《正统天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章 我一个文科僧怎么就进京了呢? “尚荆,尚荆,快醒醒。” “快,去太医院请太医来,杨太史晕过去了。” ………… 一声声急切的呼唤在杨尚荆的耳畔响起,伴之以一阵阵的嘈杂的响动,杨尚荆努力地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倒在了地上,正有人给自己掐着人中穴,自己的周围围了一圈儿的人,一张张面孔给他的感觉很奇怪,陌生而又熟悉,穿着打扮也很古怪,一水儿的明制汉服。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三个富有哲学性的问题浮现在杨尚荆的脑海之中,他只感觉眼前天旋地转,一个庞大而驳杂的记忆冲进了他的脑海之中,他刚刚支起来的上半身再度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真冷啊。 杨尚荆下意识地想着,然后一阵呼啸而过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哆嗦。 一个面带悲伤的中年男子扭过头去,对刚刚赶过来的一名小厮叫道:“杨太史气血攻心,你们还不快去请御医!” “我……没事了,大抵是气血翻涌,歇息一下就好。”杨尚荆摆了摆手,挣扎着扶墙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眩晕,脚下不稳,整个人一阵晃动。 中年男子连忙上前一步,将他扶住:“世侄当真无事?” 杨尚荆忍着眩晕点了点头,就听中年男子叹息了一声:“那我这便着人带世侄去客房休息片刻吧,家父新丧,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望世侄见谅。” 现在杨尚荆根本闹不清情况,脑子里乱的和一团麻一般,所以根本就不敢多说话,只是用手捂着脑袋,点了点头,索性中年人也没时间多问点什么,两个一身短打、身着素袍的小厮走过来,搀着他向着厢房走去。 背后的议论声传来,夹杂在震天的哀乐声中,不过依稀可辨的,倒都是些赞美之语。 “怕是杨太史在此触景伤怀,悲从中来,这才心血翻涌,晕倒当场。” “五年东杨大学士仙逝,尚荆守制方归,再见此情此景,伤心过度倒也是情理之中。” “此子倒是纯孝之人,文敏太师在天之灵可安矣。” ………… 一间古色古香的客房里,杨尚荆躺在床上,努力回忆着“自己”的曾经,过了足足半个小时,他才捋顺自己的记忆,或者说,把两个纠缠在一起的记忆成功分开了。 “杨戬,字尚荆,永乐十六年生人,祖籍福建建安,已故大学士杨荣嫡次孙,正统四年己未科二甲三十三名赐进士出身,着礼部观政,正统五年七月,祖父杨荣病逝武林驿,回乡守制三年,九年初还京,擢升翰林院编修。”杨尚荆念叨着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身份,不由得扁了扁嘴。 今天是正统九年三月乙丑,昨天大学士杨士奇病故,原来的那个杨戬过来吊唁,结果想起了祖父杨荣,触景伤怀,心血翻涌之下直接猝死,这才让他鸠占鹊巢,刚刚让人照顾他的那个,应该就是杨士奇的次子杨道。 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屋外的白布,杨尚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暗自庆幸:“还好啊,这有个年少多金、英俊潇洒的富三代官老爷给我穿越,要是穿到了杨士奇的身上……那还不是要垂死病中,谈笑风生又一年?” 不过这点儿侥幸很快就被现实唤醒了,他心里捋着自己的学历,以及脑子里装着的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知识,不由得哀叹了一声:“现在不都流行工科狗穿越攀科技树搞大建,然后平推欧亚非,统治全世界么?我一个在滨城读书的文科僧,怎么就进了1444年的帝都了?难不成我还能搞个‘皇宫一日游’或者‘与皇帝陛下共进晚餐’之类的活动,大力振兴大明朝旅游业,大力发展第三产业,然后靠钱堆死东南沿海的倭寇和北方的鞑靼瓦剌?” 在穿越之前,他只是一个普通二本师范学校的大三学生,学的还不是师范专业,而是一个叫做旅游管理饭店管理方向的神奇专业,就是那种听着很洋气,但实际上是毕业了还要在酒店端上几个月甚至几年盘子,才能真正走上管理岗位的专业。 所以他决定考研,因为他那个学院叫做“历史文化旅游学院”,所以自然而然地,他就选择了考历史系研究生,或许他和本专业大部分学生都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对历史的兴趣远远大于对端盘子的兴趣,所以他搞了个什么国学社,靠着国学知识竞赛间接地戕害了一届学弟学妹。 就在昨天晚上,他刚刚熬夜翻了几页明史,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下眼睛,结果醒过来就成了这样。 杨尚荆磨着牙,四处瞅了瞅,寻思着找一堵结实的墙一头撞上去,看看能不能穿回去,然而郭德纲的相声并不能作为穿越与反穿越的科学依据,所以在思考了三秒钟之后,他放弃了尝试的打算,接受过二十一世纪网络文学熏陶的他决定,尝试着在这个时代做点什么。 哪怕这只是一个梦,但让梦做得精彩一点,也算得上是一件乐事嘛。 “正统九年,甲子年,这可不是个好年份啊……”杨尚荆躺在榻上,盯着杨士奇家的天花板,感觉有点牙疼:“为嘛不是宣德九年?哪怕是正统四年也行啊,好歹那会儿张太皇太后还在,杨荣也活着,王振还不是那么肆无忌惮,我还能借着杨荣这个‘祖父’的名头,表露一番非凡见解之后,在詹士府混个差事,搞搞‘阿谀幸进’,打压一下王振的影响力,现在嘛……” 杨尚荆掰着手指头,细数这个年月他所知道的所有事情,最后颓然叹了口气,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同样姓杨,人家穿越了能有个听话的小皇帝调教,能压着阉党头子狠揍,能直接往东南士族嘴里塞抹布,还能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上的蛮夷分别吊起来批判一番。 然而他现在能干啥?别说混进詹士府没什么希望了,就是混进去也没有任何用处,这个年月想要在十八岁的正统皇帝那里争取一点点圣眷都是痴人说梦,他相信,只要自己表露出那么一星半点儿的意思出来,全指望圣眷活着的王振都能把他丢到锦衣卫的诏狱里面,活生生打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抢人家王振的圣眷……别说他只是杨荣的嫡次孙,更别说杨荣已经去世三年了,就是杨荣还活着,都救不了他。 “不尴不尬的身份,不尴不尬的年月,不尴不尬的名字。”杨尚荆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衣服,“叫杨戬的不一定都长着三只眼,他还有可能是个穿越了的倒霉蛋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章 感受长者的智慧 杨士奇的灵堂里人来人往,作为历任四朝的老臣、曾经的内阁首辅、兵部尚书,杨士奇在正统年明廷的影响力,尤其是文官之中的影响力,是无与伦比的,这一点不会因为他有一个不肖子而产生丝毫的影响。 所以就在他去世的第二天,他在京的门生故旧、包括三品以上的大员,都前来吊唁。 虽然在鼎鼎大名的三杨内阁里,杨荣和杨士奇之间并不是完全的同心同德,早年也是有过那么点摩擦的,但晚辈们的关系却是可以称得上世交了,这也是杨敏政能够以七品翰林修撰的官身,在杨士奇去世的次日就前来吊唁的原因。 一个长得和杨道有几分相像的中年男子跪在灵堂里,机械地磕着头,一脸死了爹的表情,杨尚荆恭恭敬敬地给杨士奇上了香,扭头看了看,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这人的确是死了爹,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也快死了,因为他就是杨道的大哥、杨士奇的长子杨稷,专业坑爹的,也专业坑了一群大明朝的文官儿,要不是他在老家无法无天,他爹也不至于在家称病,王振也能多上一些掣肘。 杨尚荆摇了摇头,转身出了灵堂,站在外面,看了看公元一四四四年的北京城的春天,寒冷、萧条之感在满院的白绫中多出了一丝丝凄凉,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人死灯方灭,人走茶才凉啊。”杨尚荆感叹了一声,不由得再度摇了摇头。 这是一条规则,更是一条铁律,是华夏官场数千年来形成的权力的游戏的规则,不容动摇,有名儿的例子,从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年代往前数,秦孝公活着的时候没人敢动商鞅,秦孝公一死,商鞅就是五马分尸的下场;往后数,变法的张居正活着的时候,自称“门下走狗”的一大堆,死了之后还不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同为内阁学士,杨士奇活着的时候,杨稷没人敢动,甚至身为皇上的朱祁镇都只能下旨申斥,而不是直接明典正刑,杨士奇一死,就连“有司”都敢蹦跶出来,要严明法纪了。 这一刻杨尚荆突然有点心有戚戚焉,他感觉,自己身上这层“先太师杨荣嫡次孙”的光环,除了给他的仕途带来些许便利之外,似乎也会带来许许多多的麻烦? 一边想着,杨尚荆走出了杨士奇府邸的大门,一个看起来得有六十岁,青衣短打的老头儿迎了上来,一脸的关切:“少爷的身体可是恢复了?老仆方才听说少爷已经歇息了,就去找了驾马车。” 这个老头儿是当年杨荣的长随之一,本名张猛,年轻的时候是建安城附近有名儿游侠,一身横练据说能一拳打死奔马,后来犯了事儿被关进了大牢,是杨尚荆他叔祖把他捞出来的,仗着一身的本事跟着杨荣跑前跑后,这么多年一直死心塌地,后来就改了杨姓,唤作杨忠,当年榆木川的大营里,他就是杨荣的亲随,亲眼见着大明朝第二能打的皇帝升天。 所以杨尚荆可不敢和这个老人摆什么少爷架子,摆手说道:“忠叔,已经无碍了。” “上车,上车再说。”杨忠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帮杨尚荆撩开了车帘,搀着他进了马车,这年月的大明还不太流行坐轿,杨尚荆这么个七品清流官儿也没有坐轿的资格,所以只能雇一辆马车。 杨忠没有叫车把式,作为鞍前马后服侍杨荣三十多年的老人,驾车这种事儿已经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他坐在车上甩了个鞭花,马车向着城南的杨府行去。 “少爷可是想念老太爷了?”驾车的杨忠问道,苍老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份沧桑。 杨尚荆没有犹豫,直接点了点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的确是因为想念祖父,悲哀过度,这才被他鸠占鹊巢:“触景伤情,当年的武林驿……” “可以伤情,切莫伤身啊。”杨忠叹息了一声,“老太爷最看重的就是少爷了,可千万别让他老人家失望啊。”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忠叔还请放心,戬自有分寸。” 杨忠甩了个鞭花,让拉车的驽马走的更快一些,苍老的声音就带上了一点点感怀:“当年你没有跟随老爷回乡祭祖,武林驿里,老太爷最后的心愿,就是让少爷光耀门楣,不坠建安杨氏的名声,在这翰林院里安安稳稳地做官哪。” 这一句话里包含的信息实在不少,比如杨荣对杨尚荆的喜爱和看重,以及他自己回京后直接从礼部观政进入了翰林院的原因,想到这些,杨尚荆的心里就是一颤,他这才想起来,正统四、七、十这三年根本没有选过庶吉士,这就意味着他进入翰林院,混了这么一个清贵清贵真清贵的差事,定然是杨荣当年在殿试之后,就留下来的后手。 虽然英宗时期还没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刚刚去世的杨士奇甚至不是进士出身,但地方上的履历似乎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因为现在外朝之中支撑着整个文官体系的杨溥,就没有地方任职的履历,能够走到这一步,除了真有能耐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的出身——仁宗皇帝朱高炽的潜邸旧臣,当年还替朱高炽背过黑锅。 有了这么一个首辅,哪怕只是把持几年朝政,但这几年之内,以后的官吏选拔,必然会渐渐向中枢倾斜,估计之后“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也是从这里慢慢开始兴起的。 加之翰林体系独立于百官之外,清贵无比,所以在里面的人员调动、升迁对朝堂的影响最小,但每一个翰林官儿走出翰林院之后,都会实授相应的官职,可以说是大明朝升迁最快、后遗症最小的部门了。 “祖父他老人家……深谋远虑啊。”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同时吐槽了一句,五百多年之后大学导员兼团委书记平调地市级政府办公室秘书不也就这个套路嘛,人类简直就是不会进化的典范。 不过……嗯,很科学,很合理就是了。 对这一点杨忠并不否认,而是点了点头:“老爷一向看得远,否则当年也不会在南京城外拦永乐帝的马,榆木川里也不会选择秘不发丧,更不会让宣宗皇帝御驾亲征自己的亲叔叔啊……” 简短的几句话,概括了杨荣一生平步青云的重大转折,可以说,只要他杨尚荆不被扣上谋反的大帽子,只要仁宗这一脉还在朝堂上做着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就不会有性命之忧,就能在翰林院里安安稳稳地做自己的翰林,然后熬死杨溥,熬死马愉,熬死曹鼐,熬死王振,一路清贵清贵真清贵地直豋首辅之位。 可是……一切真的能这么顺利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章 这大明的朝堂啊 杨尚荆的马车刚过崇文门,远远地听见铜锣开道的声音,就看见皇帝的仪仗往这边来,大队的锦衣卫开路,后面跟着东厂的番子,把那车辇围的是密不透风,街边上别管是走路的行人,还是做买卖的小贩,统统老老实实地让在了一旁。 毕竟那帮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手里头可是握着鞭子的。 赶着马车的杨忠寻思了一下,把车往旁边的胡同里去赶,坐在后座的杨尚荆也没吱声,怎么说忠叔也是见识过永乐帝升天的老把式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堵在路边,和那帮平头百姓一样抻着脖子“一睹天颜”。 停住赶车的驽马,忠叔转过头来看了看远远过来的仪仗,叹了口气:“这朝堂上,还是要求稳啊。” 杨尚荆点点头,也跟着叹了口气:“内阁首辅新去,南杨大学士虽说资历足够,为人却是谨小慎微,也是独木难支,朝堂之上定然是人心浮动,此刻王振定然是跟在了陛下的身边,此次御驾去为首辅祭奠,一是要稳定人心,二是要近距离观察一番朝堂上的动向,好走下一步棋。” 忠叔听了这话,有些惊异地回头看来杨尚荆一眼,他实在是想不到,年纪轻轻的自家少爷会有这般见识。 杨尚荆这话说得不错,整个华夏的政治里,“稳定压倒一切”和“一朝天子一朝臣”是一对儿不可调和的、但的的确确存在的矛盾。 治大国若烹小鲜,新皇帝想要维持一个王朝的统治,定然不能在逐步掌权之时,对朝堂上的大臣们大开杀戒;但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让朝堂上贯彻自己的意志,却也不得不裁撤前朝的老臣,将自己的潜邸旧臣拉上台来,所以这个过程,实际上就是考验君主政治手腕的时候了。 “但愿别闹出什么幺蛾子吧。”忠叔叹了口气,“只是如今皇上崇信王振,让其执掌司礼监,可别被谗言蛊惑,坏了这大明的万里江山啊。” 杨尚荆在车上倚着,听了这话不由得苦笑了一声:“陛下继位之时太过年幼,没有潜邸旧臣,更没有东宫的班底,所能倚仗的,也不过一个自幼陪在身边的王振罢了,想要从这满朝文武的手里把权力夺回来,不倚仗他还能倚仗谁?怕就怕这一遭让王振查看出点什么,搞出个党锢之祸……” 忠叔抬头看了看京师三月份的蓝天,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但愿如此吧,若真是王振掌权了,只怕少爷在这中枢之中,就做不安稳了。” 杨尚荆听了这话,点点头,陷入了沉默,作为宦官头子,在大明朝的权力架构之下,王振和内阁、外朝的矛盾几乎不可调和,哪怕他不是穿越过来的,也能从耳濡目染中得到这样的结论,那就是王振和自家祖父的关系肯定糟到了极点。 父死子继,这种恩怨继承的关系在封建年代极其平常,杨尚荆很有可能会成为王振发泄不满的出气筒,只因为他是杨荣的孙子。 看着杨尚荆的表情,忠叔也就不再说话了,等皇帝的仪仗一过去,立即驾着车往家里赶。 因为礼制的问题,这宅子并不是杨荣生前住的大学士府邸,而是一个小套院儿,不过里面修葺得十分的豪华,服侍杨尚荆的那两个侍女不说国色天香吧,也是花容月貌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别有一番韵味,随便拉出去一个,都能做一般小地主家的闺秀了。 忠叔把杨尚荆送回了后宅,吩咐着出来迎他的侍女:“知琴,去吩咐厨下,给少爷熬点燕窝。” 这个叫做知琴的侍女微微一福,然后小步快走,去了厨下,忠叔则带着杨尚荆进了卧房,杨尚荆打量了一下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叹了口气:“等下还要麻烦忠叔去翰林院递个条子,我这身子还有些不适,只怕明日无法去翰林院当值了。” 他不去当值的,当然不是什么身体问题了,实际上是因为记忆问题,现在他继承了原本杨戬的记忆,但是翻阅起来就像翻书一样,到了翰林院那样一个之乎者也的地方,一开口一脸懵逼……容易翻车啊。 “些许小事,少爷不必挂怀,只是请个三五日的假期,倒也不算什么。”杨忠笑着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少爷还是好好歇息罢,可千万不能病倒了。” 说话的功夫,另一个叫做明棋的侍女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忠叔看了看,觉得没什么事儿了,这才起身告辞:“老仆这就安排人去翰林院递条子,碍不了事儿的。” 看着忠叔的背影,杨尚荆就有点儿迷茫,听忠叔说话的语气,就仿佛翰林院是自家开的一样,几天不去坐班也无所谓,这套路……有点儿不对啊。 然后他就想起来了,自家祖父在生前,有一段时间执掌过翰林院,三杨内阁哪怕内部有一点儿小矛盾,但总体上还是一体的,而翰林院也是宦官一般插不进去人的地方,所以现在里面肯定都是些杨荣早年的门生故旧,自己这个杨荣的嫡次孙想要歇几天……还真就不是个事儿。 于是乎,杨尚荆就在家里歇下了,一边整理记忆,一边寻找着原本记忆中的这段儿明史内容,试图找到一个方法摆脱朝堂上的风波诡谲。 然而就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忠叔一脸抑郁地走进了他的书房,将一个条子递给了他,他一脸纳闷地接下来,还以为自己请假没给批呢,结果看了看条子,他发现自己还是太乐观了。 因为有人搞大新闻了,就在今天早上,几个六科的废物借着自己离中枢比较近的便利,直接把奏折塞进了通政司,奏折的内容核心是“国将不国”,然后围绕着这个核心,很是引经据典地说了几个骇人听闻的例子,什么指鹿为马啊、党锢之祸啊,充分体现了他们深厚的历史文化修养,整篇文章就八个字儿形容——花团锦簇,文采斐然。 然而这并没有任何卵用,王振作为一个宦官,连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所以他不懂得什么叫做“文人的浪漫”,所以这几封奏折送到司礼监没有半个时辰,这几个废物就被请到锦衣卫大狱去喝茶了。 “看来昨天的结果……不甚理想啊。”杨尚荆翻着这个条子,叹了口气,哪怕心里早就知道结果了,事儿真发生了还是免不了有些丧气,“王振……应该是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忠叔听了这话,也跟着叹了口气,活了六十多年的,已经快到了古来稀这个岁数的他,同样感受到了无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章 为了名声,硬着头皮也要上啊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等这边看着条子还一脸郁闷的杨尚荆回过神来,翰林院又有人送来条子了,湖北石首人张丛,和他同样是翰林编修,正七品的青袍小官儿,约他明日去春熙楼饮宴,说是所有翰林同僚都会前往。 看着这个条子,杨尚荆只感觉自己的天空都瞬间灰暗了下去,结合这几天王振搞出来的大新闻,这哪儿是请他饮宴?分明是一帮穿着青皮儿、绿皮儿的大明朝翰林院低级官僚想要搞大新闻,抓了个底子硬的顶缸啊。 “要不……少爷就推说身体有恙未愈,不方便前往?”杨忠皱着眉头,在一旁给出着主意。 杨尚荆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这般时候,若是不去,虽然明哲保身,乃是明智之举,但难免会落下畏惧阉党、毫无担当的名声,加之祖父他老人家英灵未远,文人又是笔墨如刀……” 杨尚荆的话没说完,但杨忠能理解话里的意思,杨尚荆毕竟是杨荣嫡孙,“忠良之后”,一旦有人在这里作文章,不但是杨尚荆的名声受损,就连杨荣的身后名也有可能被抹黑,如果说前者还能容忍的话,后者就是根本不能忍的,所以他也只能叹息一声:“此行凶险,但愿少爷能逢凶化吉罢……” 春熙楼,听这名字,就知道是纯靠着第三产业赚钱的地儿,不过能被翰林这帮老爷们看中,选作聚会,就证明它在整个北京城里,服务品质也是拔尖儿的,所以说,在来这里之前,上辈子最高成就不过是个大三本科生的杨尚荆,心里还是挺激动的。 封建年月的风花雪月,地主阶级的顶级享受,似乎就在他杨尚荆眼前嘛。 当然,如果那帮靠着卖笔杆子赚名声的同僚喝大了之后,不去狂喷什么奸佞当朝、昏君在位之类的胡话,他就更能放开自我享受去了。 今天陪着杨尚荆来的,是小书童杨一星,门口迎客的老鸨子一看见两人下了马车,那一双招子顿时就是一亮,今天的杨尚荆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缎子长衫,头上戴着一顶四方平定巾,上面镶着一块上好的和田玉,腰间丝绦下悬着的玉佩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再加上齿白唇红的小书童,一看就知道是读过书的贵人。 只见老鸨子隔着三步远就笑着走上来,水蛇腰扭得就想要断了一样,小手绢一甩就是一阵的香风:“呦,这位公子,您是一个人呢,还是已经订好了地方?” 春熙楼这种档次的第三产业服务中心,迎客的老鸨子自然不可能是那种一笑脸上簌簌掉粉的货色,半老徐娘风韵犹存才是这些人的写照。 杨尚荆的心脏跳了跳,不过脸上还保持着温和的微笑,用很温润的嗓音说道:“翰林院的张太史今天晚上在这儿订了地方,麻烦引一下路吧。” 老鸨子一听这话,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顿时更加的亮了,翰林院的张太史可是春熙楼的常客,祖籍湖北石首,家中据说豪富,今天晚上在这楼里延请翰林院的同僚,那么杨尚荆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就这个身份,只要伺候好了,春熙楼少不得又要多上一个恩客。 所以这老鸨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艳了:“公子请随奴家来。” 杨尚荆点了点头,跟在老鸨子身后就向着后院儿走去,作为一条之前没见过啥风月的大学狗,进了这温柔乡销金窟,不免有些眼花缭乱,不过好在之前的那个“杨尚荆”也有类似的记忆,所以他还不至于不至于真的乱了方寸。 走在前面的老鸨子拼命地扭着腰,卖弄着自己的风姿,试图吸引杨尚荆的注意力,她们这些做妈妈的虽然已经不再接客,但真有财大气粗的或者看得上眼的恩客,也少不得要勾引一番,谁还能嫌钱多不是? 不过可惜的是,现在的杨尚荆还真就没有太多的心思在这里,他想着的最多的还是怎么应对接下来的酒席,那才是一个处理不好,就真正要命的地方,所以这老鸨子一番搔首弄姿,也不过是和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效果仿佛。 张丛也是出身豪富之辈,直接在春熙楼里包下一座独院儿,此时院里已经有一队歌姬正在奏乐,几个来得早的翰林同僚听得一脸的如痴如醉,时不时击节赞叹——不用想也知道,张丛应该是把春熙楼的当家头牌请过来了。 “尚荆兄来得可不是时候,蔡大家刚刚演奏的那一曲《梅花三弄》,端的是人间佳音。”张丛瞧见杨尚荆来了,笑着起身,旁边那些个如痴如醉的士子醒来的特别及时,一个个站起身来和杨尚荆打招呼,甭管岁数大小,亲近点的叫尚荆兄,疏远些的也在喊杨兄。 谁都知道杨尚荆的根底儿,杨荣嫡次孙的身份,就是放在整个翰林体系里面,都是妥妥的大牛,毕竟杨荣生前可是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翰林院扛把子的,就是到了现在,翰林院里还带着杨荣的烙印。 杨尚荆看了看这帮人的动作,不由得在心里啐了一口,抱拳还礼的同时也不免心生感慨:“附庸风雅,攀龙附凤,特么的这帮王八蛋还真是一帮当官儿的料。” 再说那老鸨子看了翰林官儿们的这般动作,一双桃花眼里更是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水光,她心里打定主意,出去之后要好生吩咐一番,将这个杨公子伺候舒坦了。 诸人见礼之后分别落座,杨尚荆就把目光扫向了那队女乐方向,这些女乐才是体现春熙楼真正价值的地方,目之所及,别说是那个正在抚琴清唱的乐师,便是那些随同伴奏的伶人,都有着不俗的姿色。 张丛看见了杨尚荆的动作,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靠近杨尚荆的身边,低声说道:“尚荆兄觉得蔡大家的琴艺如何?这可是春熙楼当红的头牌,北京城有名儿的清倌人,前日里西宁侯想给他梳拢,这春熙楼都没答应。” 杨尚荆的眼皮跳了跳,心知这是张丛在给他提醒,别精虫上了脑,这春熙楼的后台扎实的很,西宁侯宋瑛这种人物,搁在整个正统年的军政体系里面,都是数的上号的大拿,于是他笑了笑:“蔡大家的琴音,端的是余音绕梁啊。” 穿过来之后,他一直在背正统朝明廷的英雄谱,对这个西宁侯宋瑛还是有点了解的,他是个勋贵,这不算什么,现在不是土木堡之后,勋贵一抓一大把;他还是个死了老婆的驸马都尉,这也不算什么,有明一朝,驸马都尉绝大部分都是吉祥物。 但是每次明廷征讨阿尔朵只伯都让他领兵,这就牛大发了,简在帝心、能力出众,再套上一个勋贵的光环,妥妥的前途无量,别说杨尚荆本身就没什么歪心思,就是有,听了这个人物被拒绝了,也得打消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章 我可能打开的是地狱难度的副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曲儿也唱了两三首了,喝上了头的自然也就有了,只见翰林编修刘义贞端着酒杯站了起来,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儒生,他面色潮红,一脸的大义凛然:“方今大学士杨士奇方去,内廷便有奸佞干政,败坏朝纲,无视国法,今日早晨,便有兵科刘、张二给谏因言获罪,进了锦衣卫狱。” 似乎是说得有些口渴了,刘义贞又灌了一杯酒,声音越发的激昂了:“锦衣鹰犬遮蔽外朝,东厂缇骑横行京师,虽圣君在位,已然被蒙蔽天听,太祖有云,天子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等身为翰林院士,自当匡君辅国,以正朝纲……” 杨尚荆听着这货的长篇大论,直接打了个哆嗦,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果把这次酒宴比作一曲批判朝政的高歌,这个调儿已经起高了,唱到最后肯定是要破音的——妄议朝政,攻讦内廷,在这个王振高压统治下正统九年,可真是要杀头的。 有了一个开头的,后续的就会很快跟上,一个个饱读诗书的翰林学士纷纷站起,或是慷慨激昂,或是低沉悲怆,紧紧地围绕着同一个中心,对权阉、对奸佞大加批判,就差有人拍案而起,带头去午门外跪上一溜了。 嗯……背后画圈圈诅咒人家,你们这帮浓眉大眼的儒生都是小学生不成? 不过很神奇的是,大家现在都在骂,但谁都没有去提那个名字,似乎现在上演的剧本不是“忠臣志士大战权阉”,而是《哈利波特》明朝版,王振就是伏地魔,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起的恐怖人物。 至于现年十八岁的皇帝,大家更是众口一词地吼吼着“圣君在朝”,丝毫不去理会为什么圣君还会被奸佞蒙蔽天听。 总之这一切,很科学,很合理,非常符合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和官场文化建设。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你们这帮穷酸可别稀里糊涂地把我搅合进去,然后被以王振为首的阉党势力挂在承天门外的华表上,用鞭子抽着批判一番。”杨尚荆一边想着,一边给自己灌了一杯酒,强行让自己朦胧双眼,装作已经喝醉了的模样,摇头晃脑似乎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这个时候可是难得糊涂,可不能被这帮喝大了、热血上头的翰林清流们带跑了,这样哪怕是出事儿,也只是从犯,但是如果张嘴开喷了,那王振肯定会兴高采烈地对他说出那句“来,叔叔带你看金鱼……不对,是叔叔带你见识一下锦衣卫的刑具”,然后他这个新鲜出炉的穿越者,就会非常畅快地打出GG思密达。 怕什么来什么,这已经可以说是一个定律了,哪怕杨尚荆这么装,依旧有不开眼的来到他的面前,拍打着他的肩膀,喷着酒气:“尚荆兄身为文敏太师之孙,世代忠良,面对如今这糜烂的时局,难道就没有一丝愤懑么?” 我愤懑……愤懑个毛线啊,你别来找我麻烦,我就一点儿都不愤懑了。 杨尚荆心里这么想着,努力睁开眼睛,让自己的目光显得更朦胧了一些,就连声音都开始努力地发飘:“戬大病初愈,早已不胜酒力,却不知诸位同僚在说什么?” 也别怪他怂,虽然经历了士子们,或者说地主阶级努力唱赞歌的仁宣之治之后,厂卫的耳目出了京城之后就不那么好用了,但在京师里面,他们依旧是信息收集渠道多元化最成功的组织,比如酒楼里的小厮、青楼里的歌姬、车行的马夫、牙行的人牙子,都有可能是他们的线人,鬼知道眼前这几个吹拉弹唱的歌姬里有没有厂卫的耳目。 “我等正在讨论朝局。”这翰林官儿是真醉了,说着说着就开始反动了,“当今皇帝年幼无知,昏聩无道,崇信奸佞……” 年幼无知?那不就是naive了?你才naive,你全家都naive! 杨尚荆听了这话,差点一个哆嗦露了马脚,坐在他旁边的张丛更是差点吓尿了,站起身来直接给了他一巴掌:“赵兄慎言!” 皇帝,那是封建统治阶级的根基之所在,代表着广大地主阶级的脸面,只要世家大族、地方诸侯没想着换个皇帝,或者是直接掀桌改朝换代,那是轻易不会喷的,要喷也是在高级别的小朝会上或者说私会上喷,不能在这种风月场所喷,最起码在泥腿子的眼里,皇帝陛下必须是英明英明真英明。 姓赵的翰林官儿被这一巴掌抽醒了,等他反应过来了,捂着嘴睁大了眼睛,左顾右盼一番,整个人都在哆嗦着,看样子是差点尿出来了,明朝虽然号称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比起宋朝来,做臣子的简直就是牛马,他刚刚的话要是被厂卫听了去,只怕逃不脱一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就你这个德行,你特么也配姓赵?!觉悟呢?! 杨尚荆咬牙切齿,就看见张丛站了起来,来到他的身前,把话题接了过去:“尚荆兄身为文敏太师之孙,忠臣之后,难道就不觉得义愤么?当年文敏太师为掣肘权阉,力荐大学士曹鼐、马愉入阁……” 听了这话,杨尚荆的心里就是一突,整个人都仿佛被冰水直接浇头一般,一股子凉意从头顶灌入,直达内腑——他这才想起来,杨荣和王振之间,还有这般过节! 正统五年杨荣病逝之前,可是狠狠地摆了王振一道,当时王振想要劝三杨退位,把内阁交给拜到他门下的那些阉党,结果杨荣借着这个机会,把马愉、曹鼐等人引入内阁,虽说这几个人资历有限,跟脚也不太稳,不能在朝堂之上直接和王振掰腕子,但凭空添的掣肘可是不少,足以让王振恨之入骨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杨尚荆必须跑路了?毕竟他可不是真正的二郎真君,不养狗也没有七十二变不会八九玄功,王振这个死太监把他丢进大狱里面,他也只能祈求挂机之后可以回到二十一世纪。 这特么的……我这个穿越开启的副本是地狱难度的吧?直接和正统朝的最终BOSS刚正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章 提前搞个大新闻(上) 哪怕是肯定要跑路,那也不能直接开喷啊,开喷那是找死,肯定是要迂回的,比如犯点儿小事儿,再托托关系来个明升暗降、明降暗升之类的戏码。 然而看着自己这帮同僚这么热情,似乎不说两句也不好啊,不说他们肯定不高兴;他们一不高兴,那大新闻跟着就来了;后续士林清流的舆论圈儿里肯定也就满是充满了偏差的报道了,建安杨氏的名声也就废了,他杨尚荆还是个二十来岁的七品翰林官儿,吃不起这个…… 于是看着众多同僚们热切的眼神,杨尚荆咳嗽了一声,就打算说点儿什么,然而这时,一声响传来,这间房的房门被踹开,一个龟公以狗吃屎的姿态摔了进来,旁边女乐的奏乐声为之一停,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望去。 杨尚荆长出了一口气,心说老祖宗的智慧简直高到没朋友了,中国有句老话,叫“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不假,不还有一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么?峰回路转啦! 就见这龟公顾不得自己脸上的血迹,爬起身来,对着门外打躬作揖,嘴里不断地讨饶:“郭大爷,郭大爷,小的有眼无珠,您老打奴才不要紧,就是打死了奴才也无妨,可别气坏了您的金贵身子……” 几个彪形大汉从外面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看着不断磕头的龟公,冷哼了一声,通红的脸上满是酒意,显然刚刚没少喝,就连说话的时候都大着舌头:“你若是早这么知趣儿,也能免了这一顿好打,什么狗屁的文曲星下凡,不过是一帮治国无方,只会写些酸文章的腐儒秀才罢了。” 说着话,带着朦胧酒意的眼珠子扫过在座的这些翰林官儿,随手丢下一锭银子,恶狠狠地咒骂着:“蔡大家的曲子,你们这帮穷酸听了就不怕夭寿么?老爷我这人心软,见不得人受苦,这就给你们解解围,这就把蔡大家带走,这些钱就算是赔了你们的损失了。” 大明从太祖开始,就严禁民间白银流通,法定的货币只有两种,宝钞和铜钱,能掏出银子、而且是一锭银子的,那少说了都能和达官贵人搭边儿,虽然他们这帮翰林清贵,地位尊崇,但毕竟太年轻了些,品级也太低了些,和勋贵打起来还是吃力。 毕竟……中国还有一句老话,叫做“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所以在场这些翰林官儿都皱着眉头,却没出声说什么,杨尚荆仔细打量了一番来人,发现不是京中有名儿的纨绔,然后细数了一下整个京师的英雄谱,也没找出这货的来头,要知道,当年杨荣给杨尚荆的英雄谱详细得很,就怕自己这宝贝孙子得罪了哪个臭不要脸的勋贵,白挨一顿臭揍。 于是杨尚荆怒笑一声,长身而起,怒斥道:“大胆刁民,在座的可都是翰林清流,又岂是你这莽汉所能侮辱的?速速退去,还可留下些颜面,否则顺天府上,少不得一顿好打!” 直接喷皇帝昏聩、王振跋扈是要掉脑袋的,我揍你一个下三滥的小勋贵,总也能博一个“不畏权贵”的清名吧? “翰……翰林清流?也不过是一帮卖弄笔杆子的酸秀才,郭爷今天……今天就教你做人!”那彪形大汉摇晃着身子,发出一阵狂笑,“顺天府?就顺天府那帮官差,又有哪个敢拿郭爷,和内廷的金公公作对?!” 皇宫虽大,宦官虽多,但能够拿出来拉虎皮做大旗吓唬人的金姓太监,就只有一个金英了,这个经历了永乐、洪熙、宣德三朝,到现在随侍着正统皇帝的四朝老太监,在内廷绝对算得上是一座山头。 在这个内廷仗着圣眷压倒外朝的年月,一个太监的家奴出来装逼,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然而他不是王振家奴,也不是金英本人,而金英本人这两年还遭过训斥,他碰到的又是杨尚荆。 作为顶着杨荣的嫡孙和翰林院编修两层光环的人,最起码在这个时期的明廷里,杨尚荆还是有不少优势的,比如一些老臣还顾念着杨荣的恩惠,比如皇帝还得挂念着榆木川之变、汉王叛乱那会儿,杨荣为了仁宗一脉做的努力。 于是乎,杨尚荆盘算了一下,以他的地位和京中的人脉而言,和王振刚正面是自寻死路,和金英刚正面那是不自量力,但是和金英的家奴刚一下,妥妥的完胜,在面前这种情况下,就是打死都没事儿,到时候哪怕金英哭得太惨搞了个三法司会审,他也能全身而退——这么多人当面儿呢,真相连个特技都不用加。 所以杨尚荆哈哈大笑,异常的豪迈:“一个太监家奴,下九流都算不上的贱人,就敢在翰林清流的面前甩膀子骂街,是谁给你的勇气?!” 说着话,杨尚荆迈开大步来到这个郭姓大汉的面前,正反反正就是一顿大耳刮子:“我杨尚荆世代忠良,又岂能看着你在这里放肆!” 杨尚荆之前练过几年的跆拳道,勉强够得上黑带的水准,虽然这棒子的东西只能拿来表演,实战整个就是渣,但殴打一个醉鬼还是没问题的,而且原本的杨戬虽然是个书生,但杨家本就是东南一霸,杨荣又赚下一个世袭都指挥使,这身体可和羸弱俩字不沾边,加上他出手突然,这个姓郭的整个就被打蒙了。 “哪来的杂种,敢打你家郭大爷!”郭姓大汉身后冲出一个醉汉,一拳朝着杨尚荆面门砸了过来,不过脚步歪歪扭扭,杨尚荆只是伸手一带,直接将他摔在了地上。 杨尚荆看着剩下的两个醉汉,冷笑着:“好,很好,我这个建安杨氏的嫡子,居然成了你们嘴里的杂种!” 又一个醉汉猛地冲了上来,大吼道:“爷就骂你小杂种了,你待如何?!” 在场的翰林官儿脸色都有些异样,建安杨氏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早在元代的时候就是一方豪强,赫赫有名的万木林就是杨荣的祖父种起来的,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名望有名望,就更别提还有杨荣这么个追封太师、上柱国、世袭都指挥使的人了。 辱人家族,这种事儿可不是几百年后小屁孩儿们指着对方的鼻子骂“X你老母”,搁在封建时代,谁都忍不住啊。 杨尚荆眯着眼睛,一拳砸在了大汉的脸上,将他的整个鼻子砸塌,而后一脚踹开,同时心里盘算着,到底要把这件事闹到多大:“没有圣眷全靠资历,现在的金英算是个面瓜了,不过事涉内廷,王振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金英吃亏,如果事情小得能压住,还可能是一片云淡风轻,但以王振的性格,我这个杨荣嫡次孙能不能熬到五年之后的土木堡都不知道,所以我必须把这事儿闹大了,让文官儿和宦官对立起来,才能趁乱来个浑水摸鱼,逃出京师这是非之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章 提前搞个大新闻(下) 就在这个当口上,这姓郭的大汉也从被扇耳光的迷茫中转过神儿来,正所谓酒壮怂人胆,只见他怒吼一声,反身从最后的随从腰里拔出一把单刀来,这并不是明军的制式武器,最多算是哪个铁匠铺私铸的,但是吧,它的确是一把刀。 在大明朝的法律里,秀才可以佩剑,但不能佩刀,就是因为剑是礼器,刀是凶器,别看武侠小说里剑法多么牛叉,又有什么君子之类的外号,但真的放在战阵之上,杀伤力根本就不够看,和刀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在翰林诸多清流的惊呼声中,在郭姓大汉的狞笑声中,杨尚荆摇了摇头,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算是在心里打定了主意:“翰林虽然清贵,但永远跳不出大明朝官僚体系这个圈子,也只有牧守一地,才能有一定的机会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还是跑路吧,远离京师这块是非之地,远离王振这个几近一手遮天的死太监,等土木堡之变之后再想办法回来。” 想到这里,他欺身向前,使出了他唯一一招一击毙敌的招数,左手直接挡开了郭姓大汉的右臂,右手握拳,指关节凸出,一拳砸在了郭姓大汉的咽喉! 他学的跆拳道也就是强身健体的东西,打打比赛摆个架子没问题,实战就是渣,这一招,还是他当年还是黄带的时候,看《士兵突击》中二病爆发,在网上找的视频学的。 郭姓大汉双眼突出,手中的刀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仰天就倒,拼命地想要呼吸,然而他的喉结已经被砸碎,破碎的骨片插进气管之中,以大明朝正统九年的医疗水平,在没有华佗这种敢给曹操脑袋开瓢的大夫的情况下,已经可以给他宣布死亡了。 杨尚荆看了看那些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的狗腿子,转身看向身后的翰林官儿,一脸正气地说道:“诸位同僚,权阉当道,欺凌霸道,区区太监家奴便敢顶撞翰林清流,目无朝廷法纪,可见阉党已经嚣张到了何等地步,我等苦读圣贤之书,十载寒窗方有今日之成就,如何能眼睁睁看着这大明江山,被搅得乌烟瘴气!” 这话说的义正词严,杨尚荆整个人爆发出一股子浩然之气来,整间屋子仿佛都闪耀起了圣人的光辉,太伟大了。 能做到翰林清流的都是人精,所以他们很直接地明白了杨尚荆的意思——他这是在给外朝反抗内廷做急先锋,用一个太监家奴的生命和自己的前程做赌注,让外朝的文臣武将们有理由弹劾内廷不法,让当今的正统皇帝朱祁镇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偏袒内廷的太监们! 这高尚的人格,这大无畏的精神,这宽广的胸怀,简直就比他们这帮只敢嘴炮的废柴强了一百倍啊,当即就有几个翰林清流的眼眶变红了。 红着眼珠子的张丛长身而起,对着杨尚荆深施一礼:“尚荆兄不愧为忠良之后,忠肝义胆实乃我辈楷模,尚荆兄放心,我等翰林清流虽是位卑职小,却不会坐视尚荆兄身陷囹圄!” 说完,他带着一众翰林清流鱼贯而出,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很明显,这个张丛是个明白人,理解了杨尚荆真正的意思,出去之后一定会多做安排的。 这些翰林官儿自己没什么势力,但他们的的背后,乡党、师徒情分之类的人情关系错综复杂,他们这些人肯定会用最快的速度砸开一家家文臣的大门,将这个消息传遍京师——从古至今当皇帝的都讨厌这个,但是大臣就靠着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吃饭呢,慎独啊孤臣啊……那是泥腿子出身相搏出身的穷鬼玩的。 眼看着这些人全部离开,杨尚荆的脸色猛然间变得苍白,腹中的翻涌终于是压制不住了,今晚刚刚吃下去的酒水、菜肴全部吐了出来,吓得小书童杨一星连忙冲上来:“少爷,你受伤了?” 杨尚荆摆了摆手,第一次杀人,一边儿感慨着兰晓龙写军旅真在行,第一次杀人果然会不舒服,一边慢慢直起身子,对杨一星说道:“我没事,你马上去请忠叔过来,我有话要交代。” 杨一星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少爷你怎么办?” 杨尚荆露出一个微笑,端坐在椅子上,一脸的淡然:“我就在这儿,等顺天府的差役过来。” 一切就如同杨尚荆所料的那样,这些翰林官儿在离开春熙楼之后,就仿佛一滴滴水融入大海一般,散落到京师的各个角落,一个又一个从四品往上的文臣家的大门被砸开,那些本来面色不愉的门子在看见砸门之人后,脸上的神情瞬间变成了巴结。 在这个年月,在太监的眼里,文人们的斯文一文不值,但是放在文官儿的下人们眼中,文官儿是文曲星下凡,而翰林则是文曲星之中的文曲星。 此刻的张丛,正略显局促地站在杨溥府上的客堂之中,他本人是湖广石首人,算得上杨溥的乡党,然而杨溥为官谨慎公正,即便官至礼部尚书、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少保,也不改本色,对乡党亦不曾多有照拂,所以他这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还真没见过这位大学士几面。 不过张丛知道,今天的这次会面,会是一个机会,一个让自己真正走进杨溥视野之中的机会,面对阉党爪牙的不屈不挠、为了同僚生命广泛奔走的举动,都会让他在杨溥的心中加分不少,如果……如果真的能得到杨溥的重视,那么借着自己翰林清流的身份,一步登天,跻身内阁学士之列也未可知! 当年的马愉、曹鼐等人,不也是因为杨荣的一句话入职内阁么?“简入内阁,典机务”在史书上不过是七个字而已,但对翰林一系的文官而言,却是青史留名最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衣袖中的右手不自觉地紧握了起来,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面容古拙、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后堂转了出来,虽然没有什么迫人的气势,但他往那里简简单单的一站,就仿佛是那一方天地的主宰一般。 这是上位者在年深日久后自然而然培养出来的气势,能有这样气势的老人,只能是杨溥了,张丛连忙起身,躬身施礼,口称“阁老”。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章 问问内阁首辅支持不支持 看着张丛这幅模样,杨溥微笑着摆了摆手,一脸和煦的笑容:“坐吧,你我本是同乡,不用这般顾忌,今夜来找老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张丛直起腰身,受宠若惊,等到杨溥落座,这才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半个屁股,恭声说道:“天色已晚,本不该打扰阁老休息,只是事发突然,今夜我等翰林同僚在春熙楼饮宴,正遇内廷金英手下家奴郭淮寻衅,太史杨尚荆仗义执言,与其起了冲突,不想那郭淮目中无人,大骂杨太史‘狗杂种’,粗鄙不堪,有辱斯文,杨太史愤而出手……” 说到这里,张丛小心地抬起头,看了杨溥一眼,发现这个老人的眉头深锁,眼中隐有怒火燃烧,显然已是动了怒气,一个太监家奴就敢如此目无法纪,嚣张跋扈,这已经触碰到了文官集团、或者说地主这一阶级的整体利益了。 曾经有个皇帝这么玩过,他是大隋皇帝杨广,然后当时地主阶级里面的领头羊五门七望就带着弟兄们反了他娘的,偌大的隋朝稀里哗啦就完蛋了。 于是他放心大胆地继续说道:“怎料那郭淮目无王法,持刀行凶……” 他刚刚说到这里,杨溥的眉头瞬间就立了起来:“那郭淮拔刀了?!杨尚荆现在如何?” 三杨内阁之中最然有各种利益纠纷,有各种小矛盾,但对外一直都是一个整体,如果杨尚荆这个杨荣嫡次孙在京中有失,在这个杨士奇刚刚去世不久的档口上,简直就是在他这张老脸上直接扇耳光! 哪怕脾气再好、为人在谨慎,杨溥也是现在的内阁首辅,和仁宗朱高炽那是共患难过的,遇到这种事儿再不爆发一下,整个外朝必然要离心离德,到时候再想以他自己为中心盘活大明朝中央官僚政治建设……做梦吧。 听着杨溥用这个口气说出这个问题,张丛的心瞬间放下了,只要杨溥站在他们这一便,之后的事情就好说了,所以他连忙答道:“回杨阁老的话,杨太史并未受伤,不过……反击之时失手杀了郭淮。” 杨溥的眉毛慢慢落下,点了点头:“当时都有谁在场?” “除春熙楼诸多女乐、龟奴外,我等翰林院修撰、编修悉数在场。”张丛连忙回答,同时偷眼打量着杨溥。 杨溥面色如常,只是点了点头,金英的家奴在率先拔刀的情况下被杀,一点儿后遗症都不会有,皇帝就是追究起来,也只能训斥金英教导无方,至于沆瀣一气串供这种事儿,更不可能发生。 毕竟翰林院看似一体,其中却又是派系驳杂,想要这些人众口一辞地遮掩事实,难比登天,所以他稍稍沉默了一下,问道:“杨尚荆现在何处,其他人又在何处,杨尚荆又有何说辞?” 一连三个问题,张丛不敢隐瞒,把离开之前杨尚荆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不敢错漏了一个字,最后说道:“其他的同僚应该都在各处奔走,杨太史尚在春熙楼,似乎是……在等着顺天府的差役。” 杨溥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有些玩味,但更多的是欣慰,杨荣的这个孙子,思虑周详,短短的时间内就能策划这么一起反击,是个可造之材,不过这莽撞的性子还需打磨就是了。 于是张丛的一颗心也放在了肚子里,他看见杨溥端起茶杯,很自觉地起身告辞,杨溥笑着点点头,淡淡地说道:“若是不嫌弃老朽这里粗陋,今后可以常来看看。” 张丛听了这句话,感觉整个人都轻了三十斤,他甚至忘了自己怎么和杨溥见礼告退的,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的杨府,直到一阵冷风吹来,才让他清醒了过来,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根儿,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发现自己不是做梦,差点儿直接蹦起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算是走进了杨溥的视野了,今后这大明的朝堂上,怎么说也能给他张丛留下一个位置来! 眼看着张丛离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从后堂走出,在杨溥的身后站定,就听杨溥说道:“派人给曹鼐、马愉、王骥、王文录四位下帖子,让他们即刻到府上一叙。” 管家一一记下,心里也不由得一突,他知道,自家老爷谨小慎微这么多年了,终于是要龇牙了——曹鼐、马愉都是内阁的阁臣,杨荣、杨士奇一去,很快就会顶上来,估摸着杨溥之后的内阁首辅就要在这两个人之中出了;王骥是兵部尚书,也是大明朝最能打的文臣,唯一一个有爵位的文官,无论文官武将都对其颇有好感;王文录是大理寺卿,和刑狱有关。 “老爷,这般动作,只怕圣上那里……”管家小心翼翼地说道,能给首辅做管家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然而他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杨溥挥手打断:“三杨内阁至今只剩下老夫一人,已是独木难支,而老夫又剩下几日好活?不若就此机会,打压一番阉党气焰,也好保我大明朝堂清明。” 停顿了一下,杨溥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很欣慰的笑容:“更何况,杨荣的这个孙子确实是个人物,计算、胆识都在常人之上,老朽就算是不为了昔日老友,自然也要保他。” 管家恭敬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既然杨溥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这个下人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他弓着身子退出客堂,找人分头送信去了。 春明楼外翰林清流们正在奔走,春熙楼内的护院们则是胆战心惊地看着地上的血迹,什么都不敢说,有几个甚至双腿打起了摆子,作为京师最大的几家青楼中的护院,他们当然不是那种没见过血的菜鸡,但是死的人是郭淮,内廷大太监金英的心腹家奴,这就让他们不得不打摆子了。 保不齐……这春明楼得被金英的怒火化为废墟。 杨戬看着他们,尽管腹中依旧翻涌,脸色依旧苍白,但笑容却和煦得如同春风一般:“保护好现场,该报官的报官,一切按照大明的律法来,千万别为三法司的仵作们添麻烦。” 为了压制住胃里翻腾的胃液,他甚至还举起杯来喝了两口酒,于是乎,护院们看着他的眼神就更加惊恐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章 青楼对 看着春熙楼护院们的表情,杨尚荆摇了摇头,继续喝酒,顺便还夹了两口已经冷了的菜,刚刚吐了个稀里哗啦的,现在胃里空空如也,很不好受。 本来吧,第一次杀人,心理负担啊、生理反应啊之类的玩意是可以折磨死人的,《士兵突击》里面那一节真没加什么特技,所以这帮身经百战的春熙楼护院才会恐惧,然而杨尚荆不是一般人啊,他是穿越过来的,他只是把这里当做一个副本,那就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谁也没见过北郡捅死几个兄弟会的强盗就要死要活的脚男不是? 也没过多久,忠叔就急冲冲地赶了过来,老头儿今年六十多,放在大明朝也算是高寿了,愣是跑出了一头的冷汗,然而看见杨尚荆的一瞬间,满肚子的话全都咽下去了。 没辙啊,杨尚荆太淡定了,他甚至站起身来,对着那边打着摆子的老鸨子笑了笑:“借个清静之地,让我和家中老仆说上几句话,如何?” 老鸨子打着哆嗦,连连点头:“公……公子请随……随奴家来。” 别看郭淮只是个腌臜的太监家奴,然而打狗也要看主人啊,金英是内廷里的二号人物,那他的狗就算是杂交的土狗,那也瞬间得变成纯种的京巴啊,杨尚荆抬抬手就给弄死了,然后还一点儿不惊慌地在那里喝酒,岂不就证明了他根本就不惧金英这个事实了? 所以说,现在老鸨子想的,就是金英和面前的杨公子两个老神仙打架,别把她这个凡人、以及凡人经营的春熙楼给波及了——就算春熙楼背后也是个神仙,也不值当为了点儿钱和神仙结怨不是? 杨尚荆和杨忠寻了个干净的屋子坐好,也不用人上茶,杨忠就有些丧气地叹了口气:“少爷,你怎能这般莽撞,直接打死了金英的家奴?” 杨尚荆呵呵一笑,很大气地摆了摆手:“忠叔勿虑,一切尽在掌控中耳。” 这话说的贼有娘希匹风范,然而娘希匹只是说说,现在的杨尚荆是真有成算,杨忠眉头一挑,问道:“计将安出?” 于是乎杨尚荆娓娓道来:“前日王振大开诏狱,也不过是看见文官心不齐罢了,如今朝廷上又有阉党乱臣出面,以陈年旧事为引,欲将杨稷法办,然都察院、科道乃至六部之内,并无反对之声。” 杨忠听了这分析,不由得点了点头,如果文官群体没有分裂,没有那么多人在一边观望,皇帝也不好下手,王振更是不敢嘚瑟,然而文官作为统治阶级的一份子,天生就有软弱性和妥协性,都想着弄出去几个替死鬼,把皇上和王振满足了,也就完事儿了,所以当王振开诏狱的时候,大家也就私底下喷几句权阉当朝、昏君当道之类的话;阉党打算拿杨稷这个杨士奇的儿子开刀的时候,文官儿们也都在观望,毕竟杨稷之前破事儿干过不少嘛,你们拿了原来首辅儿子的脑袋,也该满足了吧? 顿了顿,见杨忠并没有出言反对,杨尚荆这才继续说道:“王振见此状况,定然是进尽谗言,欲求大权独揽,正所谓欲壑难填,一步退让、步步退让,长此以往,这朝堂之上哪里还会有我等立足之地?” 文官儿们现在很默契地玩的,其实就是绥靖,五百年之后那个叫张伯伦的玩绥靖玩的溜吧?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哪怕敦刻尔克来了个丧事喜办,那也是他的接班人丘胖子给力,以胜利者的身份书写历史。 忠叔虽然不知道张伯伦的典故,但是作为走过江湖的老把式,他对人性的理解可比那些叫嚷“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的穷酸强得多,自家少爷所说的“我等”指的是什么?仁宣老臣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也就经历了仁宣之治,把朱元璋鼓捣到了巅峰的皇权打下去一截儿的正统朝文臣忘了个一干二净。 “少爷所说,句句属实,然而这贸然出头,终究是犯了忌讳啊……”忠叔叹了口气。 先出头的椽子先烂,这道理谁都明白,就算这时候朝堂上需要有人跳出来带一波节奏来一波反攻,那也不应该是自家少爷啊,毕竟儒家叫嚷着“修齐治平”不假,可还不有一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么,说白了大家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杨尚荆摇了摇头,一脸的成竹在胸:“非也,非也。方才和翰林院诸多同僚饮宴之时,曾提曹鼐、马愉二位大学士之旧事,当年祖父运筹帷幄,给王振凭添了障碍,便是此刻我不出头,今后这京师定然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不若借此机会远离这中枢,一则逃脱了王振的报复,二则京中诸多文武也要多记挂着我的人情。” 停了一下,杨尚荆意味深长地说道:“祖父虽然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然而这情分……” 这话他没说完,杨忠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人走茶凉这话放在啥时候都不过分,想要靠着一个已死之人的名头办事,小事儿还行,但大事,比如和阉党头子、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刚正面,还是歇了吧。 沉默了一下,杨忠这才问道:“那少爷打算如何去做?” “人命关天,这顺天府我是肯定要进去一次的,不过有了翰林院诸位同僚在外奔走,杨溥大学士定然要保我的,所以我受不了什么苦。”杨尚荆笑了笑,“毕竟太监家奴寻衅在先,且有拔刀之举,我又不是杨稷,这无论如何,我都是无罪的。” 文官里面即便有傻缺,但大部分智力水平还是没问题的,有这么一个和阉党正面开火的引子,谁也不可能退缩,到时候外朝凝聚一体,内廷只要不想搞个八王之乱的明朝版,肯定要退缩的,所以杨尚荆肯定是安全的。 伸手敲了敲桌子,杨尚荆嘿嘿一笑:“忠叔只需去祖父旧日同僚那里奔走一番,以‘失手杀人’为名,寻一处祖父门生故吏扎堆的地方,给我外放一任东南的县令就好。” 杨荣历事四朝,门生故吏多如狗,再加上杨尚荆这么一鼓捣,找个地方做县令,王振再想整他就没那么容易了,到时候中枢上有人说话、布政使司有人上书、州府之中有人帮他喊冤,那效果,简直赞。 最重要的是,到时候在县里怎么折腾,都不可能把事情捅上天去,拿着维稳的名头从省布政使司往下压,啥土鳖也别想进京啊。 看着杨忠若有所思的表情,杨尚荆这一刻就觉得很是痛快——自己实在是太机智了,今天这番对话以后传出去,怎么不弄个“青楼对”的名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章 京师之内风云动 警察总是最后赶到的。 这句话妥妥的真理,放在明朝正统年间,也是一样好用的,杨尚荆都嘚嘚瑟瑟地鼓捣完了“青楼对”,顺天府的差役这才姗姗来迟,因为是出了人命案子的缘故,路过的五城兵马司的兵丁也跟来了一队。 然后他们一打听人犯的信息,直接全跪了,杨尚荆连个枷锁都没套,顺天府的差役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点头哈腰地请他出了春熙楼,带头的那个捕头还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杨太史要不要回家一趟?还是有什么话儿要捎带?” 没辙啊,和别的部门比起来,翰林院那是清水衙门,然而里面养望的一个个都是牛逼不解释,人脉、声望缺一不可啊,就算杨尚荆没亮出杨荣嫡次孙的招牌,那也妥妥的要以礼相待,否则上面追究下来,他们肯定是要吃挂落的。 杨尚荆微微一笑,特有风度的那种:“无碍,既是伤了人命,总要去顺天府一趟的,等顺天府换了我一个清白,再回家也无妨。” 顺天府的捕头当时感动的都快哭了,对着杨尚荆打躬作揖,就差抬一顶八抬大轿送杨尚荆进顺天府的大牢了。 没办法啊,大明京师,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他们这些顺天府的差役看着牛皮哄哄的,比外地的同行高贵得多,饷银都多几张宝钞,毕竟老大正三品的高官,正部级待遇,印绶都是银的,然而这有个卵用,随便在街上扔一块儿石头,都能砸出几个勋贵来,这正统年哪怕是最挫的勋贵,对他们这帮差役都是颐指气使,一个不顺心招呼狗腿子毒打一顿也不是没有的,自己家老大不卖人头那都是谢天谢地。 所以说,如果京师的勋贵都像人家杨荣的嫡次孙这么懂事儿,他们的工作那该多好做啊。 春熙楼里面,杨忠看着杨尚荆潇洒的背影,叹了口气,掸了掸自己的衣襟:“我这把老骨头,也得奔走一番啊。” 如果不是什么大案特案,顺天府也不会闲着没事儿干搞什么夜审,顺天府府尹是正三品的高官,也不是什么弱鸡虫子,所以也没必要大晚上从后衙赶出来见见前内阁大学士的孙子,这不仅仅是一个法治问题,还是一个礼制问题。 所以杨尚荆就被安排到了一间上上房里面了,通风好环境好面积大,马桶都是新的,别说脚镣手铐没戴了,还给很贴心地点上了蜡烛,牢头甚至还来问要不要弄几本书来给他打发时间。 杨尚荆相信,要不是真不方便,那边还有个金英虎视眈眈,这牢头儿都能从春熙楼给他叫两个姑娘过来。 作为顺天府的资深差役,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牢头表示,神仙打架这种戏码,老夫也是身经百战了,这京师重地里哪家权贵穷折腾的时候没来这里住上几天?这种事儿,只要皇帝一天没钦点说要重判严判,那都是贵客,要好生伺候着的。 然后杨尚荆就要了一本《礼记》开始秉烛夜读,倒不是说要学着当朝首辅杨溥被汉王坑了那会儿,在狱中通读经史子集的故事,毕竟他不是景泰帝的潜邸旧臣,他就是想接着这本书的名字,让可能存在的锦衣卫把事情报上去,给可能知道这事儿的正统皇帝朱祁镇提示一下,什么叫做礼制,什么叫做尊卑。 至于这种情报会不会被王振扣下来,杨尚荆表示一点儿压力都没有,就王振这个作死小能手的智商,除了阿谀谄媚没别的能耐,抛开圣眷俩字儿,十个捏在一起都不够他揍的。 这一夜,偌大的北京城是满城风雨,翰林院的人砸开了同僚们的大门,然后同僚们又砸开了同僚们的大门,杨士奇之后的内阁三巨头杨溥、马愉、曹鼐聚首了不说,连带着都察院、大理寺、六部的巨头们都被惊动了。 杨忠也没闲着,他自己带着建安杨氏的拜帖连夜砸开了好几家公爵侯爵家的大门,当年杨荣跟着朱棣、朱瞻基两任皇帝南征北战,和勋贵那叫一个熟络,不说好到穿一条裤子吧,但照拂到的人也是不少的,再加上建安杨氏豪富,这种有钱有势人缘好的人物,勋贵们也喜欢啊。 这大半夜的,刚刚临幸完一个妃子的十八岁青葱少年朱祁镇,还没躺下几分钟呢,就被叫起来了,王振带着点儿哆嗦地呈上来锦衣卫和东厂的情报,金英哭丧着脸跪在地上,磕头如同捣蒜。 青葱少年朱祁镇一脸的烦躁,然而看过了情报之后的他,嘴上瞬间鼓起了水泡。 这帮文官儿到底想干嘛,难不成想要造反?! 虽说继位至今也是九年多快到十年了,然而朱祁镇对于朝堂的掌控能力和他九岁登基的时候差不了多少,每天早朝照例上奏三件事儿,多轻松、多写意、多爽歪歪?然而十八岁的青葱少年表示,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他想要的,是经略漠北,完成自家老爹、爷爷、太爷爷未竟的事业,干的朵颜三卫叫爸爸,然后干的瓦剌叫爸爸,干的鞑靼叫爸爸……最后学着祖爷爷朱元璋来个言出法随,整个大明朝堂跪着喊万岁万万岁皇帝真圣明,去泰山怒吼一句“皇明一统宇内”,远超秦皇汉武、干翻唐宗宋祖,还不是美滋滋? 然而吧,北方阿台、朵儿只伯连年寇边,就算手底下人打赢了,人家还会学着灰太狼怒吼一声“我还会回来的”,然后第二年继续;南方麓川啊、叛苗啊搞得整个南方爽的不要不要的,黔国公沐晟还在军中自杀了,这算什么事儿? 再看看手里的情报,刚刚爽完的十八岁青葱少年只觉得后腰上都要起火疖子了,他抬起头看了看金英,又看了看王振,问道:“大伴,此事该如何解决?” 金英偷眼看了看一脸漆黑的朱祁镇,想说话没敢说,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没辙啊,朱祁镇除了理想远大之外,他还重感情,小时候带着他玩的不是金英而是王振,这就很伤了,哪怕王振是个政治素人,那他也不能插嘴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一章 朝堂之上一出大戏(上) 杨尚荆窝在顺天府的大牢里面看了大半夜的书,文官儿们在一起开了大半夜的会,朱祁镇在皇宫里上了一夜的火,别说嘴上有燎泡了,眼圈儿都是黑的。 毕竟吧,十八岁的青葱少年朱祁镇,他还是太年轻了,根本没有朱重八言出法随的能耐,发起小脾气来扔个礼部侍郎进大狱(于谦,正统六年三月庚子被下狱)没问题,就是火气再大点儿把户部尚书(刘中敷,正统六年十月丁丑)挂上镣铐枷锁扔到长安门外站桩,也没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嘛,但是想要正面撼动仁宣二朝以来形成的文官固有势力,那就没咒儿念了。 他总不能把整个中枢八成以上的臣子扔进大狱去吧? 好在君王上朝之前,都是要化妆的,“仪容严整”是最基本的要求,别说他就是黑了俩眼圈、嘴上起点儿燎泡了,就是换成双颊红肿,内廷的阉人也能给他变得正常了。 自号当代周公的王振,蔫儿不悄儿地站在朱祁镇身后,连喊上朝的声音都沙哑了不少,昨天晚上的君臣奏对可让他挖空了心思,可以说现在他比朱祁镇还要憔悴,毕竟一个政治素人,你让他争权夺利还行,凭借本能行事嘛,但是你要是让他勾心斗角,玩儿点计谋,那就是强人所难了。 按照正统朝初期的惯例,这早朝上只是奏对八件事,毕竟朱祁镇刚登基那会儿太年轻了,九岁,所以早朝就算是个过场,等他长大了,也就形成了惯例,毕竟当官儿的一看自己有了自主权,谁还想着把到手的权力让出去一部分? 征兀良哈的事儿,早在杨士奇过世的第二天就处理完了,所以现在早朝上也没什么大事儿,户部、吏部挑了六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上奏完,让皇帝金口玉言爽了两回,朱祁镇也松了口气,看来大臣们还没打算借着杨尚荆的事情开火,自己还有安排的时间。 然后杨溥歪着头向身后使了个眼色,再然后督察院右都御史王文晃晃悠悠地站出来了,他是永乐十九年的进士,一路升迁都在都察院里面,也就养成了刻薄固执的性子,这会儿刚从宁夏延安那块儿回来,脾气爆的不行,朱祁镇看着这饱经风霜的右都御史,整个人脑子都大了。 再然后,王文晃晃悠悠地跪倒在地,用着一口北直隶口音慢慢说道:“臣王文有奏,风闻昨日有翰林院清流于春熙楼内饮宴,与金英家奴郭淮起了争执,以致翰林编修杨戬打杀了郭淮,事渉翰林清流、内廷金英,且人命关天,老臣不敢不报,只得具实奏事,还请陛下明察秋毫。” 都察院嘛,一向就有风闻奏事的权力,所以王文这一通说辞中规中矩,也没犯什么忌讳,最后把决策权交给皇帝,简直就不符合他给人的印象。 正统皇帝心下一松,刚想开口说话,就看见那边儿闪出来一个人,众人定睛一看,正是顺天府尹王启元,老头今年六十多了,身体也不太好,跪地上奏事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哆嗦:“启奏陛下,此事乃昨夜发生,事渉翰林清流,老臣不敢疏忽,连夜看了案卷,虽未提审杨戬,顺天府差役却从春熙楼处得了口供……” 停顿了一下,王启元这才说道:“此事乃是郭淮侮辱翰林清流在先,复辱及建安杨氏,想先太师文敏历事四朝,鞠躬尽瘁,忠心任事,又岂能被一腌臜家奴所辱?故此杨戬恼怒之下,对那郭淮动了手,可那郭淮居然持刀悍然行凶,杨戬在与其斡旋之际,失手将其打杀。”?什么是语言的艺术?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只字不提翰林清流们到底在春熙楼里喷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只说金英的家奴不是东西,顺带着把杨荣这块招牌拎出来,勾起了在场文武百官的同仇敌忾之心。 想想吧,杨荣这种生前超级牛叉的人物,死了之后还能被太监家奴不当回事儿,长此以往,你们这些小鱼小虾的,别说子侄了,就是自己见到太监家奴是不是也得跪着说话? 而最后那个“持刀行凶”、“失手打杀”简直就是一招天外飞仙,直接把这件事定性了,都持刀行凶了,那还不得还手?还手了,失手打杀,最多就是一个防卫过当,扣点儿俸禄也就完了。 站在朱祁镇身后的王振一听就不干了,都照你这么说,我们内廷不就玩完了?要知道,虽然他和金英不和,但现在攻讦金英和攻讦他没什么区别,一旦这件事被外朝的文官们定了性,金英固然要被训斥,他也好不了。 所以他连忙躬身,对着朱祁镇说道:“老奴这里有东厂传来的一些消息,只怕与王大人所说有些出入。” 东厂也有消息?朕都不知道哒!赶紧说说! 已经有了点演技的朱祁镇一脸欣慰,说道:“这东厂倒是忠心任事,你就给朕说说吧。” 王振就应了一声:“回陛下的话,翰林编修杨戬并非失手打杀了郭淮,因为他杀完人之后居然有镇定自若,自斟自酌。” 下面站着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一听这话,差点跳起来,心说你这个太监也忒不懂事儿了,怎么能顺着文官儿的话说呢?你要说那些翰林多么大逆不道啊,死扣人命这一点,根本没法扳倒文官们的说辞好不好。 他左右打量一下,就想要出班启奏,然而站在他身边的平乡伯陈怀和文臣班子里的右都御史陈镒几乎同时对他笑了笑,那眼神,那笑容,简直了,要多和蔼可亲就有多和蔼可亲。 然后马顺就怂了,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不假,但这也是外朝的官儿啊,现在明摆着外朝站在了一起,他要是敢蹦跶出来,保不齐明天科道啊、都察院啊就开始弹劾他了,到时候别说王振了,就是正统皇帝开口都护不住他。 一看马顺怂了,陈怀微微一笑,心说就王振这说辞,本伯爷分分钟就给你破了,于是站出班来:“启奏陛下,杨戬乃是文敏太师嫡孙,说一声将门之后也不为过,自幼熟悉拳脚弓马,这失手杀人之后自斟自饮,也不算什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二章 朝堂上的一出大戏(下) 平乡伯陈怀说的一点儿不假,杨荣那武功,整个三杨内阁里首屈一指啊,就是现在最能打的文官王骥那都得叫声服,人家给后人赚了个世袭的都指挥使,说杨戬一声“将门之后”一点儿都不夸张,杀个把人的还得瑟瑟发抖一下,岂不是说勋贵都是废物? 然而朱祁镇这会儿看陈怀的脸色就有点儿不对了,心说你这个新鲜出炉的平乡伯,朕才封了几天,你就跳出来这么蹦跶,眼里还有没有朕了? 然而上奏完的陈怀根本没有理会这一茬,他这个平乡伯是勋贵不假,但不是世袭的,以后想要子孙后代过得好,还得外朝里的大佬拉扯一把,指望着圣眷……那相当于没指望。 于是乎朱祁镇感觉自己后背上开始长火疖子了,十八岁的他扫视全场,沉声问道:“那依众爱卿之言,该党如何?” 然后大理寺卿刘隆就站出来了,文武百官互相打望一眼,除了几个投靠了阉党的,眼神里清一色的好顶赞,没辙啊,这老头儿是实打实从基层干起来的,推官、监察御史、按察使司佥事啥没做过?正经儿的老刑名,现在又是大理寺卿,也就是最高法院院长,靠谱啊! 老头儿今年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也不咋地,跪下的动作同样打着哆嗦,然而声音洪亮:“回陛下,国朝以孝治天下,翰林编修杨戬前日吊唁西杨大学士时,思及祖父,气血攻心,晕倒当场;春熙楼内,失手杀了金英家奴,也是为了祖父身后清誉。如此纯孝之人,若是严办,只怕是寒了天下人的心啊。” 搞法制建设的谈礼制,听起来似乎很不靠谱,然而在这大明朝,这话无可指责啊,毕竟儒皮法骨那一套,从宋朝开始就断了根儿,再加上孔圣人他老人家又讲究“仁”,刑名之事严格执行下去肯定是不仁,所以就有了“法理不外乎人情”。 所以有了前日里仁孝之名护身的杨尚荆,就很容易被高高举起来了,毕竟孝顺这种美德在封建社会不仅仅是一种美德,它还是一种意识形态,涉及到统治根基了。 所以朱祁镇的一张脸黑的和锅底一样,一个“寒了天下人的心”的大锅扣下来,别说他了,就是他太爷爷朱棣从坟里蹦出来也得妥协,所以他闷着声儿问:“那么依爱卿的意思,该如何办理?” 你不是最高法院院长么,你不是可以解释法律么,那你给拿个主意呗? 老头儿微微一笑,并不正面回答,直接把回答的机会让给了顺天府尹王启元:“此案乃顺天府管辖,老臣不好置喙。” 说完话,老头儿呵呵一笑,站回文官儿的队伍里,深藏功与名。 这就相当于鸡妈喊完“你被强化了,快上”之后给了源氏一个激素,然后六十多岁的源氏就喊出了“有基佬开我裤链”:“依老臣之言,杨戬杀人虽然事出有因,却终究犯了国法……” 诶呦,这一波三折的,难不成你要法办了杨荣的孙子?朕看好你啊! 听到这里的正统皇帝脸上的黑色似乎淡了不少,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六十来岁的源氏之所以没有一刀砍下来,不是因为他手软了,而是因为他先一个shift冲过来,给自己找了个好位置:“因此,臣斗胆,请陛下贬谪杨戬出京,执掌一县之地,磨砺心性。” 嗯,在坚持贯彻仁、礼为核心的封建帝国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同时,坚决维护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法制建设,使大明的法制化进程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这很科学,很合理。 还有这种操作?! 正统皇帝年幼的心脏差点急停,一口老血差点直接喷出来,外放一任县令啊,虽然说县令不如中枢,但这年月基层经验也是很重要的,以杨戬杨尚荆翰林出身的履历,再加上地方主官的经验,以后还不是要逆天?下一步是不是要调回京里做六部的主事?你这是罚他呢还是给他奖励呢? 他还没开口,杨溥这个内阁首辅就站出来了,直接给源氏套了个盾:“启元当真老成之言,执掌一县,诸事繁杂,定能磨练心性,杨戬乃仁孝之人,一方璞玉,细加雕琢,他日定为我大明之肱股。” 然后正统皇帝的脸黑的不能再黑了,他刚刚想执掌朝堂的心思,就被文官儿勋贵们的一个巅峰配合打没了,他闷着声问道:“不知现在何处尚缺县令?” 套这盾的激素源,他无敌啊,这时候不怂一波,外朝以后的掣肘能搞死他,王振有心提醒几句“只怕文官们会得寸进尺”都没敢说,气头上的皇帝还是少惹为妙啊。 毕竟这一切都因为金英的家奴,而他和金英,都是内侍。 吏部尚书王真应声出列,这个名字读起来和王振差不多的正二品大员直接化身师父,给源氏挂了个球:“回陛下,浙江台州府黄岩县县令升迁福建布政使司经历,县令之位尚有空缺。” 你们都是商量好了来搞朕的,是吧?一定是的,对吧? 正统皇帝脸色已经黑的要透明了,你一个吏部尚书,正二品的大员,连资料都不查,直接能报出一个县的空缺,你逗我呢?大明朝两京十三布政使司,下面多少个县,你给我来个等额选举? 杨溥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有些心有不忍,然而这年头虽然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这首诗,但道理他们还是懂的,所以新晋的内阁大学士曹鼐站了出来:“台州府情势复杂,多有倭寇袭扰,黄岩县旁永宁江多为倭寇所用,杨戬身为文敏太师之孙,将门虎子,镇守此处正是人尽其才。” 什么将门虎子,简直神烦啊有木有,你一个内阁大学士跑去研究一县的水文地理是几个意思? 十八岁的正统皇帝一扫袍袖,长身而起:“那就拟旨吧,退朝!”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三章 飞龙骑脸怎么输! 顺天府的牢头儿睡了大半夜的好觉,然后翻身起床,冷水拍了拍脸,就打算出去弄一份早点垫垫肚子,然后他在大街上,就听见了两个小贩儿的议论声,卖着烙饼的冲着那边的小贩喊:“嗨,你听说了没,昨天晚上春熙楼那儿啊,有大事儿!” “大事儿?青楼里面能有啥大事儿,又是哪家公子哥争风吃醋把人打了,还是强行给哪个姑娘梳拢了?”卖着豆汁儿的一脸不耐烦,作为顺天府的原住民,啥大新闻没见过?戏院青楼?不够格啊。 卖烙饼的呵了一声,连连摇头:“那叫什么大事儿,勋贵进了顺天府,那连板子都不用挨的,我和你说啊,昨天晚上春熙楼出人命了,我也是路上听张侍郎家那个仆役跟人说的……” 沾上侍郎那可是正三品的高官了,人家里的仆役身份也不一般,说出来的事儿肯定言之有物,而且见血这事儿……爽啊! 于是乎卖豆汁儿的眼珠子就亮了,连带着过来吃早点的人都往两家摊儿上凑合:“说说说说,到底是啥事儿啊,还出人命了。” “就是就是,快说说,啊对了,给我来俩烙饼。” “这年月啊,勋贵也太无法无天了……” “嗨,这还没说勋贵的事儿呢,别感慨了,快听他说。” “你懂个屁,除了那帮无法无天的勋贵,谁还敢闹出人命案子来?” ………… 然后就听见卖烙饼的咳了一声,然后说道:“嗨呀,你们不知道,昨天晚上翰林院的那帮文曲星啊,在春熙楼吟诗作赋,偏赶上那内廷金公公的家奴过去寻衅,辱骂了翰林院的文曲星不说,还把东杨大学士给骂进去,这东杨大学士的孙子可做着翰林呢,就给了那家奴一个教训,可是呢……” 牢头儿越听着越不对味儿,正所谓吏滑如油,做了这么多年牢头儿了,吃的犯人的孝敬不少,见识自然也不少了,昨天晚上的事儿,今天就开始传开了,说背后没推手,那鬼都不信,在听听这小贩儿说的话,这外朝的文官儿老爷们是要保人啊。 一边儿寻思着,他一边儿拨开人群,大声呵斥:“散了散了啊,瞎折腾什么呢,少嚼舌根子啊!” 众人一看顺天府的差人来了,立马一哄而散,这年头的官府差役走在街上,一个两个牛的不行,什么不守规矩、违法犯罪的一顿好抽那是决不容情,五百多年之后遇着违章的还要敬礼半小时的同行和他们一比,那就是妥妥的三孙子。 这就把个卖烙饼的小贩气得够呛,这些可都是进项啊,就这么就没了?然而他看了看牢头儿的服色,还是怂了。 牢头儿找了把椅子坐下,撒了几个铜子儿:“来一碗豆汁儿,再来几个焦圈儿。” 卖豆汁儿的哪怕不乐意,也得“诶”一声,老老实实地给端上来,不过瞅了瞅顺天府衙役的服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这位差爷,刚刚那厮说的,可是真话?” 牢头儿本来想直接骂几句的,可眼珠儿一转,直接说道:“废话,没听他说那是张侍郎家仆役说的么,正三品高官家里的人,说的话还能有假了?” 得了牢头儿的确认,这卖豆汁儿的一脸的满足,比多赚了几文钱还痛快,乐乐呵呵地回去招呼其他人了。 牢头儿坐在椅子上,就开始盘算了,这事儿从张侍郎家仆役嘴里传出来的,保不齐什么曹学士啊、马学士啊、刘尚书啊之类的下人也在说,到时候这满城风雨的,民心所向,还在牢里的杨编修那是想死都死不了,自己是不是趁着这个机会把那位编修大人伺候好了,也顺带着讨好一下王府尹?到时候不说多捞点钱吧,把自家儿子弄进府衙,不也好么! 所以他几口喝完了豆汁儿,站起身来就朝着另一边儿卖馄饨的小贩儿那走,这家馄饨不错,比最上等的牢饭还要好些,既然想伺候那位了,就给送个早餐得了。 眼看着牢头儿走远了,原来那帮子听众呼啦一下子又围了过来,一个个儿地叫嚷着“快讲”,间杂着几句“烙饼来一张”,把个烙饼的乐得合不拢嘴,又在那儿白活上了。 别管什么时候,只要手里握着舆论,那活的妥妥的舒服。 虽然现在太监已经开始逐渐掌权了,但是毕竟还是时间段,别说和汉末比了,就是和唐朝后期比也差了不少,所以外朝的舆论,还是牢牢地握在了文官集团的手里。 于是吧,杨尚荆还在大牢里蹲着呢,赶早进城的老农、出来卖早点的小摊贩就听说了昨天晚上在春熙楼里的故事,什么“文曲星大破妖邪”、“忠臣之后怒斩奸贼”、“杨太史刚正不阿,恶家奴深夜授首”…… 反正是越传越邪乎,等到了中午的时候,最后被一拳怼死的郭淮直接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魔,杨尚荆则变成了手提三尺宝剑,天命下凡的文曲星、大救星,那光辉形象,简直了,一些四五十岁的老大娘还寻思着自家闺女颇有几分姿色…… 毕竟大明人民最喜闻乐见的就是奸臣授首、恶霸伏诛,虽然从仁宣二朝开始,被砍了的贪官基本没有,没弄死的恶霸也没几个;第二喜欢的就是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虽然吧,他们也没见过什么真正的青天大老爷,被勋贵吊打的顺天府差役倒是见了不少。 所以说,杨尚荆的所作所为,简直就是点爆了顺天府这些平民的爽点了,反正有这事儿做底子,杨尚荆到底是握着拳头,还是拎着一柄十三丈长的大刀,那都是毛毛雨,一些茶楼里说书的都开始寻思着,要不要照着这个写一本志怪小说来,反正修改一下人名、官职,变成前朝故事,也肯定叫座,锦衣卫总不至于因为这个就把他们抓起来吧? 坐在大牢里,正捧着《礼记》装模作样的杨尚荆,一看见端着馄饨一脸谄媚的牢头儿,就知道自己这波儿稳了。 飞龙骑脸,就问你怎么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四章 我和你说这地方爽歪歪的 FLAG一般是不能乱立的,基本嘴炮完“这场战斗结束就回家带孩子”的,都要让队友说一句“汝妻子,吾养之”,给人添了太多的麻烦。 所以杨尚荆哪怕知道飞龙骑脸输不了了,也没露出过多的欣喜,只是对着牢头儿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把个牢头儿搞得受宠若惊的。 至于牢头儿受了金英或者王振的指使,给他的饭菜里下毒这种事儿,他想都没想,现在这情况还处于正常的政争范畴,一旦用上毒,就明显越界了,到时候外朝不规矩起来,情况更难处置。 最重要的是,他一个翰林编修,加码太低,够不上坏规矩的档次。 他这边儿温温吞吞地刚咽下最后一个馄饨,牢头儿就又来了,一脸谄媚地打开牢门,就见一个穿着孔雀补子的老头儿走了进来,他连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见过明府。” 王启元一把把杨尚荆就扶起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刚刚在朝堂上吃了激素套着盾挂着球大杀四方的老头儿心情异常舒畅,声音里都带着欢喜:“贤侄免礼,免礼。” 当年杨荣在内阁做次辅的时候,和王启元没少交流沟通过,毕竟这也是个正三品的京城市委书记,不是什么弱鸡,放在朝堂上也是个小山头了,所以王启元这一声“贤侄”倒也没差。 四下里看了看牢房的环境,王启元就感慨了一声:“这一夜的功夫,倒是让贤侄受了委屈。” “戬本就是戴罪之人,何来委屈一说?”杨尚荆笑得很羞涩,顺手给老头儿拍了个马屁,“况且明府公正廉明,顺天府差役俱是明理守法之人,小侄何来委屈一说。” 我能得到这么好的待遇,当然是因为您老人家公正廉明,给整个顺天府上下做了表率啊,和你讲,整个顺天府的差役,那都在您老睿智的头脑、高尚的节操下变得谦恭守礼了。 马屁拍的有点儿无耻,但当官儿的,尤其是文官儿,不管大小都爱听这个,所以王启元脸上舒爽的表情就更加的舒爽了,他身后小心伺候的牢头儿也松了口气。 没告黑状,还夸了一句,这杨太史会做人啊。 “走吧,今日早朝,陛下、诸公皆有公议,贤侄自是无罪,不过这京师,怕是待不住了啊。”王启元抓着杨尚荆的手往外走,一脸的感慨。 这时候当然不能提大家多么多么感谢他,因为他这一波节奏带得好,朝堂上文武百官团结一致对付阉党了,告诉他一下他将来的去处,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情分这个东西,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就好像没了他杨戬杨尚荆,整个外朝就得被内廷教做人了一样——哪怕事实如此。 杨尚荆微微一笑,计算了那么多,挖空了心思,他不就求一个逃离京师么?要是走不了,他才是要哭呢,到时候王振哪天想不开了,把他丢进锦衣卫诏狱里活活打死怎么办? 所以他直接问道:“不知小侄要到何处任职?” “浙江,台州府,黄岩县。”王启元回答道,声音有点儿不舍,“陛下的旨意,是让贤侄后日离京,只怕这圣旨就快到贤侄府上了。” 听着这个地名儿,杨尚荆差点没乐得跳起来,他勉强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恭恭敬敬地说道:“小侄省得。” 浙江台州这地儿,赞啊。 倒不是说风景秀美、民风淳朴之类的很赞,实在是因为这地方正在闹倭寇,前些日子户部侍郎焦宏还奉旨去浙江备倭了呢,只要抓住倭寇这个由头,他就能鼓捣出来个现代化的民团。 至于什么操练私军之类的罪名,他根本都不用担心的,浙江这个省份……它富裕啊,不提南边儿和福建交界的银场,单单是浙盐,就足够让所有人眼红了,三杨当国那会儿,还不是捡着这种地方拼命塞自己人?到了那地方,欺下瞒上这种事儿做起来,都不用怕的,上官就帮他遮掩了,都是自己人啊。 最重要的是,杨尚荆他知道,江西、福建、浙江三省交汇的三不管地带,马上就要闹民变了,还是因为银矿的事儿,到时候他仗着有点儿军功、政绩啥的,去搞个大新闻也是有可能的啊,到时候外朝交口称赞亚克西,正统皇帝还能再办他不成? 所以说,这地方……爽歪歪啊。 虽然不知道杨尚荆到底在想什么,但做了三四十年官儿的王启元,还是从他的眼底察觉出那丝兴奋,他叹了口气:“但愿贤侄此去,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啊。” 眼看着走到了衙门门口,忠叔正赶着马车在那边儿等着,杨尚荆站住身形,再次躬身施礼:“那就多谢明府吉言了。” 嘴上说的客气,但他心里想的却是——什么天高任鸟飞,到了那个地方,我就天高任鸟露都没人会说我什么,地方上上官护着,中枢里大佬帮衬着,什么三纲五常,什么封建道德,谁理会谁傻逼啊。 王启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贤侄此去,山高路远,恐有险阻,近日里成国公家有一队人马南下,贤侄可以随之同去。” 这一句话,当场就点醒了兴奋之中的杨尚荆,他谨慎地向着王启元施礼离开之后,整个人就陷入了沉思。 所谓的山高路远,所谓的险阻,当然都是扯谈,他从老家福建建安到京师做官,走的更远,也没见着什么险阻,这些话不过是提醒他,这一番去南方,路上只怕会遇到截杀,东厂、锦衣卫不在编的番子可不少,这都是内廷的人能指使得动的,而被他弄死的那个郭淮,之前干的事儿就是在浙江倒腾盐给金英添进项,江湖口儿上不少熟人,两样加起来,他不带点儿人马上路,只怕真的会上路了。 封建年月,马匪啊、水贼啊多得是,哪怕杀了朝廷命官,最多就是当地的卫所剿灭一下,那时候他都死的只剩骨头了,还有个卵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五章 内廷,外朝 当二十郎当岁的杨尚荆走出顺天府大狱的时候,十八岁的青葱少年朱祁镇正在御书房里面一通儿乱砸,什么玉石的镇纸、镶金茶碗、御用的瓷器之类的,就像在地上开了一间染料铺一样,黑的、白的、黄的、红的、绿的……混成一片,蔚为壮观。 书房里伺候的大太监、小太监、老太监和中不溜的太监在地上跪了一排,就是王振也跟着跪着,连脑袋都不敢抬,哪怕是被什么花瓶之类的东西直接命中、或者是被飞溅的碎片命中了什么部位,那也不敢吭声半句,不声不响地晕过去才是正经。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朱祁镇怒骂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谁废物,反正从现在这个状态来看,估计是骂王振和王振控制下的阉党的面儿居多。 将手边儿最后一个砚台砸出去,在一个中不溜的太监脑袋上砸出一朵红、黑相间的花朵之后,朱祁镇这才喘着粗气停了手,十八岁的皇帝也没什么体育锻炼,后宫佳丽又辣么多,能折腾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是加了嗜血之后的效果了。 不够他坐在椅子上,身子停了,嘴还没停下:“那些文官儿,杨溥、马愉、曹鼐、王文,那些武将,徐亨、陈怀、马亮都在干什么?啊?!想造反么?!沆瀣一气,结党营私,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做皇帝的!” 皇帝陛下毕竟还是年轻,哪怕做了九年皇帝,那也是图样,根本没抓到问题的重点在那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身上,他只是质问着那些外朝的文臣武将,他同样没有搞明白,从孟子提出了“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段话之后,做臣子的身份弹性就变大了,简而言之,有好处的时候是臣子,没好处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是反贼。 没有人敢回答他,正在气头上的皇帝只需要发泄,不需要安慰。 重重地喘了几口粗气,朱祁镇挥了挥手,怒骂道:“一群废物,滚!都给我滚!” 几个身上还算完整,没受什么伤的太监连忙爬起来,手脚利索地抬起晕倒的同伴,蹑手蹑脚地离开了这间房子,至于地上的其他东西……等皇帝陛下消了火儿再说吧。 王振也在撤离的人群之中,也不知道是青葱少年朱祁镇对自家大伴手下留情,还是因为他运气特别好,反正除了衣服上多了几点墨迹之外,也看不出有什么损伤。 结果他还没走出几步呢,身后朱祁镇有些疲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大伴,你留下,陪着朕说说话儿。” 王振当即站住,心头是不可抑制的喜悦,虽然今天这件事儿使得内廷的威信被外朝压制,但皇帝对自己的倚重却是越发的厉害了,只要他自己的圣眷不减,那么今后他就有信心慢慢夺权,让内廷的力量完全压制住外朝! 正统皇帝一脸“心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的表情,在那里和王振谈心,刚刚从里面逃出来的一个老太监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就拉过来一个小太监,在他的耳边耳语了几句,那小太监点了点头,扭头就往内阁的方向跑去。 此刻的内阁里,马愉正一脸担忧地看着杨溥:“如今我等外朝文武团结一心,只怕会引得圣上龙颜震怒,更加倚靠王振,长此以往,只怕国将不国啊。” 杨溥一脸的疲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里带着无奈:“这种事情你知道,我知道,就连那个杨戬,同样也知道,但我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停顿了一下,杨溥脸上的皱纹似乎更加的深刻了:“不得不说,文敏他有个好孙子啊,看的东西很是透彻,皇帝年幼,倚重宦官,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之前的依赖程度,和此事过后的依赖程度,没有任何的不同,相反,我们结党自保,反而会让内廷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这样我们才会有机会循序渐进地影响陛下,逐步排除阉党的影响。” 马愉沉默了一下,也只能点点头,王振就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这一刀攥的紧了,和攥的更紧了,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反正都是用来一刀刀割肉的。 就在这时,那个穿着青袍的小太监走了进来,低眉顺眼地往那儿一站,然后说道:“刘公公派奴才来告诉各位阁老,刚刚陛下龙颜震怒,把御书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李公公、张公公、蔡公公三位,可都被砸破了脑袋,张公公甚至昏迷不醒了,这会儿,王公公被留在了御书房里,和陛下谈天呢。” 能被同行称之为“公公”的太监,其实不多,所以小太监虽然只是提了姓氏,但在座的几个人都知道到底是谁,杨溥抬头看了这个小太监一眼,点了点头:“这事儿老夫知道了,回去告诉刘公公一声,这人情,内阁记下了。” 虽然没有接到打赏,但小太监却是喜出望外,弓着身子倒退出去,喜笑颜开,只要内阁承了刘公公的人情,做事儿的他肯定就会得到提拔,这可比多少钱都来得实在。 很显然,外朝有阉党,内廷就会有外朝的人,这个刘公公明显是在内庭过的不甚如意之人,想要借着外朝的力量扳倒了王振,自己也好更进一步,之前开起来很难,但今天早朝上外朝联结一气,很显然已经有了抗击皇权的本事。 杨溥站起身来,慢慢向外走去,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悲凉:“五年,勉仁先行,七年,太皇太后崩,前日,士奇又去,老夫……还有几年好活?” 内阁诸人听了这话,都是一阵沉默,看着杨溥推开门,将阳光放进来,杨溥苍老的背影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高大,但所有内阁阁臣的心却慢慢沉下去了。 三杨一去,也就标志着仁宣二朝以来众正盈朝的局面彻底土崩瓦解,到那时,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们这些人,又将何去何从……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六章 关于跑路的相关讨论 第十六章 无论现在内廷的皇帝和阉党头子王振怎么想、怎么做,也无论外朝的大佬们怎么应对,这一切都和他杨戬杨尚荆没有一个铜子儿的关系了,完成了外朝串联大业、做了一点微小贡献的杨尚荆,此刻只想赶紧逃离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这种作为,说的文雅一点儿,叫“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粗鄙一点儿,这纯粹是装完逼赶紧跑,不仅要跑,还要快跑,没有HK reprter快,也得赶上west reprter的速度,要不然容易被教做人。 毕竟谁也保不齐正统皇帝和王振的智商什么时候上线儿,想起来他才是罪魁祸首,他再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地在京师瞎晃悠,顺带着给人提个醒儿什么的,那才真真是取死之道。 不过怎么南下的问题,还是需要再讨论讨论的,王启元这个三品大员的提示可不能当成了耳旁风,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他拉着自己的首席护卫兼首席智囊忠叔,就开始合计这里面的道道儿了。 “那郭淮,本就是给金英倒卖私盐的奴仆,自身能力颇得金英欣赏,平日里也算精明,很得金英的器重,这才慢慢养成了在外嚣张跋扈的性子,这一点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就收到过相关的消息。”杨忠一边喝着茶,一边锁着眉头。 杨尚荆点点头,对这件事表示理解,有些愁眉苦脸地说道:“这些罪名可没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收手,别说郭淮死了,就是没死,也是小问题,金英只要把罪名往身上郭淮身上一扣,自然就没事儿了,最多也就捞一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的脸就越发的苦了,他喝了一口茶,感觉茶水的味道都是苦的:“而且现在内廷正在承受压力,我们再把相关的材料往上捅,非但不会让皇上停止依赖王振,反而会适得其反,让皇帝误认为我们要对内廷斩尽杀绝,反弹下来,最后遭罪的还是整个外朝,最倒霉的就是我……” 杨荣活着的时候是外朝的大佬,那会儿金英是内廷的二号人物,人一旦到了这个地位,除非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致对方于死地,基本就没有可能赤膊下场,来一通互殴了,毕竟那样太不斯文了,有碍于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官僚文化建设,会给下面的人树立一个很不好的榜样。 但是大佬们不赤膊下场互殴,也不代表互相之间就没有摩擦了,所以努力搜集对方的小黑点儿,就成了大佬们的必修课,就像这种倒腾私盐这罪名放在洪武朝要被杀头,但现在真不够看,所以到了真起了摩擦的时候,就让手底下的人把这些往上捅咕,自己站在一边看个机会补一刀。 大佬们互殴的时候,一直都是这个熊样,为了自保往外丢点儿白手套啊之类的不要太果断,大佬本尊真正陷进去的罪名,却是大多不可说,对外的宣传,基本都用贪污腐败、道德败坏之类的事儿盖过去,反正嘛,只要倒下去的是高官,别管是不是清白的、是不是有能力的,都会迎来一片“陛下圣明、大力反腐”之类的赞许声,老百姓可没能耐往深里挖去。 杨忠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杨家虽然世袭都指挥使,却也没有爵位,算不上勋贵之家,且远在闽地,就算家中有些许护院,一时间也来不得京城,而圣上言出法随,少爷明日就必须启程了,所以这安全问题,还要靠京中勋贵们多多帮扶。” 杨家有钱,当然这点儿钱不可能只是从地里刨出来的,经商啊、海贸啊一样不能少,这自然就要人手,这自然就要黑白通吃了,杨荣在的时候白道上一路畅通,绿林道上可就未必听话了,所以说,建安杨氏能这么富裕,在绿林道上潜势力绝对不小,不过哪怕杨家再强,现在也是远水不解近渴,也只能求着京中的勋贵们了。 说着话,杨忠敲了敲桌子:“成国公家人南下做事,也不过二十来人,直到应天府为止,二十多条见过血的厮杀汉,倒也能威慑那些绿林之中的豪杰,再多的人手,只怕就要被锦衣卫盯上弹劾了。” 大明朝的勋贵大多有些家丁护院亲兵之类的人存在,这是朝廷法度,也是勋贵们立身的根本之一,不过人数都是几经削减的,当皇帝的都要担心万一哪个勋贵脑子一抽,带人来个夜袭禁宫不是? 杨尚荆听了这话,点头应道:“勋贵家丁,无论是战斗力上还是装备上,都要远超一般的卫所兵丁,便是京营禁军、边军也多有不如,成国公执掌京营,家丁更是战力超绝之辈,二十多家丁,倒也不怕哪个不开眼的撞上了。” 杨忠想了想,然后说道:“少爷先歇息罢了,老仆去给家里写一封信,派人快马送到建安,我们路上稍慢一些,应该能在应天和家中的护院碰上。” 说完话,杨忠起身离开了,杨尚荆坐在椅子上晃了晃,叹息了一声,说起对建安杨氏的认识,自己这个嫡出的杨氏族人,还没有忠叔这么一个老仆知道的多,当年他在家里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苦攻书本、拜访名师,家族事务是插不上手的,倒是忠叔跟在祖父杨荣的身边,接触的更多一些。 “当县令,也不能仅仅是个县令啊,家族的势力要是不拿来用用,那和一条咸鱼还有什么区别?”杨尚荆想着,慢慢倒在了床上,以后的日子可就要努力盘算好每一分力量,然后把它们花到最该花的地方了。 盯着天花板,杨尚荆呢喃着闭上了眼睛:“果然一个人最终的成就,不仅仅要看个人奋斗,还要靠历史进程啊,这被扔到了大明朝正统九年,还成了杨荣的嫡次孙,还真是……想不奋斗都不行啊。” 屋外传来下人们收拾东西的声音,杨尚荆就在这声音之中缓缓进入了梦想,似乎是因为太累了的缘故,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寝室,看见了正在熟睡之中的室友……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七章 送别(上) 离京赴任,大多都要搞个送别的仪式之类的,杨尚荆现在属于戴罪之身,之前杨荣的门生故旧里的大佬,是肯定不会来的,所以来的都是些七品上下、最高不过从六品的青袍小官儿,看着二三十号人,杨尚荆当时就想要高歌一曲: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看着这些给自己送别的同僚们,杨尚荆确定自己没有记错李叔同的歌词。 因为自己的这些同僚,真的是已经超脱了不要碧连的程度,达到了本来就没有碧连的境界。 “此去台州,山高路远,丛先祝尚荆兄一路顺风,再祝……”红光满面的张丛端着酒杯,对着杨尚荆连说祝福之语,没有一点儿的离愁别绪。 这几天,别说是翰林院里了,就是整个外朝,都知道他张丛进了杨溥的法眼,再加上身上杨溥乡党的马甲,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进个翰林侍读、翰林侍讲之类的官职,然后“简入阁,预机务”了。 “那就多谢兴安兄的美言了。” 杨尚荆一边客套着,心说就你这样的,演技都没磨练好,还想着入阁?歇了吧,等土木堡之后,你能有个上进的机会就不错了,否则早升上去早被玩死。 不过这个张丛,怎么说也能算得上自己人了,杨尚荆版本的“朝中有人好办事”,所以也就没有打击他的必要了,于是杨尚荆尬笑着将目光落在了另一旁。 今天来给他送行的,不光是翰林院的同僚,都察院那边也来人了,姓黄名英,正七品巡查御史,负责的就是浙江道,这也是外朝大佬们给他的一个暗示,那就是在浙江安心呆着就是了,在那里,从上到下都没有人会给你脸色看,就算做点儿什么出格儿的事儿来,也没什么所谓。 所以他对着黄英拱了拱手:“黄侍御公事繁忙,倒是有劳来送我这个戴罪之人了。” 黄英摆摆手,一脸的钦佩:“尚荆勇斗阉竖家奴,使我大明朝堂天朗气清,我虽在都察院,却也长听上官赞许之声,又蒙王侍御之托,故此前来送行,也算渐渐少年英雄了。” 能干御史的,都不是什么新科进士,至少要在六部、五寺之类的地方熬炼个两三年,才能获得资格,所以这黄英的年纪,称呼一声“尚荆”也是应该的。 不过杨尚荆的注意力可不在这上面,从黄英的话里话外,他能听出一些都察院里的事儿来,很显然,在朝堂上大杀四方的右都御史王文,还是向着自己的,于是他笑了笑,向着京师方向拱了拱手:“尚荆不才,却是让长者记挂了。” 扭头看了看三辆车,一辆车是给他自己坐的,一辆车是装东西的,还有一辆车里是两个丫鬟,除了两个赶车的和忠叔,剩下的七个家丁都是骑着马的,杨尚荆对着诸人拱了拱手:“各位同僚请回吧,圣命不可违,尚荆这便南下去了。” 他说完话,刚想上车离开,就见张丛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尚荆兄何不作诗一首,以明心志?” 杨尚荆一定这话,脑子都大了,心说你们这帮文人,闲着没事鼓捣什么诗词歌赋啊,去青楼里抱着小妞啃岂不是更快活些?还作诗……我只会作死啊。 虽然他杨尚荆是个文科生,然而一个学旅游管理的文科生能做个什么诗?别说旅游管理了,在学科细化到了极点的二十一世纪,就是汉语言文学的,你让他来这帮翰林面前编一首诗也是白搭。 最最重要的是,在明朝这时候,他就是向做个文抄公都难得很,明清的诗文论气势、意境远不如盛唐,九年义务教育学的那点儿课内的东西……不够用啊。 就在杨尚荆搜肠刮肚,打算从原本那个杨戬的记忆力提炼出来一首诗的时候,京师方向又来了一辆马车,车上的装饰不甚华丽,但是拉车的两匹马却不是什么驽马,而是标准的健马。 车帘往外一掀,就看见一张吹弹可破的俏脸从里面露了出来,在场的官儿们一看,瞬间全都目瞪口呆,就连杨尚荆也不例外——作为青楼常客的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春熙楼的头牌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蔡大家。 在侍女的搀扶下,蔡大家款款下车,来到了杨尚荆的身前,惹人无限遐思,那款款而前的不乏,那婀娜的身段儿,那梨花带雨的娇颜…… 等等,梨花带雨的娇颜是个什么鬼?! 这一下,别管是杨尚荆还是来送行的文官儿们了,脸上的表情都由原来的惊讶变成了惊恐。 “我和这女的……没啥关系吧?”杨尚荆瞅着蔡大家,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在脑子里翻腾着原本的关系网,寻思着这个蔡大家是不是原本那个杨戬的红颜知己。 毕竟大地主家出身,有个红颜知己什么的,简直太合理了,要不是刚刚考中进士没多久,家里还没安排娶亲,就不得不回家守制三年,到头来只给弄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只怕他穿越来的一瞬间,就是个妻妾成群、儿子都能打酱油的局面了。 然而他的那些同僚比他还要震惊,倒不是鄙夷什么清倌人从良,这在封建年月算是风流韵事,话里话外泛酸的倒是不少。 “这俩人难不成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莫不是前日里杨尚荆这厮怒打了郭淮,引得美人倾心?” “便是美人倾心那又如何,尚荆他勇斗阎竖,正气凛然,岂不是蔡大家这种女子的梦中情人?” “早知如此,当日……” “你这货,又在这自作多情,若无尚荆的身份,便是真一拳打死了那郭淮,你自己还能得一个囫囵?” “说得倒是,虽说英雄不问出身,但想做这英雄,总也要有个好出身才是。” ………… 就在这帮文官儿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推断着两个人的关系的时候,蔡大家来到了杨尚荆的身前,几乎就直接跪下了:“杨公子,还请发发慈悲,救救妾身性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八章 送别(下) 看着梨花带雨的蔡大家,杨尚荆是一脸的懵逼,求我救你,我拿什么救?我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难不成要拿头救你?! 看着杨尚荆在那边懵逼着,蔡大家的眼睛里已经是饱含着热泪了,声音更是凄凄惨惨:“杨公子或许不知,当日在春熙楼中,杨公子失手打杀了那郭淮,本人倒是没什么事情,奴家……奴家却被记恨上了……” 听了这话,在场的所有人都恍然大悟,所谓的迁怒,所谓的鱼池之灾,说的就是这个,金英以及金英所代表的内廷相关势力没办法拿着杨尚荆出气,那么拿着蔡大家这个冲突的源头出气,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介青楼优伶,哪怕是名满京师的清倌人,遇上东厂、锦衣卫这种国家暴力机关,蔡大家也就是一盘菜,充其量就是一盘美味一点儿的好菜,让暴力机关里身份足够的尝个鲜爽快爽快。 “五百来年之后好像也是这个德行啊,再叼的大腕儿遇到抓到自己把柄的蜀黍也要跪,人类果然是不会进化的。”杨尚荆磨了磨牙,指了指自己的马车,然后对蔡大家深施一礼:“让蔡大家受了池鱼之灾,并非戬之本意,只是事到如今,以戬的能力,又该如何救蔡大家于水火呢?” 作为一个男人……不对,是作为一个曾经的翰林清流,一个曾经为了大明朝堂众正盈朝的大好局面,直接和阉党二号人物金英刚过正面的男人,他怎么能认怂直接说实话呢?当然是要甩锅啦。 蔡大家娇躯一颤,然后说道:“奴家在春熙楼这么多年,也算是薄有积蓄了,昨日刚刚给自己和随身的丫鬟赎了身,只消公子收了奴家的卖身契,带着奴家南下,便是救了奴家的性命了。” 停顿了一下,蔡大家抽噎着说道:“奴家虽然出身贫贱,却也粗通音律,铺床叠被这伺候人的功夫也曾学得些许,若是杨公子不嫌弃奴家低贱粗鄙,奴家甘愿在公子身边,铺床叠被……” 这是……倒搭? 杨尚荆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回不过神来,毕竟是刚穿越过来没多久的菜鸡,还不懂得封建年代的官场规矩和文人的浪漫,过了良久这才想明白为什么要收卖身契,明代为了防止流民作乱,就有了路引这种东西,平民走远了要是没带路引,妥妥的要被官府教育,不过作为官宦的家人、奴仆,随着南下上任,这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至于禁止私人蓄奴这种细节……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三法司都不说什么,就注定说明了这是一个细节,一个大明官场上不需要注意的细节。 然而旁边的翰林清流们、包括浙江都察御史黄英,脸上都是瞬间露出了掺杂着羡慕嫉妒恨的表情,这……简直就是标准的才子佳人的戏码啊,风尘女子自己赎了身子,跟着意中人千里南下,只为了躲避阉党奸臣的迫害,编成话本之类的东西,简直就是又一招天外飞仙,直接能把整个内廷送上天去。 于是乎杨尚荆干咳了一声:“蔡大家说笑了,若是想要离京,只消说上一声,在场诸多士子俱是忠直之人,定能为蔡大家安排妥当,委身于戬,着实是委屈了蔡大家。” 杨尚荆话是这么说的,然而在场的这些人里,哪怕是平日里贪色无度的,都没干出来接茬,现在这局面,杨尚荆这个MT仇恨拉的稳稳的,多上一个蔡大家也就是多放了一个嘲讽,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然而他们这帮跟在后卖弄划水的小输出,一旦丢了个嘲讽出去,大bss王振转身丢一个顺劈斩,那就是秒了一大片。 “难道杨公子不肯救救奴家么?”蔡大家听了这话,娇躯直颤,眼中的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整个人摇摇欲坠,要不是身后那个明眸皓齿的小丫鬟扶着,只怕得摔在地上。 要说么,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对这封建年代的规则的理解,一百个杨尚荆加起来也不够忠叔一个人打的,老人家慢慢走近了杨尚荆的身边,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杨尚荆的眼睛就是一亮。 然后杨尚荆脸上就泛起了雍容的笑容,向前走了一步,温和地说道:“戬并非见死不救之人,更何况此事乃因戬而起,若是蔡大家不嫌弃,可以随戬一同南下,若是蔡大家找到了落脚之处,只需向戬说一声,戬定不会稍作阻拦。” 什么叫高风亮节?什么叫坐怀不乱?什么叫正人君子? 这就是! 从头到尾围观的这些文官儿当时就激动了,恨不得大书特书一番,也好彰显一下什么叫做文人的风骨,毕竟有一个词儿,叫做与有荣焉,杨尚荆都这么搞上了,同为文官儿的他们,是不是整个人的道德水平也拔高了一个档次? 当然啦,这里是不是有人私底下骂杨尚荆“虚伪小人”、“性功能缺失”之类的,那就不知道了。 至于蔡大家本人,激动得都快湿了,扶着自己的小丫鬟颤颤巍巍地站直了身体,对这杨尚荆深施一礼:“杨公子不愧是忠良之后,道德君子,只是奴家虽然出身风尘,却也知晓道德二字,杨公子救奴家于水火之中,奴家甘愿追随杨公子,为奴为婢……” 好嘛,整个大明朝的道德水平,都因为一个青楼女子和一个被贬谪出京的小官儿的对话,被拉升了整整一个档次,要不是皇帝现在依靠阉党想要夺权,这帮翰林官儿们都有一种吟诗作赋,大书特书一番盛世太平、明君在位、海晏河清、民风淳朴之类的了。 杨尚荆叹息了一声,心下翻过无数个念头,猛然间,一首离京的清诗还真就被他给想起来了,他略一沉吟,就这么吟了出来:“此去东山又北山,镜中强半尚红颜。白云出处从无例,独往人间竟独还。” 对这众多懵逼之中的文官儿拱了拱手,杨尚荆转过身来上了车,向着南方行去。 “人家吟诗作对当文抄公的,不是为了名就是为了利,我这……图个啥啊。”杨尚荆瞅着车顶,一脸的无语,“算了,就当装完逼要跑的添头吧,下次,恩,下次我得光明正大地念‘万马齐喑究可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十九章 这事儿您怎么看? 第十九章 哥已经离开了京师,但京师里现在到处都是哥的传说。 现在的杨尚荆完全可以和人这么说,用特别傲然的表情配上特别平淡的语气,再加上一点点桀骜的眼神,那就是标准的无形装逼。 从他离京开始不足两个时辰,翰林院里就全是他的风流韵事了;不到两个时辰零一刻钟的功夫,这些风流韵事就传到了内阁那边;没有两个半时辰,六部之中也全都是他的传说了;没有三个时辰,这点儿事儿就传到了五寺;到了下午的时候,什么五城兵马司、什么五军都督府,瞬间就传遍了,就是内廷都听说了这些事儿。 等到了晚上,酒楼茶肆啊、八大胡同啊这些市井人士的聚集地,也都得到了相关的消息,几个头脑灵活的说书先生当即就开始琢磨,怎么能把这故事编排编排放到前朝去,让底层的苦哈哈们一听了这个故事,立马就知道这是啥事儿,但朝堂上锦衣卫之流的还抓不到任何的把柄来。 男的是才高八斗、有情有义,女的是青楼歌伎、艳名满京师,合在一起,简直就是大明人民最喜欢的桥段啊,再加上智斗奸臣的情节,说一晚上书都能多赚二百文打赏,谁还和钱有仇不成? 总地来说,这还是大明朝人民群众的精神文化需求的不熬满足造的孽,和杨尚荆本人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他是无辜的。 不过事实和人的想法总有些出入,于是乎,正统皇帝朱祁镇的御书房里,装饰物又换了一遍,御书房伺候的大小太监又有几个被拖出去交给御医医治了,然而这一切依旧没有任何下文,反倒是医药费多撒出去不少。 毕竟现在外朝的文臣武将们还在勉力维持着永乐以来形成的一些潜规则和默契,在没有足够的实力框一下A过去之前,无论是王振还是朱祁镇,都没有打破这些潜规则的意愿。 然而现在杨尚荆并没有半点儿的得意,跟在成国公家丁们身后,一路南下的他除了走快点儿之外,就只是思考名满京师的蔡大家跟在自己身边的用意了。 “忠叔,这事儿您怎么看?”杨尚荆躺在车里,问赶车的忠叔,一脸的无语。 大美女投怀送抱、自荐枕席之类的美好活动,他是不会拒绝的,不过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就是在挑战他的价值观了。 忠叔想了想,也跟着叹了口气:“少爷,依老仆看,此事必有蹊跷。” 啧,这一问一答的,很有一番狄大人和元芳的风范嘛,杨尚荆想着,慢慢坐直了身子,问道:“如何蹊跷?” 一边赶着马车,忠叔一边儿回答道:“那蔡大家在京中,追求者不知凡几,其中不乏高官显贵,这事情一出,不应该没有站出来充英雄的才是,怎么就找上了少爷?” 摇了摇头,忠叔也越发的不解了:“少爷你想,文官儿还差些,但勋贵之流,又有几个把宦官真正放在眼里的?她若是委身于一家勋贵,哪怕是金英,也不敢再为了一时之气追究下去才是。” 杨尚荆听着这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勋贵集团在大明朝的地位是很特殊的,无论是明太祖朱元璋册封的那些勋贵,还是跟着明成祖朱棣一起靖难起家的勋贵,对待太监的态度都是十分之恶劣的,那种打心底里的瞧不起,比起文官的那种清高式的厌恶,至少要强出十条街的距离。 毕竟嘛,勋贵们的祖辈,是和老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交情三大铁——嫖过娼、同过窗、扛过枪至少站住了一样,说是铁哥们也没问题的,爵位继承了,这交情是不是也随着血脉、爵位继承下来了? 可太监是什么?家奴!皇帝的家奴!你让铁哥们给家奴行礼,哪怕扣上君臣之礼的大帽子,听起来也有点儿缺乏人情味了不是? 再加上之前混迹青楼、自作逍遥的张丛和他说过的话,他的眉头慢慢就皱紧了:“当初在春熙楼之中,张丛曾和我说过,当初西宁侯宋瑛曾想给蔡大家梳拢,可是被拒绝了,想来这春熙楼的背景并不简单,想那西宁侯屡次领兵北上,无论是圣眷、权柄、名声都是不缺的,怎么看都比我这个穷酸的书生要好啊……” 忠叔听了这话,就是一愣,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西宁侯虽为驸马都尉,然公主早已过世,正室空虚,也不可能再立,若是真爱煞了她,不说养成别宅妇,就收到后宅,做名义上的侍女、实际上的夫人,也没人多说什么的……” 一老一少越是分析越是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杨尚荆低着头开始寻思着当天晚上那间房里所有人的表情、动作,试图从中找出一点儿蛛丝马迹,忠叔则一边儿赶车,一边儿想着昔年杨荣攒下来的情报,希望从中得出一个较为靠谱的结论。 猛然间,一个画面出现在了杨尚荆的脑海之中,那是那个傻缺的不配姓赵的赵姓翰林官儿狂喷朱祁镇年幼无知之时,那一队女乐之中诸多人的表情,这些女乐常年混迹在上层,对朝堂上的消息多少知道一些,所以那些表情之中的惊讶、惊惧、鄙夷兼而有之。 但是,有一张脸上的表情却和其他人迥异,那是一种冷静之中带着一点点兴奋的表情,就像是做警察的找到了犯罪嫌疑人的蛛丝马迹之时的表情一样,而这张脸,正是刚刚扶着蔡大家的那个侍女的脸! “忠叔,你说……这蔡大家能不能是东厂或者是锦衣卫的探子,奉了命令,跟着我们来探底的?”杨尚荆眯着眼睛问道,然后将自己回想起来的各种细节慢条斯理地说了一遍。 忠叔低着头,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若真如少爷所见,一切也就说得通了,蔡大家未必是厂卫耳目,但她的侍女必然是了,蔡大家选择跟在少爷的身边,应该也是出于侍女的授意,或者是……金英的授意。”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章 都是老把式了 第二十章 杨尚荆听了忠叔的分析,也是点了点头。 还是那句话,京师之内,厂卫还是消息渠道多样化的典范,别管什么车船店脚牙,只要想在京师这一亩三分地儿里混出点儿名堂来,肯定要看着厂卫的眼色办事儿了,不说彻底投靠了做狗腿子吧,但是最简单的情报提供还是要有的。 所以在京师名妓的身边安插一个探子,这种操作简直是太应该了,毕竟名妓接触到的都是上层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有可能有着特殊的含义,在青楼喝大了之后,无意中说出来的一句话,就有可能包含重要的信息。 而放弃这样一个名妓,也就是厂卫自己切断了一条消息渠道,用来监视自己这么一个被贬谪出京的七品小官儿,这样的手笔显然是不小的,遍观整个内廷,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实力的,也就只有金英一人。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杨尚荆叹息了一声,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第二辆里坐着的是女眷,第三辆车里放的是财货,第四辆车里则坐着蔡大家和她的丫鬟。 忠叔点了点头,应了一句:“是啊,能够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一大半,连同皇帝赐下的田产都拿出来修庙,为先帝祈福,这种决断可不是一般人能下的,也是他精明,否则现在内廷又哪里有他落脚的地方?” 人一想下什么结论,总想着引经据典一番,以证明自己判断的正确性,这一点杨尚荆表示理解,毕竟忠叔现在不是在自说自话——金英的确是给明朝的历代先帝修了庙、请了和尚念经祈福的,也正是因此,他才得以在王振几乎统治了整个内廷的情况下,依然保留了正统皇帝的信任,站住了内廷的第二把交椅——宦官的地位全靠圣眷,和资历没有任何关系。 “这金英……还真是好大的脾气啊,不过一个家奴,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和我较上劲了。”杨尚荆叹了口气,用手指弹了一下车窗。 忠叔摇摇头,纠正道:“能够历事四朝而不倒的太监,可不是什么意气用事之人,他应该也是看出了少爷的不凡之处,毕竟能够临机决断,放弃了翰林清流的好前程,杀了他的家奴自污,然后从京师这个大漩涡里面抽身而退,甘做一任县令的人,不多。” 我就是挖空了心思想要跑路而已,毕竟京师这趟浑水里面,杨荣嫡次孙的光环不仅仅是保命的护身符,更是催命的阎王帖啊,至于县令和翰林之间的差距……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大三学生,对这俩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啊,怎么就这么高大上里? 杨尚荆沉默里一下,然后转移了话题:“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去做?身边跟一个厂卫的眼线,总是不那么让人舒服的。” 忠叔背对着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略带狰狞的笑容,语气里却全都是淡然:“厂卫的探子嘛,仁宣二朝以来,老仆下手处理的,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了,少爷还请放心把,留不下什么后患的。” 杨尚荆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慢慢靠在里座位上。 所谓的仁宣之治,在位就一年的仁宗朱高炽,和在位十年的宣宗朱瞻基,就真的那么体恤民力,创造了一个太平盛世么? 这纯粹是文官儿们的唱赞歌,给皇帝陛下灌灌迷汤,听着高兴也就得了,真拿这个当真,简直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帽。 朱高炽还好说,一年的功夫能够摆平榆木川之变留下的烂摊子就不错了,然而朱瞻基登基之后,在北方兴兵讨伐鞑靼,瓦剌这些元蒙残党的次数和频率也不算低了,家里还有个不省心的二叔想学着爷爷来一场靖难,这些活动里面可都有杨荣的影子,之前那个杨戬的记忆力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农耕年代的盛世,要的是十年生聚十年休息……然而仁宣两朝,生聚个屁,休息个屁,本质原因还是文官集团欺负皇帝图样图森破,真的拿衣服,把朱重八、朱老四两代皇帝留下的皇权集中制度进行了一系列削弱之后,给很傻很天真的皇帝戴高帽的,杨忠说他处理过厂卫的探子,实际上就是文官集团摆脱厂卫监控的一个最有效的手段,只有文官本人摆脱了厂卫的监视、文官儿的家族摆脱了厂卫的控制,这才好在下面搞点儿小动作。 否则,都像朱重八在位那会儿,大臣晚上吃了啥、放了几个屁、写了什么诗皇帝都知道,那还玩个毛线。 杨尚荆这边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听外面传来马蹄声,然后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人问忠叔:“老丈,前方马上就要到通州里,杨大令此番南下,欲走水路还是陆路?” 所谓通州,便是借着京师漕运兴起的通济之州,换成地理学角度,那就是交通运输对城市的影响,后世号称火车拉来的那一票城市,比如郑州、株洲之类的,和这个也差不多。 忠叔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不知成国公有何安排?” 那人笑了笑,很憨厚地回答道:“国公只说,这一路上直到顺天府,皆听杨大令吩咐便是,我们这二十多人也不过是行伍间的厮杀汉,正巧偷个懒。” 忠叔应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家少爷刚刚躺下,这会儿应该是睡了,待他醒来,老夫问问再做决定吧,看看他有没有什么成算。” 那汉子答应里一声,然后骑马走了,杨尚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忠叔是一个合格的侍从兼幕僚,无时无刻不在维护者他这个做少爷的权威,没有丝毫的僭越,或许当年杨荣把他派在自己的身边,就有着这样的考量吧? “忠叔自行决断也便是了。”杨尚荆有些无奈地说道。 忠叔没有搭茬,而是说道:“依老仆来看,还是走陆路比较好些,后半程转水路也是好的,这样能慢一些,给建安家中留下足够的时间应变,派人北上。” 杨尚荆点点头:“那就依忠叔的吧,我们走陆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一章 穿越之后要先改三观 第二十一章 明朝的路政,是在继承元朝行省制度的同时,一起继承下来的,到了正统年已经七十多年了,别说继承的时候就因为元末农民起义饱经风雨里,就是这七十多年的天下承平,也给祸祸的够呛。 毕竟人工还能用徭役征发,但是开山采石之类的活计,就要掏钱了,所以这官道吧,离城池啊、驿站啊这类地方近点儿还好说,稍远一点儿就是惨不忍睹。 所以一般官员南下,只要不是特别晕船的那种,都会选择走水路,快捷、舒适,一路上的水匪面对官船也要克制,不及陆上悍匪那般穷凶极恶,不过忠叔的消息是从水路发回建安的,所以为了拖时间,就不得不改走陆路了。 反正只要在规定期限内到达台州府黄岩县上任,谁还管得着他是从哪里过去的不成? 也不知道蔡大家是金英派出来的人物,还是她身边的人是金英的人,用生命威胁她让她参与合作,反正刚刚到通州的晚上,蔡大家就来到了杨尚荆的房间,这个当口儿上,丫鬟知琴刚刚服侍杨尚荆洗漱完。 “蔡大家今夜前来,可有什么事情么?”杨尚荆和煦地笑着,一脸的暖男相。 蔡大家轻轻点头,然后柔声问道:“今日奴家跟随公子出京,行色匆匆,不曾将卖身的契文交与公子,今夜依依前来,正是奉上奴家和婉烟的卖身契。” 说着,伸手从怀里摸出两张卖身契来,双手奉给里杨尚荆,那个婉烟,应该就是跟在她身旁的丫鬟的名字了,一旁的知琴看着蔡大家吹弹可破的小脸儿,一脸的吃味。 论长相、论见识,甚至是论琴棋书画,她这种建安杨氏自由培养出来,安排在嫡系族人身边的侍女,比起蔡大家这种名满京师的清倌人,都是不差太多的,但是男人嘛,一向奉行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对面这种素有名声都会高高在上的美女,怎么也要比她这种家养的丫鬟有吸引力吧? 要知道,杨尚荆在进京赶考、高中二甲三十三名之前,杨荣是不让他近女色的,刚刚当上官儿没几天,又要回乡守制,如果真的没有在外胡混的话,应该……还是个雏儿? 不过知琴很明智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杨尚荆笑着结果卖身契,然后问道:“也好,卖身契放在我这里,等到了应天府,若是蔡大家想走,自然会原封奉还。” 卖身契这种东西,是一种束缚,更是一种凭证,说白了就和身份证儿的作用类似,那些故作大方直接撕碎了的穿越者,除了自身装逼之外,没有任何卵用,只是制造出一个个黑户,正确的操作姿势,是拿着这东西去官府上,帮着脱了贱籍。 蔡大家摇摇头,声音哀婉,泫而欲泣:“少爷救奴家于水火之中,奴家纵然出身风尘之地,不能以身相许,但为奴为婢还是要做的,少爷千万别再说出那般话来。” 交了卖身契,身份自然也就变了,蔡大家在青楼之中虽然是清倌人,但逢场作戏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所以转瞬间就改了称呼,站在一旁的知琴默默地扭过头去,装做给杨尚荆铺床的样子,在心里不断地呸呸呸,暗骂着青楼女子的不要脸。 杨尚荆看着蔡大家的表情,再看看知琴的动作,想笑还是忍住了,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如今世道多艰,蔡大家若是不嫌弃,跟在戬的身边倒也无妨,天色不早了,蔡大家还请回去安歇吧。” 蔡大家能换称呼,杨尚荆自然也能换,不过他要坚定立场,说放了蔡大家离开就放了蔡大家离开,所以她就没有换这个称呼。 蔡大家看了看知琴窈窕的背影,点了点头,礼貌地告退,转身就要离开,可走了一半,却突然停住了身形,回头问道:“奴家想问问少爷,此番南下,少爷要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 杨尚荆看着她略有些闪烁的眼神,心下就有些明白了,他笑着反问道:“我倒是忘了,蔡大家京师出生,乃是北人,纵是乘船,也不过是画舫之上弹奏一番,没入过大江大河罢?” 南船北马,这是封建年代中国交通工具的南北差异,所以蔡大家还是点了点头,很顺从地说道:“公子说的是,奴家的确不曾乘过船。” 于是杨尚荆的笑容越发的阳光了,就如同那春日的朝阳一般,暖的让人浑身发热,暖的让人汗流浃背:“那便走陆路吧,虽是劳顿了些,却没有水上的颠簸,若是为里赶时间,让蔡大家在陆上水土不服,戬着实过意不去。” 蔡大家明显惊愕里一下,眼中的神色有些慌乱,她沉默了足足三秒钟,这才盈盈一福:“那就多谢少爷的体谅了,奴家告退。” 看着蔡大家离去的婀娜背影,知琴终究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这蔡大家当真好看,少爷真的不想将她收入房中?” 杨尚荆扭过头去,就那么盯着她看,她最初还有些惊恐,喃喃说道:“少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说着说着,她的头慢慢就低下去里,直到偷眼看见了杨尚荆眼中的玩味,这才抬起头来,俏脸通红地嗔怪道:“少爷你好坏!” 嗯,这套路很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只要不发好人卡,怎么都好说。 杨尚荆嘿嘿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说了放她走,自然是要放她走的,这种风尘女子,哪里有我家知琴可爱。” 知琴扑闪着大眼睛,通红的小脸儿上就带着笑意,然后就听杨尚荆说道:“你等下去把忠叔请过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知琴应了一声,捏着衣角就出了门,到了门口的时候,扭过头来,一脸的羞怯:“那少爷,今天晚上……” “马上就要南下了,你早些休息。”杨尚荆接口道,然后知琴的脸色就有些黯淡地离开了。 屋里的杨尚荆抖了抖衣襟坐下,有些挠头:“早点儿的时候还想着美女投怀送抱的时候多风光,真遇上了还是抓瞎啊,看来……这穿越之后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是三观的改造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二章 直面这个时代的黑暗 第二十二章 在知琴去找忠叔的这一会儿,杨尚荆拿起桌子上的卖身契来仔细看了看。 蔡大家的契约是宣德三年写的,时间是六月份,上面标明了蔡大家的姓名、出身,单字一个“慧”还是后起的,出身陕西的小农户人家,当时正好三岁多一点儿,偏赶上陕西大旱减产,家里粮食不够了,养活不了那么多人了,她的老爹也只能把她卖给了人牙贩子,然后进了青楼楚馆。 至于那个婉烟,北直隶人士,比起她这个大家来小了四岁,也是三岁多一点儿就被卖了,宣德七年顺天府应天府都有水灾,结果她家遭灾严重,没等挺到朝廷免粮税,就把她给卖了。 “这才是封建农耕文明的日常啊,卖儿鬻女的,饿死几个人都是稀松平常。”杨尚荆弹了弹两张卖身契,叹了口气,无论是他还是原来的杨戬,平时都是不接触这些底层事务的,所以也看不出这卖身契里有没有什么道道,但他对封建年月这些事儿,还是很有感触的,“什么免夏粮啊、免秋粮啊,政策都是好的,到了下面可就不一定咯,至于赈灾的新粮变陈粮、陈粮变糟糠,捞的简直不要太爽,几百年之后著名的军机大臣和中堂和大人不是说过嘛,灾民,他是不能算人的。”(作者注:这两场饥荒都是很大的,毕竟明史宣宗本纪里面是有过记载的,能入正史的饥荒就和能入正史的官儿一样,很大=。=) 摇了摇头,杨尚荆在心里算了一算,这蔡大家今年也是双十年华,搁在五百多年之后连个晚婚晚育都算不上,但在这年月,可是晚婚晚育的典范了,能在这个岁数上没有“老大嫁作商人妇”,除了自身的姿势水平的确很高之外,背后的推手也是很强硬的。 “我摊上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杨尚荆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都快炸了,朝堂上的风波,对手们的计算,乃至是猪队友神队友的各种反应都要计算一遍,这活计简直不像是人能干的啊。 正思量着呢,门外传来了忠叔苍老的声音:“少爷可是叫老仆?” 杨尚荆连忙站起身来,跑过去给忠叔开门,倒不是说奴大欺主,关键是封建年月孟子的黑锅不仅仅是皇帝不喜欢,士大夫也不太喜欢,“君使臣如手足”那一套用在家主家仆上也好使,不给忠叔这种老把式伺候妥了,以后都不用背叛,划个水什么的就能让他凭空多出来无数的麻烦。 “忠叔进来坐,正是有事要和忠叔商量。”杨尚荆把忠叔让进来,然后这才说道,“刚刚那个蔡大家,亲自送了自己和贴身小婢的卖身契来,有了几句对话很有意思,想让忠叔帮忙参谋参谋。” 现在杨尚荆要做的,就是脱离朝堂上的风波,包括金英的监控,这一点容不得半点儿马虎,所以在重复那段对话的时候,杨尚荆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就连蔡大家的眼神,动作都形容的惟妙惟肖。 忠叔听着杨尚荆的话,眉头微皱,盯着手里的卖身契,开始考虑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蹊跷,和杨尚荆这种清贵文人,不同,忠叔这个出身绿林的悍匪,是什么脏活都做过的,可以说整个封建年代的所有丑恶,没有亲手制造过,也亲眼见证过,这种隐藏在暗处的人,是每一个大家族长盛不衰的根基。 “这个蔡大家的问题应该不是很大,但是这个叫做婉烟的侍女,应该是有问题的。”忠叔敲了敲桌子,沉声说道。 杨尚荆的眉毛挑了挑:“何以见得?” 这种增长见识的机会可是不多的,毕竟他穿越前也就是个大学生,对于社会的丑恶还是只停留在见识上,而马上去做的县令,则是要面对足够底层的黑暗。 忠叔皱着眉头,慢慢说道:“虽然说丰年也有饿死人的情况,但那也是要出了直隶近畿才能有的,否则被啥都不懂、或者是懂装不懂的清流抓住,就是沽名钓誉的好机会,七年的那场水灾,老仆是在京中伺候着的,当时宣宗皇帝钦点,内阁诸公公推,六部胁从处置,文有科道、都察院监管,武有厂卫暗访,北直隶之地,算是清净了的。” 这事儿我懂了,京师重地,首善之地,当然要安排好救灾工作了,要知道,京师附近的老百姓心气儿都高,而且保不齐就有个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能和清流官儿搭上关系,到时候老百姓指着老天爷骂皇帝昏庸无能,是妥妥的能传进皇帝耳朵里的,听着也不好听啊,所以这种时候,为了朝廷的颜面,为了皇帝陛下的脸面,就必须拿出对付官僚主义最好的办法了。 从上到下一刀切,谁敢扎刺儿就弄死谁。 眼看着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忠叔继续说道:“所以说,这个婉烟看起来没有问题的身份,其实就是有问题的了,这也符合锦衣卫自太祖以来一直的行事作风,隐于暗处,伺机而动,出名儿的人物,他们是不考虑的。”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潜伏什么的都是这个套路,越高的知名度、越高的曝光度,就意味着越高的危险性,如果蔡大家能有那样的水平、那样的心理素质,就不会大材小用到来监视一个七品小官儿,而应该面对一二品的文武大员。 因为金英并不是一个容易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人物。 “忠叔打算怎么处理她们?”杨尚荆微微眯眼,声音里有些凝重,虽然之前忠叔有处理过这类人物,但那个时候身后是杨荣背书,内廷也有太皇太后张氏牵制宦官,和今日决计不同。 忠叔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这件事便交由老仆吧,少爷官职在身,以后是要接下杨氏一族的人物,只消吩咐下来便是了,这些阴暗……” 杨尚荆很坚决地摇了摇头,用最坚定的声音回答:“我马上就是县令了,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又怎能在那些如油的小吏们面前树立威信?我可不仅仅是要在那里混日子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三章 杨家……有钱啊 即便大明帝国从太祖朱元璋建国之日起,就一直着手用严苛的户籍制度和路引制度来限制流民的产生的无规则迁徙,以达到稳定社会秩序的目的,然而这些手段名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毕竟农耕文明的生产力低下、小农经济的脆弱和封建社会的阶级压迫与剥削问题,都是没有办法彻底解决的,“其兴也勃也,其亡也忽焉”,这是历史规律,朱元璋再牛,也超脱不了这个规律。 再加上明朝好死不死地遇上了小冰河时期,阳春三月的京师,温度低的还能把人冻成狗,那粮食产量能高到哪儿去?翻开一本《明史》,基本每年都有“遣某官某某赈某地饥荒”、“免某地夏/秋被灾税款”这种字样,然后从内阁六部到县一级各级官僚对着赈灾款项上下其手…… 于是乎,赶着三四月这个青黄不接的时光,从顺天府到应天府这一路上,杨尚荆看见了至少二十波流民,一个个饥肠辘辘、脸色蜡黄,虽然没有什么饿殍出现,但看他们已经开始泛起绿光儿的眼睛也知道,只要遇到落单的肥羊儿,他们并不介意杀人越货。 “这就是……盛世?!” 虽然对农耕文明做过一定的心理准备,但是看着这种景象,杨尚荆还是一脸的震惊,连语气都从肯定句变成了疑问句,语气之惊讶,里面甚至带上了些许怒火,吓得在旁边伺候着的明棋都是一个激灵。 赶车的忠叔点了点头,声音里有点木然,但更多的是淡然:“当然,这就是‘盛世’。” “庙堂之上的那些大员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人,对这等景象一无所知不成?”杨尚荆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拔高了不少,他没指责皇帝,因为他知道,现在的皇权,已经成功地被文臣武将们“装进了笼子”,再加上皇帝没有地方任职经验,自幼就是锦衣玉食,能体察民间疾苦那才叫见鬼了。 杨忠摇摇头,又点了点头:“知道,又能怎么样?钱粮就那么多,国库要充足、军队要供给、文武百官的饷银要发放,这些钱粮总不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咱们杨家还好些,祖太爷定下的规矩就是善待邻里,多做善事,每逢灾年,设棚施粥之类的事情是不得不做的,家中收成好些,也能免去邻里的一些债务,但放在别的地方,没有了咱们这样的乡绅,单靠官府开仓放出来的那些糟糠皮子,哪有不死人的?” 是的,赈灾的事情,朝廷每年都在做,然而派下去的钦差如果不和当地官佐同流合污,能够监察到的地方也很有限,后者也能让一些灾民得了实惠,但前者就是喊口号捞银子罢了,至于灾民起义,往往也反的是本县主官,而不是什么远在天边的皇帝。 政策都是好的,不过是下面的人歪了嘴念错了经,反贪官不反皇帝这种戏码,五百来年之后一样演的火热,人类社会……他是不会进化的。 停顿了一下,忠叔笑了笑,有点儿苍凉,他用马鞭指了指坐在杨尚荆身旁的明棋,说道:“少爷可以问问,她是怎么进的咱们杨府的。” 杨尚荆沉默着,其实看了蔡大家送来的卖身契之后,他就有些明白了,只不过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总不愿意面对这些事情罢了,二十多年来形成的三观,可不是穿越之后融合了一段记忆,就能在瞬间摧垮了的。 听着明棋说完,忠叔继续说道:“那一年,府上一共收留了十八个仆役,第二年放了其中十个的贱籍,但是杨府终究是只有一个的。” 随手指了指前方成国公府家丁手中的旗帜,偌大的“朱”字迎风招展,二十来个家丁各个跨弓持刀,然后说道:“这一路上,若不是成国公威名震慑,加上这二十来人杀气腾腾,虽然没有披甲,却也算得上是战力彪悍,只怕这过路的流民,都能将少爷生吞活剥了。” 眼看着杨尚荆沉默了下去,忠叔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本来老仆想着,就不用让少爷接触这些了,凭着老太爷的威名、少爷的能力,在翰林院坐到内阁也没人会多说什么,可是天不遂人愿,既然少爷贬谪出京了,也想做些事情,这些事情老仆还是多说说吧。” 一主一仆正说话间,就看见远处烟尘四起,马蹄声远远传来,忠叔猛然伸手,就从座下面摸出一柄长刀来,那二十多个饱经战阵的成国公府家丁更是人人掣弓在手,弯弓搭箭,这年月剪径的蟊贼多了,总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或者是利令智昏的,要挑个官宦人家下手。 “来者速速停下,这里是成国公家的车队!” 为首的汉子大声怒吼,手中长弓弯如满月,直直地瞄向了前方,若是对方有一个答话不对,二十多个家丁这一轮箭雨下去,至少能报销十个八个的敌人。 明制,勋贵之家不许私铸甲胄,但是用用大明制式的武器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这些家丁和家主上了战场,那都是一个个熊罴,而这个年代,官方将作监出品的兵器,都是质量优良的代名词。 前方的烟尘渐渐散去,四十多人出现在道路的另一边,一个汉子拍马出阵,对着这边叫道:“校尉且慢动手,我等乃是建安杨氏家丁,前日里接了京中信件,北上接应少爷南下的。” 顿了顿,他拍马向前,伸手掏出一块腰牌丢了过来:“忠叔曾言,少爷随成国公家丁南下,不知现在可在车中?” 听了这话,忠叔打量了一下来人,收起了刀子:“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杨二,来见过少爷吧。” 看着这四十多人一人双马的阵势,杨尚荆顷刻间就进入了懵逼状态,这些人……真的是自己家的家丁?杨家……他真的有这么富庶? 虽然他读的书不多,但他也知道,无论啥年月,养马,尤其是养战马,他都是烧钱的活儿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四章 一个好出身的重要性 第二十四章 杨尚荆惊诧“自家”有钱,也不是他继承的记忆有问题的锅,实在是在家那会儿,整天就是被关在屋子里读书,出去走走也是求学或者和其他士子吟诗作赋装个逼,和家里的一般性事务不搭边。 再加上养马,尤其是养战马这种生产活动,实在是太高大上了些,这些马不仅仅比人吃的好的问题,而是好太多的问题,可以说,一匹合格的战马至少能顶的上两三个普通人的消耗。 就在杨尚荆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杨二走上前来,对着他见礼:“杨二见过少爷。” 这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大概是常年在外跑的缘故,皮肤黝黑,脸上一道巨大的刀疤从左眼角划到下巴上,让整个人都凶悍了不少,手上厚厚的老茧证明,这也是个舞刀弄枪的好手。 旁边的忠叔开始解释,不过有点儿语焉不详:“杨二是咱们家护院的头目,常年是在闽北的,少爷早年在家苦读,应该是没有见过的。” 嘛,懂了,这不就家里的白手套嘛,负责在闽北干点儿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回应该是家里分不出什么人手了,不得不把这些人调出来了,毕竟整个杨家现在,能在官场上不靠荫庇混出点儿名堂的,也就他自己了,可不能就那么折了。 “免礼免礼,接着向南走吧。”杨尚荆摆了摆手,让杨二起来,“大家继续向南走吧,早一日到达黄岩县,也好交差才是。” 听了这话,不拘是一旁观察的蔡大家,还是成国公府上的家丁,心中都是充满了鄙夷,你要是想早些到任,在通州就上船了,还要一路上走这么久? 不过这种鄙夷也就是想想,大家都不会说出来的,无论是蔡大家还是成国公府上的家丁,都知道他这般选择的意义所在。 和杨尚荆的内心惊诧、表面平静不同,成国公派来的家丁头子那真是各种理解,而且很快和自己地位相当的杨二打成了一片,互相吹捧,聊着自己曾经的峥嵘岁月。 各家各户其实都有自己私底下的一班人马,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也算是封建年代的潜规则了,严格上来讲,成国公朱勇家发迹的时间还是有些晚了,比起建安杨氏这种百年世族,还是差了不少的,毕竟号称万亩林始祖的杨达卿,不但很装逼地不在明朝出仕做官,就是元代的异族统治者一样不给面子,就这样的家室、就这样的传承、就这样的底蕴,要是真像明面上这么干净,才叫有鬼了。 最重要的是,哪怕他们不知道建安杨氏的风光,也能从当年杨荣在京城里的种种风光猜出一二来,当时不收授高额贿赂,反而隔三差五给皇帝打个报告,然后大排筵宴的宴请京中诸多好友的,翻来翻去也就杨荣这么一个人,有钱任性都是贬低了杨荣的境界,哪怕是这些家丁,都对杨氏的家底有所耳闻——别的或许没有,但就是有钱! “今上虽然定都于顺天府,改了这行在的称呼,但是南直隶毕竟是太祖龙兴之地,朝廷一直未曾轻忽,老太爷的门生故旧,可又不少人在这里任职,少爷要不要进这应天府,和他们打个招呼?”赶着车的忠叔一边儿甩着马鞭子,一边儿问道。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还是算了罢,等到了应天府,我们直接换成水路南下,溯永宁江而上,直至黄岩县便是了,金英的耳目还没有彻底除去,还是少生事端为妙,免得让他们抓到了把柄,或是让他们受了刺激,做出些不好的事情来。” 金英能在他的身边摆上一个蔡大家或者是婉烟,就肯定有发送和接收消息的渠道,自己走陆路走了这么久的时间了,人家的消息估摸着早就送满了沿线的所有节点上,这个时候去拜访杨荣的门生故旧,简直就是在拍着屁股告诉人家——来啊,小太爷儿我没别的,就是出身好门路广,哪里都有亲爷爷的门生故旧,有种你来搞死我啊! 忠叔很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听了杨尚荆的话之后,微微点头:“少爷说的是,倒是老仆欠考量了,想来老太爷的那些门生故旧早已收到了北直隶的消息,对中枢的事情有了一定的了解,不会因此怪罪了少爷。” 杨尚荆点点头,算是把这个问题揭过去了,反正从京师离开的时候,外朝就给了他一个很明确的信号,那就是在浙江可以随意地折腾,只要不是搞得特别过分,弄出来一个民怨沸腾,那么他的考绩必须都是上上。 过了一会儿,杨尚荆终究还是没忍住心中的疑问,问道:“忠叔,我看杨二他们前来,都是一人双马,我们建安杨氏世居闽地,乃是多山多水之所,舟楫用的素来比马要多,怎么会养上这样一批好马?” 忠叔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这些马都是战马,可不是咱们杨家的东西,虽然来历不甚清楚,但总是跑不脱东南这些卫所的马厩,当年老太爷在中枢的时候,可是以军事专长行走于内阁,这各地的都指挥使司,还是多少能使上一些力气的。” 这就是出身的重要性了,有个好祖宗,在封建年代比啥都强,再牛叉的穿越者没有个好出身,也得为了一个一展所长的平台夺走不少的弯路,真指望着“英雄敬不问出身”…… 呵呵,现在这正统朝,身居高位的也就杨士奇一个是随母亲改嫁,然后被继父特许改姓的,然而他的继父也是官宦人家,没有这个出身还想着爬到高位?起步的时候就能被酸死。 所以杨尚荆点头表示理解,然后说道:“说来也是,我杨家现在怎么也有了一个世袭都指挥使的正二品武职,虽然没有实授兵马,但养些军户、家丁也没什么,借调些人马,就算是朝廷知道了,也会一笑而过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五章 南京城的勋贵们 第二十五章 忠叔说的不错,建安杨氏只想发发财,最多涉政涉黑,养一点儿杨二这样饱经风雨的打手,或者是从大牢里捞出来一个忠叔这种有功夫、有能力、有见识、有头脑的封建帝国主义四有人才,可从来没想过组建大规模骑兵来个造反什么的。 所以在应天府,杨二等人就拿着建安杨氏的帖子去了南京兵部,把八十六匹战马交还了,所付出的不过是几百贯的人情钱,管着军马的那个主事都没出面,接待他们的就是个没有品级的小吏。 这倒不是为了避嫌,纯粹是因为没把这个当回事儿,反正睁一眼闭一眼,把事儿做了,捞完名声就得了,以后他有事儿了,杨荣之前的门生故旧也得搭把手,为了几百贯的小钱直接出面,不值当。 “这南京的锦衣卫倒也随和。”坐在马车里的杨尚荆摸着下巴,很是有些感慨。 弄了一匹驽马跟在车旁的杨二听了这话,很憨厚地笑了笑,不过脸上刀疤扯动之下,憨厚的笑容就带上了一股子狰狞的意味:“不瞒少爷说,这南京的锦衣卫的确随和,毕竟已经被打怕了嘛。” “天子亲军还能挨揍了?”杨尚荆挑了挑眉毛,感觉自己的常识有点儿不够用了,哪怕经历了仁宣之治再加上八年正统之后,锦衣卫的爪牙已经被外朝的文臣武将们收拾的差不多了,那也是披着飞鱼服的天子亲军啊,怎么就被揍得害怕了? 杨二听了这个问题,继续憨厚地笑:“这南京城又不是北京城,皇帝不在这里,锦衣卫又不是宫中的太监,凡事儿都要仰仗着南京六部的官吏,所以这嚣张跋扈的劲儿,也就少了不少。” 锦衣卫在南京的确不像北京那般部门齐全,级别最高的也高不过南京六部的尚书,再加上身边没有皇帝撑腰,镇守太监也是在北京失势了才被轰出来的,所以面对文官儿的时候,自然是矮了一头的。 见到杨尚荆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杨二继续说道:“而且这南京城啊,勋贵武将也是多的不行,那些勋贵出身的少年郎,一个个承袭荫庇,活的舒坦无比,自然也不会把这些外朝的鹰犬放在眼里了,就在前年,魏国公家的人在青楼吃酒,和锦衣卫城南千户所的人起了冲突,直接就带着家丁把千户所给砸了,锦衣卫颜面尽失,那位……也不过是关了几日,就又被放出来了。” 魏国公就是徐达的封号,明成祖朱棣的老丈人,皇亲国戚,世镇南京,就这个身份,就这个地位,把几个苦哈哈的锦衣卫揍一顿,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了,别说砸个千户所,就是打折了那个千户的腿,估摸着北京的文官儿们最多也就喷几句“勋贵枉法”之类的陈年老调。 毕竟不管啥时候,官方暴力机构遇到真正能通了天的权贵的时候,九成九都要矮上一头的,优雅、高贵、清贵的文官儿们,也乐得看见锦衣卫的鹰犬和粗鲁的勋贵们斗,人脑打出狗脑来那才叫好顶赞呢。 一行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杨尚荆就想把自己关在屋里好好静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一路从北京南下,杨尚荆感觉自己多了不少的见闻,这对于他三观的重塑有着重要的作用。 “晚饭直接送到我的屋里来就好了。”杨尚荆吩咐着知琴,“叫小二送一壶茶水过来,你和明棋也去歇着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知琴踌躇了一下,然后小心地问道:“少爷,可是需要奴婢帮着揉揉肩?这一路的舟车劳顿,只怕少爷这身子也吃不住呢。” 得了,我现在还撑得住,要是你给我来个专业手法的按摩,保不齐我就撑不住了,毕竟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四有青年,他和忠叔这种封建帝国主义四有忠仆有着本质性的区别的,什么“最髙の風俗”之类的东西,他可是从来没看见过的,一旦身临其境把持不住,搞个身体免疫力下降,最后加上一个水土不服…… 嘛,封建年月死个把人的实在太简单了,这两样加起来给他来个偶感风寒,跑肚拉稀之类的,很可能就要了他的小命儿了,到时候只怕金英这些人能乐得在司礼监里面蹦迪。 所以他摇了摇头,很坚定地拒绝道:“还是不用了,少爷我的身体也不算弱了,你们还是照顾好自己吧。” 知琴点了点头,有些委屈地退了出去。 然后杨尚荆就自己躲在屋里静静了。 然而吧,静静大概是个美女,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那种极品美女,杨尚荆这才刚和静静坐下,还没来得及交流一下感情呢,外面就传来了忠叔的声音:“少爷,魏国公家三公子协同一众南京勋贵来了,想要见见少爷,人就在外面。” 杨尚荆听了这话就是一愣,心说这帮勋贵被骂果然是有道理的,连个拜贴都没有直接就登门了,这也太有辱斯文了吧?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出身再好,也比不过人家魏国公的三公子,哪怕是杨荣活着的时候,人家来看自己,保不齐想着点还是给自己面子呢。 于是杨尚荆也只能放弃了继续和静静这个大美女谈谈人生理想的愿望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裳,正了正璞头,这才开门走了出去:“既然人都来了,那也不能就这么拒之门外,今后在江南办事,少不得还要和这些勋贵们打交道。” 忠叔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叹息了一声:“等下出去,少爷还是平心静气的好,这勋贵子弟,大多是无法无天、言行粗鲁之辈。” 杨尚荆点点头,应道:“我省得,只消打发几句,也便是了,这人在南京,总不能和本地的地头蛇起了冲突。” 跟着忠叔的步伐下了楼,杨尚荆就看见一楼的大厅里坐了五个身穿华服的年轻人,十来号膀大腰圆的汉子手扶刀柄站立两厢,把个掌柜的吓得缩在柜台里,一声儿不敢吭。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六章 经济问题,一抓就灵 正统年间,虽然皇权上相比洪武、永乐二朝有了不小的削弱,但是离着法令废弛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商人再富裕,也不敢穿着绫罗绸缎满哪儿乱窜,所以穿着一身绸缎的杨尚荆一从楼上走下来,坐在主位上的那个青年当即就站了起来:“可是尚荆兄当面?” 杨尚荆上下打量这人几眼,也就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人,眉宇之间不见一点儿煞气,只是有一种雍容的书卷气,想必是自由锦衣玉食养成的气质,举止之间也没有勋贵常见的莽气。 所以杨尚荆拱了拱手,回答道:“正是,不知兄台何人?” 青年微微一笑,气度雍容,语气却很是客气:“在下魏国公三子,徐尚庸。” 听着这个名字,杨尚荆的眉头挑了挑,魏国公一脉和明成祖一脉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但是吧,在杨尚荆的认识里,这家的爵位承袭是乱七八糟的,现在在位的徐显宗挂机之后,承袭爵位的不是徐显宗的儿子,而是他弟弟徐承宗,史书里是一片祥和,然而鬼知道两房有没有人脑打出狗脑来。 不过这个时候,杨尚荆明显不能对他说“你老子四年之后就要升天,你的叔叔会承袭魏国公的爵位,以后就基本没你们这一房什么事儿了”,那妥妥地要被打死,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一句话。 分宾主落座之后,徐尚庸开始给他介绍身后的其他世家子弟:“这位是刘启道,诚意伯之后,这个是李兴潜,襄城伯之后,这个是李准新,丰城侯之后,这位是汤易寒,信国公之后。” 听着这些人的名字和出身,杨尚荆眼皮子继续跳。 倒不是这里有什么名人,事实上这些人正史连个名儿都没留下来,纯废柴的那种,而是因为这个魏国公家三公子介绍的方式,显示出了他的心机和智计,按照礼制,他应该先介绍的是信国公汤和的后人,不过他先介绍的是诚意伯的后人,诚意伯是谁?刘基,说这个可能还有人不知道,但说字,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了,刘伯温。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诚意伯家里没人袭爵,把他放在第一位上,旁边这些人还没有什么不满,很显然这并不是刘伯温牛叉到现在还有余威,而是因为这个徐尚庸真的能镇住场子。 “不知诸位今日来找戬,有何事?”杨尚荆问的很是客气,虽然他是有官在身的,出身建安杨氏杨荣嫡次孙,也不差,但是这年月勋贵还是很有话语权的,客气点儿交个朋友,总比来个清流式的孤高要好。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传统的读书人,礼制啊、礼节啊之类的,在他看来也就是个屁。 徐尚庸哈哈一笑,说道:“早半个月,就听说北京城出了大事儿,大太监金英的家奴被一位翰林清流打杀了,原来还想着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呢,后来就听说是尚荆兄出的手,接到了消息,听说尚荆兄左迁台州府黄岩县,我们就想着在这里见识一番尚荆兄的风采。” 摇了摇头,这徐尚庸有点感慨,语气里也是颇多自责:“如今的北京城,内廷权势滔天,尚荆兄能做出这般举动,实乃我辈楷模,故此尚庸等人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直接上门来了。” 没事,其实我也不在乎礼节,我就怕你们听说我一拳怼死了郭淮,以为我是什么天下第一高手,过来找我打架扬名的。 杨尚荆暗暗松了一口气,笑道:“不过一个腌臜的太监家奴,就敢不把整个外朝放在眼里,这让戬如何容忍?打杀了也就打杀了,不过是外放出京,暗降一等罢了。” 这年月可不是五百年后,京官啊、省布政使直属衙门的官儿平调一地主官可不是镀金,而是贬官,要是没人,以后再往京中运作可就难了。 不过杨尚荆这话说的豪气,而且把文臣勋贵放在了一起,往死里怼内廷的太监,这就很是对了这帮勋贵们的胃口,就听汤易寒哈哈大笑:“人言三杨内阁之中,文敏先太师最擅军事,以内阁次辅之位,留下世袭都指挥使之职,如今看尚荆兄这般威风,倒是有将门虎子的风范。” “汤兄谬赞了。”杨尚荆笑着回道。 这个开场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没有爆发出什么矛盾来,大家一起谈笑风生,岂不美哉? 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大家聊了几句,就听徐尚庸说道:“我们几个是贸然上门的,今天晚上酉时,我等南京留守的勋贵在秦淮河设宴,给尚荆兄接风洗尘,还请尚荆兄一定要赏光啊。” 啧,秦淮风月……这个感情好啊,不过从北京到南京,就大明朝路政烂成这个熊样,他杨尚荆的身板早就有点儿吃不住了,现在肯定不能再骑个什么马了,否则铁定马上风,不过…… 嗯,不过嘛,虽然不能对比五百多年之后东艹完技工和大明正统年间第三产业从业人员的技术水平之间的差异,但是对比一下南北两京之间风格的不同,还是很不错的。 所以杨尚荆笑着站起身,点头说道:“诸位给脸,戬怎敢不兜着?” 这话要是平民老百姓说了,没问题,但一个曾经的翰林官儿嘴里说出来,怎么都透着一股子土味儿,然而在场的勋贵子弟,哪个是把之乎者也看在眼里的?所以一个个脸上笑的越发的灿烂了。 汤易寒指了指一个侍卫,说道:“这南京城,尚荆兄怕是没来过几次,就让我这家丁为尚荆兄带路吧,尚荆兄一路舟车劳顿,还要被我们这些人打搅,今夜一并赔罪吧。” 送别了这几个南京的勋贵,杨尚荆死狗一样倒在床上,问着自己的首席智囊兼首席保镖忠叔:“这些南京勋贵,为何如此痛恨北京的内廷?” “王振建言在各地增设镇守太监,这是在各地勋贵的手里抢钱啊。”忠叔叹了口气,“再说了,那郭淮之前一直在浙江倒卖浙盐,定然是和他们起过冲突的。” 这样啊……经济问题,一抓就灵,我懂了我懂了。 躺在床上的杨尚荆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七章 所以说人类这五百多年进化出来了什么? 第二十七章 勋贵和文官之间的区别多种多样,根源上还是在三观上。 就比如现在这个宴席,若是一帮上了档次的文官儿聚在一起,那排场肯定是各种高雅,充分诠释一下什么叫做无形装逼最为致命,毕竟文人嘛,他含蓄; 但是看着这些南京城里上了档次的勋贵们弄出来的场面,杨尚荆就感觉到一股叫做土豪的气息,勋贵嘛,以武立家、以武传家,要的就是一个直爽,所以这个场面,简直都可以说是恢弘了。 嗯,和传说中的红旗招展,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也差不到哪儿去了。 “哈哈哈,尚荆兄赏光前来,这里也算得上是蓬荜生辉啊!” 一见了面儿,徐尚庸就哈哈大笑着,拉着杨尚荆往里面走,旁边的老鸨子见了,当即一甩手上的小手帕,徐娘半老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呦,这位公子好生面生呢,徐三公子你也不给奴家介绍介绍?” 徐尚庸一巴掌拍在了她的屁股上,脸上露出了男人逛青楼时特有的那种的笑容:“去去去,看见个长得俊的你就发嗲,这可是徐三爷我的贵客,建安杨氏的杨尚荆杨公子,先太师文敏的孙子,你让你下面的人把招子给我放亮了些,小心伺候着!” 三杨内阁的影响力,放在整个明朝那都是排行靠前的,再加上当年明成祖朱棣没迁都以前,杨荣在南京城也没少大排宴筵,毕竟建安杨氏他别的没有,就是有钱,不说挥金如土吧,境界上也没差多少,可以说虽然他人都离开几十年了,这里依旧有他的传说。 所以徐尚庸把杨荣的招牌往外一亮,这老鸨子的眼睛当时就亮了起来,连忙娇笑着说道:“诶呦喂,徐三公子你简直是说笑了,您的贵客,我们哪儿敢稍有怠慢啊。” 说着话,转向杨尚荆:“杨公子今夜在这里,可要吃好玩好才是。” 徐尚庸摆了摆手,说道:“去吧去吧,把你们这里漂亮的姑娘都叫出来,让尚荆兄好好挑一挑,也好对比一下顺天府的八大胡同和咱们应天这秦淮风月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您就放心吧。”老鸨子娇笑着,扭着腰肢就往里面走。 杨尚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心说自己又没有切身体会过顺天府八大胡同里面的风光,在这里也没打算好好体会一下,这怎么能做出结论呢?要知道,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啊。 徐尚庸甩了甩手,转过头对杨尚荆说道:“南京诸多勋贵家的人,可都在里面等着尚荆兄呢,请。” “请!”杨尚荆放下手,很礼貌地还了一礼,两个人并着排往里走去。 上了画舫,就看见里面已经坐了十多个勋贵子弟了,一个个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合体剪裁,正所谓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就这么一打扮,别说勋贵们大多数长得还不错了,就是那几个长得略显寒掺的,都有着一股子别样的贵气了。 南京城是大明朝的留都,这里别说皇宫保留着了,就是六部、五寺、都察院之类的衙门都是齐全的,所以勋贵子弟自然是不少的,现在负责镇守南京的除了世镇南京的魏国公一系之外,还有北京方面钦点的襄城伯一脉,至于其他没有跟去北京的,那就更多了。 徐尚庸指着这些勋贵们一个一个地介绍了过去,杨尚荆就一个一个点头拱手地问着好,要多客气就有多客气,直到最后,徐尚庸这才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道:“说来也是可笑,我们这些宴请尚荆兄的,倒是没有一个是成器了的,虽然都是嫡子,却……” 摇了摇头,他没把话说完,但杨尚荆是理解的,这帮人就是没有继承权的嫡子,只要上面的哥哥们不死翘翘,是继承不了爵位的,毕竟封建年月,礼制森严,嫡出庶出根本就是两个身份,明太祖朱元璋为了维护礼制,甚至把勋贵们的继承权问题都给制度化了。 当然啦,这些勋贵们聚集在一起,肯定是有家里授意的,也算是南京勋贵们的一次战队和表态,不来能够承袭爵位的嫡长子,估计也是要一个转圜的余地,毕竟谁都不知道王振这个给自己割了一刀的秀才能走到哪一步,真有一天位极人臣了,该跪还是要跪的。 前一阵,还有一个骂了自家伺候的小太监的驸马都尉,被王振扔进了锦衣卫的诏狱,对这样小肚鸡肠的阉人,怎么小心都没错。 那无足轻重的人做弃子,得罪人不得罪死,留下一点点余地,这套路……也是很熟悉的嘛。 所以他很聪明地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一脸豪气地端起酒杯来,对这在座的这些勋贵子弟们说道:“在下杨尚荆,承蒙各位看得起,这一杯先敬大家了!” “不敢不敢!” “岂敢岂敢!” ………… 一众勋贵们连忙起身回敬,不少人眼里原本的淡漠就变成了欣赏,毕竟杨尚荆是考中了进士的人,之前还是清贵无比的翰林清流,哪怕是被贬出京,也是有官身的人了,能够这么没有架子地和他们这些纨绔打成一片,就足以让很多人看他顺眼了。 众人刚刚在这画舫里面坐好,那个老鸨子就领着一群漂亮的姑娘走了进来,那架势,就和五百多年后去KTV唱歌选陪玩的公主是一样一样的,看着那些站成一溜、身材婀娜的姑娘们,杨尚荆当即就是满心的感慨,心说人类这五百多年到底进化出来了什么。 “茗烟姑娘呢?”一个勋贵子弟叫嚷着,“今天这里可是来了贵客,还不请出来弹奏一曲?尚荆兄和我们这些人可不一样,那是二甲三十三名的进士,在翰林院做过编修的,就是现在,也是有官身的人!” 老鸨子“诶呦”了一声,当即答道:“李四公子放心,奴家这就去把茗烟姑娘请来!” 坐在杨尚荆身旁的徐尚庸笑了笑,扭头对杨尚荆说道:“这茗烟姑娘年方二八,乃是这秦淮河上的头牌,一手好琴弹得是余音绕梁,在这南京城的地位,就和那北京城的蔡大家仿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八章 黑夜中的萤火虫 不说蔡大家还好,一说蔡大家,杨尚荆的脑袋都瞬间大了一整圈儿,这可是金英扔在自己身边的定时炸弹,奈何无论是出于道义上的考量,还是出于名声上的顾虑,他自己都得收在身边儿。 所以他摆了摆手,苦笑了一声:“什么名妓啊、才女啊,都是可远观不可亵玩,收在身边和放在外面,真就是两种感觉。”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尚荆兄原来也是同道中人啊。”徐尚庸大笑着,异常的豪爽。 于是旁边就有人说话了:“前年那光景,我随着家中大人进京,可是在春熙楼听过蔡大家的琴曲,那真是……叫什么来着?三月不识鸟味?” “啐,那叫三月不识肉味,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要是叫你老子知道,还得给你一顿好打。”另一个叫道。 “就是就是,就你这附庸风雅的东西,宫商角徵羽能弄明白么?还听琴呢,你找个姐儿给你吹箫还差不多呢。”又有一个高声叫道。 “哈哈哈哈,玉人何处教吹箫?这个好,这个好啊!” 于是整个画舫之中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勋贵们不拿架子真性情啊,怪不得那么多江湖中人看着顺眼,都愿意跟着厮混,甚至是几百年后的穿越小说,都拿着勋贵当正面人物居多,搁我我也喜欢啊,跟人民群众打成一片,这才叫顶呱呱。”杨尚荆端起酒杯,又和众人喝了一杯。 不过他已经全然忘记了,这帮勋贵之所以不拿架子,是因为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一个阶级的,拿架子也没意思,而文官们遭人烦,更多的是因为文人喜欢搞无形装逼最为致命那一套,以他这个二十一世纪的大三文科僧,理所应当地被致命了。 至于最后的那个“人民群众”……嗯,当然没有用错了,人民是一个政治概念,不是一个法律概念,在封建的大明朝,能够被称作人民群众的,当然是勋贵和士绅们组成的权贵阶级啦。 画舫想着秦淮河中行去,听得画舫船首方向一声琴音传来,场中的声音就为之一静,众人扭头望去,就看见舞台上幔帐轻挑,露出一个如花儿的玉人来了,皮肤吹弹可破,柳眉杏目,精致的五官上透着一股子淡漠,目光扫过众多勋贵子弟,宛如九天之上的谪仙,还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于是,众多勋贵子弟瞬间安静了下来,徐尚庸捅了捅杨尚荆,问道:“尚荆兄,这位就是名满秦淮的茗烟姑娘,比起尚荆兄收入房中的蔡大家,如何?” 特么的我还没干啥呢,就现在这身体素质,一路颠簸在没个节制,天天搞个什么阴阳和合之术,那不是要马上风么? 所以杨尚荆心里咬牙切齿,嘴上却笑道:“没有尝试过,又怎么能做出对比呢?” 徐尚庸听了这话,就是一愣,然后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只是嘴刚刚裂开,那茗烟姑娘就弹动了琴弦,他的嘴就闭上了,冲着杨尚荆比划了一个佩服的手势。 “这帮勋贵子弟莫非是有病吧?就特么一个青楼歌妓,被扫一眼就乖得和宝宝似的,难不成这是抖M属性集体爆表了?”杨尚荆咧了咧嘴,心里就开始分析起来了,“也是啊,这应该就是青楼为了应付这帮勋贵子弟、清流文官们开发出来的成功产品了,平日里呼来喝去的,家里一个个婢女恨不得把整个人化进这些人的身子里,猛不丁与找一个不假辞色的,是个人大抵都要见猎心喜吧?” 心里盘算着,杨尚荆就开始谋划着怎么从这帮勋贵子弟身上割一刀肥肉下来,他去了黄岩县做县令,既然没有上官的过多干涉,还有不少的庇护,那肯定就要按照自己远超时代的见识搞点儿大新闻出来了,到这个时候,把一个两个南京勋贵顶在前面,再干什么就方便了,山高皇帝远的,他王振还能一个劲儿盯着南京不成? 琴声之中,一个两个勋贵子弟全都露出了沉醉的神色,几个色急的干脆露出了衣服神色授予的猪哥相,徐尚庸这样的都是一脸沉醉地跟着节奏轻微地摆动着。 当然啦,他们这些人里能有几个能分清宫商角徵羽的,还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就是了。 在这一众勋贵之中,杨尚荆一脸沉思的表情,就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一样,忒特么显眼了,所以在一曲终了,茗烟姑娘压住琴弦,扫视全场的当口上,就瞬间注意到了这只不甚给自己面子的萤火虫。 所以在众多权贵长久的吹捧之中,高高在上的仙气儿从装出来到养出来,完成了完美转变的茗烟姑娘,就对着这只萤火虫开了炮:“奴家一曲《石上流泉》不甚熟练,倒是献丑了,奴家观这位公子有些面生,想必是顺天府来的杨公子吧?杨公子曾是翰林清流,想必君子六艺定然精熟,如今若有所思,似乎是对奴家的不足之处颇为熟稔,不知可否赐教?” 打脸勋贵什么的,这些所谓的清倌人,尤其是有名儿的清倌人,那一个个的都是老司机了,别说副作用了,就连当场发作的微创都不会有,勋贵们一脸求教的表情那叫不耻下问,传出去了那都是美名儿啊。 于是一众勋贵子弟全都看向了杨尚荆,一个两个眼睛里全是羡慕,这茗烟姑娘平时仙儿的不行,他们就是想叫来喝一杯都要花上好大的面子,跟别提做什么入幕之宾了,你瞧瞧杨尚荆,刚来第一天就搭上话儿了。 杨尚荆从沉思之中醒过神来,看向众人,脸上的表情海损平淡,然而眼中却有那么一点点的懵逼——我也没干啥啊,你们都瞅着我干嘛? 然后这位茗烟姑娘再度开口了,清冷的声音里就带上了一股子凄婉,特能激发勋贵子弟们护花之心的那种:“难道杨公子觉得奴家太不成器,不愿赐教不成?”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十九章 我不是一般的萤火虫,我是铁头虫啊 原来是让我指点琴技啊…… 杨尚荆看着仙儿的不行不行的茗烟姑娘,陷入了大波的沉思之中。 琴棋书画什么的,原来那个杨戬那是妥妥的大拿,然而他现在……能写好台阁体的字儿,都要感谢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其他的想都不敢想啊,毕竟脑子里的东西,现在就和翻书查百度差不多,能查到不代表能熟练运用啊。 要不说他和这帮勋贵对胃口嘛,他现在这个状态,还真是喜欢玉人吹箫比喜欢玉人抚琴多一些。 眼看着面前这只黑夜中的萤火虫并不鸟自己,依旧还沉醉在黑夜的大波之中,茗烟姑娘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于是她决定给自己加一注,顺便给杨尚荆推到坑里:“久闻顺天府远来行商多有傲气,看不起我们这些留都之人,难不成杨公子也和那些商贾之流一般?” 于是看了这个坑之后,杨尚荆整个人都惊了,这简直是把自己和在场所有的南京勋贵对立起来了。 毕竟北京从“行在”升格成京师,也就是正统六年的事儿,还是十一月份的事儿,到现在连三年都不满,但是北京四九城的老少爷们儿一个个地可都抖起来了,行商啥的来了南京,那叫一个傲气,然而南京城原来可是太祖定都的地方,当然……当然就要刚正面儿了。 另一个影响就是这些留守南京,没有跟去北京的勋贵了,平白就在法理上矮了一点儿,谁不气? 看着在场所有勋贵们看杨尚荆的眼神有点儿不对了,看着杨尚荆自己的脸色也有点儿不对了,这个茗烟姑娘的心里就是一阵得意,心说你就一黑夜中的萤火虫,本姑娘可是营造黑夜的人物,拿捏你一下还不是轻松? 然而吧,萤火虫也分很多种,最常见的那种一巴掌就能攥死的是一种,还有一种叫铁头虫,脑袋贼硬的那种,敢和重巡洋舰硬刚正面的驱逐舰,杨尚荆当然知道明代的青楼歌妓不知道这事儿,但这不影响他让她提升一下自己的姿势水平。 所以他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没有傲然,也没有愤慨,而是充斥着无语:“茗烟姑娘是吧?” 也不等茗烟姑娘说话,就听他继续说道:“琴棋书画之类的,我这个好歹做过翰林的,多少是明白一些,就好像对人心的把握,你这个做着清倌人、被青楼楚馆着力培育的歌女多少明白些一样,但是呢,你明显还太年轻,没有弄明白这个概念。” 摇了摇头,杨尚荆目光扫视在场所有的勋贵,一边儿走着一边儿说道:“看着这么多大人物捧着你、哄着你、惯着你,你这是内心膨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几斤几两了,不管对着什么人,你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了,对吧?” 来到茗烟姑娘身前,杨尚荆低着头,脸几乎贴到了她的脸上,在她的耳边说着话:“可是呢,在座的这些人,哪怕没有办法继承爵位,一个个也是贵胄之后,国之栋梁,可你呢?不过是个青楼歌妓罢了,以后最好的结局,就是找个好人家嫁了,那句‘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说的就是你,在座的这些贵人,就是把你收进了后宅,也没有主妇的地位,滕妾什么地位,你应该知道吧,可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虽然是几乎贴在茗烟姑娘的耳边说的话,但他的声音却没有放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在座儿的各位要么是心里空虚了,喜欢这个调调儿,要么是大人大量,不和你一般见识,这才让青楼的东家着力培养你这股子仙气儿,你怎么就自己演着演着,就演进去了?京师的蔡大家,比你有名儿吧?可是有什么用呢,到底还不是被一个没出手的金英吓得自己赎了身子,又卖身给了我?” 这种玩COSPLAY最后把自己带进去的,简直神烦,说好听了叫有梦想,说不好听了那就是中二病发作,换成服务人民的艺术家还能让人惋惜一下,这种青楼之中卖笑的,还是歇了吧。 徐尚庸听着这话,干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尚荆兄,茗烟姑娘不过是个女子,还是不要见怪吧。” 杨尚荆摇摇头,站直了身体,也不看这茗烟姑娘变得苍白的没有一点儿血色的脸庞,晃晃悠悠地往回走,边走边说:“若是平时,我自然不会和她说这些,但是我这刚刚贬官出京,就给我演了这么一出戏,这画舫,还真是个好地方啊。” 反正他和金英啊、王振啊之类的内廷宦官的矛盾,已经没有任何调和的可能了,所以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南京,他是可劲儿地喷,反正又没骂皇帝昏庸,还能跨省给他治罪不成? 听了大茶壶报信儿,踩着三寸金莲跑过来,急了一脑门子汗的老鸨子正好这会儿赶了过来,脸上的粉底都有点儿花了,一听这话,连忙对这杨尚荆打躬作揖:“杨公子息怒,杨公子息怒,这茗烟啊,岁数还小着呢,不太懂得事体,您大人大量,饶了她这一回罢。” 能做到老鸨子这个位置的,肯定不是演戏把自己演进去的,脑袋灵光着呢,一旦杨尚荆发了怒,这画舫身后的东家还能为了一个歌妓和杨尚荆起冲突不成? 杨尚荆哑然失笑:“我生什么气呢,有了这么一节,她这个清倌人头牌是肯定当不下去了,只怕你们要趁着价码儿还高,找个人给她梳拢了吧?” 第三产业从业人员如果名声臭了,怎么办?要么干脆隐退,要么麻溜趁着价好做一锤子买卖,然后去拍点十八叉的小电影糊口,从五百来年之后穿越过来的杨尚荆明白,这道理千百年都这德行,人类……他是不会进化的。 老鸨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显然是被点破了打算,行里就这个规矩,清倌人一旦破了身子,那和普通的姐儿也没差哪儿去了,毕竟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原装的才是最好的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章 封建年代的各种奇葩规矩 看着老鸨子的脸色,坐在台上的茗烟姑娘脸色惨白,压着琴弦的手都在哆嗦,作为有封建帝国主义特色的清倌人,她是自幼被卖进青楼的,能够做到这个位置上,精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智力水平上是没问题的。 所以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她也礼节老鸨子的脸色代表着什么,就如同杨尚荆所说的那样,她这个头牌已经被放弃了,很快就会有个大官人给她梳拢了,然后她就要像平时瞧不起的那些个姐儿一样,强颜卖笑,靠着肉体娱人了。 杨尚荆扭过头去,看了这个茗烟一眼,就看见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身子已经抖成了筛糠,那老鸨子对着在场的勋贵们是打躬作揖:“各位爷儿,不好意思啊,今天这茗烟姑娘身体略有不适,就先告退了,等下啊,奴家就让寒月姑娘过来,给各位爷儿陪个不是。” 说完了这话,冲着茗烟姑娘就开始瞪眼睛了:“茗烟啊,身体不适也不和妈妈说一声,这不就怠慢了贵客?还是快回去歇息吧。” 这话里话外的,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日里的客气,茗烟姑娘一听这话,那谢谢强颜欢笑、乃至染上了花柳病或者被达官贵人们活活玩死的同行,就出现在了延期那,她当即一翻白眼,直接晕了过去——正如杨尚荆所言,她们这种第三产业从业人员在这个年月最好的归宿,就是老大嫁作商人妇,被达官贵人们收入内宅,很可能第二天就被善妒的大妇寻个由头活生生打死。 杨尚荆看着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由得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这也快成了两京的头牌杀手了,名满顺天府的蔡大家就因为给自己弹了个曲子,自己赎了身子跟在自己身边儿,这应天府的头牌茗烟姑娘,就因为自己一席话,直接崩了人设,不得不从青春偶像转行去做十八叉小电影女主角了。 “话说回来,这青楼卖笑的,和五百年后的青春偶像还真像啊,全靠着一副好皮囊撑着,一旦人设崩塌,瞬间就没了价值。”杨尚荆摇了摇头,“人类果然是特么不会进化的。” 当你为了一件事儿下结论的时候,总会有傻叉蹦出来证明你这个结论的正确性,杨尚荆这会儿刚刚下了结论,就有一个勋贵子弟蹦了出来,一脸的怒气:“杨公子不愧是翰林清流,这一张嘴果然全是文章,谓之铁齿铜牙也不为过,只是我等南京勋贵为杨公子接风洗尘,特意请了茗烟姑娘,杨公子这般作为,只怕不好吧?” 停顿了一下,这个勋贵子弟继续说道:“在家中,我便听说先太师文敏智计过人,铁口直断,今日观杨公子这般,还真是颇有乃祖父之风啊,不过先太师文敏叱咤朝堂,杨公子却在这青楼中扫人兴致……” 杨尚荆瞅着这个勋贵子弟,脑子就有点儿大,这人叫常宜信,鄂国公常遇春的后人,放在南京城里也算是顶尖儿的勋贵了,然而吧,华夏五千年文明,政坛上的恩怨,它有一个父死子继的规矩,结仇了基本都是世仇,如果他没记错,当年迁都南京之前,自己家的祖父杨荣,好像是没少在朝堂上怼过常家人。 虽然怼的是勋贵,然而文官们怼勋贵那是政治正确,就和外朝联手干死内廷一样,再加上当时朱棣进南京的时候杨荣牵着马缰绳,怒吼“殿下先谒陵乎,先继位乎”,叼的没朋友,那个圣眷叫一个隆重,所以在杨荣怼常家的时候,成祖爷拍着手夸“勉仁真特么机智”,所以这仇怨就大了。 好在这年月从政的、从军的还算有节操,不至于杨荣刚死没多久,就拍着桌子骂“杨荣不学无术,用兵从政一无是处,只会阿谀谄媚逢迎圣意”啊、“榆木川大营里是金幼孜主持大局,秘不发丧完全是杨荣不请自去贪天之功”这类废话,否则杨尚荆能把他隔夜屎爆出来。 特么的杨荣生前是内阁的大佬,又不是鸿胪寺礼部上班的小人物,而且子孙满堂,建安杨氏还是豪富。 所以杨尚荆叹了口气,打断了他的高论:“兄台如果真的是喜欢茗烟姑娘,改换了日子,直接砸钱下去给她梳拢了,然后再砸钱给她赎了身养在后宅,也便是了,现在只要你肯花钱,这画舫巴不得早点吧茗烟姑娘卖了收回成本呢,养在自己家里,总比放在外面给人强颜欢笑强吧?” 摇了摇头,杨尚荆一脸的无语:“至于兴致,那个茗烟姑娘挤兑我的时候,你们就没想过我的兴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 人家夸着杨荣,他也不能掀出来两家的矛盾,这也算是游戏规则了,不过呢,为了防止这位真是茗烟姑娘的脑残粉,他还是挤兑了一句,反正五百年后吸毒崩人设的小鲜肉不也有一帮脑残粉叫唤“吸毒也是我爱豆,关你屁事”的么? 然而就这么几句话,把常宜信挤兑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根本说不出话来,茗烟这个档次的妞儿,挂着原来的名头,就是梳拢也轮不到他这种继承爵位都没机会的废柴啊,更别说收入房中了,可是勋贵……勋贵好面儿啊,他能这么说出来? 然而吧,烂船也有几斤钉,常家虽然从常遇春英年早逝之后,在没有什么能够叱咤朝堂的狠人了,但也是出了俩国公的家族,声势上也就比徐家差了点,怎么也算不上破船,所以一看就常宜信被怼了,当即就有人跳出来了:“杨兄不把茗烟姑娘看在眼里,自然是因为家中已经有了蔡大家,说来也是,本来在下今年随家中大人进京,还想去春熙楼见识一下蔡大家的风采,却不想楼上……” 这人说着话,还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于是又有人跟着说酸话了:“可不是么,杨兄这福分,当真无人能及了,话说我家中还有一对儿姐妹花,当真美艳无比,那手艺,那身段,啧,要不和杨兄交换一番?倒也是一桩美谈。” 封建年月滕妾之类还好些,小妾什么的根本不算人,士大夫拿来送人都是文人之间的纯洁友谊和高尚情怀,所以按照平常来说的,真要交还也没什么,但关键是,杨尚荆给人家许诺过放给自由了,要是这么换出去,脸面也就没了。 所以说,这小子是在打他的脸,所以说,杨尚荆这只铁头虫就得再一次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脑袋有多硬。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一章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杨尚荆看着这个说话的勋贵,脸上渐渐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这笑容慢慢扩大,最后变成了狂笑:“戬在京中之时,多有听诸部同僚说什么勋贵不法,不讲人伦道德,戬自幼在家苦读,不曾接触过,自是不敢尽信,可今日闻君之言,却是大开了眼界。” 说到这里,杨尚荆整个人剑眉倒竖,厉声喝道:“天理人伦,这四个字诸位开蒙之时,都是学过的吧,这人伦大义不可轻废,今日汝在家中摆弄姐妹花,待到二十年后,眼中可还有天地君亲师?!” 说完这话,在场的所有勋贵子弟都是一愣,特么的你在逗我?我们可是勋贵啊,祖上要么是和太祖爷驱逐鞑虏应天建国的,要么是跟着成祖爷靖难清君侧的,玩弄个姐妹花又怎么了?别说姐妹花了,弄个母女花、搞个海天盛筵那都是小意思啊,还声色俱厉,你搞笑呢吧? 于是乎几个脑子不太灵性的勋贵子弟就想拍桌子站起来,然后就被脑子很灵性的拽住了,只要不是傻逼都能看出来,现在杨尚荆只是在扣大帽子呢,反正天理人伦这一套别说他们了,皇帝都得讲,心里再不屑,明面上也不敢说,虽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做意识形态问题,但是他们明白这东西是维护他们享福的。 杨尚荆说着话的时候,自己都有点儿脸红,说什么勋贵不法,这玩意玩起来文官儿也不差啊,但是他就好在站住一个理字了,谁也没办法多说他什么,于是他话锋一转,继续开喷:“再说蔡大家,不过是一个可怜的风尘女子,受了阉党迫害,为了身家性命,不得不委身于戬,诸位既然都知道,何苦还说出这般话来?” 其实我早想着把她送出去了,她是定时炸弹,是红颜祸水,不是一般的青楼歌妓啊,你们就这么个态度,想把她送给你们也送不了啊,毕竟文人风骨这个东西……神烦。 所以杨尚荆的目光扫视全场,声音也越发的严厉了:“诸位既然知道这一节,应该也知道,戬早已有言在先,待离了京师,蔡大家若是想离开,戬随时奉上盘缠,送她离去,如若不然,戬和京中枉法的权阉,又有何区别?!” 勋贵子弟们面面相觑,家中大人常说文官们最是心口不一,嘴上忠君爱国,背地里鱼肉乡里,嘴上真气凛然,背后男盗女娼简直不要太多,别的不说,就最近才死了没多久的内阁首辅杨士奇吧,家里儿子在老家牛的不行,当街杀人都敢做! 他们这帮勋贵是无法无天,但最多也就对这贱籍使威风,买点老百姓卖的儿女,当街抢人的事儿都不敢做,更何况当街杀人了,毕竟那么多文官儿清流盯着,一旦做一点儿越界了的举动,保证朝之上喷死你,什么“荣宠过甚,以致目无法纪”、“仰仗荫蔽,无视国法”之类的,转瞬就是削爵罚奉,可是杨士奇那个叫杨稷的儿子,当街杀人了还是屁事儿没有,要不是杨士奇死了,皇帝都只能下旨申饬! 然而现在,这话没法说啊,整个外朝是放开了手脚怼内廷,南京这边要不是又北京的大拿关照,他们这帮家里的腌臜货色还敢请杨尚荆吃酒听曲儿?所以杨尚荆站住了“理”字儿,开了嘴炮模式一阵狂喷……随他去吧。 这个时候,还是演技爆表的徐尚庸站了出来,打着哈哈说道:“尚荆兄还请息怒,还请息怒啊,这茗烟姑娘今日身体不适,所以火气大了些,冲了尚荆兄的晦气,尚荆兄宰辅之后,自然是宰相肚子里能撑船了,来来来,满饮此杯,算是我代他们给你赔罪了。” 这年月反阉党,杨尚荆这个首倡之人就是个旗标,不说谁反对他就要砸烂谁的狗头吧,那些大人物也不可能让他们痛快了,所以徐尚庸说着话,就给送上了一杯酒。 杨尚荆转悠着心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还是那句话,想要在黄岩县混的痛快了,上面有文官罩着,够是够了,但还欠缺点儿什么, 想要在黄岩县搞大新闻,就离不开白手套,而大体上游离在朝堂之外,却又和朝堂有着千丝万缕关系,且一个个胡作非为惯了的勋贵子弟,就是最好的白手套。 “从京师离开,虽然是自作自受,但从一介翰林清流,平调七品知县,戬这心里,倒还是火气太大了些,让朱伟见笑了,见笑了。”喝完了酒的杨尚荆一脸的惭愧,坐在那里,言语之间全是感慨。 “京官外调,尤其是翰林清流外调,最少也是五品起步,尚荆兄的委屈,我等都是知道的。”徐尚庸接过话来,叹息了一声,“只能祝尚荆兄治下能够歌舞升平了,若是有什么用得到我们的地方,只管修书一封,我等若是有那个能力,自当鼎力相助。” 徐尚庸也是看出来了,就杨尚荆这睁着眼睛狂喷,转瞬间就坐下来一脸感慨的演技,自己是赶不上的,应该也是家里看重的地方,若是他日王振失势,外朝重新占据了主导地位,杨尚荆哪怕窝在老家耕读,那都要一飞冲天;要是王振真能一直牛下去,最多也就教训一下自己这些“不成器的子弟”,两头下注什么的,政坛上太常见了。 旁边伺候的老鸨子一见杨尚荆的威势,眼珠子就开始活络起来了,她扭着腰肢走向后院,过了一会儿这才转出来,来到杨尚荆的身旁,微微一福:“方才茗烟开罪了公子,是她没有眼色,这会儿她也醒了,奴家就让她来给公子敬一杯酒,如何?” 一众勋贵子弟听了,空气里当即就有了一股子醋味儿,以前的茗烟姑娘仙儿的不行,多说几句话都是恩赐一般,什么时候给人赔罪请酒了?这杨尚荆……羡慕啊。 然而杨尚荆一张嘴,直接就把老鸨子连带着一众勋贵全都镇住了:“戬今天在这里,既然已经把话说明白了,那就不妨把事儿也做明白了,左右着茗烟姑娘也要被梳拢了,戬就出三千贯,给她赎了身子,如何?” 既然想要镇住人,那就干脆从精神上到物质上全都镇住算了,精神和物质,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啊,谁让建安杨氏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来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二章 用钱砸出来的威风 老鸨子一听说杨尚荆要出三千贯给茗烟姑娘赎身,当时一双桃花眼就迷离了,整个人直接就湿了,三千贯这个价儿,别说赎一个清倌人了,就是把她也搭上都够了,别说她了,随便来个人都能做主了。 总而言之,太有钱了,太豪气了!这才叫不坠祖辈声威啊,当年杨荣在南京混迹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往外撒钱的。 明代三千贯是个什么概念?明代可没什么金本位、银本位的说法,全是米本位,《明史·食货志二》里面有记载,洪武初年定的价格,“银一两,钱千文,钞一贯,皆折米一石”,也就是官方定价上,一贯钱能折米一石,虽然一石是个容积单位,但是算成重量最少也是一百五十斤起步,再加上这几年江南大熟,南京城这米价哐哐地往下砸,这三千贯的购买力……赞啊。 而一个茗烟姑娘的成本才几个钱?买个小丫鬟,五贯?十贯?养这么多年耗一些宣传资源,培养点琴棋书画,加起来能有二百贯就不错了,再加上出道这么多年了,早赚回来了,梳拢一回能有个三百贯撑死,被梳拢了之后那叫价就和雪崩似的。(大名鼎鼎的杜十娘赎身价格三百贯,明初经济还没万历年间发达,这个就是推断,欢迎斧正……) 然而这年月勋贵啊文官儿啊太奸诈了,总玩文字游戏,所以出于谨慎,老鸨子还是小心问了一句:“不知道杨公子要有用什么交易?” 毕竟这年月宝钞也是法定货币,然而大明朝的宝钞根本没有准备金,皇帝高兴了就多印点儿,不高兴了就少印点儿,现在市面儿上的米要是用宝钞购买,均价是一百贯一石米,这要是给她来三千贯宝钞,她就得跳秦淮河去,谁拉也没用。 杨尚荆听了这话,脸色就是一变,睨了老鸨子一眼:“自然是铜钱折算,明日我便叫家人来拿卖身契便是了。” 我堂堂建安杨氏嫡子,先太师文敏嫡次孙,还能差了这两个糟钱儿?银子我都能掏出来!然而这年月有金银也没法往外掏,堂堂明武宗、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正德皇帝朱厚照还没出世,宝钞还没废止,金银这种公认的一般等价物谁也不敢公然往外掏,黑市上银价那叫一个高,按市价走,这三千贯能换出来一千五百两银子都是多的。 老鸨子“诶”了一声,那叫一个心花怒放,也不去叫什么茗烟姑娘出来了,扭着腰肢去找什么寒月姑娘过来跳舞了,左右都是杨尚荆的人了,接回家去了想摆弄三十六个模样茗烟就不敢摆弄出三十五个来。 杨尚荆看着这帮勋贵目瞪口呆的表情,微微一笑,举起杯来,一脸的豪气:“这等青楼歌妓,不拘什么清倌人混倌人的,只要有钱,我们还不是可以为所欲为?” 一众勋贵脸色都不一样了,那叫一个羡慕,那叫一个嫉妒,那叫一个……羞愧。 勋贵活着是体面,然而没钱啊,出个一百贯两百贯来,咬咬牙没问题,三千贯就是要命了,毕竟这年头国策还是鼓励生育,没有什么计划生育,勋贵家里少说都有十来个嫡出的、庶出的孩子,他们也不是嫡长子,还能十来个人凑凑份子睡个姑娘?保证第二天都察院的御史们和打了鸡血一样在朝堂上狂喷。 看着众人的脸色,装逼成功的杨尚荆又是微微一笑,他当然不是无脑往外砸钱,更不是在单纯的炫富,而是在向这帮勋贵子弟传输一个信号,那就是他和他们这帮废柴是不一样的,建安杨氏的资源,他是可以随意调用的,再加上“反阉党首倡之人”的光环,跟着他好处大大的有! 和勋贵们动之以情那是鸡同鸭讲,所以还是晓之以利比较好,到时候把这帮勋贵往车上一拴,面前挂个胡萝卜,这帮勋贵能跑的比驴还快。 正赶着这个时候,那个老鸨子就带着寒月姑娘进来了,于是一众勋贵子弟的目光就落在了上面,杨尚荆看了看这个姑娘,长相倒是和方才的茗烟各有伯仲,不过气质上却差了一筹,几遍看起来颇有仙气儿,但没有茗烟的那种浑然天成,想必是发展方向选错了,要是这个培养歌狐媚子出来,妥妥的大赚,不过茗烟突然被自己搞的崩了人设,在没有应急预案的情况下,这个寒月姑娘可能就要提前上阵当头牌了。 不过想想也是,五百多年之后脑残粉更喜欢高高在上仙儿的不行不行的,那些嘻嘻哈哈一点儿架子没有的,谁也不带多搭理一点儿的,基本都要被扣上一个“二杆子”的头衔,然后为了体现自己的高贵优雅、卓尔不群,狠狠地嘲讽一番。 于是乎,在寒月姑娘跳着优美舞姿的时候,杨尚荆依旧找了个大波进去沉思,他身边伺候着的姑娘都没敢开口,至于台上跳着的舞的,更不敢开声说要他点评一番了,鬼知道茗烟的因祸得福能不能应在她们的身上。 “这舞姿,比起五百年之后棒子的舞蹈来,挑逗性上还是差了十条街啊,人家可是直接把床上的十八般武艺搬下来编成舞蹈的。”杨尚荆摸了摸下巴,给这个寒月姑娘的舞蹈下了个结论,顺手也给大明朝的精神文明建设下了个结论,“看来到了黄岩县之后,不单单要大力发展生产力,还要大力加强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精神文化建设,省的一帮地主老财捂紧了腰包在家憋着一口气儿造铜锭银锭,财富……它要流动起来啊。” 两支舞过后,杨尚荆笑着站起身来,对在场的勋贵子弟拱了拱手:“戬现在还有官职在身,这夜宿青楼之事,却是做不得的,免得都察院的言官们参一个流连勾栏、声色犬马,戬这便告辞了。” 一帮勋贵听了这话,连连点头,一个个嘴上挽留,心里说的却是你丫赶紧走吧,你在这里我们装逼都装不痛快,没看新来的寒月姑娘,给你飞媚眼差一点儿把眼珠子飞出来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三章 勋贵的智慧 第三十三章 杨尚荆前脚刚离开,后脚整个南京的勋贵圈子就开始嘀咕起来了。 “文官儿们简直就是有病吧,青楼的姑娘都给赎出去了,夜宿青楼就不行了?” “这不废话么,道德君子嘛,自然是可以动情,不能动色心的,就算是动了色心,也得装作一副动情的样子。” “可不是,动情了叫风流韵事,文人风骨,动了色心的叫什么?禽兽不如啊!” “就是,你看咱们南京的那位尚书大人,前两天不还再燕来楼给两个小丫头赎了身子,养在了别宅?啧啧,六十多的人了,一树梨花压海棠也不外如此吧?” “不过话说回来,建安杨氏还真是有钱啊,三千贯,就这么扔出来了,眼睛眨都没眨一下,那位尚书大人也是靠着老脸,人家燕来楼半卖半送地给了俩小丫头吧?” ………… 听着一众勋贵嘀嘀咕咕,徐尚庸的心里就开始翻腾着给事各样的念头,越是翻腾,徐尚庸的心里就越是不得劲,他想了想,偷摸地把刘启道拉了过来,诚意伯当年做勋贵之前,也是文官儿,他的子孙自然也是更偏向文人了,而且在整个勋贵的圈子里面,刘启道也是出了名的足智多谋。 “杨尚荆调任黄岩县,虽然是遭贬,但根据京中定国公一脉传来的消息,这是他自己要求的外放县令,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道道儿?”徐尚庸低声说着,就把自己得到的内幕消息给刘启道透露了一点儿。 徐家算是皇亲国戚了,成祖朱棣的皇后、仁宗皇帝朱高炽的母后,就是徐达的闺女,所以才能在靖难之后一家二国公,风头无两,魏国公一脉世镇南京,定国公一脉却在北京伴驾,所以这内幕消息,自然要比其他的南京勋贵多上一些。 刘启道听了这个消息,慢吞吞地走到了画舫的窗户边儿上,抬头看着夜空,发动了自己家的祖传技能“观星”,过了良久,这才说道:“你看着杨尚荆,乍看之下没有丝毫的傲气,但这手段,却是狠辣的紧,所以他离京,自然是有深意的,就好像今天在这里给茗烟姑娘赎了身,实际上也不是为了女色,而是告诉我们,他的身后除了大半个外朝之外,还有整个建安杨氏。” 家族支持啊,这在封建年代可是很重要的,能够制造太多的便利,科举之后虽然有穷书生逆袭,荣升CEO,迎娶白富美,那才几个?之所以被民间传唱,那就是因为太少了。 徐尚庸点了点头,问道:“那么,他离京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 “京师现在就是个大漩涡,内阁首辅杨士奇一去,漫说是杨荣早已去了三年多,便是我等勋贵家的嫡子嫡孙,也难保不被卷起去绞个粉身碎骨,前几个月,驸马都尉石璟不就出事儿了?”刘启道呵呵一笑,瞬间就把杨尚荆的目的说出来了,“他这是通过自污远离那个旋涡,顺便开了外朝反抗内廷的先河,无论是名声上还是实惠上,都没少赚,没看他来到时候,护卫里有成国公的家丁么?” 归隐这伙计,刘家祖辈的刘基刘伯温玩的那叫一个溜,杨尚荆的种种作为在人家归隐世家的眼睛里,还是不够看的。 徐尚庸摇摇头:“翰林外调,便是没有五品实职,六品总还是有的。” “六品七品,总是避祸,署理地方又是一项资历,待到外朝大获全胜之时,杨尚荆便是个流外小吏,也终归是要一飞冲天的。”刘启道呵呵一笑,“若是外朝败了,他便是外放一任知府又有何用?总归是逃不过菜市口那一刀的,还平白让王振多做记恨,过得不甚舒服。” 徐尚庸点了点头,一脸的若有所思:“既然家里已经让我等来接触杨尚荆了,实际上就是在外朝上下了注,给杨尚荆也示个好,一旦他一飞冲天了,家里就能顺理成章地收好处了,一旦王振真的在中枢做大,咱们这些人就是牺牲品,也就是说……” 刘启道结果了话头,用手指点着自己的脑门,一字一顿地说道:“也就是说,我们的脑门子上,已经刻上了外朝的标签,无论和杨尚荆接触多深,事败了都是要出来顶罪的。” 勋贵大族嘛,家里没别的,就是血脉繁衍不用愁,不说那些旁支的庶出子,就是长房嫡支的都多的吓人,拿出来几个做政治交易,简直不要太轻松,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的,什么骨肉亲情,在家族延续上连个屁都顶不上。 就在两个人还在这合计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的家丁上了船,寻着徐尚庸,在他的耳边嘀咕道:“少爷,老爷让小的来给传个话,前日里,两浙都转运盐使司下面,有一队约么三十个精锐的盐丁不知去向,海宁卫三十多套甲胄也跟着消失了,让少爷和杨公子知会一声。” 听了这个消息,徐尚庸整个人虎躯一震,不,是虎躯狂震,整个人都快震散了,卧槽,大新闻啊,盐丁披甲,这是要造反了还是怎么着? 虽然明代的盐丁有巡盐的差事,是带刀的,但是不着甲的,只有官兵才有资格披甲,所谓披坚执锐,封建年代在外行走不执个锐那才叫找死,毕竟剪径的毛贼辣么多,但是披甲就等同造反了,是要夷九族的。 而且,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是外朝的人,从三品的大员,家里给这个消息,明显就是要提醒有人要害他,难不成这外朝的大官儿要跳反? 刘启道看着他的神色,就压低声音问了问,徐家世镇南京,各地的消息渠道怎么着都要比落魄了的诚意伯家强太多,然后他的虎躯也跟着狂震,过了好半天,这才说道:“看来这内廷是要下死手了,你可别忘了,现在两浙管盐的,可不光是都转运盐使司,还有一个镇守太监,盐丁调动,镇守太监也能做到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四章 所以说,还是要扭转三观 第三十四章 等会了客栈,杨尚荆马上就请来了忠叔:“忠叔,明天劳你带上三千贯,去那画舫,把里面那个叫做茗烟的姑娘接出来,让在南京做买卖的家人找个别宅安置一下。” 等下等下,你刚去青楼喝个小酒,就花了三千贯接个姑娘出来?咱们建安杨氏虽然有钱,可也不能这么败啊。 所以特有归属感和忠诚感的忠叔一听这个,眉头就是一竖,特严肃地规劝:“少爷,切不可沉湎声色……” ……你看我像那样的人么。 杨尚荆捂着脑门子,一脸的无语:“今夜那些勋贵在画舫之上设宴,那歌妓本是秦淮河上有名的头牌……” 于是乎,杨尚荆就把晚上发生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和忠叔说了一声,没辙啊,忠叔这地位等会这资历,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家奴,说是家将还差不多,建安杨氏的大小事情,忠叔都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哪怕他以家奴自居,他杨尚荆也不能拿着豆包不当干粮啊。 听了杨尚荆的叙述加上分析,忠叔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钱不算什么,但乱花就不对了,如果是花在这种地方,给南京勋贵留个震撼,让这帮被家族推出来的勋贵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别说三千贯了,三万贯都值当。 所以忠叔的脸上就露出了老怀大慰的表情:“少爷深思熟虑,老仆所不及也,少爷放心,此事老仆这就吩咐人去办,家里在南京还是有那么一二间铺面,做些绸缎买卖的,找个地方安置一个青楼妓子,也是没甚大碍。” 犹豫了一下,忠叔问道:“不过……这等能被捧成秦淮头牌的,必是绝色,少爷就不留在身边,端茶倒水?” 这一瞬间,忠叔想的就有点儿多了,自从给老太爷杨荣守孝,返回京城之后,自家少爷就一直没有行什么人伦之礼,那个蔡大家还好说,毕竟身上背着一块厂卫的牌子,身后很可能就有金英的手笔,不搞也就不搞了,一旦日久生情,处理的时候就是个麻烦,然而身边俩家里高配的丫鬟知琴、明棋也都是人间绝色了,少爷怎么就动都不动呢?难不成……自家少爷其实有自己不了解的地方,比如他其实是…… 喜欢男风?! 所以忠叔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下:“先前南下之时,小书童杨一星卧病未曾跟随,要不要老奴修书一封,让他随着处理房产的家丁即刻南下?” 听见杨一星这个名字,杨尚荆就是一愣,过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这个杨一星是谁呢?嗯,他的书童,考中进士之后,家里给配的书童,就和知琴、明棋这俩丫鬟一样,属于建安杨氏这种江南大家族给后辈子弟人前装逼用的,用杨尚荆他老爹的话讲,就是这种东西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否则领出去了,就会在江南父老面前折了杨家的颜面。 至于为什么一个书童能装逼呢,还是因为这个小书童……他是个天阉,再加上从小就因为眉清目秀底子特好,被灌下去了各种药物,皮肤那叫一个白皙、声音那叫一个甜脆,什么知琴、什么明棋、什么蔡大家、什么茗烟姑娘,放在他的面前,给人的感觉都要差上一点儿。 五百年后转进如风、号称物流先驱的某支部队里面,毕竟是流传着一句话的——三扁不如一圆啊。 可以这么说吧,这年月江南士林里一部分人的梦想,就是有这么一个书童,然后有事书童干,没事儿干书童。 于是乎,杨尚荆干咳了一声:“还是算了,山高路远的,为了一个书童,大费周折,不好,我现在身边儿有知琴和明棋伺候就够了,至于为什么不带这个茗烟姑娘,还是要把她的底子查一查才好,否则现在这个当口上,闹出什么幺蛾子就不好了。”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继续说道:“而且此去黄岩县,我等还要处理一下那两个人,队伍里人越少,走漏风声的概率就越小啊,毕竟杀伤厂卫的探子,还是要收敛些的。” 忠叔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这些倒都是老成之言,没什么可挑剔的,他的心底下也是跟着松了口气,只要自家少爷不是喜欢男风的就行,总能留下一些血脉来,所以他直接就告退,下去安排明天的事情,顺便通知知琴和明棋过来伺候少爷就寝。 “这明朝的读书人……真特么会玩。”看着忠叔的背影,杨尚荆就忍不住擦了擦汗,“哪怕是五百多年之后,我也就在微博上给女装大佬点个赞啊、在起点书评区建议作者来个女装加加人气之类的,然后到了这里一帮古人玩的这么花花?唉,也不对,玩弄漂亮的小男生或者精壮汉子,这种行为古已有之嘛,扣不到明朝人身上……” 细数了一下,分桃断袖、龙阳之好、欧洲神父等等古今中外的梗儿,杨尚荆脑门子上的汗珠就更多了,感情在LGBT方面,古人比现代人更开放啊,这人类好像已经不是没有进化这个问题了,这是在开历史的倒车啊…… 没过几分钟的功夫,知琴和明棋两个小丫鬟就进来了,伺候着杨尚荆洗漱更衣,那叫一个体贴、那叫一个无微不至,斥候他穿衣服的时候,两个小丫鬟的眼神那叫一个幽怨,幽怨的让杨尚荆后背上都开始往外起鸡皮了,一个五百来年后的四有青年,想着封建权贵方向完全转化,终归是不可能一步完成的。 这也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了,家里的丫鬟婚配,是被主人家里牢牢掌控的,最好的结局就是摊上一个不那么善妒的主母,然后被主人收进后宅,现在杨尚荆还没婚配,这简直就是最好的结果;差一点儿的结局是婚配给家里地位相若的小厮,两情相若,又是在一个屋檐底下,也少了许多的思念;再差一点儿就是终身不嫁,毕竟嫁人之后肯定要为自家的事儿分心,伺候主人就不那么专心了,江南地区富家大户经常会这么做,虽然明廷法律严禁这么干。 至于最差的,就是混一个小妾的身份,然后摊上一个善妒的主母,再然后就被活生生打死,主母最多赔上几贯钱,毕竟小妾……不算人。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五章 危机 第三十五章 这边杨尚荆刚刚躺下没多会儿,外面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这年月南京城虽然还是有宵禁这回事儿的,但是对于勋贵们而言,就是个屁,这里又不是北京城,文官儿想弹劾勋贵不法都嫌麻烦,所以夜里来个极品飞马之类的游戏,简直不要太爽,巡夜的兵丁们见了都是绕道儿走的。 “春风得意马蹄疾……嘿,这年月江南都入夏了,大半夜的还玩赛马,怎么不撞死你们。”刚刚被三观问题折磨了一下的杨尚荆趴在床上,就陷入了诅咒模式。 结果刚刚念叨了没两句,外面就传来了忠叔的声音:“少爷,魏国公家的三公子来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少爷面谈,少爷还是披衣下床吧。” 有啥事儿不能明天说啊,三更半夜的找过来,简直神经病啊。 杨尚荆应了声“好”,心里却在嘀咕,这明制汉服,哪怕是夏装,穿起来也是麻烦,远没有T恤直接套头来得方便,见徐尚庸这等勋贵子弟,还没有办法衣冠不整,再收拾一下形象,基本就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好在还有知琴和明棋两个丫鬟搭把手,他很快就来到了楼下,和徐尚庸搭话。 “这么晚了,还来叨扰尚荆兄,实在是过意不去,只是事发突然,我和启道这才前来。” 一看见杨尚荆,徐尚庸就站起来了,对着他拱了拱手,很是客气,他的身边,除了徐家的家丁之外,还有刘启道,至于其他的勋贵,倒是没有见到。 杨尚荆笑了笑:“还请尚庸兄细细说来。” “事密,恐隔墙有耳。”徐尚庸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很是郑重地说道。 杨尚荆就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那便请随戬来吧。” 现在跟在身边的杨家家丁、丫鬟,里里外外足有五十多人,所以把整座客栈都包下来了,所以找个地方谈事儿,根本没什么问题,三个人找了个空房间,让小二上了茶水,这才开始谈话,外面则是被三家的家丁围了个水泄不通。 忠叔也没走,就在屋里站着,徐尚庸看了忠叔一眼,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就听杨尚荆说道:“忠叔乃是我杨家的老人了,昔年祖父在榆木川随御驾亲征漠北的时候,他老人家就在一旁伺候了。” 这个资历……说出来还真够唬人的,这当然不是忠叔本身,而是杨尚荆在杨家的地位,虽然每个家族里面都有这样的睿智长者,但基本都是给族长出谋划策的,能够派出来给一个子弟做幕僚,已经可以证明杨尚荆在杨家的地位坚不可摧了。 所以徐尚庸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而是单刀直入:“尚荆兄吃饭前去黄岩县,只怕是凶多吉少,尚庸刚刚接到家中传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有三十多个盐丁无端外出,一个个的可都是好手,那转运使是外朝之人,应该不会和内廷沆瀣一气,只不过现在这浙盐又有镇守太监张喜顺把持一部分,调用一批人马,也在情理之中。” 明朝镇守太监这个制度,实际上是成祖朱棣就开始、仁宣二朝发扬光大的,毕竟明初的那一批宦官,不仅仅离着皇帝近,也不仅仅忠心任事,最重要的是一个个的还特别能打,最有名的就是下西洋的郑和,所以有些时候吧,皇帝宁愿相信太监也不愿相信文臣武将,还是很有道理的。 不过到了宣宗驾崩、英宗继位,三杨内阁开始牛气冲天的时候,老一批的太监基本都死翘翘了,所以镇守太监这个位置就被渐渐裁撤,毕竟文官儿们也是有血气的,忍不了一帮阉人在脑袋上作威作福嘛。 不过宣府、南京这种战略要冲和政治中心,还是保留着镇守太监的,毕竟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这个道理,哪怕没有明着写出来,古人也是明白的,至于浙江之类经济发达的省份,镇守太监也保留了一部分,毕竟皇室的内帑还是有一部分要镇守太监来搜刮的,皇室指望着户部给调拨民赋,一个个的都得饿死。 浙江不光是鱼米之乡经济发达,最重要的是明代最大的海盐盐场就在这里了,这年月可没有放开市场让地主去卖盐的说法,盐铁专营才是国策,所以这个地方的镇守太监,就更不可能被裁撤了,所以浙江镇守太监接了内廷金英或者是王振的指示,给他来个半路劫杀,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站在一旁的忠叔听了这话,哑然失笑:“也不过是三十来个盐丁罢了,就算是镇守太监私募,那又如何?” 徐尚庸听了这话,和刘启道对视一眼,心说建安杨氏的实力还真是深不可测,这一注要是下对了,不光能跟着杨尚荆升官,估摸着还能跟着建安杨氏发财,这种能在蒙元那种统治下面留一个囫囵的家族,果然一个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过徐尚庸还是干咳了一声:“老丈有所不知,这三十个盐丁不仅是带着兵刃的,他们……还披了甲,海宁卫三十多套甲胄无故失踪,这会儿,家中大人估计正在暴跳如雷呢。” 魏国公世镇南京,对于下面的掌控力还是足够的,每个卫所的兵刃甲胄都是要定期清点的,这也是维持战斗力的一个手段了,而甲胄,更是重中之重,毕竟私藏兵刃不算事儿,私藏弓弩最多也就打打板子,可是涉及到甲胄,妥妥的要灭族啊,没奈何,披了甲的兵丁,比起没披甲的,战斗力至少要高出一倍来,就杨家这种私家小作坊打出来的兵器,能不能砍透朝廷的制式甲胄都不一定,所以听了这个消息,忠叔都是虎躯一震。 “这……”忠叔陷入了沉吟,魏国公没亲自出面说这事儿,就证明他还不想直接站队,就像是成国公一样,派了家丁护送,也是打着南下运货的旗号,想要调动南京的明军护送南下,肯定是想也别想了。 杨尚荆跟着也陷入了沉思,这事儿……难办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六章 人多力量大 第三十六章 三个年轻人陷入了沉默,这种情况下,谁也没什么好主意,魏国公也只是给提个醒,想要解决,还是要看杨尚荆自己的。 过了一会儿,还是忠叔先开了口:“明日老仆去找成国公的家丁,看看能不能再送我等一程,到时候再送我等南下一程,最多是多花些银钱罢了,彼时我等人多势众,便是三十余披甲悍匪,也能吓退。“ 成国公的家丁并没有和杨尚荆手底下这些人住在一起,当年勋贵们随着成祖北上的时候,南京还是留了一些物业的,派家丁回来也正是打着这个名义的,否则的话,名不正言不顺的,至于到了江南这帮家丁收了杨家的好处,是不是继续南下了,那就不是成国公需要管的了,毕竟……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 停顿了一下,忠叔似乎是在为自己打气:“等到了县城之中,接了县令的大印,也就算是真个安全了。” 杨尚荆听了这话,也只有苦笑着点头了:“那就劳烦忠叔了,我等又要在这南京城住上多日。” 官吏在上任前和上任之后,就是两种状态,前者吧,就靠着古代这个通讯技术、交通状况、自然状况和治安状况,遇上自然灾害直接蹬腿了、遇上剪径毛贼直接被弄死了,都是有可能的,大家最多嘴上妈卖批心里笑嘻嘻,给地方上下一个通缉匪盗的严打文件,这件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是官员上任之后,掌握了官印,那就是代天子牧民了,杀了这种官儿,就相当于打皇上的脸,而且县令深居县衙之中,小股盗贼没卵用,大波盗贼城门口就被拦住了,想要攻下县衙……那就等同于造反了,别说浙江本地的卫所会闻风而动,平叛争功,京师都察院啊、科道啊这类清水衙门的文官儿都能放下来一批严查,挨上谁谁死。 所以说,这帮盐丁想要截杀杨尚荆,肯定会在他南下的路上动手,不可能等他进了县城的。 徐尚庸听了忠叔的话,想了想,咬咬牙:“尚庸虽然在徐家不是什么成气候的子弟,但也分得了一些物业,城南尚庸有一个庄子,里面还有十来个舞的动刀枪的,到时候尽可以随着尚荆兄南下。” 一般勋贵之家给族中子弟配的狗腿子,远不及这个数,拎鸟笼子、牵狗的有那么两三个就不错了,能一下子掏出十来个人,这个徐尚庸在徐家的地位想必也是不低的,这从侧面也能看出,徐家这是下了血本了。 刘启道想了想,苦笑了一下:“我们刘家到如今已经衰败了,这一点想必尚荆兄也有所耳闻吧?十来个人是拿不出来的,启道身边只有两人,到时候跟着尚荆兄南下吧。” 生死攸关的大事儿,杨尚荆也不敢多做推辞,毕竟他即将要面对的是披坚执锐的厮杀汉,要说这些盐丁家室多么清白、一个个跟没见过血的菜鸡似的,杨尚荆自己就不信。 所以他站起身来,对这两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尚荆在这里先谢过二位了,他日尚荆若能返京,定不忘二位的情分。” 这就相当于打包票了,杨尚荆返京的时候,必然就是阉党倒台的时候,到时候杨尚荆自己一飞冲天了,他们俩就算不能借此把继承权的顺序往前提一提,也能仗着家世,在京中混个五六品的武将闲职,这对于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要混吃等死的勋贵子弟而言,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有喜色,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现在两个人给杨尚荆卖好,只需要付出十来个家丁,还不一定能全折在里面,要是等杨尚荆牛气冲天了,就他俩能送个啥?退一万步讲,万一要是杨尚荆没了,文官儿们也能记得他们俩的付出,至于外朝败给了内廷…… 那还想个屁啊,两个人连同杨尚荆都得去菜市口挨刀子去了。 刘启道不愧是刘家的人,脑子转的飞快,听到了人多力量大这么个道理之后,立马说道:“今日在画舫之中为尚荆兄接风洗尘的勋贵子弟,大多如我二人一般,这些人想必也早就明白了,便是常家的人,也只是在嘴上逞一时痛快罢了,不如这般,我等勋贵子弟每人出些家丁,配上刀剑,以外出采风的名义随着尚荆兄南下……” 忠叔一听这话,眼睛也亮了:“倒是好主意,虽说按照朝廷法令,勋贵子弟不得出封地,然而南京本就山高皇帝远,南京锦衣卫在勋贵面前,又如同聋子瞎子一般,诸位带家丁外出,又是为了外朝办事,想必南京六部的老爷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哎,这法子不错啊。 杨尚荆在心里默默地算了一笔账,今天晚上给他接风洗尘的勋贵子弟,怎么着也有二十个了,每个人匀下来,哪怕只有五个家丁,也足足有一百人了,配上自家这四十三条厮杀汉,就算不加上成国公的家丁,都有对方五倍的数量了,而且勋贵们是要上战场的,家中的家丁也是行伍出身的居多,带的兵刃都是将作监制式的好货色,一个个还挎弓背箭,别说那三十来个盐丁只是披甲了,就是一水儿穿着精钢奶罩,也能剁成肉泥了。 不过吧……这事儿要是想搞,那就搞大一点,也显得出自己的气魄不是?就好像在京师一般,要不是自己见机得快直接杀了人,还能得到外朝的整体庇护,用和西方记者相仿的速度跑出京师? 所以他干咳了一声,说道:“如果这能发动如此多的人手,我等何妨设一个局,把这件事彻底闹大?事渉内廷派出来的镇守太监,也能间接支援一下外朝的声势,刺杀朝廷命官这个罪名扣下来,便是没有王振的指示,也能扣在他的头上了,到时候……” 浙江镇守太监下令刺杀朝廷命官,哪怕这事儿是他自己发昏想要讨好王振,和王振没有任何关系,那文官儿们也能群起而攻之了,到时候别说王振不是周公了,就是周公再世,外朝文物也能凭着一张嘴把他说成王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七章 搞新闻的第一奥义是足够大 第三十七章 看着杨尚荆一脸的兴奋,刘启道不由得问道:“不知计将安出?” 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这边原来是多少人,走的时候还是多少人,只消继续走陆路向黄岩县去便是了,你们则带着人在旁边游走,这一路道路不平,且颇多险阻,也不怕那三十来个盐丁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到时候只要他们把我们拦住,我这边便发信号,你们火速赶来便是了,三十多个披甲的盐丁,能打是能打,但跑起来可不见得有多快。” 这就是个钓鱼计划,如果这三十来个盐丁真的是冲着他们来的,肯定是要动手的,到时候一个也不放走,总能抓到一两个活口,或者拿到一两件证物,到时候往朝堂上一塞,那帮靠着嘴炮吃饭的文官儿们还不是为所欲为? “尚荆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徐尚庸当时就急了,站起身来,连声说道。 三十来个披甲的悍匪,对上四五十个没披甲的家丁,那肯定是一边倒的屠杀,而为了让勋贵们的家丁不被发现,杨尚荆的队伍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肯定不会太近,一旦这帮悍匪冲破了中军,直接把杨尚荆咔嚓了,他们这帮勋贵的家丁赶到了也没卵用,就算最后朝堂上外朝大胜,他们这帮勋贵子弟的收益也要打个九折。 杨尚荆摇了摇头,冷笑了两声:“常言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若说内廷权阉如虎狼个,戬便是那个孩子,即便如此,戬也得告诉他们,想吃我这个孩子,他们还欠一口好牙!” 杨尚荆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心里也有些打突突,毕竟这是直面生死的事情,和他在春熙楼杀一个醉鬼还是不一样的,就他那注了水的跆拳道黑带的花拳绣腿,放在战场上能不能从见过血的悍匪手里活过三个回合都不知道呢。 所以他在瞅着忠叔,希望忠叔能够给出一个答复,毕竟忠叔他不仅是早年的建安大盗,还上过战场,论起军阵武略来,一般有爵位的勋贵也不见得比得上他,毕竟他跟在三杨内阁里最擅长兵事的杨荣什么那么长时间。 忠叔眯缝着眼睛,盘算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我们这边有能战家丁四十余人,以大车结阵,辅以弓弩射住阵脚,三十来个盐丁,哪怕是披了甲,一时半刻也冲不到近前来,只要诸位来的快些,定然无事,只是这弓箭……” 杨尚荆听了这话,当时就点了点头,盐丁毕竟不是正规的明军,没有什么阵法训练,遇到事儿了也是一哄而上,靠着个人勇武解决问题,这样的人再多、装备再精良也是乌合之众,一旦攻击受挫,肯定越战越怂,毕竟就以这个年月的识字率、生产力水平、操练强度,军阵之类的卫所士兵都未必玩的明白,你指望一群编外人员牛气冲天? 到了清末牛气冲天的湘军淮军,也是一日两餐、几日一练的水平,你指望一群明初的盐丁日日操练军阵熟悉?能打的魏武卒啊、岳家军啊之所以被反复吹,就是因为少嘛!盐丁要是有这个素质,那别说北方的蒙元残党、南方的叛苗、各地的流民会被顷刻间推平,就是一统欧亚非、开发大洋洲、殖民南北美,大明朝都做给你看了。 徐尚庸虽然想不到杨尚荆想的后世问题,但他还是明白了过来,勋贵子弟对明军的战斗力还是有一个很客观、很全面的认识的,所以他咬咬牙,点头说道:“虽然家中大人不会直接派人参与此事,也调不出甲胄,但资助些弓弩箭矢还是没问题的,尚荆兄明日午时派人出去采买,到鸿运酒楼去取便是了,五十张弓、一张弓配三十支箭,想必是足够了。” 私铸甲胄不行,但造点儿自家的弓弩还是没问题的,毕竟勋贵们庄子辣么大,铺子辣么多,一旦有刁民揭竿而起,让朝廷上的文官儿知道了总归是不好的,这时候就需要一定的安保力量,弓箭……它是火器大规模运用之前杀伤力最高的武器,明朝虽然已经开始有神机营了,但火药还是违禁品,所以各家各户都会自己多造点弓箭,这事儿皇帝知道了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 忠叔点头应道:“三十支箭自然是足够了,明日我便让杨二带人去取。” “那我和启道便不在这里多叨扰了,回去之后我二人即刻联系这南京的勋贵,安排一番明日所需的军器……”徐尚庸站起身来,对这杨尚荆拱了拱手。 杨尚荆和忠叔把二人送出了门,这才回道屋里,而两人则是马不停蹄地向着画舫跑去,这会儿那些勋贵子弟们应该还在饮酒作乐呢。 刚刚走到一半,徐尚庸就勒住了马,对刘启道说道:“画舫那边,还是启道先去吧,让他们喝了醒酒汤之后,全都去鸿运酒楼候着,我回府和大人知会一声,弓弩箭矢备齐了,明日好往那边运去。” 能在这帮没有继承权的勋贵子弟里面混成头头,徐尚庸的智力上显然是没有瑕疵的,最起码要比读书把自己读成傻子的翰林清流要高一些,他知道青楼妓馆里面的锦衣卫防不胜防,在那里谈这些事儿,只怕前脚说完还没安排好,消息就传到了宦官们的桌子上。 但鸿运酒楼就不一样了,这是魏国公自家的产业,里面转转服务的都是些家生子,别说锦衣卫了,啥都混不进去,在那里开个小会儿之类的,只要不是声音特别大就不怕什么隔墙有耳了,南京城的锦衣卫要是有能耐在哪里搞到消息,这些年也不会被南京的大小勋贵打成狗了。 刘启道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省得了。” 说完,自顾自地打马离去,听着清脆的马蹄声园区,徐尚庸叹了口气,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今后到底是混个前程出来,还是被推上菜市口挨刀,就看这一遭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八章 战斗当然要多点开花(上) 第三十八章 从古至今,做上官的但凡是犯事儿了,都习惯丢几个够分量的替罪羊,把自己的罪责洗脱干净了一样,大明朝的勋贵们不仅仅是这么想的,做的也是异常熟练的。 反正嫡系子弟都扔出去押注了,多搭上一点儿人手啊、兵器啊之类的玩意,也是没什么所谓的,所以第二天一早,南京城各家勋贵城外的庄子上,都少了那么几个人,至于这些人为什么会聚集在一起,而且人人拎着刀子挎着弓,这都是细节,不需要在意的部分。 而南京勋贵里面的头面人物徐尚庸,更是和刘启道等人出城打猎去了,这年月勋贵们还是很尚武的,只要拎着弓箭不射人,文官儿们也懒得理会,至于为什么他们带着的家丁数量有点儿多的问题…… 嗯,前一阵儿据说浙江又闹倭寇了,整个江南地面都不太平,小心无大错嘛。 “唉,那么好的差事,怎么就轮不上我等?”常宜信走在路上,一脸的不爽。 常家在南京也是个山头了,所以常宜信的跟班也不少,后面就有人说道:“这也没奈何的事情,现在南京城里,就算有陛下委派过来镇守南京的丰城侯李贤,但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魏国公啊。” 常宜信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了,反正这年月勋贵子弟还没褪去祖辈的勇武,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个的想打仗想疯了,然而朝廷根本不鸟他们,因为黔国公兵败在军中自杀了,别说打北边的时候都只让北京的勋贵统兵,就是打南边的时候,都是从北京往这边调人了,再加上三杨当国,文官势力压制勋贵武将,连兵部尚书王骥都能封爵,你还指望这帮南京的勋贵干啥? 所以说,捞不着仗打的新一代勋贵们都快憋疯了,就这么个见血的机会还让魏国公家的徐尚庸和他的跟班儿们抢了先,一个个的心气儿能顺了? “说这个干甚,吃饭,吃饭!”常宜信看了看路旁的幡子,到了迎宾楼,当即下马,对这身后的跟班儿说道,于是一行人乌央乌央地进了酒楼。 能在南京城上档次的酒楼里左掌柜的,一个个都生了七巧玲珑心,那南京城的英雄谱背的不要太熟悉,所以看见常宜信进来,当即点头哈腰地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哎呦,常公子您来了,您几位是……” 常宜信摆了摆手:“行了行了,就是饿了吃点儿东西,楼上那个老座儿给我打扫干净,我等的家丁在二楼就行了。” “菜还是那老几样?”掌柜的应了一声,然后问道。 像这种高档的酒楼,别说是勋贵了,就是一般的常客都是有专座儿的,要么安静点儿,要么临街热闹些,要么高出能看见秦淮河景色的,至于菜品那都是必须记住的,就和五百年后酒店里做客户档案一样,只不过不是什么数字化而是手动记下死记硬背的。 常宜信点了点头,自己就开始往楼上走,一个小二神色有些慌张地贴在掌柜的耳边,嘀咕了几句,然后掌柜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他连忙跟上常宜信的步伐,一脸为难:“常公子,这个……座位的事儿,能打个商量么,锦衣卫城南千户所的张百户正在那里宴客……” 掌柜的也是没辙,这事儿总不能让吃了一半的客人让开吧,虽然常宜信无论从身份还是地位上,都要甩那个张百户几条街出去,但是勋贵一般都要个脸面,对这平头老百姓,只要不出大事儿一般都会给个面子的,毕竟文官儿们盯着勋贵的眼睛,总是要比盯着锦衣卫的多那么几双的,谁都愿意找麻烦不是? 常宜信皱了皱眉头,刚刚想答应,就看见一个跟班儿眼珠子一转,贴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于是他的眉毛当即就竖起来了,一巴掌就抽在了掌柜的脸上:“简直瞎胡闹,什么城南千户所,一个小小的百户算个甚,就是他赵自强自己找过来,见了面儿不还得叫本公子一声常四公子?上去,告诉他麻溜给我滚,否则本公子打断他的狗腿!” 这个时候他们这帮被家族扔出来下注的勋贵子弟,正琢磨着要给内廷找不痛快呢,那南京锦衣卫这种实质上隶属内廷的软柿子,要是不拿捏几下,还对得起勋贵的身份不成?别说这有矛盾点了,没有矛盾点也要制造点儿矛盾啊。 掌柜的捂着脸倒退了两步,差点儿从楼梯上摔下去,他看着常宜信眼中的怒火,连连点头:“常公子您放心,我这就让人去说。” 转过脸儿来,掌柜的就给了店小二一巴掌:“还不快去和张百户说!” 常宜信那是勋贵子弟,他惹不起,但张百户他就能惹得起了?按照锦衣卫的划片儿,他们这迎宾楼就是归张百户正管的,县官儿不如现管是不假,但县官儿亲自来了,谁还敢怠慢了? 那小二一脸的憋屈,却也不敢耽误,蹭蹭地就往楼上蹿,过了一会,就听上面传来一阵怒吼,小二忠着双颊屁滚尿流地下来了:“掌柜的,张百户发了怒火,还把小的给打了,说是他宴请的贵客,是北京城来的,好像还是什么北镇抚司的经历……” 那就不光要找别扭了,我还得打断他两条腿啊,连着那个狗屁经历一起揍了。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管的是锦衣卫的家法,北镇抚司则掌控着稽查、刺探、皇帝仪仗、人员升迁等等要务,这北镇抚司来个经历,保不齐就是要给杨尚荆上眼药搞事情的,哪怕常家和杨家历来不和,但这会儿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常宜信的智商又没什么缺陷,还不知道该怎么做? 常宜信两只眼睛放着光,直接扔出一贯钱来,一脸的正气让人难以直视:“这锦衣鹰犬欺压良善,端的可恶,我常宜信身为开平王之后,忠良子弟,焉能视之不见?来人,跟我上去,给这小二讨个公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十九章 战斗当然要多点开花(下) 第三十九章 看着常宜信带着人上楼去了,手里捧着一吊医药费的店小二差点儿直接晕过去,这一吊钱哪儿是给他的医药费,这分明就是丧葬费啊。 店小二在心里就把常宜信骂了个狗血喷头,什么叫做给自己出头?你这叫给平民百姓伸冤?特么你上去打爽了,转身一走,我这妥妥的要被锦衣卫的大爷们玩出一百个小模样来,就锦衣卫那帮汉子,在你们勋贵的面前是三孙子,在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面前那就是大爷啊,扣个通倭的罪名,分分钟夷三族,连应天府的衙门都不用去的那种…… 掌柜的看了看店小二手上的钱串子,冷哼了一声:“陈三儿啊,你回家养伤吧,明儿就别来了,嗯,以后也别来了,赵四儿,去账上看看他有多少工钱,都拿给他算了。” 店小二打了个哆嗦,咕咚一声就跪下了:“掌柜的,您开开恩呐,小人家中尚有老母卧病在床,需要供养,就指望着小人这点儿工钱买药了,您老人家发发慈悲……” 说着话,跪在地上咕咚咕咚地开始磕头了,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都是扯淡,柴米油盐酱醋茶啊,关键的时候还得加上一个药,离了这些玩意,人靠着一口骨气怎么活?最重要的是,这南京城里的青楼酒肆,但凡是上了档次的,掌柜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这边被迎宾楼开出去了,而且还是得罪了官面儿上的人物被开出去的,以后他还想在南京城混下去? 掌柜的连头都没回,心说我不把你开了,以后人家张百户过来找事儿,我怎么应付人家?看着店面被锦衣卫整个封了?你个丧门星,没扣你工钱已经是你祖坟冒青烟了好吧? 那个赵四儿这会儿拿了几十个铜钱过来,直接塞给了陈三儿:“三哥,咱们楼里就这个规矩,你也别为难掌柜的,掌柜的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这边儿一走,兴许张百户就不追究了呢……” 陈三儿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都僵了,伸手接过这几十文钱来,连着那一吊钱一起揣进怀里,站起身来,失了魂儿一样就出了酒楼,别管啥年月,神仙打架的时候掉下来一块搬砖,把凡人给砸了,是神仙能下来给他道个歉,还是凡人能飞天上给神仙来一砖头? 当然是选择认倒霉啦。 看着陈三儿离去的背影,赵四儿瞬间就有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然而掌柜的那眼睛一横他,他也就只能乖乖地甩着毛巾,去伺候客人去了。 这年月,人臭啊,你不干,自然有能干的、愿意干的来顶缺儿。 楼下倒霉的是陈三儿,楼上倒霉的就是张百户了,这帮勋贵子弟带着家丁直接冲上去了,一个个那叫一个如狼似虎,两个站在旁边儿的锦衣校尉看清了来人的长相,刚刚把绣春刀抽出半截儿来,还没等咋呼两声,瞬间就萎顿了下去,勋贵揍他们一顿没事儿,他们要是敢把勋贵打掉一根汗毛,就别想留个囫囵了。 这年月又不是太祖、成祖在位的时候了,南京的锦衣卫,那叫一个憋屈…… “就是你等欺压良善?”常宜信看着桌子旁相对而坐的两个人,嘿嘿冷笑,就那目光,充满了正义的威严,“尔等食朝廷俸禄,不思保境安民,反倒对老百姓作威作福?我常宜信也是忠良之后,焉能置之不顾?来人呐,给我打!“ 这帮家丁抡圆了手里的刀鞘、剑鞘,对这这几个锦衣卫就是一通儿狠砸,和张百户对坐的那个站起来就开始怒斥:“我乃是北镇抚司……” “扯你娘的蛋,我怎么没听说北镇抚司最近有人南下了?”一个勋贵子弟冲上去就是一刀鞘,直接把这货的后半句话全都砸回去了,“我看你不是擅离职守,就是冒充官军,来人呐,给我狠狠地打!” 于是这帮勋贵的家丁也不用刀鞘了,拎起来桌子椅子就是一顿狠砸,凳子这玩意趁手啊,砸起来简直忒带感了,一个个锦衣卫在地上翻滚着,双手护着脑袋,嘴里只敢哀嚎,哪里敢还一下手? 别说现在这常宜信等一干勋贵子弟打着忠君爱民的旗号了,就是平时莽气上来了揍他们一顿,那也是白揍啊。 常宜信砸的正爽呢,脑门子上就挨了一下,他两眼之中的怒火“蹭“一下就冒出来了,扭头看过去,想找找谁这么大胆,就看见自己的一个小跟班正拿着根凳子腿往他自己的脑门子上招呼,一条红印子瞬间就出来了,然后慢慢地鼓了起来,然后放声叫道:”TMD锦衣卫打人啦,锦衣卫嚣张跋扈,连勋贵子弟都敢打啦!“ 常宜信转了转眼珠,摸了摸自己头上慢慢鼓起来的包,脸上就露出那种残忍的笑容来,伸手抢过一根棒子,恶狠狠地说道:“这帮锦衣卫简直无法无天了,来人呐,给我打,把带头的那两个腿都打折了,拉去兵部给尚书大人过过堂!让大人给咱们评评理!” 南京六部虽然都有些实权,比如江南的赋税就由南京方面收齐了往北京进行漕运,比如一部分来朝贡的小国都是南京方面先接待,比如南京周围四十九个卫所都受节制,但是吧,里面的人基本都是被发派来养老的官儿,自从北京城定都了之后,过来的基本都是指望着临致仕之前提个一级半级的老人。 但南京六部以兵部为首,兵部尚书挂着参赞机务的衔儿,所以把这帮锦衣卫抬去兵部打官司,就是要把这件事儿闹大了,反正那帮文官儿顶多就喷几句勋贵跋扈,他们这帮本来就没继承权的最多关几天禁闭、挨几下板子了事,至于之后外朝和内廷之间的角力……他们也插不上手。 于是一帮勋贵的家丁对这锦衣卫是痛下杀手,一个两个把手中的家伙事儿舞的虎虎生风,地面上尖叫的声音瞬间又拔高了一个八度,清脆的骨折声在嘈杂的环境下依旧是那么的……刺耳。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章 鱼儿上钩了(上) 第四十章 常宜信是常遇春的子嗣,常遇春死后是追封了王爵的。 大明朝法理上来说,外姓功臣的封爵,到国公就是到顶了,所以常遇春被封王,哪怕是死后追封,江湖地位也是不一样的,更何况,现在常家和徐家一样,都是一门二国公,顶级的勋贵。 要说和徐家有什么差距,那就是成祖朱棣的皇后姓徐不姓常,而且靖难那会儿,常家也没站队。 但没站队,也是自身实力吊炸天、江湖地位高入云的一种体现了,所以常宜信叫嚣着“为民做主”、“打倒鱼肉百姓的锦衣卫鹰犬”这种口号,打折了一个城南千户所的百户,和一个北京来的北镇抚司经历两个人四条腿,然后拖着两个人去了南京兵部大堂上打官司,谁也没敢多放一个屁,甚至那一路上干脆连一个锦衣卫的人都没有。 南京兵部尚书根本没出面,一个正五品的主事就把这群人打发了,南京勋贵痛揍锦衣卫,甚至砸了某个百户所、千户所,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闻了,文官儿们也没有在这上面做文章的必要,哪怕现在北京的锦衣卫指挥使是看着王振眼色办事的,名义上也是天子亲卫,在文官的攻讦序列里面,还要排在东厂后面。 然而听着这个消息之后,杨尚荆整个人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南京勋贵实在是……太潇洒了、太恣肆了,这么一股子力量要是不抓在手里好好用用,简直就是暴殄天物,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呐。 “少爷,车都装好了,东西我们也都看过了,齐全的。”忠叔贴过来,对这杨尚荆说道。 所谓的齐全,就是弓箭齐全,没有什么质量上的瑕疵,杨尚荆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那就走吧,早走半天是半天,这眼瞅着咱们都折腾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再不上任,估计就要逾期了,哪怕浙江上下都有咱们的人,但这种小事儿还是别折腾了把,万一被告一个官官相护,终归是个麻烦。“ 明朝官员上任是有期限的,不过吧,因为路况之类的不会尽如人意,所以这个期限挺长的,但杨尚荆从北京走到南京,为了拖延时间走了陆路,已经折腾出去一个多月接近俩月了,这会儿还要顺手防备一下那三十来个盐丁,只怕到了黄岩县就要逾期。 正所谓做婊子也要立牌坊,哪怕他杨尚荆到了浙江台州府黄岩县之后,就是要玩官官相护、瞒上欺下,搞点儿大新闻啥的,那也得先把牌坊立好了再说,没来由用逾期不赴任这种小事儿,给人家攻讦的借口。 忠叔点点头,冲着杨二挥了挥手,于是接近五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客栈,顺着南京城南门一路南下去了。 这会儿常宜信闹出来的风波正传的满城皆是,锦衣卫都被揍了,何况守城门的这些普通的明军士卒了?所以看着杨尚荆的车队,城门洞里站岗的小旗儿根本没干上来问话,于是这个夹带了弓弩的车队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向着浙江地界奔去。 城外路过魏国公家的田庄,就有一个魏国公家的家丁骑着马,往北边儿去了,这帮勋贵子弟,或者说南京城勋贵下注投出来的家丁,都在那边集合着呢,只等着杨尚荆等人离开南京城,就远远缀着。 杨尚荆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景色,不由得叹了口气:“此去东山又北山,嘿,着一山更比一山难啊,你们说,少爷我能不能安安稳稳地到浙江上任呢?” 车里伺候的明棋眨了眨眼睛,有点儿没听明白,一个侍女并不能接触到有人截杀自家少爷这种消息,不过她还是说道:“少爷是吉人自有天相,当然能平安到达浙江了,而且还能造福一方呢。” 杨尚荆笑了笑,伸手弹了一下明棋洁白的额头:“偏是你会说话。” 明棋“痛呼一声”,顺势就贴在了杨尚荆的怀里,小拳头就开始在杨尚荆的胸口上一下一下地捶着,或者用“敲”更好,一脸的不依:“少爷偏要欺负明棋。” 杨尚荆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拦住:“就是欺负你了又能怎样?” 反正他也想明白了,知琴、明棋这两个漂亮的小侍女,要是自己不收入房中,也不可能许配给杨家的下人,只能孤老终生,在明朝这种封建年代,他要想只爱一个女人、只剩一个孩子,别说杨家那些还在世的长辈让不让,就这个医疗条件,皇室的新生儿都动不动玩个早夭,他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所以说,纯情……去他喵的纯情。 和明棋在车里调笑着,动作尺度那叫一个越来越大,要不是杨尚荆还保留着一点点理智,知道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迎来一场恶战,需要保存体力,肯定就要上演一场马车车厢.AVI了。 然而亲自给杨尚荆赶车的忠叔只当没听见,不过脸上的笑容却是根本没办法掩饰的,作为杨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任务,只要杨尚荆不沉湎男色,杨家的兴盛就能靠着官方的庇护,更上一层楼了。 车队一路向着南方行去,眼看着红日西坠,外面传来杨二粗犷的声音:“加速,加速,快点儿走,日落之前赶到下一个驿站投宿,野地里……” 话刚喊到一半,就听见“嗖嗖嗖”、“哆哆哆”一阵响声,好几支箭射了过来,直接钉在了马车附近,两个杨家的家丁特倒霉地呗箭射中,肚子中箭的那个瞬间倒在了血泊之中,另一个胳膊中箭,也是硬气,直接砍断了箭杆儿,单手掣出腰刀。 而后传来的就是一片喊杀声。 不喊求财,只喊要命,很明显,这队人就是冲着杨尚荆来的,九成九就是那三十几个盐丁。 忠叔临危不乱,大声呼和着:“他们箭术不好,肯定是要冲上来的,给我结阵,结阵,把车推到外面,人站在里面,用箭射住阵脚!快!”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一章 当厚葬之 第四十一章 杨尚荆被忠叔护着,从车上下来,这才看清周围的地形来。 江南本就多山,而对方显然也不是什么莽汉,选的这个地方就十分有利于埋伏,这个地方离着驿站应该还有一段路,这个时间也没什么行人,道路两边又是山高林密,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想着这边冲来,树林掩映加上夕阳西下,显得影影绰绰的,但是怎么看都不止三十人。 “这帮人也是呼朋唤友啊……”杨尚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而忠叔则拿出一根鸣镝射向天空,而后已是一支大呲花,尖锐的呼啸声和火光远远传开。 人家毕竟是浙江的地头蛇,盐丁这种一半是杂役、一半是兵丁的,组成成分本就复杂,黑白两道都有才是正经,所以在截杀的过程中,除了三十来个披甲的盐丁之外,再加上百八十个山寨、水寨的蟊贼,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这种情况,早在出发之前就都被忠叔这个老把式考虑过了,再加上杨家这些家丁本来也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个也是在江湖口上厮杀过了的——这些人要么是杨家商队的护卫,要么是杨家放在闽、浙、赣三省边境处混迹的灰色力量,经验十足,三十多个披甲的盐丁哪怕加上几十个平常的蟊贼,在短时间内也是攻不破他们的防线的。 只见杨家的家丁们十分熟练地将车推到外围,剩下的稀里哗啦从一架马车里取出弓箭来,人手一把,很快就结成了阵势,四十多个家丁分成两班,只见忠叔一声令下,便有二十多个家丁举起了弓箭,瞬间拉满,对准了两侧的山林。 “放!”忠叔大喝一声,二十多支箭顷刻飞出,第二波家丁也跟着拉满了手中的长弓。 这个时候射箭,根本不是为了准头,主要还是为了火力压制,遏制一下对方冲锋的势头,否则一鼓作气冲过来,别说车挡住,就是有拒马之类的装备都没有用。 两个没有穿甲胄的蟊贼十分倒霉地被流矢射中,倒在地上开始哭嚎,这帮山贼冲锋的势头顿时就是一顿。 “冲上去,杀了那个姓杨的,老爷我赏他一百贯!”一个穿着甲胄的家伙嚎叫着,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开始给这些进攻势头受挫的山贼打气。 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百贯对于普通的山贼而言,那就是一笔巨款了,别说去城里花天酒地了,就是赎个青楼的姑娘养着都够了,所以这些山贼士气一振,再度向前冲来。 “少爷,我们……我们会不会就要死了?” 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的知琴和明棋哆嗦着,问杨尚荆,声音的音色都变了。 杨尚荆摇了摇头,指了指忠叔:“你们看,肯定没事儿。” 只见忠叔弯弓搭箭,遥遥指向那个舞刀喊话的匪首,一箭就射了过去,过了两三秒钟,就看见尚在两百米开外的匪首仰天就倒,脖子上飞出一股子血泉。 忠叔当年能够跟在杨荣身边,显然也不是什么拳脚好就能做到的,远征漠北那会儿,要是不会射箭,妥妥的要被蒙古人射成筛子,所以忠叔不光会射箭,还射的很准,再加上他手里的又不是普通明军的长弓,而是良匠尽心打造的复合弓,两百米开外射死一个人简直不要太轻松。 毕竟……中国这边从汉代往后,军队里用的就不是简单的皮弹弓了,一水儿的复合弓,吊炸天的爱尔兰长弓手用的弓,完全被全方位吊打,否则当年匈奴人在中国这边混不下去,跑去横扫欧陆的时候,怎么可能留下流传千古的“黄祸“? 首领中箭倒下,这帮山贼的攻势又是一顿,几个胆小的甚至掉头就跑,结果人群里就钻出来几个光头……不对,是钻出来几个披甲的悍匪,一刀一个全部剁翻,大声吼道:“给我冲!给张头儿报仇!” “这可是张公公的死命令,要是没法干掉这个姓杨的,你们这帮怂货谁都别想活!”另一个悍匪大声怒吼着,“给我杀!杀了那个姓杨的,车队里的女人我允许他先挑一个玩一天!不!三天!” 恩威并施才好做活啊,一听有浙江镇守太监的命令,再听见有漂亮女人玩,这帮山贼就和发了疯一样,开始向前冲,把忠叔气的咬牙切齿,弯弓又是一箭,射死了另一个穿甲狂吼的。 “真正发号施令的应该引在人群之中,甚至不一定穿着甲胄。”杨尚荆眯了眯眼,对忠叔说道。 忠叔点点头:“老仆又何尝不知?只不过终究是要杀几个的,否则冲势太猛,这车阵瞬间就会被冲垮了。” 封建年代的蟊贼,全凭着一股子士气打劫,一旦士气被挫,肯定要做鸟兽散的,而且承受伤亡的能力也是弱的一笔,只要阵亡超过十分之一,这仗能不能再打下去都是个问题——毕竟牛叉不解释的某大国现代常规部队,作战伤亡超过一半的时候也会视为任务失败,作战人员可以自行选择退出战斗。 所以宋朝战斗力爆表的岳武穆,起家的时候只挑了八百后顾无忧的兵丁,然后自己在战场上挑翻一个有一个敌军将领,再带队冲一阵,就是一个又一个的胜利。 杨尚荆从身边抓起两根箭矢来,一手一支,叹了口气:“外面就有劳忠叔和各位了,我自己惹出来的事端,还是要自己解决啊。” 说着话,他转过身来,看向正在马车后面瑟瑟发抖的蔡大家蔡慧和她贴身的小侍女,手中的箭杆儿转了转,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们到底是金英的人,还是王振的人来着,不过现在看这个架势,问和不问区别不大,能被拿出来随便就扔了的弃子,也不会知道什么核心的机密,所以,我还是直接送你们上路吧。” 摇了摇头,杨尚荆根本不给两个人解释的机会,两只手重重刺下:“京师名妓蔡慧及其侍女,于吾遇袭之时,不幸中箭身亡,当厚葬之。”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二章 鱼儿上钩了(下) 第四十二章 杨尚荆这两根箭矢终究还是没有扎下去,就被忠叔给拦住了,因为忠叔觉得他这两箭扎下去效果不太好:“少爷,这种事情,少爷还是别亲自动手为好啊。” 蔡大家一看见忠叔拦住杨尚荆,本就吓得惨白的脸色瞬间就有了一丝红润,她摇着脑袋,大声尖叫道:“忠叔,忠叔,我不是东厂的探子,她才是,就是她逼着我随少爷南下,一步步掌控行踪,最后再在这南京城和东厂的番子接上头,安排了这一场伏击……” 所谓泼妇骂街的音量、小二报菜名的语速,莫过如是,不过忠叔并没有回应分毫,而是摇了摇头,有点儿感慨地说道:“厂卫在建宁府上的探子,大多是老仆当年组织料理的,这手上已经占了足够多的血腥,也不差这两个女人了,倒是少爷,平白添了杀孽,终归是不好的。” 说着话,忠叔从怀里摸出一并匕首来,看着那蓝汪汪的刃口,就知道上面是淬了毒的,轻轻蹲下身子,照着两个女人身上捅了两下。 位置在心口附近,离着心脏还有些距离,但两个女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发青、发黑,忠叔转过头去,看着杨尚荆,再次开始传授人生经验:“在这车阵之中,被箭射死终归是意外,不可能一次死掉两个,而且以手握箭造成的伤口,和弓弩射出来的,是不一样的,所以应该这么说……” 说着话,忠叔弯弓搭箭,再度射翻一人:“京中蔡氏女随吾南下,中土遇袭,见不得脱,以毒匕自尽,全贞洁之名,侍女忠心任事,随之而去,吾心甚恸,厚葬之。” 杨尚荆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 老司机就是老司机,思虑周全,两个出身平凡的女子,自然不会学什么杀人之术,所以对人体解剖学肯定一窍不通,这两刀是她们自己插下去的,就不可能直接命中心脏。 而最后,一主一仆两个委身青楼的女子,瞬间变成了贞洁烈妇,妥妥的是道德上的升华啊,只要他杨尚荆今天从这里脱身了,今天这段子就能被明代的道学夫子们吹捧出花儿来,酒楼啊、茶馆啊这类娱乐场所里,说书先生爱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爱怎么唱赞歌就怎么唱赞歌,指不定还有那些个穷酸的书生,把这个写成诗词曲子,交给青楼楚馆里面的歌妓演唱。 然后外朝的文官儿就可以吹捧天下大治,毕竟老妓从良这戏码,比起贞女失节来更符合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是大仙草! 至于东厂会不会因为自己损失一个番子,把这件事捅上朝堂……那相当于告诉所有勋贵武将,你们依旧活在洪武年间,外朝这帮文臣武将会直接炸锅的。 四十多个家丁射了三轮,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山贼水匪终归不是有组织的军队,哪怕有三十多个披甲的盐丁引导,也没突破最后五十米,哭爹喊娘地退了回去。 杨二这个杨家家丁的头子也是经验丰富,指挥得当,根本没让人继续追杀,而是停下来恢复体力,弓箭太消耗臂力了,尤其是军中硬弓,如果一直射下去不间断,不等把手里的箭矢射完,这些家丁就得脱力,到时候别说射箭了,白刃战的时候能被砍成肉泥。 “忠叔,这么下去只怕不行啊。”杨二走过来,一脸的凝重,“虽然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尽量节省体力了,但是咱们之前在闽北,山高林密的,也没谁天天玩弓箭啊,就算只是射阵脚,不求什么准头,现在也消耗了一小半的体力了。” 指了指道路两旁的贼众,杨二继续说道:“您也看了,这三轮箭矢下去,足足射了一百多箭矢,也仅仅放倒了十余人,有几个还是您老射杀的……” 说着话的功夫,就听外面又传来了喊杀声,几个山贼刚刚冲进弓箭的有效射程,就有几个家丁忍不住弯弓搭箭,直接射了出去,结果箭歪歪斜斜地往外飞,还没等着落地呢,那几个人转身就跑,根本就没有往前继续冲的打算。 “都停手!”杨忠大喝一声,把剩下那些蠢蠢欲动的家丁喊住,“都停手,全都停手,对面这是想要耗光咱们的箭矢和体力,都不准射箭,直到他们冲进十五丈之内再说!” 二十丈,也就是六十多米快七十米的样子,,一般这个距离上用明军的制式强弓射击,根本没什么问题,套用五百年后某位团长的话说——“就是个娘们,也能把这箭射到对面冲锋的路上去。” “十五丈,短了些吧?咬咬牙,都能冲近车阵了。”杨尚荆眯缝着眼睛,他大学体测的时候,唯一一次记住的自己的成绩,是五十米六秒多,这些人哪怕都带着武器,十来秒也足够冲过来了,而十秒的时间,根本不够第一波家丁再次弯弓瞄准。 忠叔冷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匪类已然胆寒了,两轮下去,还得退回去,这仗能不能继续打还不一定呢,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拖时间,让他们有种自己能打下来的错觉,可不能直接吓跑了,那些甲胄,可都是以后打官司用得上的东西呢。” 也是啊…… 杨尚荆听着这话,就点了点头,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把那三十来个披甲的盐丁弄死的,最好活捉两个,要是想让对方不动手,直接把勋贵们的家丁带在身边,靠人数直接碾压就好了,所以这个时候,欲擒故纵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了。 “全凭忠叔指挥了。”杨尚荆说完这话,就过去安慰知琴和明棋了,两个小妮子吓得不行,尤其是在忠叔给了蔡大家两人两刀之后,生怕少爷害怕自己“失节”,也给自己两人一人一刀。 “别怕,咱们也是有备而来的,等下就有人来救咱们了。”杨尚荆做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一屁股坐在了两人的身边。 两个小妮子互相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杨尚荆手里没有武器,这才松了一口气,杨尚荆把两人的表情收入眼底,叹了口气:“那两个人……可是东厂背景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三章 不按牌理出牌的匪类 第四十三章 之前就说过了,忠叔本人早年就是混绿林道的,对于这帮啸聚山林的所谓“好汉”的尿性,那是再熟悉不过了,所以他制定的战术,对于这些绿林好汉而言,简直就是老膏药拔脓,太特么对症下药了。 眼看着又有十来个同伴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这帮山贼水贼顿时不干了,一个个扭过身子就跑路,一个个手里面的武器都扔了,哭爹喊娘,哪怕被穿甲的砍死了两个,都不敢再往前冲一步,可谓是丢盔弃甲……不对,就是一群丧家之犬,除了那几个盐丁着甲之外,其他的人根本就没有着甲的资格。 坐在地上的杨尚荆听着外面乌央乌央的,就叹了口气,这帮人跑路还真是明智之举,毕竟相比于挨自己人的刀子,冲锋在路上挨上一轮箭矢的概率更大一点儿。 “军队……组织度……文化水平……” 一连串儿的名词就开始在杨尚荆的脑子里蹦跶起来了,而且有了越来越活泛的趋势,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开始思索正统九年这会儿,浙江,或者说整个江南有什么事儿可以让他发挥一下五百年之后的知识。 “浙江,台州,嗯,台州大捷,虽然这个要很久之后才会有,现在倭寇还不成气候,但是……但是不证明现在没有倭寇啊,前两年不还有户部侍郎焦弘备倭浙江么,黄岩县又靠着永宁江,一面儿好像还临着海,简直就是倭寇上岸的好地方了……” 想到这里,杨尚荆狠狠一砸地面,脸上就露出了阴险的笑容,旁边的知琴和明棋被吓了一跳,可看看自家少爷的脸,想问什么,最终也没敢张嘴问出来。 没有受到什么打扰的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继续开始思考:“有了备倭这个借口,是不是就能掌控一下人力了?衙役这种老油子还是算了,市井之中的青皮流氓也不行,那是属于需要被镇压的黑恶势力,所以还是要效仿五百多年之后的制度,只在家世清白的人家里面招收人手……” “至于钱粮问题,这个可以从县里的富户家里抽税,当然了,这个不能叫赋税,得让他们捐钱,这年月应该还没形成本地富户和倭寇串通一气,抢劫平民然后坐地分赃的利益链条,所以让他们掏钱大抵不是什么问题,不行的话用官威压一压,总能榨出来二两香油。” ………… 一条条以后的安排在杨尚荆的脑海里翻滚着,就听北方官道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勋贵们有钱是不假,但能养起的马还不是很多的,所以骑着马先冲过来的,也就是徐尚庸等几个勋贵和马术最好的二十来个家丁,有几个射术好的,已经在马上弯弓搭箭,对这那边的贼寇发动攻击了。 “少爷,援军来了!”忠叔的喊声把杨尚荆从沉思之中唤醒,杨尚荆“啊”了一声,然后说道:“一切全看忠叔安排便是了。” 忠叔点了点头,眯缝着眼睛,看着如血残阳下战场,最终重重一挥手:“杨二,你带着三十个人,冲上去,给我缠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剩下的和我留在这里,保护少爷的安全。” 杨二听了这话,眼露凶光,窝在车里射了这么一会儿箭,早就把他的凶性逼出来了,他大喊了几个名字,就带着人冲了过去。 忠叔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笑:“这些人,可都是咱们杨家的精锐了,这次要不是少爷出了事儿,只怕还不能被派出来,少爷大可不必担心,他们受不了什么伤的。” 这话说着和煦,实际上忠叔的眼睛里全是冰寒,相比于解决这一次的麻烦,把这百来号匪类全部捉拿,顺便杀了盐丁、把浙江镇守太监、乃是南京镇守太监全部拉下水,把黑锅死死地扣在王振的脑袋上这种大事,几个家丁的损伤,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到时候外朝文武百官给补偿的钱物、记下来的人情,换上几百个家丁都没事儿。 别说杨家那么多佃户了,就是直接招收流民都没事儿! “给我杀!” 一声暴喝突然从对面的人群中传来,就看见十来个汉子拎着大刀从人群之中冲了出来,杨二等人的刀子砍在他们身上,也就只能划破外面破旧的衣衫,根本没办法太过深入——衣物下面,全都是明军制式的甲胄。 “杀!杀!杀!” 狂呼从这些人的口中喊出,他们一刀砍翻了面前的杨家家丁,看都不看其他人,直接冲着杨尚荆所在的位置就冲了过来。 “反正咱们也是活不了了,干掉这个姓杨的,咱们的妻儿老小还能有个照顾!” “就是,只要他死了,赏钱总能发到家中,家中妻儿老小一辈子过活,也就够了!” ………… 看着十来个披着甲的悍匪冲来,忠叔眼睛都睁圆了,刚刚开弓射翻了两个,对方就已经冲了过来,这个距离上,弓箭根本就没什么用了! 别说忠叔了,杨尚荆自己也吓坏了,这帮人简直是不按牌理出牌,你不学着其他的乌合之众直接作鸟兽散,仗着身上的铠甲,心存侥幸地逃过一劫,搞什么反冲锋啊,难不成这些人都是死士不成?可是……可是特么的你一个浙江镇守太监,养死士干什么? 忠叔狂吼了一声,伸手掣出腰上的弯刀,冲上前去,拦下了两个,忠叔虽然年纪已经打了,但身手却没落下,而剩下的杨家家丁则两三个人一组,拦住了其他的悍匪。 杨尚荆慢慢后退了一步,看着场中的战局,咬咬牙,从地上捡起来一把刀,深吸了一口气,做了一个起手式,一旦有什么不对的,他也跑不出多远,还不如站在原地拼一拼,好歹是跆拳道黑带的身手,哪怕是注了水的黑带,也不至于在这帮人的手里一招都走不过去吧? 听着这个脚步声,后面大队的勋贵家丁,已经离着自己不远了,只要拖住时间,自己肯定就能平安无事!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四章 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第四十四章 中国传统武术里有没有飞檐走壁的高手? 或许有吧,但无论是建安杨氏还是浙江镇守太监的手底下,都是搜罗不着这样的高手的,所以杨尚荆看着眼前的战斗,就像看着街头混混的斗殴,你来我往根本不成套路,稍微有点儿章法的,也就忠叔自己,但他自己拖住了对方两三个人,什么套路也施展不出来。 “少爷先撤!往后退!”忠叔大声呼喊着,用刀背隔开了看来的兵器,同时闪身让过另一人的攻击,顺手还把刀子往第三个人的身上划去,没办法,哪怕到了明朝,冶铁技术也还是那样,刀刃砍刀刃直接就是一个大豁口,基本上有点套路的高手都会注意这一点,毕竟同时期玩匠心独运、号称锋锐无匹的日本刀,在武士比武的时候甚至有“用刀刃碰刀刃者直接输掉决斗”的规矩。 知琴和明棋这会儿已经被吓得瘫在了地上,脸色煞白,身体还不自然地抽搐着,毕竟是大户人家府里的丫鬟,什么时候见到过这种场面?直面死亡,这个词儿离她们太遥远了。 就在这时,一个悍匪猛然暴起,挥刀直接砍掉了一个家丁的右臂,第二刀直接枭首,趁着杨府众多家丁愣神的功夫,狂吼着直奔杨尚荆来了,这汉子身高足有一米九,膀大腰圆,两条腿甩开了,转瞬间就冲到了杨尚荆的面前,后面刚刚回过神的家丁还没来得及迈开腿,就看见这人已经举起了钢刀,向着杨尚荆当头劈下:“哈哈哈,我这个江湖匪类的一条命,换官老爷的一条命,值了!” 说话间,这钢刀闪过一条白光,已然到了杨尚荆的面门前,忠叔怒吼着想要冲过来,却被三个悍匪死死围住,连连挥刀,结果对方连以伤换伤的机会都不给,钢刀齐下,伤了就是死,忠叔一时间就找不到突围的机会。 “头儿,抓住他,咱们带着他突围,就不信这些人还能不要他的命!” 一个悍匪高声狂呼,给自家的头头提着醒,这些悍匪的眼睛纷纷一亮,只要劫持了人质,对方定然投鼠忌器,哪怕知道最后杨尚荆要被撕票,也得心存侥幸,到时候他们这些悍匪就能全身而退了。 杨尚荆叹了口气,看着迎面而来的钢刀,单手握刀一抬一转,眨眼睛削去了这悍匪半个右臂,而后改作双手握刀,奔着这悍匪的脖子就砍了过去。 这悍匪也是勇悍,半条右臂被瞬间切下,却也只是痛呼一声,面对着迎面而来的长刀,甚至还知道一缩头闪过去,只是被削去了头顶上的一块头皮。 忠叔等人见了这般场景,一个个大声叫好,一瞬间士气暴涨,当即就有两个披甲的悍匪被砍翻当场。 那首诗怎么念的来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作为曾经的预备党员,杨尚荆作诗的本事垃圾不代表学习的能力垃圾啊,所以他跟身进步,又是一刀挥下,也没什么章法,全奔着要命的地方去,反正这壮汉现在断了一条胳膊,手里也没有武器,他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连着三刀砍下去,这大汉终究是闪躲不及,被一刀砍在了脖子上,杨尚荆这一刀也算是出尽了全力,虽然砍的位置不太对路,但还是没有正好砍在骨缝上,但也砍断了一半儿的颈椎,这大汉的脑袋“噶”一下就歪到了一边儿去,喷溅而出的血泉直接洒了杨尚荆一身,杨尚荆强忍着恶心,拔出到了,甩了甩上面的血珠,高声呼喊:“还愣着干什么,杀!杀!杀!” 有了近距离徒手击毙郭淮的经历,杨尚荆现在也不至于杀个人就吐个昏天黑地了。 于是杨家的家丁们下手也是越发的狠辣了,杨尚荆看着地上的死尸,喘了口粗气:“特么的,拿着豆包不当干粮,虽然表演节目专用的跆拳道没什么杀招,但到了这个水平好歹也有眼力啊,这么耿直地冲过来找死,浑身上下除了破绽还是破绽,你还真觉得我是个文弱书生?” 手中刀挽了个刀花,杨尚荆冷笑了两声:“明初这中了进士的,总还是要学学君子六艺的,弱鸡虫子的体质可没办法佩剑行走,虽然还没法和上辈子的身体素质比,但砍两个傻帽还是不带喘气的。” 他扭过头去,看着自家的两个丫鬟,已经幸福地晕过去了,他原本冰寒的脸上就露出了无奈的神色,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但愿别给这两个小妮子留什么后遗症吧,别到时候身边留两个神经衰弱的、间歇性神经失常的妹子伺候着,那可就没得玩了。” 等勋贵们的家丁涌了上来,战斗就结束的特别快了,这帮披甲的悍匪本质上是盐丁,而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死士,所以一个个跪的要多快有多快,至于没披甲的那些,寻常的山贼罢了,跪的比这些盐丁还要快。 看着杨尚荆身上的血迹,打马而来的徐尚庸当时就惊了:“尚荆兄可是受了伤?快,快叫大夫过来!” 为了应对这次冲突,各家勋贵也是下了力气的,自家里懂得些医术的家丁可没少带,这帮人要说治个头疼脑热,那肯定是治一个死一个,但是治起刀剑伤来,个顶个的好手,毕竟是见的多了。 杨尚荆摆了摆手,踢了一脚脚边的事体,一脸淡然地装着逼:“无碍,血都是他的。” “尚荆兄果然真人不露相,所谓将门虎子,文武全才,不过如是。”徐尚庸拱了拱手,一脸的钦佩,这年月打架讲究的就是一个身大力不亏,什么短小枯干的小老头一伸手全是唐门暗器……那是说书先生才编的出来的,杨尚荆一刀砍了这大汉半拉脖子,也能算得上多有勇力了。 忠叔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心,但杨尚荆装逼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出言关心,而是说道:“把这些悍匪尽数绑了,送到南京城,请兵部尚书、魏国公等人定夺!”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五章 人心险恶,不可不防 第四十五章 看着忙忙碌碌的众多家丁,杨尚荆慢慢皱起了眉头。 离城半日的路程,就被一帮悍匪劫道,这事儿怎么看怎么蹊跷,要知道南京城可是一留都,重镇之中的重镇,总领江南赋税的中心,要比地位也就比北京城矮了那么一点儿罢了,就是比起北部重镇大同、宣府,都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这周围按照常理,应该是有巡逻的明军士卒的,可打了半天,一支穿云箭都发出去了,也没见到明军过来,这可就透着蹊跷了。 于是他叫来了徐尚庸,拧着眉头问道:“尚庸兄,不知魏国公对此事可有什么言语?” 徐尚庸想了想,摇了摇头:“昨日见了大人,也未曾有什么吩咐,只是帮忙准备齐全了硬弓箭矢,安排了一些家丁罢了。” 这节奏不对啊…… 杨尚荆眉头直接拧成了川字,两浙都转运盐使司下面三十来个盐丁失踪、临海卫三十套甲胄丢失这种芝麻大的事儿,魏国公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没来由这离城半日的官道上发生这么大的事儿,还没反应啊,这事儿不用问元芳都知道里面肯定有猫腻。 南京……镇守太监?!还是……整个外朝?! 一连串儿的官名在杨尚荆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转身对忠叔说道:“忠叔,吩咐下去,别留活口了,直接把死尸处理干净带到车上,这官司不能在南京城打,咱们去杭州府!” 浙江布政使司的治所就在杭州,不过离着南京足有五百公里,从这走到哪里最少也得七八天的时间,这大夏天的,尸体早就臭了,所以别说忠叔了,就是徐尚庸等勋贵子弟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忠叔问道:“少爷,杭州府离此路途遥远,而且这里乃是南直隶辖地,若是去那边打官司,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杨尚荆摇了摇头,很坚定地说道:“既然魏国公说了,这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下面的盐丁闹事,甲胄也出自临海卫而不是南直隶,那么这官司就在杭州府打,南京城……嘿,南京城里除了参与机务的兵部尚和诸位勋贵之外,还有谁?” 徐尚庸闻言就是一惊:“尚荆兄是说,这里可能会有南京镇守太监的手笔?” “内廷、外朝在争权夺利的时候,从来都是一体的,哪怕南京镇守太监和北京的王振、金英有什么过节,这种时候也会出尽全力的,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杨尚荆说这话的时候斩钉截铁,“南京镇守太监,在法理上讲是和魏国公、兵部尚书这种文武勋臣的地位相若的,而且直达圣听,在这里打官司,终归是要吃亏一些的,但是浙江镇守太监除了掌控一番赋税,帮助皇家内帑搜刮些钱财之外,还没有太长的触手,所以到了那里,我们才能占尽主场优势!” 这话说的有理有据,众人听了之后都是微微点头,忠叔长叹了一声,对这杨二说了两句什么,很快那边就传来一阵临死前的惨叫声。 到了这个份儿上,谁还管什么杀俘不祥之类的屁话,抢劫朝廷命官本来就是死罪。 这年月有个毛线的司法公正,法理不外乎人情才是标配,一旦南京镇守太监干预司法,应天府府尹也得抓瞎,想要把罪名坐实了、黑锅扣好了,就得找个有主场优势的地方,浙江……这帮老臣能挑中浙江给杨尚荆避祸,就证明浙江这地方内廷渗透不进去! 杨尚荆扭过头,对这诸多勋贵说道:“现在就得有劳各位把马留下了,尚庸兄、启道兄二位,明日带着几个人,随我等带着甲胄、首领尸首等物件急速南下,务必在五日之内赶到杭州府,其他人护送着余下证据加速南下!” 这个安排没错,不过勋贵私离南京还是有问题的,徐尚庸就叹了口气:“此事若是需要我等做个见证,总是没问题的,可是这朝廷法度……” “夏日游猎,遇盗匪围攻朝廷命官,击而救之,斩首百级,如是而已。”杨尚荆面无表情地说道,直接把“剿匪”的功劳扣给了这些勋贵子弟,“至于之后查出什么其他的,戬一力承担。” 有国公级别的大佬在后面担着,私离南京这事儿也算不得罪名,这帮人也不过是在要好处罢了,杨尚荆直接摸怼了脉门,大明朝流民辣么多,匪患还严重,所以剿匪也算是军功了,有了这等好处,他们家里使使力气,在南京谋一个军中的差事就好办多了,而且杨尚荆自己又担下了最后的干系,可以说h高枕无忧了。 所以徐尚庸等人的脸色越发的严肃了:“义不容辞!” “少爷,刚刚有人在尸体上找到了这个。”杨二粗着嗓子,打不走来,双手奉上一块黑铁的牌子。 杨尚荆接过来掂量了一下,然后借着火把的光芒看了看,上面写着死者的身份,姓李名安,出自浙江都转运盐使司,于是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有了这个,这官司就好打多了,记得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离开!” 单人独骑的探马什么的,走得总要比大部队快,一旦南京城里的镇守太监接到消息,出来搞个截胡,杨尚荆的算计就要大打折扣了。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纷纷开始下令,杨尚荆叫来了忠叔,掂量着手里的牌子,叹息了一声:“本来以为离了京师,就是除了旋涡,没想到……” 杨尚荆摇了摇头:“没想到在这南京,还有人想要拿我做文章啊。” “少爷的意思是……”忠叔闻言,悚然而惊,想想这件事里面的蹊跷之处,也是出了一头的冷汗,政争没有对错,只看结果,如果真的牺牲了一个杨尚荆,就能打个翻身的打胜仗,把王振弄死在内廷……这买卖怎么看都是赚大了,一些外朝的高官要动心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杨尚荆摆了摆手:“也只是猜测罢了,不过就算真是某些外朝高官的手笔,现在活着的我和死了的我也没甚区别了,反正通过这件事,外朝又有机会发动对内廷的攻势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六章 论报案需要考虑的各种事儿 第四十六章 没有了家眷之类的拖累,杨尚荆等人轻装前行,很快带着重要的人证物证到了杭州府,敲开了浙江布政使孙原贞家的大门。 之所以没有走官衙这种官方渠道,而且直接拜会的是左布政使孙原贞,略过了右布政使方廷玉和提刑按察使轩輗(ni,二声)杨尚荆还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毕竟这件事是需要细细谋划的,他们向这边猛赶,在这个通讯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的年代,怎么也要比浙江镇守太监街道消息的速度快,所以他们有时间进行布置,然后依靠着时间差,打浙江镇守太监一个措手不及。 而选择孙原贞的原因,是因为这位老人家是去年,也就是正统八年才调任浙江布政使司担任一把手的,哪怕他素有贤名,哪怕右布政使方廷玉出身工部,没什么特别硬的底子,史书所载也是一个清廉如水的老好人,两人又都是永乐十三年的同榜进士,但在浙江这一亩三分地上,看着后世史书的评价断定一个人的性格、权力欲望,纯粹是找死。 至于提刑按察使司的一把手、正管着刑狱的轩輗,这位老人家是正统元年就过来做官儿的老人,九年时间经营下来,说是根深蒂固也毫不为过,未必就能看得上这点儿功绩,来之前杨尚荆可是查过浙江英雄谱的,这位永乐二十二年的进士刚来这边的时候清军,一股脑干掉了四十多个武将,还能在浙江这地头上坐稳位子,朝堂之上没有根儿这事儿说出来,鬼都不信。 所以说,孙原贞是一个最好的交易……不对,是告状的对象,第一是刚来,需要用一场坚决果断的出击巩固自己的地位;第二是他出身兵部,浙江地区的卫所士卒很容易受他的调动;第三,是他和右布政使方廷玉同年进士,关系上要亲近一些;第四,是他身为左布政使,名义上总领一省政务,谁也说不出个错儿来;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方廷玉这个二把手不会因为这件事儿对他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因为方廷玉刚刚当上庶吉士那会儿,杨荣就是翰林院学士,一个系统的不说,正统十六年杨荣干脆就成了翰林院扛把子,对方廷玉不说多有提携,也是老领导了。 所以说,人情这个东西,就是有用。 再所以说,人类过了这几百年了,一直都没进化。 在孙府门前下马,杨尚荆亲自揣着半路上写好的拜贴过去投递。 能混到左布政使这个位置上的,基本都不是什么出身贫苦人家的,为官清慎这种评价,也仅仅是不收受贿赂之类的,这孙府的宅子还是不小的,杨尚荆到了门口,那门子就迎了上来。 正所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左布政使正二品的大员,回京之后直接就是一部尚书,在这裁撤了三省的大明朝,地位也就和宰相相若了,所以面对着这个和自己身份地位差不多的门子,杨尚荆显得特别的客气:“余乃杨尚荆,先太师文敏嫡次孙,今日前来,有要事找布政使上报,不知藩台可在府中?” 这门子今年怎么看也有六十多了,气度不凡,颌下还留了点儿胡子,很显然是跟在孙原贞身边儿时间长了,染上了这身气质,想想也是,大户人家能做门子的都不是凡人,也就比贴身的管家差不了太多,眼力、涵养、脾气那是一样儿都不能差了,什么人要拦住、什么人要推脱、什么人要直接请进去,这都是学问,都代表着主人家的态度,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就会发出错误的信号,然后把拜访者连同自家的主人一起坑进去。 杨尚荆亮了字号,这门子原本冰冷的眼神就柔和了下来,永乐十三年他家老爷刚刚中进士那会儿,杨荣已经开始在朝堂上大杀四方了,有钱还仗义的主儿,文官儿们只要没什么宿怨,基本上都不会得罪,所以杨尚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名门之后,于是那门子乐乐呵呵地接过杨尚荆的拜贴,顺手一模,就感觉一块儿银子藏在那拜贴下面,门子也是老江湖了,稍稍掂量一下,足有一两重,袖口稍稍一抬,这银子就顺势滑入袖中,于是这门子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了:“我家老爷刚刚回来,稍待片刻,余这便进去禀报了。” 说着话,这门子一转身就进去了,杨尚荆叹了口气,离了南北直隶,这银子就成了达官贵人府上的硬通货,毕竟体积小价值大,总不能给门子塞红包的时候,塞上一吊钱吧?那也忒没品味了些,平白就要被人看轻三分。 “稍后见了孙藩台,少爷总归是要客气些的。”忠叔上前半步,低声提醒。 杨尚荆点了点头,能够执掌一省的,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扭过头看向徐尚庸,苦笑着说道:“等下尚庸兄还是在外等候吧……” 他没解释,徐尚庸却很理解地点点头,这年月读书人一身的毛病,文官儿都清贵,勋贵都庸俗,勋贵子弟什么时候、用何种方式进入文官儿的宅邸,都是有讲究的。 没过多久,门子笑嘻嘻地转了出来,说道:“老爷吩咐了,让杨公子进去,只是这车却不行,得留在外面。” 反腐倡廉这工作啥年月都在讲,你拉着一大车东西进了人家府上,谁知道你是不是来送礼的?到时候被抓了把柄,总归是不好的,即便是二品高官不惧这个,但苍蝇不咬人不它还恶心人不是? 杨尚荆点了点头,回头对着忠叔示意了一下,这才和门子走了进去,一路上就听这门子说道:“轩輗轩镍台为官清廉,所以他的治下,这迎来送往的也就都简单了些,谁也没有那个必要给自己找麻烦不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杨公子还是多多见谅吧。” “轩镍台乃是我等为官之典范,戬自然理解镍台的一片苦心。”杨尚荆笑呵呵地回答着,心说这门子是在提醒他,别不管什么事儿,就想着拿钱砸人,毕竟这门子岁数看起来也不小了,杨荣当年在京城挥洒铜钱雨的时候,这门子应该经历过,知道杨家到底多富。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七章 告状 第四十七章 随着门子的脚步,两人很快就到了孙府上的客堂,有小厮给奉上茶点,门子就笑道:“杨公子还请稍待,我家老爷这就出来。” 嗯,我明白,不就是摆谱儿么,一个二品大员要是在这儿等着我这么个七品芝麻官,哪怕是杨荣活着的时候都得叫斯文扫地,我理解,理解万岁嘛。 所以杨尚荆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就开始观察这客堂的布置,以此来推断孙原贞的出身、脾性等等信息——当年学酒店管理的时候,老师第一句话就是“服务至上”,所以当初一心想着在酒店业混出点儿名堂来的他,很是买了几本心理学之类的书籍,想不到却在这时候用上了。 客堂的正中摆了一副松鹤延年的画儿,上面的题跋是宋代的作品,也或许是为了低调吧,反正不是什么大家手笔,最起码他杨尚荆没听说过;架子上也摆着花瓶、古玩一类的装饰,杨尚荆草草看了看,又调用了一下原本记忆中杨戬的知识,发现这些大多是蒙元时期的东西,算不得什么历史悠久,不过各个雅致。 至于前朝的御用之物……拿东西都是祸害,就算有也得自己藏着半夜里掏出来把玩,犯忌讳的事儿谁做谁死。 “这人……清廉不敢说,谨慎倒是足够,单凭这些东西能体现出收藏者的品味和档次,却也不显得有多富裕……”杨尚荆眯着眼睛思索着,一时间也猜不出什么,毕竟是官场的老油条,要是能被杨尚荆这么个小萌新通过区区一个客堂,就推断出有用的信息,早就被政敌给整死了。 杨尚荆沉思之间,就听见脚步声从后堂传来,他连忙站起身来,就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者从后堂转了出来,一身宝蓝色的文士衫,宽袍大袖,显得整个人仙风道骨,光看这个气势就知道,这人肯定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孙原贞。 于是杨尚荆连忙鞠躬施礼:“晚辈杨戬,见过藩台。” “哈哈哈,贤侄请起,请起。”孙原贞今年五十七岁,对于一个养尊处优的二品大员而言,正是当打之年,所以这声音是中气十足,大步走来,将杨尚荆扶起,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前日就接到京中来信,说是先太师文敏的贤孙要来浙江任职,老夫还想着是怎样的青年俊彦呢,今日一见,果真有先太师的风范。” 杨尚荆连忙谦虚,口称“藩台谬赞了”。 孙原贞端然坐下,杨尚荆却不敢就这么坐着,而是站在孙原贞身前,身子半鞠躬,晚辈的姿态拿捏得十足,孙原贞眼中满意的神色一闪而逝,挥了挥手,说道:“坐吧,早年在京中,先太师对老夫也是多有提携,只是不想,一去河南,和先太师却成了永别……” 杨荣去世那会儿,孙原贞正在河南做右参政,所以也只是遣人吊唁了一番,杨尚荆闻言,却也没有搭话,只是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孙原贞说这陈年旧事,无外乎就是给他打打气,告诉他在浙江这地头上,他能摆平很多事儿罢了。 停顿了一下,孙原贞问道:“不知贤侄此来,所为何事?” 话一入正题就好说了,于是杨尚荆连忙站起身来,说道:“戬有冤情,当面陈述。” 孙原贞挑了挑眉毛,也没示意他坐下,于是杨尚荆继续说道:“戬在南京逗留之时,有魏国公遣家中三子徐尚庸告知,有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辖下三十余盐丁消失,临海卫三十余套甲胄失窃……” 听着这话,孙原贞脸上的诧异一闪而逝,不过也没有搭话,只是示意杨尚荆继续说下去,他来浙江也就一年的功夫,各种争权夺利的手段还没施展出一半儿呢,论起对下面的掌控能力,连右布政使方廷玉的一半儿都不如,除了辖下的几个知府的动向之外,就连县令的动向都不能一一掌控,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这种隔着衙门的事儿就更不知道了。 而且作为兵部出身的,卫所里面那点儿事儿他比谁都门清,三十套甲胄失窃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只要最后平了账,谁也不会多说设么。 于是杨尚荆继续说道:“戬在出了南京城半日的功夫,便碰见了截杀,除了那三十余盐丁之外,尚有山贼水匪近百人,幸得魏国公三子徐尚庸等南京勋贵出城游猎,这才幸免于难,将贼人斩杀殆尽……” 打着魏国公的旗号说事儿,很多问题就不用解释了,孙原贞听了这话,瞬间就理解了全部的内容,包括前因后果,不过他还是问道:“案发之地距离南京城不过半日,解围之人又有勋贵子弟,贤侄为何来找老夫,不去找魏国公、南京兵部尚书徐琦徐司马?” 对这个,杨尚荆倒是不会隐瞒什么:“南京城内,文官、勋贵、阉党三分天下,便是外朝合力,也未必能吃死南京镇守太监,然而浙江不同,浙江镇守太监阮随便是有千般本事,也都是使在了捞银子上……” 顿了顿,杨尚荆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更何况,徐琦徐司马出身宁夏,这身后的根子还嫌软了些,未必就能配合的了魏国公。” 徐琦是明代宁夏的第一个进士,在封建朝廷内,乡党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势力,也是一个官员能不能在位子上坐稳的一个保障,徐琦在朝廷上乡党很少,就证明潜势力不足,这话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儿,但是说出来就有些诛心了。 不过孙原贞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难怪贤侄敢开反击阉党之先河,思虑确实周全。” 能和他说着话,就证明杨尚荆已经算是他的人了,而且送给他这么一个借口,只要用好了,不难用最快的速度在浙江打开局面。 但是他话锋一转,肃声问道:“贤侄口口声声说受了盐丁的截杀,不知手上可有证物?!” 杨尚荆松了口气,从怀里摸出铁牌子递上去,然后说道:“当然有,府外车上,还有临海卫遗失的甲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八章 论撕逼和政争的异同 第四十八章 朝堂上搞政争,其实和五百年后互联网上撕逼在手段上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都是给对方扔锤子,而且务求扔出去的都是实锤,能结结实实地把人砸晕、最好活活砸死的那种,否则人家会说你只是在加特技,图片都是P的,那样就显得非常的尴尬了,而且还会很要命。 要知道,朝堂上这种利益至上的地方可没有什么脑残粉、死忠粉之类的极品,人前“门下走狗小的某某”,转过身来挖个坑坑死你全家的人物不要太多,一个个的不说全都是见了肉就流口水的狼吧,那一个个的也是吃瓜群众,一旦丢出去的锤子太虚,吃瓜群众绝对不会在乎把手里的瓜变成你的脑瓜。 所以当杨尚荆递上手里的铁牌的时候,孙原贞的眼睛都亮了,不过他还是很谨慎地问道:“这人现在何处?” 杨尚荆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回藩台的话,为首的几个盐丁,尸体都处理了,现在正在门外,连同那三十三套临海卫的甲胄。” 于是孙原贞发亮的眼睛就更亮了,这年头可没有P图……不对,是没有尸体整容技术,盐丁这种半是衙役、半是军丁的,都是登记在册的,只要一对长相、再加上腰牌,那肯定是没跑儿了,配合上临海卫那三十来套甲胄,再加上魏国公这些南京勋贵在后面使力,这简直就是实锤之中的实锤,只要握上了这个实锤,对着浙江镇守太监阮随的脑子砸下去,那肯定是一个万点桃花开的下场。 自从各地派了镇守太监之后,主官儿们的收入……不对,是主官儿们辖下的赋税收入,哪一年不缩水一点儿?科道、都察院的言官们哪年不要在朝堂上喷“与民争利,非是明君所为”?然而皇帝为了自己过得舒服,为了内帑满溢,只当是放屁了,这又伤了多少文官儿们一片忠君爱国的拳拳心意? 别说文官儿了,就是各地的勋贵们,都被宦官们挡了多少的财路? 所以说,只要这一实锤砸实了,各省布政使司集体共推,北京城的文臣武将们再联合发力,裁撤各地镇守太监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儿了,正统皇帝毕竟不是洪武皇帝,和永乐皇帝还差着十八条街呢,干的过外朝联合发力就有鬼了——仁宣之治的成果都无所谓,最起码“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一条是慢慢从口号变成了 当下孙原贞也不等了,直接站起来,说道:“来人呐,让杨贤侄的下人带着车去后院!” 于是下面伺候的小厮就乖乖地出去了,杨尚荆跟着孙原贞就往后面走,本就正值当打之年的孙原贞现在走起路来,都是脚下生风,想想吧,要是这一下抓住了宦官的把柄,裁撤了镇守太监,会有多少文臣武将要纪念着他的人情?别说自己在浙江彻底站住脚儿这种小事儿了,到时候朝中六部出了空缺,只消内阁公推,他这个从二品的浙江左布政使摇身一变,就成了正二品的六部主官儿了。 都是二品官儿,然而一省的一把手和部委实权的一把手,这差距可大了去了! 很快,杨尚荆带来的车队就进了孙府的后宅,孙原贞也不拿捏什么姿态了,直接走过去掀开了上面的帆布,连散发着的尸臭都不顾了,他毕竟也是在地方履历和中央履历都足够完整的能臣了,对这腰牌上的信息,很快就确定了这几具死尸的身份,于是他把腰牌一揣,扭过头对杨尚荆说道:“贤侄先在此等候,老夫这就着人去请人前来相商。” 想要搞大新闻还不被批判,那肯定是要坐好准备工作了,最起码不能到时候因为提出的问题太过简单,纯粹是玩文字游戏,被人认为太幼稚。 所以杨尚荆很懂事儿地点了点头,带着忠叔等人就随着小厮去了厢房,远远就听见孙原贞在那里吩咐家人:“去给方廷玉、轩輗下帖子,就说老夫这里有要事相商,事关国朝大事,让他们即刻前来……” “少爷倒是好谋划。”忠叔沉默了片刻之后,这才缓缓说道,声音很是欣慰。 杨尚荆摇摇头,苦笑了一声:“也不过是和他一拍即合罢了,如今孙藩台刚到了浙江,总要有些事情展现手腕,渐渐收拢权力,这件事又是针对内廷,他若是不出手才是咄咄怪事。” 忠叔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哪怕是在杨尚荆春熙楼怒杀郭淮之后,王振在中枢依旧是叼的没朋友,据说杨尚荆离京没多久,就有几个蹦跶的太厉害的科道官儿被塞了抹布,丢进了诏狱,而且这辈子估计没法囫囵地出来了——毕竟正统皇帝除了叫他“大伴”之外,偶尔还会叫他“老师”。 至于市井之中那些流传的段子,无论是王振还是皇帝陛下都只当放屁,只要掌握了御马监、三大营,那帮说书的就算把段子编出花儿来,也没什么卵用,杨尚荆知道,这帮说书先生和五百来年之后敲键盘的那帮人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影响力还要更弱。 所以这让很多屡试不第的酸秀才、甚至是举人公都有种错觉,那就是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只要给自己下面来上一刀进了宫,就能完成修齐治平的伟业。 老祖宗毕竟说过嘛,“大衍五十,其用四九”,天道都不完满,咱们做个不完满的人又有什么? 不过也正是因此,外朝的衮衮诸公才动了心思,想要把王振彻底弄死,既然没办法换皇帝,那就齐心协力剪除王振的羽翼,大明的勋贵和文官儿是一样的,都知道一旦闹出来个甘露事变,掉脑袋的倒霉蛋可绝对不会是一个两个,说不定自家倒霉就被碰上了。 查资料查的脑仁儿疼……他喵的,浙江备倭都指挥使李信这人没有具体资料可查,生卒年都没有只是在明史里面提过一句半句的,简直了,这是让老衲开挂杜撰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十九章 甩锅的艺术 第四十九章 接了孙原贞的帖子,方廷玉和轩輗都没敢怠慢,现在这朝廷上幺蛾子多,谁知道孙原贞是不是从朝中拿到了什么独门消息,要和他们分享一下的?先不提外朝集体刚内廷这种大事,就是关于钱粮的小事儿也很重要啊,要知道,朝廷上要复开浙、闽、赣三省交界处的银场的呼声已经很高了,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脑子一抽风就开了? 当年关闭银场的时候,不也是皇帝脑子一抽就直接关了么?到时候怎么从银场里面给本地衙门捞点好处、造福人民,那都是需要仔细谋划的,提前一步获知消息,就是几万两白银的进项! 方廷玉火急火燎地赶过来,就看见孙原贞正皱着眉头在书房里踱步,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就连他进门的声音都没听见,不由得开声道:“年兄有何大事,直说十万火急?” 两人是同榜进士,这在封建年代的官僚体系里,关系本身就近了一层,所以称呼上也就随意得多了。 孙原贞听了他说话,这才抬起头来,叹了口气:“的确是大事,只怕愚兄也是拿不准这脉络,所以还是请你和轩惟行前来,一同商讨,贤弟莫急,待惟行到了,愚兄一起说了便是。” 方廷玉点了点头,也只能摁下心中的疑惑,也不过盏茶的功夫,轩輗就到了,三人互相见过礼,分别落座了,孙原贞这才说道:“适才先太师文敏之孙,京师首倡反阉的杨戬来了老夫的府上,给老夫带来了几样东西,说了一段故事。” 说着话,孙原贞从袖子里摸出那块铁牌子,然后说道:“此乃两浙都转运盐使司下盐丁的身份牌子,老夫已经查验过了,确实无误,外面院子里还有三十来套甲胄,俱是出自临海卫,杨戬在去黄岩县任职的路上,受了这班人的截杀……” 工部里厮混了十二年的方廷玉接过腰牌翻看了一下,确实是朝廷官方打造的无疑,小作坊里面虽然能造假,但是成本啥的太高了不说,一些暗记也是绝对做不出来的。 把杨尚荆给他的情报一一说出来,方廷玉、轩輗二人的眼睛就跟着慢慢亮了起来,不过轩輗到底是刑狱口的,还是要看重证据一些,开口问道:“不知那些死尸、甲胄现在何处,我等可否一观?” “就在后院,随老夫来。”孙原贞站起身来,向着后院走去,两人看了看大车上的尸首和甲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能够总督一省政务、刑狱的人物,那都是高手高高手了,智力上绝对没问题的,决断上也绝对不是优柔寡断之辈,毕竟同行那么多,正规科举出身的一批、杨士奇那种靠着早年察举制度推上来的奇人又是一批,能够干死这么多同行的人要是优柔寡断了,早就成了背锅侠,还能坐到今天的位置? “此事……可为浙江反阉党之缘由。”方廷玉沉声说道,早年他在工部混迹的时候,可不是因为能力不够、根子不硬,一混十二年的原因,还是能力太强,否则也不会刚刚外放直接就是贵州左布政使,更不会转过身儿来就到浙江这膏腴之地任职,所以一开口就是直奔主题,“自太监阮随至浙江镇守至今,内廷有金英等太监家奴倒卖私盐,与其沆瀣一气,两浙都转运盐使司依然大半落入其手,都转运盐使司几近被架空,所以这调动盐丁、且能从临海卫拿出甲胄之人,非阮随莫属。” 轻松一句话,就把这口锅从转运使的身上摘下来了,想来也是,被杨尚荆杀了的那个郭淮,搞的就是这个勾当,否则他凭什么能打着金英的旗号在京师之内横行霸道?现成儿的把柄,都用不着可以去搜罗。 轩輗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跟着说道:“偷取甲胄,私蓄盐丁,召集匪贼,意图谋害朝廷命官,这已同谋反无疑!” 这一句话,就直接给这案子定了性,什么报复、什么阿谀谄媚、什么攀附司礼监,都是扯淡,你调动了那么多盐丁、辣么多甲胄,还能在绿林道上找到一群小伙伴打边鼓,一起去刺杀朝廷命官,你这不是意图谋反是啥? 孙原贞听了这话,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他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所以为今之计,便是剿除叛乱,诛除逆贼,还我浙江一个海晏河清!” “只是那阮随身边也有兵丁护卫,更有内廷御马监的兵丁在,且都是甲胄在身,我等手上不过是几十个捕快、衙役,只怕难以拿下啊。”方廷玉意味深长地说道,“而李都司远在昌国卫……” 孙原贞摇摇头,同样意味深长地说道:“正所谓事急从权,我等忠心任事,自是天地可鉴,老夫这就去城外卫所召集兵丁便是了。” 这时候是体现自身担当的时候,要是他这个左布政使甩锅,以后可就不见得会有人和他一起玩耍了,一个没有担当的上司,比起不愿背锅的下属还要可恨,还是早点滚犊子比较好。 剩下两个人相视一笑,同时说道:“愿通往!” 在明朝的省委……不对,是行省里面,有大事儿商量的话,都是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司一起来的,不过正统九年的浙江有点儿特殊,正统六年户部侍郎焦宏备倭浙江之后,给正统皇帝上书,把浙江省的卫所一分为二,分别交给两个都指挥佥事金玉、萧华统领,备倭都指挥使李信在昌国卫居中坐镇,所以治所什么的,就不在杭州了。 所以遇上这种事儿,就只能抛开李信,由文官集团单干了,至于李信那边,到最后打个招呼也就是了。 别说孙原贞了,就是杨尚荆都不相信,在这会儿外朝集体刚内廷的时候,李信会不给面子,那简直是自绝于外朝、自绝于人民! “请!” “请!” 两个从二品、一个正三品的大员相视一笑,向着孙府外走去,至于杨尚荆……还没有资格参合到这个层面的事情里面,这是神仙打架,他只要乖乖地等结果就好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章 你们名留青史真应该 第五十章 杨尚荆坐在厢房里,左等右等也见不到孙原贞过来说话,于是整个人都焦虑了。 倒不是怕孙原贞脑子当机给他卖人头这种事儿了,他是怕孙原贞没那个魄力和阮随撕破脸,或者没有办法和方廷玉、轩輗两个大佬达成共识,一起给阮随来个狠的。 这些问题看似无关紧要,但实际上涉及到了他在黄岩县的自由度问题。 哪怕这十来年的接近二十年的光景儿,当初号称无孔不入、在五百来年之后被吹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锦衣卫出了京师已经差不多成了聋子瞎子,但是各地的镇守太监事实上就相当于皇帝在外面的敛财机器兼耳目,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这帮太监传回宫里的速度要比外朝快得多。 而杨尚荆作为一个穿越者,在外担任知县,能什么都不做么? 当然……不能!不搞一点儿事情的穿越者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但是现在他已经被内廷集体恨上了,他肯定是浙江镇守太监的重点监管对象,只要开始搞事情,肯定会被吊起来打,小毛病也得囚车一装往京师一松,到时候直接菜市口挨刀还是永不叙用,就得看王振心情了,所以之前他才想着用用勋贵子弟这种优质白手套,现在有了这个由头,只要这帮浙江的大佬儿们发发力,阮随最次也要滚犊子,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而新来的镇守太监在五年之内,也就是土木堡之变之前,想要在外朝实力完全占优的浙江掌控局面,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真要是做到了,浙江三司五品以上的官儿都去跳河吧,反正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少爷稍安勿躁,这种事情,总归是急不得的。”忠叔看着如同热锅上蚂蚁直转转的杨尚荆,忍不住出声劝导。 我也知道这事儿急不得,可是……可是我忍不住啊,你买个双色球已经买对了六个红的了,现在就差了一个蓝色球没开奖,你闹心不闹心? 不过迎着忠叔的目光,杨尚荆还是坐了下来,端起面前的茶水灌了下去,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杨尚荆放下茶杯,蹭一下就站起来了,然后外面就传来小厮的声音:“杨公子,我家老爷说了,让您先去城里馆驿住下,他和方藩台、轩镍台去城外办事,怕是明晚才能回来。” 忠叔听了这话,脸上顿时绽放出了笑容,这笑容光彩夺目,就连脸上的那些褶子里面,都充斥着阳光:“少爷,这是吉兆啊。” 论起一般的小算计,经历过五百多年后那场知识大爆炸的杨尚荆还能强一点儿,但真正到了朝堂上的经验,不说是抓瞎把,但比起忠叔这个老把式来,也是被甩出去十万八千里的,不过人家在外面说了,他也不能在这里就问,只能跟着忠叔出了屋子。 外面候着的小厮见了两个人,脸色那叫一个和善:“我家老爷说了,杨公子送来的大车,就先留在这里,总不会丢了的,至于您要的结果,明天就回出来了。” 杨尚荆也只能点头,跟着忠叔出了门,奔着杭州府的馆驿去了。 路上,杨尚荆就问忠叔:“不知忠叔所说吉兆,到底吉在何处?” “三司之中,两司主官齐聚出城,这个吉兆还不明显么?”忠叔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少爷可知道,那城外有什么?” 杨尚荆当时就打了个哆嗦,城外有什么?兵啊!能调兵的地方城里也有,但是鬼知道这些年了城里的人有没有投靠阮随,但城外的一些卫所,就肯定不在阮随的控制之下了,这就意味着……孙原贞这帮文官儿真要借着这个由头,给阮随来个实锤?! 然后第二天一早,昨天在孙府给他们递话儿的那个小厮就上门了,递上了一张条子,上面盖着孙原贞的私印,证明这是孙原贞本人遣人送来的无疑,而上面的内容……就一句,可看了这一句之后,杨尚荆整个人都惊了,虎躯一震,差点儿把手里的条子扔在地上: 浙江镇守太监阮随私蓄兵丁、偷盗甲胄,截杀朝廷命官,意图谋反,事发,畏罪自尽,于住处搜出书信数封,牵连甚广。 这显然不是上给朝廷的折子,因为后面的内容实在是太简短了,这就是个通知,告诉杨尚荆一声,浙江镇守太监被活生生玩死了,而且还是畏罪自杀,直接就把罪名坐实了。 最厉害的依据还在最后,牵连甚广。 什么叫牵连甚广?那就是要把阉党在浙江的布局全部连根拔起,首当其冲的就是都司系统,也就是军方,临海卫肯定是要被搞死的,里面百户往上的官儿一个也别想跑,要问这事儿勋贵武将支持不支持……那当然是支持啦,这么多的空缺,谁家没有几个不肖子弟啊,直接塞进去吃官饷,还不是美滋滋? 再然后就是盐丁系统了,这些年镇守太监把持盐业之下,两浙都转运盐使司基本就只剩下一个牌子了,毕竟王振牛逼,所以外面派出来的镇守太监,也必须牛逼嘛,这事儿别说文官系统自己高兴了,就是勋贵都得蹦高,以前鼓捣个私盐什么的,漕船夹带不说,还得给镇守太监上供,至少要亏进去两成利,这下子镇守太监直接死了,大家伙儿还不得乐得去他坟头上蹦迪? 当然啦,阮随会不会留下坟茔地还是两说。 再说其他的,苏杭的丝绸生意,还是肥缺儿;沿海的走私贸易,还是富得流油…… 杨尚荆是越想越心惊,他左右看了看,这才问道:“不知阮随阮公公,是怎么死的?” “饮鸩酒自杀。”小厮明显受过提点,说着话的时候笑嘻嘻的。 杨尚荆听着寒毛直竖,要说阮随能自杀,他这个官场萌新都不信,虽然然岁没有卵蛋,但是京中是有根儿的,只要活着进京,想要洗白还是有机会的,结果这帮文官儿直接就一杯毒酒给他送上天了。 长吸了一口气,杨尚荆就问这小厮:“不知道孙藩台对杨某有何吩咐?” “老爷说了,杨公子只管上任去就好了,拿着这个条子去城外,有一队二十四人的卫所士卒护送上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一章 和睦,和谐,友爱,互助的浙江官场 第五十一章 文人总是最恶毒的。 之前杨尚荆根本不信这个,毕竟他自己就是个文科僧,闲着没事儿还愿意舞文弄墨搞点儿艺术创作,虽然18X这种男人的浪漫很难和传统文学相对比,但发明历史的都能叫历史学家,他好歹也算是文人不是?信了这个,不久证明自己也很恶毒了? 然而看着身边二十四名正规的明军卫所官兵,再看看身边穿着总旗服色的明军军官,杨尚荆不信都不行了 在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两司大佬的合力之下,什么击鼓鸣冤、什么呈堂证供,统统免了,被告直接就畏罪自杀了,杨尚荆甚至连按察使司的衙门都没去,直接南下奔着黄岩县去了,徐尚庸等勋贵子弟根本连上堂作证的机会都没有,就和他挥手再见之后回了南京,就这徇私枉法的手段,简直……太让人欣慰了。 到时候京城朝堂上一顿互锤,外朝这边扔出去一个又一个的大铁锤,结果宦官方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用充气气球砸出来一堆的省略号……想想都挺带感的。 孙原贞没工夫再见他了,这会儿估摸着在巩固战果呢,干死了阮随,浙江就出了不少的权力真空,想要扩在自己在浙江的影响力,就得趁着这个机会,这时候不吃肉,到最后连汤都喝不上了,至于远在昌国卫的备倭都指挥使李信李都司是会一蹦三尺高,还是跳着脚骂娘,那就不是他杨尚荆所能想象的了。 “杨太史不愧是文曲星下凡,真是干大事儿的人啊。”身边儿的总旗感慨了一句,一脸的羡慕,“只怕此去黄岩县,杨太史用不了多久就能高升了吧?” 杨尚荆就是一愣神儿,明朝兵制,总旗是正七品的武职,和他这个前翰林编修、县令没什么区别,然而这年头,当兵的多是泥腿子,就是混到了总旗、试百户这种位置上的,都不一定能认得全常用字,这总旗一开口就直呼“太史”这个翰林的古称,也忒文雅了一点儿吧?而且提翰林官职,不提县令,明显也是很有心机的。 不过疑惑归疑惑,他还是笑着摇头:“戬在京中得罪了权贵,可不敢妄谈什么高升不高升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在黄岩县待着吧,保境安民,方才不负天恩浩荡。” 哪知道这总旗摇摇头,笑着说道:“昨夜藩台大人办事,余可是随在身边的,两个千户所的人马出动,这般大的阵仗,也就是前几年焦侍郎来浙江备倭之时,才有发生,若不是有通天的大案子,想必藩台大人不会这般动作。” 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昨天晚上的事儿讲了个大概,也顺便抖了抖他自己的身份,能够跟在布政使身边儿办案的,肯定就是哪个大佬在军中安插的亲信了,而两个千户所,按照明朝的兵制,足足两千多人,哪怕现在已经有了吃空饷的现象出现了,也肯定能有一千五百人,这么大的阵仗……肯定不是冲着一个阮随去的啊。 于是杨尚荆吸了口气,小心地问道:“两个千户所,这人数的确不少,不知到底冲着谁去的?” 总旗笑了笑:“昨夜里,一千余官军围了盐丁的大营,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两浙都转运盐使司辖下的盐丁暴力抵抗,伤了两个弟兄,被直接去了一多半。” 说得云淡风轻,杨尚荆却不得不再度感慨起这帮文官儿都是做大事的料,能够名垂青史,果然是有道理的,他虽然不知道两浙盐场负责转运官盐、同时负责武装保卫的盐丁能有多少,但粗略估计一下,也得有个千儿八百吧?这一下就是五六百人的脑袋,而且不经审判直接拿了…… 政治斗争里面,再多的人命果然也只能是做个添头。 不过自己这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现在是罩着自己的,所以越霸道一点儿越好,省得到时候被人找了麻烦,把自己推出去顶锅。 这样想着,杨尚荆吞了口唾沫,然后一脸惭愧地问道:“戬一时失礼,还未询问阁下姓名……” 总旗爽朗一笑:“在下姓李,单名一个行,表字璞寓,浙江备倭都指挥使李都司,是在下的叔父。” 啧,我就说一般的武夫没这个见识么,果然,这已经不是什么心腹的问题了,直接就是权贵家的家属了,李信是正二品的武职,总督一省军务,一方诸侯一般的存在,有这么一个叔父,在浙江横着走都行了,这也更加坐实了整个浙江三司的关系了——和睦,和谐,友爱,互助。 而且让这位来护送自己上任去,是不是也是在给自己打包票,浙江以后都是咱们的人了?这官场艺术……还真是够绕的。 所以杨尚荆拱了拱手,脸上的惭愧越发的明显了:“以后在这浙江,还少不得李兄的照顾啊。” 正所谓县官儿不如现管,他和南京勋贵的关系再好、朝中的根基再硬,也少不了浙江本地官僚的支持,把握好李行这么一个潜力股,以后做什么也能填上一层保护不是? 李行看着杨尚荆这般客气,连忙摆手道:“可不敢当,可不敢当,倒是行今后,还少不得要打扰杨太史啊。” 杨尚荆一听这个,打蛇随滚上:“叫杨太史太过生分了,更何况戬如今已左迁黄岩县,若是李兄不弃,叫我一声尚荆便是了。” 李行点点头:“说来也是,那尚荆兄不若便叫我璞寓罢。”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谈笑风生的,忠叔跟在身后,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能够和当地的实权派打好关系,这以后在浙江的日子还能不好过了? “却不知这之后的浙江,会是怎样一番局面。”似有意似无意地,杨尚荆就提了这么一句,这也是试探李行的心腹到底是哪种程度的“心腹”。 李行沉默了一下,这才回答道:“昨夜便有快马去往昌国卫,叔父隔日便会亲往临海卫,将其中的谋逆之徒拿下,送往京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二章 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第五十二章 当领导的最想要做的是什么? 当然是集权一身,言出法随啦。 所以从天可汗李二陛下不设尚书令之后,相权就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不断削弱,到了明太祖朱元璋这个把自己和炎黄二帝并列了的泥腿子出身的皇帝,很干脆地把丞相废了,然后又是锦衣卫又是通政司的,玩的特别嗨。 当领导的最怕什么? 当然是最怕下属沆瀣一气,给他来个瞒上欺下,最后吼上一句“彼可取而代之”啦。 所以当朱棣继承大统之后,除了锦衣卫之外又搞了个东厂,地方上承宣布政使司的头头也从一个变成了左右两个,分权制衡什么的,玩的贼溜。 然而马上皇帝和含着金汤匙出声的皇帝,本质上还是不一样的,加上现在的皇帝太年轻,底下的官儿们就算不喷两句“主少国疑”,跳起来喊几句“彼可取而代之”,也得计算着在最大的限度内谋取自己的好处不是?千里当官只为财,这话可不是说说的,那几个清官儿历朝历代都在称颂,不就是因为太少了嘛! 再加上朝廷里皇帝陛下仰仗内廷,管王振这个自宫进宫的落魄秀才喊“老师”,王振还恬不知耻地自号“当世周公”,这很容易就让外朝的文臣武将们想起自己的前辈们在汉朝、唐朝时所受的屈辱,所以浙江这一亩三分地儿上,文臣武将联合一起给宦官来一个狠的,简直不要太顺理成章。 既然杭州府那边已经没有他什么事儿了,他也就开始和李行聊聊浙江的局势了,杨尚荆就忍不住问道:“璞寓兄久居浙江,不知有没有什么关于黄岩县的情报?” 李行想了想,脸上就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这黄岩县,倒是个好地方,不过上任县令呢,据说是考评的时候使了银子,得了一个‘称’,却没有留在浙江,而是转调去了南边儿,虽然原本的县令不过是三甲的赐同进士出身,和尚荆兄没有办法相提并论,但这里面的事儿啊,可就……” 停顿了一下,李行继续说道:“我在方藩台身边的时候,曾听藩台点评过此人,谨慎有余,决断不足。” 杨尚荆听了这话,一边儿感谢一边儿分析,首先是调任问题,这年月南方经济比北方发达是没错,但是呢,物极必反啊,浙江是膏腴之地不代表更南方的也是膏腴之地,杨尚荆自己就是福建人,还能不知道?这年月,福建那地方山多林密的,以劫道为主的第四产业不要太发达,毕竟有的那点儿上田全在杨家这种高门大户的手里把持着,小老百姓靠着一亩三分薄田,再加上进山打柴,丰年都紧巴巴的,遇上灾年那简直惨不忍睹,所谓的穷山恶水出刁民,说的就是这个。 所以说,正七品的县令去那边做六品的经历,看着是升官儿了,实际上就和他这个正七品的翰林编修平调七品知县一样,明升暗降,使了银子还能这样,再结合一下右布政使方廷玉的评价,就不难理解了,这个黄岩县明显是地方士族势力太大,严格贯彻了封建年代“皇权不下县”的优良传统,把这个县令逼得没办法,这才使了钱往外调也不愿意留在这里过窝囊日子了。 至于三甲赐同进士出身这个身份,反倒是不需要在意的,要靠着三年一次两百来人的进士、同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的科班进士治国,地方上早就乱成一锅粥了,这年月举人也是有资格做官儿的,刚刚逝世没多会儿的杨士奇就是这些人的代表,套用一句俗话,学历……它是不能证明能力的。 “多谢璞寓兄提点,戬明了了。”想通了这一节,杨尚荆就笑道,“看来这黄岩县,也不是这么好呆的啊。” 李行摆摆手:“尚荆兄名门之后,又是翰林出身,自然是不会如前任县令那般窝囊的。” 这也就变相证实了杨尚荆的猜测,于是杨尚荆就在心里开始画圈儿了,这年月想要在黄岩县做点事儿,肯定就少不了人力上的调拨了,而最大的人力资源掌控着,就是地方上的那些所谓的乡贤,而黄岩县的乡贤势力大到能把前任知县玩的叫爸爸,这肯定是不符合他的基本利益的…… “这尼玛……吏部那帮大佬果然是身在高处不知乡间疾苦么?”杨尚荆想着想着就有点儿挠头,“浙江这地方虽然是外朝势力最大的地方,但是也不能就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看着杨尚荆在思索着事情,李行也没有多说什么,不过看着杨尚荆变换的脸色,他还是有些小好奇,难不成这个杨尚荆来黄岩县,不是为了单纯的避风头,还是要搞出点儿事情来?这可就和一般的官宦子弟有了本质区别了。 杨尚荆没管李行在想什么,他脑子里翻腾着各种各样的念头:“皇权不下县,这是一条红线啊,地主们隐匿一点儿人口也不容易,家里有个秀才、举人接收点儿投献,更不容易,所以刚正面是别想了,怎么着都得迂回,可这迂回……” 正寻思着呢,前面闪出一队人马,七八个人,手里拎着家伙事儿,李行等明军士卒当即就掏出刀子来,结果定睛一看,这是一对官衙的差役,从里面打马……不对,是策驴走出来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师爷,对着队伍拱手道:“敢问,前面开始杨尚荆杨大令的队伍?” 杨尚荆就愣了一下,还是拍马向前,拱了拱手:“正是。” 这师爷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在下章勉言,台州刘府尊幕僚,受府尊之令,送杨大令上任。” 杨尚荆整个人当时就乐了,拱手说道:“倒是劳烦刘府尊记挂,让勉言兄走这一遭了。” 诶呦喂,这还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自己刚刚还想着怎么震慑地方的世家大族,这知府就派人来帮忙了,这感觉……我跟你说,赞爆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三章 图书管理员的职业光环 第五十三章 地主乡贤们干的县令叫爸爸根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看看《让子弹飞》就知道了,县令想要圈点儿钱还得给当地大户大头儿,这可不是影视剧虚构,封建年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战乱年代还好解释,一句“枪杆子里出政权”就够了,县令远道而来,手里能有啥?然而现在是正统朝啊,大明承平七十来年了,黄岩县的地主乡贤们为什么能干的前任知县叫爸爸?因为民意! 知县没有根儿,出身又不好,所以只要对地方上稍微苛刻一点儿,马上就闹民变,也就是非法上访,一大波人冲到台州府乃至杭州府,去知府、布政使司告状,你个没有根儿的臭屌丝还想好过?做梦吧!赶紧给好人倒地方才是正经。 但是现在看看身边儿,杨尚荆一瞬间就有了一种左青龙右白虎,天下舍我其谁的感觉,左边儿台州府的师爷直接就堵了本地乡贤们的嘴,想去台州府搞非法上访,那是门儿都没有的;右边儿李行,干脆就把当地的佐官也跟着一起震慑了,省布政使司、都司上没根底儿的,想调动卫所士卒保护上任?开什么玩笑! 到时候他一首胡萝卜一手大棒,再和南京的勋贵们眉来眼去一番,还不是……还不是美滋滋?就算这是折磨十三的秘境,我一身太古套装还不是分分钟刷爆?! “忠叔啊,你说我之前这个翰林编修的身份,是不是相当于……相当于前唐弘文馆的直学士?”感觉自己开了挂杨尚荆搓着手,就问忠叔这么一个问题。 忠叔愣了愣,点点头,他老人家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前唐弘文馆掌经史子集,职责倒是和本朝的翰林院相若,也是修身养望的好地方,直学士倒是六品以下官员的统称,这般类比也不能说错。” 忠叔的声音转而变得很是疑惑:“不知少爷问这个做什么?” 杨尚荆摇摇头,脸上笑容怎么都抑制不住:“不过是一时间想起来了,问问罢了。” 嘴上这么说着,杨尚荆心里都乐开花了:“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嘛,原来是职业光环儿加成啊,翰林院就是国家图书馆,我这个前翰林修撰就是图书管理员,图书管理员……他无敌啊!” 队伍很快就到了黄岩县,有了明军卫所官兵的护送,身边儿又有台州府的衙役,把腰牌一亮,自然是没有人盘问阻拦了,等到了黄岩县县衙,就看见两个穿着青袍儿常服的文官带着一群没品级的小吏在外面候着,一个穿着黄鹂补子,另一个穿着鹌鹑补子,显然就是本县的县令和主簿了。 “下官黄岩县县丞黄成,携黄岩县诸位同僚,在此恭候大令。”穿着黄鹂补子的文官儿上前一步,很是恭敬地说道。 这是个穿着黄鹂补子的黄成看起来也有五十多岁了,到了这个岁数还没熬到七品知县,应该是举人出身,而且银子没有使唤够,不过正所谓吏滑如油,越是年老的地方官吏,越是让人头疼,这纯粹是积年的地方任职经验养出来的脑子,寻常人学不来的。 所以杨尚荆也没摆什么架子,翻身下马,走上前去,一把掺住了黄成,笑道:“劳烦各位在此等候了,戬初到黄岩县,以后还要请各位同僚勠力同心,不负天恩浩荡啊。” 听着杨尚荆嘴上唱着高调,他身后的总旗李行就不有的撇了撇嘴,黄岩县这些地方上的土包子可能不会理解杨尚荆这个前途无量的翰林,为什么就来了地方上任职,但是他知道啊,杨尚荆本身就是和皇上作对,给外朝反阉党做了马前卒的!这还天恩浩荡,要是真想着天恩浩荡,心怀着“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早就应该跑去当代周公的门下跪舔去了。 然后就听黄成笑道:“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事。” 高调谁不会唱啊,做了几十年县丞的黄成比谁都会唱,否则也坐不稳这个位子,当然啦,人家为官一任,捞钱一方,受了当地世家大族的好处多过了朝廷这点微薄俸禄,在政策执行方面多倾向一点儿世家大族,也是可以理解的嘛,毕竟古语来说,“君”这个字可以指代任何地位高贵的人的。 于是杨尚荆点点头,一脸的满足。 于是黄成继续说道:“我等黄岩县同僚今晚在城东醉仙居设宴,为大令接风洗尘,还望大令赏光。“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心说这么快戏肉就来了啊,醉仙居,听着这个名字就是个好去处,酒肉俱全价格还比寻常地方高个两三成的那种,就八品九品的小官儿加上一群小吏,就明朝那缺德到了极点、一点儿不懂得高薪养廉之奥义的俸禄体系,能在那地方大排宴筵? 这就很明显了,要么是三公消费,要么是地方大户在后面掏钱,这就是告诉他这个还没上任的县令,黄岩县已经是成了体系了,所有的权力早就完成了分配,你丫过来就做个人形图章就好了,安安稳稳呆上几年,咱们临走的时候还能送你个万民伞啥的,要是不识相,肯定是三天一小事儿,五天一大事儿,到时候民变闹到了台州府、乃至是浙江布政使司,咱们的脸上可就都不好看了。 至于什么拳拳心意……谁信谁傻逼。 面对这种威胁,杨尚荆当然不能怂了,别说他身边就一文一武俩保镖,代表了省布政使司和台州府的态度了,就他本身是杨荣嫡次孙这身份,也不能怂啊,所以他呵呵一笑,干脆地说道:“诸位同僚俸禄微薄,本官受之有愧啊,不若这样把,今晚本官出钱,包下整个醉仙居,算是给诸位同僚做个见面礼了,顺便也帮着李总旗、章师爷接风洗尘,诸位看看,如何啊?” 黄成脸色就是一变,仔细看看护送杨尚荆的明军的服色,又看看留着山羊胡的师爷,就知道自己是踢到铁板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四章 左青龙右白虎 第五十四章 无论哪个年代,军队都是有三六九等之分的,划分的依据就是掌控军队的人和掌控实权的人的关系远近,具体表现则在于装备的好坏程度,在现在的大明朝来说,抛出去勋贵、边将的家丁,剩下的第一等就是京师三大营,然后是边军,最后才是各地卫所的士卒。 黄成发现自己踢到了铁板,就是因为他发现,护送杨尚荆来上任的这队明军士兵不一般,个个带甲不说,还是一人双马的配置,比起这一队士卒来,黄岩县外永宁江入海口处的海宁卫官军,简直就是叫花子,哪怕这不是浙江都司的精锐,就是都司里面某个大佬的亲兵,总之……不好惹。 顺便儿一提,正统六年之所以把户部侍郎焦宏调到浙江来备倭,就是因为逃兵太严重了,朱元璋做了一个梦,以为把军户、民户、匠户分开,父子相传、各安其业就没事儿了,然而大明承平七十来年之后,这套已经吃不开了,很多军户实际上成了上级主官的佃户乃至农奴,逃兵暴涨,仅浙江一省便已经达到了三成的地步。 这也是轩輗这个提刑按察使刚来浙江直接拿下四十来人的底气,毕竟……这事儿太过了,无论是外朝大佬还是内廷的诚孝张皇后都知道,这么下去这大明吃枣药丸。 黄成瞅了瞅这几个明军,再瞅了瞅刚刚从马上哆嗦着下来,有点儿打摆子的山羊胡师爷,于是鼠躯一震,自己差点儿闪了腰,李行李璞寓这种浙江顶级的***他可能不认识,但这个师爷他熟悉啊,台州府刘府尊的头号幕僚,有这个人负责护送上岗,简直就是府尊亲临了。 于是他脸上的震惊瞬间变成了巴结:“县尊刚刚到任,我等身为下属,为上官接风洗尘,乃是本分,怎能让县尊破费……” 黄成这话才说到一半,旁边的章师爷咳嗽了一声,直接就给他的话打断了,没有品级的师爷面对有品级的县丞,反倒是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来,可能是骑着马走了太长时间,这师爷的声音有点儿发颤:“黄县丞此话只怕不妥吧?” 黄成听了这话,明显愣了一下,不过面对台州府尊的头号幕僚,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说道:“不知章师爷有何见教?” 杨尚荆看着这人的表现,不由得再度感慨了一句,五百来年之后市里一把手的秘书面对下面的小科长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德行吧?人类……果然是不会进化的。 然后这个章师爷的举动再度证明了人类不会进化的事实,只见他对这上面拱了拱手,然后才一脸恭敬地开了腔,那个姿态,就和五百来年之后下面人借着纪委书记的规定扯虎皮做大旗一样一样的:“轩镍台初临浙江之时,也曾和下属有约,每三日方才以米换肉,便是远客前来,也不过豆食招待,况且镍台不论寒暑,均穿一件旧衣,至今已是九载,黄县丞身为朝廷命官,总该有所触动才是吧?” 别说黄成了,杨尚荆听了这话都打了个哆嗦,这剧本……他熟悉啊,一件衣服好几年不换、皮带旧的不像样还勉强用着、节衣缩食只领俸禄、忧国忧民抬头……等一下,明朝从洪武朝开始就严禁夜观星象了,这个划去,而且看着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两司裹挟着都司一起砍了盐丁几百个脑袋、把浙江镇守太监一起送上了天,这轩輗轩镍台怎么也不可能是个善茬啊,就这个决断,哪怕施展不出吸星大法也能玩玩乾坤大挪移了。 总之这人设太清廉了,太亲切了,太和蔼啊,太……太熟悉了。 然后杨尚荆巴拉巴拉手指头,好像天顺朝的时候这位轩镍台荣升刑部尚书,然后各地督粮草,搁在大明朝这个没有丞相的外朝官制里面,也算是搞经济的宰辅了。 这尼玛都什么跟什么啊! 吧拉完手指头的杨尚荆一脑袋黑线,就看着正八品的县丞黄成做出了一副凛然受教的表情:“章师爷所说甚是,黄某人定当以轩镍台为榜样……” 践行大明特色帝国主义封建官员行为准则,做一个清正廉洁、爱民如子、坑人不眨眼的好县丞?! 杨尚荆自动就脑补出来后面的一连串儿话,于是他脑袋上的黑线就更加密集了,人类这五百多年都干了些什么?脑容量脑容量没涨多少,权谋权谋还是那个德性,兵法玩了几千年归结起来还是孙子兵法那一套……特么的人类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于是他回过头来,对这章师爷和李行拱了拱手:“二位还请去馆驿之中稍待,戬这便去后宅之中洒扫一番,虽然家眷等人尚在后面,也总是要好好收拾一番的。” 李行和章师爷同时对这杨尚荆拱了拱手,客气了一通儿之后,带着人走了,杨尚荆则带着忠叔和几个家人向着后宅走去,一众佐官、小吏互相看了看,这才和杨尚荆道了别,回各自的值房聊天打屁去了。 黄岩县的县衙也是前衙后家的格局,而且颇具明代官员当官不修衙的特色,比起几百年后贫困县里拔地而起的山寨版white huse之类的大楼,简直就式破败不堪的典范,想来也是,五百来年之后钢筋混凝土的建筑也就几十年就直接拆了重建,何况这土木结构的官衙了? “这地方啊……”杨尚荆看着后院房顶上已经裂开一个大缝儿的瓦片,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孙原贞、方廷玉这些大拿都喜欢在外面弄个私宅了,官衙就这个破旧的模样,只要手里有点闲钱的,他都不爱住。 各类办公用品果然是人类进化的有力证明。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给人类不进化的理论上打了个叉。 忠叔看了看杨尚荆的表情,叹了口气,一边指示着家丁对这里进行打扫,一边劝解道:“少爷暂时委屈些吧,当官不修衙这是祖制,况且现在少爷正在风口浪尖上,若是出去置办了私宅,怕是会有人指手画脚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五章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第五十五章 六月初的浙江,正是热的时候,不过浙江台州府黄岩县的人民……不对,是市井之中,却开始流传一个更加火热的话题,火热到什么程度呢?离着县丞几十里地的老农,都参与进了话题的讨论。 “诶,我说老刘家的,你知道么,新来的县令是个年轻人。” “嗨,听说了,好像还是什么进士来着,据张大官人说啊,可是文了不得的人物呢。” “你看看你就没听仔细,人家是二甲三十三名赐进士出身,当今圣上钦点的,这赐进士出身可了不得,整个大明朝每次科举啊,满打满算都不到一百个。” “呦,真厉害!” “对对对,好像还是什么……翰林……翰林什么出身来着?” “那叫翰林编修,文曲星一样的人物,出口成章不在话下!” “嚯,那不是比村头的李秀才还厉害?” “李秀才那算啥,和人家一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跟何况,李秀才今年都快四十了……” 别管是县城里做买卖的,还是离着县丞几十里地种地的,反正是都知道县里来了这么一个牛人,什么举人公、秀才公的,在人家面前根本就不够看。 嗯,这当然是底下佐官、小吏们的手笔了,要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理解什么叫赐进士出身、什么叫做翰林院,在这个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五的封建社会里,无异于对牛弹琴,别管县令换不换,十税一的农业税加上各种徭役、名目繁多的杂税和本地大户的欺压剥削,才是他们需要面对的,不过这样的好处就是能让老百姓产生敬畏之心,顺便拍拍马屁,消除一下杨尚荆刚刚到任那会儿,黄成造成的负面影响。 至于本地的大家富户那里,自然有人过去告诫一声,别看这这县令年纪小就觉得好欺负,以前的一些手段,还是省省吧。 毕竟杨尚荆还是太年轻了,一旦没分说明白,城里的这些富户想着照葫芦画瓢,像对待前任知县那样给杨尚荆来个下马威什么的,这黄岩县估摸着就要清洗一遍了。 皇权不下县的前提是默契,地方上乡贤不能做的太过分,知县、乃至各级官吏也没有太过强悍的背景,否则就是完蛋,而且是大家一起完蛋。 永乐朝有个南方的县城牛的不行,大户们一哄而上直接干死了县令和派过去的镇守太监,还以为法不责众,然而杀意盎然的朱棣直接下了屠城的命令;还没到来的万历朝,同样牛的不行的张居正张首辅直接搞一条鞭法,活着的时候也没见谁敢起来扎刺儿,然而死了之后全家基本都折在里面了。 现在的杨尚荆没时间理会外面的传言,一顿酒席送走了李行和章师爷,他就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当地的政务上,执掌一县听着很牛,实际上极端复杂,大到鼓励农桑、兴修水利,小到鸡鸣狗盗、击鼓鸣冤,都得他一样一样去面对,就凭着礼部观政加上翰林院做图书管理员的经验,想处理这些事儿可是绝对不够用的。 再加上衙门小吏知识文化水平并不算高,写个公文用的又不是标准的台阁体,错别字又是一大堆,直接就归了档,他看着这些文书连蒙带猜的就像是在看天书。 “少爷,再等几日,老家的师爷就到了。”忠叔看着一身短打、满头大汗的杨尚荆,一边儿给他扇着风,一边儿安慰,“家里来的师爷都是老手了,处理这些不在话下的,少爷也用不着着急,有些文书不如找黄县丞、张主簿来一起参阅便是了。” 杨尚荆叹了口气,直接把手里的文牍扔在了桌子上:“还是等着家里的师爷罢,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县丞、主簿都都下地去课劝农桑了,我这个刚到的县令总不至于把他们抓回来吧?” 农业社会以农为本,浙江又是重赋税的地区,这就涉及到了明初朱元璋和张士诚的那点儿破事儿了,而大明律又对逾期不纳粮的重判,所以他这个县太爷刚刚到任可以在县衙熟悉工作,但是县丞、主簿两个人,全都下去课劝农桑了,也不知道这是在给他杨尚荆上眼药,还是大家都这么干的。 “去户房吧,把积年的账本拿来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亏空。”杨尚荆捂着脑袋,对身旁伺候着的家丁说道。 明代的县衙其实就是简化之后的中央政府,不过不叫部,叫房,户房就是对应户部的地方,掌握着一县之地的财政收入,历年的账本都存在那里,杨尚荆想要看看账本,主要还是害怕前任县令给他留个坑,比如亏空了多少万贯钱之类的,他现在刚刚上任,查出来之后也好往上面递条子,时间一长,上面就不认了。 最重要的是,酒店管理这门学科吧,里面有一门叫做旅游会计的神奇课程,讲的不是特别深,但是会计的理论基础、复式记账法之类的先进姿势还是有的,只要把表格一画,数字一列,就凭着这个年代的数学水平和会计们平账的本事,杨尚荆哪怕大学的时候高数挂过科,也能用一只手吊打他们。 嗯……那个谁的那本穿越小说和另一个谁的另一本穿越小说,不都有这个桥段么? 当然了,杨尚荆才没傻到直接把复式记账法这种大杀器送上去换功劳,他还指着这个在黄岩县靠着这种先进的姿势节流一点款子,干一点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呢。 然后没过多久,刚刚出去的家丁回来了,后面跟着户房的小吏,两人抱着陈年的老账册站在杨尚荆的面前,那小吏一脸呆萌地问道:“县尊,这些东西放在哪里?” “我只要去年、前年两年的,剩下的你搬走吧。”杨尚荆捂着脑袋挥了挥手,下意识就想要吼一句“行政代代相传”,他当年做社团给社联交材料的时候就喜欢用这招,对本社团不利的东西夹在一堆有用的没用的东西里面,那帮官僚坯子九成九会略过去,剩下的零点一请客吃个饭喝个酒也就过去了。 然而……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今天终于有人把这招用到他的身上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六章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上) 第五十六章 面对着杨尚荆的质问,这个户房的小吏就感觉一阵头大。 你说你一个翰林出身、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书生,在翰林院的生活不就是整天修修书、写写诗,批判一下前朝的黑暗腐败,歌颂一下大明朝的德政清明、人民生活水平明显上升么,怎么还玩起来对付官僚主义这一套了?这和之前黄县丞交代的设定不一样啊。 然而看着杨尚荆盯着他的眼神,小吏还是硬着头皮,把身子一躬,回答道:“如今正是农忙时节,户房各个主事儿的都下了田,帮着黄县丞课劝农桑了,小人只是个打下手的,对于户房这些卷宗并不熟悉,只怕没办法帮助县尊找出其中的文牍,还请县尊恕罪。” 呦呵,这简直就是临时工背锅的明代版本啊,这人类……看起来还是没进化的层面居多嘛,而且……那位黄县丞可能还是想心存侥幸,想和自己别别苗头?把主要人手都带下去课劝农桑,给自己留了一群废物,到时候也好一推二五六,毕竟太祖朱元璋可是亲自种过地的,自己拦着他一个皇明祖训就能把自己扛过去。 杨尚荆摸了摸下巴,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身在户房,居然连案卷都不熟悉?那你说这黄岩县县衙养你有什么用呢。我也不难为你了,收拾铺盖走人吧,明天就不用来这县衙了。” 小吏听了这话就是一哆嗦,连忙作揖:“县尊在上,容小的细说,这户房上下总有各种杂活儿,小的便是做的这个勾当,虽然位卑职小,却也颇为繁忙,况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嗯,我懂了,还真就是临时工。明代县衙三班六房,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对应六部,每房有正式编制的胥吏最多也就三个,剩下的全是打下手的帮闲,面前这个小吏肯定就是这么个身份,没有编制最多就算个合同工,公文、卷宗放在哪里是知道的,但是真让他分清楚……好像的确挺难为人的。 这种人物一般都是在县里有根儿的,比如哪个富户家读了几年书却无望科举的庶出子,比如哪个胥吏家的亲戚,牵扯甚广那是肯定的,家族化、集团化是工业化社会都没办法回避的问题,你指望封建社会成功回避,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也侧面证明了,上一任知县离任的时候走的是多么的憋屈,也证明了黄成这个县丞还是想把他高高架起。 “你来这县衙之中,是为了黄岩县一县百姓、为了我大明服务的,什么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要培养自己的主人翁意识,以县衙为家,对所在值房的事务做到了如指掌,若是都像你这样的,一旦某位胥吏有个头疼脑热,谁来顶上?”杨尚荆摇了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户房,乃是执掌全县钱粮的所在,乃是本县的重中之重,现在还好些,下个月开始收夏粮了,出了事儿谁来向台州府、向浙江布政使司交代?!” 话说到最后,已经是声色俱厉,小吏吓得直哆嗦,杨尚荆摆了摆手,转过头来对忠叔说道:“忠叔,这事儿只怕还要麻烦您老人家了,把我刚刚说的话记下来,颁行三班六房,我们这做官的做吏的,可不是为了给自己家里弄一点儿买米钱,这全县的百姓、台州府、浙江布政使司、乃至陛下,都在看着我们呐。” 忠叔也明显没想到杨尚荆会玩这么一手,虽然眼神有点儿犹豫,但还是说道:“老仆记下了。” 你跟我玩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消极对抗中央……不对,消极对抗县令政策,那我就给你丫唱高调,反正自己拳头大嗓门粗,到底是培养主人翁意识还是讲究个权责分明,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我跟你说,我可是研究过心理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对付官僚主义的法子我有的是! 小吏听了这话,已经是面如死灰了,论起嘴炮来,他这个十五世纪刚刚认识几个字儿,读过的书数字化之后连两兆都未必有的低端知识分子,还能玩过经历了知识大爆炸、一个网文都十几兆大小的杨尚荆? 眼看着小吏脸色灰败地退了下去,忠叔这才开口:“少爷,老仆有一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杨尚荆看着忠叔的脸色,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过还是很谦虚地说道:“忠叔但讲无妨。” 忠叔叹了口气,然后说道:“雷厉风行、杀伐决断固然是好的,但总要有个度啊,一旦过了,就成了鲁莽。这县衙小吏,虽然不在册上,可能走到这个位置上,在县中肯定是有根底的,少爷这般直接革除,怕是要引人不满了。” 杨尚荆嘿嘿一笑,摇了摇头:“戬来上任之时,是个什么排场,这班黄岩县的官吏都是看在眼里的,这时候正是余威未消,我强硬一些,总能让人惧怕三分的,若是瞻前顾后、左思右想,才是露了怯,让这班奸猾之辈越发不放在眼里了。” 顿了顿,杨尚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而且这小吏并不在册上,正好能不伤及黄岩县根本,同时却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这是我给黄成这班人表明一个态度,我来这黄岩县,可不是单纯的镀金的。” 说的理由天花乱坠,但归结成一句话,就是老子一个县委书记,开出一个合同工还用看人的脸色?你开什么玩笑! 忠叔沉默了一下,也只能点头应下了,杨尚荆说的句句在理,哪怕他是长者也不能横加指责不是?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扭过头去,对那个家丁说道:“稍后忠叔把我那段话写完,你去送到三班六房,然后让他们告诉本房的主事,明日先不用出城课劝农桑了,本官有话要和他们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可不能仅仅革掉一个小吏就算完,怎么着也得传达一下自己的精神,给这帮深刻诠释了“吏滑如油”这四个字的黄岩县官吏们上上课。 至于之后怎么将自己的精神贯彻下去,那就是第二把火的事情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七章 一刀切的妙用 第五十七章 相比于中医的慢慢调理,搞个五行配平,西医的疗效就要显著得多了,尤其是手术,哪儿有问题来一刀,比什么老军医的一针灵靠谱多了。 同理,放在官场上,一刀切是一个内涵深刻、适用性广、效果显著的方法,所以哪怕副作用很大,大家伙儿捏着鼻子也认了,以至于上级对待奸猾的下级,和下级对付严苛的上级,都喜欢用一刀切这种方法,前者是为了封死奸猾下级的所有退路,后者……嗯,后者是为了制造民怨对付上级,基本套路和“反对左倾的最好方法不是偏右,而是极左”差不多。 杨尚荆虽然不是什么老军医,但是他靠山硬啊,他势力大啊,就这么一县之地,他搞个一刀切,哪怕切死几个胥吏、乃至典史、主簿、县丞,也不用在乎什么医闹不医闹的,谁敢扎个刺儿,跟他玩一刀切,为了维护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法制建设,当场击毙毫无压力,所以他挥起刀子来,特别的麻利。 第二天辰时,杨尚荆收拾好了官服,出现在了县衙的前院儿,背着手看着一众下属,身前绣着的鸂鶒补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目光扫向一众下属,看得众人心里发慌。(嗯,这里解释一下,明代七品官官服的补子不是鸳鸯,鸂鶒酷似鸳鸯,但是比鸳鸯要大,也是一种水鸟,所以这才有人认错吧……) 县衙就这么大,这会儿谁都知道了,昨天留值户房的那个倒霉临时工被直接开革了出去,这位新来的县尊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很是雷厉风行啊,众人瞅了瞅杨尚荆,又瞅了瞅黄成,这位本县第一佐官,就是众人的主心骨,结果看见黄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一帮胥吏又把头低下了。 “本县昨日发给三班六房的东西,你们可都看见了?”杨尚荆开声问道,声音略显低沉,很是有种威严感,反正在场的就是除了县丞、主簿、典史之外,就是三班的班头、六房的胥吏,加起来连三十人都不到,这么大的声音也足够让所有人听清了。 黄成上前一步,恭声说道:“回县尊的话,下官等人都已经看过了。” 杨尚荆点点头,继续说道:“本官的话已经在那张纸上说的很清楚了,这会儿就不再啰嗦了,今天呢,户房留下来两个人,陪着本官整理一下历年的文牍,本官执掌一县,代天子牧民,总要对本县有田亩几何、人丁几何有个了解。” 就这帮人的字迹,没有个秘书之类的,靠着连蒙带唬杨尚荆也抓瞎啊,所以还是得留人,反正现在要先对付的是户房,防备着底下的富户、县里的佐官给他下套,盗空了库房再把黑锅扣在他的头上,所以就留着户房的人,一举两得了。 黄成听了这话,就皱了皱眉头,对身边的主簿刘琪使了个颜色,于是刘琪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恭敬地说道:“回县尊的话,如今正是农忙,今年本县又是雨水不足,户房诸胥吏现如今正在城南刘家村、张家村、黄家村里协调诸多庄子取水,怕是不能腾出人手来,县尊还请以大局为重。” 缺水的年月等水灌溉,然后两家人、乃至两个庄子的人为了争一个先后,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酿成群体性事件,甚至直接搞出人命案子来,搁在工业社会都没法避免,更何况封建社会了,所以这时候就要有有权威的乡贤或者是官府中人出面调停,这事儿没的说,不过杨尚荆听了,总感觉对方的话简而言之,就一句,想要人?没有! 这跟着主官唱反调的毛病可不能惯着,这惯出毛病来了以后指不定会弄出来什么幺蛾子呢。 所以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在朝阳下显得异常的和煦,和煦得让在场的众多佐官、胥吏头皮发麻,只见他转过身,从身后的忠叔手里拿出一本案卷,直接摔在了主簿的面前:“我正想着说刘主簿呢,刘主簿自己就站出来了,怎么着,腾不出人手来,就把这卷宗做成这般模样,你这是给谁看呢?刘主簿掌管一县的卷宗、文书,就是这么把关的?” 说着话,杨尚荆又拿起一本来,接着砸过去,说着话就是声色俱厉:“鬼画符一般的字迹,再加上错字连篇,分守道的诸位官差下来查验,抽的是你的脸,还是我的脸?!” 明代地方上可不讲究什么民主,县令要么狂拽酷炫吊炸天,要么跟三孙子一样任人摆布,没有中间选项的,所以杨尚荆这个正七品的知县面对着正九品的县主簿,官架子拿捏得那叫一个赞。 刘琪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当着这么多下属被抢白,他死的心都有了,可是也不等他说话,杨尚荆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本官也不要求多了,今天的差事办完了,各房都出一个人来,给本官整理自己的地案卷、文牍,重抄也好修改也罢,总之把最近一年的案卷给本官整理好了,最起码得让本官看着一目了然!”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冷笑着继续说道:“列位能在这黄岩县领一份补贴,自然也是本地有头有脸的读书人了,如果列位的字儿拿不出手,可能本县就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吧?那就别怪本官上书台州府,让刘府尊借本官几个写字好的了。” 想要打破固有势力,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分化拉拢,然而杨尚荆身上套装各种光环,用不着那么麻烦,直接上铁腕,谁不服收拾谁也就完了,引入台州府衙的人手,除了可以让这帮人有一种危机感,还有种拉虎皮当大旗的意思在——反正这个县典史下面的都是胥吏,流外官都算不上,他杨尚荆铁腕之下,肯定是人心思变,要产生裂隙的,如果真是铁板一块,就完全违背了人性。 一众官吏左看看又看看,最后目光都落在了黄成的身上,黄成这个县城咬咬牙,站了出来,果断认怂:“县尊所言甚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八章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第五十八章 黄成这个正八品的县丞是黑着脸从县衙里面出来的,跟在他身后半个身位的刘琪脸色也不好看,杨尚荆杨县尊出手就是铁腕,一点儿面子没给两个人留下,可以想象的是,以后这三班六房的班头、胥吏,可能就不太卖他们面子了。 暗地里的分化拉拢可以打破原有的圈子,明面上的铁腕一样能够办到,这就是人性。 一个刑房的小吏紧走了几步,来到了黄成的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县丞为何偏要答应?这大令如此年轻,不谙世事,只怕非我黄岩县的福分啊,不若今日下地课劝农桑,便找出那么几家挑拨一番,一有民情,台州府总要治他一个失察之罪……” 黄成听了这话,把眼珠子一瞪,当即冷哼了一声:“好啊,今天你去李家庄子,就挑逗着他们和临着的王庄正面打上一场,如何?” 这小吏楞了一下,就听黄成狠声说道:“要找死自己去,可别拉着我们!” 说着话,一甩袖子,自顾自地去了,旁边就有吏房的胥吏在那叹息了一声:“你看着咱们新县尊来上任那会儿的场面,还没灵醒着点儿么?人家县尊是在台州府、乃至省布政使司都有根儿的人物,你说这民情报上去,刘府尊是会处置咱们,还是处置县尊?” 一脸两个问题,直接就把这小吏弄蒙了,然后他就听着吏房的胥吏继续说道:“能考中二甲三十三名的人物,还能是读书读傻了的?也不用你那榆木脑袋想想,你这辈子活了也四十了,连个举人的功名都没考上,还想着和人家玩脑子?明天,也罢,今天你就回家去吧,以后也别来县衙了,我总觉着留着你要出大问题。” “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是个傻子?” “可不是,唉,老黄家花尽了心思送进了这么一个人,可惜了,可惜了啊。” “还是赶走了好啊,省的留下来,脑子一热干了什么傻事,就把咱们也跟着坑进去了,家里老婆还等着我这点禄米呢。” ………… 这个姓黄的小吏站在原地,刚刚被解除了临时工合同的他一脸的懵逼,看着昔日里和自己有说有笑的同僚们议论着散去,只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正如那个小吏所说,他是本县大户黄家的人,还是和本家隔了多少层关系的旁支,就因为家中老爹节衣缩食读了几本书,识的几个字,撞大运考上过秀才的功名,可也就是垫底的增生,这辈子也没见过廪米长啥样,写诗作文那纸张都是能多节省就多节省。 黄家见他可怜也就帮扶了他一把,把进步无望的他送进了县衙做个刀笔小吏,顺带着帮自己家在线压力面加一个眼线,有什么事情也好第一时间知道,他现在丢了差事,黄家还能再把他当人看了?别说黄家了,被县衙开革回家,以后就算是帮人代笔写个书信,那都得比别人少赚二文钱! 那边刘琪快步走上去,追上了黄成:“敏言兄,借一步说话,如何?” 黄成出了一口气,点点头,左右看了看,指了指路边的一家茶馆:“就去那儿吧。” 两人走进了茶馆,就把掌柜的吓了一跳,从柜台后面转了出来,点头哈腰:“什么风儿把您二位吹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黄成摆了摆手,掏出一串儿约莫二十个铜钱放在柜台上,说道:“二楼收拾个雅间儿出来,上一壶好茶,我和刘主簿有话要说。” 掌柜的看了这个阵仗,连连摇手:“可使不得,可使不得,县丞能够大驾光临,小店已是蓬荜生辉,哪里敢收县丞的钱?可是折煞了小老儿。” 听了这话,黄成的脸色就好看了一些,不过他也没收起钱来,而是说道:“给你钱收下便是了,哪里那么多废话?本官还能差这一壶茶不成?” 掌柜的连连点头,一边儿把铜钱收好了,一边喊着:“刘四儿,把店里最好的茶沏上,送到二楼甲子号间去!” 等着到了二楼雅间,挥退了小二,刘琪这才说道:“这新来的大令太过强硬,我等却是不好做的,长此以往,只怕是要断了大家的财路。” 黄成看着面前氤氲的水汽,点点头,又摇摇头:“便是这般强硬,我等又能做什么?只看那随他来上任之人的气派,这新大令的根底便是不浅,我等这般末流小官,莫说是反抗了,便是想鼓足劲头拼一个鱼死网破,又能如何?只怕是到了最后,鱼已经死得透透了的,可这网,还是那张网啊。” 刘琪端起茶壶来,给黄成沏了一杯茶,然后才说道:“敏言兄所说甚是,只是看这大令的行事,也不像个翰林之中的读书人,对这地方官场上的推诿也着实熟悉,怕就怕咱们这点勾当被他看破,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说着话,刘琪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想当日,你我二人安排好了胥吏出城课劝农桑,也是存了这等心思的,却像不断他转手之间便开革了小吏一人,这是敲山震虎啊,我等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这黄岩县真就被他掌控了,六房之中的那些个胥吏到底是个什么德行,敏言兄也是知晓的。” 低级公务员是个什么德行?混日子的管好自己一摊,划划水喝喝茶,一天也就过去了,有点儿上进心的,要么在溜须拍马,要么在田间地头刷声望,上面的县丞主簿威望暴跌,一个个想的可都是“彼可取而代之”。 黄成皱着眉头,举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这才说道:“不若这样,你我这就去黄家、张家走上一遭,和这两家的族老谈上一谈,总要总结出一个章程来,这县令要是真个掌控了整个黄岩县,只怕这受损最大的,还是乡绅乡贤。” 听了这话,刘琪点了点头,慢慢地品了口茶,然后说道:“只说这大令正在查验历年户房账册,尤其是田亩账册最为重视,如何?” “妙!”黄成听了这话,眼睛当时就是一亮。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十九章 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第五十九章 “老百姓有了自己的土地,给了金山银山都不换”。 这话说起来或许有些夸张之处,却很深刻地说明了整个封建社会的基本盘——土地。 老百姓要从地里面刨食儿,国家要从地里面收税,所以历朝历代都有自己的农业政策,什么井田制、均田令,五花八门,为的就是一个目的,保证财政税收,减缓社会矛盾,然而土地兼并还是无法抑制,清朝有个叫陶熙的说的就很好:“金宝庐舍,转瞬灰烬,惟有田者,岿然而独无恙。故上自绅富,下至委巷工贾胥吏之俦,赢十百金,即莫不志在良田。” 所以本县的县丞和主簿合计一下,要和本县最大的两家谈一谈新县尊最近在看鱼鳞册的事儿,肯定能引起两家的恐慌——万一这县尊想要做个清官儿,来个清丈田亩之类的大动作,他们两家可是要跪的,而到时候县丞和主簿再做什么事儿,可就有了民意基础了。 杨尚荆并不知道本县的一把手二把手正捉摸着给他下个套,搞个大新闻,他现在正在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刚刚给了这帮佐官、胥吏一大棒子,接下来肯定是要塞上一个甜枣的,恩威并施才能做到真正的分裂和拉拢,一味地挥舞大棒,只能算是逞一时之快,官不聊生了还能给老百姓好过? “如今看来,这县丞和主簿,算是一条线上了的,却不知道这典史站在哪一头。”忠叔站在杨尚荆的身后,沉声说道。 杨尚荆点点头:“如果县丞和主簿不对付,就算是这里乡绅暴虐恶毒,也不至于把前任的县令逼走,不过我等刚来这黄岩县不久,却是不清楚其中的跟脚,若是贸然启用了这个典史,最后却是和县丞主簿同流之辈,只怕是肉包子打狗啊。” 和八品的县丞、九品的主簿不一样,典史是个流外官,没有品级,不过一般下县不设主簿或者县丞的时候,职责都被典史长官,所以也需要吏部那里走个过场,算是朝廷命官了,在县里,典史管着刑狱,也算是实权很大的人物。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眼前突然一亮:“不若这般,我便和这六房的胥吏沟通一番,如何?” 察言观色可是第三产业从业人员的必备技能,所以心理学是必修课,虽然杨尚荆当年还没有踏足社会,就算他踏足社会之后也和东艹完的第三产业从业人员有本质区别,也不妨碍他运用这项技能,在言谈之中找出来点儿关键消息。 忠叔想了想,也只能点点头:“也只能这般了,不过吏滑如油,少爷可别被人蒙蔽了,老仆也带人出去走走,在码头酒楼之中打问一番,这车船店脚牙,总是少不了消息灵通之辈,虽说言辞之间多有夸大之处,也总能找出些有用的来,少爷两相比照,也好做到心里有数。” 杨尚荆点点头:“这个忠叔放心,戬心中自有分寸。”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忠叔说着话,绝对的靠谱,市井之中消息灵通的,还就是那些下九流的人物,而这帮人为了展示自己的消息灵通、在同行面前多几分面子、在客户面前多赚几个赏钱,基本有的没的都能往外说,还能给你找出个出处来,比如自己家邻居的姨夫的二表弟的大侄子在县里做事儿,至于怎么分辨出来话里话外的真假,混迹过江湖也混迹过官场的忠叔自然是有自己的办法的。 看着忠叔的背影,杨尚荆叹了口气,权谋之术、分化拉拢之法,看起来很容易,但实际上真要做起来,却是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其中的烧脑程度……杨尚荆宁愿自己还坐在那间夏天也没空调的教室里面上高数课,学习一下关于拉格朗日、费马等西方先哲的先进姿势。 他才刚刚转过身,想去户房看看是不是有人在摸鱼,就听身后脚步声传来,忠叔的声音响起:“少爷,老仆刚刚想了一想,有了这么一个点子。” 杨尚荆的脚步就是一顿,转过身来,问道:“忠叔但讲无妨。” “今天晚些时候,少爷便借着查刑房积年案卷的事儿,招典史过来相谈,不拘什么鸡鸣狗盗的小勾当,还是人命关天的大案子,只消遣退左右便是了,明日一早,少爷便给这典史加些权力,比如有权过问刑房文书卷宗整理等,不需太大,就足以将这典史、主簿二人裂开一条缝隙。”忠叔沉声回答道。 看了看杨尚荆的脸色,忠叔继续说道:“也是天助少爷,老仆刚刚想起来,这刑房的一个胥吏马上就要九年考满了,这胥吏一旦调任,可就留下来空缺儿了,到时候这个人是归典史管,还是归主簿管,不还是少爷一言定之?” 杨尚荆的眼睛就是一亮,连连点头:“当真妙计!” 主簿管的是案卷、文牍,典史管的是刑狱,本来是两个互不统属的职责,但是呢,只要有心,总能在其中找到职权交叉的部分,就比如这刑房的文书吧,按常理它是归主簿管理的,但是如果县令发话了,典史能不能过去查看?毕竟刑狱都是典史一手儿抓起来的,这个不过分吧? 而最要命的,还是人事任命权,谁都向着县衙里面多上几个自己人,这样以后自己消息就能灵通不少,说话腰杆儿也会直上不少,捞钱的时候也能痛快不少,这个时候还管着派系问题?再加上典史一旦把手伸进刑房,以后户房里负责调拨三班衙役欠款的事儿,他能不能插上一手?吏房里面分管三班衙役的胥吏,他能不能建言? 利益面前不会有牢不可破的联盟,那妥妥的要翻脸啊。 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变相加重了典史的职权,削弱了主簿的职权,再加上今天晚上两个人遣退了左右,很私密地商谈了一会儿,别说还不知道典史和县丞、主簿二人是不是一条线上的,就是真是一条线上的,也会因此起了间隙。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章 忠叔出马 第六十章 能在曾经的内阁大佬家里做长随,忠叔除了一身过硬的本事和灵活的头脑之外,这个卖相也是不差的,虽然出县衙的时候依旧是一身的青衣短打,但是整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儒雅、富贵,再加上身后跟着两个长得和熊罴一般健壮的建安杨氏家丁,让人怎么看怎么觉着贵不可言。 所谓的富家翁微服出巡,不外如是。 悠闲地踱着四方步,忠叔很快就来到了永宁江的码头上,看着忙忙碌碌的客船货船,就找了一家茶馆坐了进去。 黄岩县这个地理位置,还是很赞的,在台州府府城东南,西北永宁江,南方委羽山,山水俱全不说,东边还直接就是大海,永宁江是澄江的下游,但凡是内陆的客商走水路的,别管进内陆还是出海,大多都要在黄岩县停靠一下,补充淡水食物还是发卖一些货物都是常有的事儿,也正是因为这个,洪武十三年裁汰天下巡检司三百五十四处,这一处的巡检司都没有裁撤。 能在这种繁华地段做小二的,那一个个的都是灵醒的人物,一看见忠叔这个气度,就连忙迎了上来:“客观几位啊?” 忠叔笑了笑,一脸的和煦,张开嘴就是一股京片子的味道:“小老儿这总共三个人,小二哥给找个好地方,上一壶好茶,也好让小老儿看看这永宁江的景致。” 小二听着这说话的口气,眼珠子都亮了,这年头南方人是有钱不假,但北地人出手更大方,北京城的人更是其中的代表,听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就知道,他今天这是要发啊。 于是这小二点头哈腰地对这忠叔说道:“您老人家请随小的来,这就给您找个顶好的位置,也让您看看这永宁江上下的风光。” 拎着条巾子熟练地将桌椅板凳擦了一个遍儿,然后点头哈腰地说道:“您老在这儿稍等,小的这就去给您上茶。” 忠叔笑着点点头,也没在意什么,这小二一转身,一溜烟儿地下楼去了,忠叔就把目光赚到了不远处的码头上,就看见永宁江上船来船往,很是热闹,一个个穿着短打、露胳膊挽袖子的糙汉子扛着包捧着箱子,在码头上来来往往,远远传过来的人声也是嘈杂,天南地北的各路口音,似乎都能听见几句的样子。 “这永宁江码头,也是一个好地方啊,每日里来往船只,只一个拦路设卡,就能收上来不少的银钱吧?”忠叔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只是这码头上的巡检司,到了如今还没有去拜会少爷,怕是心里也存着轻视呢。” 大明朝重农抑商,所以农业税最低是十税一,浙江这种地方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和自身自然条件,是要高出不少的,而商税是三十税一,以表达对商人的全方位鄙视,可是这三十税一十官方的,商贾又是钦定的贱业,所以商队往来于各个关卡,都是要被吃拿卡要的,至于吃法是否文明、套路是否先进,那就要看各地主官的心情了。 一个家丁欠了欠身子,然后说道:“毕竟少爷也太年轻了些,换是谁都心里存着几分轻视吧?别说那里日衙门口迎接少爷的人里面没有他,就是那县丞黄成,不也是暗地里使绊子的货色?况且这巡检司乃是肥缺,若是在省布政使司没有根底,也捞不到这等好处。” 巡检司的巡检品级并不高,正九品而已,但却是地方上户籍制度的一个有力补充,专门管着流动人口的,和里甲制度相对应存在,手里不但有权力,还有那么十几个几十个的弓手,在设置巡检司的县里,序列上要高于同为正九品的主簿,有时候甚至还能高过县丞,一般底子不硬扎的,是捞不到这种油水丰厚的差事的。 忠叔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也别太把这巡检当回事儿了,杭州府那般大的动静,这里连风头都没有收到,又怎么可能是哪个大员的亲属?充其量也就是个不知道是捐了多少银子,在省布政使司走了门路的举人罢了。” 停顿了一下,忠叔叹了口气:“终究是岁数大了,有些事儿怕是记不得了,你给我记下来,回去和少爷说说,等县里的事儿安顿下来,寻个由头把这个巡检司拿下来,放个自己人上去。” 家丁点点头,恭敬地回道:“忠叔您放心,记下了。” 忠叔嗯了一声,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于是把嘴闭上,扭头看去,就看见小二捧着茶盘走了上来,轻手轻脚地放下了,这才说道:“您老要的茶来了。” 忠叔笑了笑,看着小二转身要下楼,连忙招了招手:“这位小兄弟,老朽有点事情想要和你们掌柜的打听打听,你去看看,他若是不忙,就请他上来给老朽分说一番,如何啊?” 小二转过身来,脸上就显现出了为难的神色:“老人家,您看着正是忙着的时候……” 忠叔从怀里摸出一小串儿钱来,约莫二十多个,轻轻放在了桌子上,于是小二的后半截话直接咽到了肚子里,点头哈腰地说道:“您老稍待,小的这就和掌柜的说去。” 眼见着小二窜下楼去,忠叔就摇了摇头:“常言道,车船店脚牙,没理也该杀,这话虽然有些过了,却也是说尽了这市井间的事体,少爷来这黄岩县,可不是来混日子的,也是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官府上巡检司是要拿下来的,这市井之中,总要让这黄岩县的马帮、漕帮服帖了才行。” 另一个家丁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都是江湖口上行走的,要不然小的去打听一番,晚上去找那漕帮的帮主谈谈心?” 说话之间,这家丁的眉宇之间就露出了一丝杀气,忠叔敲了敲桌子,摇了摇头:“少爷是朝廷的命官,这规矩就按照官面儿上的规矩来办,江湖上这种动不动打打杀杀的事儿,传出去终究是要败坏了少爷的名声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一章 用钱开道 `第六十一章 听说自家店里来了个京师的富家翁,而且出手大方,掌柜的就把算盘一摆,一撩衣襟,蹭蹭蹭地上了楼,做码头旁生意的,就是要和这些有钱人混个面儿熟,成了老客儿有钱赚不说,南来北往的消息也能听见不少,东家也不是只有这么一个茶楼不是? 等看见了忠叔,掌柜的就知道自家这小二还是信得过的,就这气度、就这气势、就这气质,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别看穿着麻布的短打,可你也保不齐人家就是个举人公、秀才公不是?这年头朝廷礼制还是很严的,商贾之流穿着丝绸要被问罪,但没说不让读书人穿短褂啊! 掌柜的走上前来,笑呵呵地问道:“不知贵客找小老儿,有什么事儿么?” 忠叔哈哈一笑,指了指对面的位子,一脸的春风和煦:“掌柜的坐,老朽这问题啊,还真不少呢,还不知掌柜的贵姓?” 掌柜的在椅子上坐下,很是客气地回答道:“免贵姓李,不知您老……” “老朽姓杨,听老朽这口音,李掌柜也能听出来老朽从哪儿来的吧?”忠叔笑呵呵地说着,“实不相瞒啊,老朽是北直隶人士,家中也是薄有家业,此番南下,也是为了给家里添一点进项,路过这黄岩县,便觉得此地人杰地灵,繁华之处,不啻苏杭,也就起了在这里做些生意的打算,这才想着找掌柜的问问,这黄岩县官面儿上都是些什么人物。” 苏杭虽然繁华,然而外地客商过去做买卖被宰一刀也是寻常,再加上那地方自古繁华,买什么、卖什么早就画好了各自的范围,贸然掺和进去,那就不是去捞钱的,而是去送死的,各种行会都不用明着舞刀弄枪,暗地里的小把戏就足够将人玩死,至于官面上的人物,现在行商要是没有通天的背景,到了地方上再硬的门路也得把地方官打点好了,否则一套苛捐杂税下来,肯定玩死人不偿命,毕竟……重农抑商那是国策。 所以掌柜的点点头,有点儿小心地问道:“不知您老做的是什么生意?” 不一样的生意,官方人员对你的态度自然也是不一样的,你要是外地来的行脚商,卖的是什么瓷器之类的寻常货物,官面儿上直接就不把你当人看了,课重税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但是你要能搞来盐引这种逆天之物,县太爷见了你都不会太过盛气凌人。 忠叔微微一笑,然后突出一个字来:“酒。” 掌柜的听了这话就是一惊,酒水这玩意一般人可弄不到,别管那个朝代,对涉及到任何关乎到国运的大事,都是极端重视的,最有名的是盐铁专营,但实际上酒水也是专营的,年丰岁稔的时候可能睁一眼闭一眼,老百姓自家酿一点儿酒也就酿了,灾年的时候妥妥的谁酿谁死,酒器、酒曲这些东西可都是在官府手里掌握着的。 看着掌柜的震惊的表情,忠叔一脸的不以为意:“这南方的酒,自然有南方酒的好处,可北方的酒,却也有自己的风味,老朽家中酿酒的作坊还是有那么几间的,除了八大胡同那边供应些许之外,还剩下不少。” 掌柜的听了这话,虎躯一震,酒坊一下能弄出来好几间,还能把就送进八大胡同里去卖,这身后站着的最起码也是个顶级的勋贵,不是公爵也得是个侯爵啊,于是掌柜的连忙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忠叔摆了摆手,一脸的淡然:“只是不知道,这黄岩县现如今的吏治如何?县衙之上,又是谁能说得上话,老朽也好去走动一番,总不能这京城的酒到了江南,直接就被巡检司砸了一多半吧?” 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应的还有一句“皇权不下县”,一县之地未必就是县太爷说了算的,而他们压着打的方式就是不配合县令工作,然后再县衙里面找个代言人给钱给人,无意之中忠叔又体现出了自己对官面儿上事情的熟悉。 “嘶……这……”掌柜的吸了一口气,脸上就浮现出了犹豫的神色,忠叔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口袋来掂了掂,发出一串儿清脆的碰撞声,然后推给了桌子对面的掌柜的。 掌柜的看了看桌上的小口袋,吸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里面装的是银子,而且这个音色纯度极好,就这么一小袋怎么也得有四两上下,官方上都能换出来四吊钱来,黑市上五、六吊都没问题。 于是他咬了咬牙,将小口袋收好了,这才说道:“要说本县,最近倒是来了个新的知县,据说才二十多岁的年纪,短的是年少有为,不过这新县令在咱们黄岩县,可未必能做到政令通达,县丞、主簿可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我听着隔壁老刘家掌柜的说了,上一任县令三年考绩之后就调走了,可就是因为这来那个个人……” “那巡检司如何?典史如何?”忠叔抿了一口茶,继续问道,“运货来这边,少不得要和巡检打交道,地方行贩卖,有那街头的无赖搅闹,也要找三班衙役帮着解决啊。” 掌柜的左右看了看,见到现在二楼还没有客人,便压低了声音说道:“东头那个赵东家啊,家里有人在县衙当差,上次一起喝酒的时候说,现在典史连自己手底下的三班衙役都没法全掌握的,据说快班的班头是刘主簿的人,皂班的班头是黄县丞的人,为了这个,前任县令调走的时候,好像还和那两位上官翻过脸呢,至于巡检司……巡检司在咱们这黄岩县虽然厉害,却也一直和城里那些官老爷不对付。” 一旦外部矛盾过于弱小,内部的权力再分配肯定是要做的,谁打谁小都是问题,典史权力被人剥夺了,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就把整个黄岩县的政治版图描绘出来了,忠叔沉思半晌,点了点头,又摸出半吊钱砸在桌子上:“那就多谢掌柜的了,结账!”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二章 图书管理员的光环 第六十二章 情报收集第一注意事项,渠道多样化。 仅仅是从一个人的嘴里问出来情报,不说被人欺瞒了吧,偏颇也是肯定有的,所以忠叔又走了几个车马行、茶肆、酒楼之类的地方,拿银子和铜钱开道,从这些生意人的嘴里套出来各式各样的情报。 而在县衙之中的杨尚荆,第一次体会到了开挂的感觉,简直……赞。 “启年,我看这刑房事务繁杂,咱们黄岩县有这般乱么?”杨尚荆漫不经心地翻着书桌上的卷宗,更加漫不经心地问道。 刑房的胥吏叫刘启年,今年也四十多了,在家蹉跎到了三十五岁,结果连个举人都没考上,家里实在没钱供着继续读书了,就只能出来做个胥吏,要不是刑房主管案卷,犯人家属拼了命往这边塞银子,根本就冲不淡他仕途无望的那种淡淡的哀伤——大明朝的规定,官就是官,吏就是吏,这个噶韭菜时喊的“根就是根儿,叶儿就是叶儿”一个德行。 刘启年一听杨尚荆问话,连忙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道:“回县尊的话,若是放在城外,咱们这黄岩县也算是民风淳朴之地了,只是这城内,端的是鱼龙混杂,城中有马帮,码头上有漕帮,大街小巷里也有成群结社的青皮流氓,后者倒还好些,三班衙役一出总归是服帖的,但是那漕帮、马帮都是开了香堂的,莫说是三班衙役,便是巡检司的弓手都敢正面争执。” 瞅了杨尚荆一眼,这胥吏大着胆子继续说道:“小吏在这黄岩县做了八年的胥吏,到县尊这,已经是伺候到了第三任了,实不相瞒,这第一任县尊就是因为和漕帮的香头儿起了冲突,民变闹到了杭州府,当年的藩台迫不得已,这才把前任县令调来此处。” 听了这话,杨尚荆点了点头,又皱了皱眉,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哪个朝代都不可能禁绝,它们在危害社会治安的同时,也是社会治安的一项有力补充,很多官府伸不到手、或者不方便伸手的地方,都要由他们来进行管理,不过拉帮结派也要有个限度,那就是不能威胁政权,否则会受到官方的倾力追杀,这漕帮闹得这么大,巡检司没有动手,反而被逼走了县令,这里面的东西可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于是他抬起头来,看了这胥吏一眼:“这漕帮势力如此之大,台州府、布政使司就没有一点儿说法?” 胥吏摇摇头,很是果断地回了一句:“回县尊的话,此乃‘民情’。” “民情?”杨尚荆这次就不是翘眉毛了,而是整个儿把眉毛竖起来了,同时加重了语气。 刘启年重重地点头:“民情!” 停顿了一下,刘启年的脸上甚至有了点儿狰狞的神色,后槽牙咬得嘎吱直响:“而且是黄县丞和刘主簿口中的‘民情’!” 民情这种东西很虚幻,有时候也很真实,由此可以推断,这区杭州府搞非法上访的,肯定不是漕帮成员,否则当年的浙江布政使就是脑残了,也得和都司知会一声,把本地的漕帮连根儿拔了,既然没拔,那么剩下的就很好说了,这肯定是阿共仔……不对,是本地乡贤鼓捣出来的戏码了,也就是说,本地的漕帮实际上是听本地乡贤富户们的话的,就和建宁府上自家老爹跺跺脚地颤三颤一个道理,新上任的地方官要是不来他们杨家拜访一番,肯定是能滚多远滚多远,能滚多快滚多快的。 建宁府下面那几个县、甚至包括整个建宁府的府衙里,多少张嘴仗着杨家的荣光吃饭呢,谁敢和杨家不对付,那简直就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社会的明代版本,死的不要太干脆。 这一瞬间,杨尚荆就有了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没咒念啊,本地的巡检司巡检到现在也没来和自己这个上官打招呼,三班衙役那都是本地人里面招出来的,平日里和那些大户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偶尔还能收点儿供奉什么的,自己一声令下是冲上去抄了大户的家还是冲上来干掉了自己,还是个未知数,主簿县丞更是人家的喉舌和眼睛,能坑走两任县令,人家也都是老司机了。 想着想着,杨尚荆就感觉有点不对劲,抬头看了看这个刘启年,然后问道:“启年的解释,倒真是一针见血。” 特么的你一个胥吏,直接给我这个黄岩县的新任县令都历年的旧账,然后一针见血地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你到底想干嘛? 刘启年听了这话,苦笑了一声,倒也是光棍:“回县尊的话,小吏已经做了八年的胥吏了,过了今年的九月,也就要回乡了,县尊上任之时的阵仗,启年是看在眼里的,这才冒昧和县尊说了这些话。” 嗯,你这么说话我就明白了,原来这是看着自己干不长了,自己这个新县令排场还大,就直接开始下注了,输了也是九月份滚蛋,赢了可就得了自己的人情了,总之……好买卖。 于是杨尚荆点了点头,慢慢说道:“若真是这般,本县就保你一个出身吧,上县的主簿是想也别想了,浙江本地找个中县或是下县,总是不会委屈了你吧?” 这刘启年一哆嗦,直接就跪下了:“县尊恩同再造,学生铭记五内!铭记五内啊!” 明朝胥吏想要做官,一个字,难!第一步是干满九年,吏部考察给个上上,然后才能等着外边有缺儿外放,一路上还得给进士、赐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的科举老爷们让路,然后永乐年间还各种规定什么御史之类的言官不能给胥吏出身的当,所以安排到了外放也是羁縻州啊边境啊之类的地方,要么鸟不拉屎,要么獠人动不动造反,总之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可杨尚荆一句话,直接给他弄了个浙江的主簿,浙江啊,膏腴之地啊,哪怕是下县也比北边儿的中县好啊,最起码,它安定! “来来来,你和我好好分说一下这黄岩县的势力……”杨尚荆对着刘启年招了招手,一脸的和煦,刘启年站起来,快步走了上来。 听着刘启年的解释,杨尚荆瞬间就感觉舒坦多了:“这图书管理员的光环还有王霸之气的加成?赞!”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三章 县内局势 第六十三章 刘启年在杨尚荆的身前坐着,不过很拘谨地只坐了半个屁股,压低声音给杨尚荆分说着县里的势力划分:“不瞒县尊,咱们这黄岩县的大户总共同有五家,其中以黄、张两家为最,这两家家里都有一个举人,两三个秀才,黄家的大老爷据说是永乐年间做过官的,江西布政使司正六品的经历,张家的二老爷前几年考中了举人,出钱捐了个县丞,好像是在河南。“ 家里有举人,而且是在做官的举人,这妥妥的是乡贤啊,而且还是地位颇高的乡贤,官面儿上有人说话就硬气,办起事儿来更硬气,毕竟这也能算是统治阶级的一部分了,官面儿上一说,大家都要给个面子,华夏几千年了,这臭毛病一直就没变过,所以家里人做点儿什么擦边碰线、甚至直接过线儿的事儿,当地官府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只要朝廷不下令来个一刀切,那真叫个你好我好大家好。 想想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要是没有乡贤在后面撑腰给钱,漕帮的那帮苦力凭什么结社开香堂?身上那二两肌肉?算了吧,连字儿都认不全的人连灵堂都开不了,只配进灵堂! “那么,这两家的田产如何?”杨尚荆眯缝着眼睛,慢吞吞地问道。 一般情况下,这些大家族干点什么擦边碰线的事儿,用的都是白手套,上了档次的直接从官府拿文书,就和五百年后房地产公司搞强拆的时候一样,只有没实力的才会选择赤膊上阵,有点儿实力的,所以说想要在这方面抓把柄,不容易也就算了,还很容易狐狸没抓找惹上一身骚,而且就算抓上了把柄也是扯淡,没天大的罪过也没办法连坐,所以还得从根本上入手,而且挑那些比较大的罪名,比如说田产。 大明朝秀才、举人这些有功名在身的,都是有资格免税的,所以一些人家图个便宜,就把自家的土地投献过去,就好像五百来年之后为了减税挂上某个牌子的标记一样,这些功名在身的人收取的费用要比正常朝廷的赋税低上那么一点儿,百姓的实际收入也就高了那么一点儿,最后受损的还是朝廷的利益,所以对于这种私自投献的事儿,朝廷是明令禁止的。 刘启道一听杨尚荆的话,整个人都惊了,身子一抖,差点儿从椅子上滑下去:“县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田土乃是根本,不可轻碰,若是开了这个头儿,只怕县尊要永无宁日啊……” 杨尚荆笑了笑,心说这小子还行,没诓我,还知道劝一劝,就摆了摆手:“放心好了,本县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混人,问这个,也不过是想知道一下这两家的根底罢了,我也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开玩笑,他杨尚荆又不是傻子,怎么回去触碰潜规则这种逆天的东西?官方说是禁止土地投献,然而实际上这些当官儿的,背后都在接受投献,这可不是轩輗来浙江裁撤四十来个卫所军官那么简单,涉及到的是整个大明朝士人阶级的利益,一旦自己在黄岩县解开这个盖子,就相当于直接站在整个大明朝士人阶级的对立面上,那才真是自取灭亡,一百来年之后牛逼不解释的张居正死后咋样,上学的时候可是考试重点。 听了这话,刘启道松了口气,然后说道:“不瞒县尊,平日里闲聊时,听户房的同僚说,这两家的田产能占上本县田土的三成,当然,这是包括了接受投献之后的结果。” 三成……这也不少了,黄岩县的面积本身就不小,两家人,把直系旁系算进来能有多少?直接占了全县土地的三分之一,别管是接受投献还是强买强卖的,反正人家家里田多还免税,说是实力深厚一点儿都不假,怪不得能做乡贤呢。 “张县丞和刘主簿,和这两家的关系如何?”杨尚荆摸着下巴,一脸的沉思。 刘启道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这关系,自然是好的很了,县尊也是知道的,乡贤要有地方官儿的庇护,才能横行乡里,作威作福还是做个善人才有的选;地方官儿也是要有了乡贤的支持,才能坐稳了位子,不至治下之民生变,这六房胥吏之中,也就是我这样的人物没有靠过去,那几个刚刚进来的,一早儿就投在了那两位的门下。” 朝中有人好办事,上面有人好捞钱,九成九的胥吏这辈子晋升无望了,还不捞点儿钱,对得起自己投身大泥潭那会儿做出的牺牲?所以这时候,借着上官的面儿和地方上打好关系,不但能位子稳,还能捞钱快,简直一举多得。 杨尚荆点点头,转而问道:“李典史此人如何?” “或许是刑狱出身,早年做过刑房胥吏的缘故,总归是脾气强硬,为人也不甚懂得迂回,与县中大户关系平平,前任县令离去之时,也跟着失了势,总归这三班衙役里,就有快班的班头跟了张县丞。” 三班衙役里快班管的是缉捕盗贼,也就是刑侦口的,分为马快和步快,装备足油水厚,相对而言,比起站在县衙里面当看板的皂隶还要好些,这情况,嗯,相当于刑警队长不卖局长面子,直接和副县长接上线了,这操作……可以可以,反正这局长已经边缘化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滚蛋了,还能制裁他不成? 杨尚荆眯着眼睛,突然问道:“若是你,想要整饬这县中事务,当从何处开始?” 似乎是早有准备了,这刘启年回答的异常迅速:“自然是联合李典史,先把三班衙役抓在手中了,这样也就有了和县丞、主簿正面抗衡的本本钱了,至于县衙六房,总归是要逐步掌控的。” 杨尚荆听着这话,就满意的地点了点头:“你却是忠心任事,不过本县可等不了那么久慢慢收拾这一摊子,这样罢,今日酉时,你去班房找李典史,就说本县在书房等他。”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四章 为官之道 第六十四章 申时牌刚刚过,忠叔就回来了,刚刚进书房,杨尚荆就迎了上去:“忠叔可是探听得有用的情报了?” 忠叔点点头,就把自己总结到了的情报说了一遍:“市井之中,对于衙门之中的派系倒是众说纷纭,便是那漕帮里面的管事,也是五花八门什么说法都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典史和县丞、主簿二人的确合不来,而且已经算是边缘化严重了,三班衙役里至少有一班不受典史掌控。” 停顿了一下,忠叔加重了语气:“这个典史,似乎是可以一用,不过市井之中都说此人为人强硬,却是不堪大用。” 杨尚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忠叔探听的消息,和刑房的刘启道所说,倒是不差,现在快班衙役跟了黄成,这倒是真的,不过这个典史却是有用,不但要用,而且要大用。” 忠叔皱起了眉头:“官场之上需要的是圆滑处世,太过刚硬只怕会得罪不相干的人,给少爷带来麻烦啊。” 杨尚荆敲了敲桌子,脸上的笑容很是玩味:“再重用,也不过是一介典史,最高不过保举他一个主簿的位子,这种流外官、九品官,八面玲珑的人物可不那么合适。” 听了这话,忠叔的脸上瞬间就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少爷思虑周全,倒是老仆想的多了。” 杨尚荆微微一笑,心说当年我鼓捣政治经济学的时候就知道,做官儿这事儿吧,也就底层的穷屌丝想着靠能力上位,上层,上层看的是站队的水平,哪怕你实际工作水平狗屁不是,只懂怎么让跆拳道运动员训练足球运动员以加强身体对抗都没关系,只要你会站队,民怨沸腾也不会有人想着把你撸下去。 至于忠叔,应该是跟着杨荣在中枢待久了,脑子里上层政治斗争的思维转不过弯儿来,总想着把中枢上的政治斗争经验带入到地方上来,不过也不能怪他,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啊、矛盾普遍性特殊性啊这些经验现在还只是经验,并没有转化成理论,忠叔也没具体学习过,百密一疏也是情理之中嘛。 “少爷打算如何去办?”忠叔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 杨尚荆一脸的胸有成竹:“既然这典史不是县丞那边的人,看起来和本地的乡贤关系也不怎么样,那就不仅要交给他一个刑房的卷宗管理权了,吏房里三班衙役的文牍、户房里调拨给三班衙役的钱粮、工房里面关于三班衙役武器装具的采买制造,都得让他插上一手才是。” 忠叔就是一愣,这直接全管了,权力也就太大了些,就是正八品的县丞都没这么玩的,所以他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少爷还需徐徐图之,切不可操之过急,这一县之地虽算不上大国,治理起来却也须小心谨慎。” 治大国如烹小鲜嘛,小鲜就是小鱼儿,你要是上了锅一阵翻腾,肯定是碎的不能再碎,这道理杨尚荆是知道的,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总归这浙江上下官僚,但凡是上了些档次的,都是要卖我一点颜面的,所以这里就来一个快刀斩乱麻好了,时不我待啊……” 忠叔的嘴动了动,终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不知道自家少爷在急什么,但现在少爷看起来还是清醒的,最开始的分析也是有理有据,不至于头脑发昏了,做出什么孽障事儿来,浙江上下终归是有自己人的,到时候直接 现在都六月份了,杨尚荆当然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倒不是说什么秋后问斩时日无多,这离着上秋儿还有一阵子呢,杨尚荆等不及了的原因,实际上还是因为他急着往南边儿的事儿里面插一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等到七月的时候,辣个叫做叶宗留的福建人就会在浙南闽北赣东交界的地方搞事情,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不能掌控黄岩县的行政权力,拿什么资本去和辣么多乡贤谈条件,掌控一点儿人力资源? 以人为本啊,要是手里连人都没有,就靠着他这一张嘴、十来个家丁,能干点儿啥大事儿出来?喷皇帝都会被分分钟拿去问斩了,言论自由你都无法保障!所以说,这事儿必须要趁早,只有赶上了风头,才能借着名义搞点儿事情,稍慢一点儿,黄花菜你都吃不着。 两人正谈着话呢,外面跑进来一个皂隶:“禀县尊,李典史来了,正在门外候着呢。” 杨尚荆微微一笑,说道:“请他进来吧。” 本县的典史今年也有四十多了,身材很有当时南方人的特色,整个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早年也是读书人出身,杨尚荆没有过多了解,不过好像没中秀才,只是托的门路进了县衙,所以在这秀才扎堆,一个食槽子里刨食儿的地方就很受排挤,不过业务能力应该是没的说,不然也不至于直接就从吏做到了官儿,哪怕是流外官。 “下官李继,见过县尊,不知县尊找下官,所为何事?”李典史弓着身子施了一礼,语气很平淡,直入主题,破有种不卑不亢的感觉。 不巴结不做作,倒是个强硬的形象,杨尚荆很满意这样的态度,所以站了起来,然后说道:“李典史免礼,免礼,快请坐,快请坐。今日找典史前来,实在是因为我自己的一些私人原因。” 杨尚荆挥了挥手,旁边就有人给上了一杯热茶,他这才继续说道:“本县久在中枢,虽然每天也是和文牍公案打交道,不过和地方上终究是有不同的,这一县之地,方方面面的,着实太过复杂了啊。” 李典史的眉头微微一挑,当着自己这个下官的面儿,直接承认自己的水平不足?这可不对啊,这根本不利于树立主官的威信,难不成这是在下套给我钻?我是强硬,可强硬不代表我傻啊…… 所以他干脆坐着欠了欠身,恭声说道:“先贤曾言,‘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县尊熟读经典,切不可自谦过甚。”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五章 天佑少爷 第六十五章 听着李典史这话,别说杨尚荆了,就是忠叔都露出了不满的眼神。 “半部论语治天下”这话谣传是赵普说的,然而作为江南地区的世家大族,对这种软文的文案简直太熟悉了,这就是元代的时候那帮臭老九鼓捣出来自娱自乐的,这就好像几百年之后那帮炖馊鸡汤的小布尔乔亚一样,为了体现自己瞎编乱写的深刻性,直接就给馊鸡汤套上了名人名言的马甲,能把本人气的从棺材板里面蹦出来。 这位李典史张嘴就这话,很显然就又封建小知识分子的劣根性,咬文嚼字加上酸腐成性,和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读书不多却又爱拽文,自然是抓到什么好听的、看似有理的,直接就记住了,然后大加宣扬。 “不读书……果然是不行啊,知识就是力量。”杨尚荆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干咳了一声,摆了摆手,决定掏出对付小布尔乔亚的终极利器,用更大的名人压死他:“圣人有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本县不熟悉地方事务,这是事实啊。” 没辙啊,现在能用的人就这么一个,哪怕他是个封建小知识分子,有着种种劣根性,你也得用啊,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至于拔完了脓这膏药是丢进臭水沟里还是扔进旱厕里面,到时候再说吧。 李典史再度欠了欠身子:“听县尊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继谨受教了。” 深吸了一口气,把心头那点儿恶心冲淡了,杨尚荆这才继续说道:“如今黄县丞、刘主簿在外课劝农桑,县里还要整理历年文牍,怕是他们二位忙不过来,而国朝以农桑为本,本县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舍本逐末。” 听了这话,李典史的眼睛就是一亮,封建小知识分子也不是标准的傻叉,这年月能读书,智商上肯定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他从杨尚荆的话里面就嗅出来了权力的味道。 杨尚荆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李典史久历地方,早年有做过刑房胥吏,自然是公文熟稔,不如这样,本县就给典史加加担子,刑房之中所有有关刑狱的卷宗、户房之中所有与三班衙役相关的文书、工房之中刑狱相关的简牍,就都交给典史一一详查,如何啊?” 胥吏这个出身,一向是李典史心里的痛,这个和985大学博士生有个普通二本高校学士学位一样,第一学历这种东西吧,功成名就之后还好说,来一句“英雄不问出身”才算是豪气,然而整个正统朝能吼出来这句话的,也就是那个已经死了的几个月的杨士奇,所以杨尚荆的这句话,完全可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解释。 不过眼看着权力到手,钱财也快到了手,这李典史一时间也就忘了这个心中的痛了,根本就没在乎杨尚荆的话里有话,连忙站起身来,躬身施礼:“继定不负县尊所托!” 杨尚荆和忠叔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会心的神色,你丫不是用课劝农桑做借口,带走了大部分的胥吏,不给我了解县衙运作的机制的机会么,那我就直接从这里入手,打着“重视农桑”的旗号,来个以彼之道还之彼身,让典史李继接手了你们给我留下的权力真空,这李继李典史除了脾气差一点儿、不会做人一点儿、劣根性强一点儿之外,好像履历上和能力上没有大问题吧? 别说台州府知府是自己人、省布政使司衙门也得给自己一点儿面子了,就是没这两层关系,杨尚荆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完全符合所有程序嘛! 杨尚荆端起了茶杯,慢慢悠悠地说道:“既然如此,今后就要多麻烦李典史了。” 李典史打了个机灵,连忙站起身来,带着那种大权在握式的喜悦,对这杨尚荆一躬到地:“继定然不负县尊所托,这便去三房之中仔细查验文牍,若有不妥之处,定然第一时间告知县尊!” 这就是在立军令状了,得了好处当然要死命表忠心了,这种封建小知识分子除了迂腐之外,脑子也是够用的,知道这时候表忠心是很有用的,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进一步的授权,在没有拿到足够的好处之前,或者说没有人给他更大的好处之前,是不可能反水的。 至于“士为知己者死”这种高尚思想……还是i想想算了,儒家自从出了孟子这么个亚圣之后,“君臣关系”这一门学问做的就相当的有境界,腐儒们尤甚,指望这帮人有气节,还不如指望公鸡下蛋。 眼看着杨尚荆微笑着点头,放下茶杯,他呵呵笑着退了几步,等到了门边才转身离开。 “所谓的强硬也不过是给下面人看的,真到了上官眼前却是这个模样,呵……”忠叔摇了摇头,脸上全是鄙夷,“也难怪如此,胥吏出身本就不好,同僚之间自然受到排挤,不想下人作威作福,如何撒得出胸中的一口郁结之气?” 停顿了一下,忠叔叹了口气:“少爷所言不差,这种人,合该重用。” 杨尚荆嘿嘿一笑:“那是自然,这种精彩的龌龊人物,简直是所有上官梦寐以求的属官了。” 这人……就一上好的背锅侠啊,平日里本就严苛,这边杨尚荆发了什么政令下去,那边妥妥的要加上一点儿料,可是他这人的形象已经固定住了,下面的人肯定以为全是他的过错,县尊本事仁慈的,所以呢,就会出现反典史不反县令的戏码,等这个李继没了用处,杨尚荆只要把他一脚踹开了,非但不会留下刻薄寡恩的坏名声,还会收集到一系列官心,声望飞涨那都是小事儿了,对下面的实际掌控能力才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这真是……天佑少爷啊。”忠叔点点头,深有同感地感叹了一句。 杨尚荆搓了搓手,心说我这不光是穿越者,而且是个掌握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先进姿势的穿越者,身上还带着图书管理员的光环,再摆不平一个县,那简直岂有此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六章 以毒攻毒 第六十六章 刚刚在张家给杨尚荆上完眼药的主簿刘琪,一脸神清气爽地回了县衙,就看见兵房的吏房留守的胥吏哭丧着脸凑了上来,不由得眉头一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般哭丧着脸?” 那个胥吏脸上的表情更加的精彩了,声音都带着哭腔:“回主簿的话,刚刚李典史来了房里,直接调走了三年来关于三班衙役采买的所有文牍,说是受了县尊的委托,协同查账的。” 刘琪当即就惊了:“什么?你就没有阻拦?!” 户房从来都是贪腐的重灾区,毕竟账册、库房钥匙之类的全在这边,大家上下其手那叫一个方便,只要数学姿势学得好,会计学稍稍入门了,把账摆平就是天下太平,毕竟这年月的数学水平也就那样,九章算术之类的依旧是高深的学问。 然而吧,同行之间是冤家,这账册上官下来查账好糊弄,换成自己人倾轧的时候,随便从哪个当铺或者是钱庄找个积年的老掌柜来,分分钟就能把里面的bug挑出来,然后……然后没有然后了,大家死全家就好了。 “你就没拦着他?!”看着胥吏点头,刘琪惊得都想给他一耳光了,别人不敢掀盖子,但是他李继李典史敢啊,一个已经被排挤到连手底下三班衙役都掌控不住的典史,突然得了一个县令的赏识,别说掀盖子了,就是抄某个乡贤的家,他也得犹豫一下再说不啊。 胥吏这回改成摇头了:“当然拦了,只是没用,皂班的两个皂隶直接把小吏架住了,小吏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就这胥吏的小身板,县衙里随便挑一个拎水火棍打板子的皂隶出来,都能一拳头把他怼趴下,两个人一架他还想动弹? 所以刘琪也不好责怪这个胥吏了,恨恨地哼了一声,掉头就往后衙赶去,典史一个主抓刑狱的突然高企文牍来了,这不砸他这个主簿的场么?这县令收权的手段也太下作了一点,这种不正之风必须要尽全力刹住,否则以后肯定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这会儿杨尚荆正在吃饭,而且吃起来狼吞虎咽的,这是忠叔让人给他从外面酒楼里提回来的上好的饭菜,比起这个来,县衙里给县令准备的工作餐,简直就不是给人吃的,缺油也就算了,这年月大家伙都吃动物油,贵的要命,植物油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都是渣,再加上整个浙江官场因为提刑按察使司轩輗的清廉作风,也跟着忆苦思甜了,这也是没辙的事儿。 然而你少盐是几个意思?浙江产盐啊,产盐啊!临着海边就是盐场了,咱们还是官府啊,怎么也能捞着一个采购价吧?然而饭菜的味道那叫一个寡淡无味,说是嘴里淡出鸟儿来了都是夸这饭菜顶呱呱……杨尚荆那个想要骂娘的心思怎么都压抑不住,要不是心里还有一点理智,知道现在这时候应该抓大放小,他第一个要查的就是厨下有没有人把官家的盐夹带出去倒卖了。 官不聊生,民何以聊生?! 正在撕咬着一根羊排的杨尚荆一抬头,就看见急急火火进来的刘琪,于是原本狼吞虎咽的姿势瞬间变成了细嚼慢咽,贼斯文的那种,他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接着啃自己的羊排骨。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士人们的优良传统,所以刘琪看着杨尚荆的脸,最后也没说什么,黑着一张脸就坐下了,于是杨尚荆一边儿啃着排骨一遍观察者他的脸色,心里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啧啧啧,这地方佐官看来是过得太舒坦了,连着干掉了两任县令还真以为自己能超神了?得,今天作为一个穿越者,我就教他一点人生经验把。” 一根小羊肋排,杨尚荆足足啃了十多分钟的时间,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拿起桌边儿的绸帕子擦了擦手和嘴,然后一脸雍容地放下,这个举动就把刘琪给震了一下——这年月,丝绸、绢帛之类的丝织品,实际上还是可以当钱花的,而且价值很高,看那块丝绸的料子、大小,小半吊钱总归是有的,据传这位县尊原本是翰林院获了罪的编修,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毕竟清贵的翰林往往都不差钱。 杨尚荆呲溜了一口茶水,这才问道:“主簿这个时辰了,还来找本县,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体么?” 刘琪调整了一下心情,这才咬着牙说道:“回县尊的话,县中的职责本就是固定的,下官分管的是县里一应的案牍、文牒,为何要让李典史去户房查账?这一旦出了问题,上面查将下来,又该谁来负责?” “原来是这件事啊。”杨尚荆“啊”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本官新到任上,急于整理今年的文牍,奈何刘主簿和黄县丞又在带人课劝农桑,这县衙之内人手不足,也就只能劳烦一下李典史了。”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继续说道:“本县查过李典史的履历,知道他早年是做过胥吏的,一应的经验都是齐全的,绝不会做出什么差错来,我大明以农桑为本,刘主簿还是关心农桑好了,若是文牍出了问题,自然是要本县和分巡道的诸位上官分说,可若是农稼出了问题……“ 杨尚荆的话没说完,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刘琪差点没把鼻子气歪了。 农桑事关赋税问题,浙江还是明朝少有的重税之地,他这边一旦出了问题,那肯定是大问题,到时候杨尚荆直接用刚刚到任就能推脱,罪责就全在他们身上了,再说了,文牍这种东西,都是杨尚荆到任之后整理出来的,就是真出了问题,还能直接扣在他的脑袋上不成? 然而看着杨尚荆一脸雍容地端茶送客,刘琪只感觉一阵气闷,想说话也说不出来了,站起身来掉头就走。 “对付官僚主义最好的办法,果然还是官僚主义。”看着刘琪的背影,杨尚荆摇了摇头,把手中茶一饮而尽,“以毒攻毒,妙!”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七章 乡贤的滴眼液 第六十七章 一把手是可以用自己的权威强行贯彻自己的意志的,不过前提条件是别用得太多太频繁,否则就会发现,自己的权威会越来越不好用。 嗯,这就和小丁丁可以很硬很好用一样,如果你一天二十四小时让它站着,早晚是要出问题的。 所以杨尚荆也没打算继续玩强权,反正删了一个刀笔小吏的合同,强行任命了一个管户房、刑房、吏房案牍的典史,也就到头了,剩下的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具体的套路,就得看着典史李继给不给力,能把县丞和主簿逼到哪个位置上了。 然后第二天中午刚刚吃完那顿有大明特色的七品县令工作餐,被糙米磨得腮帮子发疼的杨尚荆就听见前衙传来了鼓声,然后就看见一个当值的皂隶跑过来,低声下气地说道:“县尊,外面有乡民敲响了鸣冤鼓,人数不少,还有十几个人身上带着伤,估摸着是刚刚打了一场,县尊还是出去看看吧。” 听了这话,杨尚荆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本县换过公服,这就去前衙审案。” “诶。”这皂隶点点头,弓着身子倒退了两步,这才一溜烟儿地下去了。 杨尚荆一边儿在忠叔的帮助下换上公服,一边儿问忠叔:“刚上任这才几天的功夫,外面就敲起来鸣冤鼓了,还声势浩大的。” 忠叔想了想,摇摇头:“一县之地,总归是民事繁杂,总有些乡老里正决断不了的,少爷去前面看看,自然知晓了。” 听了这话,杨尚荆点点头,明代可不是什么司法独立的朝代,连个法院都没有,县太爷本身就是集司法权、行政权于一身的人物,以后这种事情还多着呢,虽然挠头,但早点见识总归是好的。 于是杨尚荆一甩袍袖,向着前衙走去,等一转身到了暖阁内,在那“明镜高悬”的匾额下一撩衣襟坐下,伸手抄起惊堂木来,在三尺法桌上一拍,喊了一声“升堂”,只见那两班衙役拄着水火棍在那儿敲着地面,嘴里喊着“威武”。 三遍威武之后,杨尚荆又是一句“带人犯”。 其实在五百多年之后见惯了无罪推定的杨尚荆很反对这种叫法的,太富有封建农耕文明的土鳖味道了,然而没辙的是,这年月别提亚细亚了,欧罗巴的白皮们现在还是可以被冠上一个蛮子的称呼的,毕竟他们还处在黑暗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的交汇点上,还在被突厥人虐的叫爸爸,想确立这个原则怎么也要等到1948年,至于华夏文明……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开始流行这套,现在他还是得入乡随俗。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顺着裤管儿往下滴血浆的精壮汉子被拖了上来,扔死狗一样扔在了地上,旁边的那个穿着褐色短打的稍微好些,但也被直接摁在了地上,冲着杨尚荆“咚咚咚”就是一通儿响头:“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小民做主啊……” 看着跪都跪不住的汉子,杨尚荆就挑了挑眉毛,犹豫了那么一刹那,这才想起来,这货不是斗殴的时候被打的,而是因为击鼓鸣冤,被当值的皂隶狠揍了一顿,毕竟鸣冤鼓这年代也不是那么好敲的,没递状子直接来硬的,那肯定是要吃上一顿痛打的。 至于什么当官儿不为民做主……去他喵的,这年代还没有红薯呢,所以不为民做主也用不着回家,你总不能把当官儿的文曲星饿死吧? 所以杨尚荆一拍惊堂木,问道:“何人敲击鸣冤鼓,所为何事啊?” 就看见那裤腿上还往下淌血的汉子停住了磕头,大声喊道:“回青天大老爷的话,是小民击鼓鸣冤……” 说着话,这汉子低着头,指着自己左边儿的汉子,语带抽噎:“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啊,小民黄三儿,在城南有一块水浇地,正好和他张老六家的一块田临着,昨天刚刚浇完了水,今天他们张家看见小民田中的庄稼长得好,就又给小民浇了一遍,现在好好的一块麦子地,已经是下不去脚了,小民和他理论几句,还被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打了一顿,逼不得已之下这才来县里击鼓鸣冤。” “小民冤枉啊……”那褐衣短打的汉子就开始磕头了,一个衙役上去踹了一脚,这才安静下来,杨尚荆左瞅瞅右瞅瞅,感觉自己是被当猴子耍了。 明朝正值小冰河时代,这天气就和抽风差不多,冷不说,还旱的厉害,今年黄岩县的雨水也不足,他进程的一路上看,田里的庄稼都蔫了吧唧的,哪怕是最上等的水浇地,也是干,哪有说嫌水多的?你这不给我这个县太爷寻开心么,况且,一般这种腌臜的烂事儿,都是交给本地的乡老里正解决的,要是都闹到公堂上,他这个做县令的还用不用干别的了? “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装的是个什么逼?”杨尚荆咬牙切齿地想着,一拍惊堂木,指着叫张老六的汉子,问道:“你有和说辞啊。” 张老六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这才开口说话,声音都跟着打颤儿:“青天大老爷啊,小民冤枉啊,黄三的那块地和小民的地是挨着的不假,可是小民并不曾往他的地里浇水,浇的可都是自家的啊,这今年雨水不好,轮到我家浇水的时间就那么多,我闲疯了才要往他家的地里浇水咧。” “那地方明明就是我家的田,你张老六休得胡言!”黄三儿差点儿直接蹦起来,身后两个衙役水火棍往他的肩膀头上一压,这才将他堪堪摁住。 杨尚荆的眉头就皱起来了,这事儿……好办,也不好办,好办的是,官府里面有鱼鳞图册,每块地什么形状、是谁家的都有详细记录,就算是挪动了界碑也无所谓,不过不好办的地方是,该怎么处理这两个名副其实的刁民,一个处理不好,昏聩无能的帽子是肯定逃不掉的。 “这特么的……是大户人家给我上眼药么?”杨尚荆眯缝着眼睛,嘴角抽了抽,吸进来一股子凉气。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八章 熟练运用联系的普遍性的相关理论(上 第六十八章 几百年之后,有个不姓马的大胡子指出,联系具有普遍性。 哲学不是材料学,没有各种物理学方法化学方法,它只是个总结,所以这并不影响杨尚荆现在对哲学的运用,比如现在这种情况吧,就是联系普遍性的一个很好的注解。 “皇权不下县”和“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之间就是相互关联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皇帝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所以他不能、也做不到撇开自己身的阶级属性不谈,搞个土改之类的把其他地主的地全都充入国库,所以一个阶级共治天下,也就成了“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们联合起来,还是有能力和天子掰掰腕子的; 士大夫们,也就是读书人们,讲究的是一个“耕读传家”,这话听着贼文雅,实际上贼血腥,就封建年月那种垃圾到极点的生产力水平,想要耕读传家,地要是太少,别说人祸兵灾了,一个大旱就能变出一波的流民,而田怎么来?当然是土地兼并。“读”代表的是姿势,姿势就是力量,有了田就有了更多的姿势,有了姿势就有了权威,可以弄更多的田……一种循环,到最后,就成了“皇权不下县”的格局。 县令不好做的原因就是站在皇权和士绅权力的一个交汇点上,杨尚荆这个县令现在面对的,就是这么个状况,本来应该把持乡下治安的乡老里正,把这些破事儿推给了他,一个处理不好,损伤了皇权的权威性,以后自然就不用和乡贤们愉快的玩耍了,被摁着揍才是常态。 杨尚荆皱了皱眉头,扭头看向一旁的书吏:“去找人去户房吧,拿出鱼鳞图册来,比照一下双方的田土,看看有没有侵占,若是真有,自然要严惩不贷,若是没有,本县少不得要判一个寻隙滋事,打他几十板子。” 说着话的时候,杨尚荆自己都觉得行不通,明朝虽然在洪武年间就开始搞鱼鳞图册,把土地形状、面积、所属人家绘制出来,然而基本算个卵,大明朝的度量衡里,尺就又三种,什么量地尺、裁衣尺、营造尺的长度都不一样,再加上材料学上的不过关,同种的尺拿出来还有细微差距,扩大到了田土上,这就很要命了。 然而这会儿他也是没咒儿念,只能这么玩了,不过那些搞事情的乡老里正,还是要敲打一下的,就见他一拍惊堂木,继续说道:“城南的那个里正,不能秉公直断,且有教化无方,以致乡民暴戾,不知法度,撤换了吧。” 你给我上眼药,你也别想好了,就算你这里正是大家族抬上来的傀儡,我也得把你搞疼了,这样下一任上来的里正就得小心一点儿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坐在他下首的县丞黄成干咳了一声,出声阻拦:“县尊,如此做法,只怕不妥。县尊刚刚到任不久,大抵是还不知道,城南黄家庄的里正黄仁安,乃是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今年已经七十有四,一生之中解了无数的乡民纠纷,县中威望颇高,今日这二人冒闯县衙,或许是他老人家身体不适卧病在床,若是轻易裁撤,只怕会引得民心动荡啊。” 听了这话,杨尚荆差点儿没把鼻子给气歪了,你今天没去乡下喝茶课劝农桑,感情是在这儿等着我是吧?这特么……给我上眼药的大夫都找的知名老军医,七十四这个岁数放在五百多年之后压根儿不算啥,长寿都算不上,身体好一点儿的头发还没全白,上个公交地铁都未必有人给让座,可是这是明朝!正统年间!公元1444年!七十古来稀! 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在封建社会这种礼制大于法制、道德至上的年代,他要是把这里正裁撤了,过两天老头儿想不开自杀了,那他就玩球了,杨溥亲自出面都保不住他。 就在杨尚荆觉着气苦的时候,后面儿上来个皂隶,给杨尚荆递了一张条子,杨尚荆眯缝着眼睛打开,眼睛就是一亮,抬起头来说道:“黄县丞说的是,此事倒是本县疏忽了。” 黄成眨了眨眼睛,脸上的不敢相信一闪而过,心说这就认怂了?不应该嘛! 然后杨尚荆就开口了:“我大明以农桑为本,田土乃农桑之根,更是农户的命,这人命关天,本县只派一个县衙胥吏前去,着实不妥,大大的不妥啊,来人呐,架着这黄三儿,还有这个张老六,和本官一起去那块田上看看,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说完后,一根令箭丢下,自由皂隶架着两个人往外走,还有那皂隶要去准备县令出行的仪仗的,杨尚荆摆了摆手:“这仪仗就不用了,外出断案,总不能离着老百姓太远吧直接走吧。” 说完话,他对这李典史招了招手:“李典史,来,本县有事要吩咐与你。” 李继听了这话,连忙走了过来,黄成也想着跟过来,结果被杨尚荆用眼神制止了,你丫的在下面搞小动作祸害我,我这边破案的法子还能直接告诉你了?你这梦做的还是美梦。 “县衙之中的衙役,你还能叫动多少个?”杨尚荆盯着李继,肃声问道,“我要的是听话的!” 李继听了这话,就打了个哆嗦,知道自己对三班衙役掌控不住这事儿,县尊已经知道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壮班现在还都听话,皂班也能掌握大部分。” 这就是战斗力最强的快班拿捏不住了,不过这也差不多够了,壮班管着县内的治安,职责和五百多年后的普通条子差不多,哪怕是最次最次的下县也有个百来人,黄岩县这种大县,养了二百多号,杨尚荆叹了口气,摆了摆手:“把壮班的人叫上三十个,跟着一起去,一到地方,立刻把围观的所有人都看住了,千万不能放跑了一个!” 李继眨了眨眼睛,虽然有点儿搞不明白杨尚荆想要做什么,但他还是很听话地点了点头:“县尊放心,壮班人手莫说是三十人,便是五十人也调得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十九章 熟练运用联系的普遍性的相关理论(中) 第六十九章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县衙,直奔城南而去,几个皂隶鸣锣开道,十来个壮班的衙役挥舞着水火棍之类的事物驱赶着人群,虽然没打什么仪仗,但依旧不能让平民老百姓冲撞了县尊大人,更不能让哪个昏了头的老百姓跪在马前面喊冤,无论在哪儿,无论在哪个朝代,上访都要按照基本法……不对,是按照合法流程,非法上访这种烂事儿一向是为官僚们深恶痛绝的。 正统年间还是不流行坐轿的,以人为牲畜这种勾当虽然看起来很爽,但依旧是被士大夫们唾弃着,虽然只是在口头上,但杨尚荆还是没敢坐轿,他骑着马走在队列的正中间,身边跟着忠叔,身后缀着县丞黄成和典史李继。 “按忠叔所说的法子,果真奏效?”虽然在看见那张条子的第一瞬间,杨尚荆就有一种醍醐灌顶之感,然而吧,没有经历过,只从书上看见过理论,真实践之前,心里总归是有一点点忐忑的。 忠叔笑着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大明的江山,老仆也算是走过大半了,这各地的民风民俗虽有不同,但唯有在那处是相同的,这大明朝上下,也就有些家财的乡贤在没有这些勾当罢了,毕竟嘛,民不举官不究是真的,但若是当官的一准往这上面查,总归是能找出问题来的。” 杨尚荆点点头,不过还是有些犹疑:“只是……这平民百姓既然都是如此做派,我若是揭开了盖子,会不会闹出民变来?” “民不与官斗。”忠叔意味深长地说道,“莫说是几个泥腿子,便是一县的泥腿子加起来,也未必敢和官府正面斗的。” 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想来也是,碍于知识水平、见识等等一系列因素,别说是封建年代的平民百姓了,就是搁在几百年之后的工业化时代,只要不是被逼的完全没了活路,平民又有几个会揭竿而起的?民不与官斗,这可是一条铁律了。 这一彪人马很快来到了城南的那块水浇地上,杨尚荆仔细看了看地形,这一整片着实是上好的水浇地,旁边就是一条汇入永宁江的小河,虽然因为气候问题,河水并不深,但的的确确是灌溉方便的,他低下头来拈起一块土来,用手捻了捻,以他高中干过三年地理课代表的经验来说,这是标准的红壤,虽然肥力上比不得黑土,也算是浙江地界儿上中规中矩的土地了。 杨尚荆在摆弄着土,旁边儿早就围上来一圈儿的老百姓,因为是下地干活的缘故,这些人都是露胳膊挽袖子,一脚丫子的泥土,或许是之前打的太过激烈,现在还有不少人脸上、胳膊上带着淤伤,看着杨尚荆啧啧称奇,县太爷本人啊,这帮老百姓平日里半辈子也未必见得到一回。 “地,是一块好地,但人……可就不一定喽。”杨尚荆直起腰来,将手中的土扔掉,结果一方手帕擦了擦手,颇有些感慨地说道,“本地的里正何在?” 皇权不下县是常态,可一旦下了县,也绕不开本地的乡贤,这里正就是乡贤的代表,杨尚荆当然是要找他了,当然了,里面也有一层兴师问罪的意思在。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人回答,杨尚荆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李继一看风头有点儿不对,连忙张嘴又问了一遍:“县尊问了,此地的里正何在?” 一个气喘吁吁的人挤开了人群,咕咚一声就跪下了:“回禀县尊老爷,本地里正黄仁安黄老爷子今日受了凉寒,现正在家中卧床不起,怕是不能来见县尊了。” 逃的不仅仅很果断,还很彻底啊,官儿不踩病人,这一病,自己就连冲上门去兴师问罪的由头都没了,这姜……还真是老的辣啊。 杨尚荆默默地点点头,这才说道:“好,既然本地里正病了,本官就不等了,来人呐,拿鱼鳞图册来,核对此间天地大小、形状,以断定谁家有罪!” 这会儿黄三儿身上已经不往下淌血了,他跪在地上,伸手抓着土地,使劲儿地握着,心里也不知道想着什么,张老六抬着头,眼珠子叽里咕噜乱转,显然心里也在盘算着什么事儿。 户房的胥吏拿着鱼鳞图册就开始比照,身后跟着两个刀笔小吏,一人握着一根量地尺在后边比划着,反正是煞有介事,杨尚荆也没见过古代怎么丈量田亩,也就在旁边背着手看着。 没过多一会儿,李继靠在了杨尚荆的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县尊,都准备好了,肯定一个都跑不了。” 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众人说道:“今天本县来了,没有见到里正,总要和本地的乡亲们混个脸熟不是?来人呐,把黄册拿上来,本县要好好比对一下,认识一下这里的乡亲!” 这一手儿简直就如同天外飞仙一般,别说在场的这些农户了,就是黄成这个县丞、连带着李继这个典史都愣住了,靠着黄册认识乡亲?这简直闻所未闻啊,黄册是啥?那是大明朝记录人口、征调赋役制成的册子,是明代户籍制度的一个体现,虽然没有什么巧夺天工的画技,但是一个人的基本样貌之类的,可都在上面写着的,只要不是瞎子,都能通过这玩意看见这人是不是户籍上的那个! 当即就又几个汉子蔫不悄地想溜,结果杨尚荆当即大喝了一声:“若有逃跑者,按逃奴论处!” “诺!” 三十好几个拎着家伙事儿的装扮衙役大声吼道,就把那几个人给镇住了,杨尚荆从一个小吏的手里接过黄册,晃晃悠悠走到一个人面前:“你姓字名谁,家中行几啊?” 看着这一幕,黄成只感觉眼前一黑,然后就泛起了无数的金星,他是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杨尚荆会在这个地方突然出手,给他们来了一击——查藏匿人口!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章 熟练运用联系的普遍性的相关理论(下) 第七十章 解决问题的最快方法,不是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而是直接解决掉发现问题的人。 阻拦汪峰上头条……不对,是遮掩大新闻的最好方法,是制造一个更大的新闻。 前者叫粉饰太平,后者叫围魏救赵,别说五百多年之后信息大爆炸社会的人精了,就是这年月的官僚也十分地熟悉,所以杨尚荆突然搞起这一套的时候,黄成这个县丞……他慌了。 “县尊,这般兴师动众,只怕不好吧?”黄成咬了咬牙,走上来,恭声说道,那态度,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要多恭谨就有多恭谨,温顺的和一个兔子一样,“现如今正是农忙的时候,把这么多的黔首圈到这里,怕是会误了农时的。” 杨尚荆瞅着他,就是呵呵一笑,早这么乖、少给我使点儿绊子,我还能被逼的走投无路鼓捣出来这种大新闻?你自己作的死,总要给我受着。 所以杨尚荆呵呵一笑,摇了摇头:“黄县丞休急,须知要劳逸结合,这些乡亲聚拢过来看热闹,想必也是农活做了许久,身体疲累需要放松,本县和他们唠唠嗑,认识认识,权当是放松了。” 听了这话,别说黄成了,就是这帮被圈住不能动弹的老农都跟着在心里骂娘了,一个一脸皱褶、皮肤黝黑枯干、看起来足有七十多,实际上应该还不到五十的老农哆嗦着就给杨尚荆跪下了:“青天大老爷啊,咱们这农活还差着不少,急着回去呐,您开开恩,放了俺们去干活吧!” 不跪不行啊,赶紧跑路才是正经,等一会儿这位新来的年轻县尊真的拿着黄册开始彻查人口了,那可就来不及了。 杨尚荆脸上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暖阳一般温煦,他摆了摆手,笑道:“老丈大可不必如此,本官也是刚刚上任不久,早年也是苦读圣贤书,对这农稼之事还是不甚熟稔,只说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还有些过了,但这具体的农时还是掌握不好的。“ 叹了口气,杨尚荆一脸的惭愧:“想我大明以农稼为本,太祖高皇帝在世之事,纵使政务繁忙,也曾亲自劳作,不忘体恤民力,本县执掌一县之地,乃一县之父母官,却是不曾亲自劳作,今日既然来了,便由这位老丈为本官讲解一下农时、耕种之要点罢。” 说完这话,杨尚荆也不看别人的表情,而是抬起头来大声喊道:“来人呐,去城中寻个铺子,弄些茶水点心之类的,今日本官就和这位老丈好好聊聊,对了,点心多弄些,这乡中十岁以下的稚子,一人总要分的一两块的。” 说完这话,还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包铜钱来,直接丢给了一个应声上前的衙役,仔细叮嘱道:“切忌,我等受皇命治理一县,切不可扰民,买些东西,银钱总是要给足的,这一贯钱若是不够,先行赊欠,事后报于本官便是了,也莫去户房,今日之事由本官一时兴起,便由本官一力承担便是了。” 那衙役“唉”了一声,转身就去了,黄成脸都黑了,别管在场这些地里刨食儿的苦哈哈心里现在怎么骂杨尚荆,但这事儿落在官方的笔头子上,那妥妥的就是勤政爱民、效法太祖的典范了,别说他们这帮小官儿了,就是皇帝看见了也得喊上一声赞,尊老爱幼、勤政爱民、谨遵祖训、公私分明,这四样结合在一起,妥妥的是大明特色封建帝国主义四有官僚。 就在黄成黑着一张脸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杨尚荆还不忘了扭过头来给他喂上一口屎:“黄县丞,本县这般做,也便没有了扰民之虞吧?” 于是黄成也只能一弯腰,一脸敷衍地恭维道:“县尊勤政爱民,实乃我辈典范。” 杨尚荆瞥了他一眼,把头扭向一帮,就开始和一脸漆黑的老汉聊起了农稼之事,心说就你这姿势水平的,装完了逼还想跑?现在欧罗巴的白皮儿们还在跪着管突厥人叫爸爸,香港那地方放还是一片荒村,连个记者都没有呢,你和谁学跑路?我这边搞个大新闻,你还不分分钟被传授人生经验?! 封建年代什么时候官方的纸面儿上的人口开始暴涨的? 当然是辣个在电视剧里不辣么帅、看起来还有点儿傻的四阿哥雍正皇帝搞摊丁入亩、规定“新生人口永不加税”之后了,在那之前,除了各种苛捐杂税之外还有“人头税”这一说,成年的男子都要交税的,平民老百姓交不起或者不愿意交这个税,但还都喜欢多子多福,那怎么办呢? 当然是隐匿丁口了,一家五六个娃里面,小二、老三各一个,或者一股脑四个小二,都是有可能的,反正不逢灾年大家都在地里刨食儿,人口流动性几乎等于零,到了灾年大家一股脑都在跑,官府也管不过来,还用得上路引这玩意了?至于上户口为了就近上学……这年月能读起书的谁会在乎那两个人头税? 这种事儿吧,朝廷是明令禁止的,然而老百姓人人都在做,地方上的里正、乡老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哪怕这么干的都是泥腿子,那也是街坊邻居不是?只要不被官府的人抓住,也就算完了。 久而久之,地方官儿也就跟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以至于很多时候,大家都当这是默认的潜规则了,所以当杨尚荆拿出黄册来查验人口的时候,黄CD跟着傻了眼——平时还好,遇到人口普查的直接跑山里藏起来就好了,可现在农忙,一号小二和二号小二一样,都得下地干活,边儿上又是官府的差役,这真是跑都没地方跑! 田亩是士大夫们的潜规则和底线,但人丁不是,士之怒可以血溅五步,但隐匿丁口的是泥腿子,也就是匹夫,匹夫之怒……以头抢地尔。 当然,黄成不会傻到认为杨尚荆这么干是为了这两个人头税,他明白,这是把矛头指向了掌管着户籍黄册的主簿刘琪,只要刘琪服帖了或者被弄下去了,他在本县的势力直接就三去其二,到时候再想和杨尚荆掰腕子?做梦呢吧!哪怕有乡贤在后面撑着都不管用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一章 人不狠,站不稳 第七十一章 杨尚荆和老农胡侃的这一气的功夫,就从这些人里捞出来四个没上户口的黑户,一个两个也都是二十好几成了年的。 “这感情好,明朝版超生游击队,这倒不是生男生女的问题了,纯粹就是逃税。”杨尚荆沿着这四个人,心里也是颇为复杂的。 这都是些穷苦人家,一个两个可怜巴巴的,农民式的狡猾也就是为了逃点赋税,让自己家里过得更好一些而已,要是平时他根本不会管这种事儿,看见了也就当没看见就完了,然而现在他要和县丞黄成、主簿刘琪构成的黄金组合打上一场,凡是涉及到政治的,那就必须抓了,而且一切要依照《大明律》来,从严办理,也只有这样,才能把掌管县中户籍的主簿刘琪彻底摁倒。 看着面如死灰的黄三儿和张老六,杨尚荆脸色不变,扭过头去问道:“此间田土可是勘察结束了?” 户房的两个合同工小吏连忙走上前来,点头哈腰:“回县尊的话,现在已经式勘察完毕了,这黄三儿明显是无理取闹,张老六家里的田土分毫不差,不曾有些许侵占。” 杨尚荆点点头,瞅着张老六,呵呵笑道:“很好啊,很好,本县刚刚到任不足一旬,就有人前来给本县寻开心,击鼓鸣冤?这鸣冤鼓可不是那么好敲的!” 说完这话,环顾左右,杨尚荆厉声说道:“来人呐,把这黄三儿拿去下狱,一切全按《大明律》从严惩治!” 封建年月不递条子直接击鼓鸣冤都要挨上一顿好揍,到现在这黄三儿屁股上的血才刚刚止住,这会儿要真按照大明律从严处置,那肯定是要往死里打的,黄三儿听了这话,打了个哆嗦,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旁边的黄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敢说话。 现在杨尚荆手里握着的可是实锤,想砸谁砸谁,而他手里只是握着本地乡贤给的虚名,也就是一串儿省略号,实锤砸下来,除了等死他实在是想不出第二个结果,所以这会儿他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装鹌鹑,比啥都重要。 说完这话,杨尚荆叹息了一声,扭过头来看向身边的典史李继,肃声问道:“李典史也曾在刑房担过公职,今日就给本县讲讲这大明律之中,关于隐匿丁口的是怎么判的!” 别说这四个黑户了,就是其余四十来人,包括刚刚还和杨尚荆讲农稼、农时的老农,全都跪在了地上,那头磕的跟捣蒜一样,嘴里狂呼着“县尊开恩”——这年头浙江一省的逃兵数量都有三成了,农户……只要不是胆子特别小,家里几乎都有隐匿的丁口,这县太爷要是直接查下来,全县至少四分之三的家里要遭罪的。 然而李继这个刚刚得了六房之中三房文牍查看权力的典史,早就和杨尚荆绑在了一条线儿上了,现在杨尚荆就是让他去抄张家或者是黄家的家,他都不能断然拒绝,而是要在犹豫再三之后才拒绝的。 所以他一张嘴,直接就背起了《大明律·户律一》里面的内容:“凡一户全不附籍、有赋役者、家长杖一百、无赋役者、杖八十。附籍当差。若隐漏自已成丁人口不附籍、及增减年状、妄作老幼废疾、以免差役者、一口至三口、家长杖六十。每三口、加一等。罪止杖一百。不成丁三口至五口、笞四十。每五口、加一等、罪止杖七十。入籍当差……” 一条条一桩桩,是条理清晰,《大明律》虽然只是封建农耕帝国的法典,但它毕竟是一部成文法,逻辑上、法理上不是没毛病,但是想在短短的几条里面找出漏洞来的,那也得是研究律法三十年朝上的讼棍,还是见了天儿的研究,有着丰富的和官府扯皮的经验,同时还要和官府的主官搞好关系,否则……玩球去吧。 至于死磕派的讼棍……嗯,大明朝是不吃死磕这一套的,敢胡搅蛮缠、敢咆哮公堂,先来一顿水火棍再说,剩下的什么夹棍啊、鞭子啊管够儿,到了大狱里面只要牢头儿打个招呼,直接骑个木驴儿就被俯卧撑了,贼有法治的味道在里面。 听着李继说完这些话,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看着地上跪着的人:“国法如炉啊,你们也算是知法犯法了吧?里正、乡老定期都要勘定户籍,尔等却隐瞒不报,本县纵使心有不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摇了摇头,杨尚荆话锋一转:“不过此时正值农忙,总不能让你们全家都下不得地,毕竟法理不外乎人情,来人呐,记下这几个人的家长,待夏收过后,再行处置,期间若有逃窜者,以逃奴论处,全家连坐!” 不打是绝对不行的,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树立权威,不仅要对自己狠,对下面的要更狠,只有在鲜血上建立起来的权威才是最稳固的,最重要的是,要是不处置这几户农户,他也没有由头把火烧到本地里正、县中主簿的身上。 不过打也分怎么打,杖六十、笞四十,听着也就是个数字,但实际上认真打下去,离死也没多远了,杨尚荆这会儿说把打记下了,也让这些人跟着松了一口气,夏收还有一个多月,总能找到转圜的余地来。 就听杨尚荆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冰冷了起来:“里长失察、县中提调官疏忽,该如何论罪啊?!” 这话一出,别说黄成了,就连李继也跟着吸了一口冷气,反倒是忠叔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当官儿的就该这么狠,要不然迟早要被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只有把里正干掉,震慑住里正身后真正的乡贤势力,只有把主簿干掉了,瓦解了县里已经形成了的势力架构,才能真正做到掌控一县。 黄成深吸了一口气,刚开始背书的时候都有些结巴了:“回……回县尊,若里长失于取勘、致有脱户者、一户至五户、笞五十。每五户、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漏口者、一口至十口、笞三十。每十口、加一等。罪止笞五十。本县提调正官、首领官吏、脱户者、十户笞四十。每十户、加一等。罪止杖八十。漏口者、十口笞二十。每三十口、加一等。罪止笞四十。知情者、并与犯人同罪。受财者、计赃、以枉法从重论。若官吏曾经三次立案取勘、已责里长文状、叮咛省谕者事发、罪坐里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二章 稳定压倒一切 第七十二章 等背完了明律,李继这个典史的脸上就浮现出了兴奋的神色。 本县的提调正官是谁啊?当然是杨尚荆了,然而杨尚荆才来了几天,根本没掌握情况嘛,只要不是特别不讲理的上官,都不会把这个罪名强行扣在他的头上的,前任县令远调了,想抓回来也得等一段时间的,那么离这最近的要倒霉的是谁? 当然是掌管着本县左右文牍的主簿刘琪啦!什么懒政、什么昏聩、什么尸位素餐……能安上的帽子都得给他安上,到时候把他该打的鞭子板子打完了,肯定是直接拿下以儆效尤的,最后便宜的是谁? 他李继李典史,现在可还兼着三房相关文牍的检察权呢,而且在扳倒刘琪这个妨碍大明朝官僚制度建设的大毒瘤的过程中,他调拨人手、清查乡里,可是忠心任事的,到时候这流外的典史直接走上了正九品主簿的岗位,也是很有可能的! 流外官到有品级的官儿,这说是鱼跃龙门都不为过了! 越想着这个,李继越觉得浑身燥热难耐,直到有个小吏走到他的身边,戳了戳他,他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杨尚荆已经一脸怒气地吼着:“把本地里正拿了,去县衙法办!”而后转身就走了,这才连忙跟上去,只是脸上兴奋的表情……那是根本就按耐不住的。 “县尊,此事还需尽快上报台州府、分巡道的诸位上官啊。”黄成一脸的忧心忡忡,但还是紧走了几步,压低声音提醒道。 作为一个积年的老吏,他也算是看明白了,现在就凭着自己这小胳膊小腿的,就是加上地方上的乡贤,也掰不过杨尚荆了,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弃卒保帅,把主簿刘琪往外一扔,然后赶紧往杨尚荆的身边儿站,相信杨尚荆也不会就这么拒绝了他,毕竟比起对本地地方上情况的熟悉,就典史李继那个连三班衙役都掌握不了的德行,十个捆起来也不够他黄成一只手打的。 杨尚荆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一眼黄成,笑了笑:“也好,这弹劾主簿刘琪不法的公文,就由黄县丞来写吧,记住,不要夸大,也不要避重就轻,写完了之后,记得让本县看看。” 县委书记哪怕兼了县长,也没法直接给一个副县长定罪,顶了大天收拾一个镇长,所以这事儿就得报给上面了,大明朝的地方行政上,有分守道和分巡道之分,布政使司这一系的,也就是布政使、知府、知县这些官僚及其属官算是分守道的,提刑按察使司下面的官吏是分巡道的,弹劾一个九品官儿不法,分守道要知道,分巡道也要知道,毕竟这是吏部标名挂号的朝廷命官。 黄成一听这话,就松了一口气,能让他写这些,就证明杨尚荆这个县尊没想着把自己这一系一网打尽,最起码暂时来说,他是安全的,所以他“诶”了一声:“下官定然如实写出,不负县尊所托。” 眼瞅着黄成转身离开,忠叔皱了皱眉头,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少爷如此作为,只怕会留下后患啊,须知除恶务尽,这黄成还是首恶,若是哪天反咬了少爷一口……” 杨尚荆摇摇头,打断了忠叔的劝勉:“忠叔所言,自然是老成之言,但戬却不敢如此做法,须知……稳定压倒一切啊。” 忠叔皱起了眉头,冷哼了一声:“论起对本县的掌控,谁又是这黄成的对手?他和那刘琪沆瀣一气,才有逼走前任县令的故事,而那刘琪,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枚小卒罢了,若是留的这个祸害,难免是要反复的。” 杨尚荆苦笑了一声:“重病可以用猛药,但沉疴却只能慢慢调理,就是因为他明了这黄岩县的动态,戬才不敢将他拿下,若是拿了他,地方上的乡贤士绅定然以为戬乃是刻薄寡恩、得寸进尺之人,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体来,更何况,戬才来黄岩县任职不久,直接将本县最大的两名佐官拿下,布政使司、按察使司的上官们纵然不会多说什么,却也难免留下一个好勇斗狠的印象,戬在这里……可还不知道要呆上多久呢。” 县官儿不如现管,官场上就这个德性,哪怕杨尚荆京中有大佬撑腰、南直隶还有一帮下了注的勋贵,也不如浙江布政使司的一个从四品的参议来的有用,官场上有一万种规则之内让一个小县令过得不舒坦的法子,给直管的上官留下不好的印象,谁知道什么时候大佬们想起来点什么,就递过来一双小鞋? 再加上地方上这帮乡贤明显就和黄成、刘琪等人勾连甚深,一旦害怕两人供出来什么,直接闹个民变把他杨尚荆弄死了……他多亏? 治大国若烹小鲜……翻个锅也不能直接翻,要小心翼翼地翻,要有主有次地翻,要九浅一深地翻…… 忠叔深吸了一口气,也只能点点头,这黄岩县官场的糜烂绝非一日一时形成的,形容成沉疴绝对没毛病,杨尚荆这样的选择,也算是明智之举了。 左右看了看,忠叔话锋一转,说道:“这个刘琪,是肯定要拿下的,只是剩下的空缺,少爷打算如何去安排?” 杨尚荆皱了皱眉头,这也是个问题,留下来的这个空缺可是个肥缺,落在谁的手里,也是有讲究的,他这个县令拥有优先的举荐权,也就是从自己治下的官吏里面选出一个人来接下这个位置,这也是出于一个地方政权的稳定性考虑的,而这也涉及到他这个派系的利益分配问题,一旦利益分配不均匀,很有可能就会有人跳反。 “要不……让这个李继接手了主簿的职位?”杨尚荆眯缝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 忠叔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典史升任主簿,确实是中规中矩,只是……这李继本就掌握着三班衙役,再在本县之中升值,怕是对少爷直接掌握下面的人手,会产生不少的阻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三章 乡贤也不好惹啊 第七十三章 县衙的大堂上,杨尚荆看着下面跪着的老头儿,脸上全是无奈。 封建年代,立国的基础,或者说统治阶级统治底层老百姓的基础,是礼制不是法制,所以面对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大明特色帝国主义法制建设是必须要让路的,想要对着一个七十来岁的古来稀的老头儿动刑……歇了吧还是。 至于这老头儿是个读书人,身上还有一个秀才的功名,反倒成了其次,刑不上大夫这一条在大明朝开国年间就被朱重八玩废了,开国功臣都杀了一茬又一茬,谁还在乎一个秀才? 所以这老头儿也是硬气的不行,充分发挥了秀才见官不跪的特权,只是站在那儿微微欠了欠身子:“老朽黄仁安,忝为城南黄家庄的里正,见过县尊。” 事情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在三跪九叩更让人看不起,反正老夫就这么一把老骨头了,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吧,大明朝六十岁就不用交税应役了,你还能拿我如何? 原本只是有些无奈的杨尚荆瞬间就火了,我还没怎么着呢,你就搁这儿给我倚老卖老了?开什么玩笑,我低调可不是你装叉的理由! 于是乎,杨尚荆一拍惊堂木,冷哼了一声:“黄仁安,你可知罪?” 老头儿沉默了一下,然后咬咬牙:“回县尊的话,老朽知罪!” 政治有很多第一定律,那就是别去揭烂疮疤,里面随便淌出来一点儿什么都足以让人死去活来再活来死去,哪怕是想要闹个鱼死网破,他也不可能直接和杨尚荆刚正面,说一句“今黄岩县之中村村如此、庄庄如是,老朽何罪之有”,那么杨尚荆不想彻查下去也得彻查下去了,到时候激起的民愤可不会是冲着官府去的,只能是冲着他们黄家来的。 最简单的一点,朝廷手里握着刀把子,别说城外的卫所了,就是城里这三班衙役就能干的他们叫爸爸。 杨尚荆点了点头,看着这老头儿,慢吞吞地说道:“身为本县里正,不能清查户籍,以至于刁民隐匿丁口,脱逃赋役,按照大明律,最该如何啊?!” 老头儿把脖子一梗梗,干脆不说话了,普通老百姓会畏惧当官儿的权威,但他这个档次的乡贤还是不那么看在眼里的,毕竟黄家是黄岩县最大的两家儿之一,现在还有人在外面做官,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家里有后台,自然是心里不慌的,至于挨打……他七十多了,挨两板子一蹬腿,杨尚荆这县令还做不做了? 杨尚荆也没指望着他回答,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典史李继,最起码在没有得到九品主簿这个职位之前,李继是不可能和他反目的,毕竟分巡道、分守道的诸多上官的决定权虽然很重要,但是地方上杨尚荆的推举权也是必不可少的,而看杨尚荆上任时候那个排场,分守道和分巡道的大佬们应该不会驳了杨尚荆的面子。 于是他开始一本正经地背起了法条:“若里长失于取勘、致有脱户者、一户至五户、笞五十。每五户、加一等。罪止杖一百。漏口者、一口至十口、笞三十。每十口、加一等。罪止笞五十。” 李继说完话,老头儿黄仁安脸色连变都没变,只是梗着脖子,双手抱拳,喊了一声“老朽有罪,证据确凿,理当受罚,请大令将老朽拿下,以正国法!” 说完,根本不看杨尚荆,一转身儿,对这县衙大堂外面围观的群众,咕咚一声就跪下了:“老朽黄仁安,愧对大令信任,罔顾国法,罪当笞五十!” 外面的百姓“哄”一声就开始议论开了。 “早就听说这黄仁安黄老爷是秀才出身,为人正直,德高望重之人,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啊。” “就是就是,七十多了,知道自己犯法了,还这么硬气地要受罚。” “也不知道这新来的县令能不能下得去这个手。” “嗨,国法如炉,当然能了。” “这年月谁家没有隐匿丁口的?要是都抓,咱们黄岩县可就成了死地了。” “可不是么,这么看来黄老爷子是在替咱们出头?” ………… 群众议论纷纷,杨尚荆听的是脑子都炸了,这特么……打吧,百姓就不干了,难不成真的在黄岩县来一次人口普查?那自己别说从乡贤手里掏一点儿人力资源出来了,就是掏出来也指挥不动,民间威望就是个废。 可是不打……你要是不打,这大明的法律怎么办?到时候县丞黄成再在后面捅个刀子,自己也就交代了。 骑虎难下啊! 杨尚荆气的牙根儿都痒痒,这帮乡贤一个个简直是人老成精了,对封建礼制的运用简直出神入化,这种规律性的东西是要总结的,可是杨尚荆刚来这儿才几天?《大明律》都没研究明白呢,《御制大诰》看都没看,怎么和这帮老家伙在这个规则下玩?这根本就没咒念啊。 就在这个当口儿上,外面的群众已经呼啦呼啦跪下来一片,也不知道是哪个带的头,反正一水儿地喊着:“请青天大老爷开恩。” 于是杨尚荆鼻子都气歪了,刚刚想站起来顺着民意这个坡儿下驴,就看见李继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句:“黄仁安以礼制引民意,大令何不以孝道与其相争?” 果然,辩证法也要理解了事物实体之后才能运用啊,看来自己今天是要加班加点儿地研究明朝的礼制了,否则在这方面被一个明朝的土著吊打,也太丢穿越者的面儿了吧? 于是杨尚荆长身而起,哈哈笑着摆了摆手,走下暖阁,来到黄仁安的面前,双膝微微弯曲,这才俯身将黄仁安搀了起来,外面的老百姓声音就为之一静。 只听杨尚荆哈哈大笑道:“我大明以礼制天下,本官也是读过圣贤书、在翰林院中行走过的人物,怎么可能对一古稀老人用刑?” 外面的黔首们松了口气,然而看着杨尚荆眼中的戏谑,黄仁安只感觉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直接窜到了顶梁门,两只眼皮是一阵乱蹦。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四章 带节奏,飙演技 第七十四章 杨尚荆转过头去,看着外面重新变得嘈杂起来的人群,摆了摆手,笑着说道:“黄仁安黄老爷子,本县在到任之后,也是听黄县丞讲过的,才学还是好得很的,当年本县的能考中廪生的也就那么几位,这其中就又黄老爷子。” 这话说出来,站在他身边的黄仁安就像喊一句“扎心了”,更像做出扎心了这个动作,当然,是对这杨尚荆扎心——这年月廪生算个毛,也就家里的田地免税,见着县太爷不用跪着,不用担心严刑逼供,走哪儿能挎着一把剑装逼……然而有个卵用,他这一辈子最远的旅行也就是去台州府府试,本地的基本都知道他黄老爷子这么个人物,而哪怕是做里正,也见不到官儿几回啊,那些小吏看着黄家的声势,哪一个不得客客气气的? 至于做吏……但凡是有点儿梦想、有点儿钱财、不那么咸鱼的秀才,都不会选择,毕竟胥吏的地位着实堪忧,没考中举人,简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疮疤。 可是外面的黔首们是不知道这里面的细节的,文人之间的恶毒与攻心,在这个年月还是一种上层的游戏,他们交头接耳,嘀咕着:“说的是啊,据说黄老爷子还教出来过举人老爷呢。” “可不是,前年的范举人,不就是应试之前,受了黄老爷子的提点,这才一飞冲天?” “不藏私,还提携后辈,这样的人也算是德高望重的老里正了。” ………… 听着这帮人的议论,黄仁安心里虽然还有些忐忑,但也长舒了一口气,虽然那些都是乡贤们常用的下注手法,和有望高中举人的、刚刚中了举人的后辈打好关系,单最起码刷声望没问题啊,现在民心已经开始向他这里聚集了,是不是意味着,杨尚荆只是要和他、乃至整个黄家妥协一下?毕竟黄家也是有人在外面做官的…… 可是他越听杨尚荆说话,就越感觉不对劲儿:“而黄老爷子的为人呢,也是和黄家一样,仗义疏财啊,乡里乡亲的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经常前去看看的,谁家有个急事儿,也能无偿拿出些银钱来,就是家里的佃户,收的租子也是十里八乡最少的吧?” 这年月乡绅遇到泥腿子家里有事儿,只要不是像杨荣那样不差钱、还想着刷点儿声望的,基本都是跳着脚的高兴,谁还会上门嘘寒问暖呢?一个个地就差盼着这泥腿子家里的壮劳力赶紧死绝了,这样没人耕种、交不起赋税,就只能把田卖给他们了,地主会善待佃户?简直……简直就是童话,而且是传说中的童话,只存在于五百多年之后某些向往着特权阶级的人渣的嘴里、笔下。 所以说,乡绅这个群体里只有单独存在的好人,不存在整个阶级的善良。 所以这会儿,底下听着的老百姓里面就有一些“知情人士”开始传起来了当年黄家的一些往事,当然,这些身穿公服的知情人士,和李继这个典史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他们说话的意义,也只是给旁边的老百姓说一下,县太爷这是被蒙蔽了:“这县太爷在胡扯吧?这黄仁安啥时候给乡里乡亲的送过东西?” “我家就在他家旁边,前两年小五子摔断了腿没法下地,家里没了壮劳力,黄家可是没少要一点儿的租子,小五子的老婆带着家里的老爹下地,也没种出来多少的粮食,那家里的地,不都被黄家买去了?” “这县太爷前几句话说的还不错,可是这后面的话……怎么越来越糊涂了呢?” “嗨,说什么呢,这县太爷刚刚上任,能知道个甚,我跟你说,这衙门里的人还不都是黄家的故旧?哪里能说黄家一句坏话?” “就是就是,看看县太爷怎么判吧。” 杨尚荆就是双击六六六,打人的最高水平不是什么一击致命,而是举高高之后再狠狠地摔下去,五百来年之后识字率比这年代文盲率都要高的社会,网上还总有人被带节奏,那叫一个公知带完五毛带,五毛带完公知带,还被带的不亦乐乎的,就凭他的功力,带一带这年月的民意节奏,还不是小菜一碟? 而旁边儿的黄仁安听了这话,差点儿没直接晕过去,他也想双击六六六然后扎个心,不过想的是给杨尚荆扎六六六乘二次的心,把杨尚荆的心捅一个千疮百孔,他第一次知道,民意还能这么带的。 这一上一下的,黔首们的心情就和那过山车差不多,前脚还是正派的大明好乡绅,后脚就变成了欺压良善的恶霸,这感觉……简直了。 然后杨尚荆话锋一转,冷哼了一声:“可是,人无完人啊,本官今日今时,算是痛心疾首!” 黔首们一听这话,瞬间就惊了,这有什么痛心疾首的,这简直和说书的一样,上来就丢包袱还是怎么着? 只听杨尚荆继续说道:“我大明以仁孝治天下,黄老爷子这一辈子可以称得上一个‘仁’,但是,他儿孙不孝啊!黄老爷子如今已是七十有四,古稀之年,且不说黄家诗书传家,定然精通我大明律法,想当初李典史在城南之时,当面宣读过黄老爷子的罪状,鞭笞五十,杖责一百,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能承受得住这般的刑罚?” 杨尚荆扫视四周,声音里满是悲愤:“可是黄老爷子的子嗣呢?在李典史再度宣读了黄老爷子的刑责之时,也未曾有人挺身而出,以孝道接下黄老爷子的罪责,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觉得本官会以仁、礼为先,放过黄老爷子,还是仗着黄老爷子年事已高,根本就没把这大明国法放在眼里?!” 杨尚荆说道这里,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痛心疾首,反正这身公服质量上佳,透气性好,也不算厚,他拢在袖子里的左手用力往大腿上一掐,一双眼睛还真就红了眼圈了。 “这演技,不说拿一个小金人吧,也得给我个奥斯卡提名吧?” 虎目含泪的杨尚荆扫视全场,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五章 就是要有这样的操作! 第七十五章 封建年月主要用“礼”来约束人们的日常生活和行为规范,毕竟一般能闹到县衙的大案也没几件,大多数的邻里纠纷也就在家里就被里正给解决了。 而礼中最重要的部分、也是对老百姓影响最深的部分,自然就是“孝”,毕竟为了提倡这个“孝”,饱读诗书的儒生们连“、卧冰求鲤”、“郭巨埋儿”之类反人类的故事都能编出来,然后推行天下,国家还有什么理由不扶持这种代表意识形态的东西? 所以当杨尚荆虎目含泪,喷出“黄家父慈子不孝”,并且给出了足够的论据之后,在场的老百姓只要不是脑子特别残,都瞬间领悟出了其中的道理,至于那些特别残的,也在旁人的带领下领悟了其中的道理。 “说的就是啊,这七十多岁的老爷子了,犯了法就指望着县尊开恩,家里连个孝顺儿子都没站出来,说是替父受罚的。” “可不是,我听说早年间有个叫郭巨的,为了侍奉自己的老母亲,连亲生儿子都给埋了,这还没让他们埋儿子,就挨上一顿打的事儿,就不出来了?” “那水火棍看着粗,可是还能打死人了不成?这新来的县令这么懂事理,怎么着也得让轻点儿打啊。” “了不起卧床两个月呗,大户人家的少爷,还用下地干活不成?我和你说啊,这黄家的佃户,可真是不少呢。” ………… 站在杨尚荆身后的黄仁安脸儿都白了,浑身就和数九寒冬穿着件单衣差不多,都抖成筛糠了,嘴唇哆嗦着,想说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想抬手指着杨尚荆,胳膊都不听使唤。 这是把黄家往死里压呀,一旦没有了“孝道”这张护身符,黄家在黄岩县立足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就少了一大半,不说别的吧,在外做官的那个族人就得受到牵连,左邻右舍就能把积年的陈芝麻烂谷子翻出来絮叨,到时候宣德年占了这家一块儿菜地、洪熙年抢了那家一块儿宅邸、永乐年强娶了谁家的闺女,就是全县皆知了。 捧一个人要把一个人捧成道德典范,踩一个人就要把一个人踩进烂泥塘里,再压上一块千斤巨石,这种手法华夏几千年了,根本就没换过套路,黄仁安也是读过书的,出身又是地方的大家族,还能不懂得这个道道儿?这县令是要借着自己这个由头,把整个黄家打压下去啊!到时候他们这一房在整个黄家的地位,也就直接烟消云散了。 如他所想,杨尚荆接下来的话,直接就把黄仁安打进了地狱:“本县身在京师之时,先太师、内阁首辅杨公讳士奇,家中有子不肖,当街杀人,有司尚且法办,这黄家不过是黄岩县一家,黄仁安也不过是黄岩县一个里正,本县又岂能坐视其罔顾国法?!” 反正杨士奇都去世了,算算日子杨稷这会儿应该也被有司拿去祭天,彰显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法制建设了,他喷一喷也没啥,别说泥腿子不知道什么了,就是上面下来了分巡道的上官,也不能说个不字。 “怎么踩人这套理论,我可比你们还熟悉,那个面对实锤打出一连串儿省略号的早年不也是道德模范?可是挨了实锤之后,啥事儿都能翻出来反转一番,当时我吃瓜吃的都特么撑了……”杨尚荆微不可查地咧咧嘴,用眼角扫了一眼侧后方哆嗦着的黄仁安。 但是这话对老百姓的影响就大了,千百年来老百姓最向往的是什么?平等平权啊!可了劲儿地给黑包公唱赞歌,又是明镜高悬、又是铁面无私,啥好词儿都往上上,不就是因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么,虽然……虽然狗头铡、虎头铡、龙头铡本身就代表不平等,但老百姓哪管那个,那就是进步!所以杨士奇这样的内阁首辅,儿子犯法了都要法办,怎么就能放下这个黄仁安? 眼看着群情激奋,杨尚荆放声怒吼:“来人呐,送黄老爷子回家,将其家中子嗣尽数拿来,以正国法!” 黄仁安两眼一翻,差点儿就晕过去了,然而乡贤嘛,别管吃的还是用的,比起平常家里的老头儿来,那都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所以这身体素质叫一个倍儿棒,他愣是没晕过去,眼看着两个如狼似虎的皂隶冲上来,说是扶着,实际上就是架着往后衙走,这会儿前衙已经被老百姓为了个水泄不通,不好走啊,谁叫县令升堂审里正这个戏码太新奇来着? “你若是配合一些,我又如何需要出此下策?”杨尚荆随在黄仁安的身边,叹息了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 听了这话,黄仁安眼珠儿一翻,终于是彻底晕过去了,然而两个如狼似虎的皂隶搀着,那帮陷入议论之中的老百姓根本就看不出什么异常来,还觉着这俩衙役特贴心。 杨尚荆迈步回了暖阁上,一拍惊堂木,整个县衙、连同外面的黔首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杨尚荆大声说道:“今有黄岩县里正黄仁安,尸位素餐,以致朝廷黄册不实,本县念起年事已高,本欲免于刑罚,然其子孙不肖,有违孝道,故尽数拿来,代其受罚,明正典刑,也彰显我大明以仁孝立国的根本!” 这话说完,李继眼睛都直了,黄成虎躯一震,差点从座位上滑下来,眼看着旁边的刀笔小吏傻在那里,笔尖儿上的墨汁都快滴到案卷上了,这才走过去给了一巴掌,于是这刀笔小吏如梦方醒,连忙将杨尚荆的话记了下来。 虽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意识形态问题,但他们知道,杨尚荆把普普通通的一个案子,愣生生拔高到了国本的境界,这完全就是把人往死里整的节奏啊!包括给杨尚荆出主意的李继,都想不到还有这种操作。 就这个判罚,分守道的大员来了都不能说一个不字儿,兴许还能觉得判轻了,把嫡子嫡孙挑出来流放个几千里,或者干脆扔到北边儿戍边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六章 少爷,满饮此杯 第七十六章 户籍制度实际上是一套管理制度,虽然它拥有着不少的缺陷,但是在有效管理人口、控制基层人口流动方面,它还是有着无可比拟的优越性的,有了它之后,税收管理也好,有组织屠杀也罢,效率都是好顶赞。 所以杨尚荆一声令下,当即就有壮班的衙役出了城,直接奔着城南黄府去了。 在走之前,杨尚荆咬牙切齿地对着李继这个典史说道,不过语气倒也平和:“多派点儿人,态度蛮横一点儿,囚车和枷锁带的齐全了,告诉他们,这次拿的不是乡贤,而是人犯。” 然而这话落在李继的耳朵里,却是打了个响雷一般,吓得这个典史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他咽了口唾沫,有点儿害怕地问道:“县尊,真的要这么做?” “不是我要这么做,是看他们黄家会怎么做。”杨尚荆依旧咬牙切齿,不过语气却越发平和了,“吩咐下去,稍稍遇到些挫折,只管滚回来,把自己弄得狼狈些。” 然后李继咬咬牙,转身下去吩咐了,壮班的衙役还是听他的话的,他说要蛮横,这帮班头儿就不敢温文尔雅,不过他想想杨尚荆说话时候的语气、态度,身子就有点儿抖了,这县尊……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啊。 为什么要蛮横?这可不是拿人犯不拿人犯的问题,这只是一个诱因,想要让黄家受不了这个气,直接让看家护院的打手帮闲和帮着干农活的佃户直接和衙役起冲突,然后直接一个暴力抗法的大帽子盖上去,到时候过去的可就不仅仅是县衙这几个跑腿儿、捉小毛贼的衙役了,巡检司的弓手也得听着指挥跟着调动,就按照这位县太爷上任的时候那个排场,永宁江口卫所的士卒保不齐都能来上个百来人。 而黄家暴力抗法的几率有多大呢?可以说是很有可能,毕竟之前是乡贤,衙役们要拿的是他们长房的所有男丁,那肯定是要不甘心的,毕竟这帮衙役出身最好的也就是个本地农户子弟,小自耕农家的孩子拿了地主家的老爷,态度还及其蛮横,谁能压的住火气?别说黄仁安这一支了,就是黄家长房知道了都不能干坐着不动不是? 到时候杨尚荆就能顺理成章地扩大打击面,把整个黄家拖下水,然后一波流带走,黄岩县就剩下一个张家,还有谁敢对这杨尚荆这个县太爷呲牙?都不用拿下黄成了,这个老奸巨猾的县丞肯定是过来跪舔的。 杨尚荆看了看时辰,摆了摆手:“退堂吧,将人拿来投入大狱,明日再行审问。” 黄成没听找杨尚荆和李继的谈话,所以也没什么额外的表情,只是吩咐着站班的皂隶喊退堂,杨尚荆转过身回了后衙,就看见忠叔正领着人张罗着往上面摆菜,隔老远就闻到了香气,杨尚荆口水差点儿没直接淌出来。 “少爷这一步……妙!” 一脸喜色的忠叔一边儿给将一盘狮子头放上桌儿,一边儿赞叹着,眼睛里全是欣慰,杨尚荆这一步走的简直绝了,树立了个人威信不说,还顺便把本地的一大家族压得说不出话来,最重要的是……站在道德的大义上,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没看见外面老百姓听见黄家子孙被抽鞭子打板子一个两个拍手称快么? 一个县的治理,最大的障碍和最大的助力都是乡贤,所以想要干点儿事儿的县令,基本都想着把乡贤们干的叫爸爸,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存在的!现在杨尚荆到任这才几天的功夫,黄岩县最大的两家里面,黄家已经算是被一招天外飞仙打残了,剩下一个张家……还敢逆天了? 杨尚荆嘿嘿一笑,这一波操作他自己都满意得很,不过他嘴上还是谦虚着:“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罢了,若不是典史李继提醒我以仁孝二字应对,今日须将这姓黄的给逃脱了。” “少爷能做到随机应变,倒也是本事了。”忠叔笑着摆了摆手,“况且如此随机应变,虽然和老太爷犹有差距,却也难得了,毕竟少爷还年轻啊。” 杨尚荆听了这话,连连摆手:“忠叔过誉了,过誉了,戬不过是腐草之荧光,怎能和祖父相提并论。” 杨荣那是什么档次的人物?脾气贼暴躁的成祖朱棣当着群臣发火的时候,满朝文武就是一只只的鹌鹑,除了杨荣之外就没人敢吱声,而牛掰的是,杨荣一说话朱棣就乐,还直夸“勉仁真特么机智”,亲自给杨荣改了名,论起随机应变、揣摩上意的本事,一百个杨尚荆捏起来也不够杨荣一根手指头戳的。 这可不是什么智力差距,纯粹是天赋问题。 忠叔也就乐呵了几声,杨尚荆回屋换下了身上的公服,穿着一身短打回到了饭堂,一撩衣服坐下了,这才感慨一声:“幸亏不在杭州府当差,否则轩輗轩镍台肯定要抓本官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罪过。” “这倒也是,不过昔年老太爷在京时候的做派,他也是知晓的,就是去了按察使司衙门,也是不会多作为难才是。”忠叔笑了笑,“不知少爷打算拿这黄家如何?” 杨尚荆脸上闪过一缕冷笑:“朝廷委派的佐官,戬自然是不能一网打尽的,但这乡间的恶霸,总归是要狠狠惩治的,左右台州府和分巡道的上官们应该都知道黄家是个什么货色,这种称霸一方的若是有了确凿的证据,拿下了也算是政绩的。”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嘿嘿笑道:“我已经吩咐了李继,让壮班的人去拿人之时,把囚车枷锁都带上,极尽侮辱之能,若他不反抗,便是颜面扫地,若是他纠集自家佃户反抗,戬就可以调拨巡检司的弓手,乃至发文给海宁卫的指挥使,调兵前来……平叛。” 说道最后的两个字,杨尚荆的语气里已经多了若有若无的杀气,或许是因为杀过人的缘故,这一瞬间整个饭堂里的温度都降低了一点儿。 忠叔挑了挑眉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一手怎么着都不算亏啊,他站起身来给杨尚荆到了一杯酒:“少爷,满饮此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七章 你们家的事儿发了 第七十七章 二十来个壮班的衙役带着三辆囚车出了县衙,直奔城南黄仁安家的宅子去了,声势浩大,比起早些时候杨尚荆出门都要大上不少,一路上老百姓那叫一个啧啧称奇,毕竟之前县令审案的经过已经传开了,还很有些神话的味道;毕竟这黄岩县前任知县和前前任知县被乡贤和佐官玩的和木偶似的,根本就没有那个本事挥舞起专制的铁拳来,囚车这东西老百姓们都多久没见了? 囚车拉人犯啊,而且拉的还是乡贤的家属,这大明朝百姓最喜欢看的桥段,就是为富不仁的乡间恶霸被法律的铁拳惩治。 大快人心啊! 王元是个新来的衙役,没见过什么大阵仗,还是摸不清这里的事儿来,看着周围乌央乌央跟着出城的老百姓,就有点儿懵逼,贴近了自家班头,有点儿小心地问道:“刘老大,这黄家平素在咱们县里,也是有了名儿的好人家啊,黄仁安黄老爷子的明恒也不差,怎么就要拿人家全家了?” 刘老大叫刘虎,正经的庄户人家出身,受了提拔才做到壮班班头的位置上的,算得上这个年代屌丝逆袭的代表了,人长得五大三粗的,还留这个大胡子,今年已经四十多了,对于这民间的烂糟事儿,那可真是见的多了,听了王元的话,当即就是嗤笑了一声:“好人?!我呸!” 伸出胡萝卜粗细的手指头,刘虎就指了指路边儿上一块上好的水浇地:“这块地,原来是老李家的,他家两个儿子三个姑娘,大儿子早夭了,三个姑娘远嫁,过得也不如意,那年他家小五子腿断了下不了地,老爹都六十多了还跟着他媳妇下地种田,结果呢?人家黄家直接围了水源,楞生儿地不让这老弱妇孺浇地,这一年打出来的那点儿粮连缴赋税都不够,最后这块地被压了七成的价,直接被黄家买了,小五子他老爹想不开上了吊,小五子自己呢?现在成了黄家的佃户。” 刘虎冷笑了一声,一巴掌拍在了王元的脑袋上:“你小子是比我强,进县衙之前好歹读过几本书,可是就你们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读书人最好糊弄,你还真当这黄家的万贯家财、万顷良田都是和气生财攒出来的?我和你说,这名声不过是自己编好了,然后花钱往外传的,就说给你们这种离着黄家远、受不到黄家白眼的人听的,乡贤?嘿,乡贤有几个是好东西的?” 王元的眼睛闪了闪,脸上就浮现出不服的神色,读过一点儿书的人总是认为自己很有见解,一旦形成了某种观念,就很难改变,毕竟他上私塾那几天的时间里,私塾的教书先生可是变着法的夸黄家好人。 “别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用眼睛去看,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刘虎冷哼了一声,“去去去,告诉弟兄们,等下都给我狠着点,这可是典史下的命令,但是有一点,别管黄家怎么对咱们,挨打了也别还手,直接躺在地上,咱们这二十来个弟兄要是有一半儿被囚车拉回去,那才是最好的!” 王元闷着脑袋点了点头,下去传话儿去了,他家里也不是啥有钱人家,在私塾读了几天的书就没钱了,别说给人代写书信之类的伙计了,他自己连字儿都认不全,写出来的东西就和狗爬一样,所以也就只能仗着自己还认识几个字,在县衙里面某了个差事,这班头刘虎可是他的顶头上司,那是分毫不敢得罪的。 和王元不一样,剩下这帮壮班的衙役可都是老油子了,一听上面这么吩咐一个个的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早年间他们受了县丞黄成、主簿刘琪这些人的委派,可没少干类似的勾当,不过当时抄的都是些没什么跟脚的小地主家,或者干脆就是去坑害平民老百姓,谁叫他们不长眼睛,让黄家、张家这两家老爷们的地连不到一块儿去呢?这自己家的地里面多了几块泥腿子家里的田,这就和穿着白衣服上溅了两个泥点子一样,太特么让人恶心了。 “看来县里是打定主意要办黄家了,嘿,过瘾呐,咱们也有一天能和黄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作对了。” “那是当然,你没看刚刚县衙里面县尊那个做派,嘿,这新来的县尊虽然年岁不大,可是不好惹啊,你看黄县丞都不敢和他较真儿。” “咱们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儿,别被这新县尊抓住了把柄。” “说的就是,嗨呀,不过咱们这些小衙役算个甚,人家县尊可能都不爱打望一眼呢。” “你还别说啊,看刘头儿这意思,咱们是真冲着黄家去的,你看,咱老哥儿几个别说黄家邻里出身的一个没有了,就是连城南出身的人都一个没带,我敢打赌二十文钱,咱们哥儿几个今天就冲着黄家去的。” “滚滚滚,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谁和你打这个赌?老子下了值,去城东赌一回都比这爽利,都灵醒着点儿啊,别让刘头儿发了火儿。” ………… 王元听着这帮衙役的讨论声,就觉着自己心里他就不是个滋味儿,这书上明明写着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士大夫自然就指的是朝中的官老爷和乡下的乡贤了,可这朝廷下来的县令要整本地的乡贤,怎么自己的这些壮班弟兄都兴高采烈的? 一众衙役赶着囚车,谈论着话题,转眼间就来到了黄家的大宅子前面,那府门那叫一个气派,看的王元眼睛都直了,心说能在这样的宅子里住三天,这辈子都值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见刘头儿冲着王二彪使了个眼色,这个同样五大三粗的衙役撸了撸袖子,大步流星冲上前去,也不打门环,冲着大门就是一脚,恶声恶气地喊道:“老黄家,你们家的事儿发了,麻利点儿滚出来和我们走一趟,县尊明天要提审你们!”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八章 大户人家规矩多 第七十八章 从黄仁安被衙役拿去开始,黄家这一房就乱了,毕竟是乡贤,他们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 仅仅是黄岩县这一地,黄家也算是百年大族了,当年元蒙还横跨亚欧非牛的不行的那会儿,地方上的色目人、蒙古人官儿也没说把他们赶尽杀绝了,哪怕说礼遇有加有些过了,也算是客客气气了,朱元璋开国定鼎那会儿,黄家的老祖宗们还想着要不要跟着蒙古人迁往塞外呢,毕竟朱重八这个泥腿子出身的皇帝对乡贤这种生物是一点儿好感都欠奉,那一条条一款款的法令压下来,全是为了抑制豪强地主的。 家国天下嘛,没有家还有个屁的国?士大夫们可不吃那一套忽悠老百姓的大义,反正谁来了他们过得都不差。 好在朱元璋在位也就三十一年就没了,黄家的好日子就随着士大夫们的好日子一起慢慢回来了,过了洪熙年之后,越发的是阔气了,逼走了两任县令之后,他们更是牛的没边儿了,在黄岩县这地界,真有了股舍我其谁的主人翁精神,毕竟城西的张家,和他们是姻亲,现在张家的族长得叫黄老太爷一声岳父。 于是黄仁安的长孙嗣就叫唤着去给黄老太爷报信儿了,剩下的则在家里吵了个天翻地覆,什么怎么营救父亲祖父、什么怎么给县令添乱,反正是越吵话题越多,越吵主意越多。 “民不与官斗,大人本就犯法在先,那县令也不是个易于之辈,我看,还是派人给那新来的小县令送些银钱,也便是了。”黄仁安的大儿子明显不愿意多生事端,开口就要服软。 “大哥你说的倒是容易,当时要让下面人起冲突,给新来的县令一个难看,你可是第一个开口说好的,怎么真出了事儿,自己就先服了软?你也不想想,要是真让这县令拿了咱们的痛脚,以后这黄岩县可还能有我黄家的立足之地?”老二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他是丝毫也不想放过打击自己大哥威望的机会,毕竟黄仁安一个秀才的家业,还是很大的。 老大当时就翻了脸:“啐,老二,你也别说的这么轻松,这新知县今天在城南的作为你可都看在眼里了,就那个手段,还想着和人家来硬的,我看你是不想让大人从县衙活着回来了!” “这当官儿的都是贱骨头,咱们软了他就跟着硬了,前两任县令是怎么逼走的?”老二一脸的不屑,“咱们黄家可是大族,这新来的县令有多大的胆子,敢动咱们家?咱们越是硬气,这县令越是软乎,况且大人今年已经七十有四,他还敢对大人动刑不成?” 老大哼了一声:“你又不是没听说,这县令可是北京城下来的,原来是做过翰林的!” “翰林?保不齐就是个在京中得罪了权贵的穷酸,要不然翰林那么清贵的官儿,放下来不是知府也能在布政使司捞个六品往上的肥缺儿!”老二撇了撇嘴,“长房的大哥可是在外做官的,这里面的门道咱们谁不清楚?” ………… 眼看着老大和老二吵得昏天黑地的,剩下的人都和鹌鹑一样在那边坐着,每一个敢吱声的,封建社会礼法森严,黄仁安一辈子两个嫡子、两个庶子,还有一个女儿招了个赘婿进家门,可这嫡子之间的战争,着实不是其他人能掺和的,毕竟庶出的儿子有没有继承权全看老头子的心情,赘婿这种生物……和奴隶也差不多,在家里基本就没有地位可言。 就在这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王二彪粗声粗气的喝骂:“老黄家,你们家的事儿发了,麻利点儿滚出来和我们走一趟,县尊明天要提审你们!” 整个正厅都为之一静,老二眯了眯眼睛,扭过头看向那个赘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妹夫你去外面看看吧,到底来了多少的衙役,居然想要拿我们去县衙,好好招待,可千万别怠慢了官差。” 那赘婿“啊”了一声,如梦方醒一般,连忙站起身来,点头哈腰地跟个奴隶似的:“二哥放心,这就去,这就去,保证打问明白了。” 眼看着这个赘婿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正厅,老二一口唾沫就砸在了地上:“啐,吃软饭的玩意,没卵子的混账,三妹当时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个狗屁的东西,还给招进家门了,一天天的除了吟几首破诗,屁都不会做,平白浪费了粮食。” 对于他的这个论断,老大倒是没说什么反对的话来,反而点了点头,然后摇了摇头:“三妹自幼身体就不好,大人体恤,只不过这眼光……唉,吃软饭也就罢了,这么久了也没帮着咱们黄家添丁进口的,平白让三妹受了苦楚,若不是怕坏了三妹的名声,我早就想把这废物打出门去了。” 两个庶子听了这话,根本就不敢搭茬,依旧在那儿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家里他们两个的地位也就比后院儿的杂役高上那么一丢丢,比起这个赘婿来都有些不如,毕竟老大老二口中的“三妹”是嫡出的,老二横了两人一眼,想骂“杂种”,但终究还是忍住了,这毕竟都是他老爹的孩子,要是他们是杂种,他又是个啥? 院门一打开,二十来个衙役如狼似虎地就往里面冲,不过除了铁索、枷锁之外,手里都没带什么家伙,就把这个赘婿吓得一哆嗦,他看向领头的刘虎,陪着笑脸:“刘班头怎么还亲自来了?不知各位差爷来这儿,有什么吩咐?” 刘虎看了他一眼,脸上全是鄙夷的神色,大明朝大兴程朱理学,可是标准的男权社会,小户人家的女娃子嫁到大户人家里,也就比猪和羊高上那么一级,比牛都不如,毕竟小妾被打死也就罚钱,但杀了牛是要抵命的,所以这吃软饭的赘婿,在这帮差役的眼里连个小妾都不如。 只听刘虎冷哼了一声,抖了抖手里的铁索:“干嘛的?你这个废物不会是把吃软饭把耳朵都吃聋了把,当然是奉了县尊的命令,过来拿人的,去把黄仁安那几个嫡子、庶子都叫出来,然后跟着我们去县衙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七十九章 吏滑如油啊 第七十九章 听着刘虎的嘲讽,这赘婿的脸上“腾”一下就红了,“吃软饭的”可是他的一个痛处,然而人人都能戳一戳,这就很让人绝望了,毕竟……他这个赘婿是真吃软饭的。 早年他也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地,就在本县颇具才名了,虽然家里不甚富裕,然而写的一首好诗文,做的一篇好八股,要不然也不可能被黄家的小姐看中,本来吧,黄仁安是想在他成了秀才之后,再把女儿嫁给他,贴上些嫁妆什么的,也算是一种投资了,结果他在第一关县试上,就直接被咔嚓了。 这也是没奈何的事儿,他文章做的的确不错,奈何前两任知县在黄岩县过得太过憋屈了,每次出题的时候都和“行政”有关,然后这位仁兄大谈特谈治国之道,颇有一种指点江山之意,要是换成一个意气风发的知县,可能就点了案首,然而他的文章每每戳中两个知县的痛点上,那八股文章写的越是精彩,这戳的也就越狠,再加上他这黄家未来女婿的身份,不咔嚓了还留着作甚?我拿黄家没辙,拿你这么个黄家旁支的未来女婿还没辙了? 嗯,所谓的开放性试题不外乎如此,什么激发想象力啊、促进公平啊,全是扯犊子,纯粹就是为了方便当权者按心情办事或者按钱办事儿,穷人家的孩子指望着自主招生一步登天……更大的概率还是复读一年安安稳稳走个统招。 也不知幸也不幸,这黄家的三小姐也是个重情的人儿,加上平素很受黄仁安的喜爱,一来二去的他也就进了黄家做个赘婿,初登门时倒也好,别说两个庶出的儿子了,就是两个嫡出的兄长都是客客气气的,毕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高中秀才了,到时候撇了赘婿的身份出去另立一房也不是没可能,可是吧,也许这黄家在黄岩县造的孽就被扣在他身上了,县令过得是越来越憋屈,他这个童生试也就越来越过不去。 所以呢,他在黄家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性子也越来越谨小慎微,后来干脆是连童生试都不去参与了,这性子也是越发的懦弱了,要不是妻子还算贤惠,只怕早就悬梁自尽了。 看着他愣在当场,刘虎鼻孔里往外喷着粗气,冷笑着说道:“你个吃软饭的吃傻了还是怎么着?还不进去把那两个不忠不孝的混账带出来,难不成让我们冲进去抓人呢?” 听了这话,这赘婿的脸上是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刚想说点儿什么,就听身后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刘班头果然是好大的口气啊,这说拿人就拿人,连县里的囚车都拉出来了。” 随着话语声,是一连串儿杂乱的脚步声,刘虎一扭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衫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手里还捏着一柄折扇,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要不是肚子实在太大了点儿、胳膊腿儿实在太粗了点儿,这身皮、这个卖相走在河边儿,也能骗上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的,而他的身后,则是二三十号拎着木棒、农具的家丁。 “奉了县尊的命令,前来拿人,自然是说拿就拿了,黄文翔你还敢暴力抗法不成!”刘虎是一点儿都不害怕,做壮班的班头这么多年了,围捕江洋大盗的活儿他都干过,那可是刀头舔血的买卖,就这几个使唤钝器的家丁?那就是笑话。 这叫黄文翔的男子“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我们黄家可是书香门第,我二哥可还在外省做着正六品的官儿呢,这县令说要在我们家里拿人,还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只怕有些不太对吧?说不得就是你刘虎自己的注意,小题大做这事儿,可是你们差役最爱干的。” 听了“正六品”三个字,几个衙役就有些怂了,知县可才正七品,这正六品,怎么也比知县大吧?咱们这些小人物能惹得起? 刘虎冷笑了一声:“若无县令的指派、典史的文书,我这个班头还能调得动县里的囚车?” 说完这话,也不等黄文翔说话,大喝一声:“王二彪!” “标下在!”五大三粗的王二彪就站出来,很有气势地大喝了一声。 “带人冲进去,给我把那几个不忠不孝的混账捆出来!”刘虎继续大喝着,“我倒要看看,谁敢阻拦!” 要不说么,人就是从众的生物,身居高位的刘虎都不怂,那些底下跑腿儿的小衙役自然也不怂了,呼啦一声就往里面冲,什么冲撞女眷……封建年代的差役进了人家不把女眷剥了衣服摁在床榻上“嗯嗯啊啊”“咯吱咯吱”一通儿,都是纪律严明了。 “刘虎你敢!我可是奉了老太爷的命令,来和你商量的!”这黄文翔当即就急了,“我们黄家每年给你送了那么多的东西,你还……” 听了这话,刘虎眼睛就是一翻,衙门口里厮混的,最烦的和最怕的就是翻旧账,他把手一指,冷笑连连:“姓黄的你可别张嘴就胡说,你们黄家几时给我送过钱?行贿和受贿的,可是同罪!” 黄文翔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左右瞅了瞅,当即就发狠道:“给我打!不能让他们把人带走!明天家里的老太爷亲自去县衙里和知县理论!” 于是他身后那三十来个家丁、佃户挥舞着棍棒就往上冲,刘虎一看见这个,当即就乐了,把手里的铁链子往地上一扔,然后就开始打滚了,一边儿打滚还一边儿喊着:“不好啦,黄家人暴力抗法,藐视朝廷,殴打官差啦!” 刘虎也没读过几本书,平日里也就是和县里的胥吏、小吏聊天的时候学过这么几个词儿,这会儿也不管对还是不对,反正一股脑地就往外喷,剩下的衙役一看头儿都躺下了,眨巴眨巴眼睛,想想刘虎之前的吩咐,也跟着躺下了,有样学样地跟着瞎叫唤,眼看着快冲进去的王二彪也不彪啊,躺地下也跟着打滚儿了,一身的公服上全是泥土,那叫一个狼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章 演技不好你做个毛的官? 第八十章 知道杨尚荆要对黄家痛下杀手,就算有着“孝道”的大旗、“明律”的宝剑,李继这个典史心里也是一突突的,他可是知道,这黄家和张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姻亲,而且两家还都有人在外面做官。 官场上可不是“道义”、“法律”这两个概念就能解释的通的,毕竟官字两张口,道义法律怎么解释还要看当官儿的用哪一张嘴说,万一黄家、张家势大,直接秒了杨尚荆,那他这个典史也会跟着倒霉。 所以他在刑房看着历年的案牍,也静不下心来,干脆起身奔着后衙去了,杨家的家丁一看是他,也没多阻拦,毕竟这是忠叔吩咐了,这个典史在这段儿时间还是算自己人的。 这会儿杨尚荆刚刚胡吃海喝完,坐在树底下捧着一本《御制大诰》看得起劲儿呢,在明代,有法律效力的东西有两种,一个是《大明律》,一个是《御制大诰》,不过虽然同为明律,实际上还是有不同的,除了老百姓可以拿着后者抵罪、用后者里面的一些理论整县官儿之外,县官儿也是可以活学活用的。 如果一个县官儿想整人,那么他从桌案上抄起来的执法依据一定是《御制大诰》,同等的罪名,《御制大诰》里的刑罚少说也要狠上三成,流放变成砍脑袋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作揖伴着傍晚的阳光,走进来的李继看清了书名,整个人的脚步都停顿了一下。 他又不傻,这县尊是要把黄家往死里整啊。 杨尚荆扭过头来,看见他进来,哈哈一笑,就放下了手中的《御制大诰》,坐直了身子:“典史前来,所为何事啊?” 李继就有些忐忑地说道:“县尊,继此来实是放心不下,这黄家、张家两家互为姻亲,且都有人在外做官,据继所知,正六品、从六品的品级总是有的,若是小惩大诫也便罢了,县尊此举明明是想给黄家来个断根啊,这要是他们两家在外为官的人骤起发难,火锅不堪设想啊。” 听了这话,杨尚荆差点儿没笑出来,摇了摇头,憋了口气才说道:“典史只管放手去做,莫说不过是正六品、从六品的小官儿,只要不是京中六部的主事,正五品的官,本县也是不惧的。” 自从五门七望这个档次的门阀被隋唐两代皇帝们不遗余力地玩死,小地主阶级登上历史舞台之后,华夏的官场主题就渐渐变成了深沉和内敛的风格,做官的家世如何、官场上谁的后台是谁、谁的靠山在哪儿,都是影影绰绰看不分明的,在地方上做事儿的更是把自己的底牌捂好了,就等着合适的时候打出来一击必杀。 官字两张口,这个概念不光对老百姓而言有用,对官吏而言同样有用,官场上的一些明的暗的潜规则,也是可以有多种解释的,一旦把底牌亮出来,就算是藩王的世子都有一百种以上的办法玩死你,五百多年之后信息大爆炸时代都是这个德行,何况交通通讯极端不便利的明朝正统年间? 所以这浙江官场上,除了三司的头头之外,知道杨尚荆底牌的绝对不会超过一掌之数,就是台州府的知府知不知道都是两说,知道的也不会得罪人去瞎说,这帮县衙的属官除了从他的履历里看见“翰林编修左迁浙江台州黄岩县知县”之类的字样之外,基本就是两眼一抹黑的。 “有了县尊这番话,继心中也算定了。”李继长出了一口气,苦笑了一声,心下稍定的同时,也很是激动,他知道,自己这是抱上大腿了。 他知道这种事情杨尚荆不至于开玩笑,官场上的倾轧无声无息,却是最为致命,没有足够的把握,杨尚荆疯了才会直接动黄家,同时把自己搭进去,而那个“五品官也是不惧”,更是一种宣言。 别看那些评话、演义里面动不动就蹦出来一个什么“一字并肩王”,再蹦出来一个“官居一品”,其实都是让老百姓看着一个爽,明朝武将封爵最高也就国公,王爵得死后追赠,文臣里面三师之类的全是荣誉加衔儿,除了彰显一下圣眷正隆、地位崇高之外没卵用的,六部尚书才正二品,握着票拟大权的内阁大学士不算加衔也就正五品的档次! 杨尚荆之所以说动不了六部主事,那是因为六部主事加起来也就那么几个,谁的背后都有真正的大佬撑腰,绝大部分的六部政务都捏在这帮人的手里,那才是真正的独当一面、大权在握。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一身泥土连公服都没整理的刘虎直接扑了进来,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慌里慌张地吼道:“县尊,大事不好了,那城南黄家藐视国法,公然殴打我等,属下带了二十四个壮班衙役,被打伤了十七个啊!” 杨尚荆一听这话,只想扬天长笑三声,他勉强压住了心头的喜意,一脸愤怒地问道,只是眼中的喜意怎么也掩饰不住:“那黄家可有何说辞?” “回县尊的话,只说家中有人在外为官,不惧县尊之令,又说明日黄家老太爷会来县衙和县尊说道说道。”刘虎跪在地上,低着头答道。 李继眯了眯眼睛,凑到杨尚荆身边,低声说道:“县尊,黄家的老太爷今年九十二了,年轻的时候本地举贤才把他推举上去了,据说是在山东做过官的,不过只做到八品县丞。” 杨尚荆眉头挑了挑,八品县丞也就是个渣,尤其是明初缺人手的时候举贤才推上去的那一拨,除了杨士奇之外剩下的没几个狠人,而且这个岁数,能有什么故旧也早死干净了,毕竟大明朝这医疗水平和搞笑也没差多少,然而就是这岁数……不好办啊,离着百岁的人瑞没差多少了,所以肯定是不能让他上门来和自己说道了,他咳嗽了一声,皱着眉头,厉声问道:“那黄家围攻衙役之人,统共有多少人啊?!” 杨尚荆喊的是声色俱厉,刘虎听的是心领神会,跪在地上大声答道:“回县尊的话,慌乱之间属下未曾看清多少人,不过影影绰绰的,怎么也有个百来人吧?” 听了这话,杨尚荆一脸的惊恐,大声吩咐李继:“这黄家纠集百余人围攻衙役,已然形同造反,本县衙役人数不足,来人呐,取纸笔来,本县修书一封,李典史辛苦一趟,连夜出城去海门卫求救,定要镇压暴民,还我黄岩县一个清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一章 刀在手!跟我走! 第八十一章 当地方官儿的最怕的是啥? 一个是愣头青啥都不顾,直接挑战潜规则,把积年的脓疮揭开,把里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挤出来,这样就会死很多人,毕竟“朝廷还是要颜面的”,当然,最后这个揭脓疮的愣头青也得死,为的就是收拢“官心”,这一手玩的最好的就是武则天,看看天授年间死的那一批又一批的官吏和最后死的酷吏就知道了。 另一个就是本地民众在乡贤的财力支持下搞非法上访,到时候是不是政敌都得想着在你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这可是实锤,官声这种东西看似没有卵用,实际上最有用,这种情况下,都用不着上“尸位素餐”、“营私舞弊”之类似是而非的罪名了,一顶“横征暴敛”的大帽子砸下来,在大明朝先行的法律之中,就足以剥皮萱草了。 要是碰上上一个县令,黄家能用第二种办法把他玩的叫爸爸,但是遇到杨尚荆,尤其是掌握着礼、法两把屠刀的杨尚荆,那就是把自己送到了杨尚荆的屠刀底下,还叫唤着“有种你砍我啊!你不砍我明天我家九十来岁做过县丞的老爷子就要找你谈话了!” 那么问题来了,杨尚荆有没有种? 废话,他在北京城就是搞死了一个太监家奴这才被下放地方接受乡贤再教育的,怎么可能没有种? 所以他兴冲冲地举起了屠刀,就那么直接砍下去了! 当然啦,名义上肯定是不“你丫给老子找麻烦,我肯定得剁了你”,得换一个文雅一点、唬人一点儿、最重要的是官方一点儿的叫法,比如……民变,比如……叛乱。 毕竟嘛,现在黄岩县的情势是,四个佐官儿里面,主簿刘琪直接跪了,现在还在家里戴罪,等着分巡道的大佬下来给定罪呢;县丞黄成是直接把刘琪一卖,给杨尚荆跪舔了,哪里敢和杨尚荆唱反调?典史李继干脆直接就是杨尚荆的人了,至于那个同样是正九品的巡检司巡检,他管的是流动人口,说话不算话的,所以杨尚荆的声音就是上面唯一能听见的! 嗓门大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想怎么喊就怎么喊,贼嗨,喊完了发现内容出现偏差,还不用负责,更不会被提高姿势水平,那就更嗨了,不信你看看后世的民主灯塔,在中东敲死了一个傻了吧唧自己放下枪的傻大木之后,道歉了吗?没有!谁敢喷?你喷啥?你敢再大点声不?听不见! 所以很快,还穿着一身公服的典史李继就揣着盖了杨尚荆官印的公文,带着杨家的两个家丁跑到了码头,坐着官船一路向东,直奔着海门卫去了,也亏是晚上,海陆风从陆地吹向海洋,这船速提升了不少,再加上这管船的驿卒见了上官可这劲儿地划船,差一点儿让李继这个纯南方出生的典史吐出来,反倒是杨尚荆派过来护送带监视的家丁面色如常,让李继就是心下打怵。 这新来的县尊……怎么看起来就深不可测呢? 说是去海门卫搬救兵,可是真要是跑到永宁江出海口再带兵回来,只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就要就近在黄岩县县城边儿上找一个千户所。 明代习惯将“卫所”两个字连起来,不过这个后来霓虹那边儿的师团、旅团还是不一样的,“卫”要高于“所”,一个卫分为好几个千户所,分开驻扎,屯田农垦的同时也扩大了防守的范围,黄岩县作为毗邻海门卫的一个上县,也算是海门卫这个辖区的防御重点了,所以这县城的旁边就是一个千户所,顺流而下要不了多久就能到。 这个千户所的千户姓邢,叫邢宏放,也算是军户世家了,早年家里老人是跟着的是张玉,随朱棣南下靖难的,也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结果张玉在东昌之战里战死,虽然事后又是荣国公、又是河间王,张家的后人也被颇多优待,然而那都是主家的事儿,和底下部将没啥关系,毕竟整个大明朝军队里有油水的地方就那么多,你个没靠山的土鳖还想染指?死一边儿去吧! 于是他家的先祖,也就被人从京师三大营里面打发出来了,给了个千户的名头,镇守在东南沿海,所以他这一脉也算是吃尽了朝堂倾轧的苦头儿了。 就在前两天,浙江都司老大李信的侄子带着人,护送者黄岩县新任知县上任,邢宏放是听到过风声的,他还想着要不要带人去拜会一下这个李总旗,结果第二天李行就带着人上门来和他谈心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看好黄岩县这一亩三分地,别让黄岩县里的那位新来的知县受了威胁。 只要不是傻子,基本都知道这个新来的县令身份不一般了。 三天之后,海门卫的指挥使派亲兵过来传话了,内容还是要好好照看黄岩县,于是这邢宏放是更上心了,要不是碍于自己正五品的官职,他早就亲自带人去拜访了——这年头可不是土木堡之后勋贵系统受到致命打击的时候,朝堂上勋贵别说和文官掰腕子了,有时候压着打都没问题。 今天一听说黄岩县来了个典史,带着县令的文书,说有紧急军情,他就来了精神,知道这是自己和杨尚荆打好关系的一个契机,连忙让人把李继请进来,结果接过书信一看,他差点儿乐了出来。 做武将的不是做文官儿的,遇到民变的时候,只要自己手里握着绝对的力量,那妥妥的要一蹦三尺高啊,毕竟武将最大的功劳可不是安安分分地戍边,而是“外御强虏,内惩国贼”,什么是强虏?北方的鞑靼、瓦剌,南方的苗蛮、西南的麓川,东边的倭寇;什么事国贼?江湖道上的好汉、作乱的流民,统统都是国贼! 所以,从这个封求援信里面,邢宏放只看出来两个字儿——功劳!如果再加两个字儿,那就是——人情! 于是乎,邢宏放就和打了鸡血一样,点起自己那二十来号亲兵,就近召集了一个百户所的士卒,在李继目瞪口呆的状态下,兴冲冲地向着黄岩县方向扑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二章 时间就是生命 第八十二章 刚刚写好了求援的文书,杨尚荆就直奔前衙,让人把还在县衙里的所有人全都叫到了后面的迎宾厅来,刘虎和王二彪两个李继的心腹对视一眼,就直接把门关上了。 选这个地方也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个迎宾厅足够大,足够把县衙里的所有人关在这儿,听他一个人絮叨。 当然了,这和新官上任三把火的第三把火没有人任何关系,纯粹就是为了保密,这黄家在黄岩县也算是一霸了,县衙里肯定是有他们的人的,刚刚刘虎等衙役回来,闹出来的动静可是很大的,现在李继出去“搬救兵”了的消息,可不能让这帮人知道,否则提前抛出去通知黄家,那个九十来岁的老头子连夜跑到县衙来哭,他杨尚荆岂不是很被动? 没有办法扣上“造反”的帽子,就没办法抄家灭族啊…… “本县来之前,曾听承宣布政使司的上官说过,这黄岩县民风淳朴,物产丰饶,又是永宁江入海之地,端的是台州府、乃至整个浙江最好的上县了,本县上任至今,是深有感触啊。”杨尚荆说着话的时候,一脸的感慨,目光扫视着下面的诸多县衙工作人员。 这帮人的表情简直是精彩异常,本来这帮人就纳闷儿,杨尚荆为什么要把全县衙的人召集过来,现在一听杨尚荆感慨这个,一个两个那叫一个懵逼啊,要不是杨尚荆前边儿的一通操作表明了自己不是傻子,同时树立了自己的权威,只怕这些县衙的小吏们会蹦着高喊“县尊容禀,六房之中上游文牍未曾整理”了。 黄成这个县丞也不知道杨尚荆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个什么药,不过现在他已经从精神上向杨尚荆跪下了,所以也就不在乎嘴上多拍几个马屁了:“分守道的上官,自然都是体恤下属的,县尊少年老成,自是深得上官之喜爱,这上官们给县尊介绍过本县的情形,也是情理之中啊。” 底下这帮小吏听了,一个两个面色更加古怪了,要不是因为久处衙门之中,演技都是经过岁月的磨练的,这会儿肯定已经有人忍不住喷出来了。 这黄岩县h连着两任县令被地方豪族玩的叫爸爸,要么直接装儿子喊出来,要么被“民意”煮完了不得不喊,浙江分守道的上官们还能一点儿风声听不到?不过是抓不到证据,不好直接过来过问罢了,然后和你说“黄岩县民风淳朴”?就算没有地方豪族,这交通发达、经济发达的地方,哪一个不是脑子里装满了龌龊主意,就为了多赚几个铜板? 再说了,这才几天的功夫,黄家就给你上了一课,虽然最后交学费的不是你,可是那三十来个一身泥土狼狈而回的壮丁,你就睁着眼睛没看见? 当然啦,从“性本恶”的角度上来解释,这个民风淳朴绝对就说得通了,可是咱们学得是孔孟不是荀子啊,睁着眼睛说瞎话也不能这么说啊! 当即就有几个关系好的小吏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地给县丞竖起了大拇哥,特么的……县令睁着眼睛说胡话,你在后面睁着眼睛下拍马屁,就这脸皮、就这养气的功夫,和该你做这个县丞啊。 然后杨尚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确实啊,这黄岩县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县,依山傍水,还连通大海,百姓的日子也算得上富足,可是这民情……” 说道这里,杨尚荆叹了口气:“只是这民情的确差强人意啊,看着这壮班衙役今日回来的模样,本县心中也甚是疑惑,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黄岩县如此富庶,就怎么出了这么一家呢?就趁着这个机会,把你们叫齐了,给本县好好说说这黄岩县的民情,各房之间也算是互通有无,以后施政之时也好做到心里有数,方能不负皇恩浩荡。” 这帮属官、小吏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这县令不愧是翰林出身的,这个姿势水平就是高啊,一张嘴一套又一套的,而且全是大帽子往下扣,咱们这帮做属官书吏的,想反驳都没办法反驳。 说完这话,杨尚荆把目光投向刑房的胥吏:“今日之事,本就由城南的黄家而起,其中又涉及刑狱,那便从刑房开始吧,刘启道!” 刘启道应声而出,对着杨尚荆躬身施礼:“县尊。” 杨尚荆点点头,慢吞吞地说道:“给本县、也给诸多同僚读一读,今日里你整理出来的文牍,本县近三年来到底出国多少的大案。” 虽然不知道杨尚荆到底要干什么,但是刘启道还是很忠实地执行着命令,他向前走了一步,给了杨尚荆一个侧身,剩一半儿对这诸多县衙属官:“本县近三年来,共接到民间状子……” 这刘启道也不愧是有脑子进行下注的人,一张嘴就是颇为详实的数据,单单一听,就知道这是用心总结过的,不过杨尚荆并没有露出满意的神色,因为他现在要拖时间,再详尽的报告文学,都有可能拖不过李继带着城外兵马入城的时候。 所以当刘启道说道“有两案悬而未决”的时候,杨尚荆眼睛一亮,慢吞吞地开了口:“启道稍待,这两案悬而未决,究竟是个什么案子呢?” 刘启道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了迷惑的表情,不过嘴上的回答却是一点儿都没慢:“回县尊,乃是两条人命案子,一件是城南陈老大的案子,另一件是城东沈家庄的案子。” 杨尚荆眉头当即就是一皱:“人命关天,又岂可久悬不决?给本县细细说来!” 听了杨尚荆这话,黄成就皱起了眉头,低声对杨尚荆说道:“县尊,这样……只怕不好吧,如今早已是红日西坠,县衙诸多同僚腹中还是空空如也……” “人命关天,人命……大于天!”杨尚荆眯缝着眼睛,语气很重,“先贤所谓‘集思广益’,本县深信之,今日就在这县衙之内,你我众人集思广益罢,吩咐厨下,照着中午的规格做上些饭菜。” 这离着关城门还有一阵子呢,我能让你们把消息送出去?时间就是生命啊,我拖你们的时间,就间接的坑害了黄家的性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三章 “我们站在赢的那边” 第八十三章 杨尚荆是拼着老命地拖时间,到了这个时候,黄成才终于察觉出来不对劲,因为杨尚荆明明问着刑房的案子,本县的典史李继却根本就不在场,要知道,县里的捕头、仵作等等关于刑狱的人员,名义上可都是归典史节制的! 再往门口看看,刘虎和王二彪两个李继的铁杆儿正站在门边,外面还有至少十来个一身灰土,拍都没拍的壮班衙役,他的心里就是一突,刚刚转过头去,趁着刘启道停顿的时候,问道:“县尊,此事涉及刑狱,本是李典史的职责,为何不见李典史?” 杨尚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李典史另有要务在身,本县让他去办了,明日便能回转,到时候再听听他的说辞,也没有什么妨碍。” 黄成的那颗心跟着就是一阵乱蹦,他的脑海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定格在陪着杨尚荆上任的那名总旗、以及总旗身后的那些士卒身上,他打了个哆嗦,慢慢吐出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下官要去小解,暂且离开一下。” 杨尚荆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变得越发的神秘了:“此时天色已晚,黄县丞虽然在这衙门里公干了许多年,路已经熟稔,却难免有个磕碰,还是本县派人陪着县丞一起去罢。” 说完,杨尚荆也不等他回话,直接对这门外喊道:“刘虎,陪着县丞一起去罢!” 看见这个阵仗,黄成就是再傻,也能想出来这是为了什么了,这县尊是逮住一只蛤蟆都要攥出来一泡尿啊,借着黄家家奴殴打壮班衙役的由头,就直接去了本地卫所请兵杀人,就是为了怕走漏了风声,让黄家先来县衙鸣冤,这才抱着有杀错勿放过的心思,把所有县衙属官书吏圈在这里! 想着这个,黄成走路的时候人都有点儿哆嗦了,小解的时候,解了好几次腰带都没解开,这倒不是他和黄家有太深的渊源,他是外地调来的,最多也就一点儿银钱关系,那个涉及到潜规则了,杨尚荆再狂也不至于直接掀了一个底掉,否则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就站不住跟脚了。 他是在后怕,给杨尚荆挖坑的事儿,他是主谋,要不是在城南的时候自己跪舔的快,只怕自己现在的下场也不会好,和刘琪那个主簿在家中戴罪都是好的,杨尚荆这个县尊一狠心,很可能就给他扣上同党的帽子! 黄成刚刚从茅厕回来,就看见那个跟着杨尚荆一起上任、看起来是个管家模样的老头儿从后堂转了出来,趴在杨尚荆的耳边嘀咕了两句什么。 于是杨尚荆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叹息了一声,示意刘启道停下说话,然后用更加慢吞吞地声音说道:“俗话说,是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咱们黄岩县虽然是个上县,不是什么小庙,可这怪事儿,也实在是不少啊。” 杨尚荆说着话,一步一步向着下面走去:“不说这两桩悬而未决的疑案,便是今日中午的时候,就有个带病的里正把乡民的小摩擦推到了县衙来,我大明太祖定制,在县下面设里正、精简县衙人员,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节省靡费,让百姓少交点儿赋税,多吃点好的么?要是这点儿小事儿,全都要堆到县衙来,我这个做县令的还要不要做别的了?!” 说着话,说的是声色俱厉,下面这些官吏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敢多说什么,这是实情,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黄仁安这事儿办的不地道。 紧接着杨尚荆继续说道:“而那个里正呢?也不过是个教子无方的混人,枉活七十有四,家中子孙却连个‘孝’字都不明白,我大明以孝治天下,岂能容得了这种混账?!” 这纯粹是给自己加戏了,不过这些官吏们互相看了看,还是谁都没敢开声,“孝”这东西的确是国之根本了,杨尚荆玩这套已经和“春秋决狱”的境界仿佛了,只要这顶帽子扣上去,别说他们了,皇帝也得认啊! 然后杨尚荆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吼道:“最令本县不解的是,不过一县之中的豪强,便敢藐视朝廷,殴打县衙差役,这置本县于何地?置王法于何地?置当今圣上于何地?!这已经是在公然造反了!” “造反”两个字一出,屋里瞬间乱成了一团,封建年代的“造反”可不是随便儿喊的,那可是掉脑袋的罪过,杨尚荆这一顶帽子砸下去,黄家……危矣! 当即就有个户房的胥吏从人堆里走了出来,躬身施礼,急声争辩:“黄家此举,也不过是不通礼法罢了,乡民粗野,不知教化,还请县尊息怒。” 杨尚荆睨了他一眼:“你是户房的黄百川?黄家六房的子嗣?” 这胥吏打了个哆嗦,还没等回话,就见杨尚荆上前一步,当胸一脚就把他踹翻在地:“家里都有了胥吏,还粗野?还不知教化?!混账!来人,把他给我拿了!” 两个如狼似虎的差役冲进来,就把这个黄百川捆了,为了让他不说话,嘴里还给塞了一团破布,他呜咽着就被拖了下去,这帮官吏瞅了瞅杨尚荆,再瞅瞅外面站着的衙役,一瞬间整个厅里都陷入了死寂。 杨尚荆搓了搓手,笑道:“本县已经派典史李继去了城外的千户所,现在卫所的士卒已经在路上了,等他们一到,这一家逆贼是插翅难飞,你们谁若是有逆贼勾结流民倭寇、横行不法、强买强卖的罪状,都可以呈上来。” 这就是在赤裸裸地要求站队了,虚了实了不说,只要把造反的帽子、横行不法的帽子扣在黄家的头上就好了,反正到时候黄家嘁哩喀喳都被砍了,谁还能和他们当庭对质不成?当即就有那心思灵通的小吏站了出来:“听闻黄家勾结倭寇,正统四年城东刘家村的惨案就与此有关,我曾见过刘家家主的一枚扳指,好像就戴在黄家长房老三的手上。” 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微笑,走上前去扶起这个小吏:“不错,洞烛积微,有你这样的人,户房的账簿可就难出纰漏喽。” 眼见着出头儿的得了这么大的实惠,一下从合同工变成正式工了,剩下的那些人除了和黄家渊源太深的几个之外,只恨自己站出来晚了,当即接二连三地就有人站出来,诉说黄家这些年来的恶事,杨尚荆如闻天籁,转头对刘启道道:“都记下来,改日面呈分巡道、分守道的诸位上官!”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四章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第八十四章 “这证据,一桩桩一件件的,果然还是要连起来看才好啊,管中窥豹、盲人摸象,终究是个笑话。”杨尚荆看着刘启道记下来的那一摞呈堂证供,瞅了瞅上面的签字画押,满脸的感慨,“若是诸位同僚今日不说,莫说谋反了,只怕这黄家阴谋勾结倭寇、为祸乡里的罪状,是谁都不知道的,不光是本县的乡民受罪,这卫所官兵也是流血又流泪啊。” 底下一帮人一个个拍手称快,心里却是疯狂吐槽,你特么兵都请来了,还搁这儿跟我们贫,是要敢不说话,只怕一个同党的帽子就扣下来了吧?给我们手里塞拔刀直接咔嚓了,那才叫一个死无对证,到时候官字两张嘴,还不是任你去说? 扫视全场,杨尚荆邪魅一笑:“正是以为如此,诸位同僚全都被黄家给蒙蔽了,以后我们的工作,还是不能局限于县城之内,多出城去走走,去看看,才不至于被这等大逆不道却又奸猾狡诈的恶霸蒙蔽,这工作,还是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嘛。” 众人听着是越来越不对味儿了,特么的皇权不下县啊,你这个县令难不成想要把触手伸到县底下去?不过想想也是,黄家都没了,张家这个黄家的姻亲要是不想背一个“知情不报”的罪过,就得老老实实趴着,他这个县令还不是为所欲为?这时候不把手伸到县下,那才叫脑子有病呢。 于是众多小官僚齐声称赞:“县尊英明。” 话锋一转,杨尚荆的语气就变得严厉了:“既然大家都是受了蒙蔽,这些事也不能怪大家,可是咱们这里要是有第二个黄百川……” 他没说完话,就见下面有两个书吏被直接摁在了地上,有人高喊着:“县尊,他们都是黄家的人!” 杨尚荆看着这个场面,一脸的感慨,他上小学那阵儿,有首歌儿挺火的,里面有一句是这么唱的,“童话里都是骗人的”,真很符合当时独立思考的风气和小学生叛逆的心里,所以他一转头就忘了什么“想唱就唱要唱得响亮”,把这歌儿哼在了嘴边。 等到了初中那会儿,他自己闲着无聊开始买军事杂志看,顺道就停了一首叫做《牢不可破的联盟》的歌儿,砸吧砸吧嘴,就有点儿疑惑,这么雄壮的一个国家咋就稀里哗啦玩完了呢? 直到后来他学了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他才领悟了,什么特么牢不可破的联盟,什么特么星条旗永不落,都是童话,都是骗人的,论起对政治一针见血的表述,除了那个喜欢写长篇大论让人背的马大胡子,还是大英帝国的那位首相大人更直白——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那帮斯拉夫毛子要不是觉得做空国家比掌控国家更能发财,就一个地图头能玩垮一个超级大国? 所以杨尚荆他现在用的,实际上就是这个理论,卖国是利益再分配,卖县里小土豪同样也是,只要他让这帮底层的小官吏们觉得,站在自己这一边儿不光赢面儿大,还有实实在在的利益可以拿到手,到时候全县上下众口一词,配上直接灭满门的手段,还搞不死一个本地的小土豪?别说在外面做官儿的亲戚最高不过正六品,就是六部主事都能直接拉下马啊! 毕竟搁在五百年后的大英帝国,公务员们遇到两党相争,最后也是站在赢得那边儿嘛。 至于反水?不可能的,在场所有人都必须供述一桩黄家不法、谋逆、横行乡里的罪状,然后签字画押,大明朝很讲究气节的,委身于贼和附逆谋反一个罪过。 眼看着刘启道让所有人都签字画押了,杨尚荆这才哈哈笑着,甩了甩衣袖,对众人说道:“由此可见,这黄家对我大明心存不满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全赖县中各位同僚洞烛积微,否则让他们家里出个宰辅,大明国祚危矣!” 这纯粹就是不讲理,大明朝几千万人,能称得上宰辅的有几个?不过官宦人家嘛,也不是没可能的,你还就不能指着杨尚荆鼻子说“你丫放屁”。 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之中,杨尚荆大步向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启道啊,收拾好这些供状,这都是要上交给分巡道诸位上官、呈报朝廷的,不过者叛乱却是等不得上官前来,来人呐,备马,点齐三班衙役,随本县出城平叛!” 事实证明,在专政的铁拳面前,什么宗族势力、什么利益勾连都是扯淡,剩下这些和黄家渊源不深、最多就是点儿权钱交易的小官僚们根本不敢说一个不字儿,反而一个个按耐住心中的惊恐,一个个笑着陪着杨尚荆往外走,一众人看着刘启道和他手里的状纸,都有点儿羡慕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这个做记录的刘启道是要发啊。 一百来号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县衙,此事天色已晚,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一整条街,一家家老百姓本来想推开窗户看看外面什么情况,就听见县衙的差役们大喊:“官府办事,闲杂人等通通闪开!”于是本着民不与官斗的心态,他们纷纷关上了窗户。 众人一出城外,就看见两百多卫所士卒已经等在那里了,火光照耀下,领头的是一个正五品官服的武将,明显就是个千户,有明眼儿的当即就认出来这人是邢宏放了,于是在场的这帮人都是一惊,这县尊……还真是深不可测。 等这个千户一张嘴,这帮小官僚更是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杨尚荆杨县尊的不乏,在大明特色封建帝国主义的大路上高歌猛进:“久闻杨知县大名,本想来县中见见,却是军务繁忙,抽不得空。” 杨尚荆哈哈一笑,连连拱手:“刑千户说笑了,倒是下官刚刚到任,尚在熟悉政务,不曾上门拜访,还请刑千户恕罪。” 现在土木堡还没发生,七品知县吊打五品千户的戏码还是演不出来的,所以人家客气,杨尚荆也不敢就那么受着,礼数这个东西,还是很微妙的。 说着话,就听杨尚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了:“倒是下官不幸,刚刚到任,便由藐视朝廷的逆贼想要举事,不得不匆忙向千户求救。” 刑千户摇摇头,声音也是冷冽:“杨知县说笑了,剿除叛逆、镇守地方,乃是我等职责所在,逆贼现在何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五章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第八十五章 明朝是个专制皇权达到历史顶峰的朝代,不过也只限于中枢之中罢了,中枢的大佬们加在一起能才能勉强和皇帝掰掰腕子,还仅限于年轻的皇帝,但是地方上,实际上还是地主士绅和朝廷命官之间的分权制衡,皇权不下县的传统异常顽固,所以哪怕是政治手腕高超、手辣心黑的朱元璋,也没能把皇权深入到乡间地头儿。 这是一个时代的局限性问题,就像某些人今天一边儿喊着“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一边儿骂着“封建糟粕”,一边儿美滋滋地看着文青儿们搞三纲五常开历史倒车一样。 所以作为地方小霸的黄家,在殴打了一通儿县衙差役之后,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结果晚上黄家老太爷刚刚睡着,年轻人们还在喝酒作乐,嘲笑着这个新来的县令太年轻的时候,就看见外面灯火通明,一问家里的下人,一个两个瞬间就慌了,等爬上阁楼往外看,一个两个就更慌了。 至少几百人冲着黄家来了,不光是主家,包括旁支那边都有人去了,而且看着灯笼火把映出来的服色,压根儿就不是县衙那帮土鳖的差役,也不是巡检司那边的弓手,就是最正宗的卫所官军! 黄家也有人在朝为官,所以对这明朝军制很是了解的,只看这些官军的服色、装备,就知道,这肯定不是哪个百户所里每天只管种地、农闲的时候拉出来练几天的兵,而是实打实的精锐,人人带弓就不说了,还人人着甲! “快!快!去请老爷子起来,十万火急!”下午还指挥者家丁打人,牛的不要不要的黄文翔,这会儿直接吓得抖成了筛糠,要知道,一般县里小偷小摸的案子,最多就是快班出手,拎着枷锁脚镣把人一靠也就完了,真的动用了卫所的士卒,哪怕这卫所的士卒再垃圾,事情的严重性也得往上拔高一个档次,他哪怕再傻,也知道新来的县令动真格的了。 最可怕的是,自己家在县衙里面可是又不少血亲的,这个阵仗了还没提前传回来消息,本身就从侧面说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一股骚臭的气息从黄文翔的身上传出,他是真的被吓出翔了,他定定的看着人群里打马走出来一个顶盔掼甲的武将和一个披着七品服色的文官儿来,咕咚一声就坐地上了。 “不知道杨知县要做到哪一步?”邢宏放眯缝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朱漆大门,语气似是随意,实则森寒。 杨尚荆微微一笑,同样用平淡的语气回答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啊。” 邢宏放微微一惊,然后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了一点赞赏,他本来以为杨尚荆不过是想震慑地方,却没想到他居然能下这么大的决心,杀伐果断的人,才是个好的下注对象。 然后就听杨尚荆微微一笑,说道:“这偌大的黄家,虽有千顷良田,可对我大明心怀怨憎,平日里乐于结交匪类,资助倭寇,浮财……却是没有多少啊。”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凭着自己和浙江三司长官的那点儿关系,想要调用卫所官军杀人,不是不行,但肯定做不到位,所以这个时候,就得加上一点筹码了,比如这黄家的浮财,就得安安心心地送给邢宏放一部分,这一部分在抄家的时候是不入账册的,到时候邢宏放是自己截留全部,还是拿出来一部分给下属分了,就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听了这话,邢宏放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拍了拍手,说道:“是啊,这黄家既然存了谋逆的心思,自然是重金从倭寇那里购置了十副甲胄,在事发之时想要灭迹,却被我等捉了一个正着。” 杨尚荆眼珠转了转,瞬间就明白了,正统七年的时候,倭寇攻陷了大嵩所,可见当时倭寇的势力之大,所以当时明军和倭寇之间的战斗是时有发生的,海门卫作为永宁江入海口的卫所,是倭寇上岸的好地方,在那里和倭寇的战斗可是不少的,而且是各个卫所轮番上阵,想来这个邢宏放就是那个时候在那边弄死了几个倭寇的头头,然后拿着残缺不全的铠甲做收藏,现在正好用到了正地方。 而且杨尚荆估摸着,这铠甲也不是什么大凯,最多是足轻用的垃圾货色,毕竟倭寇在这年月的组成,还是以日本浪人为主的,家里要是有一套大凯,谁闲抽了出来做强盗? 不过这都是细节,再烂的铠甲也不叫衣服,反正只要有铠甲,坐实了私藏铠甲图谋造反的罪名,就不怕黄家在外面做官的人反了天。 所以杨尚荆接过话茬,说道:“只不过这铠甲在被搜出来的时候,已经被损毁大半,不堪使用,只能作为呈堂证供,递解浙江提刑按察使司,而黄家与倭寇、流匪私通之书信,均已焚毁。” 邢宏放看了杨尚荆一眼,挥手叫过来一个百户和一个家丁的头子:“吩咐下去,做干净些。” 那个百户点点头,伸出舌头在嘴角舔了一下:“千户放心,定然不会放过一个。” 一支鸣镝射上天空,两百多明军士卒发了一声呐喊,向着各自的目标就冲了过去,也不用敲门了,临时砍伐出来的树木就是最好的破门武器,还有些明军干脆攀上墙头,直接跳了进去,刀子一挥就是一串儿的血花,男人的惨叫声、女人的尖叫声远远从黄府之中传来,空气里顿时充斥着血液的甜腥味儿。 当即就有几个衙门里的小吏直接吐出来了,他们这种读书人养尊处优一辈子了,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场面?刘启道也不没心思嫌脏了,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边儿上的酸水,哆嗦着问杨尚荆,或许是太过恐惧,嘴一秃噜直接把“大人”这个词儿说了出来:“大人,如此做法,只怕……有伤天和啊。” 杨尚荆没有回答他,而是闭上眼睛,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之中全是坚毅,他转过头,线条刚毅的侧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阴森而恐怖,一张嘴露出的白牙上,似乎都有血丝,他的声音并不大,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只有他自己能够听见:“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六章 还是要求稳 第八十六章 封建年代有很多词儿都是禁忌词汇,就比如说革命。 所以杨尚荆哪怕是从五百多年之后穿越过来的,连“许帝血脉”这个词儿都看见过的,也不敢就那么大喊出来,那样都不用锦衣卫东厂的人从京师、南京之类的地方赶过来,分巡台州府的提刑按察使司官员就能一脸兴奋地搓着手,直接就把他灭了。 不过从大门里缓缓淌出来的血迹,杨尚荆默默攥了攥拳头,然后叹了口气。 邢宏放骑着马就在他身边,听见这一生叹息,还是出言劝慰:“杨知县,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知县可不能因为一念慈悲,给日后种下祸患啊。” 其实吧,杨尚荆这种状态,他是知道的,当初他第一次下令杀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狠得下心挥手,但挥完了手,心里还是稍有不忍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经历过一次总会变得好些的。 想着这些,邢宏放的眉头就慢慢皱起来了,扭过头去看向张家的方向,作为黄岩县外卫所的一把手,他对黄岩县的各大家族还是有些了解的,黄家和张家是姻亲,如今抄了黄家,这就足够让他这个千户所吃上一顿好的了,甚至可以让他把自己亲兵、家丁的装备再往上抬一个档次。 这要是直接把张家也抄了,他直接就能给海门卫指挥使、浙江都司的上上下下好好打点一番,到时候运作一个指挥佥事,还不是美滋滋? 于是他沉吟了一下,对杨尚荆说道:“听闻本县张家和黄家乃是姻亲,这黄家私藏甲胄,阴谋造反,张家……就那么干净么?” 杨尚荆一听这话,当时就惊了,心说自己灭人一门都觉着够心黑手辣了,你丫这直接还想把人姻亲也一遭灭了?都说49年以前“借老乡脑袋领个军功”时常发生,可这真实经历了,还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本县……求稳啊。” 连根儿把张、黄两家拔了行不行?技术手段上绝对能做到,反正就是一顿砍的事儿,就两家那点儿家丁、佃户,看见官军第一反应肯定不是冲上来拼命,而是扭头就跑,可是杀完了之后,卫所那边得了实惠直接就走了,他杨尚荆可就苦了。 明代县以下的治安还是以乡贤为主的,县政府下面的三班衙役,哪怕是黄岩县这种上县,加起来也就两百人上下,一旦本县最大的两家乡贤全被弄死了,本县范围内那些看着两家眼色办事的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保不齐就得失控,剩下的几家为了争夺黄、张两家留下来的势力真空,还得弄点儿乡民斗殴之类的戏码,到时候就有他头疼的了——毕竟这种诱惑力的社会团体游走于黑白之间,是社会的润滑剂,也是治安的一个补充,哪怕到了五百多年之后,都没有办法彻底消除,他杨尚荆也不过是个预备党员,根本没办法领悟彻底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 这一点邢宏放当然也知道,说到底他不过是试探一下,有钱花终究是比没钱花好,现在杨尚荆说不追究,他也只能叹息了一声:“这黄、张两家互为姻亲,家中又有人在外为官,只怕对杨知县不好啊。” 杨尚荆摆摆手:“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大明的官吏都是千里挑一选出来的,这张家在外为官的,想必是个聪明人吧?” 想了想,杨尚荆摇了摇头:“不过这黄、张两家互为姻亲,还是有些麻烦,等下千户与我一同去张家坐坐,如何?” 这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只要黄家被分巡道的人定了罪,直接发到南京吏部、刑部复核一下,然后杨尚荆还获得好好的,黄家佐官那个受了牵连被一刀砍死,张家那个做官的就不敢蹦跶什么,毕竟聪明人都知道,只要杨尚荆的铁骑继续前进,这帮螳臂当车的歹徒……嗯? 不过听了这些话,邢宏放的眼睛就是一亮,点了点头,说道:“杨知县此言,当真是老成持重之言啊。” 杨尚荆身为一个县令,不能让本县乱了,这是本分,但本分的同事不耽误他们发财啊,这次去张家,鬼才信杨尚荆真的去说说话呢,就是去严刑拷打,或者是暴力威胁,都不是真正的目的,其实杨尚荆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给个许诺,去一个根儿,然后套一笔钱。 一个正五品的千户和一个正七品的知县聊着天的功夫,宅子里面的喊杀声已经渐渐停息了,没过多久,就看见那个一个百户冲了出来,抱拳说道:“回禀千户,宅内所有逆贼悉数伏法,下官已然下令,将尸首尽数移于院中,等待查验,不过贼人凶残,又有甲胄,六个兄弟受了伤。” 这边刚刚吐完了没消化完的午饭的县衙官吏们一听,一个两个差点儿又给恶心吐了,听刚刚那动静,分明是一面倒的屠杀,怎么就顽抗了?不过刀子在人家手里握着,谁也不敢去触那个霉头就是了。 “你办事,我放心,吩咐下去,受了伤的赶快包扎吧。”邢宏放点点头,脸上露出了微笑,转头看向杨尚荆:“杨知县,如今逆贼早已悉数伏法,还是赶快进去查验罢。” 杨尚荆点点头,伸手指了指那个刚刚得了编制的合同工:“你是户房出身,想必对这黄家上下颇为熟稔,就随本县进去查验一下死者,看看有无漏网之鱼吧。” 说完,翻身下了马,向着黄府走去,那个胥吏本身已经吐的昏天黑地了,可是看着杨尚荆的背影,他咬咬牙,愣是跟了上来,杨尚荆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对刘启道说道:“你也跟着来吧,若是走失了人口,总要下海捕文书的。” 邢宏放眯着眼睛,也跟着下了马往里面走,越走血腥味就越浓,杨尚荆好歹是杀过人见过血的,可是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不行了,几乎是走进院门儿的同时,就接着扶墙开始吐酸水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七章 灭门的县令 第八十七章 毕竟是和倭寇厮杀过的军队,而且又是一个千户的家丁、亲兵为骨干的精锐,哪怕组织度上依旧是封建特色的低下,不过在屠杀老百姓方面,他们还是做得很专业的。 从院里整整齐齐地码着的尸体,就能看出来一些端倪了。 杨尚荆走到这些尸体的旁边,俯下身子开始观察,如常的面色让跟在他身后不远的邢宏放眯了眯眼睛,他并不知道杨尚荆的具体来历,但从现在杨尚荆的动作、神态上,就能看出杨尚荆是见过血的,这个心性、这个经历,可就有点儿耐人寻味了。 然后他就看见,杨尚荆伸手把尸体翻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将尸体复位,走向下一具尸体,等看了五具尸体之后,这才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对邢宏放低声说道:“千户,这般尸体,等到分巡道下来人了,可不那么好交代啊。” 邢宏放挑了挑眉毛,同样压低声音问道:“杨知县的意思是……” “尸首都是背部中刀,少有身前中刀的,这就意味着,咱们说辞里面的‘抵抗激烈’本身就不成立。”杨尚荆眯着眼睛,缓缓说道,“这分守道本就掌管本省刑狱,这里面,保不齐就有刑狱出身的高人,现在这些尸体已然是死的硬了,即使是在想上面添刀口,也和活着的时候砍出来的不一样啊。” 邢宏放眉头就是一挑,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打官司这个东西,不看有多少真的证据,只看有多少假的,只要有一样是假的,顺藤摸瓜之下,就能把整个证据链砸成粉碎,虽然不知道杨尚荆在上面有什么靠山,但这一手遮天是肯定做不到的,一旦下来的是一个刚直不阿的……他就得和杨尚荆一起倒霉。 “想不到杨知县还深通刑狱仵作之事,佩服,佩服。”邢宏放笑着说完,这才问道:“依杨知县的意思……” 我懂个屁刑狱,我知道个毛线的仵作,不过就是看过几集戴着黑框眼镜的名侦探动画片,追过一部叫《大宋提刑官》的电视剧,你让我真拿着骨头分析我毛都分析不出来一根,给你说点儿原理那已经是极限了。 杨尚荆咧了咧嘴,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如今这天气已热,尸体不易保存,否则有爆发瘟疫之虞,所以不如将这些尸体尽数枭首,以石灰腌制了保存,尸体……直接火化掉了便是。” 邢宏放眼睛一睁,脸上就露出了微笑:“杨知县所言极是,若是瘟疫爆发,定是一县生灵涂炭,不若尽快打扫了黄府,以免危机乡里啊。” 大灾之后肯定有大疫,兵灾也是灾,这个搁在五百多年之后都一样,就现在这个防疫水平?几具尸体往水源里一丢,就能闹出瘟疫来,何况这黄家阖府上下人丁众多,算上仆役、女眷,总有百多口人? 杨尚荆笑着点点头:“这倒是好说,不过这里血气弥漫,我手下那些衙役只怕不堪使用,不如这般,还是劳烦千户的部属辛苦一番,如何?等这里血气消退了些,我才好让衙役们进来抄家啊。” 这就是告诉邢宏放,大家可以开始分赃了,我不管之前进来的时候,你手底下的这帮卫所士卒到底夹带了多少的东西,反正剩下的东西你还是可以取走一部分的,剩下的往县衙府库里面一丢,应付一下分巡道派下来的上差也就完了。 邢宏放眼睛一亮,他哪里能听不懂这个?所以他连忙点了点头:“都是为国效力,怎敢说个麻烦?” 转过身来,对那个百户说道:“让带人去收拾一下,多注意有没有暗格、密室之类的,不能放过一个叛逆!” 杨尚荆听了,就笑了笑,也不以为意,什么密道?什么密室?不过都是托词罢了,说白了还是这千户眼皮子有点儿浅,就想着掘地三尺狠狠搜刮一下,想来也是,大明朝文官儿的合法薪俸就少得可怜,武将更是没好到哪儿去,文官儿还能仗着掌握了财政上下其手揩点油,武将能干啥?也就喝兵血、吃空饷两条路可走了,所以这看见意外之财,一个两个眼睛都蓝了也是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里,他也不去管这些卫所士卒到底干了什么了,转过身来,看向刘启道二人:“快些过来认人,等下还要处理尸首,时间不多。” 好悬把自己苦胆都吐出来的两个胥吏,听了这话才勉强直起身来,向着这边走来,一边儿用衣袖擦着嘴角上的酸水,哆嗦着开始翻看地上的尸首,杨尚荆眯着眼睛看着两个人的动作,转过头来吩咐一旁的卫所士卒:“去拿些水来,给这些死尸洗洗脸,免得夜晚灯光晦暗、脸上血迹斑驳,认不出来。” 那士卒愣了一下,下意识看了邢宏放一眼,看见邢宏放点头,这才转身离去,杨尚荆看着这个场景就是一眯眼睛,转头看了邢宏放一眼:“千户治军有方,御下有术,实乃将才啊。” 邢宏放哈哈一笑:“倒是让杨知县见笑了。” 少时,就看见那士卒提着水桶走了过来,邢宏放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说道:“你们也多配合一下县衙的官吏,早些验明正身。” 这次,那士卒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提着水走了过去,满是老茧的手沾着水,开始清洗尸体的脸部。 杨尚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说话了,就看着两个胥吏跟着这士卒开始验明正身,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旗走了过来,附在邢宏放的耳边说了两句什么,邢宏放当即眉头一挑,一巴掌就抽过去了:“混账!这是什么事儿了,还敢给我打马虎眼?都杀了,一个不准留!” 那小旗捂着脸,根本不敢争辩,连连点头退了下去,少时,后宅方向就传来几声女人的惨叫,杨尚荆听在耳中,面色却是不变,只是微不可查地叹息了一声,缓缓吐出一句话来:“都说这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想不到我这个县令,却是做了知府的活计。”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八章 大家都不傻 第八十八章 封建年代的军纪,是不用报什么期望的,听着那几声女人的惨叫,杨尚荆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是为什么,无外乎是长得漂亮的女眷或者是侍女,这些人想着抓回去快活一下,这种事儿别说明朝的卫所兵了,搁五百年之后,KMT的军队做起来都没压力。 然而灭了黄家这么一件事儿,本身就是不太合规矩的,一些证据也是模棱两可,说是确凿也好,说是可疑也行,这就需要保密了,所以黄家的上下必须得按照杨尚荆和邢宏放的剧本走,“披坚执锐”、“顽抗到底”,一个都不能留下,否则分巡道的那帮人查下来,肯定是天大的麻烦。 也不知道这两个胥吏是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完了,还是真就闻习惯了血腥的味道,反正验明正身的速度是越来越快,过了大约一刻钟,两个人站起身来到了杨尚荆的面前,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刘启道的声音都打着颤儿:“回县尊的话,黄家男丁只少了一个,应该是管着城里铺子的老三。” 这年头说着商贾贱业,然而商税收的少啊,所以哪怕是贱业,各地耕读传家的小地主们也得尽己所能地插上一脚,毕竟钱多了谁也不会嫌烫手不是? 把管钱的事儿交给外人,那肯定是不放心的,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这说法,可不是白来的,哪怕是再可靠的家生子,见了成堆的银钱,说不准也得卷了钱就走,所以黄家把嫡子放在外面管账,也在情理之中了。 杨尚荆点点头,转过身来对邢宏放说道:“还得劳烦千户派人回一次城,协同本县衙役,将那逆贼就地正法。” 听着杨尚荆说话说的云淡风轻,两个胥吏却是听得一哆嗦,就地正法四个字说的容易,保不齐就是一条人命甚至是几条人命了,这二位听着这个,心里就绝了以后和杨尚荆作对的念头。 “除恶务尽,这是自然。”邢宏放笑了笑,转过身来,对这身后一个总旗说道:“你带二十个人,随着黄岩县的衙役们走一遭吧。” 总旗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杨尚荆转头看了看两个胥吏,叹息了一声:“今日,倒是苦了你们二人了,也罢,回去休息一日,也顺便告诉县衙的诸位同僚先行回转。” 杨尚荆带着这帮县衙里的小官吏过来,实际上就是想杀鸡给猴看,如今这鸡都杀完了,猴儿也看完了,以后这猴儿长记性了,就不会再偷摸地搞点儿事情了。 连个胥吏连连点头,躬身施礼,就要往外退,可就在这个时候,方才那个进去搜查的百户走了出来,手中捧着一套很旧的甲胄,肃声说道:“启禀千户,刚刚除了在几个家丁身上扒下来六套甲胄之外,在一间暗室之中,尚有四套更好的。” 邢宏放眉头一挑,大步走过去,接到手中一看,眉头顿时就皱起来了:“此乃是倭国甲胄,虽然不是什么良匠打造的,寻常的刀剑却也很难刺穿。” 杨尚荆闻言,走上前去,伸手摸了摸铠甲上的划痕,点了点头:“这黄家也是,从倭寇那里买些铠甲,也不知道买些好的,也难怪如此跋扈,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个蠢字。” 两个要走没走的胥吏看着这个阵仗,脚底下都打滑了,私藏甲胄啊,难不成这黄家真要造反? 杨尚荆眯着眼睛,心里却是跟着计较,这邢宏放看来也不是那些没脑子的大头兵啊,这脑子……是真好使,一听说这边要平叛,也不管是真平叛还是假平叛,反正是直接就把这十套垃圾到了极点的倭寇铠甲带来了,如果是真有人造反,那就全部多了脑袋,没的说;要是自己这个县令想要搞事情,那就把这十套来路不明的倭寇铠甲往人家里一塞,这里面的区别,也不过是自己欠他一个人情和欠他一个大人情罢了。 想到这里,杨尚荆朝着邢宏放拱了拱手:“这些甲胄,便由本县留下,待提刑按察使司的上官前来查验罢。” 邢宏放点点头,笑着摆了摆手,那百户应了一声“喏”,便领着人带着铠甲往外走,县里的衙役也就是一帮维持治安的角色,那几个狠辣一点儿的捕头,也是肯定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屠杀的,所以杨尚荆干脆就一个人都没往里面带,现在出去把这些甲胄交给李继、黄成,也是侧面警告一下,千万别想着借这个机会搞点儿事,等分巡道的上官下来咬自己一口。 看着百户带人出去,杨尚荆转头对邢宏放笑了笑:“黄家的事情到了这里,也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就得交给县中胥吏写成公文上报了,不过这黄家在本县尚有一大户姻亲,还需我等上门一趟,好生谈谈。” 邢宏放眼中精光一闪,点头应道:“所谓除恶务尽,我等随不至于滥杀,却也不能掉以轻心,现在还不知道这张家是否知道黄家私藏甲胄、阴谋造反之事,总要查个明白。” 两人相视一笑,抬腿往外就走,谁都明白,刚刚说的那些话都是托词,说白了两个人就是想要去敲打一下张家,看看能榨出来多少的油水,毕竟在杨尚荆求稳的这个前提之下,绝对不能让黄岩县的灰色地带出现长时间的、不可控制的真空的。 黄家的宅院里留了二十多个卫所的兵丁打扫战场、毁尸灭迹,外面守着三十来个衙役,只等里面收拾完了,明早就随着县衙的官吏进去抄家,杨尚荆和邢宏放则带着剩下的卫所士卒向着张家方向冲去,虽然这些士卒脚步散乱,但这年月的老百姓也没见过整齐一划的阵仗,一个两个躲在家里,门窗关得严严实实。 几个胆大的孩子想要顺着窗户缝儿往外看,直接就被家里长辈摁倒了一顿好揍,杨尚荆听着路边房子里传出来的动静,感叹了一声:“苛政……猛于虎啊,本县处理完了这谋逆的事儿,也就该好好课劝农桑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八十九章 权谋 第八十九章 明代的县城,规模还是不大的,毕竟现在的黄岩县还没和台州府府城连在一起,成为台州的一个区,所以从黄岩县这头儿跑到那头儿,也用不了多长的时间。 而杨尚荆和邢宏放带着卫所士卒处理黄家的时间,也着实算不上太短了,又是查验现场做戏,又是处理甲胄杀人灭口的,到现在已经过了接近一个时辰,张家早就接到了消息,一个两个差点儿吓尿了。 要是县令弱的一笔,他们毫不介意搞点儿非法上访之类的,把县令坑的服服帖帖的,但是一旦县令露出了尖牙利爪,舞动着刀枪棍棒,甚至带着一伙儿卫所士卒上门,那就必须高举起“民不与官斗”的大旗。 等杨尚荆和邢宏放带着人来到张家庄的时候,隔老远就看见那边儿灯火辉煌,杨尚荆眯了眯眼睛,就看见一个七十来岁的老头带着一帮男女等在门口,虽然看不清脸色,但杨尚荆依旧能感觉到那种叫做恐慌的情绪。 “老朽张同和,拜见千户、县尊。” 那老头看到杨尚荆等人来到近前,咕咚一声就跪下了,什么秀才的特权见官不跪、什么大堂之上不能屈打成招,在杨尚荆举起帝国主义专制铁拳之后,都是扯淡,而他后面儿的男女老少也没敢迟疑,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口中高喊:“拜见千户、县尊”。 张家做主的这个张同和刚刚可是听说了,这帮官军到了黄家外面,根本连话都没说一句,直接就冲进去把人砍了,这要是不出来先跪上一溜儿,保不齐也得被弄死,虽然之前就没双管齐下,让这看起来有些不合常理,不过给黄家灭门了本身就不合常理,所以这张家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杨尚荆打马向前,停在了张同和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也不下马,只是沉声说道:“本县虽然上任不久,却听说了,这黄岩县之中,张、黄两家乃是姻亲,如今黄家殴打官府差役、目无法纪、鱼肉乡里、藏匿丁口……” 杨尚荆每说一个罪名,这张同和就哆嗦一下,前面这几个,基本上是个乡贤,不用基本了,只要能走到乡贤这一步的,都是曾经犯过的和正在犯的,而且以后还要继续犯,变着花样犯的,如果只是这些罪名就把黄家灭门了,他们张家肯定也好不了,他现在甚至有点儿后悔了,没提前让家中嫡子嫡孙跑出去几个,现在海禁虽然还在,但逃出中原亡命天涯的路子,只要有钱还是有的。 一边儿念着罪状,杨尚荆一边儿观察着这老头儿的反应,心里就是嗤笑,乡贤这种生物就和资本家一样,哪怕外面包装的再好,里面也是乌漆墨黑的,毕竟两者都需要血腥的原始积累,乡贤压迫的是普通的农户,资本家们剥削的是工人,赚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要说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也只能说资本家是乡贤的进化版,剥削的手法更花哨、更隐蔽,哪怕每一个毛孔里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拿钱也能砸出来一个比乡贤更高级,更加难以找到漏洞的名声做外套。 “……勾结倭寇,私藏甲胄、阴谋造反,故此本县请了邢千户,为本县扫平了叛乱,这才来看看,你们张家有没有参与其中。”杨尚荆慢条斯理地说完,看着张同和脸上的表情。 听见最后这三个罪名张同和瞬间是磕头如同捣蒜:“县尊明察,明察啊,我张家虽然和那黄家是姻亲关系,平日里往来也算频繁,但对于他家的事情,却并不过问,有道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便是他们阴谋造反,也不会牵扯到我们张家啊……” 就在这时候,后院传来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声音:“老太爷,不好了,不好了,三少奶奶悬梁自尽了!” 老头儿听见这话,身子连颤都没颤,反而抬起头来,偷偷地打量了杨尚荆一眼,没想到杨尚荆也在看着他,于是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低下头来继续说道:“我们张家平时也是恪守本分的,这些年来在咱们这黄岩县也算是有口皆碑……” 杨尚荆冷笑了一声,直接打断了他:“沽名钓誉的本事,只要想花钱、舍得花钱,谁都会摆弄几下的,黄家事发之前的名声还比你们张家差了不成?我来问你,刚刚那个死了的人,到底是谁?” 张同和没有一点儿迟疑,面带悲痛地回答道:“便是那黄家的女儿,想是听说了自家事发,畏惧朝廷天威,悬梁自尽了罢。” 这特么……这演技…… 杨尚荆心脏就是一抽,知道这张家能在这黄岩县安安稳稳地存在这么多年,显然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单单这么一个心狠手辣,就可以让杨尚荆有种窥一斑而见全豹的感觉——什么畏罪自杀,十成十是这个张同和逼死的,或者是直接下令弄死的,而里面家丁报信儿的这个时机,想必也是特意选出来的,就是在告诉自己,张家已经和黄家一刀两断。 然而杨尚荆怎么可能就这么把张家放下? 要知道,哪怕张家、黄家两家之前是姻亲,私底下的利益也不可能完全一致,摩擦也是有的,如今黄家没了,张家作为黄岩县仅存的大家族,肯定是会全力出手,接下黄家留下来的真空的,真要是让他们得手了,到时候黄岩县上下铁板一块,杨尚荆的日子过得肯定比现在还差。 所以杨尚荆冷笑了一声:“张同和,张家是不是恪守本分,可不是靠你一张嘴说出来的,当然,也不是靠本官的想法,而是要看证据。” 说完这话,也不等张同和回答,扭过头来喊道:“来人呐,给本县搜!将张家男丁尽数拿下,投入牢中,明日开堂审问!” 在张同和惊恐的叫声中,大队的官军冲进了院子,杨尚荆则慢慢抬起头,看着天空,叹息了一声,这还是无奈之举,不能让张家一家独大,也不能让黄岩县的灰色势力群龙无首,那就只能搞出个一超多强的局面来,这样自己才好上下其手,从乡贤的手里抠出来一点儿人力资源。 “权谋……唉。”仰望天空的杨尚荆没有低头,只是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理解官僚主义和使用官僚主义,其中的差距还是太大,太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章 大家都凭演技吃饭 第九十章 形容一个家族富裕,在小说里经常会用到的词汇,就是“半城”,不过黄岩县县城虽然不是很大,但除了黄、张两家之外,还是有那么几家能上得了台面的小家族的,所以黄家占不上半城,顶多三分之一。 不过无论是四分之一,还是三分之一,在这个时候都没有任何影响了,第二天一大早,黄家覆灭的事儿连同罪状就被衙役们的吆喝声、官府的告示传遍了全县,随着驿卒的公文发往了台州府、杭州府,整个黄岩县都是一片风声鹤唳。 因为黄家的大门外,还站着卫所的士卒,因为黄家的姻亲张家,全家的男丁都被拉下去下了大狱,因为今天的码头上,除了巡检司的弓手之外,还多了卫所的士卒。 相比于巡检司的那些弓手,这些顶盔掼甲的卫所士卒显然更有震慑力,码头上原本有些蠢蠢欲动的漕帮,在见到这些卫所士卒之后,瞬间就安分了下来,巡检司的那位正九品的巡检,也哆哆嗦嗦地给领兵的总旗行礼之后,跑去给杨尚荆跪舔了——上面有人的县令不可怕,毕竟县官不如现管,他这个巡检也是在台州府有门路的,可是这能调动卫所士卒的县令,就太可怕了一些。 强龙不压地头蛇是不假,但如果这条龙强过头了,哪怕不压他,地头蛇也得老老实实盘着。 “近来码头上来往人员着实太多,巡检司公务繁忙,下官着实脱不开身,还望县尊恕罪。” 这巡检姓冯,叫冯毅,字乐安,今年也有四十多了,虽然是弯着腰说话的,但实际上精神已经跪下了,说话的时候那叫一个小心谨慎,同时还把一本账册放在了杨尚荆身前的桌案上:“这是巡检司最近两个月的公文、账簿,来往人员、船只、所运货物、所收税款一笔笔都记载了上面,还请县尊过目。” 杨尚荆看着这个巡检,整个人都惊了,他知道有种态度较前倨后恭,他知道有种人特不要脸,但能特不要脸到把前倨后恭表现到这个境界上,也算是人才了啊,要知道,他刚刚上任的时候,这个巡检司的巡检可是鸟都没鸟,就是派人来搭个话的意思都欠奉,现在可好了,别说人来了,账册都带来了。 不过伸手不打笑面人,杨尚荆也不可能把这个跪的五体投地的巡检直接打出去,毕竟人情是一方面,上面的评价也是一方面,现在他已经干掉了本地的一个大户、搞掉了一个正九品的主簿,再弄下去一个巡检,就太不要脸了,所以他拿起账册一边儿翻看,一遍说道:“巡检司的担子,也的确重了些,来往的官民船只、路过的黔首,多要注意一些,咱们浙江临海,近来又是倭寇横行,我等戍守一方,自然是要为圣上分忧,保本地一个太平。” 顿了顿,杨尚荆叹了口气:“在县衙里,我也曾听胥吏说过,冯巡检戍守码头,盘查过往行人,也是极为辛苦的,本县能够如此安稳,不见流民作乱、奸商逃税,也多亏了冯巡检的恪尽职守,如今冯巡检年不过四旬,便已是两鬓斑白,本县看在眼中,也是颇为钦佩。” 花花轿子人抬人嘛,他夸上两句又不花钱,当然啦,现在杨尚荆的心里还在盘算着一些事儿呢,比如怎么让整个巡检司上下彻底给自己跪下,这可是一个正九品的官帽子还带着上百的弓手,同时兼具收取商业税、缉捕盗贼、平息流民作乱等等一系列重要职能的衙门,真的掌握在他的手里,可以发挥出三班衙役所不具备的很多功效来。 冯毅一听杨尚荆的话,就知道这个县令还没想着直接把他也整下去,整个人就松了一口气:“下官也是受了皇命,保一方平安的,怎敢不兢兢业业?都是分内之事,却是县尊谬赞了。” 杨尚荆笑了笑,说道:“不过今时不比往日,这黄岩县之中刚刚出了逆贼,证据确凿,事实清楚,冯巡检已经是知道了吧?” 冯毅连忙点头,大街小巷上全是议论的不说,卫所士卒还进了城,这么大的事儿,他肯定知道了,不知道也不能一大早就跑过来跪舔不是?所以他弓着身子回话:“县尊刚毅果决,一夜之间缉拿了反贼,还我黄岩县一个太平,下官今早便有耳闻。” 杨尚荆点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本县也想不出,这一县的乡贤怎么就成了通倭、谋反的贼人,不过这县里的治安,还是需要加强的,否则难免有宵小之辈乘机而入,冯巡检麾下的弓手,这几日也要勤快着些。” 说着话,杨尚荆站起身来,想着前衙走去:“冯巡检还是早些回巡检司罢,多多安排人手,仔细巡查,现在本县还要去提审张家的人犯,这黄、张两家互为姻亲,本县又非嗜杀之人,总要厘清其中关系,不放过一个叛逆,也不能冤枉了一个好人啊。” 这话说的全是感慨,然而冯毅听完了满心全是佩服,这黄岩县里的关系,他可是很清楚的,黄家有没有造反的动机和理由,他同样清楚得很,而杨尚荆能抓着一点儿小事儿给黄家扣上造反的帽子,顺带着将张家一起下了狱,这操作就不一般,再加上现在这个表现,他也只能感慨,这县令做的是真合格,而且很有可能会前途无量。 所以他咬咬牙,向前一步,从怀里摸出一张礼单来,双手奉上:“得知县尊不畏艰险,连夜缉拿了反贼,让黄岩县免遭兵灾,故此码头上许多商户深感县尊高义,今日一早便定下礼单,托下官献与县尊,以表敬意。” 杨尚荆听了这话,微微一愣,转过身来,结果这份礼单,就看见上面第一行字就是“纹银千两”,第二行就是“东珠五壶”,第三行是“苏丝十丈”……林林总总,从日常用度到收藏把玩,无所不包,于是杨尚荆就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将礼单慢慢放在桌案上,叹了口气:“只怕本县……受之有愧啊。” “县尊不辞劳苦,不畏艰险,保一县黎民免遭兵灾,何愧之有?”冯毅上前一步,弓着身子说道,话语之中全是诚恳。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一章 杭州来信 第九十一章 什么商户进献,什么不畏艰险,这也就是明面上的说辞,实际上用四个字就可以全部概括——不存在的。 说白了,这就是下属给上司行贿,用上一个很好的借口,就和杨尚荆为了灭黄家满门,直接给黄家扣上谋反的帽子一样,求得就是一个好听,实际上两人都不傻,谁能不理解? 不过这些都是细节,细节是官场上最不需要注意的,反正经历了这么一节,以后冯毅就算是绑在了杨尚荆的这条船上,极大地增强了这条船的安全性。 就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可是现在杨尚荆把本县的主簿玩废了,县丞、巡检、主簿绑在了自己的船上,全县上下众口一词,再加上千户邢宏收了实惠,在一边儿擂鼓助威,原本杨尚荆的船哪怕是一条满是漏洞的破船,这会儿也摇身一变成了快艇,那小马达一突突,稳得很,随时可以赛艇。 而对张家,杨尚荆也没玩什么严刑逼供,就连板子都没怎么打,就是时不时地拎上来两个长子嫡孙咋呼几句罢了,卫所的士卒在把张家也洗劫了一遍之后,很体贴地在张家外面扎了个小小的营寨,美其名曰封禁,至于张家的女眷到底有没有受过凌辱……那些同样都是细节。 在四百里加急的公文发出去之后,整个浙江的官场再度陷入了沸腾的状态,只要是个读书人而且消息灵通一点儿的,都得感叹一句多事之秋,而就在这个功夫,杨尚荆也算是收到了杭州府传来的消息,跟着消息一起来的,是杨家的家眷,送消息过来的,是徐尚庸的一个心腹。 吩咐知琴和明棋两个丫鬟自己找地方住下,杨尚荆带着传来的消息,和忠叔坐在后宅的书房里,一脸的沉思:“还真想不到,这李信倒也是个狠人啊。” 忠叔接过书信看了一眼,眉头微微一皱,然后叹了口气:“一将功成万骨枯啊,能做到一省都司的,又有几个是省油的灯?这样也好,清理了一个卫所,又能空出来不少的缺额,这些缺额谁想要占了,多少都得给他个人情,再加上浙江文官,乃至两京六部、勋贵们都因此欠下了人情,可以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杨尚荆点点头,叹了口气,和人家这些积年的老油条比起来,自己这个小官僚,还是太嫩了,浙江三司的长官们先是干死了镇守太监,随后浙江都指挥使李信就带着一卫人马直扑海宁卫,直接将临海卫上上下下清洗了一遍,什么指挥佥事、千户、百户的,加上各人的家丁、亲兵,林林总总剁下来二百多个脑袋。 而指挥使,连一具尸体都没留下,找的罪名就一个,“事发,勾结倭寇携本部甲胄、兵器等物,妄图出海”,结局也简单的很,“为我水军将士所阻,畏罪沉船于舟山以西。” 这就不光是官帽子的事儿了,还顺带着扣下来一批的军需物资,什么兵刃啊、甲胄啊之类的,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利益,杨尚荆敢保证,李信亲兵的数量、装备质量肯定就提了不止一个档次。 杨尚荆突然眉头一挑:“这般做法,就不怕中枢之中有人参他一个御下不严之罪?” “谈何容易?浙江镇守太监镇守一省,按道理是可以节制一下都司的,海宁卫指挥使听他的话也是情理之中,别说文官这边不会弹劾了,就是五军都督府也不会多说他一个不字。”忠叔摇了摇头,“镇守太监,嘿,这镇守太监挡了大家多少的财路?这个时候,合该外朝文武齐心协力,把这弊政废了啊。” 嗯……谈到利益就好说了,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啊,只要涉及到钱了,什么忠君爱国的,往后靠靠吧,有了这么一个由头,各地文官不和中枢一起联动,会和勋贵武将们搞个大新闻,文官儿里那些在家里“耕读传家”、“勤劳朴实”的家人,都能把他们骂一个狗血淋头。 “祖父可对这李信有何评价?”杨尚荆眯缝着眼睛,一边盘算一边问,当年的杨荣可是号称最知兵事、最能决断的内阁辅臣,大明朝能打的将领基本都知道一二的,李信能搞这么一出儿出来,不应该是籍籍无名之辈。 忠叔皱着眉头,吸了口气:“却是不曾听说。” 于是杨尚荆就有点抓瞎了,这李信在他看过的正史里面也没有提及,也就《英宗实录》里面点了一句,《明史·英宗本纪》里面根本就连个字儿都没有,不能理解这个都司的脾性,以后想要往卫所方面伸伸手,可就不那么方便了。 “不过这轩輗轩镍台倒也是个人物,直接上奏,直言镇守太监之弊政,奏请裁撤各地镇守太监,唯留南京、凤阳两处?”忠叔抖了抖手里的信纸,禁不住赞叹了一声,“也难怪,当年陛下想要重开浙南银矿之时,便是这轩镍台据理力争,最终不了了之。” 明朝有“都城”名头的其实是有三个,北京升格都城了之后,南京叫做留都,还有一个是中都凤阳,也就是朱元璋的老家,龙兴之地,要不是这个地方无论是气象、底蕴、地理位置等要素都不行,实在不适合做首都,估摸着朱元璋就直接在这块儿定都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轩輗到底是个人物,直接和皇帝对着干没有一点儿压力,这个点儿上,内廷被抓了把柄,还不知道该怎么开脱呢,估摸着就是王振,也不可能说“浙江镇守太监并无反意,不过是想截杀那杨尚荆,为内廷出气”吧?那等于直接戳了皇帝的G点上,为了内廷出气你就敢直接弄甲胄、聚集江湖匪类,你要是被朕打了,是不是御马监就要造反了? “怎么处置,我等也是插不上手,还是看看这按察使司到底能派来个什么人物,查一查咱们黄岩县这造反的案子吧。”杨尚荆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们也得……提前布置一下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二章 有个好爷爷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第九十二章 南船北马,这是封建年代的交通方式的特色,基本从长江往南走,都是河网密布,再加上骑马颠簸的厉害,只要不像杨尚荆当时那样有特殊需求,还很害怕对方会突然给他来个凿船沉江的,都会选择坐船。 封建王朝,别管什么朝代,谋反可都是大案子,尤其是这种私藏甲胄的谋反,这和四九年之后在山沟沟里面称皇称帝、活人上庙号,被三五个公安干警摆平的闹剧可不一样,所以浙江提刑按察使司方面在接到了消息之后,表示高度重视,然后就下来了一个正四品副使,姓杨名烨字虞山,分巡的是整个浙江的刑狱。 跟班的除了一堆的胥吏、仵作之外,还有一个正五品的佥事,姓沈名星字宏盛,分巡的是台州兵备,至于两个人的履历,他倒是没打听出来。 这简直是高配之中的高配了,台州府知府也才正四品的官职,而提刑按察使司提点刑狱,这个副使在提刑按察使司之内的排名必然是靠前的,前三说不准,前五那是一定的,在整个浙江的文官序列里面应该都是叫得上号的;而浙江省近年来闹倭寇闹得厉害,虽然没在某处常设兵备道衙门,但是兵备整肃方面还是很受重视的,这分巡兵备道的佥事,应该也是同级别里排名靠前的大拿。 而现在站在永宁江码头上,带着一众县衙同僚迎接上官的杨尚荆,看着正在一点点儿往岸边靠的大号官船,脸上一脸的感慨,倒不是因为上面太过重视,他害怕查出来什么不该查出来的东西,特么的京中浙江巡查御史都是给他十里长亭送过别的,这点儿小事算啥?他纯粹是在懊丧,因为太年轻错过了一大笔钱。 “我还是太年轻啊……做事儿的手段太稚嫩了,老子有云,‘天下至柔莫过于水,而攻坚者莫能胜之’,这水可不仅仅是载舟覆舟、荡桨赛艇的作用啊,杀人灭口也是好用的很啊。”杨尚荆叹息了一声,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当时要是把黄家的人装上船,往永宁江里面一放,卫所士卒这边弯弓搭箭一阵火箭攒射,再开两炮,不就万事大吉了?不光能把黄家值钱的浮财搜刮一笔,上缴府库的都用不着什么值钱的物事了。” 眼看着那官船靠稳了,杨尚荆一边向前走着,一遍微微摇着头,深恨自己太年轻:“杨家虽然不缺钱,虽然很有钱,但是谁也不嫌钱多了咬手啊,再说了,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以后想要鼓捣点什么事儿,前提不也是财政良好么?” 从官船上下来的人,先是一些捕快,和县里这些泥腿子出身的捕快不一样,省直部门的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汉,从清白家世再到过人的卖相,无不体现着大明朝的那种雄壮,再配上提刑按察使司的公服、大明制式的腰刀,那简直了,就一个字儿,赞!要知道,这年头南人普遍偏矮,而杨尚荆一眼看过去,就没发现一个低于一米七的。 这样的上官……赞! 眼看着穿着两个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从船上下来了,后面跟着二十来个幕僚,说不上浩浩荡荡,但两个中年男人行走之间,倒是真有那么一股子气势,杨尚荆知道,这就是久历官场、大权在握,慢慢养成的一股子气势,他才刚刚当上县令不久,脑怕大权在握,想要养成这种气势,至少还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功夫。 “下官黄岩县知县杨戬,拜见二位上官。” 杨尚荆上前一步,躬身施礼,声音清亮,态度恭谨,两个打头的中年男子笑了笑,走在前面的那个就踏前一步,直接把杨尚荆扶了起来:“贤侄免礼,免礼,若是不嫌弃,便叫老夫一声‘世叔’罢。” 于是杨尚荆就愣了,眨巴眨巴眼睛,这才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点儿错愕,心说自己在杭州府也没和提刑按察使司的官僚们见过面啊,你咋和我显得这么亲热捏?这不科学嘛! 然后他就得到了一个很科学的解释:“本官杨虞山,早年也曾在翰林院修过史,如今离京也快二十载,却不知此时京中是何景象。”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嘛,大家都是翰林系统出身的,天然就亲近,最重要都是,杨荣他做翰林院扛把子,你外调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当年肯定是受了杨荣的提拔,两样加在一起,简直……赞!至于他没提杨荣,杨尚荆也能理解,毕竟公共场合嘛,总不能拉家常不是?官场上的话,说一半留一半,然后还能让大家都理解,这才叫艺术。 这一刻杨尚荆简直爽飞了,他真想仰天长笑三声,然后一脸牛逼地说出那句话——“抱歉,有个给力的爷爷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当然,现在的他不能这么说,得含蓄,所以他微微一笑:“戬离开京师之时,京中尚且安好,此时……怕是更好了。” 当然好啦,现在从杨尚荆牵头开始,文臣武将们就一直蹦着高打阉党,为的不仅仅是官帽子,还有钱袋子,再加上轩輗轩镍台又是一封奏疏打上去,要裁撤各地镇守太监了,这种情况再说不好,简直就是没天理了。 两个提刑按察使司的上官听了这话,对视一眼,禁不住哈哈大笑,杨烨拍了拍杨尚荆的肩膀,笑着点点头:“从杭州出来前,便听轩镍台说,尚荆你有急智,能决断,这见了面,本官才知道轩镍台明察秋毫啊。” 杨尚荆微微一笑,伸手想着黄岩县方向一领:“多蒙诸位上官抬爱,戬愧不敢当,二位上官,请!” 看着杨尚荆和这两个提刑按察使司的大拿谈笑风生,别管是黄成、冯毅还是李继,手都是一抖,得,就这阵仗,说是手眼通天也不为过啊,以后黄岩县这一亩三分地里,谁要是敢冲着杨尚荆龇牙,他们就能冲上去把他满口白牙全打碎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三章 说话的艺术 第九十三章 因为不知道下来巡查的上官到底是啥来头,杨尚荆可是把所有的面子工作都做足了,巡检司会同壮班衙役全线出动,清空了大半个码头不说,还从全县范围内征调了十来辆上好的马车,就那拉车的马,不说马头如兔、毛无杂色吧,也比寻常拉车的驽马好出好几个档次了,至于征调的过程,那都是细节,和卫所士卒、巡检司弓手、三班衙役没有任何关系。 杨烨和沈星看着这个排场,都是暗自点头,不过杨烨开口,言辞之中透着不满,可语气里却全是受用:“本官来时,也曾遣人说过,毋须迎来送往,贤侄却为何要搞出这般排场?” 听了这话,杨尚荆嘴角就是一抽抽,心说你们不让我摆排场我就不摆排场?我要真那么听话,在北直隶就被人弄死了,排场这东西流传数千年,是个官儿都喊着别摆,可是吧,你喊归你喊,地方上还是要照基本法来,要不然你心里一个不爽,我不就玩完了?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不过心里想归心里想,话到了嘴边,就得讲究一个艺术,杨尚荆呵呵一笑,一脸的不好意思:“本县刚刚剿除叛逆,正是民心不稳之时,提刑按察使司的诸位上官莅临本县,为的是查案,可实际上还能让本县民心稳定,下官斗胆,这才违逆了二位上官的意思,私自调集人手,摆出仪仗,以安民心,若有不妥之处,还请上官责罚。” 官场上嘛,不是绝对的自己人,是不可能把所有的话都说明白的,就好像杨烨对杨尚荆的责备一样,所以杨尚荆回敬的话,也得虚虚实实。 而这个时候嘛,就是彰显一县主官决断和担当的时候了,如果他一推二五六,直接把锅扣在县丞黄成的脑袋上,这两个上官不会说什么,黄成也不会傻呵呵地自己跳出来反驳,但是这留下的印象可就不会那么好了,所以他得唱高调。 一个县官儿的高调是啥?保境安民啊!只要把话题往这里引,再加上他反复强调了这是自己私人的意思,二位上官两袖清风,不想扰民,品格高尚,顺手就是一马屁,谁享受了谁知道舒服,好巧不巧地,这两个上官对他天然的好感度,妥妥的加分, 果不其然,杨烨听了这话,脸上笑容更盛:“倒是贤侄考虑周详,倒是我和宏盛有些迂腐了。” 大家本来就亲近,现在杨尚荆说话有这么好好听,那当然要自谦一下,才更能体现出自己的高尚啦,到时候晚年写上一本回忆录,总结出来一个《虞山文集》之类的,流传后世也是好的嘛。 杨尚荆听了这话,一边儿伸手亲自给杨烨掀开车帘,一边儿说道:“如今大明承平日久,戬在京中之时多闻各地官吏迎来送往,时有豪奢之举,民脂民膏尽付东流,二位上官如此小心,也是一片忧国忧民之心,何来迂腐一说。” 拍马屁嘛,力道上要讲究一个不轻不重、恰到好处,方式上要做到羚羊挂角、不留痕迹,否则你措辞再华丽、语调再激扬,结果表现的形式上直接和加了特技一样,“Duang”地一下蹦出来,很酷、很炫,那肯定是要被裱上天的,什么阿谀谄媚、逢迎上官之类的大帽子,跟着就扣过来了。 眼看着杨烨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杨尚荆微微转了转眼珠子,突然一躬身,说道:“下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二位上官成全。” 杨烨没说话,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沈星说话了:“贤侄有何事,直说便是了。” “下官斗胆,想在这黄岩县的太白楼摆上几桌,请诸位同僚用饭。”杨尚荆说着话的时候,越发的恭谨了。 杨烨眉头一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沉声说道:“本省轩镍台严于律己,一件单衣缝缝补补便是数年寒暑,我等身为提刑按察使司属官,怎敢稍有逾越?!”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轩輗喜欢搞清廉、玩整风运动,下面的官员肯定得跟着,不仅要跟,而且有时候要先行一步,否则什么时候被穿小鞋了都不知道,杨尚荆搞个高规格接待还可以说是地方基本法,但搞请客吃饭,就明显有些过界了。 “二位上官心系我黄岩县百姓,这一路赶来,星月兼程,定然已是舟车劳顿,不曾吃过一顿的好饭,这黄岩县的百姓可都是心有不忍啊。”杨尚荆眯了眯眼睛,就开始接着唱赞歌了,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上官的脸色变都没变,无他,这高调还不够高啊。 为了养活老妈,不把亲儿子埋了,怎么能算得上感天动地的孝顺? 为了给老妈弄条鱼,大冬天不脱了衣服往冰上一趴,怎么能让龙王爷甚为感动,给你送上一条鱼? 这种不人道但绝对得到不识字的苦哈哈们拍手叫好、交口称赞,让识文断字的酸丁们热血沸腾、恨不得回家就实习一遍,让官老爷们微笑拍手、下令发扬光大的宣传方式,华夏宣传口的笔杆子们都玩了上千年了,大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 同理,赶个几百里的水路不饿瘦三十斤然后顶着眩晕办案,还能明察秋毫搞个水落石出,你怎么能成清廉克己的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清官的宣传典型? 所以说,苦不可怕,受了点儿苦就蹦着高喊着要吃顿好的才可怕,那样的人就应该给他一顿好的然后让他滚蛋,太没有艰苦朴素的革命精神了。 杨尚荆低着头,表情是精彩的,语气是悲痛的:“黄岩县初逢大变,如今颇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之势,为安本县民心,为夏粮征收顺利,戬才想在太白楼摆宴,同时让太白楼做些点心,分发城中孩童、老人,也彰显了皇恩浩荡。” 还是保境安民的借口,不过这一次捎带上一个与民同乐的由头,再盖上了一个皇恩浩荡的帽子,至于远在北京的皇帝为什么就在这时候皇恩浩荡了……官场上来讲,还是细节,不过这个调调……很高,而且宛转悠扬,颇有余音绕梁、让人三月不识肉味的趋势。 所以这时候,吃肉还是吃土,就没区别了。 所以这时候,杨烨和沈星的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四章 政治是一门表达的艺术 第九十四章 大排宴筵这种事情,自己人嘴上说叫“安民宴”,但实际上做起来,就得换一个更有煽动力和说服力的说法了,毕竟政治嘛,它是一门表达的艺术。 所以最终这场当官儿的们大鱼大肉胡吃海塞、小民连汤水都喝不上,就那么几个幸运的童子、老人得了几块点心、蜜饯之类的小零食,餐桌上那些吃不了的残羹冷炙,就是倒了喂猪都没分下去。 当然,这也是大明官吏们的爱民之举,虽然吧,哪怕这些残羹冷炙也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未必吃得上的大餐,但是残羹冷炙里面充斥着口水之类的东西,保不齐就有病菌呢?一旦传染了无辜的百姓,引起了瘟疫,这安民宴不就变成了扰民宴?更何况,一旦这帮黔首吃到了好东西,对这上层社会心向往之,不在安安心心种田,这大明的江山岂不会要稀里哗啦就完蛋了? 不过事实是事实,宣传是宣传,二者是不可能混为一谈的,否则要县里那帮胡子都白了的教谕、先生做什么?地主阶级的宣传机构给地主阶级唱赞歌,那肯定是不能把好好的曲子改成阎王殿的《小鬼受审乐》,否则杨尚荆这个做县令的会亲自化身阎王爷,用他们的大腿骨做成鼓槌,用他们的皮蒙成法鼓,把他们的头颅摆在祭坛的中间,亲自给他们奏一曲有世界屋脊特色的地狱交响乐。 本县的教谕是个六十二岁的老头子,本地人,姓黄名文字铭文,虽然姓黄却和黄家八百杆子搭不着,再加上一身的腐儒气,杨尚荆上任的第一天开始,就秉承着“忠于职守”的理念来给杨尚荆请安了,不过杨尚荆那时候觉得把宣传口没卵用,就客气地给他打发了,毕竟全县认识字儿的能有百分之五就不错了,而这百分之五里三分之二以上都是不服管的,剩下那不到三分之一都是墙头草,他喝多了才会扔下大棒子先捡笔杆子。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全县那些读书人,都在黄成这个正八品县丞的带领下,集体给杨尚荆跪舔了,所以这个时候,抄起笔杆子,统一全县思想,贯彻落实大明特色封建帝国主义制度,就很有必要了。 “回去之后,知道该怎么让县里这些读书人传唱提刑按察使司诸位上官的风骨了么?”杨尚荆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很随意地问道。 黄文虽然有些迂腐,但他并不傻啊,仅凭着一股子迂腐之气,还能爬上教谕这么个肥缺?那可是掌握全县读书人命脉的官儿,什么廪生、增生,全得算作是他的门下弟子了,所以他坐在杨尚荆对面,微微一躬身,回答道:“回县尊的话,自然是提刑按察使司诸位上官不辞艰辛,昼夜兼程,赶到黄岩县之后第一时间稳定民心……” 杨尚荆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稳定民心自然是要做的,但是如何稳定?这市井之中的言语,士林之中的清议,可是有可能顺着行商们的嘴,传到轩镍台、乃至孙藩台的耳朵里的,那二位大人可是久历地方,你这点儿道行怕是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了,若是这二位上官在两司衙门里面吃了挂落,咱们这黄岩县可也不能好过到哪儿去啊。” 这个道理很简单,混官场的都知道,一旦黄岩县的宣传工作不到位,引起了两司首领官的强烈不满,那么黄岩县肯定就要跟着倒霉,先不说一个副使、一个佥事事后的报复,就是其他的副使和佥事,也得在今后的过程中加大对黄岩县的监察力度,一切从严,这样才能体现出他们对孙藩台、轩镍台意志的绝对贯彻,到时候一些可以马马虎虎带过去的,就得好好解释一下了,这黄岩县到最后直接搞个大洗牌都有可能。 黄文“啊”了一声,他这个最高不过做了个临省布政使司照磨所正九品的检校,临老了回乡做个清贵的教谕,论起省布政使司里那些勾心斗角可能还会一点儿,但涉及到地方上的具体事务,俩字儿,抓瞎,毕竟地方上一把手和同级的省直部门领导都有很大差别,更何况九品的小官儿?所以他躬了躬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恕下官愚钝,还请县尊不吝赐教。” 杨尚荆敲了敲桌子,慢吞吞地说道:“这个倒也好办,这样罢,你就吩咐下面,说‘二位上官为安民心,星夜赶来,不顾舟车劳顿,亲自宴请本县乡老、稚童共计二十余人,与民同乐,亲自吃饭……不对,走入乡老之间,亲自为诸位乡老夹菜斟酒,为各个小童发放蜜饯果脯,民心大定,本县百姓无不称颂’,然后再写‘二位上官深入田间地头,于乡民黔首处了解案情,劳苦功高’。” 宴请乡老……那宴席他黄文可是去了的,还乡老,档次最低的就是本县典史和他这个教谕,胥吏什么的都在楼下了,至于深入田间地头……这都第二天了,那两位上官倒是去了乡下,不过是由县尊那个老仆领着去游山玩水去了,劳苦功高个屁! 听了这话,黄文苍老的脸就是一抽抽:“县尊,若是……若是有人问起,这县中乡老姓字名谁,该当如何啊?” 这帮封建官僚怎么就这么不开眼呢? 杨尚荆心里想着,翻了个白眼:“本县六十以上老者共有多少人?十二一下之稚童又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可以去问户房的胥吏,但你不能拿来问一个教谕啊,所以这黄文张了张嘴,根本搭不上话来,杨尚荆敲了敲桌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教谕都不知道,那些个读书人还能知道?谁还能去挨个找人问‘那天安民宴上有没有你’不成?所以你只管去写,只管去传,些许的细节,自然不会有人在意。” “多谢县尊提点。”这老头儿一脸的恍然大悟,眼看着杨尚荆举起茶杯,恭敬地退了出去。 杨尚荆抿了一口茶,却喝进嘴里一片茶叶,他咽下茶水,然后将茶叶吐了出来:“呸,这官儿做的,连这都不知道,政治……它是一门表达的艺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五章 挥动起权术的大棒 第九十五章 杨烨眯缝着眼睛,手中动作轻柔,如同抚摸着处子的胴体,眼中精光闪现,脸上神采飞扬。 当然了,关系再铁,杨尚荆也不会脑残到在这个时候给杨烨提供女色,虽然这种事儿在文人之间算是一种风流而不下流的感情交流,但现在两人是上下级的关系、查案与被查案之间的关系,该回避的总是要回避的,否则会被不开眼的士林清流裱上天。 不过文人之间的友好交流显然不止是一种方式,字画就是另外一种,现在杨烨的身前摆着的,就是一张古画,算是黄家的珍藏了,反正查抄黄家的时候用的都是“自己人”,少点儿东西根本没压力,杨尚荆直接拿来做了人情简直太合适不过了,毕竟文人之间交流一下书画心得,这可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这幅画,虽然并非是名家之手,却也得前唐闫立德闫工部之神髓……”杨烨抬起头来,抚掌赞叹,“本官在翰林之时,便知先太师文敏于书画之上多有见解,却是无缘一见,今日见到贤侄这一副珍藏,才知杨氏家传渊博,翰林同僚所言非虚啊。” 杨尚荆听了这话,嘴里回着“谬赞”,心里却在吐槽,他也就是个二十一世纪的文科生,搞搞官僚主义什么的还得归功于高中政治学得好、信息大爆炸时代能接触到更多的东西,论起来书画,他还真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至于杨荣喜不喜欢书画……他懒得想了,不过想想杨家这么有钱,多点儿兴趣爱好,尤其是文人们的兴趣爱好,还是很正常的嘛。 眼看着杨烨直起身子,背着手走到了窗边,杨尚荆给忠叔使了个眼色,后者手脚麻利地把画儿收好,装进一个不起眼的木匣里面,杨尚荆则站在了杨烨的身后,一脸的恭谨。 “烨在京中之时,多得先太师照顾,十八年前奉旨离京,心里揣着大明江山,却不想和先太师成了永别。”杨烨的声音微微带着点儿酸楚,“如今见贤侄颇有几分先太师的决断,本官甚是欣慰啊。” 听了这话,杨尚荆就是一躬身:“戬谨遵祖父教诲,不敢有负圣恩,故此临机决断,俱以忠义为先。” 皇上不喜欢反贼,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喜欢反贼,所以只要是反贼,那当然是咔嚓了才能算是不负圣恩嘛,至于他是不是真的……显然是并不重要。 杨烨知道杨尚荆玩的是这套理论,但他不会说破,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本官受命来这黄岩县,除了清查黄家叛逆一事,也受命治本县主簿刘琪失职之责,这刘琪联合黄家,罔顾国法,一顿鞭笞是逃不脱的,这身官服也是穿不下去了的,不知贤侄对这新主簿的任命,可有合适的人选?” 这话中规中矩,倒是没有太多的私人感情在里面,作为一县主官,杨尚荆拥有理所当然的举荐权,毕竟涉及到一县政治的稳定嘛,再加上明朝官吏又有“久任”的习惯,所以只要杨尚荆开了口,外面没有急着做官、背景强横的人物想要往这里插,基本提名了都会落实的。 杨尚荆听了这话,脑子就飞快地转了起来,之前他当然思考过这件事,而且想出了不少的策略来,比如说典史李继直接升一格做个主簿,完成流外官向九品官的过度;刘启道这个和刘基家子嗣重名的胥吏很有眼力见,可以直接从刑房提拔成典史,都是执掌刑狱的职位,别人也不能说什么;壮班班头可以适当补偿一下,让他家里的子嗣进县衙做一个书吏之类的,过几年给个胥吏的合同,也算是一个交代…… 然而怎么算计,杨尚荆都觉着有一点儿不妥,但他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哪里有不妥之处,所以今天杨烨突然问话,他也有些措手不及了。 杨烨微微摇头,说道:“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本官倒是能从奉化县调来一个巡检……” 说实话,现在的杨烨稍微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太多的苛责,杨尚荆从到黄岩县任职到现在,能铲平地方上的大族、把整个县衙收拾的服服帖帖,已经超出了一个二十来岁年轻人的能力范围了,不过那也是普通的二十多岁年轻官僚,和他印象之中的内阁辅臣嫡次孙的能力,还是有些差距的,这和五百多年之后精英阶层和普通阶层之间,家长对同龄孩子的期望是一样一样的。 不过杨尚荆听了这句话,眼睛却是一亮,巡检,巡检啊! 巡检不光是一个肥差,还是一个掌握着本县非卫所士卒最强战力的官职,这样一个官职,怎么可能放一个最后投诚过来的“非自己人”呢?这太不科学了! 所以他连忙回答道:“若是这件事,戬心中倒是有一腹案,只是参详时间甚少……” 没等他说完话,杨烨一挑眉毛:“只管说来,如有不妥之处,本官定会告知于你。” 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本县巡检冯毅,兢兢业业,镇守水陆要道,威慑流民贼寇,劳苦功高,可为本县主簿,正好厘清民籍,收齐赋税;本县典史李继,治三班衙役有方,平叛之时未曾稍有慌乱,也是一功,可令其带巡检司弓手查验过往人员;本县刑房胥吏刘启道,深谙刑狱,执掌刑房已然八载有余,未曾稍有过失,平叛之后又曾协助下官给叛逆验明正身,可升为典史。” 这么一操作,除了八品的县丞没动地方之外,底下的可就彻底打乱了,别的不说,巡检司算是彻底掌握在他的手里了,典史也成了自己人,巡检转任主簿虽然油水少了些,但主簿比较好升迁,倒也不能说愧对了那一张礼单,最重要的是,经过这么一轮调动,大家都失去了固有的根基,全都得仰仗他这个县令了。 杨烨作为官场老油条的,自然是能听懂其中的意思的,所以他微微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贤侄虽然到任不久,却对这黄岩县吏治了如指掌,很好,很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六章 忧国忧民杨尚荆 第九十六章 杨烨作为一个正四品的副使,总揽浙江刑狱的要员,能对浙江一个小县城的吏治状况有很深刻的了解吗? 显然……不能,就凭着这个年代的信息流动,台州府能掌握辖下各县的官吏站队情况就不错了,而且就这还有一个时效性问题,你让一个远在杭州的副使记清一个县的政治生态,简直就和做梦一样,他想从外县调一个巡检过来,意思也很明确,这人是来给杨尚荆擂鼓助威的。 所以别说杨尚荆拿出来的腹稿本就很符合本县实际了,就是不符合,杨烨也不知道,他很欣慰地点了点头,夸了杨尚荆两句,然后说道:“轩镍台已经发了公文去南京吏部,那个黄敬覃旬月之间便要下狱,这私藏甲胄之罪,也由不得一个六品官儿辩驳。” 历朝历代对私藏甲胄意图造反的,就没有宽容的时候,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才是常态,所以听到这个消息,杨尚荆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惊愕,他只是点点头,说了句“也是罪有应得”,便把话锋一转,沉声问道:“下官斗胆,敢问浙、闽、赣三省交界之处的银矿,如今朝廷可有定论?” 金银这种贵金属,历来都是封建王朝的命脉,和盐铁一样,都是官营居多,这会儿西方的大量白银还没输入中原,银价依旧是高高的,还带着一层朝廷的保护色,寻常人家藏点儿金银压箱底、做点儿首饰之类的倒也可以,但真拿着直接消费,妥妥的是要下狱的,如今朝廷上正为了是不是要复开银场吵成了一团,也算是个敏感话题了。 因此,杨烨听了这话,微微皱眉,但还是在沉吟了一下之后,缓缓说道:“内廷请开银场之声越发激烈了,不过为平民百姓之福祉,轩镍台屡屡上书予以反驳,中枢之中,大抵还是禁开银场的呼声多些吧。” 听了这话,杨尚荆差点没喷出来,心说你们能做官、做大官,简直是太应该了,就冲这个嘴脸,就冲着这个不要脸,名留青史都是应该的啊,反对重开银场是为了百姓福祉?说白了还是为了掣肘内廷罢了!就算那年月银场没有工资这一说,但是仅仅是安置流民这一块儿就是德政了,至于流民在银场累死累活……总比饿死强吧? 要知道,浙江、福建、江西三省交汇之处的银场,从洪武朝开始,就是不入户部,直入内帑的,皇帝有钱了才能说话硬气,否则修个宫室、选个秀女之类的活动都要和户部要钱,卡都能卡死他,至于编练新军啊、大赏群臣啊之类的,想都别想,底气都没有,仅凭着自己是皇帝就像言出法随?汉献帝等一众帝王表示,朕也想啊。 至于这银场现在有没有人盗采、谁家在那边盗采,反而都是小问题了。 所以杨尚荆眯了眯眼睛,点点头:“下官曾听闻,此乃正统初年的德政,若是反复,总归是难以让百姓信服的,定然是大损朝廷威严。” “贤侄为何想到这个?”杨烨走到桌子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问道。 这个嘛,当然是不能和他说“七月份那边有人会闹事儿,啸聚流民不说,还宰了一个福建参议”,只能换个方法,所以杨尚荆稍一沉吟,然后说道:“戬来上任之时,曾被镇守太监派人截杀,当时有流民百余人跟随,这两年虽说没什么大灾,但年景也说不上好,三省流民穷**计,自然会瞄向那银场所在,以求挖出些银子混个温饱,到时候官府自然是要镇压的,说不准就会激起民变啊。” 听了这话,杨烨的眉头就是一挑,点了点头,还叹息了一声:“贤侄所说不错,本官这里近日里也接了些消息,银场之中流民啸聚,已然成了定数,福建都司防倭之责不若浙江,已然开始点兵,准备去平息民乱了。” 话音一转,杨烨看向杨尚荆:“黄岩县身处浙江中部,离着银场尚远,贤侄为何提起这个?” 我就是想合法地、合力地抓一点儿人力资源,要不然我能这么说? 杨尚荆心里想着,嘴上回答道:“今黄岩县方定,若南方再起战事,难免民心浮动,而以黄家之中搜出的甲胄来看,黄家与倭寇多有勾结,若有黄家余孽逃脱,借此机会勾结倭寇兴风作浪,再引流民作乱,这黄岩县、乃至台州府只怕顷刻糜烂,戬身为县令,受皇命牧守一县,不敢稍有松懈,今有民变之虞,未雨绸缪方为上策。” 政治讹诈这种法子,只要手里有真凭实据,那肯定就能好用,所以杨尚荆说着话的时候正气凛然,语气沉重,眼神坚定,很是震了一下杨烨,他分巡浙江刑狱,当然是知道一些不上报的事情了,这些年来年景不好,各地赋税又不曾减少,流民是一天多比一天,小规模的民变是镇压了一起又一起,反正只要不涉及到私藏甲胄这种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可如果真是杨尚荆那么说的,真有黄家的余孽作乱,引倭寇进攻黄岩县,再上演一次“倭陷大嵩所”的段子,把黄岩县给端了,别说杨尚荆了,就是整个浙江上下官吏,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他干咳了一声,问道:“贤侄可是有什么妙计?” “若倭寇来犯,定然溯永宁江而上,因此,戬欲在永宁江沿岸各处高地增设烽火台,晓谕各乡民壮,若有倭寇入侵,可举火为号,会同卫所官军阻截击杀;扩大巡检司规模,巡视各乡,严查人丁,严防流民。”杨尚荆终于是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黄家造反之事败露,乃因民间隐匿丁口所致,这也是黄岩县今后民变之隐患,不若免其刑罚,收各家隐匿之丁口入巡检司之内,不给饷银只供一日两餐,勤加训练,若有寻常流民作乱,只巡检司便可扑杀……” 杨烨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颇为赞许地拍了拍手:“贤侄果然好计策,这般行事,一可免民心浮动,二可充实衙署,三可防止流民作乱,也罢,你将文书呈上来,待本官回转杭州,自然报于轩镍台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七章 邀买人心 第九十七章 虽然巡检司的弓手无论是从训练上来说,还是从装备上来讲,都被正规卫所的士卒甩出去几条街,比起那些将领的家丁、亲兵,更是天差地远,但它本身确实是个保境安民的衙门,所以这种衙门扩大规模,就不是一个杨戬能够决定的问题,甚至杨烨这个正四品的副使都没有权力拍板,毕竟编制问题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远比几个官吏升降要复杂得多。 所以这种事儿,是不可能几句话的功夫就定下来的,文书、章程都要写好,到时候分巡道的轩輗和分守道的孙原贞、方廷玉拍板,才能把这件事定下来。 不过呢,有杨烨这么个正四品的副使背书,再加上他最近做的这几件事也挺亮眼,孙原贞按道理讲还欠他一个人情,这件事肯定是板上钉钉了,也就是说,杨尚荆这就算是开始真正伸出自己罪恶的双手,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人力资源”这个曼妙的胴体上温柔的抚摸了。 所以,送走了心满意足的杨烨,更加心满意足的杨尚荆兴高采烈地提起了笔,嘴里哼哼着“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纸上写的却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然后瞅着自己写的这几个字,越看越满意,这毫无特色的台阁体在他看来,已经很是有了王羲之的三分神韵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脚步声,杨尚荆眉头一挑,用笔蘸饱了墨汁,直接把纸上的字给涂了,这玩意属于罪证,一旦传出去,就是个造反的罪名,然后他就看见一个户房的小吏站在门前,很小心地对他说道:“县尊,这是和府库相关案卷,这两年的都整理齐全了,请县尊过目。” 杨尚荆伸手把桌子上的纸撕了,然后指了指桌子:“好了,放这儿吧,等下回去的时候,到刑房一趟,让刘启道马上过来,就说本官有事相商。” 想要收人心,这种升迁啊、调动啊之类的事情,肯定是要提前和当事人打好招呼的,然后让他们感恩戴德,让他们喊出“士为知己者死”,这样以后才能更好地掌控县里的人力资源,以后刘启道可是本县的典史,司法力量理论上的一把手,必须要掌握在手里的,这样对付城里的混混、城外的刁民,才能真正做到如臂使指。 这小吏应了一声,带着一脸羡慕的神情退了下去,关于县里这几个官位的归属,县衙六房、三班衙役里早就传开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这个小吏也是私下里何人讨论过的,基本上都认为,主簿这一职,李继这个典史是肯定会顶上去的,而接任典史的,极有可能就是刑房的刘启道,所以在提刑按察使司来人的这几天,李家、刘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六房的胥吏、书吏都去了李家,三班衙役都去了刘家。 谁都想在最新的顶头上司面前露露脸,留个好印象,以后在衙门里的日子过得也能舒坦了些不是? 没过多一会儿,刘启道就进了门,本来想要躬身施礼的,可看见杨尚荆正在写字,就没敢打扰,垂着双手站在桌案前,也不说话,等过了一会儿,才看见杨尚荆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来,对他招了招手:“启道,你来看,本县这几个字写得如何啊?” 刘启道闻言微微一惊,迈步走了过去,就看见纸上写着“明察秋毫”四个大字,他整个人就是一愣,再仔细看了看,这字就是最常见的台阁体,每一个做过八股的,都是从小练的,他虽然只是个秀才,却也是见过好字的,相较而言,反倒是杨尚荆这字很一般,虽然能看出来是用了力的,但每一个字都像是缺了一股子精气神儿一般。 所以他抬起头来,打量了一下杨尚荆,看着杨尚荆那带着笑意的脸,在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心思电转之下,脱口而出一个字儿:“好!”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这个回答也是超出他的预料了,本来他还以为对方能拍个马屁,说个“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之类的恭维话呢,结果就浓缩成了一个字? 不过他倒也不以为忤,自己什么水平自己知道,穿越之前他写字就像狗爬,穿越之后能写成这样,也要托早年杨戬为了一笔好字苦练过,留下肌肉记忆的福,但是写字可不是什么描摹,里面属于杨戬的精气神,是一扫而空了,所以这字儿好看归好看,落在行家眼里,却也就那样了。 所以他笑了,而且越笑越大声,直到把刘启道笑得发毛了,这才停了下来,拍了拍刘启道的肩膀,很是赞许地说道:“很好,很好,这个回答本县很是满意,那么这四个字就送给你吧,记住,等你转任县中典史之后,谨记这四个字,对三班衙役严加约束,对市井之中的流氓混混严加管教,做到明察秋毫,还我黄岩县一个安定!” 听了这话,刘启道就是一哆嗦,吏员直接转官员,这在宋以前那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但是在经历了元朝的以民族政策带动地方政治的体制之后,吏员的地位便是一落千丈,到了明朝也没能好转,从吏员变成官员,哪怕是流外的典史,对于很多胥吏而言,都相当于一步登天了。 所以他哆嗦了一下,咕咚一声就跪下了,对这杨尚荆连连磕头:“县尊栽培之恩,启道没齿难忘!” 收拢人心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以杨尚荆哈哈一笑,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扶了起来:“有功则赏,有过责罚,这就是本县所想、所做,你明天就去班房办差吧,暂代本职,等南京吏部的公文下来了,再正式走马上任。” 胥吏都要去吏部报备,更何况是典史了,所以公文没下来之前,刘启道也只能是暂代,不过无论是刘启道还是杨尚荆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个流程,吏部的那些大佬们才懒得理会一个流外官的任免,盖个章就算了事儿,所以刘启道连连点头,眼圈儿都有点儿红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八章 论如何做到集权(上) 第九十八章 从不入流的典史升任九品的巡检司巡检,李继的心情和刘启道是一样的,从流外跨入流内,这可是一个巨大的飞跃,甚至比九品升八品还要大,所以当杨尚荆给他宣布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同样是禁不住那股激动的心情,不过好在是为官多年了,和胥吏不一样,还知道一点尊卑,这才没给杨尚荆直接跪下。 所以杨尚荆看着一脸通红、心情激动得难以自已的李继出去,长出了一口气。 可以说,能够干死黄家,吊打张家,这两个人是功不可没的,如果没有刘启道给的消息在一边佐证,杨尚荆也真就未必有胆量,直接启用李继这个典史;如果没有三班衙役高超的演技,想要给黄家扣上谋反的大帽子,还是要差上一点儿火候的。 所以杨尚荆沉吟了一下,对这刚刚出门的李继说道:“你且回来,我有话要说。” 李继打了个机灵,还以为杨尚荆突然变卦了呢,要知道,对于一个典史而言,巡检这个位置不仅仅是升职,还是一个肥缺,他也算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也就止步九品官儿了,这要是突然把这个机会丢了,那可就要糟啊。 不过即便是心里打着突突,他还是转了回来,躬身问道:“不知县尊有何吩咐?” 杨尚荆敲着桌子,慢吞吞地说道:“你刚去巡检司那边,只怕是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掌控情况,所以你可以把刘虎带过去,你走之前,把快班的班头革了吧,让王二彪过去充任快班班头。” 李继一听这话,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想收回成命,怎么着都好,刘虎、王二彪也算是他的心腹了,这番有些进步,也算是自己没亏待他们了,所以他声音越发恭谨了:“下官代他们二人,谢过县尊。” 杨尚荆摆了摆手,笑道:“功赏过罚,不用称谢,你回去之后,差人去告诉冯毅,就说本县明日上午要见他。” 功劳有大有小,关系有远有近,这是人之常情,相比于李继、刘启道乃至刘虎、王二彪这种,为了他跑前跑后、为灭掉黄家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冯毅就显得无足轻重了,要不是县里不好一下子开出去两个佐官,冯毅早就滚犊子了,而调任县主簿也就是个平级调动,所谓的升迁也是隐性的,也就不用今天再见他了。 李继深吸了一口气,躬身施礼,然后再度退了下去,杨尚荆慢慢靠在椅背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这般布置看似简单,但其中的烧脑程度,绝对要比当年学高数的时候要高。 “正因为人类不会进化,所以社会科学就是一门总结性的科学,也是一门以玩人为主、以玩死人为目的的总结性科学。”杨尚荆放下茶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感慨。 就在这个时候,忠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苍老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点欣喜:“少爷,家里派的师爷来了,老仆这就让他们来见见少爷?” 杨尚荆听了这话,也是一阵欣喜,连忙说道:“那就快让他们过来吧。” 没过多一会儿,就看见四个风尘仆仆的人站在了他的面前,年纪大的怎么也有个六十上下,年纪小的也是四十朝上,三个人的身上并没有什么书卷气,反而个顶个的精明干练,杨尚荆上下打量着这三个人,渐渐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范宏达(梁子晋、于荣昌)见过少爷。”三人对着杨尚荆齐齐施礼,他们虽然都是读书人,然而都是杨家培养出来的人才,为的就是给自家在官场上做官的人出谋划策,所以也没什么读书人的傲气。 杨尚荆点了点头,摆手说道:“都坐吧,你们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一件事要你们帮着处理一下。” 明代的县令总揽一县政务,听着特厉害,然而实际操作起来就太难了,尤其是到了洪武朝以后,毕竟这些县令都是科举出身的,早年读书都快读傻了,脑子里全是四书五经诸子集注之类的万一,等科举之后到六部观政半年一年的,就能掌握如何管理一个县?做梦也没这么做啊。 至于依靠属下佐官……看看黄岩县前两任县令就知道了,依赖佐官只会被慢慢架空,到时候有权都没地方使,所以这个时候,就要用到另一种人,师爷,或者说幕僚,他们有丰富的基层经验,却没读好书,所以只能领着县令发的钱,帮县令办事,基本上类似于现代西方政客的政治顾问,比起佐官,他们没有朝廷的授权,也就没有了架空县令的机会。 “少爷请讲。”年岁最大的范宏达在椅子上欠了欠身,恭声说道。 杨尚荆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说道:“我需要你们去查验一下本县户房的账册,若是有什么疏漏之处,报上来便是了。” 范宏达摸了摸颌下的几缕胡须,笑着回答:“这有何难,少爷只管交给老仆便是了,老仆在家中也曾管过二十年的账房,不曾出些许的差错。” 听了这话,杨尚荆眯了眯眼睛,然后笑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杨尚荆嘴上说着放心,实际上想的却是放心个卵,这些做账房的,人人都有一手平账的本事,所以用他们查账,能够查出毛病来是不假,但难保他们极有可能会对一些猫腻视而不见,并且以此来保证自己的手段不被东家发现,这样会给他们更大的利益,保证他们之前做过的事儿不败露出来。 当年学旅游企业会计这门专业课的时候,他辣个人妻范儿十足的老师在说这种趣事儿的时候,可是语重心长得很,杨尚荆在这一刻,甚至有了摸出复式记账法这个大杀器的想法,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这种玩意自己私底下偷着用也就算了,真传出去就是大麻烦,到时候大明朝各级行政单位推广了这种新式记账法,官吏们短时间找不出贪污的新方法,口水都能把他淹死! 所以说……还是由他去吧,只要用这个时代最粗浅的方法找出毛病,以后出了事儿就不会把几年前的老账算在他的头上了,那个能屈能伸的黄成,可是给了他杨尚荆不小的压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九十九章 论如何做到集权(下) 第九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冯毅就满心忐忑地来到了县衙之中,虽然他给杨尚荆送过一次重礼,然而在看了杨尚荆和杨烨、沈星两个在他看来高不可攀的上官谈笑风生之后,他就知道,自己的那份礼单重量不够,再加上最近县衙之中议论纷纷,连他这个在巡检司办差的巡检都能听见,他就一直在害怕,怕杨尚荆找个由头狠狠地收拾他一下。 所以,冯毅现在看着书桌后的杨尚荆,越发有了畏惧之心,说话的声音也越发柔和了:“下官冯毅,见过县尊。” 杨尚荆摆摆手,指了指他身后的椅子:“坐下说话吧。” 冯毅“诶”了一声,心里就有点儿打突,昨天是李继这个典史派人去告知他的,而不是杨尚荆这个县令,这就很可能代表了一众态度,官场上讲究的是无声处听惊雷,高官们用的是“揣摩圣意、体察天心”,小官儿们用的是“小心分析、谨慎下注”,说法不同,本质上还是一样的,就是从上级的一举一动里分析真正的意图。 别管上峰的举动是有意还是无意,分析出来总能有点儿心理准备不是? 然后就听杨尚荆说道:“县中主簿刘琪,尸位素餐,被本县参了一本,已经是免去了官职,但主簿一职涉及全县案牍、文集,不可空悬,昨日杨副使垂询本县,本县打算让你调任此职,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说着话的是,杨尚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脸上全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实话,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冯毅的身后到底是谁,才能让他在两人县令被玩废了的前提下,不鸟黄岩县官场,还继续安安稳稳地做着自己的巡检,但是这些并不重要,在他和杨烨这个正四品副使见面、并且谈笑风生之后,就已经相当于呲出了自己的獠牙,冯毅和他背后的人就是心存不满,也不会直接出手。 他只是想看看,这个冯毅到底是心服口服了,还是口服心不服,这样自己在日后的人员调动之中,也好做到心里有数。 冯毅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不过回答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县尊有令,下官莫敢不从。” 从赚钱的角度来讲,同为九品官,管着所有路过黄岩县的非黄岩县人员的巡检,自然是比主簿要赚得多的,毕竟巡检司可以正大光明地设卡,对商船进行抽税,但是从晋升的角度上来讲,一县主簿毕竟是文职,而且有掌管一县案牍、统筹六房工作的职责,有了这个履历,网上爬就要方便很多,就算做不到一县知县,但最后到布政使司或者提刑按察使司做个七品官儿,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杨尚荆对他的这个调动,可以说是一种平调了,其中的得失,也只能是他自己去慢慢体会、慢慢权衡。 悄悄抬起头,看了看杨尚荆脸上的表情,冯毅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只是下官久居巡检司衙门,如今调入县衙,只怕能力不足,出了差错,反误了大事。” 耶?这小子果然是口服心不服?杨尚荆的眉头微微一挑,刚要说话,就听冯毅接着说道:“故此,下官想请县尊多多提点,若有不当之处,下官也好及时更正。” 于是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他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一边向窗边走去,一边说道:“冯巡检执掌巡检司已然数载,不曾稍有差池,本县对冯巡检的能力,却是很有信心的,只管放心去做罢,若是真有不妥之处,本县定然会出言指正。” 这冯毅算是彻底跪了,可能真是一个正四品的副使和一个正五品的佥事给了他太大的心理压力,他说的那个“多多提点”,实际上就是让出了自己的权力,让杨尚荆直接越过他,干预六房的运作,而杨尚荆自然也不会客气,现在杨尚荆就怕手里的权力太小,做不到真正的政令通达。 略一沉吟,杨尚荆继续说道:“本县三班衙役之中,如今壮班的班头出了缺儿,本县想从你巡检司调一个人来充任班头,冯巡检回去之后好好斟酌一番,选出精明干练之人。” 冯毅听了这话,心念电转,嘴上却只能答应一个“遵命”,然后悄悄地出了一口气,心里就想着回头和自己的靠山打个招呼,从这黄岩县调走罢了,这位杨县尊的手腕,已经让他感觉到了恐惧。 所谓的精明干练之人是什么人?自然就是他冯毅的心腹了,让他冯毅把心腹调到壮班去,实际上就是消除冯毅在巡检司的影响,给新任的巡检更好的环境接管权力,让他冯毅以后就算是在县衙任主簿,也无法影响到巡检司的运作。 “本县还要去提审张家的人犯,冯巡检就先回巡检司做做准备罢。”杨尚荆摆了摆袖子,缓缓说道。 冯毅应声站起,说了一声“告退”,便退了出去,行走之间,身形就有些萧索,杨尚荆看了看他,叹了口气。 这也是出于尽可能集权来考量,刘虎、王二彪都是壮班里面的头面人物,相当于县公安局治安支队的正副队长,也是在拔掉黄家的过程中立下过功勋的,这要是不动一动,只怕下面的人还是心有怨言,所以刘虎捡了个肥缺儿,王二彪直接升了半级,同时拿掉了快班那个曾经倒向过刘琪的班头,提升了一下内部人员的纯洁性。 至于更深一层的考量,则是在权威方面,王二彪新晋掌握快班,肯定是打乱了快班里面论资排辈的原有顺序,会让快班里面的一些老人对他产生不满,毕竟快班相当于刑警队嘛,待遇好、装备好、训练足,平白就要比治安的壮班高一截,这样互相看不顺眼,就少了欺下瞒上的可能;冯毅转任主簿、李继升任巡检,对六房、巡检司的掌控力定然大不如前,因此必须要仰仗他的权威,这样他在黄岩县,才真正能做到说一不二。 杨尚荆当然知道,集权会导致各种各样的弊病,可他现在要趁着叶宗留等等流民起事之前,把地方行政抓在手里,然后才能愉快地搞事儿,所以这对弊病的担忧,还是往旁边放一放吧。 “这种骚操作……果然费脑啊。”杨尚荆叹了口气,想着书房外走去,现在黄岩县呃逆新格局已经差不多形成了,也是时候给张家洗白,然后把自己的触手伸进“县下”的广大农民群众中去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百章 “小民无罪” 第一百章 前衙,大堂。 县里的人事调动,也仅限于相关人等,作为处于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官僚制度最底层的公务员,皂隶们是感受不到这种影响的,最多也就嘴上谈论几句,毕竟整个黄岩县的公务员编制有限,晋升也要讲究一个按资排辈。 所以杨尚荆喊着升堂,他们一如往日一般,用水火棍杵着地,喊着千篇一律的“威武”,声音雄壮,却也多了几分暮气沉沉之感。 张家的老太爷很快就被拉上来了,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试图谋反的大罪之下,别说他就是个秀才了,举人也得跪着,不过有些诡异的是,张同和这个老头儿住着监狱,身上没有一星半点儿的伤痕,反而是富态了不少,想必是这几日里吃的不错,牢房不大有没地方给他遛弯儿所致。 杨尚荆一拍惊堂木,眯着眼睛问道:“张同和,你可知罪?!” 声音不轻不重,不过张同和还是打了个哆嗦,连连磕头,什么乡绅的颜面、秀才的身份、老爷的架子,这一刻全都丢到了九霄云外,咚咚咚的声音听得杨尚荆都有点儿害怕,生怕这个老头儿就在这儿撞死:“回县尊的话,小民无罪,小民无罪,小民是愿望的啊……” 他现在是真有点儿摸不准这个县太爷的脉搏的了,把他抓起来之后,大堂上没有严刑逼供也就算了,关在大狱里面还都是单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光是他,就是所有张家人就没和那些鸡鸣狗盗的小偷、跑破鞋的野汉子、外面强抢财物的流民悍匪关在一起,大牢里常见的骑木驴之类的把戏,自家人也是一样没吃着。 不光这样,这几间牢房还都靠的特别近,巡视的狱卒前几天还战战兢兢的,后来干脆管都不管了,提审完了就往里面一扔了事,串供什么的都不管了,隐约之间还听说分巡道下来了大官儿要彻查造反一案,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一是上面有人打了招呼,第二个是罪名已经坐实了,不在乎你怎么弄,反正就是走个流程,到时候兜头一刀就算完事。 他敢肯定,一个翻手之间灭了黄家,又在分巡道大员彻查之下稳如泰山的县令,根本不是自家在外做官的那个小子能扳的倒的,所以他就怕哪一天,从自家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点儿什么,直接就把自己全家咔嚓了。 未知的才是恐惧的,张同和这一刻的心情、举动,完美地诠释了这个概念。 “你们张家和黄家结为姻亲,他们私藏甲胄、勾结倭寇,蓄意造反的事儿,你当真不知?”杨尚荆依旧眯缝着眼睛,惊堂木拍的啪啪响,然而问题却是老掉牙的问题,这一刻张同和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初进县衙的那一刻。 于是张同和一边磕头一边回答,脑门子上已经通红了:“回县尊,这等事情,小民当真不知啊,无论是勾结倭寇还是私藏甲胄,每一件都是要命的罪状,黄家也不过是嫁过来一个女儿,又怎么会将这等事情告诉小民?” 再怕,他也知道不能认罪,一旦真的认罪,整个张家就和黄家一样,稀里哗啦地就完了,到时候什么祖宗基业、百年风流,一朝随风散去,黄岩县也就在县志上提一句“蓄意谋反,诛族”。 杨尚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黄岩县,就你们张家和黄家两家最大,黄家私藏甲胄,谋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若想行大逆不道之事,定然要与你相商,这么多年了,你就一点儿察觉都没有?!” 黄家那罪状本来就莫须有啊县尊大人,他们怎么能和我提这个? 张同和在心里狂叫着,只感觉脑门子上已经有血迹出现了,然而这话他是真的不敢说出口,黄家的罪状别说杨尚荆认定了,就是提刑按察使司来的上官,都已经给下了结论,他现在敢反驳那个,肯定是要被活活打死的。 所以他一边磕头一边儿喊着,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悲切,鲜血飞溅之间把面前的地面点缀上了一朵朵血花:“回县尊的话,小民真的不知道啊,小民家中也有人在朝为官,怎能不知忠义二字?若是知晓黄家有大逆不道之心,小民定然要报官啊。” 看着下面磕头出血的张同和,杨尚荆的心就有了一点点的悸动,七十来岁的老头儿了,就这么磕头出血,怎么看怎么有点儿惨啊,一个社会主义四有青年看在眼里多少也得有点儿同情不是?然而转头一想,当初在他家门前的时候,他家中小厮那声报丧的嘶吼,可是狠狠地震撼了杨尚荆一把。 能把自己家的儿媳妇活生生弄死,只是为了给自己家脱罪,这种人对付起真正出于社会底层的贫下中农,会是怎样的态度、怎样的手段?再想想张家的良田万顷、家财巨万,又是多少贫下中农的血泪?哪怕为了黄岩县现阶段的稳定,不把张家整个一窝端了,也得把张家的体量打下去。 所以杨尚荆一咬牙,冷哼了一声,问出了第一个几次提审都没问过的新问题:“莫说你家中有人在朝为官,那黄家就没有了?不还是私藏了甲胄?”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慢慢地给这姓张的心里压上了一根稻草:“那黄家的黄敬覃,这会儿应该已经下了狱,张有祥的官职,和他相若吧?” “小民当真无罪啊!”张同和听了这话,放声痛哭,声音嘶哑且尖锐,一如杜鹃啼血,一脑袋砸在了地上,两眼一翻,彻底晕过去了。 一个皂隶走上前去,摸了摸鼻息,对这杨尚荆说道:“县尊,这张同和只是晕了过去,要不要给他泼醒?” 一桶冷水不光可以提神,还可以让昏迷的人醒过来,至于水质不好、引发了张同和伤口感染,那都是小问题,人犯,哪怕是乡贤档次的人犯也没有丝毫的人权可言。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摆了摆手:“拉下去吧,把张家老三给本县带上来。”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零一章 为官之道 第一零一章 “忠叔,本县的局势,现在如何?” 提审完了张家的几个人,吓昏过去两个之后,杨尚荆回到了后衙,捧起自己的公务餐,皱着眉头往下咽,边嚼边说话,这样据说有助于分散注意力。 忠叔捧着的饭是杨尚荆自己厨子做的,反倒是比杨尚荆那一份要好得多,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这些天三班衙役在下下面走动的颇为频繁,巡检司的弓手、卫所的兵丁满街乱转,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是不敢出来的,至于剩下那几家富户私底下的计较,却是很难拿到了。” 停顿了一下,忠叔叹了口气:“少爷若是不想出什么大乱子,还是将张家的人尽快都放了吧。” 杨尚荆点点头,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他问的县里局势,当然是那些帮会、堂口之类的黑色势力了,别管是封建年代还是奴隶制时期,想要在这方面搞出一番大事的,就没有穷屌丝单人独骑打出一片天下的戏码,别的不说,背后要是没人,你用什么统筹?怎么安稳小弟的心?搞帮会你也不能脱离了先进姿势不是? 单人只剑的那不叫帮会行首,那叫游侠。 至于忠叔劝他赶紧放了张家的人,让张家重整旗鼓,也是出于稳定县内局势的考量,现在每天让三班衙役、巡检司弓手、乃至卫所士卒上街,每天要花费的粮饷就不少,以黄岩县的财政,肯定是难以持久的,到时候哪怕是只撤走了卫所士卒,县里也会瞬间多出无数的乱子,乃至是人命案子,到时候,他这个县令的脸上就肯定没有光可看了,到时候扣个失察的大帽子,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至于把张家放回去能不能有效地震慑县内的局势,那是根本没什么疑问的,哪怕张家现在浮财去了一大笔、人的精神也遭受了重创,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张家这种巨无霸不提别的,手底下掌握的人力资源、商铺、田亩数量,只要张家人没死绝,还有继承权,分分钟就能吊打本县其余几家。 最重要的是,在这么一吓唬之后,张家肯定是唯杨尚荆马首是瞻了。 “也罢,提审也提审得差不多了,没有证据也没有口供,总不能活生生地把他们吓死吧?”杨尚荆又扒拉了一口饭,叹了口气,“就明天吧,我好好和这个张同和唠唠,看看有没有必要把他弄死在牢里。” 听了这话,忠叔的眉头就是一挑,沉吟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少爷说的……有道理,如果我们让张同和死在牢里,或者病死在家中,张家瞬间就会陷入群龙无首的乱局,这时候只要少爷扶持一个听话的上位,借助少爷的权威压制整个张家,只怕会比使唤起张同和来更加得心应手。” 越想这个手法,忠叔就越兴奋:“别的不说,只要少爷控制了张家,这黄岩县里面可就真能做到政令通行,到时候,只要少爷发话了,县里各处多余的丁口肯定是都要冒出来的,反正这罪责都砸在了刘琪一个人的身上,少爷给黄册添了那么大的一笔数字,可是真真正正的政绩。” 嗯,封建时代,一县主官除了课劝农桑之外,还有一个职责,那就是人口增长上了,一县之内的丁口要是多了,开垦荒地啊、收人头税啊什么的跟着就来了,这些一来,赋税也就多了,在所属的州府里面地位就重了,这地位一重,升迁就比较好升迁了。 杨尚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不知道用何手段,能让这杨桐和名正言顺地死在牢里呢?”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嘛,核心就在于一个“杀”字上,不过当官儿的毕竟不是土匪,要杀人也要捧着本《大明律》,最不要脸也要挥舞着一本《御制大诰》,总也要杀一个名正言顺,太粗暴了是太年轻的表现,很容易就会被积年的老仵作批判一番。 忠叔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倒也好说,今夜老仆前去和那杨桐和说说话儿,也便是了。” 杨尚荆眉头就是一挑,然后长吸了一口气:“不可,若是让忠叔涉险,还不如让那杨桐和回家便是了,戬有的是手法去让他受用。” 要说现在对他助力最大的,当然还是忠叔了,在杨荣身边磨练了这么多年,再加上长者的智慧有个光环加成,可以这么说了,现在给他一个六部的主事,他老人家都能亲自挑起担子来,要是被卷进人命案子了,他可是得不偿失的。 忠叔笑了笑,摆摆手:“也不过是些许小事罢了,无妨,无妨,老仆虽然不走江湖许久了,这压箱底的功夫却是没有丢下的。” 听了这话,杨尚荆眯了眯眼睛,就慢慢点了点头,总归这黄岩县是他当家做主的,只要忠叔去把张同和直接弄死,手段稍微高明一点、手法稍微高超一点儿,也就得了,到时候他随便指派一个最差的仵作过去,肯定是啥也查验不出来的,到时候尸首一烧,张家那个在外做官的,还能派人从骨灰里面查出来一点儿什么不成? “忠叔小心行事,若是真力有未逮,切不可鲁莽了,戬虽不才,拿捏些许乡绅大户还不成问题。”杨尚荆很是慎重地说着,放下了手中的碗,到底是经历过杀戮了,见过了大场面,如今做起这种事儿来,也算是驾轻就熟了。 忠叔笑着点点头,就听一边脚步声响起,知琴的生意传来:“少爷的午饭太过简陋了,小婢知会了厨下,给少爷新做了几个小菜……” 还不等杨尚荆出声,忠叔扭过头去就瞪了一眼:“简直胡闹,送下去!” 看瞅着知琴的眼圈儿都红了,杨尚荆连忙摆摆手,叹了口气:“忠叔勿恼,她也是为了戬好嘛,唉,究竟是妇道人家,那里懂得这做官啊……” 这浙江官场,镍台轩輗自己都吃的和贫农似的,他这么个小县令敢中午不吃公务餐开小灶?怕不是活在梦里,要知道县衙就一个大漏勺,一旦漏出去点儿消息,风评一坏,以后就不好办事儿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零二章 苛政猛于虎 第一零二章 “我当真没有脱罪的可能?” 原主簿刘琪瞪着血红色的双眸,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声音嘶哑,为了一个九品的主簿,他可是从不入流的典史一路熬上来的,其中耗费的青春和热血,可不是旁人能够理解的。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的罩袍,昏黄的灯光下根本看不清脸,听了刘琪的问题,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老爷说了,也不过是四十板子,挨过了也就算完了,日后主簿家中的用度,自然会有人送上。” 刘琪听着这话,别说眼珠子了,连整张脸都红到了耳根子,他伸手去抓面前的男人,怒吼着说道:“这些年我帮他办了那么多的事,他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是正九品的主簿,正经儿的官身!” 也由不得刘琪不急,在衙门里公干了快二十年的他,怎么可能听不出这个罩袍男子的意思?“挨过了”三个字,代表的可不是“挨过去”,这就证明,给他行刑的衙役很可能会对他下死手,四是班子?也不过是?这显然是拿他当三岁小孩子糊弄呢,他是主簿,他熟悉大明律! 导致脱漏户口的罪责,最低是笞四十,这个笞其实是一种减刑,针对的是情节较轻的犯罪,用的东西也不是“鞭笞”里面的鞭子,而是竹板或者木板,四十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打完了好好处理一下,也不至于伤口感染死翘翘,然而需要注意的是,这只是最轻的刑罚。 哪怕现在刘琪在家里“思过”,也知道县里现在的情况,杨尚荆肯定是一家独大,如果杨尚荆存了杀鸡儆猴的心思,那肯定是要用最重的量刑的,“罪止杖八十”,这五个字儿下面,沾染的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到时候李继这个典史给下面的皂隶使个眼色,就那又粗又黑还带了一截儿红色的水火棍,一通儿砸下来,他是必死无疑。 也正是因为这个,面前的这个男人才会对他说“日后主簿家中的用度,自然会有人送上”,这话翻译过来,其实和那句“汝妻子,吾养之,汝无虑也”是一个意思。 “正经的官身,也是犯官。”罩袍男子叹息了一声,“老爷说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请刘主簿以大局为重,万不可意气用事。” 刘琪惨笑了一声,慢慢地坐了下来,突然笑了笑:“你也知道,现在这黄岩县,是他姓杨的一家独大,要是我找上门去,和他说一些陈年旧事,他会不会放过我呢?” “恕小民斗胆,主簿可能走不出这间屋子。”罩袍男子笑了笑,嘶哑的声音里满是自信。 听了这话,刘琪的身子就是一僵,而后慢慢瘫软,他苦笑了一声,慢慢堆坐在椅子上,不得不说大明朝对官吏的任用方面还是很有一套标准的,最起码刘琪到现在,也没养出一身膘来,那还算匀称的体型上散发出来的,是一股子颓丧的气息,似乎刚刚人过中年、还在春秋鼎盛之际的他,已经没了一丁点儿的生机。 “唉……”罩袍男子叹息了一声,慢慢说道,“最迟不过后日,分巡道的那两位上官,总是要走的,这走之前,主簿的案子也得尘埃落定了,告诉主簿一个消息吧,信任的主簿已经选出来了,是……”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身后本来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刘琪猛然间一跃而起,右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整个人直扑罩袍男子而去,匕首的刀刃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出一抹银芒。 “……巡检司的冯毅。”罩袍男子猛地一伸手,直接叼住了刘琪的手腕,刘琪面色涨红,然而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再把匕首往前送上半分,罩袍男子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慢吞吞地说道:“就知道主簿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今天,小民今天,特意为主簿准备了这个。” 话音刚落,就看见阴影处闪出另一个身穿罩袍的男子来,双手捧着一个瓷盘,盘子上摆着一只酒壶、两个酒盅,刘琪的双眼瞬间睁大,眼中全是绝望。 他根本不知道第二个罩袍男子是怎么潜进家中的,他也看明白了,无论今夜自己有没有威胁对方,要将某些陈年旧事抖出来,对方也会把自己彻底灭口,以防自己在大堂之上突然变卦,要将功补过。 “刘主簿的家人,可还在后院儿呢。”罩袍男子沙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可刘琪整个人却瞬间打了个寒战,手上的匕首“当啷”一声就掉在了地上,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来,探向那只酒壶,牙关打颤,脑门子上已经开始向下淌着冷汗了。 罩袍男子低低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这才说道:“这酒,是二十年陈的黄酒,小民手上,也就这衣服,要是刘主簿失手将它打了,短时间内可就没有第二壶可以用来,小民也只能多费点手脚,让主簿的娇妻幼子下去陪着主簿阖家团圆了。” 听了这话,刘琪的手又是一抖,他的眼神瞬间变得迷茫了,两行热泪忍不住从眼角滑下,过了足足盏茶时间,他这才扭过头来,看着罩袍男子,沙哑着嗓音问道:“我听你的,不过你答应我……” “令公子天资聪慧,自然是科举的好苗子。”罩袍男子微笑着打断了刘琪的话,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刘琪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一闭眼,就把桌子上的酒壶抓了起来,咕咚咕咚一阵吞咽,就连酒水溢出嘴角都没有察觉,转瞬间一壶酒就被喝干。 “唉,正所谓苛政猛于虎……”罩袍男子声音嘶哑,笑意浓浓,“如今这一县主簿都能畏惧县尊的刑罚,饮鸩自尽,可见这黄岩县的百姓,又是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啊。” 听着他的话,刘琪的身形不断摇晃,最后一歪头,彻底没了声息,第二个罩袍男子走上去试了试他的鼻息,转过头来点了点,然后问道:“那后宅的母子……” “杀鸡儆猴,总也要留着一线生机啊。”罩袍男子叹息了一声,慢吞吞地转过身,向着门外走去,“否则这猴子被逼急了,挠了咱们几下,咱们做的岂不成了亏本的买卖?”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零三章 不同的事情,相仿的心情 第一零三章 “嘶……” 杨尚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呼……” 一吸一吐之间,他连着打了几个哆嗦,整个身子都是一松,直接瘫软在床上,一边在心里抨击着封建权贵们的堕落和腐败,一边摸着知琴的秀发,过了足足三秒钟,这才慢吞吞地说道:“以后要记住,日常用度上,少爷要是没说话,千万莫要自作主张,哪怕是惹出小时来,终归是不好的。” 其实不管忠叔还是杨尚荆都知道,昨天那事儿根本就怪不到知琴的身上,毕竟杨尚荆他在京师做翰林的时候,也没这么苦逼过,然而审时度势也好,上行下效也罢,既然知道了这浙江按察使轩輗的癖好,就得迎合着,哪怕做不到“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也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然而知琴她只是个小丫鬟,最大的作用是暖床,其次的作用才是伺候起居,哪里懂得这个,所以最后做出的处罚,也不过是杨尚荆晚上把她弄到房里,仔细教导了一番“为下之道”,然而杨尚荆总觉得这教导的效果不太给力,因为他这个堂堂的社会主义四有青年居然被封建帝国主义的糖衣炮弹给融化了。 这尼玛……其实还挺爽?杨家毕竟是江南大族,给配的侍女都是上等货色,当然了,肯定不是什么老司机,而是标准的键盘车神,那理论基础转化为实践的效率……高的很呐。 “呜呜……”知琴这会儿根本张不开嘴,只是用头蹭了蹭杨尚荆的肚皮,杨尚荆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她的头:“算了算了,这话还是吩咐明棋吧,今天你就在这屋里好好歇着吧。” 从隔壁转过来的明棋看了看杨尚荆,又看了看知琴,脸上那个颜色,比知琴还要红上不少,然而看着杨尚荆的眼神里全是哀怨,把个杨尚荆吓得寒毛直竖,只能把眼睛一闭,干脆当做没看见,于是在他的感应之中,明棋的眼神就更加哀怨了,一种循环…… 就在他想要张嘴说一句什么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忠叔的声音:“少爷,事儿出了岔子,今天上午皂班的衙役去提审刘琪的时候,发现他死在了自家的书房里。” 杨尚荆打了个哆嗦,这次可不是爽的,是被吓得,这刘琪可是自己今天要提审的,到时候杨烨、沈星这两位上官可是要旁听的,结果就这么死了?结合最近自己在黄岩县大开杀戒,很是弄死了百多号人的战绩,指不定还能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呢,到时候有一个贼精贼精的贱人,援引一句孔老二的“苛政猛于虎”,那就和他援引“国朝以孝治天下”一样了,绝杀。 如果什么苛政啊、暴虐啊、嗜杀啊这些和“仁”、“孝”没有半点儿关系的大帽子砸在了他的脑袋上,那他也就不用当官儿了,想要搞事情,还是拉上一支杨家的家丁,跑去井冈……不对,是冲进武夷山吧。 所以,当下他也管不了什么了,都没登明棋给他套好衣服,直接穿着一条亵裤,光着半个膀子,大踏步就出了门,急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忠叔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去带刘琪的那个皂隶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仵作,据他说,是死于服毒自杀。” 杨尚荆当时就是一愣,只感觉一股子凉气从脚底板窜了上来,自杀……服毒……如果有心人真拿这个做文章,他还真就要出事儿,到时候关于黄家的案子都可能要重新定性,说不准就是北直隶直接派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要员下来严查,内廷的那些人如果真的想起阿里自己这么个小虾米,肯定是要有动作的,那个结果…… 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摇了摇头,把这个可怕的想法驱逐出了脑海,深吸了一口气,对忠叔说道:“那刘琪被我下令停职,于家中自省,没有多说一句话,想必不是什么刚烈之人,如何会服毒自杀?” 忠叔也有些纳闷:“那刘琪,老仆也曾见过数面,不过是个墙头草一般的人物,就是有些智计,也不过是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罢了,断然不是有勇气服毒自尽之辈,况且少爷想要打他板子,也不过是要把他革职罢了,都是官面儿上的人,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小事闹大,痛下杀手罢?” 这话可是说到了杨尚荆的心坎里面,他就是想弄死刘琪,也不可能在公堂之上八十大板把他活活打死,那以后他在官场上也就不用混了,要知道,轩輗当年拿了浙江四十多个军官,也没动刑打死一个,就这还是有内廷、外朝集体授权的情况下,毕竟老朱家不讲究“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但当官儿的自己还是要讲究一下的,否则肯定会被同僚们排挤。 杨尚荆再度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对忠叔说道:“差两个人,去馆驿告知杨副使和沈佥事,等下和我一同去刘家看看现场,将本县所有精于刑名的仵作全都带上,务必要查一个蛛丝马迹!” 说完这话,杨尚荆一转身,直接回了里屋,用很沉静的声音说道:“明棋,打些水来,少爷我要洗漱了。” 门外的忠叔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只要自己人方寸不乱,一些事情就不会落到头上了,杨尚荆能这样冷静下来,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你就当是当年泡小学妹,经营了三个月的感情,这就是表白的前夕!”杨尚荆用手捧着水,往自己的脸上拍打着,一如当年宿舍的水房里,他用冷水给自己降温一般,“特么的,反正这穿越也是懵懵懂懂的,兴许就是做个梦呢,我怕个毛线,我可是……社会主义四有青年!” 看着他的动作,旁边的明棋和刚刚漱完口、还有些腿脚不利落的知琴都吓了一跳,可是互相看看,谁都没敢说什么,直到杨尚荆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微笑:“明棋,来,给少爷我更衣。”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零四章 审案(上) 第一零四章 等杨尚荆和杨烨、沈星二人碰了头,这才发现自己这两个上官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一张脸上带着愤怒、也带着疑惑,更多的则是凝重。 到底是比杨烨低了一级,这养气的功夫就差了一截,沈星看见杨尚荆的时候,急不可耐地问道:“贤侄,现在到底是何情况?”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忍住吐槽的欲望,沉声说道:“刘琪死在家中,状似服毒自尽,然此举甚是可疑。戬虽上任黄岩县不久,却也对属下佐官有个了解,这刘琪不过是墙头草一般的人物,断然没有自尽的勇气,说不得其中还有甚么隐情,故此戬请来两位上官,前去探查一番。” 说完这话,杨尚荆也就压下了心中的不快,这事儿也怪不得沈星敏感,在以“仁”、“礼”为核心的封建道德观里,一旦杨尚荆被扣上了“严酷”、“暴虐”、“嗜杀”之类的罪名,他们这两个现在在杨尚荆的地头上,帮着杨尚荆搞定了黄家谋反案、刘琪自杀案的上官,少不得就要落下一个“为虎作伥”的名头。 官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一旦这个名头传出去,定然对两人的清誉造成极大的打击,这妥妥的是有辱斯文之举,到时候盯着他们这两个位置的人肯定要上蹿下跳一番,说不得就把他们二人直接挤走了,事渉切身利益,也由不得他们不急。 想开了这个,杨尚荆转身对着杨烨深施一礼:“世叔总理浙江刑狱之事,对刑名之道定然有独到之处,稍后到了刘琪家中,还要多多仰仗世叔。” 之前毕竟和杨尚荆讨论过黄岩县官职的一系列调动问题的,杨尚荆对于黄岩县官场的掌控能力,杨烨还是知道的,因此听了杨尚荆的话,杨烨点点头,沉声说道:“这个自然,你也带上县里的仵作,一同过去验尸。” 停顿了一下,杨烨这才说道:“既是黄岩县的案情,这事情还是贤侄来审罢。” 杨烨是翰林出身,虽然出了翰林院之后,一路都在提刑按察使司系统里面行走,但对于刑名这种事儿,也就比两眼一抹黑强了那么一点儿,不过还是那句话,他能总理浙江刑狱,手底下肯定是不缺人的,加上这种事情当然是集思广益比较好,因此哪怕从心里看不起县衙这些低端的仵作,也得带上,这像买彩票一样,万一要是中了呢? 至于后面那句话,就是甩锅了,败坏名声这种案子,能不往自己身上揽就不往自己身上揽,杨荣对他有恩是不假,但杨荣都死了三四年了,所以杨尚荆也只能对此表示同意。 敲定了这些,三个人带齐了人手,出了县衙直奔刘琪家中去了。 其实刘琪家离着县衙也不远,正是县中繁华的低端,毕竟是县衙名义上的三把手,无论是待遇、还是地位,都是不差的,所以众人很快就来到了地方,一开门,就看见刘琪的妻子正带着一个幼子在书房的门前痛哭,两个皂隶虎着脸,就是不让二人进去,保护案发现场这种事情,就是明朝也必须做的。 一看见杨尚荆等人进来,这女子顿时收了声,转过头来,盯着杨尚荆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恨,松开孩子,疯了一般扑向杨尚荆:“你个遭天杀的,你还我丈夫命来!” 杨尚荆见状,眉头就是一皱,身旁的差役哪里会让她扑过来,当即走过来两个女仵作,直接就把刘琪的妻子架住,杨尚荆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刘程氏,休得信口胡言,你丈夫乃是在家中中毒自杀,又与本县何干?若再无理取闹,休怪本县无情!” 这种时候,就要讲究一个语言的艺术了,中毒自杀和服毒自杀,一字之差却是两个概念,中毒自杀不排除真的服毒自杀这个选项,但是却包含另一种可能,所以听着杨尚荆的话,署理刑名也有年头的杨烨微微点了点头。 “我何曾信口胡言?现在黄岩县中,谁不知道你杨知县乃是天狼星降世,刚一到任,便灭了黄家满门,我丈夫若不是惧怕你将他活活打死,如何会服毒自杀?!”刘程氏一脸的怨毒,那眼神就像择人而噬的毒蛇一般,死死地盯着杨尚荆的脸,“想我丈夫兢兢业业一生……” 杨尚荆被她盯得后背直起鸡皮疙瘩,冷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怒骂:“闭嘴!” 话音刚落,也不等刘程氏真的闭嘴,旁边的女仵作很熟练地将她的嘴堵住,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着杨烨、沈星二人说道:“圣人云,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此言诚不欺我,这妇人好生无礼,现在还不知是何情况,便将罪责一股脑扔在了下官身上。” 摇了摇头,杨尚荆挥手叫来一个差役:“去将刘家下人带上来一个。” 那差役应了一声,就退了下去,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青袍的小厮哆哆嗦嗦地被带了上来,咕咚一声就跪下了,也许是忽略了杨烨沈星二人,直接高喊:“小民见过县尊……” “我且问你,你家老爷昨日夜晚,或者说近几日来,可曾与外人接触?”杨尚荆眯着眼睛,沉声问道。 小厮跪在地上,哆嗦着回答道:“回县尊的话,我家老爷这几日一直在家中闭门不出,就连书房都很少踏出,更莫说是见客了。” 听了这话,杨尚荆三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若是书房都没有出,那就见不到外人了,难不成还真是自杀的不成?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杨烨突然开了口:“若是没有见到外人,又是从何处拿到的毒药?服毒之时,你们可曾给他送过酒水?” 那小厮哆嗦的越发厉害了:“回……回官爷的话,我家老爷近日来颇多苦闷,虽是不出书房,却也常常独饮闷酒,这酒水小的每晚都成给老爷送去。” 杨尚荆摸了摸下巴,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小厮的动作,突然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等便去看看这刘琪的书房和刘琪的尸首罢,也好早点下了定论,让刘琪入土为安。” 很显然,从这些下人的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东西的,现在这种情况,严刑拷打又不太合适,所以只能从其他的方面找出突破口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零五章 明察秋毫杨尚荆 第一零五章 等走到了刘琪书房的门口,杨尚荆突然转过身来,对这杨烨、沈星二人说道:“二位上官在外稍候,下官带人进去查验便可,断不能乱了书房之中的布置。” 毕竟是来自信息大爆炸的年代,很多知识虽然根本用不上,但还是能够无意识地接触到一些的,而后世的一些刑侦手段虽然因为缺少必备的仪器,根本没办法使用,但是只要有了一定的逻辑,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的。 简而言之,键盘侠在某些时候还是会有些莫名的自信的。 沈星眉头微微一皱,刚想说话,却看见身旁的杨烨微微颌首,一脸凝重地说道:“本官带来的王密王仵作,精研《洗冤录》等刑名书籍,在本省也算是一把好手了,就让他随你进去吧。” 于是沈星也就没说什么,跟着点了点头,看着杨尚荆带着王密和黄岩县的一个仵作,进了书房的大门。 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骚臭的气味,这让杨尚荆微微皱眉,而两个常和死尸打交道的仵作,表情上却没什么变化,杨尚荆游目四顾,就看见刘琪的尸体正坐在书桌的后面,歪着头,七窍附近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整个人显得异常的狰狞,让杨尚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们二人且去查看尸身,我在这房中好好看看。”杨尚荆眯缝着眼睛,一脸淡然地对两个仵作说道,亲手杀过人、甚至剁下过脑袋之后,杨尚荆对于死人已经有了很强的抵抗力,还不至于看见一个死状很惨的刘琪,就直接吐出来。 连个仵作互相看了一眼,对于杨尚荆的表现微微惊异,不过这年代盛传“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官老爷的权威是从孩提阶段就开始潜移默化地竖立的,所以两人也没有太过惊讶,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就奔着尸体去了。 这间书房并不大也不小,也有十平方米左右的面积,杨尚荆走到桌案前,先看了看桌上的烛台,此时的蜡烛早已燃尽,他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烛台并不能说明什么,如果真是自杀,那么肯定是没有办法在喝完毒酒之后站起来吹熄蜡烛的,如果是旁人暗害,也没有在毒杀了刘琪之后,吹灭蜡烛。 他又转过头,去看了看书柜上的书,这些书倒是中规中矩,也不过是四书五经之类,想来也是,这年月读书的成本着实太高,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书籍的成本太高,“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这是穷人家孩子读书的常态,“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虽然指的是特用功的那一批,但也地找到谁家有书才行,很多士大夫都是抱着孤本,为了一个可笑的收藏价值宁死不往外借,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 “倒是中规中矩……”杨尚荆眯着眼睛四处打量着,却也没发出过多的声音,干扰两个仵作办案。 没过多久,提刑按察使司的王仵作走了过来,低声说道:“杨县尊,死者七窍流血,死前屎尿齐流,掰开嘴可以闻到铁器的味道,定然是死于砒霜之下,只是这个剂量,着实太大了些,死者服毒之后,不足片便已是毒发身亡,以至于身体都没有多做活动,直接歪在了椅子上,也没有发出过多的声响,惊动下人,当然,或许其中还加入了其他什么奇毒也未可知。” 听了这话,杨尚荆沉默了一下,当年魔都某大学投毒案那会儿,他也是在网上看过一些资料的,当时他除了N-二甲基亚硝胺之外,也曾经看过砒霜的药性,砒霜这东西即便是急性中毒,也要在十分钟之后致人死地,十分钟的功夫,已经足够刘琪痛苦难耐地折腾起来了,那么难受的十分钟,哼呀嗨呀地一通哼唧,再加上神志不清肯定要打翻一点儿什么,不说能不能惊动家中的下人,这书房也不能保持的怎么整洁,所以,这王仵作的判断肯定没错。 至于加大剂量,不是不行,但是超过三克之后,很可能会导致服毒者呕吐,死不成,这些东西他能知道,王仵作这种老刑狱应该也是知道的,所以才用了“奇毒”这个说辞,但是说到奇毒,里面的原因可就复杂了。 “若只是大剂量的砒霜,却也好说,但若是真有奇毒……”杨尚荆眯缝着眼睛,摇了摇头,一脸的沉思。 王仵作沉吟了一下,接过了话头:“若是奇毒,死者生前不过一县主簿,自然是弄不到的,其中必有隐情才是。” 找到了疑点,这案子才能继续往下察,而无论是杨尚荆,还是杨烨、沈星,现在怕的就是没有任何的疑点,否则的话,无论是证明他们真的与此无关,还是强行证明他们与此无关,都很困难。 然而就这么一点儿疑点,可是不够的,杨尚荆摆了摆手,说道:“你们二人继续看看尸首,到底还有什么异常之处,本县再四处转转。” 王仵作应了一声,哪怕他现在认为杨尚荆在这里纯粹是碍事,也不能说出来的,做了这么多年的仵作,官场上的一些套路他还是明白的,没有官僚的指挥,他们这些做仵作的验尸都不知道该怎么验,一不小心就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杨尚荆也不管他们如何摆弄那句死尸了,迈着步子走到了床边,伸手把住了窗台,向外望去,刘府也是个独门的小院儿,这书房离着院墙并不远,杨尚荆仔细观察着外面的环境,这一刻他是真想自己能有个鹰之意识。 毕竟能不能把这个县令做下去,很大程度上就要看这案子的结果了。 深吸了一口气,杨尚荆慢慢闭上眼睛,就像转过身去看看仵作们的结果,可是一抬手,他突然发现窗台上根本就没有一点儿的灰尘! “还真是……入室杀人?”杨尚荆看着手,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而且,这还有个内鬼呢,别告诉我这是什么隔壁老王的爱恋之类的戏码。” 想到这里,他猛然转身出了屋,大声喊道:“来人呐,把昨夜伺候的下人给本县拿来!”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零六章 窥一斑而见全豹 第一零六章 心里想着隔壁老王的桥段,可实际上杨尚荆知道,这根本就不可能出现隔壁老王的情况,刘琪生前怎么也是正九品的主簿,搁在黄岩县这地界儿,敢给他扣绿帽子的还真没多少人,这纯粹是发现疑点了之后,掩饰不住心里的庆幸。 “可是找到了可疑之处?”杨烨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杨尚荆点点头,脸上那个笑容别提多灿烂了:“正好,二位上官只需将这刘府中的几个家丁提审一番,只问这书房多久没有人进去收拾便是了。” 杨烨挑了挑眉毛,脸上略有疑惑的神色:“问这个作甚?” “书房之中,唯有书桌上浮灰甚少,想必这几天刘琪苦闷之时,常常在那读书写字,而还是那书桌上,常用的烛台边缘,都有一层浮灰,可见刘琪心情不好之时,是不会让人收拾书房的,但是,正对着院墙的窗台上,却是干净的出奇,下官刚刚用手去摸的时候,并没有粘上一丝灰尘。”杨尚荆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 杨烨哪怕不是搞刑名出身的,也是在提刑按察使司浸淫了这么多年了,对于这些还是很敏感的:“你的意思是,这刘府之内有内应,凶手昨夜正是仗着这内应接应,才做到的神不知鬼不觉?” 杨尚荆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若是我所料不差,凶手行凶之后未走大门,而是选择穿窗而出,从那边的外墙直接逃走,这个内应为了扫清疑点,这才将窗台上的脚印擦去,却不料弄巧成拙。” 要是往年的浙江,水汽比较足,空气比较潮湿,可能也不至于把灰落得这么明显,然而正统九年的浙江,天气很干,干到农田浇水都要一家一家排号,为了不让农户因为抢水源发生火并、最后闹出人命来,黄岩县的差役头发都急掉了一把又一把,所以这灰尘,自然就多了。 “嘶……”杨烨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若真是这般,倒也说得过去,不如你我先去看看墙角的杂草有没有被踩倒,如何?” 杨尚荆摇摇头:“还是先行提审罢,否则被这内应看见,只怕会反应过来,不说实话。” 说到这里,杨尚荆就冷笑了一声:“反正那杂草被踩倒,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站直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昨夜值夜的刘府家丁已经被带了上来,总共有两个人,杨尚荆对这杨烨和沈星点点头,两人就把两个家丁分开提审了,杨尚荆站在原地,叹息了一声,挥手叫来了李继这个新上任的主簿:“你去讲刘府其余的下人拿来,分开提审,只说这书房多久没有打扫过便是。” 李继没听到之前杨尚荆和杨烨的谈话,不过从灭了黄家开始,他就已经习惯了听从杨尚荆的一切命令,所以很是干脆地点头应是,退了下去,找了几个衙役就下去了,如今刘府全在县衙的掌控之中,到也不怕有人跑了。 说起来,这里刘琪也是小地主阶级出身的,家里不说豪富吧,也比什么小康之家强出去十万八千里,这家里的仆役还是有不少的,否则大明朝这么多的举人,哪里轮得到他出来做官?说实在的,就他这个姿势水平,不使点钱,别说主簿了,县衙的一个胥吏他都当不上,知识这种东西可从爱不是能力的代表。 过了不多一会儿,杨烨先回来了,脸上满是笑意:“贤侄果非常人,据本官提审的那个家丁所言,这刘府的书房,已经有四五日没有打扫了,他们这些下人一进去打扫,就会被直接打出来。” 杨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甭提多高兴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们三个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要能证明刘琪不是杨尚荆给逼死的,那么不管他到底是被谁给弄死的,都把他们三个“严苛、暴虐、嗜杀”之类的负面评价洗脱了,只要清誉不受损,一个正九品的芝麻小官儿的死活,又和他们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么? 什么狗屁的人命关天,这大明朝哪天没几个黑户、隐户、逃户死于各种刑事案件?老天爷他管得过来么? 杨尚荆听了这话,脸上也是泛起了喜色,他也不等沈星回来了,直接说道:“那世叔便和我去那墙根下看看,如何?” 杨烨点了点头,两人带上两个省布政使司的捕快,大踏步就绕到了书房窗户前,杨烨使了一个眼色,就有一个捕快走到窗户外,仔细观察着墙边的草坪,过了一会儿,然后回头说道:“回禀副使,墙下的草的确有被踩断了的,不过那人应该是练过些轻身的功法,这些草并没有完全倒下。” 停顿了一下,这个捕快又看了看其他位置的草丛,摇了摇头:“近日里必然有人从此处经过,其他的位置完好无损。” 高来高去,陆地飞腾? 杨尚荆瞬间就想到了这么个词儿,然后禁不住皱了皱眉,他也是学过跆拳道的,高手也不是没见过,然而五百来年之后的轻功,更倾向于跑酷,这大明朝的轻身功法到底是个啥,他还真没多了解,他打定了主意,回头得找忠叔问问——当年在福建的绿林道上,忠叔也是个有名有姓的大佬。 相比于杨尚荆的惊诧,杨烨倒是轻松得多,显然是见的多了:“能够前来刺杀一县主簿的,定然不是什么小毛贼,有些许功夫傍身也在情理之中,现在就要看看,他到底是谁了。” 说到了最后,一缕缕杀气从杨烨的身上散发了出来,显然已经是动了真怒,这种差一点儿把他弄得斯文扫地的杀手,必须要受到专制铁拳的制裁! 说着话的功夫,沈星追了过来,这个正五品的佥事脸色阴沉,直接说道:“那家丁说了,昨天夜里刘琪饮酒之前,曾经然他收拾过书房,这线索……” “线索便在此处。”杨烨身上的杀气并没有收起,脸上的笑容都宛如深冬的寒冰,语气便是从寒冰上吹来的风,“如果本官所料不差,那家丁便是杀手的同党。”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零七章 查案(下) 第一零七章 在大明朝,能做上五品以上高官的,只要不是蒙荫的,有一个算一个,智力上都没有任何瑕疵的,毕竟都是一帮能从四书五经、八股文里面看出来怎么治理国家、怎么合法贪腐的人才,所以在杨尚荆三言两语的解释之后,沈星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来人呐,将那家丁缉拿下狱,严刑拷打!”养气功夫本来就不是很好的沈星,这会儿简直是火冒三丈,你说他来一趟黄岩县,杨尚荆是好吃好喝好招待,还送了不少的好东西,当然,那都是增加文人之间纯洁友谊的字画,可是今天一早,脑袋上就被扣上了屎盆子,你说他冤枉不冤枉?几天的好心情啊,转瞬间烟消云散。 就听杨烨叹了口气,然后说道:“这里人员齐备,距离县衙也不远,不若就在这里动刑罢了,这等贼子丧心病狂,连朝廷命官都敢谋害了,若是带回县衙,只怕是夜长梦多。” 杨尚荆听了这话,就是一抖手,他是根本没想到,自己这两个上官比自己还要急,看来用这个家丁做点儿什么事儿的打算,是彻底没戏了,不过杨烨说的也是,能无声无息谋杀一任主簿的总不是省油的灯,还是先拷问出情报比较好。 三人正说话呢,就看见提刑按察使司的仵作王密站在了三人的后面,躬身施礼:“属下王密,有新的发现要向三位上官禀报。” 于是,三人的注意力瞬间就转移了过去,就听王密沉声说道:“属下在死者右手的手腕上发现了一道青色的瘀痕,应该是死者死前被掐出来的,因此属下推断,死者临死前定然是遭到了胁迫,绝非自杀。” 身体上淤青消失的过程,实际上就是血液流动的过程,人死之后,血液循环彻底停止,淤青自然也就保留在了尸体上,不会消失了。 因此,三人闻言,神情都是一震,这种直接从死者尸体上得到的线索,可是最可贵的,甚至不用之前的疑点了,就这一点就足以推翻刘琪畏惧刑罚自杀的结论了。 “看来,这审讯得提前了。”杨烨咬牙切齿地说道,把目光投向侍立一旁的捕快,“郑文义,那个家丁就交给你了,你必须要让他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吐出来,一字不能差,本官到底要看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在这儿给我们找不痛快!” 那个姓郑的捕快应了一声,当即就退了下去,杨烨一转身,奔着前门走去:“那郑文义的手艺乃是家传,论起用刑来,整个浙江也未必有人能比得过他,有他动手,我等只管放心便是了。” 杨尚荆一边跟着他往外走,一边点了点头,知道这话是对他说的,毕竟三个当官儿的里面,就他自己不是提刑按察使司系统里面的人呢,等着快走到了门口,杨烨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对这杨尚荆,一脸凝重地说道:“我等此番前来,也只是查证一番,黄家一案,虽然已成铁案,但提刑按察使司全责本就有限,我二人难保不会有什么变数。” 听了这话,杨尚荆不由得沉默了一下,回想了一下大明律,这才知道杨烨这话的意思,按照大明官制,提刑按察使司署理一省刑狱,但是就权限而言,还是很有限的,仅限于徒刑以下,包括徒刑,想要合理合法地砍人脑袋,还得上报刑部复核,所谓的“人命大如天”,所谓的“秋后问斩”,实际上都是这么来的。 而按照最近浙江出的这一桩又一桩的幺蛾子,比如杨尚荆被截杀,比如临海卫私通镇守太监盗取甲胄,比如三司当机立断斩杀镇守太监,比如关系到皇帝钱袋子的银矿复开事宜,等等等等,难免不会让皇帝在外朝硬起来一次,强行派某些阉党的人员挂个刑部的官职,打着查案的旗号,领圣旨做钦差,径直过来整人。 一旦这些人进行找茬,说不得这黄家的案子就会被推翻,到时候判杨尚荆一个“草菅人命”之类的罪名,他们三个人还是要获罪的。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多谢二位上官提点,不过戬在都察院中还有些人脉,想必事情是不会发展到那一步的。” 离开北京城之前,都察院的浙江巡查御史黄英是来送过他的,这就代表着都察院的一个态度,证明都察院里面有人是向着他的,而按照明朝的惯例,查案也好、督军也罢,总是要派上“刚直不阿”的御史的,到时候就算刑部的人想要找茬,总也能支应过去。 “但愿如此吧。”显然对朝堂上风波诡谲有更深的认识,杨烨叹息了一声,“本官与宏盛明日便要回转,此间事体,贤侄还是要多多注意。” 哪怕心里有一百个小心思,杨尚荆也能听出来这话是为了他好,所以他也没开口,只是对着杨烨深鞠一躬。 杨烨见状,连忙伸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前日与本官所说,本官思虑良久,颇觉有理啊,一县主簿都能被毒杀,若真是来了倭寇,只怕这黄岩县顷刻翻覆,你回县衙后,立即写份折子来交于本官,即刻扩充快班衙役与巡检司弓手,严加巡查,以震慑地方。” 杨尚荆连忙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这可是他朝思暮想的,只要把本县的人力资源集中一部分在手上,同时给予有限的武装,他就有能力陆续扩大自己的影响,按步骤地搞出一些事情来,至于个人安危,他倒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后衙说是有皂隶值夜,实际上还有杨家自己的家丁,由忠叔自己居中调度。 能够在榆木川大营里愉快地装逼的人,要是连一个县衙的安保工作都做不好,那次啊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寻思着这些,杨尚荆再度对这杨烨、沈星深施一礼:“戬,多谢二位世叔记挂。”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零八章 风波诡谲 第一零八章 这边杨烨和沈星还在对这杨尚荆殷勤嘱咐,那边就传来了郑文义故作稳重、但难掩惊慌的声音:“不好了,那个家丁服毒自尽了!” 一听这个,别说杨尚荆了,就是杨烨、沈星二人都跟着打了个寒战,无他,服毒自尽这个说法听着寻常,实际上需要太大的毅力,一般不是什么死士,都不会用上这种手法,然而三个人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这个家丁到底可能是谁的死士。 死士,顾名思义,敢死之士,他们和一般将领的门客啊、家丁啊之类的还有不同,后两者最多是不怕死,而死士则是眼中根本没有生死,而且绝对忠诚,一般而言,想要养几个合格的死士,必须要有足够庞大的势力,就杨尚荆身处的建安杨氏而言,家丁什么的可以一抓一堆,但是死士能找出来十个八个,也就不错了。 可是遍观黄岩县全境,势力稍大一些的黄家被杨尚荆整个灭族了,体量上和黄家仿佛的张家,全族男丁被抓紧了县衙大牢,然而他们连屁都不敢放出来一个,这两家要是真有死士,也不至于被杨尚荆玩得这么惨,至于其余的几家,就更不可能了,要是连死士都能养得起了,谁家也不会屈居黄、张两家之下。 再想想毒死刘琪的剧毒,杨尚荆的脸色都有些发绿了,纯粹是后怕,要是那种剧毒下到了他的饭菜里面,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要知道他上任最初的那段时光,家里的厨子没有跟上来,他的所有晚餐都是从外面酒楼里买来的,这要是有人给他来上一点儿,只怕是当场死亡都是最好的结果了。 毕竟就大明朝这医疗条件,砷中毒之类的病症,就凭着黄岩县这几个二把刀的医生都未必认得出来,就更别谈什么解毒的方法了,到时候他最好的选择,恐怕就是让身边儿的人给他来一刀,少收一点儿罪。 “难道是……两京中人?” 说着话的是沈星,不过语气也是颇为犹疑,在来之前,他也大略了解过杨尚荆的身世和过往,再加上轩輗提点过几句,也能猜出个大概,所以这才说出这般话来,毕竟杨尚荆是的罪过内廷的,而现在大明朝势力最大的家族就是老朱家,也只有他们能眉头都不皱一下,直接派出来一个死士,坑杨尚荆一把。 可是话说出来,还是沈星先来了一个自我否定:“若这家丁真是锦衣卫或者是东厂派出来的探子,根本没必要把自己弄死之后,嫁祸给尚荆贤侄,直接把原本的事情写成密折递上去就是了。” 话没说尽,但在场三个人都知道其中的意思,杨尚荆屠尽黄家满门的一系列操作,说白了还是有瑕疵的,如果不是仗着有人帮忙遮掩,下来一个御史之流的官儿,就能给他定一个滥杀无辜,至于嫁祸这个词,用的也很考究,对方没有直接奔着杨尚荆去,肯定就是要等到京师来人了之后,利用这个家丁坑杨尚荆一次。 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家丁,他没有趁着刘琪喝酒的功夫,悄无声息地把毒下到酒里面,而是选择和外人合伙胁迫刘琪饮下毒酒,最后自己服毒自杀,京师派来的人只要偏向王振代表的内廷,不仅不可能是忽略这一点,反而要牢牢抓住了这一点,然后一点点将“黄家私藏甲胄,蓄意谋反”的结论推翻,劲儿直接把杨尚荆打翻在地。 杨烨挑了挑眉毛,没有立即出声,而是在沉吟片刻之后,这才沉声说道:“官场有官场上的规矩,现在无论是外朝还是内廷,都很克制,只是使用着官面上的手段,搞人赃并获之后,才真正痛下杀手,他们没来由地再来挑战这一规则。” 听了这话,杨尚荆和沈星都禁不住点了点头,杨烨这话算是话里有话,那个“再”字用得十分恰当,毕竟之前就有人不讲规矩过,就是那个浙江镇守太监,为了讨好一番王振直接买凶杀人,然而他现在已经被弄死了,还让皇上和整个内廷遭受了外朝的集体攻讦,内廷那些人没来由还来挑战这种潜规则。 “人家写柯南的时候,也只敢喊‘凶手就在我们中间’,可是到了我这里,怎么就成了‘凶手的尸体就在我们中间’了?这不科学啊。”杨尚荆一边儿沉思着,还有闲心吐槽,“我是来大明朝践行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建设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官僚政治体制的,怎么画风一变就成了悬疑破案了?” 眼看着杨尚荆不说话,杨烨便转过头来,对他说道:“不若这样,贤侄可从附近卫所调些人手,持强弓硬弩守卫县衙,免得被宵小之辈钻了空子。” 杨尚荆闻言抬起头来,脸上都是意动的神色,无他,现在这个做官儿的环境实在是太差了些,太不安全,有卫所士卒帮忙看守县衙,也能让对方投鼠忌器。 不过旋即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很郑重地说道:“此事断然不可,若是下官现在就去调动卫所官军进入县衙,无疑是在向对方示弱,况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说白了还是大明朝的科学技术手段不发达,尤其是检测食物有没有被下毒的手段太少,基本就是银针刺一下看看有没有变黑、喂狗看看能不能把狗毒死这种粗浅办法,可是银针这东西主要针对砒霜,或者说砒霜里面没有提纯出来的硫,就现在刘琪这个死法,谁知道那砒霜里面是掺了东西,还是已经提纯到了一定地步?他可没有冒死尝试一下的勇气。 至于喂狗……先不说怎么把人家看门的大狗一批批收上来,单单是是不是从县衙里面时不时地扔出来几条死狗,还是被毒死的狗,再加上县衙里带弓而走的卫所士卒,就不知道老百姓们能传出怎样的风言风语了。 “贤侄打算如何去做?”杨烨沉声问道,眼睛不自觉地眯了眼睛。 杨尚荆顿时就有些咬牙切齿:“当然是打草惊蛇!”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零九章 打草惊蛇 第一百零九章 两头凶兽对峙,一方龇了牙,另一方肯定是要吼两声儿的,否则对方当即就能扑上来。 现在这黄岩县里,杨尚荆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凶兽了,而用药毒死了刘琪这个主簿的人,或者说这个人背后的势力,也算得上是凶兽了,所以在面对他们龇牙的情况,杨尚荆很干脆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县衙里的捕快们别分马快步快,有一个算一个,在杨尚荆的怒吼声中,成群结队地冲进了县城之中,然后本县一个个有活力的社会团体的老大,就在这种毫无预兆的情况下,一脸谦卑地匍匐在这些更加卑微的国家公器的面前:“差爷,您老人家怎么有空来小的这儿了?快请里面坐,快请里面坐……” 要搁在平时,城里这些有活力社会团体的老大还算个人物,混的一个两个也是有头有脸,看着一个个县衙的捕快,也能拱拱手来个称兄道弟什么的,那架势,妥妥的人五人六。 然而……然而今天这帮差爷们一个个全都拎着刀子,一个两个脸上冷的就像深冬的寒冰,配着雪亮的刀子,大夏天的让这帮吆五喝六的“大哥”们直哆嗦,生怕自己手底下哪个没开眼的小弟冲撞了贵人,县衙的老爷们受了指示,下来拿人问罪,拿自己怎么找也得落下一个“管教不严”的罪过,交钱都是轻的,一顿好打甚至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这个时候再脑子不灵醒,仗着私人关系多好多好嬉皮笑脸,那就纯粹是自己找不自在了。 “带着你的人,挨家挨户给我查,最近有没有外乡来的人,如果有,通知我们前去查验。”赵捕快声音里都是冰寒,眼睛里全是杀气,要不是这话很有种温暖人心的作用,只怕面前这个劳什子“白虎堂”的大堂主能直接被吓尿了裤子。 没辙了,谁叫他们跟了个倒霉催的班头?就因为他们班头没长眼,直接投靠了刘琪,把正管的典史扔在了一边儿,结果现在李继这个典史他抱上了新县令的大腿,直接来了一个华丽的咸鱼翻身,他们这帮人也就有了苦头可吃。 这不班头还没被一撸到底么?所以借着原来主簿刘琪被毒杀的由头,在不知道人犯长啥样的情况下,县太爷一声令下,直接让他们出来抓人,而且还来了个比限,五天之内拿不到人就会一顿板子,皂班那帮人可一直都是李继的人,打他们注定不可能手下留情,到时候他们班头挨了一顿好打,他们还能落下好处不成? 所以他们这才一个个上蹿下跳,把这些平日里吆五喝六的“道上大哥”叫出来训一顿,毕竟就黄岩县的捕快们也就几十号,想要大索全城根本就不够用,这个时候平日里上孝敬的城狐社鼠们,就得发挥一下作用了。 听了这话,这位大堂主松了一口气,干净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差爷您放心,小的这就下去吩咐,管保不误事儿,肯定能把人都找出来。” 找人嘛,这个他们在行啊,就这个年代低的要命的人口流动性,就黄岩县这么大个地方,邻里街坊的谁不认识谁啊?别说临县过来走亲戚的,就是本县城外进来卖菜的,都能直接找出来。 “若是找出来慢了,老子挨了板子,你们也别想着好过。”赵捕快冷哼了一声,吓得这大堂主又是一个哆嗦,什么“大哥”的排场、气势,在捕快们雪亮的钢刀前面,都是虚的,官府认真起来之后,专制铁拳专治一切不服。 眼看着赵捕快收刀入鞘,这大堂主转身进了门,紧接着就听里面传来他的喝骂声:“都特么给老子爬起来,出去干活儿了,给我把咱们这一片儿的人都过一遍筛子,看看谁家来了生人,快!快!快!马六你小子再给我偷懒,小心老子揍死你!” 类似的场景在黄岩县各处发生着,而县城的四门,则加派了一倍的人手,对来往行人严加盘查,巡检司的弓手也在即将调任主簿的冯毅的指挥下,走上了码头,开始对往来的客船进行盘查,一旦碰上没有路引的、或者是路引对不上的,当即拿下毫不含糊。 “冯巡检,今儿个这是怎么了?”一个船老大靠近冯毅,偷摸地塞过来一个钱袋子,低声打问着,他平日里经常打黄岩县码头上过,和这冯毅颇为熟稔。 冯毅也是老司机,一掂量就知道里面是啥玩意,珠子,三五颗大珠子,于是脸上的线条也变得柔和了一点:“县城里出了点儿事儿,我奉了县尊之命,在这里查验过往行人,你这船上若是有不熟的船客,叫出来都查验查验。” 船老大“哦”了一声,也没继续追问下去,转身下去吩咐了,跑水上这条路的没有傻子,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可是知道的清楚。 “巡检,漕帮那边已经通知过去了,估摸着半个时辰差不多就能有一个结果。”一个弓手走到冯毅身后,低声汇报。 冯毅点点头,表示他知道了,就转过头来看着永宁江发呆,也不知道在寻思着什么。 而此刻的县衙里,忠叔正看着杨尚荆,一脸的关切:“少爷这般做法,只怕是收效甚微啊。” “这个我自然知道。”有些疲惫等杨尚荆摆了摆手,“那家丁跟在刘琪身边,已是七年了,七年啊,足够他们布局,在黄岩县里面给真正的杀手弄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了,我这么做,也不过是打草惊蛇罢了,让他们见识见识我对这黄岩县的掌控能力,他们既然选择暗杀刘琪,自然是不想让朝廷对他们太过重视,想来也不会对我这个县令下手,两者结合,总能让他们投鼠忌器吧?”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话锋一转:“只是不知道他们这般做法,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什么,能值这么大的手笔?” “这……”作为见多识广的长者,忠叔在点头之后,也陷入了沉思。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零章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第一一零章 靠山山倒,靠人人走,打铁还需自身硬啊。 从看完近代史之后,杨尚荆就一直深信着这句话,所以第二天早晨刚刚起床,他就在熹微的晨光之中开始了晨练,虽然说他那跆拳道水平也就能攻其不备,充其量也就打打啥都不会的小混混,不过强身健体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而且两条腿踢起来,动作还是很优美的,找对了板子,一脚踹过去,视觉效果也是很不错的。 还是那句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自家的这些家丁和看守县衙的皂隶能把贼人拿下的概率,和贼人摸到床头上把自己弄死的概率,是一半对一半的,自己稍微灵醒一点儿,身手再好一点儿,生存概率能高上不少。 等天光大亮了,杨尚荆这才收了招式,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这具身体的素质到底还是差了点儿,一些高难度的动作还是做不出来,以后还是得好好练练,最好再弄个均衡饮食什么的,不过以后自己这饭食还是要多注意,能不去酒楼要就不去了。 “县尊,杨副使他们已经收拾好了,正在馆驿用早膳,马上就要乘船离开,您看……咱们是不是要送一送?”一个皂隶这时候才敢上来,低声汇报着,那叫一个恭敬,那叫一个恭顺,那叫一个谦卑,就差直接跪下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封建迷信嘛,这年代讲究这个,从黄家被灭门、张家被全族收押了之后,也不知道是哪路的牛鼻子还是秃驴碎嘴子念叨了一句“杨县尊乃是天狼星下凡,主人间杀伐之事……”巴拉巴拉的,整个黄岩县就传开了,一个人说没人信,两个人说没人信,三个人说就将信将疑了,所谓三人成虎嘛,就是这个道理,等到了黄岩县全县都在盛传这个的时候,平日里贴身伺候的差役也都信了。 要不怎么说封建迷信这玩意没有底线么,衙役们掰了掰手指头,杨县尊是考中过进士的,而且进过翰林院,那肯定是文曲星下凡没跑了;这现在又主杀伐成了天狼星下凡,这又是天狼星又是文曲星,那还了得了?一个两个的,不等杨尚荆收拾他们,自己把自己吓一个半死。 杨尚荆对这个也是没办法,他自己说出来也没什么卵用,而且这种说法有助于让他保持一定的神秘性和威严性,对于掌控下属更加得心应手,所以也就随他去了,反正只要没说紫微星下凡就行,他点了点头:“去吩咐一下吧,一切仪仗从简,稍后本县自去送二位上官离开。” 皂隶应了一声,弓着身子退出去十好几步,屁股差一点儿撞到墙上,这才直起腰板转身离开,看的杨尚荆是又好气又好笑。 “我一个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居然成了星君下凡,这尼玛……”杨尚荆挠了挠头,直接把发髻抓了个稀烂,反正等会儿知琴和明棋也得帮他收拾。 从馆驿里用完早膳出来,杨烨和沈星就看见外面低调到不能再低调的仪仗,两人的脸上就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的时候为了安抚民心,把排场摆的足够大,走的时候民心已定,就低调低调再低调,绝对没有什么扰民之举,这简直就是清官儿的典范啊,这一瞬间,一个四品一个五品俩文官,只感觉自己的道德水平都跟着升华了不少。 这排场……太暖人心了。 “贤侄公务繁忙,我二人自去了便是,又何劳贤侄来送?”杨烨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可脸上那表情分明就是受用。 杨尚荆连忙摇头:“二位世叔来黄岩县,安定民心、缉拿盗贼,劳苦功高,又破获奇案,小侄若是不代黄岩县父老相送,只怕会被县里乡亲戳脊梁骨吧?” 嗯,你们来劳苦功高,没吃到没喝到,手里更是啥东西没拿到,一心为公两袖清风,这么好的官声,这么清廉的做派,黄岩县百姓当然铭记五内了,对吧?到时候黄岩县这边的士林清议,肯定是要把您二位捧上天的,至于昨天开始的、现在依旧在进行的人口排查活动,当然只是为了维护黄岩县治安了,有一点儿扰民的举动又算个甚? 一行人出了馆驿,直奔着码头去了,那边这回也没清场什么的,不过是十来个巡检司的弓手和卫所兵丁往那一站了事,然而现在黄岩县正值排查的档口,哪个不开眼的船老大敢出来扎刺儿?一艘两艘早晨刚到的客船货船,就那么远远地停着,根本就不敢往前靠一点儿,生怕阻碍了官船航行。 “贤侄明察秋毫,不畏艰险,攘除奸邪,本官回到杭州,定然将这些事体如实向轩镍台禀报。”杨烨笑着对杨尚荆说道,脸上全是灿烂的笑容,一如永宁江上倒映的朝阳。 “小侄多谢世叔。”杨尚荆很谨慎地鞠了一躬。 杨烨摇摇头:“本官供职于提刑按察使司,这些都是本分。” 话音一转,杨烨的声音变得很是凝重:“不过刘琪遇害一事,还需贤侄清查,个中凶险,自是不必多说,本官手下能支使的好手倒也有那么几个,就留下三人护卫贤侄周全罢。” 说着话,扭过头对着三个差役说道:“刘全、李金勇、王武,你们三人留下,协同杨知县查案,定要把谋害刘琪的凶手捉拿归案!” 说完这话,杨烨转身就走,一众随员紧随其后,直接上了官船。 提刑按察使司本就由缉捕凶顽的职责,死了一个正九品主簿也算是大案要案了,所以杨烨留下三个好手来协同查案,也是情理之中,虽然吧,当刘琪被查出来不是自杀之后,这件事儿其实就和他没什么太多的关系了。 杨尚荆的眼光扫过三人的右手,就发现虎口上、手指上都有厚厚的老茧,这显然不是握笔之类的活计能磨出来的,肯定是舞刀弄棒、弯弓搭箭磨出来的,而一般的捕快是不会用弓箭的,由此可见,这三个人肯定是杨烨手下真正的好手。 看着他们的背影,杨尚荆叹了口气,脑子里再度响起那句话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一章 “老领导” 第一一一章 “人走茶凉啊……” 坐在书房里的杨尚荆,看着渐渐升上中天的太阳,发出了如是感慨,然后端起桌边的茶杯,一口灌下。 坐在他身边的忠叔摇了摇头,脸色如常,只是叹息了一声:“能够留下三个人来,已经算是这杨烨记挂着老太爷旧时的恩情了,老太爷……毕竟只是他的老上官啊。” 杨尚荆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老上官是个啥意思呢?说白了就是一整套的关系网,以杨荣为例吧,他做过翰林院的扛把子,所以在他做扛把子的那些年里,他就是所有翰林清流的老领导,兼着工部尚书的时候,他就是当时工部的老领导,身居内阁的时候,就是马愉、曹鼐等人的老领导…… 这可不光是人情在里面,也是维持着一个体系之中,诸多官僚之间亲近关系的纽带。 杨荣正统五年病故之后,“老领导”已经不在了,他曾经的那些门生故吏们也没了主心骨,轰然而散,投到杨士奇、杨溥等人的麾下了,现在维持着这些人对杨尚荆的善意的,一个是“良心”,或者说是外人的风评,另一个就是,杨尚荆在京师干了一件大事儿,这让他们受了杨溥这个新的“老领导”的提点。 这个套路吧,已经不是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官僚政治的问题了,而是有华夏文化圈特色乃至人类文明特色的官僚主义共同点了,从古至今、从中到西就没变过,别说一个杨尚荆了,多少任的图书管理员都没解决这个问题。 “也罢,也罢,留人了总比没留强些,怎么着也算是一道护身符了。”杨尚荆咬着牙想着,“别让我知道这是谁在坑我,否则我把他摆出一百零八个小模样来!” 眼看着杨尚荆那精彩到无与伦比的表情,忠叔干咳了一声,站起身来:“少爷的顾虑,老仆似乎是想到了一点可能,这就给家中修书一封,看看能不能找出来些许蛛丝马迹。” 看着忠叔要出去,杨尚荆就挑了挑眉毛,想问一个为啥,最后还是化成一声叹息,忠叔不告诉他为什么,肯定是有忠叔的道理的,强行追问,只能是平添隔阂。 就在杨尚荆唉声叹气的这会儿功夫,一个皂隶小心翼翼地从门边探出一个头来,用最谦卑的语气说道:“县尊,王捕头那边,已经抓到了十多个来路不明的人,现在正关在县衙的大牢里面,还有三四十个抓到了还没送进牢,这些人里有的是没有路引,也不知怎地混进城中的流民,有的是揣着路引,但和本人对不上号的,王捕头问,县尊是要去牢里看看,还是直接升堂提审?” 停顿了一下,这个皂隶小心地打望了杨尚荆一眼,问道:“王捕头还问了,这城中没有上黄册的人丁也找出来三十来个,要不要一并抓来?” 封建年代的县城和常规意义上的城市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城中不仅仅有民居、住房之类的人文景观,农田、树林之类的自然景观也有不少,一个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战略储备,在保证被围城的时候,还能够自己解决一部分粮食需求和守城器械的建造需求,所以所谓的城里人,也有很多是需要种地的,种地就需要劳力,劳力就要上人头税,要上税就有逃税的,很公平,很合理。 杨尚荆沉吟了一下,站起身来向外走去:“你下去吩咐一下,把那十来个人给我挂上木枷,全体拉到大堂去!” 给刘琪下毒那位,可是身怀绝技的,万一真没点出来跑得快这个天赋,被一帮县衙的差役配合着城狐社鼠给逮住了,他就得防备一下,省的到时候给自己来一个“死士刺杨戬”,他一没学秦王绕柱,二没学八九玄功,到时候受伤都是轻的。 这皂隶看了杨尚荆一眼,点了点头,用脚趾尖儿做支撑,飞快地挪了出去,就把杨尚荆气得够呛,他估摸着,再这么下去,他真的就和普通人割裂开来了,神棍这种生物……简直可恶,所以他大踏步出了门,一转就进了旁边的班房,对着刘全三人说道:“本县麾下的捕头抓了些流民,你们且来,陪本县观察一番,看看人犯到底在不在其中。” 刘全三个相视一眼,纷纷点头:“杨大令有令,我等怎敢不从?但有支使的地方,大令只管开口便是了。” 傻子都知道这杨尚荆是自家副使看中的人物,谁也不敢多做怠慢,这一旦杨尚荆去给杨烨写封书信,他们才叫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杨尚荆听了这话,脸上就露出了微笑。 一行四人很快来到了前衙,就看见这边已经站了十七个人,一个两个面色惶恐,眼神惊恐,脖子上套着枷锁,脚脖子上缠着拴着铁球的铁链子,行动起来极为不易,几个瘦小枯干的都开始打摆子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体力不好,还是纯粹被吓得。 枷锁这种东西,历史悠久,从先秦的时候就又类似的东西出现,到了晋代开始定型,真正发扬光大的是武则天手底下的来俊臣,什么“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之类的,花样迭出,从让人活受罪的到让人戴上直接一命归西的,那叫一个齐全。 当然了,县衙里肯定是不能有来俊臣发明的那种玩意了,也就是一些寻常的货色,一块枫木板子扣出来一大两小三个洞,把人犯脖子双手往里面一套,不让乱动也就是了,有了这个东西,杨尚荆才敢走到人犯中间仔细观察。 但凡是死士,手底下肯定都是沾过血的,只要是沾过血的人,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杀气,哪怕隐藏的再好,也不可能做到天衣无缝,杨尚荆叫来刘全三人的原因,就是想让这些经常见血的老把式看看,到底有没有人露出马脚来——哪怕他知道这和撞大运差不多,但彩票他都买过多少注了,还在乎这个?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二章 一刀切啊一刀切 第一一二章 封建年代的流民,哪怕是造反,基本也都是为了一口饱饭吃,什么家国情怀,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都是扯淡,**都是饱暖了才能思,你连温饱都混不上就想着执掌天下,那还是别造反了,打个火折子在微弱的火光中升入天堂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兴许就能梦见当年村头王老财家里喂狗的那块骨头。 所以杨尚荆站在这帮流民面前,目光挨个扫过这些人,就见着这些人依次低下脑袋,那叫一个惶恐,那叫一个谦卑,那叫一个……莫敢仰视。 然而这样一来,杨尚荆就郁闷了,你们一个个的不把脑袋抬起来,脸都不给本县看看,本县和手底下这些捕快们,怎么能从你们的表现上找出你们是不是杀手的蛛丝马迹?太不配合了! 所以他干脆大喝了一声:“都把头抬起来,谁要是敢不抬头,拖出去重打四十!” 比虚无缥缈的官威更好用的,就是实实在在的板子,流民们低着脑袋,目光掠过皂隶们手中又粗又长的水火棍,一个个瞬间就老实了,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看着杨尚荆。 这会儿功夫,杨尚荆就在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十来个人的举动,心理学这东西他毕竟是学过的,哪怕是经过最专业训练的杀手,也会在这种时候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同,就比如流民们的权衡和犹豫,杀手这种从心里藐视权威的人物根本就不会有,这是常年训练出来的,装都装不像。 然而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出来那么一个稍显不同的人来,杨尚荆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在整个县城里找一个有真东西的杀手,还真是大海捞针一般,哪怕之前知道这就和买彩票没区别,但是心里总得存一点儿侥幸不是? “杨大令,只怕杀手并不在这些人之中。”刘全靠近杨尚荆,低声说道。 杨尚荆点点头表示知晓了,这才挥了挥手:“都带下去吧,带到班房之中,仔细盘问,到底是何方人士,为何流窜到我黄岩县来,知会刘启道一声,一切按我大明律法办事便是了。” 听着“仔细盘问”四个字,这帮流民的脸色都变了,他们可都知道,一旦县令下令“仔细盘问”了,下面肯定会传达成“严加审问”,执行的时候,说不得就能变成了“严刑拷打”,两个一看就知道是流窜过好几个县城的老流民一听,当即就是一哆嗦,咕咚一声就跪下了:“青天大老爷……” 然而他们的话也就只能说到这里了,站在两厢的皂隶当即就冲了过来,两棍子拍下去,直接把剩下的话全都砸了回去,这还戴着枷锁呢,直接就把嘴堵上了,从两个人的面部表情来看,这两个差役无论是下手的力度,还是塞进嘴里的东西,都不是什么让人好受的。 封建年代的流民,地位上大抵也就是时代为贱籍的贱民好那么一丁点儿,无论是提刑按察使司下来的捕快,还是本地的差役,都是一脸的司空见惯,发动过灭门之战的杨尚荆现在更不会因为这点儿破事儿萌发什么怜悯之情。 杨尚荆摆了摆手,于是一个两个流民在衙役的驱赶下,带着枷锁、拖着脚镣,向着牢房方向去了,杨尚荆对着一旁伺候着的皂隶说道:“若是还有人犯,分批押上来罢,一次十人以内,本县与!” 那皂隶连声应是,退了下去,不大一会儿,就有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被轰了上来,显然这些人即使是在城内,也就干点儿最卑贱的活计,勉强混一个温饱罢了,可能也就比在野地里流浪多吃上那么一口,杨尚荆和刘全三人观察了一会儿,也没观察出来什么东西,也就摆摆手让下去了。 能够刺杀主簿的杀手,肯定也是走路脚底生风、拂袖铜钱似雨的主儿,断不能和一帮最底层的流民搅在一起,别的不说,营养跟不上,杀人的体力都没有,就刘琪右手手腕上那一圈儿淤青,就不是这些瘦小枯干的流民能掐出来的。 和上一批衣着打扮还算规整的流民不同,这些流民走下去的时候神色麻木,一个两个眼睛里全是死气,连半分争辩的心思都没有,很显然,对他们而言,一个不那么痛苦,或者说不会痛苦太久的死法,比如斩首,也是一种不错的解脱。 这一整天的功夫,杨尚荆也没做别的,就在这儿对付流民了,结果看到后来眼睛都花了,都有点儿轻微的脸盲症了,也没找到一个有一点儿像的,而后面足足还有二十多的流民候着,各处从家里挖出来的“小二第三号”、“三子第四号”之类的隐匿户口者,足足还有百来号。 “今天权且到这儿,剩下的人明日再说,一并押入牢房之中,严加看管,切不可放走一个!”杨尚荆拍了拍惊堂木,两边的皂隶齐声应是,杨尚荆站起身来转过屏风,向着后衙走去,禁不住打了个大哈欠。 “嘿,这一刀切……还真是良方啊,怪不得官僚们都喜欢,你看我这一刀切,直接切出来多少流民、多少隐匿的户口来?这黄册上人口数量看涨,我这官声,估摸着是也要跟着往上涨吧?”杨尚荆摇了摇头,一脸感慨地坐在了院中的凉亭里,知琴当即就捧了茶过来,轻手轻脚地给他倒上,这才开始给他捏着肩膀,那力道拿捏的,怎一个赞字了得? 然而微微眯着眼的杨尚荆,在想的却是另一件事,那就是怎么能让自己不被下面的人用一刀切对付了,相比于那个很可能投鼠忌器的杀手,还是下面人的一刀切更有威胁:“一般下面搞这事儿,除了管平民要好处之外,就剩下一个要挟上官了,比如我这个知县想要节流,扣下面马快的一点补助,保不齐就得有心思活络的,来个廉洁奉公,把所有县衙差役的福利尽数克扣了,到时候下面的人骂的可不是他,而是我啊……” 然而想了半天,也没找出什么好法子来,于是他心烦意乱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没成想一口喝进嘴里一片茶叶,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把茶叶吐了出来:“啐!”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三章 对乡贤们举起竹杠(上)(求票) 第一一三章 建了个群,有什么话可以来群里说:573510629,群名就是书名 同样是前图书管理员,同样是玩辩证法的,杨尚荆没有别的优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无论是往前数那位写了五千来个字儿的,还是往后数留了五卷典籍的,都要比他这个半路穿越的强出几百光年去,这几百光年还是多方面的,囊括了从情商智商到文韬武略的各个方面,所以面对他们都没法给出有效解决方法的问题,杨尚荆决定先放一放。 五百来年之后实现不了,兴许一千五百年之后就实现了呢?梦想总是要有的嘛,这和“面包会有的,一切偶会有的”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所以放下烦恼的杨尚荆,直接把审查流民的事儿丢给了李继等人,自己则待在书房里,开始谋划自己真正搞事情的第一步——扩编巡检司弓手。 按正理吧,巡检司的弓手就和县衙的差役一样,吃着县里财政饭,也是有编制的,然而那个被杨尚荆灭门的黄家,给了杨尚荆最好的财政支持,来扩充一下人员的规模,虽然说黄家先被卫所那边搜刮了一番,可是瘦死的骆驼到底比马大,就从他们家里抄出来的东西,杨尚荆保守估计一番,能够他养上五十人规模的披甲精锐了; 而和给刘琪下毒的杀手,则给了杨尚荆最好的理由来扩编,流民罪恶滔天啊,连官老爷都敢刺杀,这还了得?官不聊生,民何以聊生!所以这事儿只要往提刑按察使司衙门一捅,就是没有杨尚荆私人关系在里面,也是能通过的,加上省财政、台州府财政拨款,杨尚荆保守估计,这个规模能从五十人扩大到七八十人,下狠手搜刮一下过往客商,能把规模直接提到一百人。 当然啦,杨尚荆现在也就给自己搞事情预备一点儿人手,打上一个底子,披甲之类的还是太过惊悚了,那和跳出来喊“老子要造反”没有任何区别,两个人一张弓乃至三个人一张弓,人手一把刀,也就是装备的极限了,所以队伍的规模就可以适当扩大一些了。 不过在真正组建巡检司新的弓手队伍之前,杨尚荆还是有一件事儿要做的,那就是会见一番县里的乡贤们,黄家掌握下的佃户数量还是不太够,城里这几天抓出来的流民质量有不好,所以想要上好的人力资源,还得去找乡贤要,毕竟他要编组的是精锐,可不是KMT抓壮丁,抓到一百个人就能给个营长那种。 至于和杨烨说的那番话,什么招收隐户以安民心之类的……嗯,应付上官的话大概就和后世的政治许诺差不多,谁当真谁就输了。 于是在黄岩县的馆驿里,全县能说得上话的乡贤,有一个算一个,全来了,一个两个瞅着杨尚荆的眼神,那叫一个惶恐,生怕杨尚荆来个摔杯为号,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自本县上任以来,这黄岩县也是多事之秋啊。”杨尚荆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直接开始装逼了,“现实城南查出隐匿丁口、里长教子无方、主簿尸位素餐,再是城南黄家私藏甲胄、里通倭寇、蓄意谋反,又是县主簿刘琪被贼人暗中谋害,本县深感有负圣恩啊。”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底下这帮乡贤听了,脸色要多精彩有多精彩,要不是一个两个也算有点儿演技傍身,估摸着都能直接吐出来——你来了就来了,不遵循“皇权不下县”的封建帝国主义地方政治基本法,老老实实做个人形图章,偏要和我们唱反调,然后仗着自己操作足够风骚,直接一波反杀,现在又把责任一推二五六,你良心不会疼么? 然而他们当然是不敢说什么的,为了壮声势,杨尚荆不光把三班衙役、巡检司弓手里面卖相好的调来三十来人,还把卫所士卒找过来二十个,现在站立两厢,一个个杀气凛然的,配合上杨尚荆那光荣历史,谁敢扎刺? 杨尚荆把这些人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带着笑意,嘴上却是叹了口气:“今日在座的诸位,也是我黄岩县里有头有脸的了,本县今日请你们来,就是为了商讨一下,如何把黄岩县的民心,从接连不断的命案之中恢复过来。” 这些富户互相看了看,都没敢说话,什么民心?还不是他们这肚子里吊起半天高的心?从黄家被满门屠戮、张家集体收押之后,就连城西最生猛的刘大胆都哆哆嗦嗦地灌下去二斤酒,然后歪歪扭扭地跑去城东龙王庙里磕头烧香,更何况其他人了。 想到张家,就有人将目光落在了杨尚荆下首的位置,那里坐的就是张同和,昔日威严无比、在黄岩县颇有些言出法随之能的老头儿,此刻是面色苍白、双目无神,枯木一样坐在那里,虽然体型富态了不少,不像是在大牢里受了什么罪的模样,可谁知道到底这是吃胖了的,还是直接被打肿了的? 一看没人说话,杨尚荆就叹了口气,把目光落在了张同和的身上:“张家的家主,你有何良策啊?” 杨尚荆敢肯定,经历了他那么长时间的心理战之后,这老头儿已经濒临崩溃了,说是被他驯服了也没差哪儿,所以虽然有些不甘心,虽然还担忧着这老头儿出狱之后继续和他对着干,他也得捏着鼻子把这老头儿放了,毕竟……黄岩县最近死的人也的确够多的了。 张同和闻言,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回县尊的话,古语有云,‘仓廪足而知礼节’,老朽以为,若是想安定我黄岩县民心,须得我等乡贤广设粥棚……” 说到这里,他看了杨尚荆一眼,略有呆滞的目光里,就倒映出杨尚荆似笑非笑的脸来,于是他话锋一转,直接改了口:“须得我等乡贤捐银纳物,由县衙出面,广设粥棚也好,慰劳县中古稀老者、总角稚子也罢,让县中百姓知道县尊的仁义、大明的宽宏,这民心自然也就定了。” 张同和的路数粗暴直接,花钱买平安,而且一切荣光归于宽宏、仁义、睿智、英明的杨县尊,我都交保护费了,你总不能再和我过不去了吧? 于是乎,他看着杨尚荆脸上渐渐浮现出来的满意笑容,暗自松了一口气。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四章 对乡贤们举起竹杠(中) 挥泪求票啊…… 张同和说完了话,杨尚荆的脸上是露出了笑容,然而底下的乡贤们脸色可就不好看了,一边心里骂着张同和苟且偷生、阿谀谄媚,一边骂着县令不按照基本法办事。 县令能不能刷民望? 当然能了,要不然辣么多的万民伞是咋来的?但是县令刷民望也要遵循基本法的,这万民伞啊、请愿书啊之类的东西,你不能直接去乡下管泥腿子要,你得伺候好了乡贤,让乡贤们给你刷民望,到时候随便拉点儿泥腿子摁个手印啊、签个名啊啥的,哪怕你天高三尺呢,只要乡贤们满意了,这些东西都能给你置办一套。 毕竟这年月“忧郁的台湾乌龟”你要写作“憂鬱的臺灣烏龜”,地里刨食儿的泥腿子识字率连百分之五都没有,怎么可能理解县尊大老爷的一片拳拳爱民之心? 所以一般做好事儿呢,都是乡贤们捞一个肚儿圆,然后把名声分给县太爷一部分,这报到朝廷上,就是妥妥的“民风淳朴,吏治清明”,从郡县制开始到现在,大家都是这么玩的,现在张同和这么一张嘴,直接就坏了规矩,这以后黄岩县的乡贤到临县去串门,平白就比人家矮了一头。 所以说,这帮人现在心里呐喊着的,就是“县尊你不能这样啊!” 然而他们看见杨尚荆那张阳光灿烂的脸,再看看杨尚荆身后站着的刘全,最后瞅了瞅三班衙役、巡检司弓手、卫所士卒手里的钢刀,一个个全都老实了,恍惚间,他们似乎看见了黄家一家老小在微笑着冲他们招手。 太特么渗人了。 强权之下无真理,当一个县令有了分巡道正四品大员撑腰,有卫所正五品千户回护,还掌握着本县所有要害衙门的时候,那他就是本地最大的强权。 乡贤们都是读过孔孟之道的贤达,在野的贤达,所以他们精通什么叫能屈能伸,所以一个两个都站起来,打着哈哈说道:“张老爷子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我等黄岩县士绅,定然要为安民心出一份力,我们王家出一百贯!” 别看杨尚荆为了一个面子,赎一个青楼歌妓,直接砸出去三千贯,眉头皱都没皱,那是因为他出身建安杨氏,而且是建安杨氏长房嫡支里面唯一一个走科举路子还走出花儿来的,他几乎可以说是建安杨氏未来三十年到五十年在朝堂上的护身符了,所以他能够得到建安杨氏近乎全力的支持。 但黄岩县本地这些“乡贤”,说白了也就是本县的小地主,连黄家、张家这种被一个县令就灭了的家族都赶不上,全家流动资产平均能有个几百贯撑死了,这个王家直接砸出来一百贯,都是被吓得不轻了。 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杨尚荆表示很是满意,于是在他和煦的目光下,一个个本县乡绅硬着头皮站起来,拍着胸脯打包票: “城东张家,五十贯!” “城西李家,八十贯!” “城南冯家,五十贯!” ………… 总之吧,乡贤们踊跃发言,积极募捐,为营造一个安全、稳定、繁荣、富强的黄岩县,尽己所能地做出了贡献,气氛热烈,值得大力赞扬,被叫过来暂时性充当书吏的本县教谕黄文,身心愉悦、情绪激动地提起笔来,将这一幕记载了下来:“正统九年夏七月丁丑,大令召乡贤问安民良策,众皆踊跃,进献财帛……” 总之,捐多少钱并不重要,毕竟这是要上县志的,也算是青史留名嘛,不过呢,这上面的人名儿只有杨尚荆一人,其他的,哪怕掏出来二百贯的张同和都没在上面留下一个名儿。 而在另一边儿的刘启道则务实得多,写的也简单,哪一家捐了多少,到时候按着这个条子上门拿钱,谁不交就是要破坏黄岩县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就是国贼,就要被打爆狗头。 折腾了好一会儿,这些最少捐了十贯、最多掏了二百贯的乡贤们这才听了下来,一个个是口干舌燥,这才发现,杨尚荆这个知县连他们的茶水都没给备。 杨尚荆似乎也是才想到这个,哈哈一笑,脸上是一点儿尴尬都没有:“倒是本县疏忽了,来人啊,给诸位乡贤上茶!” 馆驿里的差役当即就动了起来,一人面前摆了一杯茶,众人用眼睛观瞧,就看见茶杯中茶叶沉浮,叶片颇为完整,一个两个的还以为是刚刚泡上的好茶呢,于是一个两个举起杯来就想喝一口,结果这一口水刚到嘴里,好悬没喷出去——这特么也叫茶?! 这帮人抬起头来,一脸惊异地看着杨尚荆,心说你这是打算毒死我是吧?这水是热水不假,可你里面丢什么树叶子啊,就是白水都比这强好吧?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的脸上,终于是浮现出一丝尴尬,不过这尴尬怎么看怎么就有点儿假:“县里经历了黄家谋反一事,差役调动频繁,加之劳动附近卫所出兵,多有花销,如今府库已然空虚,本县也是着实没有办法,只能拿这个招待各位了。” 我特么还以为你仅仅是没良心,现在连脸皮都不要了啊,黄家有啥样的家底,我们这些本县富户还能不知道了?哪怕卫所那帮土匪先抢了一波浮财,剩下的部分也够你这个县令吃一个肚儿圆了,你现在和我提没钱?还府库空虚?你蒙谁呢?! 一帮乡贤就和咽药一样,把“茶水”往肚子里吞,没看见旁边那些不怀好意、手按刀柄的卫所士卒么?谁敢喷出来点儿茶水或者心里话,保不齐能被摆出多少个模样呢。 然后就听见杨尚荆叹息了一声:“说来惭愧,本县日常饮用的,就是这茶啊。” 说完,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然后离着他最近的另一个本县富户,一口气捐了一百五十贯的东城陈家家主,就闻到了一股子茶香,他抽了抽鼻子,毕竟也是喝过不少好茶的大户了,他当即就认出来,杨尚荆喝的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五章 对乡贤们举起竹杠(下) 第一一五章 “当初给刘琪下毒的那个杀手……不对,是义士,怎么就没把你这个无耻之徒给毒死呢?” 陈家家主在心里骂咧着,脸上却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站起身来,深鞠一躬,用钦佩的语气说道:“县尊克己奉公,小民是万分钦佩的,小民家在城南的山上有个茶庄,虽然不产什么好茶,却也堪堪可以入口,就献与县尊……不,是献与县衙,以为馆驿往来接待贵宾之用,以免往来官员诟病,不知县尊意下如何?” 这姓陈的也算明白了,现在这黄岩县说是杨尚荆一手遮天,别人就捅不进去一根指头,谁敢捅就给谁砍断了,所以想要保平安,那就麻溜儿地上供,这茶庄说是献给县衙,实际上就是送给杨尚荆的,倒是肯定是有什么好茶优先给他送来,盈利之类的……想必县衙也不会调派吏目过去查账,最后还不是落到杨尚荆的口袋里? 杨尚荆现在就爱听这个,只要送出来东西了,别管是浮财还是其他的什么不动产,就会变相削弱这帮子乡贤的势力,以后想要拿捏起来,就更加方便了,所以他哈哈一笑,转头对着黄文说道:“县中终究还是颇多义民,这教化之风大行,可是黄教谕兢兢业业的结果啊。” 黄文这个腐儒就爱听这个,整个人都有点儿发飘了,站起身来,对着杨尚荆拱拱手:“县尊过誉,过誉,若无县尊明察秋毫,又岂会有我黄岩县如今的海晏河清?老朽不过是借了县尊的东风……” 底下这帮士绅听着,一个个脸色精彩异常,心说难怪你们一个个的都能当官,就凭着这不要脸的能耐,活该我们被你们管着啊,你这知县才来了几天,就“海晏河清”了?永宁江江水红了还差不多;就你这黄文黄教谕,还教化之风呢,要不是你掌握着本县所有秀才的名册,谁爱搭理你啊? 然后他们就看见杨尚荆摆了摆手,对黄成这个县丞说道:“等回了县衙,让户房的胥吏带些人手,把城南的茶庄接下来,账目分明,不可稍有差池。” 现在黄岩县还没有正式的主簿,一些事情也就只能让黄成这个县丞抓了,经历过这么多,黄成也明白了,就这几个这两下子,就别想着和杨尚荆掰腕子了,所以哪怕听了这话,还是压住了心里的吃惊,站起身来应了一声是:“县尊高风亮节,成……佩服。” 感受着诸多乡贤们看自己的眼光,杨尚荆就是微微一笑,谁也不嫌钱多了烫手,可是也要看多少钱不是?就一个茶庄,估计还不是什么好的庄园,他这个建安杨氏嫡子还能缺这点儿钱了?这个时候就得展现出自己的高风亮节了,千万不能被这仨瓜俩枣被人攥住了把柄。 杨尚荆摆了摆手,叹息了一声,把话头一转,就开始敲第二竹杠了:“我大明自成祖起,便饱受倭寇之扰,我浙江更是深受其害,`四年时户部焦侍郎便来浙江备倭,足见倭寇之患实乃我浙江心腹之患,黄家不顾朝廷法令,勾结倭寇,私藏倭国甲胄,其罪当诛,死有余辜啊。” 乡贤们听着就是一愣,刚刚咱们还讲安民心呢,你咋话锋一转就奔着倭寇去了?难不成还打算搞个大清查,抓抓两面人,给黄岩县的地面上再立几个乱葬岗? 然后就听杨尚荆话锋一转,说道:“黄家勾结倭寇,为祸乡里,虽然业已伏诛,然倭寇之患尚在,本县深恐黄家余孽里通倭寇,为其带路,溯永宁江而上,直扑我黄岩县来,以致生灵涂炭,故此曾上报镍司杨副使,请增黄岩县巡检司弓手以备倭寇,杨副使已是答允。” 乡贤们脸上的表情更加的精彩了。 用巡检司防倭寇,这还真是……奇思妙想,不过想想,西南那边儿的巡检司,除了重抽商税中饱私囊……不对,是查验过往客商,防止流民作乱一个个的也担负着和獠人山蛮互殴的使命,保障汉人村庄的安全,所以杨尚荆这么做也是有先例可寻的,再把黄家谋反的牌打出去,谁也不会横加阻拦。 可你这官面儿上的事儿,找我们干什么?我们只是乡贤啊!最多也就弄走两个根子不硬的县令,其他的我们是很无辜啊。 他们盯着杨尚荆,这个县里某个神棍预言的天狼星下凡的男人,看着他端起杯来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本县之中多有隐匿丁口之事,在座各位也是知道的,本县就打算让这些人人丁充入巡检司之内,无有米粮薪俸,只供一日两餐,权作赋役,五年后或是与倭寇作战冲阵生还者,方可返还原籍,这丁口之事,可还要各位多多费心啊。” 这个好办,比让他们掏钱好办多了,他们本身就有不少人坐着里长之类的基层管理者,谁家有个隐匿的人丁,不说了如指掌吧,也能掌握一个八九不离十,只要回去之后秉公办事,多了不敢说,两三百人还是没问题的,而且保证是一水儿的青壮,包管这位县尊满意。 所以这帮乡贤一个两个站起来,拍着胸脯保证:“县尊但请放心,我等定然将隐匿人丁悉数找出,以正国法。” 杨尚荆满意地点点头,借着说道:“只是人丁虽有,这粮食……还是不够的,本县总不能让这巡检司新入的人丁饿着肚皮和倭寇作战吧?所以这粮草,还是要诸位乡贤多加费心的。” 你够了啊…… 所有乡贤就和吃了屎一样,脸色那叫一个难看,刚刚交完钱,又要交粮?你这县尊能不能行了?什么叫做多多费心,我们的心现在已经快要废了好不好! 然而看着杨尚荆不怀好意的眼神在自己脸上徘徊,所有乡贤还是得认捐,毕竟嘛,杨尚荆能给黄家扣上通倭的帽子,谁也吃不准,他能不能再把这顶帽子扣在自家头上,如果自家没有认捐的话。 “在座各位,可谓是良民义士啊!”看着刘启道写下一个个人名数字,杨尚荆一脸感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六章 攥住钱袋子 第一一六章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现在这帮乡贤许诺的钱是到位了,然而粮食还是差了些,毕竟辣么多粮食,就是各家一起往县衙的府库运,也得一段时间,所以杨尚荆得趁着这个时候,敲打一下仓大使。 今天县衙休沐,杨尚荆也就随意了点儿,在后衙的树荫底下支了个桌子,泡了一壶茶,捧着一本《礼记》在那儿研究着,桌子上还摆了一本整人必备的《御制大诰》,支使着杨二去把本县的仓大使王远叫过来。 其实朱元璋建立明朝的时候,就给各地衙署下了规定,所有当官儿的一窝儿全都住在县衙里面,敢在外面购置私宅、不住官衙的,一律打板子,可是呢,法律并不等同于真理,别管什么《大明律》还是什么《御制大诰》之类的万一,碰上“实事求是”来,统统都得让路,所以呢,官员不住衙署的事儿真发生了,很多时候大家也就是睁一眼闭一眼了。 第一种不住衙署的,就是衙署太过破烂,有明一代都有“当官不修衙”的传统,以显示为官之人清正廉洁,不说谁敢把县衙盖成白宫模样吧,就是修葺一番,言官们都能半夜笑醒,然后什么“耗费民脂民膏”、“奢靡浮夸有辱斯文”之类的帽子,全给他扣上,然而很多建的草率的衙署到了后来破破烂烂的,有辱斯文了,那怎么办?在外面购置私宅,封建年代讲究“礼法”二字,“礼”在“法”前面,所以遇到这种情况,言官们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浙江藩司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镍司上下谁也没多说啥,指不定哪天自己就调过去了呢?(藩司——承宣布政使司,镍司——提刑按察使司,都司——都指挥使司,以后可能直接就用简称了) 第二种,就是原主簿刘琪那种的,衙署因为历史原因,规划不好,地方不够,住不下这么多人,这时候总不能让人露天睡觉吧?所以就得有人搬出去住,家穷的搬出去跟要了半条命一样,家富裕的就不一样了,发扬一下风格自己住个舒坦,同僚们还得夸一句“高风亮节”。 王远和刘琪还不一样,刘琪是出身好,底子也硬,为了养小妾什么的钻钻空子,能在外面购置的私宅,而他就是个临县的穷酸书生,走了狗屎运给调到这边儿的,除了县衙没地方住,所以没多一会儿,这个仓大使就战战兢兢地过来了,各家各户刚刚交了接近两千贯钱来,府库刚刚充实了那么一下下,这县尊找他干嘛? 他除了和下面的账房玩弄一下稍微先进的数学姿势,从县衙府库里面套了一点儿现钱补贴家用,其实也没做什么,而且杨尚荆罢免了刘琪之后大家都在等风头过去,之前的事儿……不至于这么快就事发了吧?而且就算事发了,县尊也不应该处置他吧?他在全县衙的官僚里面可是最穷的,他穷他有理! 于是带着忐忑,他半弓着身子,恭恭敬敬地说道:“县尊找下属,不知有何事吩咐?” 杨尚荆摆了摆手,脸上写着随意:“今日休沐,何必多礼?坐,坐。” 王远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稍微松了一点儿,小心翼翼地在杨尚荆对面坐下,不过也没敢坐实了,只沾了半个屁股,眼瞅着杨尚荆示意他喝茶,小心翼翼地道了声谢,端起杯来只抿了一口。 也好在只是抿了一口,否则杨尚荆这一句话能直接让他呛死:“本县到任之后,派人查验了户房账册……” 查账这种做法是很不人道的,要知道,县衙里多少人都指望着从公家款项里面捞上一口吃的,比如他这个仓大使,比如户房下面的胥吏,比如管着收纳的账房,比如……如果真要是从账册里面查出来点儿蛛丝马迹,大家就都别好好过了,直接拉出去剁了脑袋比较痛快,毕竟按照《御制大诰》里面太祖的法度,那是要剥皮充草的。 “县尊……”王远张了张嘴,就想说点儿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杨尚荆很豪气地摆了摆手,从桌子上那部《御制大诰》下面抽出来一个小册子,轻轻弹了弹,又放在了书的上面,独独留下那“御制大诰”四个大字,这才说道:“……以备今日之需,如今县中乡绅富户多有捐献,以抗击倭寇袭扰,其数不小,本县可是想要把这笔钱专款专用的,你作为仓大使,可是要多多约束手下。” 说起来明朝的税还真是算不上太高,哪怕是江浙地区,两千来贯钱,放在县衙里也算是不小的一笔现钱了,以往进来这种快钱儿,大家都是上下其手,反正只要最后平掉了账目也就没事儿了,谁也不会闲着抽筋,去把所有的账本翻一遍——毕竟这个年代还是流水账,作假好做,查账却困难。 然而王远能做到仓大使,智商肯定还是在水准线上的,瞅瞅杨尚荆那个小册子,再瞅瞅《御制大诰》四个字,打了个激灵,就把话音转了过去:“县尊还请放心,我等仓房上下,无不是忠心任事之人,这两千零三十贯,我等定会做到笔笔清楚、分毫不差。” 杨尚荆这个县尊的暗示给的,已经是足够直白了,他们这帮人的斑斑劣迹,已经被杨尚荆掌握了,这是告诉他们,既往不咎不是不行,但是以后谁再敢手欠,拿了自己不该拿的,就别怪他拿着《御制大诰》,玩玩车裂腰斩剥皮充草点天灯之类的手段了,想想也是,人家能扳倒黄家,能在镍司上面有人,还能看不懂区区一个账本了? 所以说,该装怂的时候一定要装怂,哪怕这个怂很可能要一怂怂上好几年。 听了这番话之后,杨尚荆很满意地将《礼记》盖了上去,刚想再说点儿什么,就看见忠叔从一旁转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于是他笑着摆摆手,对王远说道:“也罢,过些时候还有些米粮要入库,你先下去准备一番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七章 京中消息 第一一七章 仓大使这么个不入流的官儿,也就是个高级一点儿的库管儿,杨尚荆能把他叫来,给一杯茶喝,已经算是给面子了,所以他突然摆手要赶人,王远也不敢争辩什么,带着点儿哆嗦站起身来,倒退了两步,这才起身离去。 到底是没经历过这阵仗的,前两任县令就和面瓜似的,都被乡贤配合着黄成、刘琪玩儿成傻子了,哪儿还有工夫去管府库?他们当然是上下其手,各种爽了,结果现在新来的县令猛不丁地掌了大权,谁敢龇牙? 等王远走远了,杨尚荆这才转过头来,沉声问道:“忠叔坐,京师来了什么消息?” 于是忠叔就坐在了他的身边,明棋从旁边绕了出来,给忠叔上了一杯好茶,就看见忠叔从怀里掏出来几张纸,递给了杨尚荆:“这第一桩,就是关于少爷在南京城外遇刺的案子,浙江镇守太监阮随畏罪自杀,可谓是震动朝野,各省藩司上书备言镇守太监之弊政者,已有六人,且都是富庶的省份,据说当晚,陛下的御书房又重新布置了一番。” 大明朝两京十三省,总共就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现在已经有六个上书说要裁撤镇守太监了,这简直就是在掐皇帝的脖子了,皇帝最怕的就是外朝结成一体,所以才出来各种分化、各种制衡,没奈何王振玩的有点儿大,又有杨尚荆这么个先太师的孙子在里面掺和,事儿一下子就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最重要的是,如果裁撤了镇守太监,皇帝的内帑可就要被狠狠砍下去一刀了,什么“朕富有四海”,那都是吹给老百姓听的,要看皇帝富不富裕,第一个看权威,第二个看搜刮,现在的朱祁镇在中枢的震慑能力不是没有,但想伸手朝户部大笔大笔的要钱,礼部啊、都察院啊、科道啊之类的清流官儿马上就能跳出来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户部更是钱袋子攥的紧紧的,神烦;而搜刮,除了各地皇庄产出之外,大头儿就在这镇守太监身上。 所以说,正统皇帝摔东西,是有道理的。 杨尚荆抖了抖手上的纸,那上面就是写提纲类的东西,只听他嘿嘿一笑:“却不知陛下有何对策?” 反正现在阮随死了,死无对证地死了,扣在脑袋上那顶叫做“造反”的帽子,想要摘下去可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至少要等到王振彻底掌握朝纲之后,可看现在的局势,杨溥死了都未必能行。 “陛下下令严查,派遣右都御史陈镒、刑部侍郎马昂、大理寺卿刘隆、浙江监察御史黄英等人前来浙江,彻查此事。”忠叔笑着说道,“可能一同离京的还有锦衣卫和的人手。” 杨尚荆眼睛就是一眯,过了这么久,他对大明朝堂上那点儿派系划分也算看明白了一点儿,所以他略一沉吟,说道:“好高明的手段,莫不是金英的手笔?单凭王振……只怕想不出这个。” 忠叔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明显是有考校的意思:“何以见得?” “想那王振,也不过是个混不下去的酸秀才,给自己来了一刀之后,这才攀龙附凤,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自比周公这等话都能说出来,足以见其智慧。”杨尚荆咽了口茶,咂咂嘴,感觉这怎么这么像练《葵花宝典》呢,不过还是继续说道,“右都御史陈镒,刚直不阿,祖父在世之时便多有提起,定是与阉党水火不容。” 忠叔脸上笑容越发的浓郁了:“阮随之死,已经被做成了铁案,本就没有太多翻盘的机会,若是再派外朝清流下来勘合,岂不是直接坐实了罪名,裁撤了镇守太监?” 杨尚荆摇摇头:“无外乎一个‘拖’字罢了。不招浙江藩司、镍司长官入京陈情,反而派了右都御史陈镒等人离京,用的是三法司会审的架势,京中文臣的声音定然是弱下去了,到时候再上书备言裁撤镇守太监之事,陛下自可以一拖再拖,那王振,只怕就有机会在外朝招揽些吮痈舔痣之徒为其呐喊。”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耸了耸肩:“况且又有内廷太监、锦衣卫人马跟随,到了这浙江,终归是有转圜的余地的,只要给此案下一个‘死无对证’的结论,再高举一个‘祖宗成法,不可轻废’的牌子,配合着外朝阉党的呐喊,陛下金口玉言,这镇守太监之事,定然是不了了之,如此老成持重之举,怎么可能出自王振之手?” 这不就是一个杂糅了声东击西和调虎离山的计策么,你看看出来那几个人,都是司法部门的高官,大理寺干脆派出了大理寺卿,这种计策要是都看不出来,他杨尚荆之前键政局中央委员会常委的牌子干脆就直接砸了吧,真是给键政党丢人。 忠叔脸上的笑意终究是掩饰不住了,哈哈笑道:“少爷果真慧眼,如今只怕那些钦差已经是在路上了,不过少爷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规矩又不是我坏的,有何担心?”杨尚荆摇了摇头,指了指第二项:“这银矿,终究是不开了?” 谁先坏了规矩谁先死,这是定理,哪怕是“被先坏了规矩”也一样,所以忠叔点了点头:“陛下纵是金口玉言,却也输在了年幼上,有舍有得,此乃自然之理。” 太年轻还是要受欺负,九岁就继承大统的正统皇帝终究要比永乐皇帝培养出来的仁宣二帝差了十八条街,还是要努力学**王之道的,所以在勋贵们旁观、甚至一部分加入文官队伍狂喷内廷的时候,还是做不到言出法随的,妥协和让步,就成了必然的选择。 话锋一转,就听忠叔继续说道:“只是少爷也须小心,只怕钦差还要找少爷前去问话的,那时有阉党在场,总要多做些准备。” “这是自然。”杨尚荆很慎重地点了点头,正统朝的太监可不是洪武朝、永乐朝的废柴,那是从宣德年间创立的学堂里面毕业的,可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傻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八章 温暖人心的猪对手 第一一八章 七月份的京师很是火热,然而外朝文臣们的心,却慢慢地冰冷了下来。 就像杨尚荆说的那样,以公务为名出去办差,无论是右都御史陈镒还是刑部侍郎马昂,还是大理寺卿刘隆,都是不敢说半个不字儿的,而这三个大佬离开,杨溥等内阁辅臣、六部尚书对于三法司的掌控力,肯定就会有一定程度的削弱,到时候百分之百会有小瘪三见利忘义,投到阉党麾下。 再然后,上朝的时候,叛变的小瘪三拼命地扇阴风点鬼火,皇上和王振再拼命护着那帮小瘪三,文臣们的所有谋划,最终的结果都得打个对折,甚至直接功亏一篑。 内廷的这一招……高啊。 十里长亭,这次搞送别的,可不是杨尚荆那会儿的大猫小猫两三只,内阁辅臣杨溥、马愉、曹鼐,包括四月份才入阁行走的陈循悉数到场,六部尚书来了四个,其他的五品往上的大员足足五六十号,而三个人会同太监曹吉祥,带着的人马数百人,有锦衣卫的缇骑,也有东厂的幡子,还有三大营挑出来的精锐。 “此番我等南下,这京中……却不知会是何光景。”陈镒叹了口气,语气略微有些低沉。 杨溥轻咳了一声,众人的目光就不由得砍了过去,从他苍老的脸上那两个黑眼圈,和嘴唇上的燎泡,就知道他这几天到底是个什么状态了,内廷的这一步棋,可是把外朝逼得够呛,他一张嘴,苍老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沙哑:“你等只管放心前去便是了,浙江那边,总要造作了断,京中自有老夫等人应对。” “唉……”刘隆长叹了一声,京中现在离开的重臣可不止他们三个,同为右都御史的王文,这会儿也已经离开京师去了宁夏、甘肃巡边,理由还公正的让人无法反驳——整个正统朝的朝堂上,就找不出第二个比王文海熟悉那边儿事务的文官了。 似乎是为了调节气氛,马昂笑着开了口:“昂四月才去南京录囚,这不过旬月的功夫,再度南下,也算是公务繁忙了,只怕这南直隶的同僚见了昂,都要心烦了。” 众人跟着笑了笑,不过那表情,怎么看都是假笑,能把一个刚刚从南京回来不久的刑部侍郎再度调出京师,可见内廷现在的心情是有多么急切,在这个当口上,内廷越急,外朝的日子就越不好过。 这边儿一群文官还在说话呢,那边就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尖声细气的一听就知道是个太监:“这时候也不早了,诸位这是要伤感到什么时候啊?要是舍不得,咱家这就回宫了。” 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从马车上伸出头来,一脸的不耐烦:“都说你们文人墨迹,咱家倒是提一次见着,这领了圣旨呢,还不赶快上路?你们眼中,可还有皇上?!” 这太监就是曹吉祥,算得上是王振拿得出手的几个金牌打手之一了,早年也是去麓川做监军,整套过思任发的,身上虽然有一股子太监难以磨去的阴狠,但也算得上是杀伐果断了,现在这人正在御马监供职,也算是内廷仅存的几个知兵事的太监了,现在内廷掌握着优势的时候,这曹吉祥拿捏起来架子,也是加倍的让人恨。 马昂等人听了这话,恨恨地哼了一声,就要和杨溥等人拱手告别,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青衣小帽的家丁骑着马冲了过来,冲着旁边的卫士亮了一下腰牌,就在这群文臣大佬的勒住了马,翻身的时候急了些,差点儿直接摔在地上,几乎是用连滚带爬的方式冲到了杨溥等人的身边,急声说道:“杨阁老,驸马都尉石廷贵被下狱了,宋侯爷派小的给您报个信儿,求您给出出主意。” 石廷贵就是石璟,顺德公主的夫婿,算是当今皇帝的姐夫,不过到目前为止也是个吉祥物一般的人物,然而他家祖父有几把刷子,靖难的时候累功升至武略将军,领了德州副千户,他爹在继承他祖父的能耐的同时,更近了一步,从德州卫直接掉到了府军前卫,成了京师人了,靖难功臣之后,家里老爹还会做人,所以对于武将勋贵而言,这是自己人。 宋侯爷就是西宁侯宋瑛,现在勋贵里的旗帜性人物,按辈分算是石璟祖父那一辈儿的,不过嘛,大明朝的驸马都尉总有各种各样共同的苦逼之处,所以这关系也就不错了,现在石璟被下狱了,他也得跟着急一急,毕竟按照关系来算,就是咸宁公主没死,也没石璟和皇帝的关系近,兔死狐悲什么的,还是要表现一下的。 至于这里面有没有给在场诸位文官吃点儿定心丸的意思……有,或者没有吧? 一听这话,杨溥的眼睛就是一眯,然后脸上非但不见丝毫愤怒,反而泛起了笑意,他摆了摆手,对那小厮说道:“石都尉向来稳重,虽是将门之后,却有翩翩君子之风,缘何被投入大狱?” 吉祥物嘛,和那些正经儿的老牌勋贵比起来,差了太多,他祖辈、父辈最高的成就也就是个五品的千户,根子太软,别说学西宁侯去青楼听小曲儿玩姑娘了,你脾气稍差一点儿、说话声音稍大一点儿,都会有言官蹦出来,喷几句“勋贵不法”、“有负圣恩”之类的屁话,所以没有翩翩君子之风,也得在人前装出来。 那家丁咬咬牙,回答道:“据传是骂了公主府中的宦官,被告到了司礼监……” 我去,王振你可以的!我给你点三十二……不,六十四……不,一百二十八个赞! 这一刻,在场的文臣差点儿乐得蹦起来,那脸上的喜色,根本就掩饰不住,没办法,王振这样的对手简直太温暖人心了,他们还愁着外朝的文臣走了几个大拿,对下面的掌控能力差了,人家就把本来和文官集团若即若离的勋贵集团给推了过来,逼着两家结成利用共同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一九章 时不我待 第一一九章 文官儿们在笑,杨尚荆同样在笑,虽然他之前看到的消息是六月份的,但并不妨碍他高兴。 因为今天那些大户儿们允诺的粮食,终于是到了县衙的粮仓里了,看着瞬间摞起来的小山儿一般的米袋子,杨尚荆那叫一个心花怒放,这粮食每一袋儿都检查过了,都是新粮,没有什么以次充好的现象,大户们现在都怕他借着机会整人。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有了这些粮食,最起码今年一年的时间,他能搞出来一两百人的职业正规军,和卫所那种平时种地、农忙集训的兵丁绝对不一样,战斗力至少强出几倍去,只要给他时间。 “县尊,这巡检司的人手,是不是也要扩招了?”李继站在杨尚荆身后,略略弯腰,一脸的巴结。 杨烨办事儿的效率是很高的,回了杭州,当天就把黄岩县人员调动的公文拿下来了,一起发过来的还有巡检司相关的公文,给的巡检司扩充人数是一百五十人,兵器由黄岩县财政出资,去都司那边调,腰刀弓矢长枪盾牌,一水儿的明军制式装备,就是没有甲胄,但是只要有钱,咬咬牙往里面加塞几十个百来个,挂着帮闲的名号,谁也不会闲着蛋疼找他麻烦。 刚刚调到巡检司,就捞着这么大一块蛋糕的李继,现在对杨尚荆简直是死心塌地,哪怕杨尚荆让他带人去抄谁家,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含糊,毕竟杨尚荆简直就是他的衣食父母啊,这么大的队伍,随随便便伸伸手,那就是几十上百贯的进项。 杨尚荆睨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原本就是典史,各家各户隐匿的人丁,你多少都有数吧?去挑选精壮一百五十人充入巡检司,我让杨二去帮你抓训练。” 听了这话,李继的脸色就是一怔,这简直就是信不过他,开始派监军了嘛!但他也没多说什么,神色旋即恢复了,弯腰拱手:“谨遵县尊之令。” 杨尚荆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拍了拍李继的肩膀:“这一百五十人,本县有大用,你可得给本县看住了,谁敢朝这里面伸手……” 说着话,杨尚荆伸手在脖子上轻轻一抹,语气柔和,眼睛里却全是杀气:“你就帮本县剁了他。” 李继当即就打了个哆嗦,回想起杨尚荆灭黄家满门时的那一股子狠辣,大热天的打了个寒战,背心上冷汗都冒出来了,连连点头称是,他是知道了,这一百五十人,杨尚荆这个做县令的是打算自己握在手里的,想要从这里面赚钱,自己得先把脑袋拴在裤腰上。 看着李继这么狗腿子的模样,杨尚荆也就不吓唬他了,摆了摆手:“你且去挑人吧,顺便计算一番还有多少人,本县有大用。” 李继应了一声,弓着身子倒退了五步,这才转身离开,杨尚荆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时不我待啊……” 按正理,想要训练一批能打仗、还听话的兵来,最好的办法是找一帮多少读过书认过字的,然而黄岩县里能认出来自己名字的,也就不到百分之五,个个精贵的厉害,一提要去舞刀弄枪,什么“有辱斯文”之类的,瞬间就砸过来了,强权压着都不好使,省布政使司那边都不会因为这个,站在杨尚荆这一边儿。 再次一点儿的,招一批十三四岁的,从娃娃教起,一边儿抓学习一边儿抓训练,毕竟知识就是力量,可是现在黄岩县不具备这个条件,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时间这么做,也就这个月,南边和福建、江西交界的地方,辣个叫做叶宗留的男人就会带着一帮流民,在某大户、某大户与某某大户们的支持下起事,到时候他是要找机会过去抢人头的,总不能带着一帮娃娃吧?冷兵器时代,体格很重要的,可不能学着五百年后的小黑孩们,一人一把AK见人就突突。 所以现在他只能挑选些精壮的,喂饱了饭食,保证身大力不亏的前提下,进行一点点基础训练,让他们有一个基本的军纪概念,握刀的时候手不至于发抖,然后上面喊冲锋的时候,能够一往无前地往上冲,至于其他的,比如队形什么的……从长计议吧。 “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啊。”杨尚荆心里念叨着,转过身去,拍了拍王远的肩膀:“这几日多多加派人手巡查,天干物燥的,可别出了什么岔子。” 王远连连点头,刚刚他是看着杨尚荆教训李继的,对杨尚荆的威风更加深了认识,对杨尚荆本人也就越发的敬畏了:“县尊放心,下官已经加派了一倍的人手,日夜巡视。” 七月份正是浙江夏粮收获的季节,往年这个时候本就是府库严加防守的时候,现在王远又加派了一倍的人手,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所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就出了库房,伸手招来一个皂隶:“去找两个本地有名儿的道士和尚过来,本县要和他们谈玄论道、念经参禅!” 那皂隶愣了一下,然后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轻声问道:“县尊是不是要找这些日子,说您是……天狼星下凡的那位?” 别管是不是天狼星下凡,谁都不爱听这个,文人那套这皂隶未必懂,然而他也知道,天狼星好像不光指的是杀伐,还指代着胡人,怎么听怎么像是骂人的话。 杨尚荆愣了一下,他还真就没想到这一点上,不过为了保持自己在县城里的神秘性、让下面畏惧自己,哪怕天狼星是骂人的话,他也得选择视而不见啊,所以他把眼睛一瞪:“哪来这般多的问题,你便去找来就是了。” 皂隶被杨尚荆这一瞪,当即打了个哆嗦,各种玄学加成下面,没见过血的皂隶还是拗不过自己心里这根弦儿的,所以他几乎是抖着腿退下去的,杨尚荆摇着头,就叹息了一声:“我就是想要废物利用一下黄家那个院子,至于把人吓成这样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零章 “我佛慈悲,亦有怒目金刚” 第一二零章 一僧一道很快到了县衙的书房里,对这杨尚荆打了个稽首:“贫道孙真铭(贫僧释明心)见过县尊,这厢稽首了。” 明朝的太祖朱元璋就是靠着宗教起家的,所以“奉天承运,继承大统”之后,对于宗教口的这帮神棍那叫一个严加提防,什么僧录司、道录司的规矩,比起之前的朝代那是严了多少倍,度牒的发放那叫一个把关严,而且规定不到一定岁数的男女不准去出家,生怕这帮人集结一帮青壮搞个大新闻——毕竟哪怕到了五百多年之后,宗教企业它还是免税的,有钱啊! 所以哪怕这一僧一道在县里也算是头面人物,被平民老百姓们冠上各种“活神仙”、“活佛”之类的名头,见了杨尚荆也得乖乖地行礼。 杨尚荆脸上含笑,站了起来:“二位请坐,请坐,来人呐,上茶!” 一僧一道道了声谢,这才落座,一颗心也算是放下了,杨尚荆这个县尊没有对他们横眉立目,后面的事儿就好谈,一上来吹胡子瞪眼的,那可就乐子大了,现在黄岩县里盛传的“县尊杨尚荆乃是天狼星降世临凡,主杀伐之事,挡者夷九族”的段子,可就是他们这帮玄学工作者传出来的。 眼看着两个人坐下了,皂隶也罢茶上上了,杨尚荆这才笑着说道:“今日请二位前来,实是本县有一事相求。” 那老道孙真铭眼睛就是一亮,连忙拱手道:“县尊若有用到贫道的地方,但请说来便是了,贫道虽然道法低微,这忠君爱国的心,总是有的。” 杨尚荆眉毛一挑,脸上的笑容更盛,心说果然不错啊,这道士玩起来上层政治,可是比和尚强出十条街去了,毕竟道士们的祖天师就是张良的七世孙,走的一直都是上层路线,魏晋南北朝名字后面带“之”的那一帮人,什么王羲之、顾恺之、王献之的,基本都是道教弟子,到了唐朝,魏征这个老喷子还是道教出身,家学渊博啊…… 心里想着,他挑了挑眉毛,慢吞吞地说道:“前日里,本县黄家造反被本县明正典刑的事儿,你们想必也都听说了吧?如今黄家各房的宅子,可都是空着的呢,毕竟这些都是凶宅,一般人是不敢往里面住的。” 一僧一道连连点头,心说当然听说了,你那个天狼星降世临凡的名声就是那会儿传开的,至于凶宅不凶宅,在玄学理解上,那当然是凶宅了,里面一窝一窝不愿离开的横死鬼,寻常老百姓要是去了,夜里哪怕没有什么厉鬼现身,单单是弄出来几个响动,都能把人吓死,没看见现在那几个房子边儿上的房价一掉再掉么? “百姓愚昧,自然是害怕鬼神之说的,所以本县这次来,就是想让二位带着本县的僧道,前去那里,看本县降妖除魔。”杨尚荆说着话呢,眼睛当时就瞪圆了,一股子杀气从身上就冒了出来。 这县尊好厉害啊! 这是一僧一道的第一反应,第二个反应就是以后的买卖可能要不好做,听县太爷这口气,是根本就不信鬼神的,这要是真让他把那几家宅子给平了,以后的封建迷信……不对,是玄学的相关推广工作,是不是就不好做了? 所以释明心这个老和尚干咳了一声,和声劝慰道:“正如县尊所言,按宅子里可都是真正的凶魂厉鬼,死于刀兵之下,戾气本就比一般的鬼要强烈得多,加之数量甚多,县尊纵是文曲星下凡,胸有浩然之气,怕也有力未逮啊,古人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请县尊三思啊。” 顿了顿,释明心站了起来,对这杨尚荆就是一个长揖:“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若是县尊首肯,老僧愿意带领门下弟子,去那做一个水陆道场,化解其中的冤孽,超度他们前往轮回之所。” 这就看出来道士和和尚的不同了,道士基本上是融入统治阶级里面,想搞事情就直接出政策,全真教牛逼不解释的长春真人丘处机就是这么干的,北上千里,一言止杀;而和尚则喜欢从底层做起,圈地修庙种地屯钱最后搞个地上佛国,魏晋南北朝那会儿和尚们都这么玩儿,所以论起民间的形象,道士往往冷傲得很,和尚很多时候要和蔼可亲的多——哪怕催佃租的时候,二者是一样的穷凶极恶。 杨尚荆听了这话,哈哈大笑,就好像听了一个很好听的笑话一样:“莫说什么冤魂厉鬼,就是再凶再恶,也不过是一群欺君枉法的混账,他们活着的时候,都被本县明正典刑,如今已是死了,还想在本县的治下兴风作浪?!” 一拍桌案,杨尚荆站起身来,冷冷一笑,特拽的那种:“你若是不想去,那便请回吧。” 听了这话,老和尚就是一抖手,也跟着站起身来了,长揖到地,皱纹堆累的脸上满是悲苦的神色,显然做到本县第一高僧,这老和尚也是身经百战、久经考验了,这演技的确很赞:“出家人慈悲为怀,若县尊真想行雷霆手段,恕老僧不能跟随。” 说完话,一转身,大踏步离去,然而杨尚荆的声音幽幽从身后传来,让已经迈出去三步远的老和尚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听说近日里有妖僧妖言惑众,本县正要严查,不若便交给明心大师吧,若时三日内找不出来,莫怪本县把全县的秃头抓进来打板子。” 你还不服管了?什么高僧,三武灭佛那会儿也没看见你们请出来什么怒目金刚来,避李世民讳观世音都不叫观世音了,你搁这儿跟我装逼?不把你玩儿成傻逼,我还算什么社会主义四有青年?对得起当年差点儿就挂在胸口的镰锤胸章么?! 杨尚荆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也不看释明心哆嗦的身子,转头就问孙真铭:“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还不等孙真铭回答呢,这释明心当即就转过身来了,显然这脸皮就和当初做出来的表情一般无二,都是久经考验的:“得县尊提点,小僧方知自己愚钝,佛陀慈悲,却有怒目金刚,县尊以霹雳手段现菩萨心肠,才是真正的境界,小僧愿往,看县尊斩妖除魔!”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一章 坚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第一二一章 本县第一高僧怂了,第一高道还敢拿捏架子? 当然不敢了,毕竟那“妖僧”二字,随时都可能换成“妖道”,这要是同行被打了板子,还不得骂死他? 所以孙真铭这个全真龙门派第六代弟子就冲着杨尚荆一拱手,义正言辞:“斩妖除魔、替天行道,正是我道门所求,莫说县尊开了口,便是不开口,贫道也要前去,为本县斩妖除魔!” 杨尚荆点了点头,脸上全是满意的神色:“孙道长果然是有道全真,深明大义,颇有长春真人遗风,来人呐!” 孙真铭脸上本来还洋溢着微笑呢,听见这一句“来人”,差点儿没吓死,毕竟能够做到上任不足旬月,直接灭掉本县大户的县令,不按常理出牌也是很正常的嘛! 然后杨尚荆的话就给他那濒临停跳的心脏注入了强大的动力:“送孙道长钱百贯,置办些降妖除魔的法宝,今夜随本县进入黄家,斩妖除魔,还本县一个太平!” 一百贯啊,一百贯!听了这个数儿,老和尚释明心差点儿没悔死,一百贯的购买力都够他买个几十亩地,再雇几个佃户了。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摆了摆手,对应声而出的杨二说道:“你且带着人,带着钱随孙道长回庙中去,若是孙道长有什么香烛黄纸等物需要购买,一并买了拿去。” 这就说明了,杨尚荆掏出来的可不是给官员们冲抵工资的宝钞,而是实打实的一百贯,否则也用不着派人送孙真铭回观了,这一刻,释明心差点儿没把肠子悔青了。 也不等释明心说什么,杨尚荆把袍袖一甩,自己回后衙去了,两个皂隶走了上来,带着本县最有名儿的高僧高道往外走。 想着给黄家净宅,一部分是出于经济利益需要,毕竟黄家那么大的宅子,虽然值钱的物件儿都搬走了,但也不能那么空着啊,就那么一空,连带着周围的居民都琢磨搬个家啥的了,这尼玛半夜黄鼠狼到院子里偷鸡,愣是能被想象成冤魂索命,直接吓尿了,日子还能过么? 另一部分的考量,就在这名声上,这也是封建年代想要搞大事儿的必备条件之一。 而名声嘛,自古以来,都是文死谏,武死战。 武将想要混个官声,那就得上阵杀敌,名声大小全靠看下来的人头多少来定,你要是能够像武安侯白起那样,一股脑坑杀四十万,那你就是真牛逼,青史留名都是小意思,后世的人未必都知道秦昭襄王,但是提起杀神来,首推白起,这就是例子。 文官儿想混个名声,花样就有点儿多了,比如靠嘴炮,好好学学关龙逢或者魏征,忠君直谏,被昏君活活打死或者被明君捧成“人镜”,后者难度有点儿高,明朝皇帝大多数继承了朱重八的暴虐,所以后来文官们流行骗廷杖,并且学得都很到位;要么学学商鞅、王安石,搞搞变法,弄个大新闻,然后被弄一个不得善终;要么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和乡贤们打好关系,民望自然蹭蹭蹭就上去了。 至于学太史公之类的修书名流后世……绝大部分官员表示鄙人没有那个姿势水平,而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不是姿势水平不够,而是图书管理员太穷了,还动不动就会被拖欠工资,日子太苦逼,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杜甫多牛逼?诗圣啊!结果呢?在小船上溘然长逝,死的时候脚不沾地。 不过别管怎么说,好名声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杨尚荆现在要刷民望了。 当然现在黄岩县从上到下从小到大的各路乡贤,都被他拿捏的服服帖帖的,就用不着喂饱这些蛀虫了,搞出来的官声儿,也不用那么虚了,直接给老百姓撒铜钱儿撒米粮,到时候都不用他打招呼,整个黄岩县的读书人都会帮着他吹捧,到时候也不用卖黄家那些大宅子了,直接把本县鳏寡孤独残的可怜人往那儿一放,派点儿人过去一伺候,那才叫赞。 《礼记·礼运》《大同篇》里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叫“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到时候别说黄岩县本地要给他唱赞歌了,就是藩司、镍司和都察院、科道那些人,也得喊一声好。 “唉,矛盾具有特殊性,我这个光荣的社会主义四有青年,在封建年代搞搞封建迷信,也算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实事求是’的一种表现吧?”杨尚荆嘀咕着,就招招手,找来了一个皂隶:“去工房,找一个木工说得过去的,让他马上过来。” 那皂隶应了一声,也不敢多问,径直就下去了,杨尚荆坐在树荫下面的椅子上,用手托着下巴,脸上就有点儿哀怨。 封建年代想要搞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这一手,不是不可以,然而见效太慢,他没那么多时间,这会儿赶叶宗留起事,赶完了就得赶土木堡那一场,摆摆手指头剩下的时间是真不多了,所以还得入乡随俗,搞封建迷信什么的,这是在这个年月让老百姓服帖的最好办法。 没过多一会儿,那皂隶就带着个老头儿过来了,一手的老茧加上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证明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匠人,杨尚荆摆手制止了他的行礼,直接叫到了身边:“本县今夜要去黄家老宅子斩妖除魔,还需做上两样法器。” 老头儿眼珠转了转,一脸的惶恐:“若是要做法器,小的这手艺只怕派不上用场,城南三清观的孙真人可是……” 这不就是那个被几句话吓服帖的孙真铭么?杨尚荆一脑袋黑线,挥手把他的话打住了:“本县的法子,与那道门略有不同,你只需按我的图纸回去做,也便是了,来人,上笔墨。” 于是老头儿一边儿看着杨尚荆在智商笔走龙蛇,一边儿听着他说道:“只需用桃木精雕这两个物件,上面写上‘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实事求是’便是了。” “这个……真的有用?”老头儿看着纸上的图样,有点儿懵逼。 那就是很普通的镰刀锤子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二章 要优雅 第一二二章 在大规模工业供电实现之前,劳苦大众九成九都有让后人羡慕不已的好习惯,早睡早起。 无他,什么灯啊蜡啊之类的照明设备,太特么贵了,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下,劳苦大众连自家吃点咸盐,都得胆战心惊地挑便宜弄点儿私盐,大晚上的你不秉承着“多子多福”的传统观念,直接滚床单制造下一代,你怎么致富? 然而今天,原来黄家那些佃户、十里八乡的邻居,可没谁早早就爬上床去了,无他,三清观那帮老神仙今天可是下来传话了,县太爷心系百姓安慰,听闻黄家老宅子里面有妖魅作祟,十里八乡鸡犬不宁,今天要过来斩妖除魔了。 本来吧,这事儿大家也就听一个乐呵,没谁真正当真的,可是没过多久,城东普济寺的活佛又都过来通知了,内容一模一样,除了吧“慈悲慈悲”换成“阿弥陀佛”之外,其他的一个字儿都没变。 于是乎,大家伙儿这么一琢磨,这肯定是有大新闻啊,没道理活神仙和活佛一起忽悠咱们不是?所以这一家老小的,从地理忙完了,匆匆吃了口饭,就往黄家老宅子这儿跑,本来大家好还都挺害怕这一块儿的,毕竟乡间多有传说,文艺一点儿的是“夜半常听鬼哭之声,撕心裂肺,绵绵不绝”,粗鄙一点儿的就是“谁家那小谁在那边儿玩的时候,看见张家老大了,披头散发的不说,还把自己个的脑袋从脖子上拽下来了,当时就混过去了”,总之要多玄乎有多玄乎,然而现在人一多,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等着天儿大黑了,就看见一队衙役鸣锣开道,那个年轻的县太爷的仪仗就从县城方向过来了,跟在仪仗旁边儿的,就是本县大名鼎鼎的活神仙孙真铭和活佛释明心,后面还跟着几个稍微年轻那么一点儿的和尚道士。 本县壮班的这帮衙役快步冲了上来,分开了人群,在黄家老宅子前面圈出来一块空地来,杨尚荆站在那老宅子门口,看着火把映照下那人头攒动的劳苦大众,心里就是一阵感叹,这封建王朝底下的生产力和落后的精神文明建设,这才造就了这么一个现象吧?就一个抓鬼,就让这么多人聚集在这儿,这老百姓是有多无聊啊。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呢,就是要无聊的人多一点儿,而且越多越好,这样口耳相传,才能起到口耳相传的作用,才能真正地安抚民心。 所以杨尚荆咳嗽了一声,就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群众讲演:“至圣先师曾言,‘敬鬼神而远之’,本县理应遵循圣人教诲,然逆贼黄氏,生前为祸一方,死后仍不知悔改……” 做文人,要优雅,所以面对一堆斗大的字儿不认识一筐的泥腿子,杨尚荆在拽文儿。 然而优雅这个词儿,和田间地头劳作的黔首是扯不上一点儿关系的,这和小布尔乔亚们呻吟着“喝咖啡吃大蒜”之间的关系还不一样,毕竟中产阶级这个概念是为了化解阶级矛盾硬生生造出来的,本质还是无产阶级的一员,顶多算是高级打工仔,而文人和黔首,是彻彻底底的两个阶级。 所以一帮田间地头辛勤劳作,为了建设有大明特色帝国主义国家添砖加瓦的黔首们,听得是云山雾罩,好在县衙里面的小吏还有不少,就在底下给翻译了,简单粗暴,很好理解——黄家的鬼都该死,县尊要让他们再死一回! 于是老百姓们当即就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斩杀恶鬼这活儿,大家听得最多的也即是尉迟恭秦叔宝的故事,现在本县的县太爷又要夜斩恶鬼,谈资啊,以后去临县亲戚家串门儿,那都有的吹了。 和黔首们还不一样,几个比较灵醒的,马上要县试的读书人还仔细地记下了杨尚荆用过啥典故,毕竟二月份的县试是县太爷出题,先好好研究一下杨尚荆这个县太爷的用语、知识积累什么的,不敢说肯定对症下药,但好歹也算是多上一层把握不是?哪怕这年月,出题的都喜欢玩高难度,比如那种前言不搭后语的“截搭”。 等杨尚荆掰扯完,已经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了,要不是等会儿还有大戏要上演,那帮黔首们都快要睡着了,这会儿一看两个衙役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把黄家的大门给打开了,一个两个瞬间就精神了,瞪圆了眼珠子往里面瞅,生怕漏掉了什么东西。 然后他们就看见一个皂隶走了上来,手上捧着两个法器,有那夜盲症没那么严重的老农定睛一看,脸上就全是疑惑,拿着镰刀锤子降妖除魔?开啥玩笑啊,降妖除魔不是要么焚符画表,要么斩鸡头洒狗血,要么念经超度么,你要是用这个就能斩妖除魔,咱们这帮天天和农具打交道的,还不各个都是法力高强? “圣人曾言,士农工商,四民也。”杨尚荆大声说道,指了指自己,“本县耕读传家,乃圣上钦点二甲三十三名赐进士出身,曾行走于翰林之中,每日读书、修史,自然是‘士’了。” 说完了,从皂隶手上接过那把镰刀来,一边儿抚摸着镰刀刀身上刻着的“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一边儿说着:“这镰刀,乃是耕稼不可或缺之物,可以为‘农’。” 然后又拿起锤子来,抚摸着上面“实事求是”四个字,继续说道:“此锤乃工匠日常所用之物,可谓之‘工’。” 顿了顿,杨尚荆左手镰刀右手锤子,大声说道:“至于商贾,贱业,本县所不屑也,故今日本县携农工之用具,以士子胸中浩然之气,斩逆贼黄氏之邪灵于此,保境安民!” 眼看着杨尚荆一转身,大步向黄家宅子里面走,外面的读书人,一个两个都激动得不行,这县尊姿势水平……真高哇,句句话不离经典,这样的县尊要是出题,肯定不会像那些三甲、甚至是举人出身的酸货一样,卖弄水平搞什么截搭,他们的科举之路,相对而言还能好走一点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三章 斩妖除魔(求票求票) 第一二三章 维护封建统治的核心,是“礼”,而儒家所有的思想,别管什么“仁”、“义”,实际上都是为了这个服务的,礼制的重要表现就是敬天法祖,所以哪个读书读进死胡同的傻子,喷什么“格物致知是唯物主义,儒生当不信鬼神邪说”之类的,抽他丫的。 天子天子,老天爷的儿子,你连天都不信,还能尊重皇帝? 就在杨尚荆一转身进了黄家老宅子里的功夫,跟过来看热闹的教谕黄文,也是心里揣着激动的,他只恨现在天光太暗,手里没有什么纸笔,否则直接把杨尚荆那段话剧记下来,简直就是最好的宣传材料——“士农工商,四民也,商贾贱业,吾不为也”,这几句话太特么符合朝廷一贯以来的精神了。 别管士农工商,都是大明朝的子民,但是呢,商贾是贱业,我这个士人是不会去操持贱业的,这样泥腿子们苦哈哈地地里刨食儿,匠户们憋憋屈屈做工,商人有俩糟钱儿没有社会地位,都得受着士人盘剥,天下太平啊! 当即黄文这酸儒生,就开始琢磨着怎么给杨尚荆的那几句话润色一下,搞个文采斐然出来,然后让黄岩县的士林清议好好讨论讨论宣传宣传,自己还能在杨尚荆这个县尊那里刷一点儿好感度。 再说杨尚荆,一手拎着镰刀,一手拎着锤子,大步流星想着黄家老宅里面走,身后跟着的就是孙真铭这个老道,因为想要弄点儿宣传效果出来,他还特意吩咐了人,让几个胆气壮、好奇心强的陪着几个乡老跟了进来,当然了,离得可不能近,都是远远地看着,美其名曰“为了安全”。 孙真铭跟在他的身边,低声问道:“稍后县尊降妖除魔,要不要贫道助上一臂之力?” 听了这话,杨尚荆就眨了眨眼睛,心说你这骗术挺高明嘛,先把自己骗了再骗别人,自然是无往不利的,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你且见机行事罢。” 也不是不能拆穿,关键是他现在靠着这个积累声望呢,拆穿了砸了人家的饭碗不说,自己的算盘也是白打了。 “黄氏逆贼,安敢扰民!”杨尚荆一声暴喝,就把那镰刀直接拍在了客堂的桌子上,发出一声大响,吓得跟在后面的几个人都是一个激灵。 然后杨尚荆一锤子就砸在了面前的空气里,好歹他也算是练过的,那叫一个虎虎生风,本来他就想着虚张声势呢,结果身边儿就传出来一声惨叫。 “唉我去,还真有鬼这种东西?” 身后那帮看热闹的下了个够呛,杨尚荆自己也是一惊,好歹是社会主义四有青年,为了批判封建迷信,他早年也是读过灵异小说的,这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冒出来一堆小段子,就比如那个大名鼎鼎的张震鬼故事。 然而他转了转眼珠,就把心里的疑虑抛在了一边儿,黄家是咋死的,他心里有数啊,那可真是被他一波操作秀死的,一个两个都是冤魂,要是真有鬼,早找他复仇了,还会呆在这里祸害百姓?再者说了,他现在一手镰刀一手锤子,啥样的冤魂厉鬼能近的了他的身? 所以他抓起镰刀来,向着面前就是一刀,于是他身边儿又传出来一声尖叫,凄惨、凄厉,让人后背上寒毛直竖,甚至有了一种阴风瑟瑟的感觉,后面跟着的那几个年纪大的乡老,差点儿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要不是身边儿还有衙役看着,保不齐掉头就跑出去了。 至于那几个进来看护的衙役,这会儿也是吓得不行,本质上他们并没有什么 杨尚荆动了动耳朵,转了转眼珠儿,就看见身边的孙真铭的脸色有点儿苍白的意思,于是他又挥出一锤,这次他是听清楚了,这声音就是从他身边儿传过来的,方向就是孙真铭那个方向。 “尼玛腹语?用这个来装神弄鬼,简直是……简直是术业有专攻啊。”杨尚荆当时就愣了一下,然后心中颇有感慨,“这孙真铭能成为本县的第一得道真仙,应该的啊。” 心里想着,杨尚荆又是一锤子砸下去,身边传出来一个尖叫:“县尊饶命,罪名再不敢为祸乡里……” “本县定是饶不了你!”杨尚荆怒喝了一声,镰刀一挥,只听一声惨叫,凄厉、哀怨,吓得那几个进来围观的吃瓜群众,当即就晕了仨。 眼看着表演的差不多了,杨尚荆怒喝了一声:“奸贼凶魂业已伏诛,来人呐,给本县拿水来,涤尽此间污秽!” 一个皂隶哆嗦着,提着一桶水就走过来了,这水是之前预备好的,从县学那边儿弄来的,为了骗人,杨尚荆也是挖空了心思,除了忠叔、杨二等少数几个人,没和其他任何人透露过这些准备,反正吧,这水是在孔子像前面供过的,参与今天这事儿的人,基本上都是知道的。 只见杨尚荆伸手抓起来水桶,向着桌子下面直接就浇过去了,然后大大剌剌地坐在了一边儿的椅子上,将镰刀锤子交叉着,放在了身边儿的桌子上,过了约莫一刻钟,一幕很神奇的现象就粗线了。 这大晚上的,房间里照明用的也就是两根火把,隐约间众人就看见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白烟升起,然后逐渐剧烈,在火把的光芒中久久不散,一股子凉风从桌子方向吹来,让屋里这帮人在七月的浙江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凉爽。 或许是太凉了一些,两个乡老一哆嗦,裤子就湿了一大块,两只眼睛一翻,彻底就晕过去了。 杨尚荆把眉头一皱,摆了摆手:“切莫慌张,此间厉鬼已然被本县斩尽杀绝,从此这宅子周围,再无一点儿鬼魅邪气!你等若是不信,自可过来观看!” 两个好奇心重的年轻人,壮着胆子走了过来,看见桌子下面隐隐有冰碴浮动,反射着火把的光亮,当即就被吓得一声尖叫,转身就给杨尚荆跪下了:“县尊真乃神人也!”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四章 全大明的剥削阶级联合起来! 第一二四章 硝石粉末加水,然后吸热结冰,冒凉气,遇到空气中的水蒸气,凝结成雾,然后有了之前杨尚荆的一番表演,加上黄岩县宗教界的友情营造氛围,给人的感觉就和阴风阵阵差不多。 杨尚荆这套装神弄鬼实际上没有任何技术含量,随便找一个初中化学过关的都能鼓捣出来,学霸还能给写出来一套化学式然后配平,唯一不好掌控的就是时间,毕竟硝石这东西和水反应的并不剧烈,烟气冒起来至少要一刻钟的时间,远不如生石灰加水,然而为了体现“阴风阵阵”,他还是做了妥协,多耗个一二十分钟。 化学这种东西,在古代叫炼金术,别管东方拿铁置换硫酸铜里面的铜、拿着铅汞兴高采烈地往炉膛里面塞,还是西方拿着各种乱七八糟的颜料往肚子里灌,本质上都是一种高大上的东西,别说大字不认识几个的泥腿子了,就连士大夫都感觉不明觉厉,所以总体而言,用这个忽悠泥腿子,塑造一个高大威猛的文曲星下凡的文士形象,没有任何压力。 毕竟嘛,哪怕到了五百年之后,你在微博上写一段这样的微博:“众所周知,甲醛是一种有毒物质,即使装修过程中产生的甲醛,都会对身体产生极坏的影响,但中国生产的牛奶中含有大量的脱碳甲醛,毒菜政权为了敛财,不顾人民健康,对此视而不见。”都会有一群脑残跟着叫骂,什么“定体问,我陷思”全都冒出来了; 你再发一条“国外民主制度富有优越性,资本家极富社会责任感,制造出来的良心环保漆,为您的安全着想,只含适量有加碳苛性氢”,立马就会有人跟着叫唤“民主制度美如画”,评论区简直就是大型智商鉴别真人秀现场,你还指望这帮连自己名儿都都不认识的泥腿子参悟出其中的变化?(甲醛化学式HCHO,水的化学式H2O,你说它是脱碳甲醛当然没毛病;苛性氢本身就是水,你在往里面加一个碳分子,那不就是甲醛么) 眼看着眼前跪了一溜儿不明真相的文盲,杨尚荆就拿眼睛睨了一眼脸色有点儿苍白的老道士孙真铭,要说这里有人能辨认出来原理的,也就这个道士了,什么释明心都得一边儿站着去,毕竟炼丹这种活计,是道士们祖传的,虽然在杨尚荆的认识之中,全真教的道士好像是玩内丹的,而化学要归属于外丹一类。 然后神色有些异样的孙真铭也跟着跪了下去,旁边的释明心不明就里,但看着孙真铭的举动,卡巴卡巴眼睛,也跟着跪下去。 于是杨尚荆就明白了,这老道……他是真知道其中的变化,也难怪朝廷防着这帮道士就和防贼差不多,还把流传了千多年的龙虎山张天师封了个正二品的高官挂起来,严防他们和泥腿子搅在一起搞个大新闻,毕竟知识就是力量,封建年代,道士这种文科生中的理科生姿势丰富,力量非凡啊! 杨尚荆长身而起,挥手叫来忠叔:“稍后让人将这里打扫一番,这宅子,终归是要个干净爽利的。” 忠叔点点头,就答应了一声,当时为了不让硝石粉被水冲走,桌子下面是杨二带人挖的坑,反正大晚上的光线昏暗,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是绝对不能等到天亮了,被人给发现,那样大家就知道了,这里全都是特技,富含化学成分。 这种事儿还不能让衙役去办,人多嘴杂,容易泄密,所以看见杨尚荆出了门,忠叔也扭过头去找杨二了,反正之前挖坑的事儿就是杨二干的,再填回去也是老司机了,靠谱。 “孙真人啊,本县想出二百贯,让你在这里放个焰口,把过往的冤魂厉鬼超度一番,你看什么日子方便啊?”一边儿往外走着,杨尚荆一边儿和孙真铭说道,在封建社会,这种认字儿会念经,还懂得化学,同时知道怎么看人脸色说话的,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要有机会,完全可以笼络过来做上几年苦力的。 二百贯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了,孙真铭那个三清观,本来一季甚至是半年下来也未必能赚上这么多的香火钱,再加上最近城南大户黄家,直接就被杨尚荆给灭了满门,少了富有良心、与邻为善还想着求个心安的大户,他们三清观的收入更是锐减,一个月的香火钱直接下去了一半儿,现在一听这个,顿时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县尊客气了,保境安民,本就是敝教的传统,当年祖天师伐山破庙,平定蜀中巫蛊,再有长春丘大真人北上一言止杀,小道虽然道行微末,德行鄙陋,不足祖师万一,但也有一颗赤胆忠心啊。” 嗯,不愧是会念经能认字儿的优质人力资源,说话都是文绉绉的,要是一般的县令,只怕这会儿早就感动的不行了,然而作为一个从五百多年之后穿越过来的文科僧,杨尚荆表示,道教的姿势我还是看过的,忠君爱国的道士肯定有,但忠君爱国的道教……嗯,可能有吧? 别管什么正一全真,你们那个戒律,都是冲着建立“地上道国”方向去的,没看见正一九品箓对应着朝廷九品官儿,全真戒律里还有用私刑无视国法,把人活活烧死的字眼儿?特么的从东汉末年的黄巾起义,再到清朝的白莲教起义,哪怕身上的马甲从“于吉”变成了“无生老母”,头顶上的布条从黄色变成了白色,我就看不出来后面全是道教的手笔?造反专业户啊! 不过这会儿杨尚荆琢磨着的,是怎么把底层黔首收拾服帖,搞一个思想高度集中,这就要建立统一战线,口号就可以用“全大明的剥削阶级联合起来”之类的,所以当然就不会打孙真铭的脸了,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孙真人说笑了,道门祖师来本县攘除奸邪,若是没有些香火钱,却显得本县毫无敬意,这钱,孙真人可必须要拿的。” 听着两个人的对话,释明心在一旁干瞪眼,一脸的后悔加上羡慕嫉妒恨——我当初装什么逼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五章 封建迷信还是要搞的 第一二五章 杨家跟过来的四十多个家丁,当然是不能直接都住进县衙了,那简直太作死了,住不下不说,还会被人喷的,所以县衙的后面就留下来忠叔、杨二两个带头的,和两个机灵点儿的伺候着,帮杨尚荆兼顾着皂隶们巡夜的盲点,剩下的,可都是散到了城里,开了个闽地风味的点心铺子和一个酒楼,专门打听着市井中的消息。 点心铺子开在了城东,酒楼放在了码头旁边,基本有什么大事小情的,杨尚荆都能在衙役们报上来之前了解情况。 俩铺子刚开的时候,还有一点儿小插曲,本地的帮会一看外地人过来做生意,就想着去敲诈一笔,结果城内赫赫有名的猛虎帮直接被打翻了三十多人,堂主被打折了一条腿,码头上想去找麻烦的漕帮一看,特么的这帮福建佬和之前的那些不一样啊,这么能打?也就息了找麻烦的心思。 现在忠叔就拿着几张纸,面色古怪地给杨尚荆念叨着,杨尚荆听得满脸通红,自己直接把那几张纸弄过来阅读了。 最近县里的说书先生算是发了家,什么“救黎民文曲星降世临凡,诛恶鬼众逆党魂飞魄散”,什么“遵祖训四民齐聚首,斩妖邪镰锤建奇功”,端的是花样翻新,每天晚上就靠着那个段子,都能多赚出来一百文钱的打赏,简直爽飞了。 因为当时从黄家府邸里出来的那帮人传的就神乎其神,什么“恶鬼哀嚎不止”、“县尊神威莫测”,一个个有鼻子有眼儿的,联想能力神乎其神,鲁迅笔下看到脚踝想到啪啪啪的那帮文人,在这种时候都瞠乎其后,人民群众的想象力……真不是盖的。 “如今少爷这星君下凡的名头,算是定下来了。”忠叔倒是没觉得不好意思,毕竟这是有利于自家少爷的好处,很有利于集权,现在估摸着谁要敢说自家少爷一句坏话,老百姓的口水就能把他活活淹死。 杨尚荆点了点头,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也在情理之中,若是没有这个名头,今后的棋,可就难走了。”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很重要,到了什么年代就得走什么样的路子,现在蹦着高喊唯物主义,不用道士和尚坏他名声,士大夫们就能跳起来把他搞死,所以封建迷信……还是要搞的。 忠叔就是一眯眼睛,想问问杨尚荆到底要走什么棋,不过想想还是压下去了,啥样的名头,靠着一县的地盘根本就没什么卵用,就这年代的封闭,仅仅靠着一个县令的能力,这种消息根本没办法大规模往外传播,就算零星几个人把消息带出去了,临县的都会当做神话故事,一笑而过,想要封神成圣,最次也得是朝堂之上公推,然后各府州县发力,经历个几十年上百年,才能造出一个神来。 所以他话锋一转,直接问道:“少爷当真是不信鬼神了?” 杨尚荆愣了一下,努力翻找了一下原本那个杨戬的记忆,发现那个杨戬之前在进京赶考之前,也经常进庙烧香,虽说算不上哪个宗教的信徒,却也称得上“善男信女”,于是他沉吟了一下,这才回答:“敬鬼神而远之,此乃圣人之言。” 当然不能说不信喽,现在他还就仗着神神鬼鬼的东西刷声望呢,否则的话,就凭他一个县令,怎么能让刚刚经历过正规训练不久、早些时候还在地里面摸爬滚打的泥腿子和倭寇、和流民组成的叛军玩命?先不提那帮倭寇了,就提流民,虽然叶宗留在本月起事,带着的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是人家占据了有利地形,打不过就能跑啊,而且身后还有浙、闽、赣三省真正的大户支持着,要经历数年时间才能被打压下去,几年的时间,几十次上百次的血战,再乌合之众也成了见过血的老油条了。 忠叔当然不知道杨尚荆的这些小算盘了,所以他话锋一转,问了另一个问题:“黄岩县之中有佛有道,缘何少爷对那道士百般看重?” 杨尚荆听了这个问题,就是一愣,略微沉吟之后,这才答道:“无他,那道士还算知晓些事理,看的通变化,也辨得清形势,和聪明人合作,总归是要比糊涂蛋强的。” 眼看着忠叔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杨尚荆就继续回答:“前日里我在黄家老宅之中所做所为,他应该是已经知道了,虽说长春丘真人门徒遍布天下,以致全真龙门派隔山不论辈,但此人却也称得上‘人精’二字,和他做些合作,终归是方便些的,最重要的是……” 说着话,杨尚荆摇了摇头:“道教想要渗透政权,往往走的是上层路线,入教的成本到底是太高了些,总要读书识字才是,和佛教那些念着阿弥陀佛就能往生极乐的传教,到底是不同的,有了见识的人,终归不会是盲信之人,他日若是真个翻脸,清理起来也是方便的。” 底层的泥腿子虽然都供奉祖宗牌位,然而还是信佛的比较多,为啥呢?方便,都不用认字儿念经,只要天天念个“阿弥陀佛”,忍一忍现世的疾苦,就能熬出头来,轮回转世做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甚至还能往生极乐,而道教……你没钱连炼丹的材料都买不起,不认字儿你连经书都看不明白,修个毛的仙? 所以吧,如果不让道教在底下“广施符水”、“普济群生”、“神仙显灵”,那影响力连佛教一半儿都没有,而道教走的上层路线,有几个不是积年的人精儿?看看黄巾起义那会儿各路豪强地主一哄而上吊打黄巾军就知道,一旦威胁到了自己的利益,地主阶级才不会管你三清四御呢,前脚“慈悲慈悲”,后脚八面汉剑照着你脑袋就砍下来了。(e,很多人说道士喊“无量天尊”,实际上是评书听多了,道士一般打招呼用的都是“慈悲慈悲”) 所以只要杨尚荆把控好局势,走道教的路子搞封建迷信,那是妥妥的比作佛教的珈蓝护法靠谱儿,忠叔作为生活在这个年代、在内阁辅臣身边儿做过跟班的老把式,自然是通晓其中道理的,于是他一边儿在心里疑惑着自家少爷到底要干点儿啥,一边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于是杨尚荆就松了一口气,于是忠叔就猛不丁地提示了一句:“少爷,贞烈祠明日就要修好了,还要请少爷去走一遭,今夜还请少爷做一篇祭文,以表哀思。” “哈?!” 杨尚荆一脸懵逼,贞烈祠?那是啥?!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六章 脑袋上的光环不嫌多 第一二六章 贞烈祠到底是个啥,杨尚荆都没听说过,不过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看,很有可能是和贞洁烈女有关。 看出了杨尚荆的疑惑,忠叔笑了笑,挺不好意思的那种:“少爷前日里公务繁忙,老仆自作主张,在城西买了一片坟茔地,将蔡慧、婉烟二人的尸骨下了葬,又在旁边买了一座规模稍大的宅子,让人整修了一番,将蔡慧、婉烟二人的牌位供于其中,就唤作‘贞烈祠’,以表少爷对这两个贞洁烈女的哀思。” “她们二人不是东厂的……”杨尚荆当即就睁大了眼睛,然而话说了一半,就把剩下的一半给咽下肚子了,站起来冲着忠叔深施一礼:“若非忠叔老成持重,替戬查缺补漏,戬险些误了大事。” 忠叔连忙站起身来,闪在一边,将杨尚荆扶了起来:“老仆伺候在杨家伺候,如今已是三十余载,备受优待,若非得遇恩人,早就死在建安城的大牢之中了,尽心竭力也不过是分内之事,少爷这般,倒是羞杀了老仆。” 为什么要给一个没戳过一指头的京城名妓和一个东厂番子修祠堂呢? 这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恶心人,而是一个拥有多重目的的举动,一箭双雕,所谓的花小钱办大事,不外如是,要不然杨尚荆怎么能站起来就给忠叔深施一礼呢? 第一,是要把婉烟这个东厂番子的身份彻底洗白了,这样就不怕东厂方面蹦出来,指着杨尚荆的鼻子说他“擅杀密探,图谋不轨”了。毕竟歌妓死节这种事儿,只要文官儿们往外一吹,哪怕不直接吹捧皇帝,那也算是人民道德水平提升了一个档次、我大明江山海晏河清的一个表现,谁敢反对?那就是往大明朝的大好河山上抹小黑点,就是违反“礼”。 金英这种老成持重、老奸巨猾的人物当然是不会自己跳出来说了,哪怕杨尚荆造什么贞烈祠他都不会说,那会严重激化内廷外朝的矛盾,但是王振他连自己是“当时周公”这种话都敢往外喷,你指望着他长脑子?那简直就是和自己的小命儿过不去,所以这个麻布不仅要塞,还要塞得严严实实,让他知道,把麻布吐出来皇帝会弄死他。 第二,则是给自己身上加个光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好立于不败之地。你想啊,一个青楼妓子,本来就时逢场作戏、水性杨花的代名词吧?到了我身边儿,瞬间就编成贞妇了,连二程都说过“饿死事小,失节事大”,那你说我这道德水平高不高?你们谁敢反对我、弹劾我,是不是就在质疑平先贤言论了? 特么的为了彰显自己“圣人血脉、道德高尚,可为天下表率”,现在衍圣公家的女眷,为了迎合大明朝的有大明特色的礼制制度,都被圈在一个小院子里,连个陌生男人的面儿都见不着,吃饭都是隔着墙“投喂”的!虽然吧,孔圣人的出生本来就不合理法,“野合而生”,但是呢,你们要与时俱进,要领会精神嘛。 两人刚刚坐回原位没多久,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一个皂隶就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小心翼翼地汇报道:“县尊,李巡检在外等候。”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李继这个时候过来,肯定是已经挑选好了巡检司青壮,这可是一件大事儿,总体而言不比弄死黄家小,算是他第一步开始掌握属于自己的人力资源的开始了,所以他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皂隶恭恭敬敬地“诶”了一声,倒退了三步,都快蹭到门边儿了,这才一转身出了屋,忠叔看着杨尚荆的目光里就全是笑意:“少爷这般威势,倒是颇有老太爷当年的三分神髓。” 杨荣是大明朝最能打的内阁辅臣啊,而且根本不加一点儿封建迷信牌儿特技,上到兵部大佬、五军都督府大拿,下到寻常卫所的头头,哪一个不是好生巴结,你拿我和他比?饶是杨尚荆现在已经颇有演技了,还是脸色一红:“戬不过投机取巧罢,忠叔莫要调笑。” 说话的功夫,李继就进来了,手里捧着两个册子,满脸的恭谨:“下走幸不辱命,已然将巡检司人手挑选完毕,余下的隐匿人丁,也已经尽数录下,还请县尊过目。” “下走”是啥?门下走狗,极度的自贬,这已经是把自己整个儿卖给了杨尚荆的节奏,要不李继就只能自称“下官”。 要不怎么说,中国封建年代的君权天授其实很先进呢?这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势的****,君权神权一把抓,比起西方那种君权神授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杨尚荆自从那天“斩妖除魔”之后,可以说一手握着皇帝赋予的“政权”,另一手握着“文曲星”赋予的“神权”,狂拽酷炫,已然不似人间生物了,被说寻常衙役,就是做官儿的也是更添了三分的恭谨,更别提李继这种老字号儿的狗腿子了。 杨尚荆接过了册子翻了翻,点点头,颇为满意:“条理清晰,姓名、年龄、籍贯样样清晰,倒是不错。” 然后李继就颇为感动:“下走不过忠心任事而已。” 话锋一转,李继就问道:“如今藩司尚未发来军械,不知县尊要如何安排这百五十人?” 虽然说这一百五十个巡检司的新丁,省财政会补贴一部分军费,但毕竟是县里财政供养的,所以大头儿还得县里往外掏,现在下面正在收夏粮,等收好了一股脑交上去,这样才会有军械发下来,至于私铸军械……想都别想,只要不是想造反,给自己扣一个“紫微帝星降世林凡”的大帽子,就别提这茬。 杨尚荆伸手扣了扣桌子,思考了一下,这才说道:“让那百五十人在巡检司的校场上等着,本县过去自有安排,余下的直接安排到县中鳏寡孤独废疾者之家,帮忙收收夏粮,待夏粮征收完毕,再做打算。”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七章 兵 第一二七章 五百多年之后,某个用着和敌人有代差的装备,以一己之力把联合国军拦在国土外面胖揍了一顿,硬生生在没有两弹之前就通关了“缤纷旗帜”这个任务副本,进入五大流氓序列,号称陆军强无敌的红色大国在招兵的时候,有啥标准咧? 简言之:有文化,没纹身,没疾病。 有文化是第一道坎儿,没有文化进了军队,需要太长的时间去教文化,否则你连个装备手册都看不明白,甚至左右都分不清,上战场了就拿着枪当烧火棍用吧,都怕你扎到队友身上。 没纹身,就是要你良家子弟出身,别看那些左青龙右白虎的牛的不行,街面儿上走的时候迈的都是螃蟹步,横行霸道吊的飞起,然而他不服管,哪怕有军纪约束,你也不能知道他是不是一吹冲锋号就往后溜吧?这就没得玩了。 没疾病就更好理解了,病秧子上战场纯粹送菜,恶性传染病不上战场都能弄死整营的士兵。 现在黄岩县这帮隐匿了户口的青壮,想要他们有文化,那是想都别想了,有钱读书识字的,谁不想着光宗耀祖,还能让自家孩子做黑户了?在这个年代能写几个字的都算优质人力资源了。不过好在这些人还都算得上是良家子,毕竟每天都防着县衙出来查黄册的官吏,哪有时间去和那些下三滥的青皮流氓厮混。 而最近这两年浙江也没闹出过什么瘟疫之类的大事故,这年月也没什么抗生素,衍生不出逆天的病菌来,也就不用在乎什么恶性疾病了,只要看着精壮,九成九就是没病的。 所以当杨尚荆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一百五十个诚惶诚恐的壮丁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是总体欣慰的,他看着这些壮丁大声说道:“尔等均为隐户,犯了朝廷的王法,依着规矩,是要打板子、罚钱、补缴丁银的。” 一百五十个壮丁听着这话,一个两个就有点儿害怕了,左右看看,巡检司的弓手、县衙的差役这会儿一大半都在旁边看着,要么是手里拎着刀子,要么握着水火棍,看着他们的眼神全都不怀好意,想着这些差爷平时的威风,于是这些壮丁就更害怕。 大明朝男子十六岁的时候成丁,就要开始交税了,这里最年轻的,也差着两年的税款,这要是强行要求补缴税款,就照着这两年的光景,就照着家里家无余粮的现状,那肯定是要买房子卖地,然后家破人亡的。 然后杨尚荆话音一转,继续说道:“不过本县心怀善念,不忍尔等家破人亡,故此将尔等聚集于此,给尔等一份活路。” 壮丁们一听这话,顿时眼睛就是一亮,只要给活路,这些黔首们的眼中就会绽放出希望的光芒。 “自今日起,尔等一百五十人充入巡检司之中,以差役代替所欠税款,尔等只需乖乖听话,虽无饷银可拿,却也有一日两餐的饱饭可吃。”杨尚荆高声说道。 然后壮丁们差点儿哭出来,不是吓得,纯粹是感动的,一日两餐啊,饱饭啊,他们在家里的时候一天天活的提心吊胆不说,年景好的时候也未必能吃上一天两顿的饱饭,遇上年景不好、青黄不接的时候,树皮、树叶子也不是没吃过的,他们瞬间就感觉,自己这不是在受罚,而是在享受生活啊。 至于衙役乃是贱业,三代之内不许科举,以免有辱斯文这条规矩……去他的吧,他们别说往后三代了,四代、五代都未必能攒出来钱供一个孩子读书。 再然后,混在队伍里的巡检司弓手们就开始带节奏了,扑通扑通跪下去好几个,连声大喊:“县尊慈悲,县尊慈悲,小民多谢县尊活命之恩啊!” 这帮壮丁本就来自全县,基本上谁都不认识谁,哪里知道那帮弓手的身份?于是一个两个全都跟着跪下了,高声疾呼“县尊慈悲”,涕泪横流,那场面,简直了。 杨尚荆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足足过了五分钟的功夫,这才拍了拍手,于是左右的那些差役就冲上去,把人全都拉了起来,继续听他训话:“然尔等终究是犯了王法的,本县免得了尔等的赋税,却免不了尔等的板子,来人呐,先打一顿板子以正国法!” 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这是治下之道,然而先给胡萝卜还是先给大棒,也是一门学问,杨尚荆也是思虑了很久,按照正常的流程,肯定是要先打一顿板子,然后再给顿好的,可是这帮壮丁和正常的壮丁不一样的,不能让他们只想着有好饭吃,得让他们先记住自己的身份和充军的罪犯仿佛,然后再给喂饱了,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当然了,事后划分了行伍,再由他们的上官恐吓一番,也是少不了的。 县衙的差役一听杨尚荆说完了,当即就把这些壮丁往旁边的院子带,里面放着县衙里的刑具,脱了裤子直接就把板子往上面拍,杨尚荆也是关照过的,他们只会把这些人打疼,绝对不至于直接把人打残了。 眼瞅着杨尚荆走下台来,李继就半弯着腰走了上来,低声问道:“县尊,这人打完了之后,要作何安排?” 杨尚荆从袖子里抽出两张纸来,递了过去:“只管按照上面的做就是了。” 李继接过来,仔细翻了翻,脸上就露出了狐疑之色:“不教如何打斗,只让这些人站立笔挺,力求行伍整齐,走动之间队伍不散不乱,保证内务整齐?” 这年代对于军纪的认识,也就和后世键盘侠们喷“叠被子军”一个水平,甚至还稍有不如,根本就理解不了什么叫做“服从性”,毕竟键盘侠们可能知道灯塔国的厕所、髮国佬的衬衫、腐国的军装,只是在装瞎,而这个年代的人是真的不知道。 所以杨尚荆摆了摆手,也懒得解释了,很直接地说道:“只管如此要求便是了,本县不管你原本的弓手如何,只要这一百五十人做到,我会派杨二等人前来,指导此间训练。”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八章 以小见大 第一二八章 黄岩县最近热闹非凡,京师里面也没差到哪儿去。 杨士奇那个叫杨稷的不肖子,终究是没逃得了一死,大抵是文官儿们也觉着这种狐假虎威、当街杀人的货色,不太符合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法制建设,间接影响到了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官僚制度建设,所以就没保他。 于是乎,北京城的百姓们拍手叫好,八大胡同里狎妓的酸文人少不得多喷了几句“圣君在位,海晏河清,政治清明”之类的屁话,然后就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更加屁话的屁话说出来,再举出杨稷的例子。 总的来说,杨稷一条命,文官儿们算是丢了个包袱,武将们算是看了个热闹,阉党觉着自己龇了牙,没进朝堂的酸文人觉得咱这大明月亮真圆,大明的各个阶层都很满意。 不过杨士奇的一生,也算是传奇的一生,内阁首辅啊,虽然他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但这江湖地位终究是不一样的,活着的时候能成为文官们的一杆旗,除了一个儿子不肖之外也没什么变法啊、清查田亩啊之类的昏聩之举,所以死了之后依旧是文官儿们心目中一杆不倒的旗帜。 所以说,这么快就把杨稷送下去让他们父子团聚,文官儿群体们都觉得有点惭愧,纷纷想做点儿什么补救一下。 当然了,文官儿们学的是孔孟,讲的是义气,做的补救之举,和现在外朝之中的大佬被调出去太多了,为了振奋一下士气,提升一下凝聚力没有任何的关系。 所以今天早朝上,号称本朝自杨荣以后最能打的文官、阿尔朵只伯的梦魇、麓川讨伐者、大明兵部尚书、靖远伯王骥就站出班来,六十来岁的老头儿还是精于骑射的能人,那身板、那气场往那儿一站,瞬间就从文官儿之中脱颖而出,就见他跪在地上,一张嘴,一口的北直隶腔儿那叫一个声若洪钟:“陛下,臣有本奏。” 王振看他出来,眼睛瞬间就亮了,怎么说呢,王骥这个兵部尚书因为太能打了,还没有杨荣有钱、没有杨荣有人脉,从兵科给事中往上升到兵部尚书,这一路就没捞着什么清贵的官职,所以中枢这帮文官扭头一看,哎呦喂你为嘛这么吊?还和勋贵搅在一起了?喷他! 所以喷来喷去,老头儿看文官儿也不对路了,心说我不和你们这帮酸丁讲理,我去找勋贵们玩耍总行了吧?可是勋贵又不待见他这个科举出身的,嫌他酸,而老头儿慎独玩儿的又不溜,搞来搞去到了最后,算是半个阉党了,所以一般不说话,说话了肯定对他有好处没坏处。 别说王振了,朱祁镇的眼珠子都跟着亮起来了,心想着朕好容易把那帮碍事儿的文官儿头头挤兑出去一批,你有啥话赶紧说,朕就用个人权威直接给你定下来! 所以朱祁镇是满脸带笑,伸手虚扶:“王爱卿快快请起,不知爱卿有何事上奏啊?” 站在下面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也是面带微笑,他是正牌儿的阉党,自从文官儿里那些大佬离开了京师,到外地公干了之后,他这边儿的日子都好过了不少,现在一看王骥,也指望着这个兵部尚书给文官们来一个一发入魂。 王骥站起来了。 王骥开口了。 朱祁镇、王振、马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先太师文贞次子杨道,忠良之后,兼通经史,臣闻次子自先太师文贞故去后,恪守礼法,苦读经义,未尝稍有逾越,可谓贤良,奏请陛下准其蒙荫。” 王骥这话声若洪钟,就把正统皇帝朱祁镇震得是眼冒金星,王振一口老血差点儿直接喷出来,马顺一个哆嗦,差点趔趄了一下。 这和咱们想的剧本不一样啊,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兵部尚书,怎么就背叛革命了? 别说他们了,就那帮不明真相的低级文官儿也有点儿懵逼,心说难不成咱们平日里喷他喷的少了?怎么就站在咱们这边儿了,这……这以后想要喷他都下不去嘴了啊。 然后这帮文官儿就看见陈循站了出来,这位四月份刚刚进入内阁的辅臣高声说道:“臣附议。” 和王骥不一样,陈循算是文官们的真·自己人,永乐十三年的状元,翰林院里打熬过,宣德年的南宫侍讲学士,再到现在的内阁辅臣,这一路升迁那叫一个清贵清贵真清贵,和王骥这种读着孔孟还提着刀子,跑到大草原上、西南十万大山里和蛮子讲道理,一身的勋贵习气的文官儿那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他这一站出来,后面还一脸懵逼,寻思着是不是有啥阴谋的小官儿,纷纷卡巴卡巴眼睛,然后集体喊道:“臣等附议。” 几个这几天和锦衣卫、东厂的人聊过天,被许诺了各种好处的文官儿一看这个架势,纷纷打了个哆嗦,然后左看看右看看,就迎来了某个大佬深邃的目光,于是一脸纠结地跟着喊道:“臣等附议。” 正统皇帝朱祁镇一看这个架势,气的都想要掀桌了,哪怕他再年轻,他也明白,这一招说是给杨士奇的子嗣来个大礼包,看起来有补偿弄死杨稷的意思,然而实际上还是一种试探,看一看朝堂之中还有多少中下级官僚选择站在了自己这边儿,抛出王骥这个大礼包来,就是想要震慑一下那些已经倒向和即将倒想自己的中下级官僚。 不过好歹是做过九年皇帝了,哪怕今年也只有十八岁,他也知道不能任性了,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转头看向了杨溥,今年七十三的内阁首辅没有说话,就那么站在原地,就好像风中残烛一般,可就是不灭,而且很是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低垂的目光似乎和往常一样,也很符合朱祁镇对他的印象——谨小慎微。 然而朱祁镇知道自己被骗了,现在整个朝廷里面,除了杨溥之外,没有人有这样的能力,让一个有着爵位的兵部尚书瞬间倒戈,所以他慢慢吐出了那口气,用很慢的语速说道:“那……就荫补尚宝丞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二九章 君子喻于义 第一二九章 陛下你不能就这么妥协啊,咱们还有转圜的余地呢,那杨道不是在守丧么,咱就用这个借口不也挺好么?直接认怂文官儿们会得寸进尺的! 王振听完朱祁镇的话,就在心里狂吼着,然而看着朱祁镇那张脸,他想说话都不敢说了。 那脸色太黑了,从朱祁镇小时候就陪在身边儿伺候的他知道,这是皇帝发飙的前兆。 他再把目光看向马顺,就发觉马顺也是一脸的懵逼,根本就不像是之前听到消息的样子,于是他强行平静下心情,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地吐出来。 尚宝丞是个什么官儿呢?帮皇帝掌握玉玺的,算是天子近臣了,正六品的官儿也不小了,虽然这“荫补尚宝丞”未必能到皇帝身边儿,就算到了身边儿也不能拿着玉玺瞎盖章,但也证明了杨士奇的地位,顺便发出了皇帝认怂了这个信号。 于是满朝文武都舒坦了,别管什么武将勋贵还是文官清流,一水地高呼着“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要不是朱祁镇黑着一张脸,这简直就是圣君在朝的最有力的证据。 这一次,杨溥动了,他深深地看了朱祁镇一眼,然后跟着跪下去山呼万岁了。 朱祁镇这个决定做的对不对?当然是对的了,蒙荫袭爵可不仅仅是杨士奇家的事儿,更是满朝文武都关心的大事儿,大家都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子,谁不想挣下来世代的富贵?然而大明朝开国之后是有成例的,爵位从不轻授,杨荣能打成那样,还有着南京城拦朱棣马头、榆木川秘不发丧、宣德年请御驾亲征汉王的功劳,也就赚了个世袭的都指挥使,王骥当时要不是有倒向内廷的苗头,朱祁镇傻了才会直接一个伯爵砸下去。 要不是因为杨尚荆这个穿越者在青楼里闹了个大新闻,直接就把外朝和内廷对立起来,明刀明枪地干了一场,杨道扶棺还乡的时候,这赏赐就应该发下去了,结果当时内廷外朝就差露胳膊挽袖子直接决斗了,一地的鸡毛蒜皮,也就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所以,这个时候哪怕在不情愿,也得顺水推舟把官职许下去,俸禄发下去,反正又没说“掌司事”,发一份饷银罢了,而且尚宝司有两个,到时候不爽了直接扔南京去,也就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眼瞅着文臣武将们站起身来,安静了下去,朱祁镇这才黑着一张脸,开口问道:“众卿可还有本上奏?” 王振就对着马顺使了个颜色,于是整个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站出班来,跪倒在地,恭声说道:“臣有本奏,近日浙、闽、赣三省交界之处的银矿多有流民啸聚,私入矿坑,巡检司弓手莫能制止,三省之中,民不聊生,还请陛下发兵进剿,以安黎庶。” 朱祁镇一听这话,脸上的黑色渐渐消散了一些,复开银矿这事儿,早朝上都吵过多少回了,结果不管是外朝的辅臣,还是三省的藩司、镍司,那反对声叫一个整齐,现在他顺应外朝民意,直接给了杨士奇儿子一个正六品的尚宝丞,这帮文官儿总得给我点儿面子吧? 所以他眯着眼睛,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所谓流民作乱,也不过是生活不济,方才行此下策,此等流民,并非外来倭寇,乃我华夏苗裔,朕不忍加之以刀兵。” 叹了口气,现年十八岁的正统皇帝继续飙着他的演技:“况且,前日里朕欲加御马监军饷,王司徒曾与朕言,近年来天灾不断,户部用度已然入不敷出,方今北有瓦剌窥伺中原,南有麓川尚未平定,再兴兵戈之事,于国无益,劳民伤财。” 王司徒是户部尚书王佐,和王朗没有任何关系,更不认识什么姓诸葛的敌国丞相,这个从太学里一步步走出来,从户科给事中一路爬到户部尚书的能人,此刻低着头站在文官儿的队伍里,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更没人敢喷他什么,外朝限制皇帝大手大脚花钱,历朝历代都这么干,哪怕皇帝要花户部赋税买根蜡烛,也得喷几句“与民争利,非明君所为”。 而现在别说他了,就是那些五品、六品的小官儿也知道,皇帝这是又要开银矿,贴补他的内帑了,而且借着自己刚刚让步的机会,直接向着外朝发难,这事儿……不好办。 当然了,关闭银矿这是皇帝刚刚即位那会儿的德政,所以皇帝不能自己说,所以只听朱祁镇话锋一转,问道:“事到如今,诸位爱卿可有良策,以解东南百姓之忧。” 然后就看见翰林编修徐珵晃晃悠悠站了出来,跪在地上说道:“启奏陛下,微臣确有一策,今斗胆讲出,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摆了摆手,一脸的大度:“徐爱卿快快请起,若有良策,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于是徐珵站起身来,大着胆子就开说了,然而脑袋转都不敢转一下,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多文臣武将都在瞪着他,如果眼神能杀人,他现在早就千疮百孔了。 “启奏陛下,方今朝廷府库空虚,断不能再兴兵戈,此乃爱民之举,然闽、浙匪盗不息,流民啸聚,若是置之不理,亦是害民之举,微臣斗胆,请陛下重开银场,召流民挖矿,供给饭食,则盗贼自息。” 徐珵说完这话,低着脑袋退了回去,正统帝一脸压抑不住的喜意,刚想说一声“准奏”,就看见户部尚书王佐站了出来,厉声喝道:“无知小儿,汝欲陷陛下于不义耶?” 严格来说,这时候应该出来一个都察院的御史或者是科道的给事中,用不着正二品的大佬亲自下场肉搏,然而之前皇帝提过王佐的名字,那他就必须站出来了,这是一种担当,同时也算是洗清自己的嫌疑。 就看见王佐撩衣跪倒,大声说道:“昔年,正因银矿矿脉枯竭,又兼百姓困苦不堪,陛下广施德政,将其关闭,今若再开,恐有朝令夕改之嫌,绝非明君所为!老臣还请陛下下旨,将这不忠不义之人革职查办,永不录用!” 自古矿藏都是国有,所以这时候就不能说“与民争利”了,不过孔圣人不是说过嘛,“君子喻于义”,皇帝这么高大上,当然是君子了,君子……就要用大义来压,所以王佐这一番话说出来,朱祁镇的脸又黑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零章 利字当头 第一三零章 所谓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说的是啥呢?皇帝给臣子大棒子还是喂甜枣,那都是天恩,只能感谢,要是给完你一棒子再给你一甜枣,那就是天大的恩惠。 可是现在呢? 现在这个状况已经不是皇帝给臣子一棒子之后送一个甜枣了,而是臣子给了皇帝一耳光之后,转手又嗨了一棒子。 忒特么作死了。 然而嗨了皇帝一棒子的王佐表示,老夫也不想这么干啊,然而现在不这么干也不行了,闽、浙、赣三省边境那个银矿,牵涉到的利益实在是太大了,他现在在朝堂上和皇上据理力争,最多也就被皇帝扔进诏狱里面,然后混个青史留名,了不起挨一顿板子,受受皮肉之苦也就罢了,要是他敢点头说“此乃老成之言”…… 他得死全家。 “徐侍讲也不过是忠心谏言,虽有不妥之处,却也以一片赤胆忠心。”正统皇帝朱祁镇死死地盯着王佐,双眼之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了,不过声音里的愤怒却也没有直接展露出来,只不过话里话外的愤怒,却是谁都能听出来的,“不过王卿家身为户部尚书,就没有什么保境安民的妙计么?” 你说不行,特么你行你上啊! 然后王佐就上了:“不若派遣御史,招抚流民,开垦荒地,以备来年春耕,相邻府县拿些钱粮以为周济,不过减免些许赋税,即可得享太平。” 士农工商,工商都需要掌握一定的姿势技术,经常出点儿精明人物,太不好管理了,所以统统都要扣上贱业的帽子,也就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愚昧好糊弄,所以要大力推广,虽然这年月南方已经开始有纺织业的手工工场雏形出现了,能够容纳的人口数量肯定比农业多,这帮大员也不是傻子,也都知道里面的好处,但是意识形态问题凌驾于一切问题之上,知道了也是不知道,谁敢提设厂安置流民就打破谁的狗头。 所以王佐这个户部尚书的回答,契合了所有的封建统治精髓,至于这些流民会不会接受安置,接收安置了,这个时候开荒能不能赶上种一茬秋粮,就算种了秋粮,这帮被安置的流民会不会在下一个青黄不接的三四月份再次变成流民……那就等明年再说吧。 “如今江南夏粮刚收,便是收拢流民,开垦荒地,还能赶得上种一季秋粮不成?更何况如今江南虽无大灾,却也算不上甚么好年景,周遭府县,有哪里有多余的粮秣供给这群流民?!”说着话的时候,朱祁镇可以说是声色俱厉,“身为户部尚书,却无安民良策,朕要你何用?!” 提出“大义”这一顶帽子之后,就是朱祁镇也没办法强推重开银矿了,当然不是不能,明朝实际上是个君主专制国家,而且在朱重八废除了丞相之后,君权可以说是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顶峰,只要皇帝真想做的,就没有做不成的,可为什么朱祁镇不敢强推呢? 这就涉及到一个“法理”的问题,更通俗的解释就是统治合法性的问题,他现在还太年轻,对朝堂的掌控能力不够,强推之后大家口服心不服,会极大地损伤皇权的权威性,到时候会不会出现其他的事情……那就是谁都不知道了。 王佐听了这话,往那儿一跪,脑袋就磕在了地上:“老臣愚钝。” 这也没什么可争辩的了,反正就是装瘪茄子,陛下您看着办把。 “愚钝,愚钝,朕要你何用!来人呐,把他给我拿下诏狱,让他好好给朕好好想想!”朱祁镇气的直接站起身来了,袖子一甩,直接走了,王振卡巴卡巴眼睛,示意禁军上来拿人,然后喊了一声“退朝”,追着就下去了,皇帝陛下幼小的心灵又受到了重创,他需要赶紧跟上去安慰一番。 两个侍卫当即就走了上来,对着王佐客客气气地说道:“王司徒,请随我们来吧。” 王佐从地上站起身来,抖了抖官服,神色自然地点了点头,跟着就走了,不过路过杨溥的时候,还是交换了一个眼神,杨溥就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色,于是他迈出去的步子都变大了不少。 “孟辅……唉。”陈循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颓然,不问具体罪过,只按照皇帝的觉着不爽了,能直接把六部的尚书丢进大牢里的,有史以来也就是大明这一朝。 走到他身边的杨溥摇了摇头,跟着叹了口气:“德遵无虑也,这尚书、侍郎下狱,也不是头遭,过些时日陛下把气消了,也就算完了。” 陈循也只能点点头:“但愿如此吧。” 对于被下大狱这事儿吧,朝堂上衮衮诸公就算不是老司机,那也是键盘车神了,就不说于谦这种青史留名的倒霉蛋了,前户部尚书刘中敷这个表字都没在史书上留下来的主儿,几年的功夫就下狱三四回,期间就是这个王佐以侍郎之职暂代的尚书,毕竟他从太学出来之后一直就和钱打交道嘛,也是老资格了,可是数一数这朝堂上剩下的户部官佐,单以资历而论,就没有能和他比的了,所以这位子,应该是稳得很的。 再说杨溥,越过了陈循,就来到了王骥的身边儿,这个有爵位的文官此刻面色平静,不过眼神里多少能看出些忐忑来,杨溥就对着他笑了笑:“如今南方未平,北方瓦剌年年入寇,可还少不得尚德这样能征惯战、文武双全的骁将啊,老夫昨夜看这西北的战报,少不得尚德还要再去走上一遭。” 文官把手伸进军队里,这是从三杨内阁开始,就不断在做的事情,已经可以算是一种政策了,文官监军就是这时候开始的,归功还是在杨荣的头上,毕竟……老头能打啊,永乐八年那会儿,自己带了三百人给永乐帝做亲卫这事儿就不说了,宣德年更是数度从军北征,出喜峰口的时候朱瞻基身边文臣就一个杨荣,那叫一个吊炸天。 所以别说王骥站在文官这边了,就是像以前一样搞暧昧,那也不能扔了,最多集体弹劾敲打敲打,这块招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砸了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一章 两个状元的算计(求票求票) 第一三一章 “原玉本是一方璞玉,只可惜,太着急了。”看着徐珵有些落寞、有些萧索的背影,马愉叹了口气。 徐珵很有才,经史子集无不通宵,甚至天文地理也颇有研究,然而为人太过急功近利,所以在被选为庶吉士之后,一直被执掌着翰林院的杨溥所不喜,这一压,就直接压到了正统九年,整整十二年的时间,至今依旧是一个正七品的修撰。 站在他身旁的曹鼐摇摇头,声音倒是很冷清:“无他,看不清时局罢了,七年时太皇太后驾崩,此獠上兵政五策,妄图上位,只可惜,这内廷也是不喜欢太过聪明之辈,又兼动了边军的利益,那郭敬,至今不还在大同,给内廷搂银子么?今日跳将出来,也就是拼个‘雪中送炭强似锦上添花’的念想,阿谀幸进罢了。”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矩虽然还没有定下来,但现在已经有了雏形,马愉、曹鼐也是在翰林院划过水的,所以对这个徐珵也是很有了解的,曹鼐更是他的同榜状元,同年进的翰林院,现在这个江湖地位的差距,也难怪他急着跳出来。 马愉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一边儿往内阁走一边儿说道:“如今这时局也是艰险,稍有不慎,便是个身陷囹圄的下场,我等也只能忠心任事、如履薄冰了,也不知尚荆贤侄现在浙江,过得如何了,京中有了现在这般局势,还亏了尚荆贤侄在春熙楼的那一拳啊。” 没有杨尚荆那一拳,现在京中大多数勋贵还得叫王振“翁父”呢,结果杨尚荆那一拳打死了郭淮这个金英的家奴,直接就将外朝的大部分人拧成了一股绳,昨天杨溥又去王骥这个半是勋贵半是文官、还半边身子站在阉党那边儿的兵部尚书那儿,聊了聊天,直接许诺了外朝不再参与弹劾他“老师费财、杀良冒功”,这才让他舍弃了阉党,直接跳反到了文官这边。 “若先太师文敏尚在,何至于此!”曹鼐苦笑了一声,提到了杨尚荆就很容易让他们想到杨荣,“五年七月,先太师文敏仙逝于武林驿前,除长孙泰外,另求次孙尚荆为其守孝,显然是看出了外朝的风波诡谲,令其孙回乡避祸啊。” 按照礼制,爷爷去世了,只有长孙需要守制,但是死者为大么,杨荣临去世之前就和身边儿的人说了,让自己的嫡次孙回乡守孝,所以杨尚荆这才扔了这边礼部观政的差事,跟着回了建安。 “你我二人入阁,全凭先太师文敏力推,险些与先太师文贞闹翻,才有如今的局面,他老人家……算无遗策啊。”马愉摇摇头,捡起了桌子上的折子。“多说也是无益,且看看今天的折子吧。” 说起来两个人入阁预机务,还是杨荣力推的,都是承了情的,当年王振感觉咱家已经无敌了,就跑到内阁装逼去了,告诉三杨,你们都老了,麻溜退休吧,我这有几个人还不错,顶替你们的位置肯定没问题啊,大明的明天会更好,然后杨荣点了点头,说好啊,正好想回家做富家翁呢。 杨士奇还以为杨荣怂了,两人吵了几句,杨荣呵呵一笑,说这没卵子的废物是看咱们嫌烦啊,咱来先顺着他,等明天的,山人自有妙计。然后大朝会上就说,现在俺们三杨老弱不堪了,得提携新人啊,我看马愉曹鼐这俩人不错,履历、学识啥的都不差,要不就他们吧。然后内阁公推,然后太皇太后过问,最后王振的小算盘瞬间就烂了,总之,各种智商碾压。 “说来也是,陈御史等出京公干,我等也曾多有照拂,想必尚荆贤侄在浙江的日子,能更好过些吧,但愿别碰到什么棘手的刁民,那……”曹鼐捡着折子,然后就发出一声略显惊愕的“啊”,顿住了声音,反复看了三遍,这才将折子递给了马愉,“这尚荆贤侄,倒是颇有先太师文敏的三分遗风,方至黄岩,已然有惊人之举,想必这县里的局势,早已尽数为其掌控了。” 那折子上正是杨尚荆在黄岩县“平叛”的内容,马愉接过来看了看,脸上就浮现出了微笑,两人都不是什么处庙堂之高不知其民的面瓜,曹鼐早年还是做过典史的,地方上那一套,熟悉的很,基本上看见奏章上寥寥几个字,就能把地方上的事情推断个六七成。 马愉放下那折子,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然后才慢慢悠悠地说道:“平叛之功,甚大,然尚荆乃戴罪出京,又兼年轻稚嫩,升迁过快,恐为阉党所忌,不说再有阮随旧事,便是阉党从中作梗陷害,你我远在中枢,也只怕救之不及。” 还是那句话,县官不如现管,杨尚荆独自掌控一县还行,但是往上调,以他的履历,就不可能是个从六品或者正六品的小官儿了,镍司、藩司的官儿从五品起步,然而吧,藩司、镍司的衙门里水深的很,而且大多很是复杂,经验短缺了,被人坑了还得帮人数钱,就更别提调到镍司之后,出门办案时随时可能面对的截杀了。 “压下后报,只恐阉党寻事。”曹鼐皱着眉头,端起一半的水杯又放下了。 马愉笑了笑,和曹鼐这个三十一岁中状元、现在也不过四十来岁的“小伙儿”比起来,他决断方面或许有所不如,但处理这种事儿上经验却要丰富不少,毕竟……他是宣德二年的状元:“如今这案子可还没定性,不若入档待查,若有内廷查问,只说尚在侦办便是了,陈御史此去浙江,想必也会打问一番,待他等归来,我等再将这折子送上去,方能成算大增。” 曹鼐眉头一跳,脸上瞬间就浮现出了明悟的笑容,归档待查这事儿妥帖,又不是不报,晚几天罢了,而且还能落一个“务求真实”的名头,何乐而不为?所以他连连点头:“性和兄真乃老成之言,稍后知会了首辅,便依此办理吧,只是这京师的士林清议,还需多加引导,那歌妓变贞女,忠烈死节之事,尚需多多传诵,纵使多言‘明君在位,教化大行’也没甚妨碍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二章 京师内外 第一三二章 自古以来,人们都渴望坚贞的爱情。 从男权社会开始,抛出去某些爱好独特的人物之外,大多数男人还是希望自己的女人对自己忠贞不渝的。 而那些兜里钱不多却有几个、肚子里墨水不多却也有点儿的酸文人,就更喜欢这个桥段了,尤其是,当这种事儿的男主角是他们朝思暮想想成为的翰林编修、女主角使他们辗转反侧想要上上一回的京师头牌的时候,那是直接戳中他们所有人兴奋点的一根一阳指。 所以自从蔡大家“死节”这事儿传到京师之后,整个京师的风尘圈子里,各路文人骚客都开始捶胸顿足、长吁短叹,然后弄上一首首合辙押韵、但怎么看怎么都是东拼西凑的诗篇,丢给青楼的歌妓去演唱,成国公家有个颇为受宠的小儿子直接砸了一百贯出去,让京师的另一个头牌唱了一曲儿他自己写的诗。 那诗狗屁不通,甚至连最基本的合辙押韵都做不到,所以这个头牌贼有气节地咬了咬牙,让再加点,于是成国公家的公子又砸出去一百贯,然后那头牌唱诗的时候愣是给唱出了一股子别样的风味,再然后……据说有人大半夜的时候,听见了这个公子哥的哀嚎从成国公府邸里面传出来,宛如杜鹃啼血,甚是凄凉。 消息刚刚传开,锦衣卫的指挥使马顺就觉得很不对劲了,作为王振的狗腿子,他本能地觉得这不是啥好事儿,然而想要去管却也管不过来,鬼知道这帮酸文人里面藏没藏哪个大佬的子嗣,现在外朝内廷正在交恶的关头,肯定是要小心翼翼,千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喷一个“阻塞言路”出来,一时间把个马顺急的,每天早晨起床梳头都觉着头发掉的比前一天多了不少。 因为杨尚荆离京的时候比较急,家里还有些物业之类的没处理干净,忠叔一琢磨,杨家也不差这两处院子的钱,也就没卖,留了几个得力的家丁在这边儿守着,时不时传一点儿要紧的消息到浙江,也好让杨尚荆多一条渠道掌握京中的时局动态。 现在,正在小校场上看着一帮新晋的巡检司新丁站军姿的杨尚荆,手里就握着这么一份时局动态。 “也不过是一点宣传,便能造就如此声势,这‘笔墨如刀’四字,也是实至名归啊。”杨尚荆抖了抖手中的纸,一时间有点儿感慨,“见识了这个,戬这才算是有点儿后怕,当初要是戬称并不去那春熙楼,保不齐现在也在被士林中人戳着脊梁骨,‘有辱门风’都是客气了,只怕他们得穷究三代,辱及大父身后清誉啊。” “所谓士林清议,不过是在野为贤达,入朝为官佐,终归是官字两张口罢了,总要向着自己人的。”给他递情报的忠叔听了这话,也跟着点点头,不过脸上还是有些笑意的:“若非少爷当机立断,一拳打死了那金英家奴,将这‘本朝首倡反阉盛举’的名头揽在身上,只怕此刻老仆就要护着少爷的尸骸回建安了。” 就王振那个尿性,太皇太后张氏还没死呢,就敢去内阁装逼,让三杨退位,那么趁着外朝一盘散沙的时候,给杨尚荆来一发送他和杨荣团聚,顺便报了当年的一箭之仇,那根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当朝勋贵都得叫他“翁父”,跟何况杨尚荆当时不过是个七品的翰林编修? 杨尚荆笑了笑,把这张纸团成一团,塞进了怀里,这东西是不能留下来的,等回了县衙,直接烧了才是正道,他看着太阳底下站着桩,不断有人摇晃着倒下的新丁,摇了摇头:“这乡民的身体,也着实太差了些,这才不过两刻钟,便有十数人中暑倒地,这些人还多是那李继筛选出来的。” “近年来整个大明的年景都不甚好,每年救灾免税的举措都不少,地方上更是频频告急,加上这些隐户本就是家中缺钱少粮,逼不得已才做的隐户,否则谁不想自家的孩子光明正大地活着?”忠叔摇了摇头,指了指下面这些新丁,“前日也不过是一顿饱饭,便有数十人痛哭出声。” 这年头的老百姓……苦啊,大明朝虽说农业税算是低的了,然而其他乱七八糟的赋税种类多啊,再加上这小冰河时期见了鬼的天气,和特么抽风了差不多,就地里刨出来那点儿粮食交完了税也就剩不了多少了,家里没人饿死那都是年景好的时候了,南方这边一个大旱、一个大涝,那就是一群人排着队进地府,拉都拉不回来,就这些隐匿丁口的人家,一天能吃上一干一稀两顿饭都算是殷实人家了。 杨尚荆就叹了口气,农民嘛,他穿越以前也算是阶级兄弟了,然而现在,没有化肥这种神器,没有各种工程机械,小农经济在对抗天灾方面的能力,几乎就是零,而材料学等基础科学的积累不足,别说他就是一个文科僧了,就是一条纯种的工科狗穿越过来也只能干瞪眼,慢慢拾掇铁料然后开炉炼钢,囤一批相对合格的钢铁之后提升工艺继续炼钢…… “这……唉!”杨尚荆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对身边的皂隶说道,“吩咐下去吧,晕倒了抬到阴凉地方,解开了衣衫,喂点凉水,把两条腿垫高了,恢复过来还得加练。” 他从大户那里得到的“捐款”也就养上一百来个兵,现在地里锁住的青壮就是一大批,毕竟产量提高全靠精耕细作,城里那帮青皮还不合格,算来算去还是这些隐户最合适,那就只能找个法子慢慢提升一下身体素质了,反正南方那帮流民起义有大户们插手,真正平定的话怎么也得三四年之后。 忠叔看着那皂隶下去,开口道:“少爷练兵,不传什么武艺,为何偏要站得笔挺?” “不过让他们知晓什么是集体和服从罢了,顺便练练耐性,真到了战阵之上,只需这边喊一声冲锋,这百五十人便能一拥而上,队形不乱,便已经算得上强军了吧?”杨尚荆耸了耸肩,“至于武艺,到时候两三个打一个,好需要什么武艺?” 忠叔辣么能打,遇上三个带甲的悍匪也是左支右绌,到时候仗着纪律好直接碾过去,只要气势提上来了,这一百五十人冲垮个三五百人都没问题,流民……吃的还没这帮人好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三章 糟心事儿和开心事儿 第一三三章 黄岩县的赋税装上漕船走了,杨尚荆依旧在小校场看着一帮新丁训练,现在他在黄岩县可以说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在老百姓、乃至底层官僚的心里,皇帝都得排在后面去,所以他也不在乎谁敢在漕船上和他打马虎眼。 本来他还想着搞点儿队列,复习一下当年军训时的好时光,比如踢个正步一步一动一步两动之类的,争取让这帮人多踢碎几双草鞋,给本县的草鞋编制行业带来点新气象,省着哪天冒出来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叔,因为卖不动草鞋直接反了他娘的,他岂不是要大败亏输? 然而让他满心疲惫的是,这帮文盲居然有人连左右都分不清,走起路来顺拐什么的都是见怪不怪了,喊一嗓子“向右转”,直接和临着的来个脸碰脸的亲密接触,也是小菜一碟,要不是大明朝比五百来年之后唯一先进的地方,就是男风相对开放,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幺蛾子来。 “当年军训那会儿……最起码也是小学四年级,能写会算啊,这帮人……”杨尚荆坐在树荫下面,一脸的抑郁,要不是现在有官身了,他真想冲上去亲自给这帮新丁演示一番。 忠叔笼着袖子站在他的身后,一脸的笑容:“少爷练兵之法虽然有些道理,然而却不适合这些白丁,若是在战场上厮杀甚久的老卒,亦或是乡间识字的读书人,经此训练,倒是能颇有成效。” 知识就是力量,这事儿杨尚荆当然动了,然而挠头啊,能打的军户有一个算一个,不是身上有着官职,就是被圈在主将身边好吃好喝供着,他一个正七品的县令要是敢朝这样的人伸手,连爪子带胳膊全都给他打断了,至于乡间的读书人……做胥吏都是对他们的一种侮辱,还做个毛线的大头兵? “我还就不信治不了这帮玩意了!”杨尚荆气的是咬牙切齿,站起身来,伸手招了招,李继就跑过来了:“不知县尊有何吩咐?” 杨尚荆活动了一下手指:“把这一百五十人分成十人一队,每队留一个巡检司的弓手带着,先让他们分清了左右,若是哪个出错了,直接叫出来,绕着这小校场跑上十……不,五……不,三圈吧,明日本官前来查验,若是一队之中有三人以上不合格者,带队的弓手五倍责罚!” 出了这种情况,杨尚荆也不能只喷新丁不懂事,个个都是傻逼,这年月吏滑如油,巡检司这帮弓手一个个也是一肚子坏心眼子,指不定多少人看着这帮新丁不顺眼,寻思着就这帮泥腿子怎么就和差爷我一个地位了?然后明里暗里使坏了,这么把一个队比作一个整体,就不怕这帮弓手不用心了。 至于体罚士兵……由他去吧,就近代西欧那帮军队,平时都要靠着体罚狠揍,战时都得靠着鲜艳的军服、高节奏感的军乐带队往前冲,你还指望15世纪的明军新兵自觉接受训练,然后勇敢战斗? 总之,先分清左右吧,实在不行晚上开个班给扫个盲也不是不行的,也不用讲什么孔曰成仁孟曰取义,那玩意工业革命之后玩玩情怀还行,现在鼓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一个两个能写自己的名字,能够听懂上面讲的是什么,也就足够了。 就在杨尚荆满脑袋黑线,打算直接回转县衙处理些文件的时候,一个胥吏打扮的骑着马跑了过来,一脑门子的汗,隔着他两丈的距离,这才翻身下马,几步赶到近前,一撩衣襟,直接就跪下了,双手捧着一份折子,急声说道:“县尊,藩司衙门六百里加急的公文到了,下走不敢轻启,还请县尊过目。” 听着这话,杨尚荆眉头就是一挑,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脸上一抹喜色闪过,之后则是沉沉的悲哀:“本县这就回转县衙,你先去黄县丞、冯主簿、刘典史处知会一声,就说本县有要事相商。” 那胥吏也没看过公文,只是应了一声,掉头骑上马就走了。 站在杨尚荆身旁的忠叔还没等开口,就看见杨尚荆把那份公文递给了他,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喜悦:“我早就料到那边会出幺蛾子,现在也算是应验了,前些时日,我和杨副使那一番谈话,只怕如今也成了先见之明了吧?” 忠叔挑了挑眉毛,接过公文看了一眼,眼睛就是一亮不过语气有些狐疑:“只怕这里的水……太深了些,浙、闽、赣交界之地,本就是情势复杂,更兼有银矿在此,自正统元年以来,但凡是家族里能伸得出手的,大多会在这里参上一手,若非身后有那些人撑腰,就一个流民身份的叶宗留,不说胆气,哪里有那个能力,直接杀一个福建参议?” 杨尚荆跟着点点头,银矿那边流民啸聚的事儿,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这年头流民太多,人命哪里有银子值钱?为了点儿银子,数股流民火并,杀了个昏天黑地,然而很神奇的是,这些流民的手里都有兵器,而且质量上非但不比官军的差,某些方面还能强上一截,福建参议竺渊本来想着老夫带兵平叛,还不是反手可灭?然后就被抓住弄死了。 顺便说一句,竺渊是浙江奉化人,同进士出身,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全靠着那会儿会站队,实际上京中没什么根子, 这后面要说没黑手,杨尚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许是京中那边,催的太急了,内廷想要开银矿的念头,已经有了不可制止的架势,否则谁也不会这般铤而走险啊。”忠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只是老仆现在也不明了,那银矿里有没有家中的手笔,不过少爷若是想要掺和进去,捞些功劳,为时尚早了些。” 听了这话,杨尚荆就是一笑:“戬有多少斤两,自己还是知道的,不过这倒是个借口,让藩司方面多派些银钱,也好合理合法地弄上几套甲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四章 阶级之中分高下 第一三四章 同为七品,都分一个正、从,更何况地主阶级这一整个阶级了。 可以说吧,大地主家下人都知道的一些常识,一般的小地主可能都不知道,这就是境界上的差距,所以杨尚荆,或者说之前那个杨戬知道的事情,福建参议竺渊就未必知道,毕竟他这个参议……江湖地位也就那样了,根本接触不到那些大地主的大新闻,而建安杨氏,蒙元的时候就在福建默默地装逼,一不缺钱二不缺人,什么大新闻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话说回来,保不齐就是因为档次不够,这个竺渊才被福建藩司给丢出去顶缸的,或许是哪个地方大户玩脱了,不过更可能的是叶宗留脑子太好使了,直接弄死了竺渊,这样地方大族害怕朝廷来个狠的,就不得不给叶宗留更大的支援了。 别管怎么说把,死了个朝廷命官,还是从四品的大员,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大新闻,更别提这还是“流民”杀的了,大明朝的地方政治在这一刻似乎陷入了开国以来最灰暗的时刻,大抵……也就比永乐十八年的那次白莲教起义差了一丁点吧? 所以杨尚荆在和本县四个佐官,县丞黄成、主簿冯毅、巡检李继和典史刘启道商议着如何抑制流民的时候,省衙门里也在开会,藩司、镍司五品往上的官儿挤在一堆儿开会,一个两个倒不说是愁眉不展,但也是犯了难。 浙江备倭的任务本来就重,现在都司的治所都是设在了沿海的昌国卫,想要调兵往那边去,不说是不可能吧,到底也要困难些,而这些流民一旦成了流寇,首选的冲击方向也有可能是浙江,毕竟……这里地方守御力量基本都放在了沿海,好抢啊。 “老夫本想为那百姓谋些福祉,却想不到闹出如此大的风波。”轩輗坐在椅子上,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疲惫,他是极力反对重开银矿的,现在银矿那边出事,只要朝中有人说是“处置不当,姑息养奸”,他就难逃罪责,说不上贬官吧,一顿斥责是逃不脱的,这对于一个很重名声的文人来说,简直就是斯文扫地。 他当年出来做御史是丰城侯李贤推举的,李贤他爹李彬是凤阳人,朱元璋的老乡,朱棣还追赠了茂国公,不止这些,能够守备南京就证明他的江湖地位牢靠得很,所以轩輗和武将勋贵那边的关系一直都不错,要不然当初也不能推他过来整饬浙江卫所,一下撸下去四十多个武将还能稳如泰山地坐在提刑按察使的位置上。 于是乎,文官儿们觉得他耿直,有雅量,清廉,算是文官之中的一杆小旗;武将觉得这人刚毅、果决、有担当,和那帮每天只会子曰诗云的酸丁不一样。总体来讲,他在浙江过的,比王骥这个封了伯的兵部尚书还爽,他也算是摸到了大明朝最上层那个圈子的人了,这里面有什么弯弯绕,他清楚得很。 其实轩輗这样的人物,孙原贞也羡慕得很,毕竟一般人在朝中的评价,不可能文臣勋贵两边都夸,有李贤在南京做后盾,整个浙江可能有人敢捋他孙原贞的胡子,却没人敢瞪轩輗一眼,所以他叹了口气,劝道:“刁民不识大体,徒生事端,又怎能赖到惟行的身上?为今之计,还是要商讨出些策略,严防那流寇北上浙江。” “若是他敢北上,倒也好些。”轩輗收起了略显颓唐的表情,眼中杀气迸现,显然对于这个有祸害自己清名举动的反贼,他是真的动了杀心,“闽地多山,藏于大山之中,朝廷便是调集重兵,也难得将其堵截,可若是他敢从山中出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大户嘛,最多支援点儿钱粮之类的军需,人手上也就几个管账的账房,不让这帮流民把军需发错了,更高层次的人才是不可能有的了,毕竟这年月已经不是隋唐往前,五门七望那种可以和朝廷掰掰腕子的大家族早就被弄死了,建安杨氏这种档次的家族已经算是顶尖儿了,最多就能给朝廷私底下填填堵,正面掰腕子瞬间齑粉。 所以现在的大户有什么人才,那是拼了命地通过科举往朝堂上塞,通过影响朝廷上层的决策给自己的家族争取利益,哪里会有智商在水准之上的,去给一个流匪做幕僚? “惟行说的也是,那逆贼既然敢公然杀害朝廷命官,定然不是什么愚鲁之辈,自投罗网的事情,定是不会做的。”方廷玉点点头,他虽然是右布政使,然而论起朝堂上的搞大新闻的本事,他比起孙原贞还要强一些,毕竟他在贵州做过布政使,而贵州只有一个布政使;他还上书要裁撤各地右布政使,恢复洪武朝前期各省只有一个布政使的旧历,总之,吊炸天。 停顿了一下,方廷玉继续说道:“为今之计,其一是加强与闽地交界之处的防御,避免小股流匪过境,以安民心;其二,便是想方设法安抚各地流民,以免有福建旧事发生。” 想要剿匪是没辙了,先不说调兵需要兵部的调令,单单是那块山地,就属于三不管地带,福建、浙江、江西对它都有管辖权,也只有朝廷下旨明确了范围,才能真正调兵进剿,所以也只能被动防御的同时,防备着本省的流民别学着来一发,补种秋粮的功夫,剿匪可是影响赋税的。 听着本省文官三巨头的讨论,杨烨就眨了眨眼睛,心思电转之下,瞬间抓住了要点,脸上带笑,直接说道:“下官在黄岩县时,县令杨戬曾与下官言银矿之事,提过些许建议,下官觉得颇有道理。” 杨烨是正四品副使,而且分管刑狱,排名在提刑按察使司里仅在轩輗一人之下,所以他的建议,还是要听一听的,更何况他提到了杨戬杨尚荆这个名字,大户人家的孩子指不定就能多知道点儿什么事情,所以孙原贞眉头一挑,问道:“却不知杨知县有何建议?”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五章 利益最大化 第一三五章 “下官初至黄岩县时,杨戬便与下官言流民之事,唯恐黄岩县黄家有余孽逃脱法网,勾结倭寇、流民起事,以致生灵涂炭,故此多增巡检司弓手。”杨烨回答着,同时观察着三位上官的神情,“我等不若效仿洪武朝旧事,于浙、闽、赣三省交界之地诸州府县设立巡检司,日夜巡产,如遇本省流民南下,可将其尽数拿下,如遇闽地流匪北上,则可点烽火为号,卫所官兵顷刻可至。” 巡检司毕竟只是地方自卫组织,算不上真正的官军,所以是隶属承宣布政使司的,管辖流民也算是颇为合适的,因地制宜,在浙南闽北交界处设几个巡检司,也是没人能多说什么的,还能造出来不少的工作岗位,比如说正九品的巡检,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官身,到时候为了这几个官身,地方上还少不得多多孝敬。 总之,一箭双雕。 看着三个上官的脸色,杨烨的心算是放下了一点,继续说道:“至于巡检司弓手,不妨在本地收纳失地流民,上了户籍就地支使,也不拘什么薪俸饷银,只是让他们以戴罪之身做事,每日两餐一干一稀也便是了,待平定了乱匪,再做安置也不迟。” 停顿了一下,杨烨加重了语气:“差役,贱业也,良家子所不屑,三代之内不得科举,总归这流民,是不能影响了当地时局的。” 在场的都是积年的老官僚了,哪里会听不懂这里的意思?这些流民训练出来的巡检司弓手,等平定了匪患之后,最好的去处就是在本县做些零工,或者是给大户人家种田做个佃农,运气好的才能置办些地产安顿下来,莫说能不能攒下钱来娶亲了,就是有了孩子不能科举,也就是一辈子的苦力,县试找人作保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看你三代之内有没有人做过差役,避免有辱斯文。 至于新增的九品巡检,平乱有功的履历是免不了的,到时候平白提拔一级做一县县丞,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就看当事人懂不懂事儿,会不会操作了。 “杨知县虽然位卑职小,却也是忧国忧民啊。”方廷玉一脸感慨地叹了口气,虽然在工部做了十多年的官儿,到底也是翰林院这种清贵衙门划水出来的,这个时候提一提老领导的孙子的好处,就算得不到什么真正的实惠,别人听了之后也得竖个大拇指夸他仁义。 轩輗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孙原贞:“此乃良策,却不知元贞兄意下如何?” 真正能拍板的,还是孙原贞这个布政使,孙原贞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事急从权,也只能如此了,稍后将公文发下各府州县,推举贤良知兵事者担任巡检,再将名单发去南京吏部也便是了,只是流民无知,前期少不得要从卫所借调些能人帮着训练一番,才可堪大用。” 四品以下官员的任命,理论上来讲是归吏部的,虽然南京吏部现在也就是个养老的地方,但是决定几个正九品巡检的位置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众人应诺了一声,就听孙原贞继续说道:“黄岩县县令杨戬,居安思危,未雨绸缪,镍司副使杨烨体察民情,细致入微,报南京吏部,黄岩县又是临海之处,防倭备倭之时亦要防止流民作乱,只恐当地三班衙役并巡检司弓手武备不足,待黄岩县漕船入杭州,令其多携些军械回返,令其严防贼寇。” 这可是实打实的好评,两个姓杨的要等的,就是南京吏部给来点儿好处,杨烨这个正四品的副使升官儿是不可能的了,但履历上却平白添了一笔好看的,以后升迁这可是很重要的评语;杨尚荆升官儿也不现实,但是多捞了一笔经济上的好处。 杨烨袖子里的拳头就是轻轻一握,他知道自己这番说辞,算是成了,莫说是杨尚荆这个反阉党的招牌得欠他人情了,就是那些做巡检的“乡贤”,也得对他说声感谢。 此刻的杨尚荆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被记了一功,在履历上添了一笔好看的,他正在和县里这些个佐官探讨如何防备流民作乱。 “闽北情势告急,流民作乱之害已然显现,也不知诸位同僚有何应对之策?”杨尚荆扫视着全场,一脸的沉静,“巡检司虽说新添了百五十人的弓手,却要以防备倭寇为主,抽调人手,却是不太现实的。” 一开口,杨尚荆就先把巡检司那一百五十名弓手给堵死了,那是他在黄岩县最重要的班底,没有训练好可不能就那么拉上去,一旦本地真有流民作乱,肯定是要死伤惨重的。 好在现在的黄岩县是他的一言堂,政局上看和宋朝的武将政治相仿,兵不知将、将不知兵,黄成这个县丞现在天天就怕杨尚荆找他麻烦,大事小情的全都送到杨尚荆这边报批,整个人和木雕泥塑一般,往常巴结逢迎的胥吏、小吏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主簿冯毅原来是管着巡检司的,现在六房下面的胥吏都没慑服,全指望着杨尚荆的威望;巡检司就更别提了,刚调过去的李继就是他的狗腿子,没一点儿自主权;新任的典史原本是个胥吏,全指着杨尚荆才能指挥动三班衙役。 所以根本没人敢跳出来和他唱反调,黄成卡巴卡巴眼睛,坐在那,把眼皮子一耷拉,似乎正在用心思考;冯毅转了转眼珠,有样学样,也开始沉思;李继眯了眯眼睛,把目光投向了刘启道。 刘启道左右看了看,发现就只有自己能发言了,咬咬牙,把冯毅推上去了:“冯主簿曾是巡检司巡检,一任数年,对流民的路数定然是十分熟稔的,今南方有流民作乱,本地恐有黄家余孽勾结流民起事呼应,还是要请冯主簿出出主意的。” 严格来讲,现在他和李继是杨尚荆的铁杆,当然不能坑自己人了,黄成是根老油条,现在更是泥捏的菩萨,更是别招惹为妙,所以能坑的,也就是冯毅这个主簿了。 正在沉思的冯毅听了这话,差点儿直接骂娘。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六章 废物利用 第一三六章 对付流民,历朝历代也没什么太好的方法,手段就那么多,明代的路引、户籍也算是相当先进了,但是低下的生产力问题解决不了、严重的土地兼并问题解决不了,遇到天灾人祸了,流民就肯定得产生,所以别说冯毅只是个正九品的主簿了,他就是正二品的六部尚书,对这这个问题也只有挠头的份儿。 毕竟嘛,敢向地主的土地伸手的,管你是谁,都得死。 所以冯毅在心里骂了几句娘之后,就开始老调重弹了:“约束过境的流民,单靠巡检司那百十来人,是不够用的,还得诸乡里正、乡老协力处置,发动青壮,堵截流民,报巡检司处缉拿,送返原籍,依律论处,若是有乡中青壮拦截不利,以致走漏了流民,依律处置那里的乡老、里正便是了。” 简而言之,责任往下推,毕竟杨尚荆已经发话了,那新增的一百五十名巡检,是不能用来防备流民的,那么就让乡老、里正往上冲,黄岩县那么大的地面,要真是把那一百来个弓手撒出去,根本就不够看,更何况还有码头之类交通要道的需要看守,那可是县里的一大财政来源,是万万不能放弃的。 杨尚荆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冯毅的心就跟着一蹦,这要是被训斥一顿,他可就颜面无存了。 然而杨尚荆并没想着训斥他,限于低下的生产力水平和落后的生产关系,还有高高选在脑袋上的封建礼制,他就是想要收纳流民,弄几个工厂都没办法,先不谈什么匠户户籍问题、贱业与否的问题,单单一个私蓄丁口,就能被人抓住把柄一通攻讦,最后安上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被一刀剁了,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他一张嘴,冯毅也就放心了:“冯主簿的话,倒也是老成之言,县中里正、乡老也当为朝廷分忧,只是为今之计不比往常,县中恐有黄家余孽潜伏,南方又有流民起事,再有倭寇不时进犯,若是稍有差池,你我四人只怕是有多少脑袋,都不够砍的。” 说到这里,杨尚荆就把目光转向了黄成:“黄县丞就在黄岩为官,对此间的人文、地理均是熟稔,这般光景,还是要县丞这般的老人出谋划策才行啊。” 黄成把眼皮子抬了抬,一脸的惭愧:“下官昏聩老迈,并无安民良策,所思所想,和冯主簿一般无二,还请县尊赎罪。” 总之,自污加装怂,让杨尚荆有话也没地方说去,他人都这样了,也不指望着在本县更进一步了,本本分分地把自己那一摊子事儿坐好了,该推的推给了杨尚荆,谁也抓不出他的错儿来。 看着黄成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杨尚荆一口气差点儿就没喘匀,别说本来就没想着拿他怎么样了,就是想,看着这个架势也得收敛收敛了——官场上讲究的是一个“做人留一线”,说的就是大权在握的时候要懂得退一步,只要不涉及到路线斗争,没必要做的你死我活,明太祖朱元璋灭了元朝之后还很装逼地说了一句“咱们父母还都是元朝养活的,干嘛要斩尽杀绝呢”。 连改朝换代方面都讲究一个“灭其国而留其祀”,更何况一个小县城的政争了。 所以杨尚荆也只能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了李继,按理说他是黄岩县的老人,又是新上任的巡检,这种事儿总得他来开口,李继皱着眉头想了想,突然眼睛就是一亮:“城外的民壮,总也要忙着赶种秋粮,断不能因为流民作乱误了农时,那是舍本逐末之举,下官做典史的时事,深知这城中城狐社鼠多不胜数,且各个游手好闲,不事生产,不若将这些人拿来用用,撒在城外,监视流民,却也称得上废物利用了。” 有活力的社会团体嘛,县里之前有过成功的使用经验,而且非常成功那种,就指着这些人,从成立抓了一堆的隐户、逃户,从这里就能看出来这些人的动员能力还是很强的,毕竟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涉黑了,哪怕是最粗浅的那种涉黑,也是有一定组织能力的,比起乡下那些平日里只能干活,睁着眼睛啥市面都没见过的民壮,至少也能强出去几倍了。 所以杨尚荆挑了挑眉头,脸上泛起了笑意:“李巡检这番话,倒也是入情入理,只不过这城狐社鼠个个奸懒馋滑坏,若是出了县城,保不齐还会惹出多少的乱子,更何况,城外的情势和城内到底不同,对城外田间地头的了解,这帮城狐社鼠也是两眼一抹黑啊。” 李继转了转眼珠,把目光投向了刘启道:“此事还要刘典史多多配合才是。” 停顿了一下,李继一脸自信地笑道:“下官在这黄岩县做典史,也是有些年头了,这城狐社鼠的勾当,也是颇有了解的,只要刘典史这边往下压一压,三班衙役和那些个劳什子堂主、舵主用心谈谈,总归是能让他们挤出人手的,城外这边,下官自可以安排巡检司的弓手,带着这些城狐社鼠严加巡查,总归是不能让他们有机会闹事儿去的,况且对于城外这地形地势,只怕没人比巡检司这弓手更加了解的吧?这城狐社鼠本就是好勇斗狠之徒,也不用派发武器之类,若是遇到小股流民,自可以当场拿下,若是遇到大股的,也可集合人手,合力擒下。” 城狐社鼠们的闹事,说白了也就是敲诈勒索,缺的一点儿的就是在城外偷看大姑娘小媳妇洗澡之类的,什么踹寡妇门、挖绝户坟之类的勾当,一般的小青皮是决计不敢做的,而且这些人极为害怕官差,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巡检司的弓手跟着,就能把这些人镇的服服帖帖的。 原来巡检司的巡检是冯毅,他总不能说自己原来的属下就是一帮只会敲诈勒索的废物吧?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给李继这计策点了个赞。 于是乎,杨尚荆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精光,笑着点了点头:“李巡检此言甚是,此事就交由你们二人去办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七章 世态炎凉 第一三七章 说起这帮城狐社鼠,就不得不说那帮捕快了,壮班的班头王二彪现在还没上位,不过谁都知道,现任的班头已经熬不了几天了。 捕快们的待遇比起同行的壮班、皂班来,都要搞出那么一点的,毕竟有时候要和穷凶极恶的人犯刚正面嘛,所以也就承受了更大的压力,抓贼的时候有了“比限”这么一说,杨尚荆规定的是五天一比,所以今天就到了快班班头被打板子的时候了。 就凭着五百多年之后的科学技术,每年全世界还有辣么多的无头公案发生,就凭现在这连指纹都没办法提取分辨的科技,想要在偌大一个县城里,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找到一个可能是潜伏多年、有着完备的身份手续的刺客,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一般,所有人都知道,县尊这是要拿着这个押错宝的倒霉蛋给大家上上课,来一出杀鸡儆猴的把戏,告诉下面的人讲一点儿规矩,直属哪个上官就过去跪舔,千万别玩什么花活儿。 两个行刑的皂隶拎着水火棍,一脸的无奈,总归是这班头是自己人,然而他又恶了曾经的典史、现在的巡检,现在的典史又和现在的巡检站在一条战线上,抱紧了当今县令的大腿,所以……怎么打、打的多狠,这个度不是很好把握的。 “马捕头,对不住了啊。”一个皂隶把水火棍靠在身上,搓了搓手,一脸的无奈,“我们这些人也是奉命行事,县尊发下话来,不敢不打啊。” 姓马的捕头点点头,一脸晦气地趴在长凳上,眼前就掠过了前些年无限风光的影像。 总的来说,政治是一门表达的艺术,对一个官职的称呼不同,就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含义。 当时的知县还没被叫“县尊”,而是叫“大令”,虽然是相同的意思,指代的都是同一个官职,但是表达上的不同,就代表着这个知县的权威不同,县尊指的是一县之尊,一个县里的绝对核心,所有的工作都要围绕着这个县尊来进行,县尊所发出的一切法令、一切指示,在经过探讨,觉得切实可行,而不是妥协各方利益发现切实可行之后,都会得到最严格的贯彻和落实,一旦出了问题,佐官要自觉站出来背锅。 而大令则不同,它仅仅是指代着皇权之大至高无上,在进行某些活动、发布某些法令的时候,还是要和县里的佐官进行妥协而不是商议的,县衙佐官的利益、县里大户的利益,都是要进行考量的,只有在这些利益的平衡点被找到之后,县令发出的条令才会被贯彻和执行,出了问题,大家骂的却还是县令,这也是前两任县令被非法上访挤走的原因之所在。 而在那个县令还被称作“大令”的时候,他撇开了酸了吧唧的李继,投靠了和县丞一条线上的刘琪,整日里,刘琪压着李继各种虐,他就压着壮班的差役各种调侃,至于皂班,因为属于县衙之中的“清贵”人物,离着这些官僚比较近,他还是没敢太过放肆的。 总地来说,在县衙之中的排序,当时的他自觉着是比李继这个典史还要强上那么一点儿的,每年收孝敬收的手软,什么壮班调快班、步快升马快,总之只要他觉得行,一般吏房那边是不会给他设卡的,至于那帮城狐社鼠,谁还把李继放在眼里?有什么孝敬,那是优先往他的手上送的,就城南红香楼的头牌,各路堂主、舵主都请他睡了多少回。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新来的县令不按牌理出牌,靠着自己的政治手腕和台州府、都司方面的靠山,一通骚操作直接成了“县尊”,还灭了本地的大户黄家,典史李继那个倒霉催的酸儒生抱上了金大腿一飞冲天,平日里被他欺凌的那个壮班班头刘虎也抖了起来,跑去巡检司吃香喝辣,他自己倒了大霉,被抓起来做典型了。 搁以前,可都是他给人动刑,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打他板子了?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啊……”马捕头带着点感慨地叹息了一声,他认得到字也不多,这句话还是听清风茶馆那个穷酸的说书先生说的。 然而隔了这么久也没感觉到板子落下来,他扭过头去,就看见本该行刑的连个皂隶拎着棍子站在旁边,听皂班的班头训话,可能是他沉思的太过投入,这会儿竖起耳朵听,也就听到一半。 “……沈老大,打太狠了不好吧?大家平日第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这么狠啊。”一个皂隶有点儿震惊地对皂班班头沈文翔说道,“县尊他老人家……不是没直接说要严办么?” 沈文翔把眼睛一横,冷笑了两声:“呵呵,你倒是菩萨心肠了,是觉得自己手艺太好,想要另谋个出路不成?台州府我还有点儿熟稔,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那皂隶吓得一缩脖子,他们这帮人虽然是“经制正役”,在吏房是有编制的,然而上面的班头给穿双小鞋,还不是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随便按个什么罪名,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候挨上一顿板子丢了差事,滚回家里去,那才是生不如死的。 就看见沈文翔横了这马捕头一眼,冷笑着说道:“壮班的王二彪可是等着做捕头很旧了,你们可别耽误了人家的谁让,挡人财路可是如杀人父母的,明白了么?” 一点儿不遮掩地指了指马捕头,沈文翔一脸的不屑:“县尊那可是文曲星下凡一般的人物,想要拿捏这么个吃里扒外的混账,还用自己张嘴了?你们可给我灵醒着点,县尊要是不高兴了,让我吃了挂落,可别怪我对你们俩心狠。” “沈文翔,你敢!”马捕头当即就想要站起来,当年他虽然不至于压着姓沈的虐,那也是半拉眼睛不带夹一下的,现在情势逆转,这感觉……唉。 就在这个档口,两只粗糙的大手直接将他摁住了,一个男人瓮声瓮气地说道:“马捕头,咱们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总不能不依着规矩办事儿吧?” 马捕头一抬头,就看见一脸胡茬的王二彪冲他笑,牙缝里没剃干净的肉丝儿让他整个人显得异常狰狞,就仿佛刚刚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一般,再转头,两个皂隶一脸抱歉地走了过来,水火棍高高举起,狠狠砸落,却不如说话那般的客气:“马捕头,我们这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八章 近朱者赤 第一三八章 做官嘛,政治手腕不可或缺,但绝对不是什么决定一个人政治生命的力量,换言之,能力再强,站队站不好,也是分分钟领便当的料。 个人奋斗固然重要,可在历史的车轮前,越努力的个人奋斗,也只能决定这只原谅色的挡车螳螂有多强壮。 然而螳螂终究是螳螂,这辈子也成不了异形,只能被历史的车轮碾过去,成为车辙间一抹原谅色的点缀,让历史的车轮上多一抹原谅而鲜艳的绿色。 所以杨尚荆看着手里的信件,就在考虑自己要不要先站上一波队。 信是于谦写的,当然不是那个抽烟喝酒烫头的于谦写的,而是那个十二岁就念诗曰“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的于谦写的,这让他这个刚穿越就开始念“懵懂穿越非钦定”,并且打算“布局东南五周星”的,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毕竟大家都是念诗的嘛。 信不长,字体遒劲有力,内容晦涩艰深,很有大明朝进士的特色,杨尚荆一边儿翻着杨戬脑子里的姿势,一边感慨着读书不易,过了十分钟总结出中心论点——你小子很有你祖父的风范,忠良之后能有此举我很欣慰,加油好好干。 “虽然两只蝴蝶飞上天这玩意读起来狗屁不通,但是……新文化运动真的很必要啊。”杨尚荆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脸的生无可恋,二十一世纪的文科生虽然也叫文科生,可是和这年月的文科生比,对古文的运用直接被甩出去三十条街。 忠叔在一边看着他,脸上全是笑意:“于廷益素有贤名,为官清正,也是有口皆碑,莫说是文臣这边,便是武将勋贵乃至藩王,都得夸他一个好,也就内廷的王振看他不顺眼罢了,有他这一封信,少爷这首倡反阉之人的名头上,可就加了不少的分量。”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能被于谦这种忠直长者夸两句“小伙不错,忠良之后”之类的话,以后在士林清议里面,想要怼他可就不容易了,毕竟涉及到于谦的脸面,而于谦辣么多粉丝,谁敢打于谦的脸,于谦的粉丝就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看见杨尚荆点头表示同意,忠叔就有点儿感慨,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这才叹道:“这于廷益,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物,也不枉当年老太爷对他的提携和回护。” 听了这话,杨尚荆就有点懵逼,于谦辣么牛掰的人物,也受过自己老太爷的提携?那是不是说,自己啥事儿不干,就坐在浙江,对这大海感慨一句“你特么都是水”,然后等土木堡之变完结了,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凭着“外朝首倡反阉义举”的名头,回北京拿个正五品往上的实职? 然而这个念头也就在杨尚荆的脑子里过了一下,就算完了,哪怕是土木堡之变结束回了北京城,那也不过是个小虾米,王振这事儿已经证明了,杨荣的遗泽不可能袒护他一辈子,更何况了,他作为一个社会主义四有青年,接受过二十一世纪系统化教育的人才,回到了万恶的旧社会,还想着忠君爱国,跪完了皇帝跪权贵,跪完了权贵跪上官,那特么活的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对得起当年险些就挂在胸前的党徽么?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带着疑问的语气问道:“这于廷益居然还受过大父的提携?” 于是忠叔微微一笑,就开始给他答疑解惑了。 于谦家也是官宦世家,和建安杨氏这种在福建默默装逼,不去元朝官场混迹的人不一样,他家祖辈就出过元朝的杭州路大总管,他爷爷在明朝洪武年间还在工部做过正五品的主事,所以在朝中是不缺人脉的,当时的都御史顾佐对他就很是提携,而顾佐……他是内阁的人,要是没有杨士奇和杨荣两个人保着,光是被言官弹劾,都死了多少次了。 那为啥说于谦受过杨荣的恩惠呢?实际上还是因为朱高煦这个眼高手低的汉王,在宣德初年觉得自己可以学学老爹,给大侄子来上一发靖难,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于是衡量了一下自己的体量,觉得自己优势很大,寻思着当年随着自家老爹靖难的将官们,怎么着都和自己一起扛过枪,能站在自己这边儿吧? 然后他框了一下,对着北京城就A过去了。 然后杨荣就跑宫里对宣宗朱瞻基说,要不咱御驾亲征吧。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自以为很牛逼的汉王朱高煦就被打成了傻逼。 可以说,于谦能够在宣宗面前把汉王朱高煦骂的伏地痛哭这事儿,没有杨荣带着玩,那简直就是做梦,机会都没有。 这就算是直接结下善缘了,三杨内阁看着这个御史也觉得挺顺眼,于是乎,等他出京巡按江西、巡抚河南山西的时候,大事小情儿的都往回报,然后三杨内阁都给及时处理了,要不然就明朝这个见了鬼的气候条件,还能“小有水旱,辄上闻”?做梦呢吧! 杨荣给了于谦当着宣宗的面儿喷汉王的机会,三杨内阁给了他一个展示自己的舞台,所以忠叔说他知恩图报,也没什么问题。 听完了这些,杨尚荆吐出了一口气,喝了口茶水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这才问道:“只是不知这信,该如何去回?” 现在于谦算是外朝文官在外地的一杆旗,每次回京述职王振都想把他拔了,再加上兵部左侍郎的官衔,比起杨尚荆来说搞出去太多了,所以这怎么写、写什么能展现出自己的气节、操守,就很是问题了,要是因为操作失误,被认为是阿谀谄媚或恃才傲物,下一个“不堪大用”的结论,那可就冤到家了。 忠叔吐出一口气,就开始沉思了,过了良久,这才抬头说道:“老太爷对于廷益有提携回护之恩,于少爷来讲,总也算是世交,不如便以世侄自居,用词客气一些,不卑不亢,也便是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三九章 建安来信 第一三九章 其实最近给杨尚荆写信表示慰问的人真不少,大多都是杨荣的一些门生故吏,被派在地方上做官儿,没凑上京师那场大新闻的,不过杨尚荆把手指头掰来掰去,真正的大牛也就于谦于廷益这一个,其他的大多名不见经传,就是牛人……杨尚荆也没有什么印象。 好在处理这些事情,并不耽误杨尚荆折腾那些新招的巡检司弓手,现在一百五十个人搞搞齐步走还是能走出个略规整的队形了,反正在原本巡检司弓手的拳打脚踢之下,左右不分的人是彻底消失了。 这是一个好现象。 杨尚荆看着小校场上排成三个方阵的人,一脸的感慨。 “这些新丁的伙食,有人动手脚么?”杨尚荆突然扭过头,问站在身边的巡检李继。 李继明显没料到杨尚荆会有这种问题,愣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县尊亲自过问过的事情,自然是没有人敢上下其手的,这些新人不说顿顿肉蛋,隔个三五天总能开上一次荤的,最起码要比他们在家中的伙食强上不少。” 杨尚荆点点头,语气很严肃:“这上面的钱粮,你可要给本县盯紧了,这些人可是要抗倭的,谁要是敢动他们的饭食,就把谁的爪子给本县剁下来!” 李继被声音里面的杀气一激,顿时打了个哆嗦,连连点头:“县尊但请放心,下走定然将此事处理妥帖了。” 于是杨尚荆又掏出来一张纸,塞了过去:“明日起,操练这些新兵的路数照这个来,这巡检司中若是有忠心任事的,跟着一起练。”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加重了语气:“总归是有好处的。” 好处两个字咬得尤其重,李继又不是傻子,当即欢喜地点了点头,可是看了看纸上的字迹,不由得露出了一个苦瓜脸:“县尊容禀,这操练的强度,着实太大了些,这些弓手原本不过是家中隐匿人丁,虽说能吃得了苦头,体力却也是不济的,贸然这般操练,只恐压垮了身体。”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看了看纸上的字迹,感觉其实也不算累,也就是当初他自己健身的时候每天做的训练,限于器材的原因,那些诸如哑铃、单杠之类的直接砍去,把其他的一些项目诸如跑步之类的稍稍加强了一下强度,总体上还不如他当年做的那些健身。 于是杨尚荆看了李继一眼,又看了看下面正在齐步走的弓手,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训练,再加上吃的也还算不错,也不像前几天那样的面黄肌瘦了,别管是精气神儿都有了很高的提升,而且因为集体训练的缘故,扎了堆儿地往那儿一杵,还是很唬人的,最起码气势上就比原来巡检司的那帮地痞流氓似的弓手要强。 不过仔细看看这帮人的体质,杨尚荆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自己到底是有些急了,这帮人的底子太差了些,可不是几天的饱饭就能补回来的,现在按照他那个强度早晚来两遍,只怕不等拉到战场上,这一百五十人就得非战斗减员一半以上。 “你说的倒也在理,那就每天早晚各跑一趟,其余的先搁置下来,等他们多吃几天饱饭,身体补好一点儿再说吧。”杨尚荆摆了摆手,一时间就觉着意兴阑珊,这个封建年代有大问题,能让他陷入深深思考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体制问题,还有体质问题,而且这个体质问题还不像二十一世纪某些人一样“虚”,而是单纯的营养不良。 二十一世纪的“虚”是因为久不锻炼,真想“实”起来,半个月就足够了,毕竟营养跟得上,而且平时还营养过剩;而现在这帮新丁,想要补回早年间欠下的营养,绝非一夕之功。 李继听着杨尚荆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也是松了口气,他看了杨尚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下走这就去吩咐一番,也好让这些新丁做个准备。” 杨尚荆带着一股子烦闷,摆了摆手,于是李继倒退了两步,这才转身下去吩咐。 就在这时,忠叔凑了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来,低声说道:“少爷,建安家中来了家信,老仆查验了一番,并无被拆过的痕迹,还请少爷过目。” 杨尚荆点了点头,前一阵杨二去接他的时候,都因为走得急了,没带什么家信,也只是捎了一个口信让自己安稳一些罢了,一转眼都过了这么久了,想来也是该来一封信,给自己些吩咐了。 忠叔虽然是老仆了,在家中的地位甚至要比某些庶出子还要高出不少,但是依旧恪守本分,这信件是没有先拆开查看的,火漆还是好好的,杨尚荆打开了信封,展开信件,仔细瞅了瞅。 信是原来杨戬的老爹、现在他的老爹杨恭写来的,蒙荫得了个尚宝丞的杨恭并没有去尚宝司点卯,毕竟身上还有一个同样是白领一份俸禄的正二品的武职都指挥使,而信件虽然没有什么过人的文采,但是一片弄弄的父爱之情,却从第一句话就表露了出来。 杨尚荆被这一句话弄得差点喷血。 “汝如今已二十有六,先被科举所误,又逢大父丧葬,婚事已被耽搁,如今正当娶亲,建安刘氏亦是世代官宦人家,与杨氏正是门当户对,为父闻袁氏长房有佳人,如今正是豆蔻年华,贤良淑德,可为佳偶,前日已派人去问了八字,夫妻相和……” 万恶的包办婚姻啊! 万恶的封建礼制啊! 杨尚荆平复了一下胸口的郁结之气,长叹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空,只感觉这晴朗的天空都瞬间灰暗了。 什么是豆蔻年华?十三四岁!他老爹要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塞给他当老婆! 我特么没有任何特殊癖好好不好?这搁在五百年之后,妥妥的最低三年最高死刑,哪怕现在我都成了封建权贵了,我也接受不了啊。 最重要的是,这个小丫头我连见都没见过一面,要是个萌萌哒的小萝莉,还能玩个养成游戏,这要是小恐龙……棒子还在半岛那儿跪着磕头呢,没发展出先进的整容技术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零章 充满悖论的封建礼制 第一四零章 看着杨尚荆一脸无语问苍天的模样,忠叔很是奇怪,这年头虽然不是什么战乱年代,还不是“家书抵万金”的时候,但交通不发达是一定的,所以收到家书,怎么也不可能是这种表情吧? “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体?”忠叔略略有点小懵逼地问道,虽然他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建安那边儿有啥事儿是杨家解决不了的。 杨尚荆摇摇头,叹了口气,一边儿接着往下看,一边儿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大人给我订了一门亲事罢了。” 忠叔眉头就是一挑,心说这几天你天天折腾知琴、明棋俩小丫头,爽的不要不要的,老夫隔着俩房子都能隐约听见哼呀嗨呀的声音,怎么真要娶亲了还能这样?难不成真得把那个杨一星从顺天府叫过来? 不过忠叔毕竟是老江湖了,转了转眼珠,然后说道:“却不知是哪家的闺秀?” 杨尚荆一边儿往下看,一边儿一脸苦大仇深地回答:“建安袁氏,倒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只是……” “少爷莫不是害怕老爷帮着找了个妒妇进门?”忠叔眉头挑了挑,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不过说完这话,他自己都摇了摇头:“建安袁氏虽说也是数百年的风流,但现在和咱们杨家比起来,还是不够看的,袁氏女进了杨家,也不敢耍什么大妇脾气,三从四德总是要守着的,莫说少爷想留着知琴、明棋二人在身边,就是想再收几十个茗烟入宅,也没人敢多说什么的。” 建安袁氏牛不牛逼?当然牛逼了,祖上提别人还远了些,南宋的袁枢袁机仲那叫一个才学兼备,作为一个文官儿,把朋党喷的不要不要的,作为一个史学家,独创了纪事本末体,后世读的什么《明史纪事本末》之类的,都得承他的恩情,而士林道儿上嘛,有了名声自然就有了朋友,说一声建安袁氏名门之后那是一点儿不夸张,朋友多得是。 不过世家风流总有高峰低谷,等杨荣在南京城拦了明成祖的马,杨家就开始了崛起之路,一溜烟儿就把袁家甩出去几十条街,所以忠叔说让杨尚荆放心找小三,也别弄什么别宅妇,全都搂家里来都没问题,那是真没问题,而且杨尚荆估摸着,这是袁家寻思着高攀一下,找人和自己老爹说了几句,这才有了这么一出。 哪怕他自己只是个被贬谪出京的知县,但只要杨荣在朝中的门生故吏一日没死绝,杨家在建安府的影响力就不会有太多的削弱。 可是这是找小三不找小三的问题么?我只是没有恋童癖这个独特癖好而已,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往怀里一楼床上一躺,怎么看怎么禽兽啊。 然而杨尚荆不能直说,这年月可没啥晚婚、晚育、少生、优生的口号,少生孩子多种树更是一个传说,十二三岁嫁人,十四五岁生孩子那才是常态,前唐那个牛逼不解释的观音婢,嫁给李世民的时候才十二三岁,生李承乾的时候也才十八九岁,这还是因为之前李家各种有事儿各种耽搁了,至于普通的小户人家,你嫁进来不生孩子,那和不下蛋的鸡有个什么区别? “还好……还好只是八字相合,还没有直接下聘礼,看来还有挽回的余地啊……”杨尚荆看完这段话,脸上就带着一点儿小庆幸,转过头对忠叔说道:“只是成婚不便罢了,如今戬身在黄岩县,虽然离家不是太远,却也不能擅离职守。” 忠叔笑了笑,一脸的不以为意:“婚丧嫁娶,乃是人伦大事,总不会有人从中作梗的。” 停顿了一下,忠叔的脸上终于有了些正色:“前日里诸事繁杂,老仆倒是有一件事忘了,今日也便提出来,权作劝诫罢。少爷正是青春年少,喜好女色也是人之常情,但有一点,还请少爷多加注意。”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看着忠叔,有些不解。 就听忠叔加重了语气:“未婚生子,乃是大忌。” 杨尚荆听了这话,就打了个哆嗦,这尼玛……忠叔不提醒他都快忘了,古代士大夫不是不能没有庶出子,然而因为成婚大多比较早,所以基本庶出子都是在正室生完孩子之后才会有的,杨戬这种早年被科举耽误、后来因为守丧耽误,二十多了还没结婚的“钻石王老五”可以说是极少数了。 而这种钻石王老五未婚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能被言官喷的不能自理,这是封建礼制,说啥都没有任何卵用,哪怕杨荣在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更何况现在还有一帮投靠了王振的言官明里暗里盯着他,就等着给他来一刀狠的。 可话说回来,现在这个年月没有杜蕾斯也没有杰士邦,冈本更是没个影儿,毕竟别管底层上层,都寻思着多子多福,那些大户人家直接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添新丁,都没有需求,哪里会有什么创造?别说材料学水平不过关,熬不出合格的胶体了,就是熬出来也没卵用,所以…… “难不成我要用羊肠?鱼鳔?”杨尚荆一脑袋的黑线,学过一点不多的生理学姿势的他明白,不带点安全用品都是有风险的,多少而已,所以他转移了话题,直接说道:“这一点戬心中有数,戬如今发愁,不过是因为这袁氏闺秀年岁太小……” 忠叔楞了一下,没想到自家少爷还喜欢年纪大的,他摇了摇头,一脸的古怪:“和咱们建安杨氏门当户对的,可找不出双十年华的未婚处子,若少爷想娶某个孀居之妇,只怕礼恐不合啊。” 杨尚荆脑袋上的黑线瞬间更多了,明朝这理学讲究的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完全的反人类,民间扒个墙头搞一搞事情什么的,遇上好事儿的都得浸猪笼,这尼玛士大夫娶一个孀居的寡妇,就不是被喷个半身不遂的事儿了。 “特么的……睡一个水性杨花的青楼歌妓叫风流韵事,帮她赎身更是一桩美谈,可尼玛娶一个良家寡妇就是道德败坏。”杨尚荆握着家书的手都有点儿颤了,“搞封建礼制的这帮人怎么没出门被车撞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一章 水深 第一四一章 (写这个题目的时候我就想起了肥皂……) 身处一个社会,就得按照社会上通用的规则办事,否则只会被绝大多数人挥舞着专政的铁拳打成傻逼。 所以杨尚荆心里再诅咒玩封建礼制的这帮人也没卵用,他只能抖一抖家书,问着忠叔:“忠叔,如今这只是问了八字,还未曾下聘礼,不知修书一封,能否暂缓?” 没下聘礼,就证明这八字还没一撇,这时候一口回绝,也掀不起太多的浪花,最多找个老道说项几句“八字不合,恐殃及子孙”之类的话,也就掀过去了,若是真下了什么聘礼,然后再搞个悔婚之类的戏码…… 嗯,袁家那个小姑娘肯定不能喊一句“莫欺少年穷”,然后从某个戒指里找出来一个老爷爷,在十年之后吊打他一顿,只会痛哭失声之后穿上一身大红色的嫁衣,踩着凳子把脖子挂在绳套里面,然后两腿一踹,吐着舌头一命归西,按照唯心主义说法,兴许还能变成一个红衣厉鬼来找杨尚荆索命。 那杨尚荆还不如就直接上了她,再怎么说人家早就过了十岁,天葵也来了。 忠叔皱了皱眉,沉声问道:“少爷莫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之人?那也好办,只消告诉老仆一声,找个媒婆前去说项一番,建安杨氏也是书香门第,少爷更是忠良之后,整个大明还没有配不上的人家。” 杨尚荆手就是一抖,心说我传过来这么久了,身边除了知琴、明棋两个丫鬟之外,也就贞烈祠里躺着那俩有点儿接触,我还认识个鬼的女人?再加上大户人家那个男女之防,别说套个啥玩意了,出门都不行,我去哪儿爬墙头去? 然而忠叔很显然是会错了意,露出了一脸震惊的神色:“莫不是……少爷看上了某个宗室之女?” 这下子杨尚荆就不是手抖了,而时肝颤了,心说您老这也是想象力丰富,连宗室都蹦出来了,我还没想着自废武功呢,而且为子孙计,也不可能就这么瞎胡闹啊。 啥叫宗室呢?说白了就是大明朝的皇室,老朱家,别管娶了什么公主还是什么郡主,基本都是自废武功,瞬间就变成了吉祥物,就比如前几天刚刚被下狱的那个驸马都尉石璟,听着比伯爵还要高大上一点儿,然而王振说下狱就给下狱了,毕竟娶了公主这辈子就绝了仕途,家中的长辈在朝为官的加一级直接退休,没有了真正的势力,就凭着早年那点儿老哥们,谁给你真使力? 像是西宁侯这种档次的,简直凤毛麟角,那属于皇朝初期,皇帝维持自己统治给勋贵们加的恩典,本质上是一种联姻,勋贵自身的底子就硬扎,否则还想公主过世了去青楼泡个吧?做梦呢吧!杨尚荆要是做了驸马都尉,丢官、坐牢、挂机一气呵成,那真是自寻死路之中的豪杰。 所以杨尚荆苦笑了一声:“戬又不是自寻死路之人,怎能做出那般自残之举?” 咬咬牙,杨尚荆就使出了拖字诀:“只是如今这世道,戬想要立足朝堂,就不能但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的妻子也不能只靠着门当户对,总要在朝堂上有些倚仗,莫说是当朝六部尚书的亲眷,总也要是勋贵之女,总靠着大父朝堂之上的余荫,也算不上稳妥。” 哪知道忠叔听了这话,眉头瞬间就是一挑,脸上也浮现出了恍然的神色:“少爷此言却也在理,建安袁氏虽是官宦门第,可本朝在朝堂上的势力,也着实太弱了些,少爷若是胸怀天下,总归不是甚么助力。” 政治联姻嘛,大家几千年来都是这么玩的,汉武帝辣么牛掰,姐姐平阳公主还是嫁过三次,至于魏晋南北朝那会儿的五门七望、关陇士族,更是一笔接一笔的糊涂账,不过现在有了礼制要求,女人被家里人搞个二次利用甚至三次利用不断往外嫁,来稳固家族利益链条的举动是没了,可不代表这么做就不对。 叹了口气,忠叔说道:“也罢,老仆在南京城里,也算有些个老相识,这就修书一封过去,看看哪一家勋贵有适龄的女子,总是能给少爷找到合适的,少爷这边也修书一封送回老家,大抵还是来得及的。” 忠叔跟在祖父杨荣身边伺候了那么久,勋贵家的头面人物也肯定是认识不少的,就算和家主没什么联系,一个档次的管家还是没问题的,一封书信给杨尚荆找个勋贵家的女儿,到时候男的忠良之后,女的是勋贵之家,一文一武,也算是大明朝的美谈了,至于影响嘛……现在外朝合力和内廷死怼呢,王振的怒火一时半会还泄不到南京勋贵的头上。 杨尚荆也只能跟着点点头了,身为建安杨氏这一代唯一的进士,只要在不影响家族利益、不违反封建礼制这两个大前提下,他还是有些自主权的,这点儿自主权也包括婚姻在内。 “拖一时算一时吧……”杨尚荆叹了口气,接着看家书的后半部分。 大概是觉得杨尚荆在京师做的那一场很漂亮,为家族在士林之中赢得了不少的清誉,所以家里决定给他增添点儿用度,这个就无关痛痒了,他现在钱多的都不知道怎么花,给那个茗烟赎身的三千贯砸出去,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再给他加一千贯还是一万贯……没区别。 最后的内容,则显得有些神秘了,说是有个惊喜要在近日里给他送来,不过要让他和忠叔进行一番商议,杨尚荆就挑了挑眉毛,将家书送到了忠叔的手上:“却不知大人的这番说辞,到底是什么意思?” 忠叔接过家书看了看,瞬间就笑了:“少爷可还记得前日里毒杀了原主簿刘琪的那个刺客么?老仆当日修书回家中打问,只怕现在是有了结果了。” 杨尚荆点点头,心里就是一声卧槽:“难不成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忠叔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家中各处的布置,老仆却也是略有耳闻,没有这么一号人物,不过说不得是哪家的人,现在找到了债主,不日就会到县衙伏法罢了。” 这东南士族的水,真深啊…… 杨尚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由得有些感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二章 仁政 第一四二章 澳门首家线……不对,是黄岩县首家官办养济院开业啊!不幸者的天堂,苦逼隐户现场服务,县政府财政拨款,你还在等什么? 哪怕经过了封建礼教的碾压,杨尚荆也没太过气馁,特么的这年月反人类反社会的事儿多了去了,要是遇见一个郁闷一次,他也就不用活了,所以他在讲话的时候,声音抑扬顿挫,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气息。 “……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杨尚荆站在上面抑扬顿挫地背着稿子,县教谕等一众宣传口、教育口的小官僚在那里面色潮红,挥毫泼墨,记录着这个伟大的时刻,几个读书不少、却没见过啥市面的读书人跟着激动不已。 官办的县一级的养济院啊,太符合封建帝国主义道德理念和礼制价值观念了,很显然,这是一个伟大的胜利,标志着以县尊杨尚荆为核心的黄岩县,在建设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社会保障体系的道路上,实现了跨越式发展,全县的道德水平和思想文化境界都有了质的飞跃,全县人民都相信,在县尊杨戬杨尚荆的领导下,黄岩县的礼制、道德建设,必然会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而一帮乡贤坐在下面,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嘴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看着改的乱七八糟的黄家老宅,一个个满心都是兔死狐悲的凄凉。 黄家主宅子就足够大了,再加上下面一些分家、偏房的院子,改装成后世那种大学生宿舍,安置一下全县六十岁往上的弱势群体,没有任何的问题,照顾的人手就从那些隐户和流民里面挑,没有工钱但是管饭,所谓的政府拨款……实际上还是吃黄家的老本,不过乡贤认捐也是必不可少的,毕竟这家善堂外面挂的牌子,除了“黄岩县养济院”之外,还有另一个牌子,叫“黄岩县养济规划处”。 这个“黄岩县养济规划处”由户房、刑房、礼房交叉管理,因为“以礼为尊”嘛,礼房调拨胥吏一员作为总负责人,户房、刑房招了几个刀笔小吏做协理,除了监督善堂的运作之外,还要负责对本县所有的慈善义举进行统计、规划,本县官僚们兴奋的地方就在这儿,这可是好几个编制啊,能塞多少个亲朋好友进来? 以后乡贤们想要设个粥棚、修桥补路积点功德之类的,是不允许自己瞎玩的,都要先来这儿报备了,到时候由这里负责规划,在哪里施粥、施粥施多少都是有讲究的,礼房负责唱高调,户房负责统筹规划,刑房派人全程监督,谁敢扎刺就弄死谁。 换而言之,从今往后,所有的荣耀归于县尊杨尚荆。 有了这么大的胜利,当然就要做点儿有气势的事情了,所以杨尚荆在发表了重要演说之后,当即就开始燃放烟花爆竹了,杨尚荆一脸微笑地接受了众人的赞美,和煦的微笑配上做县令以来养成的气度,再配上前些日本县的那些传说,杨尚荆的后脑勺上似乎都多了一个光圈,一如庙里的神像。 太特么神圣了。 然而杨尚荆听着噼里啪啦特热闹的鞭炮声,就有点神思不属了。 火药这东西早就有了,东方的炼金术师——道士的祖师爷方士们,在鼓捣着各种长生不老药的过程中弄出来的,然而应用上一直都很渣,最开始方士们、道士们拿着这玩意装神弄鬼,后来老百姓用这玩意来取代竹子图个喜庆,等战争上的大规模运用,还得等唐末,而且那会儿还是主要用来纵火。 至于原因,也是多种多样,一个是配方问题,一硫二硝三木炭的确是早就被研究出来了,然而配比找不准不说,有人还喜欢往里面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搞个五行配平,再加上颗粒化做不好,燃烧也不充分,到了明代戚继光那会儿虽然知道了要把火药颗粒化,然而配比还是不精准。 靠手把硫磺、硝石、木炭的粉末混合起来,就能做出来军事用途火药,那纯粹是活在梦里,至于炸药……嗯,诺贝尔死了全家才鼓捣出来的东西,配方和黑火药根本就是两个东西好不好,上辈子看着一帮人拿着火药当炸药用,杨尚荆这个键政局常委兼不发小黄油图片的军事博主看了,尴尬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有标准配方在手,要是再搞个颗粒化,是不是就能打爆所有人的狗头?”杨尚荆摸了摸下巴,就有点儿思绪飘忽,民间不让私铸火器是一回事儿,但是火药这玩意嘛,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好放鞭炮却是不禁止的,就黄岩县这一亩三分地上,他偷摸地搞一点儿储备,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这年月要是说烧个御用的陶瓷很难,釉料啊、火候啊都挺难控制的,但是想要烧点儿粗制滥造的有预制破片的陶罐子,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投石机或者说回回炮这种玩意,元代的时候就已经很成熟了,他自己记不住什么原理,到时候直接找手艺精熟的匠户就行了,高一上学期的物理姿势虽然也算“文傻”,但解构一下这个程度的力学原理,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眼看着县里的弱势群体哭天抹泪地给他跪下,然后进了这个养济院,杨尚荆的心思也就跟着活泛起来了,他转过头去,对着忠叔低声说道:“忠叔,现在建安家中,可有精擅火药制作的工匠否?” 忠叔愣了一下,这才回答:“有是有的,不过少爷想做些什么?” 杨尚荆的眼睛当时就亮了:“当然是……炼丹了。” 砸了咂嘴,杨尚荆就是一笑:“忠叔你看,这黄岩县百姓各个都说我是文曲星下凡,我总得有点儿表示吧?咱们就在这黄岩县北边儿修一座真武观,供奉真武大帝斩妖缚魅,如何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三章 套个马甲求稳妥 第一四三章 前两天刚刚说“敬鬼神而远之”的少爷,一转眼的功夫就成了道教的信徒,难不成是病了? 听完杨尚荆的话,忠叔整个人都惊了,等回了县衙,杨尚荆一解释,他才明白过来,不过依旧是皱着眉头:“若是搞些火药,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朝廷虽然明令禁止民间制造火器,但江南士族,又有几个真正把朝廷法令看在眼里的?单单是火炮,便是各家都有私下里铸造,藏于船中,海上若是遇到了倭寇海贼,也好拿出来应对,却不知少爷搞出来的这些有什么作用?” 摇了摇头,忠叔叹了口气:“少爷是朝廷的命官,这造出来的火药便是威力强大,也没有办法用在明面上的。” 我总不能说再有个五年的功夫,整个大明朝就乱成一团糟了吧?就这个年代的生产力水平和物资流转速度,别说我那些方法还得从理论转化为实践,中间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岔子呢,就是太上老君保佑一遍成了,造火药用到的硝石、硫磺也得找人慢慢往这边凑,而且为了掩人耳目,一次性不能弄太多。 所以杨尚荆摸了摸下巴,点点头:“忠叔所言甚是,不过我这方子还稍显稚嫩了些,早些找人过来,还要摸索摸索,这火药造出来了,就是这黄岩县用不上,送给家中在海上的船队,总也是好的。” 忠叔眯着眼睛思考了一下,皱着眉头说道:“少爷手中若是真有方子,何不直接修书一封送回家中?家中莫说是人力物力了,便是场地,也是不缺的。” 整片的“万木林”都是杨家的,这地当然是不缺的了,不过杨尚荆还是摇了摇头:“这方子事关重大,总得我亲自督造,更何况,杨家虽大,却是人多眼杂,不如这边妥帖。” 杨家上上下下辣么多的人,其他家族安插进来的就不说了,胳膊肘往外拐,吊炮往里揍的怂货谁也不能保证没有,可比不上这黄岩县他言出法随来的痛快,万一这火药配方流出去,自己平白就少了一件大杀器,这可是他作为一个文科生所知不多的关于军事的东西了。 忠叔听了杨尚荆的话,也只能点点头,开始和杨尚荆讨论这件事的可行性了:“可制火药的年老工匠,倒是有那么一些……” 工匠和炼丹当然扯不上关系,但是如果工匠披着道士的马甲搞炼丹,炼丹的时候多上点儿副产品,比如颗粒化的火药,那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虽然吧……这个副产物比较多,但它就是副产物。 人员身份变更什么的其实最没难度,建宁府紧挨着江西,正一派的天师府就在江西鹰潭,所以就老家旁边,正一的道士一抓一大把,杨家这种级别的乡贤就算不包下来几座庙,给自己求个功德、福祉,那也是要和几座道观的当家的打好关系的,让他们抬抬手收几个弟子,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明朝虽然对宗教界的限制各种严,但僧录司、道录司终究不过是礼部的下辖机构,管着福建那边儿道籍的,伸伸手也就打发了,只要度牒一发,这几个人从里到外就是标准的道士了,谁都挑不出错来,至于这几个人到时候要来浙江需要路引……那就更不是问题了。 所以到时候,前面大殿收点香火钱,大殿后面挖个地下室叫做“丹房”,就用来造火药,他杨尚荆这个有着用镰锤驱鬼、号称文曲星下凡的县令时长过去祭拜真武大帝……还不是美滋滋? 当然了,也不是不能开什么小作坊,自己私底下偷摸弄一点儿火药出来,然而那也是担着风险的,现在黄岩县杨尚荆是言出法随不假,但一直装着瘪茄子的黄成可未必就是心服口服了,这要是站在他背后给他来一发,他可就哭都没地儿哭去了。 “硝石、硫磺等虽说不算什么违禁之物,却也不能大批量采买,免得引起外人警觉。”忠叔用手指敲着桌子,脸上略有些为难,火药的三种原料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倒也不难,硫磺便让家中采买便是了,每次随船小批量送来些,也便足够,至于硝石……便以炎夏制冰为由,托南京的勋贵帮忙采买便是了,再者到时候道观立起来了,炼制丹药总要有些铅、汞、雄黄、硫磺、硝石等物,倒是不会引起太多的麻烦。” 反正现阶段也就是小工坊做一做,摸索一下工艺之类的,产能有限也就用不到太多的原材料了,想要扩大产能,要么他牧守一地直接做巡抚,政权军权一手抓,要么就只有等着土木堡之变,整个大明乱作一团的时候突击制作,至于现在,杨尚荆也没指望着给一百五十个新丁每人配上几个陶瓷手榴弹。 毕竟陶瓷手榴弹里面要配的是炸药,黑火药和炸药完全是两种东西,就黑火药那点儿杀伤力,加上手榴弹里容纳的那点儿可怜的数量,哪怕预制破片了,能够达到的杀伤效果也很有限,杨尚荆估摸着,炸开之后的杀伤力,比五百年后作死捏个小钢炮在手都不如,都未必能穿透厚一点儿的衣服。 “若是这般,倒也好说。”忠叔点了点头,然后感慨了一句,“少爷博览群是,倒是好的,只是这工匠之事一如商贾,实乃贱业,断不可亲力亲为,以免有辱斯文。” 很显然,这又是误会了这配方的来源了,不过杨尚荆也不会去解释就是了:“忠叔放心,戬心中自有分寸。” 于是两个人分别落座,开始给南京和福建家中写信,杨尚荆现在这个江湖地位、这个江湖声誉,调动家里一些资源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忠叔在给他代笔的时候,语气也颇为随意,而杨尚荆写给南京那位徐尚庸的信,措辞可就小心多了。 就在杨尚荆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皂隶的声音:“县尊,县衙外来了个姓徐的公子求见,也没递什么拜贴,只说是有要事相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四章 南直隶风波隐隐 第一四四章 江南这一片儿,姓徐的杨尚荆认识的不多,有名儿的也就南京徐家那个徐尚庸,也不知道是自己来了还是派人来的,所以杨尚荆皱着眉头问了问长相,心里就跟着一突。 说曹操,曹操到,来的还就是徐尚庸本人,跟班儿就俩。 作为南京勋贵们押注的门面,徐尚庸也就是个没有继承权的嫡子,出个南京城只要不大张旗鼓,也没人能深究什么,这也算是外朝文武之间的默契了,不过要是没有大事儿的话,徐尚庸绝对不会过来。 所以杨尚荆收起了桌上的信纸,仔细折叠后收在怀里,这才吩咐道:“快快请他进来。” 那皂隶“诶”了一声,倒退着出了门,转身就去请人了,杨尚荆站起身来,走到这个小套院儿的门口站定,等着徐尚庸进来——他现在是有官职在身的,自己又是杨荣嫡次孙,和徐尚庸比身份还要高出去一些的,所以站在套院儿门口正好,可以表示一下尊重、当然了,如果来得时魏国公世子,他就要迎出去了。 不多时,就看见风尘仆仆的徐尚庸跟着皂隶走了进来,和杨尚荆见礼之后,徐尚庸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奉了家中大人的命令,有些事体要和尚荆兄一谈。” 杨尚荆就挑了挑眉毛,一边引着他往里面走,一边问道:“不知何时?” 徐尚庸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事密,恐隔墙有耳。” 很显然,南京城那边的消息还是有迟滞的,或者是并没有多做关注,并不知道杨尚荆已经在黄岩县彻底掌控住了局势,杨尚荆笑了笑,对一边看守的皂隶摇了摇手:“你们且下去歇息罢。” 那皂隶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这才退了下去,徐尚庸看着皂隶的姿态,不由得目光一闪:“尚荆兄果非常人,这么长一段儿时间,便已经将这黄岩县县衙尽数掌控了。” 能从一个皂隶的表现上分析出一个县的局势,这个徐尚庸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种纨绔,在徐家的地位相比也不会太低,太低了拿出来做白手套,只怕外朝还不认。 杨尚荆哈哈一笑,向着书房一引:“尚庸兄见微知著,才是真正的深藏不漏,请!” 现在还属于办公期间,这间客堂属于前衙,不过里面除了忠叔之外,倒也没什么胥吏在,两人分宾主落座了,自然有杨家的家丁送上茶水来,徐尚庸也是渴坏了,灌了一气之后才说道:“今日尚庸前来,乃是为了前日在南京城外的那场刺杀。” 杨尚荆眉头就是一皱,双目慢慢眯了起来:“此案……京师不是来了钦差么?” 徐尚庸摆摆手:“钦差不过是个架子,最终结案,不还是要看内外朝的角力?” 这种涉及到内廷外朝路线之争的东西,肯定不能用什么狗屁的是非善恶、非黑即白来解决,镇守太监一职涉及到了多大的皇室利益就不用多说了,地方上镇守太监干预司法、军政之类的事情,实际上也是皇权的一种最直接的延伸,两浙都转运盐使司正三品的大员,直接就被浙江镇守太监架空了,这其实就是冰山一角。 所以杨尚荆眉头皱的越发的深了:“也就是说……里面还有隐情?” 徐尚庸点点头,叹了口气:“也是尚荆兄警醒啊,当日若是没有前去杭州府找孙藩台,而是回转南京城,如今……可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呢。” 用手敲了敲桌子,徐尚庸左右看了几眼,还是压低了声音,将自己靠近一点杨尚荆:“南京兵部尚书……许是和内廷有所勾连,当日的事,很可能有他的手笔。” 杨尚荆就是一睁,目光渐渐凝重了,南京兵部尚书和其他的南京六部尚书是不同的,说他是南直隶文官第一人都没问题,如果真是内廷的人……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加上一个南京镇守太监,简直就能将魏国公等一众勋贵吊着打,这也难怪当初为什么魏国公没有大张旗鼓地截下那队盐丁和甲胄了。 毕竟……朝堂上的政争,还是要拿实锤的,染过人血的实锤虽然还是实锤,砸人的效果没有更好,但是……震慑力还是更强的,而朝堂之上,震慑力也是一个重要的指标,扁鹊的那个论述其实就可以放在这上面——我之所以有名,是因为我只能在病情爆发之后把人治好,两个哥哥是在潜伏期就把人治好了,所以才没名气。 “小人物的悲哀啊……”杨尚荆心里转着念头,一时间就有点儿悲凉了,在魏国公这种大人物眼中,什么七品知县、前翰林编修、先太师杨荣嫡孙之类的光环,都是无足轻重的,在他的身上,也只是让他这个棋子变得更重一些,拿出去兑子的时候,能够换取更大的利益。 杨尚荆端起茶杯来,略略遮掩了一下情绪,这才问道:“想不到这阉党势力,竟是如此之大了,在京之时,只问北京兵部尚书徐晞想来与王振甚是亲厚,想不到这南京……” 徐晞和王骥都是兵部尚书,不过王骥是在外领兵打仗的,身上带着一个尚书衔,也仅仅是作为一种赏赐,相当于多领一份俸禄,而徐晞则是真正从正统六年就开始署理部事的,而南京这位兵部尚书,从来就没有传出过和王振过从甚密的消息,不过他是宁夏第一个进士,朝中乡党甚少,属于势单力薄的,如果真的和王振走的近了……从政治斗争而非个人人品的角度来讲,还是说得过去的。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沉声问道:“可是魏国公收到了甚么消息?” “北京锦衣卫,北镇抚司。”徐尚庸慢慢吐出一个词儿,“不过消息也甚是模糊,并无真凭实据,兼之事关重大,大人也只能派我前来,让尚荆兄多加小心。” 杨尚荆慢慢闭上眼睛,然后缓缓睁开:“戬已经知晓,多谢尚庸兄了。” 徐尚庸苦笑了一声,摆了摆手:“你我本就是一条船上的了,哪里有那么多的客气?如今钦差已至南京城,不日便到杭州,定是要见尚荆兄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五章 各种分析 第一四五章 锦衣卫为天子亲军,北镇抚司衙门更是重中之重,其中的堂官之流,向来都是勋贵子弟把持的,徐家一门二国公分守南北,从里面套出来一点消息,也是情理之中。 “嘿……这参赞南京机务的徐琦徐司马,也是王振那边儿的?”后衙之中,杨尚荆用手捶着大腿,看着忠叔。 忠叔眉头紧锁,显然也是在背着京中的英雄谱,跟在杨荣身边那么多年,对在朝的这些正三品以上大员,他还是要更了解的,过了良久,他才摇了摇头:“于情于理,说之不通啊。” 杨尚荆一挑眉:“徐司马乃宁夏中进士第一人,朝中乡党孱弱,若是和那王振走得近些,又如何说不过去?” “此人乃是永乐十三年的进士,与浙江的孙原贞、方廷玉为同年,虽无翰林院经历,却也是正经的行人司出身,转授兵部员外郎,正统六年官拜银台右通政之时,老太爷是帮着说过话的。”忠叔慢慢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信息,“不说此人朝中根基,便是和王振走得近些,却也断然不会谋害少爷,这名头啊……” 忠叔没有提个人品德问题,身居正二品高位的大臣,真遇到站队的时候绝对不会被世俗道德所左右,能被左右的也做不到证二品大员,他只是在说这个徐琦的履历,且不说现在永乐十三年中进士的,有几把刷子的都已经身居高位了,就他自己这一路的升迁,本身就是一个保障。 行人司就是管着帮皇帝颁布诏书、册封宗室的衙门,离着皇帝很近,这里面的人手基本都要入内阁的法眼,杨荣活着的时候虽然是谨身殿大学士兼着工部尚书的职位,但实际上因为太能打了,杨士奇兼着的兵部也是能插得上手的,这人从行人司出来成了兵部员外郎,杨荣应该是说过话的。 至于银台,就是通政司,朱元璋为了为了贯彻自己的意志,增设的这么个部门,表示“政犹水也,欲其常通,故以‘通政’名官”,实际上就是个清水衙门,给文官们用来熬资历装逼用的,但怎么说呢,能在这里面装逼的,宣德年间皇帝不点头也得三杨点头,总而言之,这里面还是有文章的。 而身后名嘛,也是利益的一种,官职到了正二品尚书,哪怕只是南京的尚书,青史留名的机会也是抓住了,所以要顾虑的就是个身后名的问题了,当年受过三杨的恩惠,如今就这么把杨荣的孙子弄死了,事儿抖搂出来就是好说不好听,一辈子的名声就全成了骂名,他自己还得不到什么实惠,总而言之,不值当。 所以杨尚荆点了点头,脸上还是有沉思之色:“只是魏国公从那锦衣卫北镇抚司得到的消息,总不会有假吧?” “那徐尚庸也说过,消息并不确切,只是告知少爷罢了。”忠叔摇了摇头,“如今锦衣卫为马顺掌控,马顺,阉党爪牙也,八年时侍讲刘俅恶了王振,在锦衣卫狱遭难,便是王振下的令。” 翰林侍讲是从五品的官儿了,虽然不是什么要害衙门的,比不得一般的五品主事有权,但是有清名,这么个人物直接被弄死在锦衣卫的诏狱里面,要是没有王振指使、庇护,马顺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杨尚荆敲了敲桌子,沉声说道:“也就是说,这可能是疑兵之计?” 忠叔点了点头:“若依老仆来看,便是如此,不过事无绝对,少爷总归是要多小心的。” 想事情要从多个角度去想,这个是说得通的,多少人都是喊着“我优势很大,我A过去了”这种口号,直接F2A过去的途中被拆了家,所以杨尚荆点点头,对着旁边伺候的知琴说道:“帮我更衣。” 此时的天色还不算晚,徐尚庸还没有离开,应该是还在馆驿之中,这边忠叔的分析,总要给他说说,带回南京去,也好给魏国公做一个参考,忠叔这个档次的家仆的分析,莫说是魏国公了,就是三杨这个档次的人物都要考虑一下。 换好了衣物,杨尚荆径直奔着馆驿去了,毕竟和他这后衙相隔不远,都在县衙之中,一路上遇到的皂隶、胥吏纷纷站着行礼,等杨尚荆过去了,这才开始窃窃私语:“县尊行色匆匆,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体。” “早些时候来了个姓徐的公子,县尊可是在那套院儿的门口候着的,想必是大有来头之人,难不成县尊这是得了消息,不日就要高升?” “却也不是没有可能,黄家谋逆之罪已是板上钉钉,剿除叛逆之罪,可是泼天大功,想必是镍司上官回去之后,美言了几句?” “以县尊履历,再加上这功劳,想必超迁个五品的佥事没甚问题吧?就是不知我等能否喝上一口汤水,混些买米钱也是好的。” “乱嚼甚么舌根子,那公子姓徐,能让县尊出迎的,不是官面儿人物也是勋贵,二人又以字相称,颇为熟稔,想必是……南京来的?” “嘶……南京?难不成是魏国公家的公子?那咱们县尊可真是手眼通天了。” “你看镍司那些上官和县尊多客气,心里还没个数?那黄家,还真是光屁股坐山头,你看现在的黄县丞,还不是老老实实的?前天兵房的老刘任满回家了,人选不还是主动交给了县尊定夺?” ………… 现在县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不用递状子了,底下乡贤就给解决的差不多了,夏粮又都运走了,现在县里也没啥大事儿,县衙里这帮小吏都闲出屁来了,遇到这种事儿,当然是要好好讨论一下了,只不过这种讨论也就是脑补加上臆测,基本和“猜对了我也不告诉你”是一个境界的。 到了馆驿,徐尚庸正在楼上客房坐着,两个家人一看杨尚荆来了,连忙过去通报,杨尚荆背着手在馆驿的门口,抬头看着天,心里却想着怎么能把南京勋贵拉到自己这边。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六章 搞定硝石 第一四六章 “尚荆兄有能人相助,如虎添翼,明日一早我便回转南京,将此事与大人细细明说。” 徐尚庸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点儿虚头巴脑的情绪都没带,话里话外全是钦佩,这强将手下无弱兵,当年杨荣能把永乐朝、洪熙朝、宣德朝加上正统朝前五年的内廷外朝喷的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留在手边做跟班的老仆那能是什么省油的灯了? 杨尚荆也跟着感慨了一句:“戬能走到今天,也多亏忠叔一路护持,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言不虚啊。” 徐琦未必是王振的人,但是如果南京城里魏国公和徐琦公然起了冲突,只怕就能把这个兵部尚书逼到王振的那一边,这是无论外朝的文官还是武将,都不想看到的。 顿了顿,杨尚荆笑道:“方才尚庸兄所说的消息,着实太过震撼了些,戬一时忘语,尚且有些事需要麻烦尚庸兄帮帮忙。” 嗯,何止是震撼,简直就是差点儿吓傻了,还特么买硝石造火药呢,南京兵部尚书要真是王振的人,他还是想着怎么能体面地辞官归隐比较好。 徐尚庸就是一愣:“却不知所为何事?” “如今这江南,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本县衙署之中,更是苦闷难当,虽说我等在朝为官,理应勤俭为本,然官吏亦是凡人,还需凉爽通透,方能将事做好啊。”杨尚荆叹了口气,一脸的辛酸,“戬忝为一县县令,总要为同僚争取些福利,故此想弄些硭硝,加水制冰,放于县内各值房之中。” 硝石制冰这门技术,在上层早就流传开了,也就泥腿子不懂,搁在以前,夏天富贵人家想要吃点儿冷食,次一点儿的用井水降温,牛一点儿的,深挖地,做成冰窖,冬天的时候往里面储存冰,夏天的时候再掏出来,到了后来硝石制冰这门技术在富贵人家间流传开了,冰窖才慢慢被淘汰。 不过像杨尚荆这种,直接要给县衙各个班房加福利的县令,还真就不多,得了机会,基本都是往自己的怀里搂银子,所以听杨尚荆一说,徐尚庸虽然听明白了,然而还是一愣,过了一会儿这才说道:“尚荆兄倒是御下有术,恩威并施,只是这硭硝一物,除却制冰外,总还有别的用处,若是少量还可,数量一大……” 嗯,硝石可以叫做硭硝,还能被叫做火硝、焰硝,造火药的重要原料,朝廷虽然不完全禁止,但是大批量采购的话,肯定会被有心人盯上的,比如南京镇守太监手底下那帮人,到时候一个“图谋不轨”的大帽子扣下来,别说他徐尚庸只是个魏国公嫡子了,就是世子也得被弄死以谢天下。 杨尚荆连忙摆了摆手:“也不过一县衙署之用,如今黄岩县剿除叛逆未久,县中吏目多有揭发立功之举,没有甚么银钱粮秣赏赐,总要有些福利的,也好消了下面人的怨气。” 反正他也就是要个实验室产量,先把配方试出来再说,短期内的需求量还不算大,到时候买来的硝石扣出来一部分扔进那个还没建好的道观,加上“道士”们日常所需的炼药材料,实验够用就行。 徐尚庸听了这个,顿时松了口气,只要量不大,对于他这个魏国公的嫡子而言,就不是什么难事儿:“若只是县衙之中的用度,倒也不是甚么难事,尚荆兄估计一下数量,待吾回转南京,自然派人送来。” 见对方答应了,杨尚荆就笑着点了点头,硝石的来源定下来了,造火药的事儿就算定下来一半了,他笑着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戬府上的厨子是,虽说比不上尚庸兄家中的,却也有一些手艺,比这馆驿的庖厨还是要好上不少的,尚庸兄若是不嫌弃,今晚就到这后衙一叙,如何?” 徐尚庸眼睛就是一亮,点头答允:“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两人说笑着,向着后衙走去,一路上的胥吏看着谈笑风生的两个人,少不得又是一顿的议论。 其实弄硝石的话,除了硝石矿之外,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用粪水积硝,然后熬炼,这玩意说实话也没什么太大的难度,最多就是粪水和土的配比杨尚荆记得不太清楚,需要做几批实验一下,充其量就是熬硝土的时候污染大一点儿,味道冲一点儿,那也不算什么,劳动人民吃苦耐劳啊,只要肯给钱粮,不拘是叮当响、黄澄澄的正统通宝还是宣德通宝,还是填得饱肚子的粮食,都会有人自告奋勇地往上冲。 然而这还是涉及到一个原料的问题,粪水这种东西,五谷轮回之所里有的是,看似遍地都是,然而这年头没有人工合成的化肥,地里长点儿庄稼补点儿肥,全指望这点大粪了,别说城里专门就又粪帮这种行社指着倒腾城里的大粪赚钱了,就是城外的老农也得指望着城里给外面匀一点儿粪肥不是?特么计划经济时代,除了常见的粮票、布票、油票之类的玩意,为了打击城里垄断粪源的恶霸,还有一种票,叫粪票…… 城里的这帮粪帮好说,偌大一个黄家,他杨尚荆说灭了也就灭了,更何况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帮会组织了,所有牛皮哄哄的“道上人” ,有一个算一个,在专政的铁拳下都是垃圾,然而外面的老农要是地里没了肥,粮食一减产交不上赋税,搞不好真得搞个大新闻,到时候用锄头刨断了杨尚荆的脊梁骨都是有可能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道理前唐的李二陛下就明白,他杨尚荆……当然也明白了,不但明白,他还知道如果这水很平静,还能赛艇呢。 反正现在黄岩县县衙在他杨尚荆的领导下,刚刚吃干抹净了一个大户,在其他的大户身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财政良好,用不着在农民的锄头底下抢那点儿有机肥料,一想到这个,和徐尚庸吃着饭杨尚荆,他骄傲。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七章 酒局 第一四七章 杨府的厨子的确不错,看着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徐尚庸也是赞不绝口:“都说文人谦虚,便是尚荆兄这般风流的人物,也是脱不出这个桎梏,如此厨艺,便是在国公府中也是一等一的好手了。” 杨尚荆哈哈一笑,就从明棋的手中接过一壶酒来,伸手就要给徐尚庸倒上:“既是好菜,岂能无酒?戬这里倒有些上等的黄酒,你我二人便好好品鉴一番。” 一看杨尚荆这架势,徐尚庸连连摆手:“今日却是断不敢饮酒,还请尚荆兄饶过则个。” 勋贵子弟不饮酒,这可是一桩稀奇事儿,杨尚荆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徐尚庸一见,苦笑着说道:“吾本也好这杯中之物,只是明日一早便要回返南京面见大人,将尚荆兄的判断分说一番,只怕喝酒误事,耽误了行程,下次见面之时,吾必自罚三杯谢罪。” 勋贵子弟之中或许有不学无术之辈,但能被拿出来做筹码摆在赌桌上的,却绝对不会有愚鲁之人,主次判断、分寸的拿捏,绝非小户人家的子弟所能比拟的,于是乎杨尚荆放下了酒壶,笑着对他拱了拱手:“岂敢岂敢,反倒是戬险些误了大事。” 当下二人也不提什么饮酒之事了,夹着菜聊了聊如今南京城的局势,虽然如今北京是京师,南京只能算是留都,但整个南方,一定程度上还是要受南京六部的节制的。 “常宜信那厮,平日里也不过是个斗鸡遛狗的货色,想不到关键时刻倒也是果决,那日直接带人,打折了锦衣卫城南千户所的一个百户的两条腿,连着北镇抚司来人的两条腿,也一并打折了。”徐尚庸夹了一口菜,一脸的感慨,“虽说明面上被训斥了一番,还在家中被禁足了七日,可这月例用度,却是暴涨了三成,如今在南京城的勋贵子弟中间,却也是吆五喝六,反倒比我们这些出城‘剿匪’的,还要风光一些。” 杨尚荆眉头就是一挑,放下筷子,拿起一块丝巾擦了擦嘴,这才问道:“那北镇抚司来人,可是有什么门道?” “若说身份,到底也不过是一个经历罢了,不过来南京这差事,却是耐人寻味。”徐尚庸咽下嘴里的东西,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他是受了马顺的指使,前来和南京的锦衣卫勾连一番,具体时间要做些什么,大人倒是未曾和我透露些。” 摇了摇头,徐尚庸“嘿”了一声,放下了筷子:“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罢了,否则常宜信那厮也不会得了什么好处。” 杨尚荆点点头,若有所思:“那马顺在北京锦衣卫里,位子……不稳?” “说稳也不稳,说不稳,却也稳妥的紧。”徐尚庸摇了摇头,端起杯子喝了口水,“他是内廷那位提拔上来的,很是绝了不少人的晋升之路,这锦衣卫虽说是天子亲军,只看圣眷,可这资历……着实也是重要的一项啊,这便是不稳;可说稳呢,他背后站着内廷那位,若不是尚荆兄在京中那一拳,只怕现在北京城的勋贵们,可还得叫那位‘翁父’呢,谁敢明着触了他的霉头?” 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魏国公他们这帮勋贵能从北镇抚司里面掏出来情报,甚至知道这个经历南下应天府是为了干什么,想必也是北京锦衣卫里面那帮人看不惯马顺,想着给给下点儿绊子,这才把消息透了出来。 “北京方面……就没有下旨斥责?”杨尚荆有点儿好奇了,平日里南京勋贵殴打锦衣卫也就打了,南京锦衣卫那帮面瓜也不敢扎刺儿,然而这回打了北京的人,那边总要有个说法吧? 徐尚庸夹菜的动作就是一顿,然后才笑着摇头:“非但没有下旨斥责,反而还褒奖了一番,只不过苦了那酒楼的小二罢了,听闻常宜信被关在家中第二日,秦淮河里就多了一具死尸,有个老妪去应天府衙门告状,反而被打了一顿板子扔了出来,一时想不开,直接投河自尽了。” 嗯……封建年代的权贵都是好人,这话谁信谁是傻叉。 杨尚荆在心里念叨着,就多问了一句:“也没有人为这可怜人声张一番正义?” “无外乎就是锦衣卫的手笔,人家百户的两条腿都断了,弄死个把黔首泄愤,又算得了什么?”徐尚庸摇摇头,一脸的不以为意,显然是见的多了,“我等勋贵虽然平日里压着锦衣卫打,可总也要有个分寸,物极必反这个道理,大家总是明白的,况且这偌大的南京城,每年总要有几桩无头公案,谁又能去寻根究底不成?” 杨尚荆默然点了点头,人命比草贱,这就是封建年代的特色,法律这种东西,就是权贵们拿出来踩着显威风的,毕竟法律上面,还有个“礼”。 “这人哪,还是要看机遇啊。”徐尚庸感慨的夹了一口菜,嚼了几下,咽下去之后,这才感慨道,目光扫过一旁伺候着的明棋,不由得眼睛一亮,把话锋一转,说道:“尚荆兄倒是好艳福,这身边的婢女也是如此绝色,只怕是那在秦淮河上有偌大名声的茗烟、寒月,也多有不如啊。” 杨尚荆一眯眼,笑道:“也是大人厚爱,让她在身旁伺候,戬这半年多来,一路奔波,从南到北,从北到南,倒是苦了她们了。” 古代权贵们互相送个小妾,那都不是事儿,然而对于他这个蹦高喊改变三观,却总也改不过来的人而言,自己屋里的人直接送出去,就和给自己戴一顶原谅色的帽子差不多,接受不能的,所以这个时候,就得强调感情好了,让徐尚庸知道自己的意图,省的提出什么要求,反而伤了感情。 徐尚庸目光闪了闪,显然听出来了杨尚荆的话外音:“尚荆兄重情重义,徐某佩服,佩服!” 杨尚荆微微一笑,捡起了筷子:“吃饭,吃饭。”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八章 根基尚浅 第一四八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了,徐尚庸突然问道:“尚荆兄……尚未婚配吧?” 听了这话,杨尚荆的眼皮子就是一跳,心说你们都关心我结没结婚干啥,我现在身边虽没娇妻,美妾还是有俩的,要啥啥不缺,没老婆碍着你们什么了? 不过人家问这个也是出于好心,杨尚荆也不可能摆脸子:“早年一心科举,大父不许亲近女色,应试科举之后,家中大人尚没来得及安排婚事,便逢大父仙逝,家中守制,却是未曾婚配。” 徐尚庸眉头一挑,哈哈一笑:“南京勋贵众多,这适龄的女子也是不少的,尚荆兄若是不嫌弃,待吾回转之后,帮你打问一番,如何?” 一瞬间,杨尚荆是心念电转,上层之间的联姻可不是什么儿女情长,大多都是政治站队或者是下注的体现,别说这年月没有婚姻自由了,就是有,也得先结婚了再说,不同的可能就是,这个年代结完婚培养不出感情,只有男的能在外面瞎搞,而婚姻自由的时候,男女双方互相扣绿帽子。 难不成京师之中……最近还有什么新的动向不成?否则这南京勋贵里有头有脸的徐尚庸,也不至于就直接给他送了这么个大礼包,要知道,联姻一向是这个年代被视为最牢固的联盟。 “那就多谢尚庸兄了。”杨尚荆哈哈一笑,也没拒绝,他现在在朝堂上的“盟友”,说白了也就是因为王振这个共同的敌人聚集起来的,杨荣的遗泽也只是次要原因,根基太浅就容易站不稳,这个时候如果和有相同需求的南京勋贵联姻,的确可以迅速提升自己在朝堂之上的实际影响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一个“首倡反阉之人”的大帽子。 两人饭罢,杨尚荆把对方送出了后衙,看着他拐向了馆驿,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转身看了看忠叔,就问道:“近日里京师可曾传来什么消息?这南京勋贵想着和我联姻,想必是外朝如今得了大胜,想要借着我这个名头,下一个重注。” 忠叔摇摇头:“本家消息虽说也快,但终究比不得勋贵的渠道,且不提消息是否准确,只这打听消息、收集整理的速度,就慢了不止一筹。” 杨尚荆默然,也只能点头,上层里面没有“自己人”,的确是一件苦逼的事儿,杨家在京师的跟脚,早在当年杨荣病逝武林驿的时候,就已经撤回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一路南下,没法打着自己的旗号,用不得官府的驿站,传递速度也就受了影响,再加上南京到浙江台州还有一段距离,步步落后之下,也就掐不准京师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彤云,杨尚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若是说临近中枢,自然首推翰林,如今翰林之中,那张丛已是擢升修撰,若是我与他书信联系一番,是否……” 他刚刚说到这里,忠叔就摇了摇头:“少爷,翰林修撰有记录陛下言行之责,乃是近臣,少爷虽与那张丛有些交情,此刻身在浙江,却也不可轻易联络,勾结近臣这个罪名,可不是那么好担的。” 翰林体系里面,晋升速度的快慢一个看资历,另一个靠关系,而且有一个好,那就是不太引人注目,不过翰林内部的官员只要外调,那级别肯定都是往上的提的,侍读、侍讲外调地方,直接执掌一府一州或许不妥,但做镍司的佥事、副使乃至一省参议,都是小问题,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只不过修撰、编修有些尴尬罢了,所以如果不是被逼急了,或者被排挤惨了,大家都会选择在翰林里面多熬一熬的。 张丛晋升修撰,是一个信号,内阁很看重他,就算不让他过两年入阁,也会让他在拿到讲读的位置之后再外调,而这实际上还是承了杨尚荆的情,要不是杨尚荆给了他机会,去同乡的杨溥那里表现表现,就他那脑子肯定得被多压几年,所以杨尚荆从他那里拿消息也不是不行。 不过正如忠叔所言,修撰这个位置有点尴尬,皇帝的起居录就是这帮修撰在记的,和皇帝之前的距离也就比太监远了那么一点儿,自己一个得罪了王振、金英的知县给这种人写信,就和把刀子递给人家差不多——勾结近臣四个字后面,接一个“图谋不轨”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这真是……唉!”杨尚荆跺了跺脚,就有点儿气苦,翰林清流不能结交,那言官们就更不能结交了,先不说都察院里面本身就漏的和筛子相仿,便是科道言官,在几个倒霉蛋被扔进锦衣卫狱之后,也没人敢蹦出来扎刺儿了,别管那几个倒霉蛋是真愤青还是骗廷杖沽忠卖直,王振已经是表了态的。 忠叔看了杨尚荆这样,忍不住出言安慰:“少爷得了于廷益的书信,也算是外朝的一个表态了,那些个文官总不会坐视少爷被奸人所害便是了。” “这个我也是知道的,只是……这命运操纵于他人之手的感觉,着实不爽。”杨尚荆苦笑了一声,转身向着屋里走去。 忠叔看了他一眼,思考了一下,便跟了上去,压低声音说道:“少爷可还记得前日家书之中,老爷所说的惊喜?” 杨尚荆脚步就是一顿,转头问道:“那惊喜……可是要到了?” “也便是这几日罢了,只要吃下了这份的惊喜,少爷在外朝的地位,总也要提升一番了。”忠叔很中肯地点了点头,“少爷训练的那百五十人巡检司弓手,倒也快要派上用场了。”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心思电转,却也没有多问,他这个嫡子身在官场,而且年纪轻轻,注定是不会接触到所有的家族大事的,这种事情上,反倒是忠叔这等老仆要知道的确切些,不过忠叔不说,他也不能直接去问,左右现阶段的杨家,还是不会害了他这个嫡子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四九章 你来我往 第一四九章 京师里面的确是出了大事。 福建参议竺渊被叶宗留弄死的事儿,终究是传回了北京城,而且在朝会上是被当做头等大事来说的,朝廷体面、大明法度、封建礼制三者加在一起,没有任何人敢将这件事轻轻放下。 “先前,朕说要复开银场,尔等却以不可朝令夕改唯有拒绝,如今流民造反了,他们可曾知道朕的‘德政’否?!”朱祁镇感觉自己从即位到现在,也算是第一次理直气壮地在朝堂上说话了,他的上半身微微前倾,扫视着下面的文臣武将,眼中全是杀气。 这回没人跳出来唱反调了,毕竟这事儿吧……太打脸,对朝廷来说,这是目无法度,对文臣来说,死的是个自己人,斯文扫地,两边都不占理,可不敢和皇帝刚正面,谁上谁死。 眼看着众多文臣怂了,朱祁镇眯着眼睛开了口,十八岁的皇帝在这一刻,似乎是真有了如渊如狱的威严:“如今……尔等可有平贼良策?!” 看了看左右,也没人站出来,马愉叹了口气,自己站出班来,跪倒在地:“启奏陛下,如今贼势甚大,又杀朝廷命官,自不可放任姑息,臣请陛下派御史出京,总督福建军务,进剿逆贼叶宗留等,严明法纪,使流民不敢再犯。” 朱祁镇看着马愉这个内阁辅臣,鼻子差点儿气歪了,御史督军,好嘛,到头来还是给你们外朝文官儿头顶上揽官帽子,就那么一小撮流民,不说反手可灭吧,福建都司出两个卫所的兵丁,剿除了也是不费什么力气的,到时候这监军的文官儿,是不是又要往上拔个三四级?你特么当朕是傻子么? 所以眯着眼睛的朱祁镇,脸上就显现出了不虞之色,根本就没让马愉站起来说话,自己直接开了声:“逆贼作乱,杀伤朝廷命官,自然是要斩尽杀绝,以儆效尤的,只是这匪乱平息之后,又待如何?再等着下一次流民啸聚不成?!” 这就相当于明白告诉马愉,朕要复开银矿了,可是那一片儿的银矿,牵涉到了多少东西,马愉这个内阁辅臣能不清楚吗?他又不是竺渊,他当然清楚了,所以“臣请复开银矿”这句话吧,谁能说,他都不能说,于是乎,他根本就没回答,只是将头磕在地上:“臣愚钝,不能顾全朝廷法度与陛下颜面,还请陛下处罚。” 这其实就是个软钉子,明白告诉了皇帝,当初关银矿可是德政,你现在要复开,纵使有千般理由,那也是有不对的地方,反正名声和内帑之间,陛下您自个儿选吧。 朱祁镇吃了这么个然钉子,气的脸色都是一白,然而马愉说的又是实话,他也不能就直接把他扔进锦衣卫诏狱了,那对他自己的权威都是一种损害,今天已经占尽了天时地利,没必要由着性子耍那点儿小脾气。 所以他的目光再度扫视全场:“这满朝文武,就没有一人有平贼良策了?” 就看见文官末尾闪出一人来,一脑袋磕在地上,然后大声疾呼:“臣徐珵有奏。” 看见这个徐珵,正在班中站着的曹鼐右手就是不自觉地一握拳,可使朱祁镇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徐卿请起,不知卿有何良策?” 这会儿就看出来亲疏远近了,马愉还在地上跪着呢,先让徐珵起来答话,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徐珵说自己有平贼良策嘛。 就见徐珵站起身来,低着头,大声回答道:“派兵进剿,势在必行,叶贼宗留不杀,不能彰显朝廷法度,然杀贼之后,终有百姓需要安抚,微臣斗胆,请陛下复开福建银矿,招纳流民入矿,以其地利反哺其民,流民自然安稳。” 说完这话,他停顿了一下,用更大的声音回答道:“为社稷百姓计,陛下不舍得些许名誉乎?” 最后这一句,简直就是羚羊挂角,让人无迹可寻,直接就把那帮还想着蹦出来喊打喊杀的御史堵在队伍里面了,皇帝为了安抚流民,废弃了旧年的成法,自己背着骂名,这能说是昏君么? 这特么不但不是昏君,简直就是千古明君的雏形啊! 所以朱祁镇点了点头,一脸的沉痛:“朕即位之初,以关闭银场为德政,然而时过境迁,昔年的德政,此时已成了祸患,朕又岂能为了一己私欲,看着黎民百姓流离失所、惨遭横死?!” 摇了摇头,朱祁镇磨练了九年的演技在这一刻火力全开:“宣旨罢,复开福建银矿,内廷派中官镇守,调浙江、福建、江西三省卫所士卒镇守银矿,进剿逆贼。” 话说到这个份上,谁敢扎刺儿,谁就是给皇帝身上抹小黑点,就是阻碍皇帝成为当世明君的绊脚石,就要被无情地碾碎,至于银矿所出直入内帑不入国库……反倒是成了细节。 眼看着皇帝旗开得胜,曹鼐咬了咬牙,直接站出班来,跪在地上:“陛下圣明,然进剿逆贼之人,须得派遣德才兼备、机智过人者,只诛首恶,剿抚并用,方能根除匪患,彰显陛下仁德,翰林院徐太史乃饱学之士,又有机变之才,前日廷议便有此策,对流民逆党,定是了如指掌,臣请派徐太史南下,领剿匪诸事。” 徐珵听了这话,差点直接晕过去,他也是江南人,老家就在苏州府,南方那点儿猫腻,多少还是听说过的,这把他派过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这平调一个监察御史,官职没升不说,还得了个掉脑袋的差事,这简直…… 然而朱祁镇一时间没想到这些,王振这种穷的给自己来一刀的更是不知道里面的猫腻,也就无从提醒了,其他的阉党愣了愣,心说这小子抢了咱们的风头,吃点苦也是应该的,所以朱祁镇就那么点了点头,一脸欣慰:“曹卿之言,深合朕议,拟旨吧。” 于是乎,底下的文臣武将们,少不得就给曹鼐竖起了大拇指,心里赞赏一句“老哥,稳”。 这事儿吧,最多算是内廷和外朝的一个回合,可就是这一个回合,让外朝的看清楚了内廷的虚实——皇帝最多派中官下来做个镇守太监之类的,可绝对不能让太监出来做文官武将,文臣之中的阉党,也不是团结一心的,而为了朝政的稳定性,势必不能在朝廷内部掀起一阵腥风血雨,重演一下洪武年间的胡惟庸、蓝玉旧事。 皇帝毕竟还年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零章 死一个和死全家 第一五零章 徐珵是打着哆嗦下的朝。 他在恐惧,不可抑制的恐惧,也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和曹鼐之间的差距。 本来同为宣德八年的进士,他对曹鼐爬的那么快,心理是很不屑的,只认为对方运气好罢了,所以身为一个翰林编修,他有事上奏兵政五策,又是站在王振的那一边,试图搞一个雪中送炭。 可今天,本来好好的一场大胜,被曹鼐一句话化为了泡影,皇帝得到了银矿,而他得到的,却绝对不是胜利——就因为曹鼐那一句话,他平调都察院监察御史,督福建军讨贼,得到的只能是整个闽、浙、赣三省大户仇恨的目光,这些目光如刀,也不知什么时候回砍在身上。 这是政治手腕上的差距,纯粹的智商碾压,而很不幸的是,他是被碾压的那一方。 他能感觉到,那些翰林同僚们看他的目光里,充斥的都不是鄙夷和仇恨,而是一种怜悯,一种对将死之人的怜悯。 “圣旨到,翰林编修徐珵接旨。” 中官尖细的嗓音传来,徐珵打了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只感觉背后全是粘腻湿冷,显然已经被冷汗打湿了,他强自镇定下来,等着翰林院里伺候的吏员摆开香案,这才撩衣跪倒,口中喊着“臣徐珵听旨”,心思却不知飘飞到了何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中官尖细的嗓音念着冗长的圣旨,原本身为翰林清流,徐珵是很喜欢对别人的文章品头论足一番的,可是今天,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分辨圣旨之中的含义,中官儿念完了圣旨,喊了两边“接旨”,他这才抬起头来,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口称“谢主隆恩”。 待收拾好了香案,中官对着徐珵招了招手:“徐太史,借一步说话。” 徐珵双手捧着圣旨,点了点头,跟着太监走到无人之处,就听这太监压低了声音,说道:“王公公让咱家给你带句话,到了福建,徐太史只管一心剿贼,但有寸功,便可升任右佥都御史。” 右佥都御史,正四品的官职,以七品的监察御史直升正四品,谓之“超擢”毫不过分,即便是他只是很客气地说了声“多谢王公公记挂”,就神色抑郁地出了衙门,回家准备行李了——很显然,正统皇帝朱祁镇对银矿的执念很重,他这个剿匪的御史和出京的镇守太监,得到的旨意都是翌日出京。 方一回府,还未让下人打点行囊,徐珵的原配蔡氏就感觉自家夫君今日的气色不对,不由得问道:“夫君今日可是身体不爽?怎么下值这般之早?” 徐珵看了看妻子,就露出了一个苦笑:“做法……自毙啊。” 于是就把今日朝堂上的各种倾轧说了出来,他自己都没下结论呢,蔡氏就是一脸的惊容:“如此一来,夫君危矣!”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忽悠小户人家的,大家闺秀,尤其是官宦人家,真正的上层家族,哪个女子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便是这朝堂政争,真正的上层女子也是要懂几手的,否则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岂不就是闹笑? 徐珵这个原配蔡氏,也是南方出了名的官宦人家,北宋名臣、少师蔡襄的后人,标准的官宦世家,和这个年代一般的女子不同,她还有自己的名字,妙真,就把这个夫人拎出去,单以学识而论,六品官儿都是轻松。 徐珵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朝堂之中风波诡谲,王振之流又是刚愎自用,看一事一物,大多流于表面,谁知如今京城这般的情势,皆出于那杨戬杨尚荆之手?只是外朝攀附者,昏聩不堪,又多嫉贤妒能之辈,以致当日放走了杨尚荆,今日又让那曹鼐一语功成,将吾排挤出京师,只剩下一个个昏聩无能之辈,在朝中做尽蠢事。嘿,为夫敢打赌,如今那工部侍郎王祐等人,只怕是拍手称快吧?否则,今日殿前奏对,又岂能不置一词?” 朝廷里的高位就那么几个,谁都想坐上去,所以比自己有能耐的,最好都死了,这基本上是攀附王振那帮人的共同心思了,今天徐珵一个上奏,便如同天外飞仙一般让皇帝收回了福建银矿,以后说是简在帝心都不为过,特么的你这么牛掰,拿我们怎么办?所以拍王振马屁上位的,尤其是那些文官儿,一个两个都能额手相庆。 也亏着杨尚荆不知道他这番话,知道了肯定第一时间弄死丫的,聪明人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上,太特么危险了 深吸了一口气,徐珵一脸的苦笑:“竖子……不足与谋啊。” “陛下……也不知这里面的情势?”蔡妙真皱着眉头,声音也有些沉重。 徐珵摇摇头:“必然不知。今上不同先帝,先帝即位之前,得成祖、仁宗二帝指点,家国大事无一不通无一不晓,今上即位之时太过年幼,这外朝乡间之事未能尽知,又兼诸大臣蒙蔽圣听,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局面。” “然这般事体,陛下早晚是要知道的,不若夫君出面……”蔡妙真眯着眼睛,说话的声音有些犹豫。 于是徐珵脸上的苦涩越发的明显了:“此事可由中官转述,可由太后教导,却是断不可有为夫上奏,昔年为夫上兵政五策,已然触动了内廷外朝众臣之利,所幸陛下未曾颁行天下,如今再动了天下士族的根基……” 端起桌上的茶壶,徐珵也不用茶杯了,对着嘴“咕咚咕咚”就是狂灌一起,放下了茶壶,这才摇头说道:“今我南下闽地总督剿匪事宜,最多也就一人身死名灭,若是时来运转,还能高升,可若是拼着鱼死网破,将这其中关碍告知陛下,则你我二人的亲人家小,都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徐家在南直隶吴县,也就是现在这江苏苏州,这地方人杰地灵,早在唐朝的时候就盛产文魁,大名鼎鼎的陆德明就是这儿的人,十八学士还挂着吴县县南的名头,牛掰的不行,从陈后主一直喷到唐太宗,名留青史。然而这个地方吧,现在除了文魁之外,还经常产倭寇、流寇一类的,到时候一句在“贼寇势大,来去如风,我军进剿不及”,就足以让他全家死光光。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一章 双赢,双赢 第一五一章 当日的朝会,总体而言是双赢的,除了徐珵这个倒霉的翰林编修揣着圣旨打着仪仗,如丧考妣地出了京师之外,内廷外朝都挺满意的,可以说是大明朝政治体制建设的一个标志性事件,预示着大明朝的中央官僚政治即将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毕竟嘛,皇帝得了福建的银矿,内帑大大地赚上了一笔,马愉、曹鼐这些内阁阁臣龇了牙,很是给外朝这些小官儿上了一课。 事后,据说曹鼐在内阁里面和马愉的谈话流了出来,让一帮都察院的御史浑身颤抖,大小朝会上再也没敢龇牙,话不长,就一段——“如今河南、山西有于廷益在,却是无事,然西南叛苗未平,缅甸战事未定,总是要加派贤良之人前去督军的,你我二人身为内阁辅臣,总该忠心任事,为陛下选贤举能。” 这话听着好听,夸了夸于谦有能耐,然后呢,把即将被派往西南的文官儿抬高到了于谦的高度,然而外朝那些明里暗里开始给内廷说话的言官听了这个,脸都绿了——缅甸那边是谁在主持大局? 沐昂,勋贵之中的勋贵,外朝武将里面的中坚人物,尽管他老子才死了没多久,但他老子被追封定远王,还加了谥号忠敬,那个江湖地位……没看沐昂从左都督降职到都督同知之后,没几年的功夫又升回来了么?人家沐家,可是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勋贵们的面皮的。 再加上时不时过去打个秋风,拿着叛苗、缅甸思机发之流刷刷存在感的兵部尚书王骥,也在前日里跳反直接站在了文官儿这边,可以说从上到下,云南就是铁板一块。 到时候谁敢站在大殿上给内廷加油鼓劲,调出京去,到了云南,死在军阵之中都没处说理去,毕竟刀剑无眼嘛,人家王爵在身的沐晟都能死在军中,一个七品的小御史算个屁! 就在王振颇觉诡异地看着外朝突然平静下来,没人给阉党说话了,想着招来锦衣卫指挥使马顺问问咋回事的时候,京师到底还是出了大新闻。 按理说这个时候的京师应该是很诡异的,应该是很平静的,一般人是不敢扎刺的,然而雷公他不是人,他是神仙,所以他兴高采烈地在闰七月壬寅这天打了个响雷,把奉天殿的鸱吻给劈了。 奉天殿是个很敏感的大殿,明太祖朱元璋开始玩圣旨,把前面什么“制曰”、“诏曰”给添了几个字,叫“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就是和这个大殿相应和的,这大殿在南京城有,北京城还有,所以某种程度上,它代表了天意。 那么它被雷公劈了,是不是一种示警呢?是不是因为皇帝失德了?还是朝中出了奸佞? 封建时代就这个好,明明是你家屋子建得太高,还在开阔地上,四周没遮没拦的,避雷设施还没那么完善,结果挨雷劈了就可以做出无数符合封建礼法的合理联想,加上皇帝前几天恢复了福建银矿的开采,外朝的众多言官又蠢蠢欲动了,一封封奏疏飞进了通政司,然后扔在了朱祁镇的案头上。 你有种捞钱,我们喷你你有种别躲啊! 不过之前翰林侍讲刘俅陈十事,言辞太过激烈了,就等于指着王振的鼻子骂NMB,然后他就被扔进锦衣卫诏狱里,活生生肢解了,所以这次大家伙上书的时候都很注意,没有过多地涉及到王振,最多提几句“任用奸佞”之类的屁话,没指名道姓不说,还概念模糊化了,你还能咋地? 所以奏疏上出现的最多的字眼,就是让皇帝反省,让皇帝“求直言”,顺便让皇帝花点钱解决一下陕西那边儿的烂摊子——嗯,陕西遭灾多长时间了,地里的黔首眼看着交不上今年的赋税,都开始卖儿鬻女了,然而这么严重的灾祸还不如雷公他老人家劈一个奉天殿的鸱吻,封建礼制的先进性在这一刻一览无余。 于是王振看着奏折,心情还算不错,毕竟没喷他嘛;朱祁镇看着奏疏,感觉有点儿上火,决定今天晚上多临幸两个妃子败败火。 按着被喷的次数,朱祁镇也算是老司机,他即位第一年,还没改年号呢,就遇上了蝗灾、日食,京师地震啊、宫殿挨雷劈啊之类的更是三天两头的常事儿了,虱子多了不咬人,谁还在乎这个?他得顾忌封建礼制,不能学着王振直接指挥马顺杀人,但他可以装瞎啊。 然而外朝喷的实在是太厉害了,这还没到八月呢,朱祁镇就有点儿坚持不住了,先是免了陕西被灾的税粮,又从内努里支了一笔银子,告诉陕西那边的黔首拿着,把卖出去的孩子再买回来,先不提这些钱有多少能落到老百姓手里吧,反正外朝的赞歌顷刻间就唱起来了。 等杨尚荆接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八月中了,这时候他正看着下面踢着正步练分列式的一百八十名弓手,一脸的欣慰。 “这巡检司的弓手,如今也算是军纪严明了,只是少爷还需勤加操练些,再过些时日,只怕南边的惊喜,就要到了。”忠叔笑着将手中的信函递给了杨尚荆,“虽说惊喜是送上门的,可总也要有那个实力,才能将其一口吃下啊。” 杨尚荆点了点头:“如今藩司调拨的军备已经到了,如今这班弓手不说令行禁止,也能做到临阵不乱了,若是拉上阵去,和大股流民正面厮杀还嫌不够,但家中的那份惊喜,一口吞下却是没甚么问题。” 展开了信件,杨尚荆慢慢地往下看,越读眉头锁得越紧,这个徐珵,他怎么看怎么觉着眼熟,可是这熟悉感却愣是说不上来,于是他下意识地开始捋自己穿越前读过的明史,从里面找姓徐的名人。 “正统朝姓徐的文官……徐有贞?!特么的,徐珵是徐有贞!”杨尚荆这一刻就想拍大腿,也难怪他想不起来,徐珵是到了景泰朝,才在内阁学士陈循的建议下改了名字的,要不是他对这个被排挤的内阁首辅多关注了一下,这会儿肯定是漏过去了,一想到未来的内阁首辅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上,杨尚荆就感觉后背发麻。 之前那个杨戬在翰林院里和这货接触过,唯一的印象就是,这货太聪明了,不但精通经史子集,还特么会观星。 所以杨尚荆转过头去,眯缝着眼睛,很严肃地问忠叔:“若是本家使力,能不能把这徐珵留在福建?!”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二章 牵出来溜溜 第一五二章 “听我口令,前进!刺!刺!刺!” 在节奏分明的鼓声中,巡检司这一百五十个新丁排着整齐的队形,分成两拨向前推进着,跟着命令把手中的长枪往前刺,而一帮拿着藤牌的则用木刀你一下我一下地砍着,练习格挡。 巡检司嘛,又不是卫所士卒,对付流民的最底层暴力组织,配个毛的甲,就连盾牌都是最基础的藤牌,单刀和长枪倒是给配齐了,还多给发了不少备用的,然而弓弩、箭矢却着实有限,现在这些新的弓手,正在加紧补课,因为杨尚荆打算今天晚上出去“收获一份惊喜”,他们补课的部分,就是杨尚荆结合惊喜将要发生的地方特意设计出来的阵型。 一百八十个人被他分成了三类,弓箭手三十个,这是原来巡检司的老班底,放在卫所里也能算得上是精锐了;藤牌手五十个,这是从隐户里面挑出来身体条件比较好的,当然了,这是矬子里面拔大个;剩下的就是一百个长枪兵。 这一百五十人,五人一伍,五伍一队,一队有队长、队副各一人,杨二带着刘虎总领全局,而这都队长队副,是杨尚荆从自己家家丁里面选出来的能人充当的,临场变阵、督战,都交给了他们。 至于战阵……嗯,杨尚荆也想学着戚继光玩玩鸳鸯阵的,然而战阵这种东西耗时费力的,对士兵的组织度、临场应变能力都是一种考验,他这一百来个人也就那三十个原本属于巡检司的弓手能玩明白,剩下的新丁,也就勉强做到踢正步、分列式的到时候队伍不乱,临场变阵别自己把自己人捅了就算谢天谢地了,况且在鸳鸯阵里占据了重要地位的狼筅现在还没出现呢,那得等着叶宗留、邓茂七之流的起义军在战局不利的时候,脑洞大开发明出来,他现在鼓捣出来,工部不会给什么赏银,反而锦衣卫会过来,很高兴地和他谈谈私铸军器该是什么罪过。 所以杨尚荆干脆一咬牙,玩方阵,为了这个,还专门让工房做了一批鼓和喇叭,绞尽脑汁想起来一首龙虾兵的掷弹兵进行曲,44拍的曲子贼有节奏感,至于乐器不太对……这年月谁还能指着他鼻子说这是剽窃么?开始和敌人接战的时候,就让这帮新丁听着鼓点儿往前走,藤牌手顶在前面,长枪手跟在后面,然后听着口令,分成两批把手里的长枪往前捅就得了,单兵作战这种高大上的想法,还是等等吧。 而到了实战的时候会不会慌张,然后被吓得丢了装备掉头就跑,这也是不用担心的事儿,这帮新丁板子鞭子没少挨就不说了,先头的藤牌手要是丢了装备跑路,或者是后面的长枪手慌乱中把武器刺进前面弟兄的身体里,都是罪及家人的,反正在杨尚荆一通最直白的威胁之下,这帮新丁最基础的军纪还是可以维持的。 至于弓箭手嘛,嗯整个黄岩县能把箭射准的也就这么几个,都是宝贝,所以他们是灵活站位的,战局有利就跟上去捡人头,战局不利可以先行撤退,当然了,最后这话是给统领弓箭手暂时的统领忠叔说的,下面的人是不知道的。 至于说任用私人……嗯,这倒是最小的问题,现在无论杨二还是那些家丁,都是正经儿的经制正役的差役了,这黄岩县里面,仅以这些小问题而言,暂时还没有能和他杨尚荆掰腕子的。 “少爷,时辰差不多了。”忠叔走到了杨尚荆的身后,低声嘀咕了一句。 杨尚荆点了点头,转过头来对李继说道:“李典史,让人集合吧,马上去城东走上一遭。” 李继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尖锐的哨声转瞬间响起,正在练习突刺的巡检司弓手们几乎同时收枪站立,体现了这些时日的训练成果。 “所有人都有了,带上自己的武器,准备出城训练,各队长、伍长注意了,队形不能散乱,从第一队开始,有序向城东进发!”李继的声音几乎让这帮巡检司的新丁们瞬间垂头丧气,而那些今日不当值,过来看热闹的老人则瞬间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出城训练嘛,从半个月前开始,就时不时搞上一次,有几个好奇的弓手跟过去看了看,一个两个都是庆幸得不行,就这帮新丁的小体格,背着武器顶着太阳狂奔,唯一遮阳的就是脑袋上的草帽,一路上中暑晕倒了好几个,歇上一气灌点儿水,还得跑回来,简直就不是人干的活。 忠叔给杨尚荆牵来了一匹马,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少爷,此番外出,尚有风险,纵是老仆,也难得保护少爷周全,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如便让老仆前去罢。” 杨尚荆楞了一下,伸手抓过缰绳,笑容中带着一股子桀骜:“忠叔放心,戬也不是什么没见过风浪的人,手上的功夫纵是不及忠叔,寻常人三两个却也能应付得来,那日披了甲的盐丁,不还是被戬一刀枭首?” 忠叔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话是这般说,可老仆却也是放心不下。” “戬便站在忠叔身旁,也不过小股的敌人,总不至于将咱们这小二百人一口吃掉吧?”杨尚荆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腰上的长刀,“就是仅以功劳而论,戬在与不在,这抓在手里的东西,就差了一倍,富贵……险中求啊。” 说完话,也不等忠叔在说什么,翻身上了马,两腿一夹马腹,随着队伍向城东飞奔而去,忠叔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他立刻去,也是翻身上马,紧跟着杨尚荆,丝毫不敢远离。 “若是再有三个月,少爷麾下这巡检司人马,定然是一支强军,只是现在……还欠了火候。”忠叔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这一点杨尚荆当然知道,有军纪约束、服从命令听指挥的队伍,肯定要比散兵游勇能打,双全还难敌四手呢,忠叔这么吊,遇上三四个披甲的不也手忙脚乱?这两百人要是多训练些年月,身体好生恢复恢复,和名震天下的岳家军比或许差了火候,毕竟底子太差,但和普通的卫所士卒比,吊打。 “时不我待啊。”杨尚荆只能摇头叹息,“这功劳……可是不等人的,是骡子是马,关键的时候总要牵出来溜溜。”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三章 家国天下 第一五三章 《明史·地理五》上面写的很明白,黄岩县东南就有个盐场,盐场里还有个长浦巡检司,和黄岩县这种县下面设的巡检司不一样,这个长浦巡检司主要防备的除了流民之外,还有没交费的私盐贩子,和想要违背太祖“世代相传、各安其业”的最高指示,试图逃出去自谋生路的盐户子弟。 因此,他们不光有刀枪弓箭,还着甲,整天守着盐场吃香喝辣,身体倍儿棒,就连里面的弓手,都是江湖道上赫赫有名的好汉,可以算是巡检司里面的高帅富。 所以别说小股的流民了,就是黄岩县的这帮同行们,看见他们都得侧着身子走,经济基础决定社会地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每一次这帮新丁们的出城训练,实际上都是避开了长浦巡检司的范围的,要不然遇着挑衅了,打你打不过,骂你还没底气,岂不就是自找罪受了?所以今天这些新丁也是一个样,背着长枪盾牌弓箭大刀之类的武器,就顺着永宁江往东跑,绝壁不往南看上一眼。 李继这个典史骑着马,来回跟着溜,就看有没有掉队的,还一边儿给这帮人打气:“都给本官打起精神来,今天早晨,县尊就派了人,带了大块的肉食、大袋的稻米在那儿候着,你们一个个的只要努力了,及时赶到了,就都有肉吃!” 大明朝因为皇帝姓朱,为了防止某些心怀不轨的玩文字游戏,把“杀朱”说成“杀猪”,“蠢朱”说成“蠢猪”,直接避讳了这个“猪”字儿,所有的“猪”都改叫“肉食”,当然了,这和姚广孝这个吃斋念佛却劝朱棣靖难的和尚说的那句“王戴白帽”的白帽没有任何关系,老朱家自己人吃起猪肉来一个两个也是凶的不行。 可不管怎么着吧,听见了有肉吃,这帮弓手也是瞬间焕发出了动力,一个两个步履都轻快了不少,要不是还有伍长、队长约束着队形,只怕这帮人能争先恐后地往那边儿扑——别听那帮食古不化的土郎中念叨什么“唯猪肉无补”,那可是蛋白质啊,年景不好的时候大家草根树皮又不是没吃过,谁还管这个? “少爷,差不多快到地方了,就前面那个小山坳里,那个人会引着一小股倭寇,从那里穿过来,直奔原来黄家那边去。”忠叔瞅了瞅附近的地势,贴近杨尚荆,左右看了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 杨家给杨尚荆的所谓惊喜,其实就是一小队倭寇,还是原主簿刘琪的那个杀手,隶属于浙江的某个偷摸搞海贸的家族,因为永宁江这边连着大海内陆,属于货船出入的必经之路,所以走私点儿啥,必须得有人接应才行,而浙江的卫所经历了轩輗、焦宏的两次清洗,已经不那么好用了,所以这一家就只能将目光投在文官势力里,选择了黄岩县的主簿刘琪和县丞黄成。 接触黄成是正统二年,接触刘琪是正统四年,刘琪那个服毒自尽的家丁,正是他们培养出来的死士,如今那家被黄家找上门来了,也就只能把那个给刘琪灌毒酒的杀手抛出来换取谅解——能和杨家正面硬刚的家族,在东南沿海这片,除了宗室、勋贵之外,已经很难找出来了。 然而杨戬的老子一琢磨,这特么不对啊,老子就那么一个宝贝儿子是正儿八经的官身,你们一杯毒酒差点儿把他害的丢了官儿,我要是善罢甘休了,杨家的面子哪儿找去?于是一来二去,就让这个家族联系了一小股海上相熟的倭寇,送上岸来给杨尚荆刷刷经验。 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伸手招来杨二:“按照原计划,把人分成两队,放在两边的山坡上,等会儿用过了午饭,原地休息待命,可不能露了什么马脚。” 早年在闽北干的就是无本买卖的杨二,哪里不懂这个?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刀疤,就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少爷只管放心,小的手底下流民、官军的血都是沾过的,可唯独没杀过倭寇,这一次总要砍个痛快的。” “去吧,好生安排,告诉灶间那帮厨子,一人吃个七分饱便是了。”杨尚荆对这杨二挥了挥手,杨二在马上微微欠身,一拨马头,去找刘虎去了,到底是当过壮班班头人物,这刘虎对下属的掌控能力、为人处世上的应变能力,还是颇为强悍的。 要是杨尚荆手底下没这接近两百人的弓手,这一小股倭寇他是肯定吃不下的,少不得带上那个千户邢宏放一起玩耍,县志之类的文献上就要这么记载,“九年八月,知县杨戬得密报,有倭寇溯永宁江而上,遂与千户邢宏放相商,于江畔设伏,尽斩倭寇若干”;可是现在手里有人了,自然就得换一个套路了,比如“九年八月,黄岩知县杨戬亲率巡检司弓手查验流民,遇倭寇溯江而上,战而胜之,尽斩倭寇若干人”。 一帮巡检司的弓手上了山坡,一个个按照吩咐藏在树荫底下,等着那帮厨子拎着木桶来给他们发放饭食,木桶里除了白米饭,还有飘着油花的肉汤,一人一只大海碗,多半碗的白米饭,一人一大勺肉汤浇上去,或多或少的肉块和菜叶子会随着肉汤一起浇在白米饭上,这些弓手一个两个盯着厨子手中的勺子,计算着自己是多的了一块肉还是少得了一块肉。 所幸是被鞭子抽出来了纪律性,多一块肉少一块肉也就那样了,谁也没敢扎刺儿声张什么,捧着个饭碗稀里哗啦吃的开心。 杨尚荆几口吃完了饭,就站起身来,走到了高处,向着约定倭寇将要出现的方向极目远眺,眯着的眼睛里,心里翻转的却是这江南士族们的勾当。 “若依照国法,这家……罪当灭族吧?”杨尚荆突然叹了口气,伸手将腰间的长刀抽出半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刀身上,反射出一片耀眼的金黄。 站在他身后的忠叔愣了一下,却是笑了出来:“少爷,须知……家国天下,没有了家族繁盛,这国,要来何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四章 战前 第一五四章 杨尚荆听了忠叔的话,略略愣了一下,然后一脸释然地叹了口气。 从两汉开始,世家门阀,或者说是整个地主阶级,都是这么一路玩过来的,哪怕隋唐两代把五门七望这个级别的世家肢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小地主们也没放弃这种玩法。 改朝换代?干我屁事! 外族入侵?干我屁事! 地主阶级的构成,即乡贤,是小农经济的定海神针,地主阶级里出来的精英,即官僚,是封建政治的定海神针,两相叠加,不管是汉人的改朝换代,还是异族入侵定鼎中原,地主阶级们总能迅速在新的体制内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牢牢站稳跟脚,摄取利益的同时,将整个王朝推入“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历史轮回之中。 就因为他们“耕读传家”,手里握着的除了大块的土地,还有大堆的藏书,而他们追求的“家国天下”中“家国”的顺序,就是最好的注解。 “少爷,来了。”杨二从山头上跑了下来,对这杨尚荆低声说道,这就意味着,杨尚荆没有时间再去感慨什么了。 杨尚荆点点头:“看清楚大概多少人了么?” “三十多人,不是很多,不过装备精良,都着了甲,至少十个人带着长弓。”杨二声音有点儿慎重,“这帮人不是善茬,如果家里有一百个这个档次的人手,闽北几乎就没其他家什么事儿了。” 杨二在杨家的家丁序列里面,也算是仅次于忠叔的顶级人员了,所以他的判断,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这就是说,这些倭寇的战斗力极为强悍,当然,无论是杨尚荆还是忠叔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单纯一百个倭寇再能打,也就是一盘菜,想要称霸闽北的绿林道,还要加上杨家寻常人手的势力。 不过饶是如此,一听这话,忠叔的眉头都是一顿乱跳:“此战凶险,少爷还是先撤吧。” 杨尚荆摆了摆手,吩咐杨二:“去集合人手,按照原定计划,把人手展开了。” 杨二看了看忠叔,又看了看杨尚荆,知道自己留在这儿也没办法帮少爷改变主意,就点点头退了下去,杨尚荆见状,这才转过头来对这忠叔笑笑:“事已至此,我若先走了,这一百五十个新丁肯定是要先崩溃的,剩下那三十个巡检司的老油条,还能有心思和倭寇正面交战不成?莫说身上没有什么甲胄,便是有甲胄,依着前些年东南和倭寇战争的旧例,我军可曾有过卫所士卒大胜同等数量的倭寇的例子?” 忠叔明显被杨尚荆这一通说辞问愣了,正统四年八月,增设沿海备倭官的时候,杨荣还在内阁主事,一些事情他这个老仆也是知道的,渡海而来的东瀛浪人虽说一个两个都不甚富裕,但人家好歹也是披了甲的职业武士,和明军卫所士兵这种半农半兵、还非战斗减员十分严重的业余货色比,根本就是碾压,别说一对一单挑获胜了,二对一、三对一都能被砍一个落花流水。 “可是少爷……” 忠叔还想要争辩,杨尚荆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单刀,熟练地挽了个刀花:“戬的本事,忠叔也是知道的,况且戬就在忠叔这边,又有什么关碍?” 接近两百人的巡检司弓手被叫了起来,此时正是晌午,这帮人一个两个脸上全是不爽,还以为这就要往回跑呢,顶着大太阳的,这不是要人命么? 然后就听见杨二和刘虎一人一边,开始做起了战前动员:“弟兄们,咱们今天的运气不赖,有功劳送上门来了,前面上来一队流匪,一个个地都拿着刀枪,人数不多,也就三十人上下,应该是打算从这儿过,去南边儿的。” 杨二说着话,用刀子敲了敲自己的藤牌:“从你们进巡检司的第一天,县尊就告诉你们了,咱们这帮人就是来防备流寇的,现在面前就有流寇,应该怎么办?!” “杀了他们!”巡检司的众多弓手大声呼喝着,不过声音听起来总有些怠惰。 不告诉他们来得是倭寇这事儿,也是杨尚荆批准了的,毕竟沿海这一片,大多遭到过倭寇的洗劫,这些来自大海对面的贼人可以说是凶名赫赫了,别说这帮一个月之前还是普通平民的弓手了,就是在卫所士卒的耳中,他们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提前告诉他们,根本就别想提起士气来。 杨二很显然不会满意这种状态,大声呼喊着:“你们中午他娘的没吃饭么?告诉我,怎么办?!” 似乎是在杨二狰狞的脸上,看见了自己曾经吃鞭子的模样,所以这帮弓手身子一颤,大声呼喊:“杀了他们!” 听见这般动静,杨二脸上狰狞的神色这才稍去,只不过脸上的那道刀疤依旧泛着血色,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狂的前兆。 只见他迈着步子,在众多弓手的面前走着,一边敲着盾牌,一边吼道:“杀了这三十多个不尊王法、持械行凶的狗杂种,今天晚上回去县城,老子请你们好好吃顿好的,肉管够!再放你们一天假,回家看看爹娘!” 听了有吃有喝,还能回家看爹娘,这帮隐户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兴奋的神色,一个个嗷嗷叫着,就想要冲上去和那三十个“流寇”干上一架,他们不太高明的知识水平,虽然算不明白二百是三十的几倍,但他们知道自己的优势很大。 就听见杨二的话锋一转,厉声喝道:“安静!都给我听好了!一会儿打仗,全按着之前的训练来,谁要是敢乱了步伐,别怪我当场一刀砍了他!站在前面的藤牌手,使好你们手里的藤牌,要是有人在你们还活着的情况下,冲进了后面弟兄的队伍里,别说你活不了,就是你的家人,也得流放三千里!” “听见了没有!”这一刻,杨二瞪圆了眼珠子,白色的眼球上都被血丝盖住了。 “诺!”一众巡检司弓手大声应和着,举起了自己的刀盾、长枪。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五章 临战 第一五五章 听着下面做动员的杨二的声音,杨尚荆的脸上就浮现出了微笑。 有一个能打仗、会打仗而且久经战阵的手下,真的很舒坦,他沉吟了一下,转头对忠叔说道:“此战结束,戬给杨二起个名字,可好?” 主家赐姓、赐名可不是随便给的,这涉及到仆人的忠诚问题和主家的认可,一般只要有了主家的赐名,这家仆今后的地位就会飙升,忠叔能够站在今天的位置上,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了杨荣的看中。 所以忠叔眉头挑了挑,点点头:“承蒙少爷看中,这杨二,定然是感激不尽。” 另一边的李继这会儿直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问道:“前面流寇中有人带着弓箭,县尊是否先行回避?” 这次出来“收获惊喜”,杨尚荆是把巡检司上下全都瞒了的,所以这李继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关窍,杨尚荆摆了摆手,沉声说道:“此间战事,本县自然不会撤走,安危也不用你操心,稍后你带着十五名弓箭手和十个藤牌手,就在那边的山坡上,听见本县这边曲子响起来,立即齐射三轮,然后把握好节奏射击,切记,千万不能让这帮流寇冲近了弓箭手!” 李继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也没多争辩什么,一躬身回转另一边了,之前做典史的时候,他也带着捕快抓过人,些许指挥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就在说话的功夫,接近两百人的队伍已经整队完毕,埋伏在了路边的草丛里,只等着那三十多个倭寇进了这段山路,就好大开杀戒。 倭寇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很快就来到了这段被两个小山包夹着的小路中间,杨尚荆看着行色匆匆的三十二个倭寇,眼睛就是一眯,一个得罪不起杨家、但偷摸搞搞海上贸易的家族,随便扔出来一个平息杨家怒火的倒霉鬼,就能诓骗着倭寇一股脑往黄岩县冲,连个斥候什么的都不派,地主阶级隐藏着的力量……还真是让人害怕。 “奏乐吧。”杨尚荆看着位置差不多了,转头吩咐道,于是富有中国明代乡土气息版本的《掷弹兵进行曲》响起,下面三十二人里面有三十一个人就是一愣,要知道,盎格鲁撒克逊人的这支曲子只是节奏明快,用来给士兵踩鼓点进攻的,本身就没什么杀伐之气在里面,再加上中国乡村乐器这么一演奏……还显得有些滑稽,让这帮人还以为有人送葬呢,一个两个刀是抽出来了,然而脸上并没有什么紧张的表情。 可是这次,曲子可不仅仅是指挥下面步兵进行走位的,还是放箭的信号,左右各有十五支箭矢飞了出来,不过准头着实有限,也仅仅是射中了两个人,还因为他们身上都有甲胄,加之距离有些远,没有造成什么有效杀伤,倭寇们“叽里呱啦”地乱叫着,那几个携带着弓箭的倭寇当即弯弓搭箭,就要射击,就在这个时候,忠叔突然动了,弯弓搭箭,一箭直接射穿了一名弓箭手的哽嗓咽喉。 在第二轮箭矢射向他们的时候,这些倭寇乱叫着就要往回撤,忠叔瞄了瞄,射出一箭,可也只是擦着其中一人的头盔飞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埋伏在道路两边的巡检司弓手列队走了出来,一前一后将整条路的前后全部堵死,并且向他们不断移动,寻常的巡检司弓手服色,手中的刀枪也不过是寻常的货色,之前倭寇们可是连正规的明军都交过手的,可是在这一刻,这些弓手却如同两队死神一般。 当中一个握着弓的倭寇目线凶光,对着杨尚荆所在的方向射了一箭,吱吱哇哇地大叫着,随即拔出刀来,一刀砍向身旁一人,却被拿人举刀架住,他身边的倭寇同时出刀,这人招架不及,直接被砍倒在地,而后被身边的倭寇乱刀砍死。 “这倭寇……着实凶残。”杨尚荆眯着眼睛,冷笑着,不过总感觉有些后怕,“只是那家人,却也有些气魄,这般死士说扔出来就扔出来了,当日要是给本县来一下狠的,本县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吧?” 忠叔笑了笑,再度举起弓来:“少爷姓杨,而那家人……需要的是家族延续。” 一箭射出,又有一个倭寇嚎叫着倒地,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大喝一声“杀”,曲子的速度当即变快,两边的弓手加快向中间移动,平日的训练在这一刻算是显现出了效果,这些弓手虽然加快了步伐,队形却是没有丝毫的散乱,杨二和刘虎的声音传来,让这帮人的眼中闪现出了希望的光芒:“剁了这帮狗娘养的,杀了人的老子赏他一贯钱!” 而这个功夫,两边的弓箭手也已经射出了第四轮箭矢,加上忠叔的战果,七个倭寇倒在了地上,倭寇的头目知道不能再等了,他吱哇乱叫着,带着人就往这边的山坡上冲,可脚步刚刚启动,杨尚荆眯了眯眼睛,就是一挥手,这边的十五名弓手当即又射出一轮,又一个倭寇身上中箭。 倭寇的头目眼睛里闪着凶光,没有继续选择冲击杨尚荆所在的山坡,转而开始想着东方的弓手队伍发起冲击,他有着数次和明军交战的经验,在他的印象中,明军的卫所士兵没有任何的军纪可言,而且着甲率低得惊人,也只有那些大官儿的亲兵能和他们比一比,然而那些亲兵都是那些大官儿们的宝贝,轻易不往上派的,普通的明军只要一阵冲杀,就能搅乱他们的阵型。 面前的这些巡检司的弓手,甚至还不如那些大明的普通士卒,这个头目看的明白,之前的明军士卒十个人里面怎么也有一个披甲的,可面前这些人的身上,很明显没有任何甲胄存在。 带着幸存的手下,这个倭寇头目大踏步地向着东边的队列冲去,手中的武士刀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刺目的金黄,他相信,只要逃脱了这里,他有的是机会回来劫掠和报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六章 杀 第一五六章 大英帝国的龙虾兵为什么能够号称欧陆强军? 因为军纪严明。 在其它国家军队隔着五十米上百米的距离时,就忍不住打一个齐射的年代,大英帝国的龙虾兵能顶着敌人的攻击,用整齐的方阵走到人家二十米甚至更近的距离上,贴着鼻子打一轮齐射,然后直接刺刀冲锋,对面就垮了,被枪打死的和刺刀捅死的哪个多暂且不论,士气崩溃直接跑路的,肯定是最多的。 当时搞这套的原因,就是士兵的低素质和武器的低素质综合起来,造就的必然条件——那垃圾火枪三十十米子弹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命中全靠玄学,装弹装的还贼慢,因为是前装步枪,你还不能趴着,士兵多来自城市小流氓和乡村的贫农,没姿势没文化没荣誉感的三无产品,军纪全靠鞭子抽。 所以杨尚荆转念一想,特么的,龙虾兵顶着鼻子开枪然后刺刀冲锋,那我干脆省去那开枪的一下,直接大踏步往前冲,就拿长矛往前怼不就得了?反正这次对面站着的倭寇,手里的刀最长也就三尺多长的大太刀,我这边的长枪最次也是两米长的,一寸长一寸强啊,乱枪往里捅就行了——至于日本什么《太平广记》之类的杂书里面记载的九尺太刀,还是歇了吧,不说是不是吹牛逼,就那个冶炼技术低下造成的高成本,买得起的最次都是大名一级的,玩得开的最次也是武士之中的佼佼者,闲疯了才坐着小木船,顶着沉海喂鱼的风险来明朝劫掠。 所以这帮倭寇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只刺猬,就听见当官儿的在阵里喊着“刺”,下面人应和一声“杀”,一大片的枪尖儿就捅了过来,这边儿还仗着身强力壮,打算用刀把枪尖儿打开,直接藤牌手身上撞呢,第二排枪杆子就捅到了。 这节奏不对啊,往常的明军哪有这么严明的军纪?不都是咱们带着甲顶着进攻猛冲一轮,直接阵型就散了,接下来就开始愉快的屠杀了么? 再说杨二这边,一看倭寇被截住了,杨二的脸上就浮现出残忍的笑容,手中挥舞着腰刀,大声呼喝着:“县尊说了,只要弄死这帮狗娘养的,给你们加三顿好肉!大肥肉!” 吃好喝好,是第一源动力,在这个猪都狗吃屎都吃不饱的年月,猪其实也不肥的,事实上到了供销社开遍全中国那会儿,还是肥肉都是好东西中的好东西,但凡商店里有熟人的,都会抢着打招呼让留肥肉的,所以在这个年代,大肥肉这种东西对人的诱惑力是无限的。 本来听着这帮倭寇吱哩哇啦的鬼叫,一交手手里的长枪被大太刀一磕,手都有点儿发麻,这帮新丁就知道这不是什么流寇,而是遇上倭寇了,再加上平日里这帮黄岩县的乡亲们都在传倭寇多么多么凶狠,一个个青面獠牙的,身高八尺,身宽也是八尺,力大无穷生吃人肉的,这帮新丁还心里有点儿发慌,好几个就差点儿把手里的长枪一扔,掉头就跑了。 然而……一看身边弟兄这么多,再看看面前的倭寇好像也不比自己高多少,又听见杨二在那怒吼着加了三顿好肉,那还等什么?去特么的倭寇,老衲要吃肉!大肥肉! 然后第一排的长枪收回去了,第三排的长枪捅上来了,前边的藤牌手在杨二一声爆喝“前进,砍!”的命令下,跨步出刀,一个藤牌手手上的刀子上就带出了一溜的血花,那藤牌手的眼睛当即就红了,大喊着“我杀了一个,我杀了一个”,迈步就往前冲。 杨二怒骂了一声,想拦是拦不住了,只能吩咐着整个队伍保持阵型,继续往前压,心里就把那个伍长骂了个狗血淋头,至于冲出去的那个藤牌手……在脱离队伍,跑出三米之后,就被倭寇剁翻在地——他身上没有甲胄。 因为自己这边有人倒下了,这些新丁心里就有些害怕了,甚至有两个人扔掉了长枪,掉头就想跑,气的杨二大步向前,一刀砍翻了一个扔掉枪想跑的新丁,怒吼了一声:“稳住!稳住!给我刺!刺!刺!” 就在这个时候,刘虎也带着人逼近了倭寇的身后,两拨人这么一合围,杨二这边的阵线也算是稳住了,二十来个倭寇被堵在了中间,百余杆长枪对着他们不断刺下。 “擅自脱队被杀的那个,没有抚恤银了,家中挑一个人进来,补齐人数,活着全家流放去海南喂蚊子;刚刚逃跑的,事后都砍了吧,带着他们的伍长一人二十板子,一伍之中的其他人每人十板子。”杨尚荆单手提刀,一边往下走,一边眯着眼睛向下看,声音很冷,却也很无奈。 忠叔将这话记下了,就开始安慰他:“训练不过月余,这帮隐户能有这般表现,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对于这种情况,杨尚荆其实也有预料,他这边的二十多人已经开始想着杨二队伍身后运动了,就害怕这帮倭寇突破了杨二的阵线,直接杀出去逃回了海里,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好在杨二还算给力,一刀砍了一个逃兵,直接震慑住了其余的人,否则阵线一崩溃,二百来人稀里哗啦全都丢了武器就跑,指不定还能被这帮倭寇闹一个反杀,那他除了抹脖子自杀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 再说那倭寇的头目,眼看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敌人的阵型也丝毫不乱了,眼睛里就全是绝望,双手把刀往地上一扔,咕咚就跪下了,嘴里吱哩哇啦地喊着“投降”,剩下的倭寇当即有样学样,也跟着跪了下去。 这个功夫,杨尚荆也到了杨二那边的后侧,杨二吩咐着手底下人停止刺杀,转头问杨尚荆:“少爷,这……如何处置?” “留着这帮倭寇……你来养活?”杨尚荆歪着头看着杨二,一脸的好笑。 杨二愣了一下,摇摇头,有些犹豫:“只是……杀俘不祥啊。” 杨尚荆听了这话,哈哈一笑,大吼一声:“黄岩县巡检司众弓手听令,杀!” 本来就已经有些杀红了眼的巡检司弓手一听这话,也不管是谁说的了,喊了一声“杀”,手中长枪直接就捅了下去,血泉喷涌,这帮倭寇身上的窟窿,最少的都有三个。 杨尚荆拍了拍杨二的肩膀,呵呵一笑:“吩咐人打扫战场吧,武器、甲胄收拾好,脑袋剁下来腌制好,谁身上搜出来什么东西一律上交,贼寇的身体一把火烧了,等着上面来给咱们论功行赏。” 顿了顿,杨尚荆很严肃地说道:“记住,在你家少爷这里,倭寇……不算人。”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七章 过犹不及 第一五七章 砍了一个黄家,都闹得满城皆知,这回痛死了三十二个倭寇,还不得大大地宣传一番? 所以杨尚荆在黄岩县里的形象,在众多嘴炮文人无耻地吹捧下,再度拔高了一倍有余,什么英明神武、什么临阵不乱、什么指挥若定、什么……反正好听的词儿,能安的全给安上了,而发给台州府的公文里,写着的都是谦虚,读起来全都是嘚瑟。 伤了五个人、死了三个人,有一个还是被杨二一刀剁了的,靠着密集的队形乱枪痛死了三十二个倭寇,这还不是沿海卫所的主将亲军,而是一帮刚刚训练了一个月多一点儿的前隐户,就这个交换比,能够吊打整个浙江沿海的所有卫所! 台州府的知府看了这个捷报,揉了揉眼珠子,只道是自己看错了,反复看了三遍,也没敢往上报,叫来自己的心腹师爷,让他带着人去黄岩县看看是真是假——谎报军功,还是谎报这么大的军工,那可是要杀头的罪过,别管他杨戬杨尚荆是不是杨荣的孙子! 至于乡间……乡间的老农传的更邪乎,一个两个的口才,这会儿比县城茶馆儿的说书先生都要好,显然贫穷并没有限制他们的想象力,虽然这个想象力有些不着边际。 “你知道么,王家庄那个王小五,不是在巡检司当差了么?” “知道啊,苦差事,只管一干一稀两顿饭,连点儿钱粮都赚不回来,权当是拿着赋役抵欠下的丁银了,苦差事嘛。” “那你可就不知道了,现在这小五子,可就抖起来了,前几天在城外截杀倭寇那会儿,嘿,小五子就在场呢,就因为这个,人家巡检司的人连吃了三天的大肥肉,那叫一个美啊。” “那可是应该的,不都盛传么,倭寇身高八尺,身宽也是八尺,一个个青面獠牙的就和夜叉似的,那叫一个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还喜欢生吃人,临县的小孩儿还被生吃了不少呢。” “你想啊,就小五子那点儿个头儿,还能打得过倭寇去了?别说他了,两百个小五子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一个倭寇,我和你说啊,这里面有事儿!” “啥事儿啊,来,老哥喝碗水,快给咱们说说。” “小五子前日里回家看望老娘的时候,可是说了,你也知道,我家那口子就是王家庄的人,这才听到了点儿消息,嘿,当时就是县尊大人在场,往天上一指,天上就开始往下打雷,把那倭寇劈的是吱哇乱叫,随手洒了一把豆子,就出来无数的天兵天将和倭寇厮杀在了一起,然后他老人家迎风一晃就是三丈高,手里拎着一把大锤也杀了进去……” “吴老二你可得了吧,我昨天进城买布的时候,可是从县衙门口过去的,那三十二颗人头可是就挂在县衙的大门口示众呢,一个两个的鼻子嘴和咱们可没什么区别,就是那个头发整的太丑。” “去去去,你懂个甚,那是县尊大人法力无穷,等着天兵天将把这帮倭寇打趴下了,把他们的脑袋变成那样的,就怕吓着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我家那口子的娘家可就是小五子的邻居,这还有假了?” “哎,说的是啊,我家婆娘是邻村的,那张老三家的小四不也在巡检司么,前日里回来看他老娘,好像也是这么一套说辞啊。” “就是,咱们县尊可是把黄家那帮厉鬼都杀了的,几个青面獠牙的倭寇,算个啥?” ………… 民间引爆的热点,这是让杨尚荆也始料不及的,现在他这个县令脑袋上的光环已经够多了,封建迷信的光环再加一点儿估计就该紫微帝星下凡,他就该被剁脑袋了,所以他才在县衙门口立了一排的杆子,把那三十二个人头挂在上面示众,可是人民群众的想象力是不会因为贫穷而被限制的,毕竟听了那么多咋呼人的神话故事,自己不会写跟着瞎编还不会了? 更让他糟心的是,还有那神经病到了极点的乡贤,想要组织人给他立个生祠,就为了给他拍个马屁,要不是杨家家丁在市井里还有些耳目,他这个马克思主义无神论者就直接登上了神坛了。 “这特么什么事儿搞的!”杨尚荆瘫在椅子上,用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满脸的生无可恋。 然而他身边的忠叔却是兴致颇高:“少爷有如此功绩,再加上前日里平定黄家阴谋叛乱之功,少不得要升上两级的。” 现在有了倭寇“进攻”黄岩县,别管他们人有多少,反正是出现在黄岩县境内了,那么把这个帽子往黄家余孽的脑袋上一扣,整个黄家的事儿就算是圆满了,别说下来御史什么的查案了,就是内廷直接派中官下来过问,也没什没问题了,这两年浙江备倭的担子这么重,剿倭三十余人,自身死伤不足十人的战绩送上去,杨尚荆这个主官升一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毕竟提起杨尚荆就容易让人想起杨荣,想起杨荣就想起“能打”这俩字,然后……将门虎子,所有的解释就都合理了。 然而杨尚荆伸手敲了敲桌子,摇了摇头:“不妥,不妥啊,这官儿……可不能升的太快,那火药厂,不对,是道观还在搭建,人手还未齐备,戬若是离了这黄岩县,谁来照看着那里?那道观又该修在何处?一旦被揭出来,那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忠叔愣了一下,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现在这黄岩县说白了就是杨尚荆的老巢,要掌控能力有掌控能力,要民望有民望,做什么都方便,可是离了这里,新来了一任县令,这局面可就要被破坏了。 所以忠叔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不若……让李继顶上?只说李继临战不怯、指挥若定?” 想要自己的老巢不被破坏,那么就只能让自己派系的人顶上来,这可是通用的做法,杨尚荆想了想忠叔的套路,还是摇了摇头:“只怕不行,若论资历,黄成总归是要甩出李继太远的,李继又非戬这般翰林出身,区区三十个倭寇的脑袋,就是全给他了也换不来一个七品的帽子,就算黄成不进一步,也是外县平调一人过来的。” 忠叔闻言,慢慢皱起了眉头,也是陷入了沉思。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八章 旧例 第一五八章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的就是老人吃的盐和走过的路多了,总能迅速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和可不是什么姿势水平的问题了,而是单纯的人生经验足够丰富。 只见忠叔在略一沉吟之后,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老仆刚刚想到一个洪熙年的旧事,当年擢升灵璧县丞田诚为州判官,不过仍灵璧县之事,此旧例,或许可以拿来一用。” 停顿了一下,忠叔加重了语气:“些许火药,不过是小事而已,这仕途畅通,才是真正的大事。” 听了这种旧事,杨尚荆眼睛就是一亮,如果能升官儿的同时兼着黄岩县的县令,那才叫赞呢,所以他不由得问道:“这事……如何去做?” “也不过‘民意’二字罢了,只消辖下乡民、士子去请愿,少爷这边再使些力气,总归是能留下的。”忠叔笑了笑,胸有成竹,“有了这般功绩,再有民意相邀,上面也定然会顺水推舟。”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怕被调入京师,给个清水衙门的闲职挂起来,最后找个由头下到诏狱里面,王振没有这等脑子,这金英……可还在内廷呢。” 当时为了出京,他可是一拳砸死了金英的顶级家奴,金英不趁着这个机会整他一下,那都对不起他这个内廷二把手的身份,而一旦进了诏狱,那可真是羊入虎口,谁开口都救不了他,落下一个“被自杀”的结局应该是最好的。 “少爷无虑也。”忠叔笑着摇摇头,“内阁诸公又不是泥捏的,又岂能看着少爷入了火坑?况且少爷在外立了这般的功勋,定然是要好好讲究一番的,陛下新开了银矿,想必也要好生缓和一下内廷外朝的矛盾。” 稍稍停顿了一下,忠叔露出了一个成竹在胸的笑容:“自老太爷仙逝,如今外朝之中,能打的文官也就剩下兵部尚书王骥一人,偏生他还有站在内廷那边的往事,便是前日里在朝堂上给了内廷一刀,也终究不能完全被外朝诸公所信,而文官领军自洪熙年起,已成惯例,加之前日里福建参议竺渊剿贼不成,死于贼手,这外朝……可是很缺领兵的文官的。” 宋以前,其实文臣武将的区别也没那么大,尤其是上层,基本都是上马治军、下马安民的狠角色,毕竟那会儿能做到一州主官的,都不是什么怂货,基本都是大家族的精英,唐末一堆的节度使更是各个行政军事一把抓,所以赵匡胤黄袍加身之后就来了个矫枉过正,以至于搞出来一个“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局面,被北面的邻居吊起来,打的嗷嗷叫。 然而吧,“宁与友邦,不予家奴”这是贵族思维的传统,所以哪怕是到了朱元璋的立国,也没恢复宋以前的风貌,反而进一步分割元朝的行中书省,三司并立不说,朝堂上一通权谋下去,文臣勋贵之间直接擦起了火花,而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都想着在斗争中取得上风,将所有权利隐隐地抓在自己的手里。 洪熙朝以来,三杨内阁一直在推的“文臣监军”,实际上就是一种很明显的表现。 杨尚荆听了这话,慢慢地点了点头,思考了一番之后,顺着忠叔的话往下说:“加之戬这身份,家中大人又有都指挥使的官衔世袭,由戬这边入手,也不会平白恶了勋贵武将那边,外朝文武通力之下,莫说一个金英,便是陛下也不好力推此事。况且如今徐珵已抵福建,京中投靠内廷之人虽然不少,能看懂局势的却也不多。” 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杨尚荆咬着牙说道:“也好,戬这便给浙江三司上书,细说这新式练兵之法,备言黄岩县巡检司新招弓手之能力。” 忠叔眼睛一亮,点头说道:“却是好事,老仆这几日正是得闲,也好去那乡间转上一转,和乡贤富户好生聊上一聊。” 民意嘛,还是要从乡贤那里找的,否则一帮泥腿子连话都说不利索,递不上去状子,直接往台州府府衙前面一跪,台州府的那位知府还不得被吓傻了?毕竟非法上访这事儿吧,被告的人心惊胆战,受理的人心忙意乱。 朴素的情感表达很感人,但过犹不及,太朴素的情感表达,伤人——原始人结亲的时候不就是一棒子砸晕了捆回家,然后就啪啪啪啪嘛! 杨尚荆这边刚刚研好了墨,就看见穿着一身巡检司弓手服色的杨二走了进来,他前日里刚被杨尚荆赐了一个名唤作“杨勤”,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往上面拔高了一大截,这会儿一头的汗水,顺着鬓角、额头往下淌,整个人带着一股子热风:“少爷,码头那边来了一条南京过来的船,说是奉了魏国公家公子的命令,来给少爷送东西了。” 杨尚荆眉头一挑,脸上就出现了喜意:“这徐尚庸办事,倒也是妥帖,不愧是南京勋贵里面数得上号的人物,走,随少爷我去看看!” “这批货大概有多少?”一边儿往外走着,杨尚荆一边问杨勤。 杨勤也没沉吟,直接回答道:“这个倒是问过了,那船家说少了走一次不太够本,这一次运来的就是两千斤上下,另外还有些南京的土特产,说是给少爷尝尝鲜。” 两千斤……也不算少了,再多了只怕就要坏事了,好在他也就是在县衙里面发发福利,有个千儿八百斤就足够了,硝石这东西反应并不剧烈,从午时开始用,一个时辰多一点儿的时间也用不了多少,三班六房的图个凉快,他想要在黄岩县这儿留任的打算,也能够更进一步。 “近日里可有家里的消息么?”杨尚荆一边儿计算着消耗量,一边儿问道。 杨勤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不过家里的人和船,估摸着也就这两天的功夫就到了,南边儿那山上的工地,小的前日里去看过了,前殿还差了很多,倒是这后面的丹房,已经是挖好了的。” 丹房挖好了就好了呗?反正家里来的这几个,就没有一个正经的道士,念经啥的那是一窍不通,所以杨尚荆明面上不以为意,心里却在怒吼着两个字——火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五九章 都是骚操作 第一五九章 带着约莫一千斤的硝石回了衙门,杨尚荆在县衙里面的威望瞬间攀升到了另一个高峰,虽然这硝石数量不多,用起来效果大抵也没有当日杨尚荆在黄家玩的那一出“斩妖除邪”的效果那么好,但是吧,它的确让人在炎炎夏日里感受到了一丝丝凉爽,看着水利浮动的冰块,有不少热得不行的衙役伸手去抓,然后塞进嘴里。 虽然县衙最近几天因为跑肚拉稀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的人变多了,但是三班六房的差役们还是对着杨尚荆所在的后衙方向竖起了大拇指,交口称赞,就差拍着胸脯大声喊“除了杨县尊我们谁都不认”、“他是我们的小父亲”、“没有他我们都会死”了。 能给下属发福利的上司,太难的了。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建安杨氏派来的人和货物,也终于到了,一千斤硫磺是当做雄黄拉过来的,一路畅通,毕竟搁在五百年之后,还有人拿着硫磺这种危险物质当雄黄上车,被警察蜀黍及时发现扣下来的,这年头的巡检司兵丁……懂个屁! 四个老头儿披着道袍,很是有些别扭的感觉,剩下的跟来伺候的,就是他们自家的儿孙,足足十二三个——正一是允许结婚了,别说他们只是半路出家的道士,就是从小培养出来的神棍,那也是可以有自己的子嗣的,所以只要到了出家岁数之前该交税交税该纳粮纳粮,没人追究你为什么待在道观里面。 虽然这些人在他未来的谋划之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然而杨尚荆没有明面上“接见”这些福建来的“高道大德”,而是趁着去道观工地“慰问匠户”的机会,和他们谈了谈火药配方的事情,毕竟上他还是要避嫌的嘛。 孔圣人都说了,要“敬鬼神而远之”,那么哪怕龙虎山的张家也是流传了千年的大地主,哪怕他杨尚荆也是捉过鬼、灭过妖的传奇,也不能和这帮人走的太过亲近,绝对不可能急火火的吼着“本县现在开始,信道了”,就自己掏腰包修个什么真武殿、药王殿之类的建筑,那样容易被人指着鼻子骂“怪力乱神”的。 所以这事儿吧,就得往上披马甲,从头到尾的那种,让人打眼一看,就知道这是不加特技的真实版,和他杨尚荆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先是福建来了个富商,说自己家的儿子小时候魂儿被叼走了,是龙虎山张天师座下的高人给救回来的,所以他发了弘誓大愿,要在江南建上十二座道观,弘扬正信,那位高人指点他,黄岩县南边的山上就有风水宝地。 然后呢,这个富商就带着人,在南边儿找到了那块风水宝地,直接给县衙砸了一大笔钱把地买下了,这就开始招人干活了,看在这一大笔钱上,县尊杨尚荆表示了极大程度上的欣赏,然后下令让工房的匠户全员出动,帮着这个富商建造庙宇。 本来杨尚荆是打算玩众筹的,再让黄岩县这帮大户吐一口血出来,反正一帮弱鸡也翻不了天,他左手卫所士卒,右手县衙三班衙役,怀里揣着两百多号巡检司的弓手,就一帮县里的土财主,还不是反手可灭?可后来想一想,杨尚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众筹这玩意吧,有风险,容易在所有权上和人打嘴炮,火药实验室这玩意还太敏感,不能冒这个险。 这年月匠户的手艺都是父子相传,真正牛掰的人物都在官方的控制之下,乡下就算有野生的鲁班,那也是凤毛麟角,所以杨尚荆砸下去一笔铜钱,这帮官府控制下的匠户就和打了鸡血一样,加快节奏在山上平整土地、打地基,然而看着他们的速度,见过了一个月一栋楼那种速度的杨尚荆只恨自己不会烧水泥、造钢筋。 特么的榫卯结构的房子,哪怕这道观也就是一座大殿一座偏殿,外加上几间丹房,也就是住的地方,可这得盖到什么时候? 穿越这种活计果然是对文科生充满了弄弄的恶意。 本县第一高道、曾经陪着县尊搞死了黄家一众冤魂厉鬼的孙真铭听说县里来了个道门的善信,从县里买了一块土地,砸下去大笔的银子要修个道观,已经过了七十的他当即就觉着浑身燥热,只觉着自己这名下的庙产就要多上数百亩田地了,毕竟从长春真人丘处机北上千里一言止杀之后,民间道教的影响力,全真已经压过了正一,没看形容哪个老道仙风道骨,后面都要接一个“有道的全真”么? 再加上明朝建国之前,朱元璋就开始对宗教从业人员严加防范,正一派祖庭天师府的天师,直接一个正二品的高官挂起来,让你接不到地气,所以民间念经做科仪的这帮道士,就开始渐渐以全真为主了。 想他孙真铭,虽然不是什么名师所传,但也是正儿八经在道录司里标名挂号的存在,就这外地的客商,怎么也得虔诚叩首,把这庙产双手奉上吧? 所以孙真铭兴冲冲地去找这个福建来的客商,很隐晦地试探了几句,结果对方一开口,直接把他撞进阴沟里去了:“当年弟子曾在天师府许愿,建一十二座道观供奉祖师,尽皆交由天师府高徒搭理,虽说初来黄岩县之时,便听坊间传闻,孙真人当日随杨县尊斩妖除邪的旧事,知道孙真人乃是有道的全真,甚是仰慕,奈何这十二座道观的愿尚未还完……” 话没说完,不过态度已经很清楚了,那就是我十二座道观没建完,不可能把庙给你,从今往后这个地头上,除了你一个孙神仙之外,天师府那边还回来上好几个张神仙李神仙,就把这孙真铭给气得够呛。 可是这也没辙,他总不能说“许愿还愿乃是无稽之谈”吧?这不但涉及到道教内部的教义问题,还涉及到他以后的财路,所以这孙真铭也只能带着一肚子的气回了自己的道观。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零章 民意 第一六零章 刚送走台州府那个师爷的黄岩县县衙,在四天之后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臬司下来的经历,也是个正七品的青袍官儿,就是为了打问一下杨尚荆在城东的那场战斗到底是否属实。 这年代的倭寇可不是什么弱鸡,正儿八经的强兵,有训练、有装备、有组织,再加上沿海普遍存在的带路党,一般的卫所士卒遇上,就算有五比一以上的优势兵力都未必能打得过,虽然这不能怪明军太过弱鸡,但也让杨尚荆的这场“狂胜”显得扎眼——卫所的士卒平时是种地的,和倭寇这种靠着劫掠生活的职业军人不可能在同一水平线上。 “轩臬台派鲁某前来过问此事,也不是信不过杨知县,只不过军国大事,还是慎重为妙啊。”这个经历姓鲁名希字延达,今年四十多靠五十的岁数了,也不是进士出身,就是个举人,这辈子估计也就在正七品上熬到致仕了,走了大运才能调到隔壁布政使司继续做经历——同样是经历,承宣布政使司的是从六品,提刑按察使司的是正七品,升了一格嘛。 所以在面对杨尚荆的时候,这个鲁延达是各种客气,现在从二司到台州府地方,只要是明眼人,就知道这黄岩县的知县杨尚荆马上就要起飞了,这个时候冲上去攀附一番可能显得太没溜,但是也不能傻呵呵地去得罪吧? 杨尚荆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鲁经历哪里的话,谨小慎微,乃是我等为臣子的本分,岂能有半分马虎?也是天子洪福庇佑,那条山路刚好适合伏击,戬又是以重兵将其合围,弓箭手占据两侧高地进行攒射,巡检司弓手又奋勇向前,以长欺短,这才有了当日的大胜,若是再遇倭寇,戬可不敢轻言必胜。” 说着话,杨尚荆从桌上拿起一把倭刀,“呛啷”一声抽出半截,映着黄岩县正午的阳光,反射出一片金黄的颜色:“这倭刀,当真锋锐无匹,当日若是人带的稍少了些,只怕就要被冲乱了阵型,连戬自己这条命,也是要保不住了的。” 这话倒也不是自谦,纯粹是实话实说,当天要不是种种因素叠加,就那两百不到的人手,还真未必够三十一个倭寇砍的,一交手他们自己就能逃了一多半。 “杨知县过谦了,我浙江一省,自备倭以来,虽有胜绩,却也是惨胜居多,轩臬台虽是从严整饬吏治,却也没避免大嵩所惨剧啊。”鲁延达摆摆手,颇有感慨,杨尚荆能谦虚,他却必须吹捧一下,“今日见了这倭寇所用的甲具、兵刃,并腌制的头颅,方知这倭寇却也不过如此,我大明还是有杨知县这般的贤臣。” 听了这话,杨尚荆眉头就是一挑,深深地看了鲁延达一眼,心说就凭你这什么都敢说的嘴,你这辈子能熬到正七品的经历都是老天保佑,你家祖坟冒青烟了,特么的正统五年倭陷大嵩所这事儿,可以说是浙江官场上的痛处,别说都司的那帮武将了,就是正统元年过来整饬吏治、干死三十多个武将的轩輗,提这个的时候都觉着脸疼,毕竟臬司下面还有管着兵备道的副使、佥事呢。 可你这经历,直接揭自己顶头上司的老底,就为了拍我这个知县的马屁,还说的这么自然,你做人心里就没点儿逼数么?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失言了,这鲁延达干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既然这黄岩县巡检司大胜倭寇确有其事,某这便回转杭州府,禀报轩臬台,这奏疏,总不能在杭州压得太久了。” 杨尚荆也没多做挽留,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他往外走:“鲁经历星夜兼程,辛苦,辛苦。” “也不过是忠心任事罢了。”鲁延达感叹了一声,跟着杨尚荆往外走。 杨尚荆那封报捷的文书,在台州府就压了三天,送到了杭州府之后,又在臬司那边压住了,算来算去总能耽误出十天的时间了,再不往京师送,也的确是太过拖延了。 两人转眼之间就来到了县衙外,一个七品的经历也不可能带什么仪仗出来,就两个亲随和四个捕快,一会儿去了黄岩县的码头,上了官船直接走了就是了,然而一出县衙,鲁延达就愣了一下。 地上跪了一大片的老百姓,两个穿着丝绸的士子跪在最前面,手里捧着一张表,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黑字,黑字里面还摁着红色的手印,标准的万民书的格式,毕竟老百姓不识字的太多了,写不出自己的名字嘛。 “小民奏请臬司上官,许杨县尊留任黄岩县。” 一个士子高声喊着话,一脑袋就磕在了地上,后面的老百姓呼啦一下也跟着磕头,参差不齐地喊着:“请杨县尊留任黄岩县!” 喊完了,两个士子是膝行向前,来到了鲁延达的面前,将手中的万民书往上一送:“此乃我黄岩县父老乡亲的万民书,还望臬司上官过目。” 鲁延达的手就是一哆嗦,他就一正七品的芝麻官儿,算个毛的上官?可这会儿,他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接过万民书,一边草草地看了一眼,一边儿说道:“杨知县如今仍是黄岩县知县,藩司、臬司并未收到吏部公文。” 万民书嘛,前面的内容挺简单的,就是把杨尚荆来黄岩县之后清查丁口、剿除叛逆、广开善堂、增设巡检司、大胜倭寇之类的功绩狠狠地吹捧了一番,把他形容成天上少有、地上全无的好官、清官,唯一不同的就是,吹得有理有据。 另一个士子高声说道:“杨县尊上任黄岩县虽然不久,却是一心为民、两袖清风,如今又立大功,定然不日升迁,我等黄岩县父老虽不忍妨碍了县尊仕途,却也想本县海晏河清,还请臬司上官成全。” “还请臬司上官成全!”底下的老百姓跟着喊,这一次却是整整齐齐。 鲁延达目光扫了扫地上的人群,心里就打了个突,因为不知何时,一队穿着胥吏、衙役服色的,也在人群的另一边跪下跟着山呼,他扭过头来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杨尚荆,不由得就有了一点恐惧。 都是当官儿的,他当然知道民望是个什么狗屁东西,他只是在恐惧,一个上任不足三个月的知县,就对本县有了绝对的掌控,只是何等的政治手腕?!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很慎重地收齐了万民书,对这下面的人深鞠一躬:“各位士子、父老请起,待本官回转杭州府,定然将此事上报与轩臬台定夺。”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一章 不能宣之于口的诉求 第一六一章 谁做县令、甚至是谁做皇帝,对封建年代的黔首其实没有任何的区别,反正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然后娶妻、生子,把孩子养大了让他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继续娶妻、生子,遇上荒年外出逃荒,没死的话就在另一个地方继续面朝黄土背朝天。 或许有所不同的,就是如果娶得老婆很漂亮,初夜权就可能被里长、乡贤之类的老爷们拿去,然后自己默默地掐死第一胎的孩子,再然后该种地种地,该生孩子生孩子。 毕竟大家都说老爷们是知书达理,舍己为人的,他们知道“大衍五十,其用四九”的意思就是不能完美,否则会折福夭寿,所以替泥腿子们创造一个不完美的生活,让他们不会遭天谴,好好地活下去。 哪怕是杨尚荆,也只能开个善堂,在给自己刷“清誉”的档口,顺手给乡民添一点福利,更多的老百姓也没有什么免税、减税的待遇。 所以鲁延达这个提刑按察使司经历面前跪着的人是怎么来的,就很好解释了,这是忠叔这几天和乡贤们“谈感情”谈出来的。 毕竟乡贤们都是知书达理的,这种事情用不着明说,只要忠叔隐晦地点拨几句,他们就能迅速地明白其中的意思。 自从杨尚荆上任开始,乡贤们受了太多的委屈,又是作为“猴”,被杨尚荆杀黄家这只“鸡”的举动吓唬一通;又是被逼着捐钱捐粮;最后连自己刷“乡贤”声望的权力,都被直接剥夺了,他们想着的肯定不是让杨尚荆留任地方,而是让杨尚荆滚的越快越好。 可是问题来了,杨尚荆升官儿滚蛋这事儿,还处于一个很微妙的叠加状态,他们虽然不明白啥叫“薛定谔的升官儿”,但也知道这事儿他们做不了主,所以杨尚荆还没走的档口提出这个,捏着鼻子也得认啊,否则杨尚荆走之前,给他们领到永宁江畔,笑着说一句“本县今日得闲,带诸位来看看金鱼”,他们不都得跪? 马上死和慢慢死,这对乡贤这种明事理的人物根本就不是一个问题,所以各家凑了几个酸秀才,找县教谕写了一篇骈五骈六、对仗工整的万民书,轮着扔到乡下,让一帮泥腿子排着队在上面摁手印,可算是赶在了臬司那个经历走之前弄好了,然后一家出了十个佃户培训了一天,就在这儿做群演。 一个七品的经历,当然无权决定杨尚荆的去留了,但是吧,他能很好地把万民书呈上去,这就足够了,虽然念叨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士大夫们,在心里就没把泥腿子当成人看,但是民意这种东西,该用的时候还是要好好利用的。 所以当轩輗这个提刑按察使看见这个万民书之后,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心念电转之下,一时半会儿也没抓到要领,要知道,哪怕是真正做到掌握一地的知县,也就是个七品官,充其量比其他的七品官舒服一些,以杨尚荆的出身、见识和手腕,总不至于贪图安逸吧? “那杨知县可曾与你说过其他事物?”轩輗皱着眉头,沉声问着鲁延达。 鲁延达欠着身子,小心地回道:“下官自从到了黄岩县,便是直接去了县里的武库,查验了倭寇所用的衣甲、兵刃,又检查了一番巡检司兵丁的名录,确认无误之后,并未敢稍作耽搁。” 轩輗微微点头,鲁延达这人没什么太大的能力,也不是很会做人,说话间无意得罪的佥事、副使就有好几个,但是胜在一个办事牢靠、一丝不苟,所以这样的人仍在经历司,用起来还是很顺手的,毕竟没那么多的花花肠子,这也是他一直留着这人的目的,他说没有,那自然就是没有了。 所以轩輗摆了摆手:“你且下去罢,让杨稷杨副使前来见我,而后将黄岩县的捷报并新式练兵之法封好了,送去北京。” “下官告退。”鲁延达弓着身子倒退了三步,这才转身离去,轩輗敲着桌子,看着万民书上看似华丽、实则没有任何新意,一看就是出自陈年腐儒之手的字句,似乎能从这些文字里读出花儿来。 杨稷和杨尚荆是有过直接接触的,对杨尚荆也能有一个较为清晰的认识,而且此人虽是翰林出身,身上却没有什么腐儒的气息,办事、查案都是一把的好手,他的意见很有参考的价值,要知道,自从杨溥硬保杨尚荆出京、于谦给杨尚荆写了亲笔信之后,现在如何对待杨尚荆这个杨荣嫡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员任用问题,而是涉及到内廷外朝之间的路线之争了。 所以对杨尚荆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诉求,他还是要尽量满足的。 没过多久,杨稷就到了:“下官杨稷见过臬台。” 虽然说副使和臬台也只差了一级,但是吧,轩輗底子硬、官声好、威望足,整个浙江臬司里面,就没有人敢和他打哈哈的,就是隔壁的藩司,正三品的官儿见了也得敬称一声“臬台”,这是江湖地位决定的。 轩輗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对着杨稷摆了摆手,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虞山来了?莫要多礼,坐,坐。” 眼看着杨稷坐下了,他这才将手中的万民书递了过去:“延达从黄岩县回来,除了查验了那封奏疏上的东西之外,还带回了这个,你且看看。” 杨稷结果信来仔细观看,连差役给送上茶水都没有去管,作为外朝的一份子,杨荣曾经的嫡系,他的站队根本不用多说,就是投了王振那边,也得不到信任。 过了一会儿,杨稷抬起头来,沉声说道:“莫不是……这杨戬想要看看新式练兵法的成效?黄岩县城东一役虽大胜,却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难以复制,而这新式练兵之法也只是崭露头角,他毕竟是先太师文敏之孙,通晓军事,自然想要在那百五十人身上多做操演,再遇倭寇之时,也好找出个中利弊。” 轩輗听了这话,点点头,又皱了皱眉,本能地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心念电转,一时间也找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二章 道观中的仙长 第一六二章 “轰!” 一声响从后面的丹房里面传来,然后就从窗户里冒出来一股子黑烟儿,五个裹得挺严实的老道就从那丹房里钻了出来,一个两个的脸上全是晦气。 前面做活的匠户看了这五个老道一眼,哈哈一笑:“蔡仙长,丹炉又炸了?” 这姓蔡的老道一脸的晦气,摆了摆手:“若是这仙丹如此好炼,全世界都是长生不老的人了,去去去,赶紧帮贫道盖好了房子,贫道也好给祖师爷上柱香,求他老人家点拨一下。” 那匠户“嘿嘿”一笑,就扭过头去开始夯土垒砖了:“蔡仙长您就瞧好吧。” 这帮老道来这边儿,也有半个来月了,最开始丹房里面闹出什么动静来,还给这帮匠户吓一跳,一个两个还以为这帮道长法力高深,在里面画符请雷,降妖除魔呢,可是匠户里面到底是有能人的,某天离着那丹房近,就闻出来了一股子火药的味道,就把这个匠户吓了个半死,私造火药这可是要杀头的罪过。 然后里面就传出来老道们的议论声:“这方子不对啊,总觉得缺点而什么,是不是药性太烈要加点儿温润的调和一番?” “五行齐全了还做什么灵丹?去去去,多加三钱雄黄。” “丹炉还没到,这暂时炼丹用的罐子都炸了四个了,再加雄黄还不得被咬了手?” “那你说怎么办?咱这古方上写的,明明就是‘一阳生万法,阴尽得长生’……谁!?” 话说了一半,就看见一个老道扭头往外看,苍老的脸上全是杀气,手里攥着一柄七星剑就冲出来了:“何人窥伺本门秘法?” 然后这个匠户当即就被吓尿了,被老道挥着剑追了半个院子,沥沥拉拉的水迹顺着裤腿往下淌,也在地上留下一条长达八个院子的痕迹,就听这匠户嘴里狂喊着:“仙长饶命,仙长饶命,小人不过是路过那里,绝无半点偷听的意思,小人也就认识几个字,经书都不曾读过半部,怎么可能听得懂仙长高深的仙法呢?” 身为一个匠户,他可是知道什么叫“秘法”的,古代的手艺人,都是自己快老死了,这才把自己的绝技传下去,“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种事儿吧,可不是什么传说,人家自己的徒弟都不传,要是让外人偷听到了,那肯定是要拔剑杀人的。 “蔡……师兄,此人也只是路过了窗边罢了,当不得偷听,出家人慈悲为怀,师兄还是放了他罢。”另一个老道冲了上来,一把把老道搂住了,“此间县尊乃文曲星下凡,你我在此开了杀戒,只怕是要获罪于天庭啊。” “老……曹师兄说的是,师兄暂且住手,待将此事禀明了县尊,再谈不迟。”另一个老道冲上来,将他手中的七星剑卸了下来。 很明显,这些“老道”也是刚刚受箓没多久的新人,原本都是“老蔡”、“老曹”互相叫着,这冷不丁换了成为还是有点儿不习惯,不过嘛,之前做匠户的人,一个两个也是脑子灵醒的,尤其是这种精擅火药制造的大匠,所以很忠实地履行了杨尚荆交代的事情,就把一帮子匠户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为了搞出来火药,总要实验的,所幸现在做的批量小,就是为了实验颗粒化工艺,炸了也无所谓,伤不着什么人,但是你天天在丹房里窝着,动不动就闹出来点儿动静,也着实不是个事儿,万一哪天有人好奇,过来爬墙头了,你不是要变成死螃蟹一只?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闹出来一出儿玄乎事儿,这匠户也是无妄之灾,不过哪怕他跑得慢了,这姓蔡的老道……嗯,火药匠人,也不会拿他怎么样就是了,最多吓唬几句也就完了,不过经此一役,倒是没有什么人闲着没事儿往那边凑一下,打听点儿什么消息了,这帮老道哪怕是把整座丹房连同自己一起送上天,匠户们也只能摇头叹息一声“真可怜”。 至于最后那个“文曲星下凡”,也不过是神来之笔,帮着杨尚荆侧面提高一下身价的用意不甚明显,主要目的还是别让民间给传成了紫微帝星下凡。 老蔡坐在台阶上发呆,手里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就想着之前杨尚荆给他们说的那个火药配比,做了那么多年的工匠了,这个东西趁着夜深人静实验几次,炸上几个“丹炉”,也就知道没错了,然而杨尚荆所说的那个颗粒化,他们就有些搞不懂了。 那个正在垒墙的匠户转头瞅了老蔡一眼,大声说道:“仙长都说了,县尊乃是文曲星下凡,这天上下来的,便是没有什么天上的记性了,总也能给你们些指点啊,说不定那句话说在点子了上了,县尊就能想起什么来了。” 老蔡一听这话,眼睛就是一亮,哈哈大笑着,从袖子里掏吧掏吧掏出来一小串儿二十来个铜板,丢给那匠户:“老道到头来还要你来提点,拿好拿好,若是真出了火……火炼金丹,老道我请你吃一个月的好肉!” 古代的和尚也好,道士也罢,一个两个不是穷困潦倒,就是称霸一方的大地主,所以这老蔡出手大方,匠户也没怎么吃惊,至于吃肉……嗯,正一的道士纷纷表示,道爷我连娃都生出来了,还在乎吃点儿肉?牛狗蛇龟鹤乌鱼大雁之类的东西碍于清规戒律不敢吃,猪肉羊肉还吃不得了? 所以那匠户也没吃惊,嘻嘻哈哈地接住了铜钱,冲着老蔡拱了拱手:“那小的就先谢过仙长了!” 老蔡摆了摆手,回了屋换了一身中褂,正了正头顶的冠冕,对着其他几个老道拱了拱手:“愚兄我便去县衙走上一遭,看看文曲星下凡的杨县尊能不能给我等些许提点,尔等切要守好了庙宇,不可让秘方为外人所窃。” 剩下几个“老道”并自己的儿孙互相看了看,嘻嘻哈哈地拱着手:“师兄只管去便是了,这厢有我等在,自然无虞。”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三章 未雨绸缪挺麻烦 第一六三章 “啐,什么‘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搞的本县现在想要弄点儿鸡蛋清儿都困难。” 杨尚荆站在自己的书房里面,对着外面婆娑的绿树,一脸的晦气,瞅了瞅挂在墙上的官袍,又瞅了瞅桌子上的官印,脸上的晦气就变成了纠结。 火药想要颗粒化,土办法有的是,直接上鸡蛋清,然后过筛子晒干就行,或者学学髮国佬的技术,用水把原料混合了之后,混合均匀,然后做成大饼子晒干,再然后打碎了过筛子,再扔进大木桶里面加石墨来回搅动,磨去火药颗粒的棱角,让火药显得光滑,适合长途运输。 都是土法,杨尚荆期初还觉得后者经济实惠一些,毕竟火药这玩意是中国人发明的,近代以来玩的溜的还是欧洲那帮白皮,然而一问石墨的价格,他直接就傻逼了,没有工业化时代的手段,特么的石墨比鸡蛋清还要贵,而且石墨这东西吧,还不好弄,黄岩县附近并没有矿藏,至于浙江的其他矿产……嗯,以他高中三年地理课代表所掌握的姿势里,有名的非金属资源矿藏,在这个封建年月就没有任何的卵用。 可是说起鸡蛋清来,这年月黄岩县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养鸡大户,根子就在那句“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养鸡再多,一场鸡瘟下来全没了,就普通农户家里养的那几只鸡,一天才有几个蛋?要么攒下来集市上卖个好价钱,要么家里孩子过生日给一个解解馋,他要是大批量收购,鸡蛋价格能瞬间涨到天上去。 而且吧,这年头又不是后世的机械化自动化养殖场,饲料什么的跟不上,就靠着小虫子、草籽之类的东西补充营养,一只老母鸡一天能下一个蛋那都是劳模了,总量总量上不去,单产单产上不去,古老的封建帝国还有着市场经济的种种弊端……这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要亲命的事实了。 总而言之,石墨要开采,鸡蛋要养鸡,现在他就得为了几年之后大规模造颗粒化火药做准备,否则哪天能够明目张胆搞黑火药了,他还得抓瞎。 “火药做成了小颗粒,难不成还有甚么用途?”忠叔挑着眉毛问道。 也不能怪忠叔姿势水平不够,这年头颗粒化的火药还没出现呢,大家都是一堆零散火药,所以杨尚荆叹了口气,就给忠叔解释了:“等量的火药,总归是做成颗粒的先烧完的,若是放在火枪枪膛之中,其威力更是要大上许多。” 再解释什么火药燃烧的时候膨胀做功,杨尚荆自己都有些迷糊,所以他干脆转移了话题:“只是那物事需要些鸡蛋清或是石墨,这却难了。” 忠叔沉默了半晌,然后点点头:“若真是这般,老仆便去给少爷想想办法便是了。” 停顿了一下,忠叔也有些犹疑:“如今少爷新近立了大功,升迁之事尚且悬而未决,就是在黄岩县一地推广养鸡,也是有人亡政息之虞,若是新来的县令是金英、王振之流的附庸,只怕还要反攻倒算一番,黄家之事虽是板上钉钉,可这养鸡之事……却可以追查少爷一个扰民之罪。” 总之一句话,在封建社会想要搞新经济模式,尤其是在内廷外朝争执不下的情况下搞,那就是给自己的脑袋上面悬一把剑。 就在正当口,就听外面有个家丁小心翼翼地禀报:“少爷、忠叔,蔡道长来了。” 老蔡这几个工匠的身份,算是严格保密的,整个黄岩县知道的人,也不过杨尚荆、忠叔、杨勤三个,外带五个心腹家丁,剩下的普通家丁也是被瞒在鼓里的,所以杨尚荆挑了一下眉毛,对外面说道:“速速请他进来罢。” 说完了话,转过头去看了忠叔一眼,忠叔点了点头,自己去外面坐着了,经过门口的时候,还和老蔡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一进屋就冲着杨尚荆跪下了:“老仆蔡炳坤,见过少爷。” 虽然在杨家也是工匠头子,论地位什么的也是有一些的,然而这年代工匠遭人白眼,所以这老蔡的江湖地位,比起忠叔来还是被甩出去十八条街。 老蔡都这个岁数了,然而跪下的动作那叫一个麻利,杨尚荆看着都心疼,连忙走上前,趁着老蔡还没跪下去,伸手就把他搀起来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你要是这么一跪,戬以后想要有什么事情,可就不敢去麻烦您老了。” 哪怕是文科僧的一员,杨尚荆也知道,在人类从农业化迈向信息化,搞产业革命的路上,中坚力量是理科生、工科生,至于什么传统文化教育,那都是等着技术发展达到瓶颈、社会资源极大富裕之后,闲着没事儿干的才回去搞,在这个年月,老蔡这种掌握着相对先进的化工技术的工匠,那妥妥的就是先进生产里的代表,所以哪怕刨去了岁数这个因素,就冲着礼贤下士,他也不能让老蔡跪下。 这一手果然把老蔡感动的够呛,连连说道:“老仆何德何能,让少爷如此礼遇。” 把老蔡安顿好了,杨尚荆这才直起腰杆来,问道:“不知新式火药如今配置如何了?” “正是为了此事而来,老仆前日里与其他人做了些新式火药,威力果真大了不少,只是少爷所说的将火药凝成颗粒,却也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的。”老蔡叹了口气,“老仆等人愚钝,这才来请教少爷,能不能给老仆等指条明路。” 一听这个,杨尚荆差点笑出来,他当时就想着小批量一点一点弄出来一些火药面儿,然后再用鸡蛋清搅拌过筛子,根本就没给下一步的步骤,没想到这帮工匠求知欲也挺强的,于是他笑了笑:“说来也是简单,不过是用鸡蛋清将火药搅拌均匀了,过筛子晒干也就成了,要注意到也就是个安全问题,可千万别伤到了自己。”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摆了摆手:“做这个倒也不急,您老若是好奇,自可以弄几个鸡蛋回去试试,不过……晒干火药却需要隐秘的地方,现在带人在那边做活的工房匠户,却也有会做火药的人物,若是分辨出来,总归是一场麻烦。”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四章 陈年旧事 第一六四章 “原贞这些年……不易啊。” 内阁之中,杨溥放下浙江传上来的奏疏,苍老的脸上,皱纹似乎都在这一刻更深了一些,奏疏的内容不是杨尚荆那点儿事,最主要的还是最近浙江为了防备倭寇和流民矿贼的一些具体措施,那才是事关国计民生的大事儿,杨尚荆那点儿军功最多算保境安民,还是不够看的。 杨溥这一句感慨,涉及到当年的一段儿公案,正统初年,于谦巡抚河南、山西,挂的是兵部右侍郎的官职,位置却在两省三司之上,本来这也没什么,江湖规矩嘛,谁被中枢大佬扶持着出去刷声望的时候都这么配的,可是出事儿就出在他回京的时候,当时要升他兵部左侍郎,然后按着功绩划几年水直接上兵部尚书,兼不兼内阁学士再说。 本来外朝的大佬们算计的都挺不错的,于谦自己也给力,这事儿百分之百是能成的,毕竟于谦是官宦世家,自己人嘛,然而这个世界上就总有不科学的事儿,就比如阉党们找点儿幺蛾子啥的。 当时已经领上二品俸禄、江湖地位比起真正的六部尚书没差多少的于谦觉得自己无敌了,就举荐两个人接任自己的位置,其中一个就是当时的河南参议孙瑀孙原贞,选贤举能嘛,本来也算不上啥,可是当时的通政使李锡为了靠近王振集团,没派什么小弟出来点炮,正三品的大佬自己下场肉搏,一个“久不迁怨望,擅举人自带”的阴谋论,加上王振扇了一点儿阴风,直接就把外朝全体干蒙了。 毕竟浓眉大眼的银台左通政突然背叛革命了,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别说于谦自己了,连带着三杨为首的文官、英国公成国公为首的武将,全都蒙蔽了,就这么个当口上,于谦直接被扔进大牢里,等着秋后问斩,被拐带到孙原贞……自然也没落到好。 要不是这事儿涉及到整个外朝的脸面,一帮国公级别的武将都跟着急了,大家又是联络河南江西的地方官搞民望,又是和藩王宗室联络感情的,只怕王振直接就坐大了,可就是这样,最后救出来于谦的时候,兵部尚书也被徐晞给占住了。 底下马愉、曹鼐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虽然现在三个内阁学士江湖地位都不差,甚至哪怕只是正五品的官身,但是仍在大明朝的官场里,是典型的身居要职,哪怕不算身上的各种加衔,也要比寻常的布政使给力,然而杨溥点评浙江左布政使孙原贞的时候,能插得上嘴的也就一个陈循。 因为也只有陈循是永乐十三年的进士,而且是状元,和孙原贞、方廷玉之类的封疆大吏是同年,虽然在座几个人里面他入阁最晚,但是资历摆在那里,一路又是在翰林体系里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来的,无论朝野,那都是有口皆碑。 所以就听陈循叹了口气,把话题接了过来:“是啊,早年间廷益遭阉党陷害下狱,原贞便是险些身陷囹圄,虽是左迁浙江左布政使,却也失了真正的晋身之阶。” 左布政使看起来很牛掰,事实上也很牛掰,从二品的封疆大吏,然而想要进到中枢,却绝对不如走于谦的路,从挂着兵部右侍郎巡抚两省开始做起来的方便,而且永乐十三年的进士,到现在岁数也不小了,一般是不会给他再进一步的机会了,正统八年那会儿外朝公推孙原贞去做浙江左布政使,实际上也是一种补偿。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孙原贞和内廷之间的关系,也就可想而知了,否则外朝这帮大佬脑子抽了才会把杨尚荆扔到浙江做县令。 杨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这才吐出起来,说道:“如今浙、闽、赣三省糜烂,浙江又有倭寇连年来犯,临阵换将,大忌啊。” 下面三个内阁学士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心里知道,今年已经六十六的孙原贞想要回京署理六部,不出意外,是彻底没戏了。 就看见杨溥端起一杯茶来,咽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不过这复立巡检司以备流民之策,却是可以推而广之,写票拟吧,请颁行浙、闽、赣三省。浙江藩司、臬司应对得当,未有流民南下从匪,奏请嘉奖,黄岩县知县杨戬……” 说道这里,杨溥自己都是一愣,因为他翻到了杨尚荆的那次“狂胜”,哪怕是仁宗的潜邸旧臣,还替仁宗皇帝背过黑锅,在大牢里一住多少年,没有什么地方任职的经验,这么多年了他也知道下面的运作方式了,这种狂胜在这个时候能摆在他的案头上,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已经查实了。 下面的人都在看着杨溥,杨溥眯缝着眼睛翻过一页来,就看见后面杨尚荆写的新式练兵法,用词浅显易懂,倒没什么之乎者也的,很显然是给那帮武将准备着的,毕竟大明朝勋贵的新生代素质参差不齐,好多去国子监就是个划水混资历,等着袭爵蒙荫的,可偏生以后五军都督府就掌握在这帮人的手里了,杨尚荆这般做法,不经意之间就让杨溥心里高看了一眼。 至于最后那个万民书……当然没有直接呈上来,就是写了一句话,“黄岩县百姓哭泣叩拜,不忍知县杨戬离任”。 当然了,杨溥要是知道杨尚荆这么写,纯粹是想装逼装不出来,绞尽脑汁鼓捣出来的文言文还没有原装的杨戬十分之一的水准,大抵是要拎着拐杖直接锤死他的。 “勉仁……有个好孙子啊。” 过了许久,杨溥这才长叹一声,脸上满是感慨,将手中的奏疏递给了离他最近的曹鼐:“你们也都看看吧。” 曹鼐双手接过了奏疏,一目十行地翻完了,将奏疏递给了马愉,自己闭着眼睛想了足足一刻钟,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我等久居中枢,不曾知晓黄岩县事体,可这杨戬自从到了黄岩县,一计一谋环环相扣,虽说有仰仗了外朝的庇佑,遮掩了些许瑕疵之嫌,在这个年岁,却也是难能可贵,果真是……不坠先太师文敏的威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五章 内阁谋划 第一六五章 曹鼐这种地方上做过典史、科举中考中状元的人精又不是傻逼,甚至可以说,比起杨溥来,他对县下面的权力运作更加了解,所以通过历次接到的浙江奏疏,他短时间内就能厘清黄岩县到底发生过什么,而且是阴谋论、巧合论两个版本。 所以在马愉、陈循等人看完了奏疏之后,杨溥看着曹鼐,沉声问道:“此话怎讲?” 曹鼐轻咳了一声,慎重地回答道:“杨戬上任黄岩县至今,也不过三月时光,便能闯出如此局面,单以功论,先有清查户籍之功,再有剿除叛逆之举,如今又有保境安民之能,其中剿除叛逆又与保境安民相呼应,黄家勾结倭寇之举已然坐实,那日的奏疏自可以拿出来论功行赏。” 一众内阁学士听了这话,纷纷点头,就听曹鼐继续说道:“再加上修善堂的德政,此子非超迁不可服众。此子又上书备言新式练兵之法,先太师文敏又以知兵事、善断闻名,故此,此子若是超迁,不外乎兵部主事一职,若是去了南京,到还好些,若是回了这北京,只怕不出旬月,便要身首异处。” 摇了摇头,曹鼐苦笑了一声:“内廷金英,论资历,比我等还要老些,这外朝升迁的规矩,自然是烂熟于胸,偏生杨戬出京之前,还是杀了他的家奴,到时只要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他自然跑不掉进京的结局,故此他才借了浙江臬司的手,上了这么一道《万民书》,以民意限制金英等中官。” 杨溥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万钟此言甚是,只是这民意……” 民意这种东西一般来说,是好用的,当年于谦论死的时候,出大力的除了藩王,就是民意,用民意对抗皇权这套,外朝玩的贼溜,然而民意这玩意吧,就和一把手的权威一样,用多了皇帝可能就不吃这一套了,一个七品知县,知不知道再动用民意这根大棒,很值得思考。 所以杨溥把目光转向了马愉:“性和,你说说吧。” 马愉点点头,沉声说道:“学生以为,杨戬虽是年幼,然其身边有一老仆,乃是当年先太师文敏身边的老人,杨戬这计谋,少不得有他参预其中,这才有眼下这般光景。” 论起和杨溥之间的关系来,马愉要比在座所有人都要近上那么一点儿的,因为宣德二年会试的主考就是杨溥,在封建科举制度里面,杨溥就是他的老师,以马愉的性格能够压住永乐十三年状元的陈循,这显然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而他的分析也是入情入理,这年月下级官僚初临官场署理一县,拼的除了背景和腰包之外,就是幕僚,忠叔这种狠人在内阁大佬里面也是标名挂号的,强将手下无弱兵,能被杨荣留在身边的怎么也不会是个菜鸡。 “愉修《宣宗实录》时,曾阅《仁宗实录》,以民意使县中官吏连任的,洪熙年间便有旧例可循,想必是那杨家老仆提点,这才有了这般的计谋。”马愉说着,突然笑了,“既是有旧例可寻,此事便是好办些的,再加上我等外朝文臣武将,也不想杨戬英年早逝,定然会借力公推,将他留在黄岩县。” 杨溥听了这话,脸上也是浮现出了笑意:“性和此言甚是,那便将这奏疏留下,明日朝会上再同陛下进言罢。” 说到这里,杨溥抬头对这外面伺候的小官招了招手:“来人,去请王骥王司马、成国公、英国公三位前来内阁,就说老夫新得一练兵之法,找他们来参详参详。” 杨溥要是下了值,也就能去和王骥谈谈风月,毕竟这是文臣之间的浪漫,可是他要是敢私底下和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这样的勋贵大拿会面,可就要担着政治风险了,文臣之中的扛把子和武将里的扛把子凑在一起,你丫是不是要造反? 但是请到了内阁里,就没有那个问题了,内阁办公的地方在皇城了,虽说内阁里暂时还都是外朝的“自己人”,但好歹也是有监视的,出不来什么岔子。 那小官儿点点头,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兵部离着内阁不算远,他先奔着兵部去了,然后再去五军都督府。 眼瞅着人走了,杨溥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回到曹鼐的身上:“依着万钟的意思,这奏疏……该如何去上?” 曹鼐显然是想了很久,根本就没犹豫:“民意不可违,且如今杨戬上任未久,黄岩县巡检司以新式练兵法练兵初见成效,贸然离任,只怕人亡政息,故此,可以戳升杨戬为南京兵部主事,仍代黄岩县县令一职,总督宁波、台州、温州三府之地备倭事宜。” 经过马愉这一提醒,曹鼐也是脑洞大开,洪熙年间州判官都能兼任县丞,比这县令都牛逼,就因为民望,现在有了民望这个大棒子在手,为什么就不能兵部主事执掌三府之地的兵事,统筹备倭呢? 马愉皱了皱眉,摇头说道:“此事不易,南京兵部主事虽有空缺,却也是旧例,只怕内廷反对,反将陛下夹在中间。” “性和兄无虑也,此乃‘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内廷若是反对,争执之下只管给他个浙江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总督三府备倭事宜,也便是了。”曹鼐呵呵一笑,一脸的胸有成竹。 南京那边的六部,说白了还是养老的官儿居多,杨尚荆猛然插进去,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就是他们还能从养老状态爬起来再战,很不利于朝堂团结,而且吧,虽然都是正五品的官儿,但是也分高下,兵部主事那叫六部堂官,位不高,但是权重,可是换成了佥事……臬司的官儿也就那样,算个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六章 勋贵里的扛把子 第一六六章 英国公张辅今年七十了。 不过勋贵到底不同平头百姓,最起码吃得好穿得暖,娇妻美妾伺候着,医疗条件刚刚的,阎王爷来带人了都舍不得走,所以一般不适应“七十古来稀”这个定律,现在七十的张辅还能骑马射箭,身体倍儿棒,吊打一两个三十来岁的黔首弱鸡没有任何压力。 毕竟嘛,单以蛋白质摄入量而言,他一天吃下去的能顶的上寻常黔首一年吃的,而且是天天吃月月吃。 而且现在张辅是勋贵之中的一杆大旗,甚至这杆旗比起杨溥这个内阁大学士在文臣之中的高度,还要高上那么一点儿的,因为他不但是英国公,还是河间王的嫡子;不但是中军都督府都督,他妹妹还是太宗皇帝的妃子,他算是现在皇帝太爷爷辈的;最重要的是他能打,三定胶南,现存的勋贵里就没有人打得过他的。 这些加起来,别说杨溥了,就是王振当面,也敢刚正面。 所以杨溥想到找勋贵武将讨论这事儿吧,第一个想起来的肯定就是张辅,至于成国公朱勇……江湖地位虽然高,却是承袭了他老爹朱能的威名,自己嘛,也就那样了,要不是他爹被封了个东平王,配享朱棣的庙廷,还有点儿自知之明,和文官打好关系,外朝的文官儿能把他喷个半身不遂。 京师三大营就是朱勇管着的,这可是肥差啊,肥差就有纰漏,有纰漏就得被喷,这是定律。 嗯,当时杨尚荆出京的时候,就是他派的家丁护送,其他人要么没实力,要么没地位,所以杨溥这才多请了他一个。 这会儿张辅正坐在五军都督府的大堂里看着案卷,老头儿现在是头不昏眼不花,各地卫所报上来的重要案卷,他都是要一一过目的,这里也算是文官和内廷都插不上手的地方,也是勋贵们直着腰杆子和文官骂街的仪仗,他捡起一封浙江的奏报看了看,就叹了口气,直接扔在了桌案前的地上,砸出一个闷响:“派个人去盘石卫走一趟,清点一下兵丁、甲胄、军械数量,什么东西都敢往上报,真当五军都督府都是没脑子的废物不成?老夫还没死呢!” 这话说的有点儿重了,一个堂官儿打着哆嗦凑了过来,捡起那卷宗看了看,连忙单膝点地:“都督放心,末将这便派人前去,定不能让这贼子得逞。” 卷宗上写的是浙江盘石卫剿倭的战果,斩首三百级,死伤四百人,这个交换比还算是正常的,可是呢,缴获倭刀只有八十七柄,倭寇甲胄五十二副,自己损坏的甲胄足足一百二十三副。 这数据粗看没什么问题,绝对没问题,毕竟别说那帮种地的明军了,就是劫掠为生的倭寇,这年月着甲率也是个令人捉急的数字,除非去黄岩县搞事情那种小股精锐出动,毕竟甲胄这玩意……他不便宜啊。 能在这边给张辅跑腿的堂官,那也不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的面瓜,一看这个数据就知道,要么是虚报了斩首的级数,要么漂没了缴获的数量,至于损坏甲胄的数量,那肯定是要往多了报,到时候上面发下来,直接就给自己亲兵套上了。 本来这也是套路,奈何这两个月皇亲国戚被王振扔进诏狱里面反省的数量有点儿多,虽然都是全须全尾的出来了,作为勋贵之首的张辅也是心里有气,看见这个就想要整一下,也算这盘石卫的指挥使倒霉,一脑袋撞在了铁板上了。 就在这个当口,又一个堂官儿跑进来了:“启禀都督,内阁来人了,说是杨溥大学士请都督同成国公往内阁一行,有要事相商。” 张辅挑了挑眉毛,这时候内阁找他基本没什么好事儿,不过想起皇城里那个吆五喝六、让一帮勋贵喊“翁父”的死太监,张辅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这个盘石卫,狠抓吧,给轩惟行递个话,就说此事老夫已经过问了。” 明朝的军户都是世袭的,基本做到指挥使这个等级的,都是家里蒙荫了,都是勋贵自己人,所以自己内部敲打一下,让他把漂没的往外吐一吐,吊起来抽一顿鞭子也就得了,臬司那边发公文到朝堂上吊起来打,就有点丢人现眼了,这也算是另一种“家丑不可外扬”了。 所以那堂官儿了然点头,目送着张辅出了都督府,一边儿往经历司跑,一边儿咬牙切齿地开骂:“老王,给我查一下,盘石卫的指挥使是哪家的王八蛋,让国公爷都发了怒,害我都跟着担了三分小心,国公爷说了,照着规矩狠狠地揍一顿,指挥一下浙江臬司的轩臬台,这事儿他老人家过问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啊,虽然说五军都督府的堂官大部分是五品出头的小官儿,有的还是正七品的都事,听着就像八大胡同的都知似的,但是位不高权重,而且消息灵通,再加上能来这儿混的,都是背景过硬的勋贵子弟,一个两个牛的不行,外面的别说指挥使了,就是都指挥使,都能给甩小脸子。 那边经历司的经历应了一声,就开始签发文件了,有张辅的话在那儿,谁敢耽误一星半点,那肯定就是军法从事,谁来都不好使。 再说张辅,出了中军都督府,就看见朱能在那儿等着他,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当时朱棣身边能打的武将,提起张玉来肯定就得提朱能,所以两人见面说话的时候,也很是随意:“惟真可知内阁此次请吾等前往,所为何事否?” 朱勇摇了摇头,脸上也是不解:“那内阁的堂官也是语焉不详,不过我倒是多问了一句,好像是王尚德那厮也被请了过去,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可若是边关告急,你我接到线报的辰光,总要比内阁快些。” “这杨弘济倒也学会打哑谜了,走罢,你我且去看看,到底有何要事。”张辅摇了摇头,双腿一夹马腹,朝着皇城方向奔去,朱能在后面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七章 见了鬼的祖宗成法 第一六七章 等张辅、朱勇到了内阁的时候,王骥正在翻着杨尚荆递上来的那个新式练兵法。 众人互相见过礼了,也没等杨溥这个做主场的内阁首辅说话,王骥先把手中的奏疏递给了两人:“二位国公,这是浙江台州府黄岩县送上来的新式练兵法,凭此法,黄岩县巡检司新招的一百五十多名隐户,也不过是训练了月余时间,便将三十二名倭寇尽数斩杀,自身伤亡……不过八人。” 杨溥点点头,加了一句:“此战结果,浙江臬司已然清查,确认无误。” 刚刚处理完浙江盘石卫那档子烂事儿的张辅,当即就是一挑眉毛,心说你们这帮酸文人是在消遣老夫不成?斩杀了三十二个倭寇,那倭寇总数得有多少?要是总数就三十二个,那肯定是各个顶盔掼甲的精锐了,一百五十来个隐户遇着这样的队伍,除了一哄而散之外,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选择。 卫所那帮士卒虽然不争气,一年也就农闲的时候练一练,可加起来的训练时间也要远超过一个月,难不成大明朝所有的士卒都是傻逼? 不过张辅看了看杨溥脸上的笑意,到底是没开口,仁宣两朝留下来的顾命老臣,现在也就剩下他们两个了,杨溥敢把这个拿出来,就证明一点,这战报文臣方面是确认过的,于是他好奇心起,抓起那封奏疏,和朱勇一起看了起来。 “此奏疏,司礼监可曾看过?”两人看的当口上,王骥转头问杨溥。 明朝奏疏的流程嘛,宣宗朝之后基本上就定下来了,所有的奏疏经过通政司送到皇城,然后皇帝扫一眼之后,打到内阁,内阁票拟,然后再入司礼监批红,毕竟……朱元璋太勤快了,把后代的勤奋劲儿都用光了,从朱棣的永乐朝后期开始,一直到仁宣二朝,皇帝都是懒鬼,所以内阁才坐大的,到了正统朝初期,皇帝才特么九岁,想勤快都勤快不起来,所以有时候吧,通政司送的奏疏直接略过了皇帝那边儿,就到了内阁的手里。 杨溥摇摇头,苦笑了一声:“如今李锡掌通政司,何事能不入皇城?不过这浙江来的战报,夹在了诸多公文之间,便是老夫也险些略过,故此……通政司那边理应不曾发现。” 李锡坑完了于谦之后,本来外朝的人都想弄死他来着,然而皇帝这么多年了好容易找到一个“自己人”,还能不好生护着么?护不住的话,皇帝权威在外朝肯定是要彻底崩盘了,到时候就算大家为了维护“正统”、“礼制”,不玩一点儿谋朝篡位的把戏,那也是得直接把他架空了,到时候就是聋子、瞎子,外朝给他看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吧,当年还没死的诚孝张皇后都没拦着皇帝,硬生生把李锡护住了不说,还直接真正掌握了通政司。 要不说么,政治无关乎善与恶,只关乎成与败,四个字解释,大局为重。 这个道理王骥当然是明白的,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说来也是,不过既然杨公都险些略过,以那李锡的手段,想必也不曾看过才是。” 说白了这还是公务员……不对,是下级应付上级的手段,奏疏什么的使劲儿往一起掺和,因为这些东西都有时效性,通政司留下细看也没那么多的时间,只要放在容易被忽略的地方,肯定就发现不了,毕竟吧,先不谈李锡能不能把杨尚荆这只正七品的弱鸡看在眼里,就是看在眼里也没法细看,宣府、大同等地的公文是有优先级的,他要给王振、给内廷提醒,而一旦时间超出了投递的期限,就会被外朝抓住把柄一顿喷。 就在这个时候,张辅和朱勇两人也看完了奏疏,抬起头来,杨溥转而问道:“不知二位国公对这新式练兵之法,有何看法?” 朱勇沉默了一下,没开腔,将目光投向了张辅,毕竟是江湖地位差了点儿,胸中的韬略也差了点儿,他还得先听听张辅的意见。 后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方法倒是不错,严明军纪,总归是比一盘散沙要好,只是此法推广,甚难。太祖皇帝分天下臣民为军户、农户、匠户等籍,祖祖辈辈各安其业,方是传之万世的大道理,若是将军户如此编练,如何屯田?若是另募新军,要军户又有何用?” 说着话的时候,张辅都觉得自己脸红,正统初年轩輗在浙江那边一口气砍了四十多个脑袋的事儿,不就是因为军户逃亡太多、上面的人吃空饷、喝兵血喝的太厉害了么?低层军户现在和佃户都差不多了,甚至还有些不如,朱元璋那一拍脑袋想出来的户籍管理方法早就被搅和成了一团糟了。 可是……特么的祖宗成法这玩意反人类的,当年朱棣想要从应天府迁都到顺天府,都有多少人站出来反对,说什么“祖宗成法不可违”,那时候大明朝才立了几年的时间?朱棣又是什么样的皇帝?现在别说外朝想要公推了,就是皇帝站出来都没卵用,道义上占不到制高点不说,利益上也没法分配,天下两京十三省多少人靠着军户吃喝呢,非得天下大乱不可。 经他这么一说,杨溥等人的眉头也皱起来了,祖宗成法这种叫法,最开始就是他们这帮儒生喊出来的,现在想动?没门的,朝廷的政策嘛,和常理无关的,它只关乎治与乱。 这个时候,曹鼐发声了:“黄岩县知县杨戬上新式练兵法,此乃一功,可令其选几处卫所,勤加操练,以观后效,如何?” 推广不了,那就搞试点呗?大而化小,小而化了,只要避开了祖宗成法这一项,剩下的还是好办的,而杨尚荆现在是外朝公认的首倡反阉之人,只要他升了官儿,外朝的瘪三们就会有样学样,加大力度反阉。 朱勇听了这话,福至心灵,红脸虬须的他当即说道:“曹学士此言甚是,只是若是这般,恐其七品知县之职难以服众,不若超迁……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于浙江练兵备倭?”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八章 计议已定 第一六八章 (道个歉啊,记错了个官制,主事是正六品,正五品的是郎中,写着写着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侍郎和主事中间好像落了什么官职,道个歉道个歉,我今天晚上都给改过来……) 一旦文臣武将之间有了默契,那么之后的讨论就会相当顺利地展开下去了。 “以七品知县,兼任五品郎中,却是没有先例,不过洪熙年类似的旧事,倒是有些的,只是条件太过苛刻了些。”张辅也是顾命老臣,所以对官场上的各种烂糟事儿心知肚明,只是略略一想,就想到了其中的奥妙,反正五品郎中也好,从五品的员外郎也罢,都是文官系统内部的事情,抢不到勋贵的饭碗。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套理论,明朝的官僚们玩得那是异常的顺溜,按正理吧,明代的官吏虽说三年一考,九年考满,然后调任,升迁贬谪按照考评来定,然而实际操作上,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就不说内阁里那几个大学士一坐就是多少年的例子了,就是下面的府、县,也是有“久任”的传统的,一个县令在一个地方留任十多年不但不会被惩处,还会得到嘉奖,这种例子大明朝从洪武朝开始就多得是了,谁都不能当回事。 于是杨溥默默地拿出了那份简约版的万民表,递给了张辅:“倒也无妨,浙江黄岩县有民情在此,想必陛下也会体恤民情的。” 对于任何一个帝王而言,孟子那套理论都是神烦的,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朕乃天下共主,你们这帮刁民总想骑在朕的脑袋上拉屎,是不是要造反?然而吧,再烦也没卵用,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孟子“亚圣”的地位不可动摇,所以民意这个大棒子被士大夫们集体砸下来,帝王捏着鼻子也得认——当然啦,没有士大夫这双手,民意就是造反,需要严酷镇压。 张辅眉头一挑,接过来看了看,叹了口气:“弘济兄重情重义,老夫……佩服。” 杨溥听了这话就是一愣,转眼间就明白了,张辅这是以为他在居中调停,给杨尚荆指了一条明路,然后送条子下去,让浙江布政使司、台州府上下帮杨尚荆打点一番,这才有了今日的效果,保不齐那个斩首三十二级、自身伤亡不过八人的战绩,也是这么弄出来的,反正浙江被倭寇搅得乱七八糟,卫所官员之间倒卖点儿人头做军功也是寻常事体,无外乎自己多报点儿损失就是了。 于是杨溥笑了笑,摇头叹道:“说来惭愧,溥只想让尚荆在浙江安稳妥帖些,待朝中争斗有了个结果,再回京便是了,却是不曾多注意些许,今日这些局面,莫说是溥,便是浙江的孙原贞、轩輗等人,也是颇觉意外啊。” 这种事儿,当然要撇清了,文官不是不能抱团,也不是不能照顾同僚的子侄,然而这些都有个限度,要是真这么搞了,哪怕只是被认为这么搞了,也是在破坏游戏规则,这会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听了杨溥这话,张辅眼睛就是一睁,略略一愣,大家都是大佬,现在还是盟友,没必要明话暗说,这种事情有一说一才能建立信任,杨溥没有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所以他点了点头:“勉仁……有个好孙子啊。” 停顿了一下,张辅继续说道:“那么,明日的朝会上,主要还是要给他讨一个南京兵部的差事,总要让那些墙头草看得清风向,尤其是都察院的那些。” 南京兵部多空缺,这是谁都知道的,不说侍郎什么的就留一个,就是现在兵部的武选司、车驾司的,就不是郎中,全是正六品的主事,职方司管事儿的也不是郎中,而是从五品的员外郎,补个缺儿的事儿,外朝公推、皇帝点头就得了。 不过这时候,在一边儿的马愉发话了:“这也不过是漫天要价,内廷想必是不会答应的,六部郎中之职太过敏感,便是南京亦是如此,难免引外朝官员嫉恨,只消最后给他个浙江臬司正五品的佥事,分巡兵备道,提督宁波、台州、绍兴三府卫所官军,暂行新式练兵法备倭,也便是了。” “性和此言甚是。”身为兵部大佬的王骥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想徐晞那样真正管着大大小小的事儿,兵部尚书只是个加衔,遇到外敌拎着弓就往上冲,但是对文官内部的猫腻,他也是很了解的,毕竟被喷了那么多次了,早就成了老司机。 成国公朱勇也跟着点了点头,他是属于靠近文官这一系的勋贵,对这个深有研究:“如此说来,明日朝堂上只管将此事上报,外朝公推了便是。” 众人计算完了,收拾好东西刚刚想走,就听外面传来了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嗓音略显沙哑,里面充满了刻薄:“这中军都督入了内阁,是想着临老了来个弃武从文,做当朝的宰辅不成?” 在场的众人眉毛就是一挑,这声音,太熟悉了,司礼监一把手、自号“当世周公”的王振,也是他们计算着对付的最强反派,很显然,兵部尚书王骥、中军都督张辅、执掌京营的朱勇齐聚内阁,让这个司礼监一把手忍不住过来看个虚实。 张辅冷冷一笑,扭过头来,看着王振,嗤笑一声:“老夫天性愚钝,一身的本事可全都在这督军、练兵上了,内阁首辅怕是做不成了,倒是王公公天性聪颖,若是没有……嘿嘿,嘿嘿。” 论起外朝勋贵,能和王振刚正面的也就一个张辅了,所以两个人见了面,火药味立马就起来了,王振挖苦了一下张辅,张辅回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扇在了王振裤裆上,就把王振的脸色气的青一阵白一阵,眼瞅着眼珠子都快红了——要不是生活不济,他能给自己裤裆里来一刀? 张辅把头一扬,龙行虎步地往外走,边走边说:“至于我等在讨论甚么军国大事,稍后内阁阁臣自会将奏疏送去司礼监请陛下批红,老夫近来身体欠安,嗅不得臊臭之气,告辞。”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六九章 地位决定态度 第一六九章 古代的阉割技术是在太差了些,割干净了容易伤到尿道,那年月还没有尿不湿这种东西,所以从青楼楚馆的龟公再到宫里的太监,十个里面有九个是一裤裆尿的,臊臭不堪,全凭着香料之类的玩意遮掩着,张辅这一个二段击直接捅进了王振的心窝子里头,就把王振气的差点翻了白眼,一脸的黑气,看着张辅昂首阔步地出了门。 朱勇倒是没讽刺王振,他还欠点儿火候,所以只是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杨溥拱了拱手,简单地说了一句“告辞”,转身也走了,王振气的身上都开始哆嗦了。 至于王骥,到底是曾经和王振混过几天的,所以这会儿左看看右瞧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也给王振找了个台阶:“如今西北不稳,老夫还得回兵部思谋一番对敌之策,若是情势紧急,老夫少不得还要提兵北上。” 说完了,还冲着王振拱了拱手:“王公公,告辞。” 听了这话,王振感觉自己的面子找回来了一点儿,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对着王骥很傲然地点了点头,等后者出了门,这才把目光转向杨溥:“大学士今日倒是好雅兴,却不知有甚么军国大事?” “东南沿海苦倭寇久矣,今日浙江有进献备倭良策,老夫不通兵事,故此请三位勋贵前来探讨一番,也好为陛下票拟啊。”杨溥笑着回答道。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刚刚三个勋贵都每天给王振好脸色看,所以他这边就得缓和着来,不能把王振逼急了,一个自己给自己裤裆里来了一刀的秀才,谁知道他能不能做出点什么狗急跳墙的蠢事儿? 不过听了这话,王振心里还是一通儿地别扭,特么的王骥这个伯爵,还是他帮着给讨要的,毕竟王骥当初算是内廷阵营里的人了,拉拢他也好、给其他文官做个良好的示范也好,这都是要做的,可是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王骥这么个浓眉大眼的兵部尚书、靖远伯,就这么背叛了革命,站在了外朝那边儿。 所以王振咬了咬牙,点头说道:“大学士忠心任事,可为百官楷模啊。” “百官楷模”这种头衔,一般都是皇帝才能往外说的,要是按正理,这时候叫人来锤王振一通,安排都察院那帮瘪三狂喷“僭越”,直接咔嚓了都没问题,然而王振是出了名的大嘴巴,啥都敢往外喷,大家也早就习惯了,毕竟他喷自己是“当代周公”皇帝都搞了个默认,外朝对这事儿,早就弃疗了。 杨溥微微一笑,只当王振是在放屁:“为人臣子,自当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稍后待老夫将今日的奏疏票拟之后,便会差人送至司礼监,如今正是当值的时候,王公公,请回吧。” 王振哼了一声,也不拱手了,转身出了门,曹鼐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阉竖……当诛。” “等等罢,再等等罢。”杨溥叹息了一声,坐回了主位,拿起笔来,开始在奏疏上写起了票拟。 京师发生了什么,杨尚荆还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自己又营造出了一个飞龙骑脸的局面,只要外朝的大佬们给力,在合适的时候摁下F2直接A过去,就是拖家带口一波流,他现在正在忙活着县衙里的案子。 当然啦,现在整个黄岩县的乡贤加起来,都未必够他一只手捏的,毕竟黄家在外做官的那个被判了个斩立决之后,张家的那位写信回来服软了,朝堂上有根基的张家都怂逼了,更何况其他的人了?所以肯定是没人给他找事儿干,换而言之,他现在在处理一些建安杨氏的家丁在县里弄上来的小案子,刷刷民望,解解烦闷。 “这几日,更夫走的不勤了?怎么数处起火,死伤十余人。”杨尚荆翻着一张小纸片,一脸无语地问着忠叔。 更夫天天拿着铜锣满大街转悠,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结果黄岩县依旧有几处走了水,大白天的还好些,人能跑,遇到晚上就只能敲出GG思密达,去阎王爷那边报到了。 忠叔摇了摇头,接纸片来看了看,又放下了:“寻常民众,哪里懂得如何防火?个顶个的都以为自家是妥帖的,便是更夫喊破了喉咙,也不过是耳旁风罢了。” 自从宋朝打破了坊市界限,满大街都是摆摊的、开酒楼的了之后,居民区的失火几率就跟着大了,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嘛,今年浙江天气又有点儿干,走个水啥的简直太正常了,不过县衙里面的相关部门,在处理起这些事儿的时候,总是很有经验地玩了玩官僚主义的勾当。 “只是这有些事情,还是要上报的。”杨尚荆揉了揉太阳穴,敲了敲桌子,拿起了桌上的一张卷宗,“城南三十二家铺面被勒令整改,工房匠户前去帮忙修整炉灶,这要不是家里人报上来我都不知道,这所谓的帮忙修改炉灶,实际上就是圈钱的手段,如今城南连个早餐铺子都不见了,咱们杨家在城南弄的那个成衣铺子,早晨起来连吃个点心,都得跑出去一刻钟的功夫。” 说着话,杨尚荆一拳就砸在了桌子上:“本县刚刚想着在那帮商贾手里收点儿‘治安管理费’,补贴一下巡检司的那帮新丁,这一下子就把商人摁死在烂泥塘里了。” “下层做事,多是如此,没有了可能会出现问题的人,也便不会有问题会出现了。”忠叔一脸的淡然,显然是见的多了,“没有了早点铺子,也就没有了晨起生火做饭的人,这走水的几率,自然也就是小了的,至于百姓吃不吃得上早点,坐在衙署之中的官吏,谁会去在乎?” 杨尚荆扣了几下桌子,突然冷哼了一声:“若是搁在平时,戬倒也不会多去计较,只是如今这般夯货妨碍了戬的谋划,自然得处置一番了。” 说着话,杨尚荆冲着门外喊道:“来人,把工房的胥吏给本县叫来!”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零章 杀鸡儆猴 第一七零章 “啐,这饭是给人吃的?” 一个小混混咬牙切齿地看着手里的饭菜,一脸的嫌恶,用筷子搅了几下,压低声音骂咧着,想把饭直接扣在地上,然而看了看对面背弓挎箭、腰上还挂着一把刀的巡检司差役,终究是没敢扎刺。 他身边的另一个小混混同样咬牙切齿地搅了几下,然后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老实点儿吧乔四,被那帮王八蛋官差听见,少不得就是一顿好打,前天城东的赵老三就因为一句抱怨,回去之后不是被当众抽了二十鞭子?” 一想起昨天晚上码头小校场上鞭鞭到肉的声音和赵老三的惨叫,乔四就是打了个机灵,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带着十二分小心地瞅了一眼正在那边高谈阔论,肉香味儿远远地飘过来,让他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货色,乔四咬咬牙,一闭眼睛,唏哩呼噜地吃了个干净,那糙米进到嘴里,腮帮子都疼得慌。 作为黄岩县最大的四家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之一的“猛虎帮”成员,这个小混混原本每天过得十分悠闲,基本工作嘛,也不过是敲诈一下外地来的客商、收一收本地没什么后台的小商铺的保护费,遇到其他帮派过来抢地盘,抄起砖头木棒之类的万一砸回去算得上是高危工作了,闲着的时候就是在堂口里和同行们赌赌钱喝喝酒,手头钱稍微富裕点儿,还能去窑子里找个姐儿搂着来一发,不说快活似神仙吧,也比寻常的泥腿子舒坦得多。 然而就在不久之前,新来的那个县令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先是发动他们全城搜索隐户、逃户、黑户,他们刚刚歇下来喘了口气,又给扔到城外来防备什么流民作乱,这特么的…… 本来是吃着火锅唱着歌,一转眼跑到身上敲着梆子唱“县尊让我来巡山,小心提防那流民”,谁特么能愿意? “吃完饭不起来巡逻,坐在那儿挺尸么?起来起来,你们俩,给我去那边儿看看,有没有什么流民的队伍!”一个巡检司差役放下油水丰厚的饭碗,走到了乔四等人的身边,一脚一个把他们给踹了起来,“青皮流氓,下九流的腌臜货色,要不是县尊慈悲,早把你们都拉出去砍了!” 一个脾气暴躁的青皮当即就到了忍耐的极限,站起身来大声吼叫:“你们这帮官府的爪牙有多高贵?我们攒了钱还能让儿孙科举,你们……” 严格来讲,差役也是下九流,子孙三代之内要是敢参加科举,抓出来就是一顿板子,毕竟有辱斯文,青皮就不一样了,户籍上他们是民户,大明朝“高等级”户口了,所以这个青皮流氓说的也是不错的,然而他纯粹是没看出来现在的形势。 就看见旁边的一个差役呛啷一声就把刀子拔出来了,冲着他的后背恶狠狠就是一刀:“城东的刘大喜吧?好大的胆子!居然勾结黄家余孽,挑动巡检司军心,意图逃脱赋役!” 这刘大喜双目瞬间圆睁,一缕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而后血如泉涌,那差役一脚将他踹倒,在他的身上擦了擦刀上的血迹,冷笑了一声,收刀入鞘:“过往的流民匪类,在你家陈爷的手上,也交了二十来条命了,就凭你们这帮腌臜货,还想逃脱了赋役?” 这差役名叫陈斌,也是老油条了,之前深得冯毅的信任,手底下也的确有几把刷子,如今李继到了巡检司,实际上用的还是他们这些人,这次出城巡查,堵截流民,负责人就是他,所以一顶“动摇军心、挑拨离间”的大帽子砸下去,这汉子不死都得死,再加上“勾结黄家余孽”这一顶大帽子,谁替他说话,谁就得一起死。 眼睛里看着刘大喜从一个活生生得人变成了一具尸体,空气中的草木清香也变成了浓郁的血腥味,这帮最多不过拿着砖头木棒子互相开瓢的青皮流氓终于是感觉到了一丝丝恐惧,再加上中午的饭菜也不甚可口,其中几个胆小的当场就就把午饭全吐出来了。 陈斌冷眼看着这帮人吐完了,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冲着乔四等人说道:“你,你,你,还有你,把它抬起来,找个僻静的地方埋了,快去快回,谁要是耽误了下午的事儿,让流民过去了,别怪陈爷刀下无情!” 乔四强忍着心头的恐惧,打着哆嗦点点头,就差直接跪下了,和另外三个人抬起刘大喜的尸体,向着山坡阳面走去,也不知道陈斌是特意挑的人手,还是随手点的,反正这三个流氓的腿都在打哆嗦,抬着尸体的时候,其中一人一哆嗦,差一点儿让另外三个人一起趴下。 陈斌扭过头去,看着其他的青皮,一脸的笑意:“时候也不早了,诸位,开工吧?” 有了刘大喜的例子,这帮小流氓哪里还敢扎刺儿?一个两个应了一声,四散开来,老老实实地迈开打着颤儿的腿,向着各自分管的那些地段走去。 “啐,一帮腌臜的夯货,不打一通都不知道干活。”刚刚被刘大喜骂了的那个差役啐了一口,走到陈斌的身前,“到底是陈哥果决,要不然还不知道这帮王八蛋能做出什么呢。” 陈斌笑着摆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大家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子的,总不能让这帮混账王八蛋平白就侮辱了。” 两人正说笑着呢,就听见一阵马蹄声传来,在场这些巡检司的兵丁扭头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皂隶服色的差役打马而来,定睛一看,这也是个巡检司的老人,冯毅带走去了县衙的人,陈斌还没等开口呢,就听这皂隶哈哈大笑:“陈哥,我这可是来给你报喜的,今天晚上你要是不请我吃顿好的,可是对不起我啊。” 说着话,这皂隶拍马到了近前,翻身下马,神神秘秘地说道:“冯巡检让我来给陈哥捎个话,明天县尊要见你,有天大的好事儿,美差!”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一章 上好的白手套 第一七一章 “小人陈斌,叩见县尊。” 昨天还杀人不眨眼的陈斌,这会儿一脸谦卑地跪在地上,冲着杨尚荆“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然后脑袋杵在地上,根本连抬都不敢抬。 杨尚荆看着这个冯毅给他推荐的人,手中把玩着一枚玉石镇纸,慢吞吞地说道:“果然是人如其名,允文允武啊,这杀伐果断的架势,就是本县也颇为佩服啊。” 陈斌打了个哆嗦,恨不得把脑袋杵进地面的青石砖里面,要不是昨天冯毅派人给他交了底,只怕他现在都能尿出来,这个年月,什么江湖草莽、英雄好汉,只要没下定了决心想要造反,在心里对于士族、官僚的敬畏可是根深蒂固的,再加上杨尚荆在这黄岩县里的民望、声威,他这跪着可不是什么逢场作戏。 “啪”地一声,杨尚荆讲玉石镇纸砸在桌子上,陈斌整个人都是一跳,就听杨尚荆带着笑意地说道:“你……就不怕本县判你个草菅人命?” 陈斌依旧将脑袋杵在地上,闷声回答道:“县尊明察秋毫,定不会让恶人逍遥法外。” “明明一个武夫,偏就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起来吧起来吧。”杨尚荆哈哈一笑,“也难怪冯主簿向本县举荐了你,来人,赐坐!” 陈斌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眼瞅着一个皂隶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又看了看杨尚荆,这才在椅子上坐下,不过根本就没敢坐稳当,屁股只是在上面搭了一个边儿。 杨尚荆瞅着他,笑了一下,也没在意,只是继续说道:“本县近日里,耳边总是听到些风声,城中商户多被不法之徒欺诈,不曾给朝廷缴纳分毫的赋税,一天进项的十之二三,倒是要被那些青皮流氓收去,以致怨声载道,本县身为一县之父母,自然不忍见守法百姓遭此欺侮,所以把你调到壮班,给你个黄岩县治安总检察的名头,清理本县内部的青皮流氓,你……能胜任否?” 这是昨天那个皂隶就跟他说了的,就是这个所谓的“治安总检察”是做什么的,都给他交了底,所以他当即站起身来,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承蒙县尊看得起小人,小人定然不负县尊所托,恪尽职守,将城中所有青皮一网打尽。” 所谓的治安总检察,就是挂在壮班下面的一个单位,要做的第一步,就是把城里所有有点儿名气的有活力社会团体一网打尽,然后将商家们给他们上缴的“保护费”收归县衙所有,至于码头边上要不要和漕帮别苗头,就得看后续的发展了。 但哪怕不走下一步,仅仅是县里这些商户,也足以让他陈斌吃的满嘴流油了,也不用多,城里这么多商家,一家一个月给他一百文钱,他都能赚的盆满钵溢,更何况那些大的商户,谁敢只交一百文? 杨尚荆笑了笑,摆了摆手:“起来坐着说话吧。” 陈斌很听话地站起来,又把屁股搭在了椅子边儿上,就听杨尚荆说道:“这如何收拾城中青皮,你可有甚么想法?” “回县尊的话,小人想从县城外调拨些青皮回来,由他们带头,将城中所谓的‘帮主’、‘堂主’一网打尽,骨干之人尽可下入大狱,依律惩处,则黄岩县再无帮派也。”陈斌沉声回答,根本没犹豫,昨天晚上他想了大半晚上,早就有了腹稿,“城中哪家商户如何、费用如何收取,这些寻常的青皮自然是熟稔的,只需略加教训,使其不敢欺压良民,便可使本县再无青皮扰民之患。” 好歹也是在巡检司做过头头的,文不文、白不白地唱几句高调,陈斌还是能做得到的,正所谓“君子喻义,小人喻利”,杨尚荆这么个县令当然是君子了,所以这个时候不能谈税收,只能去谈保境安民,只要能做到保境安民,那么乡民感激县尊,自愿的献上财帛,那就不是什么“与民争利”的恶行了,而是大大的“义举”。 杨尚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法子是好法子,不过太过武断了些,总是少了那么点儿意思。” 摆摆手,让陈斌止住了站起来跪下的动作,杨尚荆继续说道:“你再回去想想,写一个万全的法子出来,三日之内给本县呈上来罢。” 陈斌愣了一下,连忙点头称是,看见杨尚荆低下头去拿起一本卷宗观看,他这才出了口气,然后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小的告退”,倒退三步之后,转身离开。 等着陈斌离开了,坐在一旁的忠叔这才开了口:“这位子,不好坐啊。” “所以才调了冯毅的人来坐嘛。”杨尚荆放下案卷,哈哈一笑,“这冯毅却也识相,台州府府衙里有跟脚,也未曾与戬起什么冲突,戬既然不能给他挤兑走,自然是要许他些好处的,这烫屁股的位置,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的。” 这年月,“不与民争利”也是政治正确的一种了,杨尚荆想要从民间收取超额的商税,而且是以官方的名义,那么就有被弹劾的风险,所以这时候就要套上白手套,打上“为民除害”的旗号,对下面进行大清洗,之后收上来的钱,那都是用白手套摸的,和他杨尚荆没有直接接触,一旦朝廷上风向有变,直接把白手套摘下来一扔,也就是了。 这一点忠叔自然明白,所以他笑了笑:“少爷倒是算无遗策,只不过你让他回去想想,是让他想出来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城中的青皮若是清理的太过干净了,剩下的商户中,总会有刁民抗税,毕竟我大明并未有明文征收额外的商税,所以这个时候,就得保留那么几个不太强、但也能给人添麻烦的小帮会威慑一番。”杨尚荆摇摇头,一脸的好笑,“这法子,自然是要他自己去想了,本县……一心为民,怎么能做出如此残民之举?” 稍稍停顿了一下,杨尚荆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这县衙之中多有能人,总会有人提点他一番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二章 打黑除恶(上架了求月票~) 第一七二章 正统九年八月甲戌,朝廷敕边将备瓦剌也先。 当然,这种军国大事和身处东南的黄岩县百姓没有任何关系,对他们的影响还赶不上卫所这两天又砍了几个倭寇脑袋。 真正给他们带来影响的,还是黄岩县吏房、刑房下发的两份文件,吏房发的文内容是“关于巡检司张斌调任县衙壮班任治安总检察的通知”,刑房发的文则是“关于在全县范围内开展打黑除恶专项整治运动的相关决议”,一左一右,就张贴在县衙的大门外,往来行人观看,上面盖着的县令官印红彤彤的,很有威严,只不过这威严落在不同人的眼中,就有了不同的含义。 “唉,这上面都写了啥啊?怎么盖着这么大的官印?” “不知道啊,咱也不认字,诶,你看,那不是老张家的小二么,他最近在城南和沈秀才念书,想必是认得字的,咱们俩找他帮着看看?” 一帮目不识丁的老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在那唠着嗑,就从路边拉过来一个穿着长袍的士子,也就是老张家的小二,指手画脚地让他帮着念一念。 “咳咳,我给你们看看啊。”老张家的小二干咳了两声,然后就将目光落在了两张告示上,然后一字一句地读着。 这县衙的胥吏属于无望科举之辈,台阁体写的也是一团糟,张家小二又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儿,看得很是吃力,没多大功夫,就有人叫唤起来了:“我说张家小二你认不认字啊,赶紧给我们说道说道。” “就是就是,你家老爹也不容易,送你去沈秀才那念书,你怎么就……” ………… 听着耳边一嗡嗡的,这张家小二也急了:“我这不读着么?你们要是着急,赶紧走了吧!” 这年月对读书的人,到底还是有些敬畏的,所以这帮老百姓的聒噪就是一停,等着张家小二把公文看完,这才抻着脖子听着:“这第一份公文,说的是巡检司的一个叫陈斌的,调任到县衙的壮班,给了个什么‘治安总检察’的职位,不过看着也是小吏,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身。” 底下老百姓面面相觑,然后鸡一嘴鸭一嘴地就问开了:“就只管商户?” “这个治安总检察是做什么的。” 张家小二干咳了一嗓子,然后说道:“这就是个管着县里商户的人,和壮班的班头差不太多,不过以后县里的商税还是归户房管的,他们只管商户的经营安全,以后谁家要是再被什么青皮流氓骚扰了,可以找他们报案。” 一帮目不识丁的黔首再度面面相觑,总也理解不了这公文里的意思,于是乎,有人就叫嚷道:“那这第二份公文上写的是什么?” “县衙要惩治城里的帮会了,这个叫陈斌的调任壮班就是干这个的,是要把城里之前欺压商户的那些帮派分子全都抓起来,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流放的流放,手底下要是有人命的,直接秋后问斩,这告示上说了,现在到县衙投案自首的,从轻处罚。” 听了这个,这帮百姓当时就惊了:“嚯,县尊好大的魄力,这城里的青皮流氓,怕不是有三五百人?” “切,县尊连黄家都干掉了,还在乎这么几个青皮流氓?” ………… 老百姓们的议论很有道理,比起对整个黄岩县政治生态、民众生活的影响,几百个小流氓再乘以十,都赶不上黄家长房嫡支那二三十人,要不是杨尚荆直接来了个铁腕统治,就黄家下面的那些佃户,一个两个都得成了流民,只要稍微一挑拨,肯定就要出事儿。 不过杨尚荆的魄力嘛,终究还是要比老百姓们想象中的要大一点儿的,告示上说的什么“投案自首,从轻处罚”,都是特么的虚的,因为早在告示张贴出去之前,三班衙役就全都撒出去了,由新来壮班的陈斌总领队,巡检司弄出去巡逻的那些青皮流氓带路,直接杀向各个堂口、以及堂口背后各个“堂主”、“帮主”的家里。 毕竟嘛,这帮人虽然赶不上什么“乡贤”,但是富裕程度还是要远超一般的黔首的,而且这帮人手底下都有点儿不干净,谁知道会不会提前备下路引之类的万一,直接细软跑了?他们细软跑了,整个县衙第二个增加财政收入的机会不就没了? 有了二五仔做带路党,抓捕行动进行的异常顺利,全城大大小小十多个叫得上号的帮派的头目,被尽数拿下,县衙里一时间拿不出那么多的枷锁、脚镣,也就拿着绳子串成了一串儿,快班、壮班的衙役挥舞着鞭子在后面赶着,就和放羊差不多,哪个走的稍慢一点儿,上去就是一鞭子。 有几个自恃和捕快们关系不错的“带头大哥”,一脸懵逼之后小心翼翼地想问自己相熟的捕快,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刚刚张开嘴,皮鞭就呼啸而至,劈头盖脸地一顿抽,几个倒霉的被抽在了脸上,顿时腮帮子上都是豁口——今天早晨出来的时候,杨尚荆这个做县尊的可是给他们这三班衙役训了话,谁要是敢和这帮青皮流氓拉交情,同罪处置,表现好的,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 “县尊……到底是大魄力的人啊。”王二彪站在陈斌的身边,摸着下巴,一脸的感慨。 陈斌点了点头,一脸的赞同:“这般城狐社鼠,虽是不成器的东西,却也可能是很要命的人物,坊间的小道消息,只怕比你我这等县衙的差役知道的还要详细,若是走脱了,也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体。” 转头看向城南的皇家旧寨,陈斌叹了口气:“不过真正要命的,还在县尊那边,这本地帮会的背后,少不得要有乡贤们的支持,这可是关系着家族财源的地方,若是一个处理不好,怕是要民情汹汹啊。” “县尊算无遗策,你我只要将这些腌臜货色带回县衙,也便是了。”王二彪哈哈一笑,转身就给了身边的一个堂主一脚,“快点走,昨天晚上没吃饭么?” 今天四更,这是第一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三章 明修栈道(求订阅,求月票哇!) 第一七三章 “诸位看这养济院,如何啊?” 城南的黄家老宅,杨尚荆带着一帮乡贤漫步其中,脸上全是神圣的光辉,慈爱、仁德,宛如最悲悯的天父,正在宣讲着自己的教义。 一帮乡贤看这这个养济院,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一小半是因为这宅子的主人的覆灭,赶到一点点兔死狐悲;剩下的,则是似乎看见了自己被逼着捐出来的钱粮,总之,痛心之至。 然后杨尚荆就在他们的伤口上洒了一把长芦盐场的盐面儿:“若非诸位乡贤鼎力相助,本县纵是有心,亦是无力啊。” 这尼玛……一帮乡贤听着杨尚荆装逼的语气,看着他淡然的表情,一瞬间就想一哄而上把他打死,为民除害,然而看看身边儿跟着的巡检司弓手,还是怂了,这帮原本的隐户连倭寇都砍了,他们自问脖子没有倭寇的甲胄硬,所以,该怂要怂,该拍马屁要拍马屁。 就听见张家的大儿子张懿安呵呵一笑,说道:“县尊仁德,使本县鳏寡孤独废疾者得有所养,我等不过蝇随骥尾,些许钱粮,何足县尊挂齿?” 其他乡贤看这张懿安,一瞬间又想着给这货来一顿好打,毕竟要不是张家没咬住牙,跪的太快了,让杨尚荆抓住了把柄,他们这帮乡贤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又是捐钱又是捐粮,倒霉催的甚至连茶庄都捐出来了,然后杨尚荆这个县令还没领情。 可是吧,张家打不过杨尚荆,可外面也是有人做官儿的,打他们还是没问题的,所以还是得忍者,于是一个两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开始跟着拍马屁了,一时间“县尊英明”、“县尊仁德”之类的恭维不绝于耳。 杨尚荆满意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呵呵一笑:“我等都是读圣贤书之人,讲的就是‘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自当不负君恩,造福乡里,本县,也不过是恪尽职守罢了。” 然后这帮乡贤又是一顿不要脸的溜须拍马,什么“高风亮节”、什么“鞠躬尽瘁”,文采出众之余让人极端肉麻,杨尚荆估摸着,这帮乡贤是很想让他“死而后已”的。 前戏做完了,自然就该到正事儿了,毕竟杨尚荆带着乡贤们来这儿看养济院,不是为了发现乡贤里面有没有重口味的恋X癖,而是为了把这帮乡贤摁在地上摩擦,大力的摩擦,让他们吐出来点儿“不义之财”,所以他叹息了一声,悠悠的说道:“至圣先师曾言‘老有所终’,本县深以为然,故此建了这养济院;至圣先师又言,有教无类……” 说着话的时候,杨尚荆一直在观察这乡贤们的脸色,果不其然,当他提到“有教无类”四个字的时候,在场所有乡贤都是面色一变,眼睛圆睁,犹如见了鬼一般。 知识改变命运。知识就是力量。 这两句话绝对不是说说而已的口号,而是实在的不能再实在的大实话。 通过垄断知识垄断行政权力,进而设置特权,比如“有功名者免纳税款”,垄断田地、乃至进一步垄断知识,把权、钱死死地攥在手里,比如察举制、征辟制、九品中正制,比如科举制度里的条条款款,堵死底层的上升通道,把商人之流有些姿势水平的挡在权力的大门之外。 有权自然就有钱了,然后自然就有了人,然后就可以制定制度了,有了制度保障,剥削就是合理合法的存在了,就凭着一帮目不识丁的黔首,能翻得起什么浪花?从上古先秦,到大明朝为止,真正的泥腿子出身的皇帝,也就一个本朝太祖朱元璋,刘邦那种不读书的货色,起事之前也是亭长,妻族也是大族,否则一帮名门之后、贵族血脉凭什么陪你一个泥腿子玩? 至于说经商……啥都不懂的泥腿子只能挑着担子做货郎,一天能有几个进项?赚个几十文钱,倒了血霉遇上地痞流氓,还得交上一笔保护费,真正的赚钱的嘛,都得懂算账,你看看二十一世纪的高级会计的收入,就知道这种人才的可贵了。 所以一听杨尚荆要玩“有教无类”,广开学堂,让一帮泥腿子有机会接受教育,这帮乡贤的脸色为何这般也就可想而知了,一帮泥腿子和自己抢钱,这能忍? 然后杨尚荆慢慢悠悠又丢下一颗炸弹:“前日里礼房的陈璋仪曾和本县提过,如今县中虽说不算教化大行,但能识字的读书人也是有那么一些的,扣除备考科举的,还是有不少人的,正好可以来给乡民教学识字,以彰显至圣先师之仁德。” 当初给他进献茶园的那个老陈家家主一哆嗦,差点儿直接跪下了,无他,那个礼房的刘璋仪就是他家的人,这么一弄,乡贤们肯定要认为他们家阿谀媚上,把本县地主士族的利益拿出来给杨尚荆拍马屁,直接就要不和他玩了,他们陈家在县里也就是个中游的家族,和张家差了十万八千里呢,被孤立……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果不其然,一帮乡贤一边用杀人的目光盯着他,一边沉默应对着杨尚荆,哪怕是跪的最早的张家都没敢开口应和,这已经不是什么妥协的问题了,一旦黄岩县开始教黔首愚夫识字,旁边的县怎么看他们?还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玩耍了?到时候各种压力纷至沓来,杨尚荆可以说是“乡贤提起,顺水推舟”,自己置身事外,史书上可能还要记上一笔,他们这帮乡贤……还是死球去吧。 大义和实际利益之间的距离,是不可以道里计的。 对于这个问题,杨尚荆当然是知道的,他提那个陈璋仪,也不过是分化乡贤们的一种手段,不能让乡贤在他的高压下结成利益共同体,要让他们互相之间有所猜忌,这才是保证他绝对权威不被破坏的正道,所以他呵呵一笑,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本县觉得,此时大兴教化还是为时过早的,毕竟……县中还远远谈不上什么安居乐业啊!” 说了四更就四更……我又没说一起更晚上12点前还有两章,老衲说到做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四章 暗度陈仓(说话算话,第三更了啊!) 第一七四章 一听杨尚荆没打算强推教育普及,一帮乡贤这才松了一口气。 虽然吧,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崛起,也得感激着隋唐两朝皇帝的努力,把五姓七望、关陇门阀为代表的门阀世家摁死在臭水沟里,打破了从魏晋南北朝开始的,世家对教育权、尤其是经典解释权的垄断,但是吧……先知这种职业本质是一种神棍,是靠着“先知”坑蒙拐骗的,想让先知带动后知,搞的人尽皆知,那先知还靠什么吃饭?靠什么找优越感? “先知”是人,他又不是神,违背了基本的人性,只讲求理论上能实现的“大同社会”…… 拜托了,您老人家还是先死一死吧,天堂里啥都有。 不过杨尚荆今天也没想把教育权完全下放下去,开一个私塾意思意思也就是极限,真搞个扫盲运动,那相当于和整个大明朝的官僚阶级、甚至是地主阶级作对,别说他只是个县令、只是个建安杨氏的嫡子了,就是他成了六部尚书,也得拉着杨家一起陪葬——任何一个阶级对自己体系内的背叛者,都是不会容情的。 下了个半死的陈家家主极快地喘了一口气,新说回去就把那个陈璋仪的两条腿打折了不可,一天天的这净惹事儿,而周围人看他的眼色也有了些许变化,能被吓成这样的,要么是之前一点儿不知道,要么是不知道杨尚荆能毫无铺垫地当众提起,无论哪一种,都是一个好现象,怕就怕某些乡贤,如张家那样,咕咚一声毫无征兆地就跪了。 作为在场诸多乡贤的扛把子,张懿安小心地问道:“不知县尊所说的‘谈不上安居乐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作为黄岩县当之无愧的老大的杨尚荆,如果把他们领到一个悬崖边上,恐吓他们,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都踹下去,他们能怎么办?特么的他们人辣么多,怎么也要反抗一下啊,反正都是死,大家大不了一起死嘛。 可问题来了,杨尚荆只是吓唬他们一下,没有一脚一个把他们全都踹下去,反而笑呵呵地指着悬崖下的风景,装逼地来了一句“此处风景独好,邀诸公前来赏鉴”,那么……当然是要感恩戴德啦,毕竟老大要坑你没坑你,这就是一种恩德。 迎着众多乡贤好奇的目光,看着他们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杨尚荆微微一笑,端出了今天真正的目的:“前日里,本县家中婢女上街采买之时,曾见青皮流氓勒索沿路商户,看不过眼上前分说几句,反而被调戏了一通,便是亮出本县婢女的身份,也未得脱身,若非本县家中家丁跟随,只怕本县这枕边,就少了一个说话的人了。” 听了这话,在场的乡贤全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都知道杨尚荆还未婚配,身边倒是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伺候着,现在据杨尚荆所说,他的一个小丫鬟出去买东西,就被城里的青皮流氓调戏了,还差点动了强?这简直不是捋虎须这个词儿可以形容了,纯粹是光屁股坐山头,以卵击石了。 就看见杨尚荆的脸色变得冰寒,冷声说道:“前日里,本县为了地方流民作乱,已然将一部分城狐社鼠调出城去,在各个路口严格盘查过往行人了,这城中依旧是这般光景,便是本县身边的婢女,都要遭此劫难,想想那些普通的商户,又是怎样的光景?本县说一句‘民不聊生’,有甚么错处不成?!” 最后那句话的声音着实太大了些,一种乡贤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就跪了下去,什么秀才的功名、举人的身份,在这一刻全都成了虚的,一个个脑袋杵在地上,根本连大气都不敢喘。 扫视着众多乡贤,杨尚荆的目光都变得冰寒了:“想我黄岩县,身处永宁江畔,本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界儿,诸位乡贤教化乡里,又都是些知书达理的人物,怎么这城中的人心,就这么黑?!难不成,是本县德不配位,以致治下总出些无君无父、目无王法的混账?!” 现在杨尚荆身上的光环是一层套一层,什么“文曲星下凡”、什么“保境安民”,一个套一个,各种高大上,他说自己“德不配位”,这帮乡贤就敢答应?虽然乡贤们想着的,还真是杨尚荆德不配位,赶紧滚蛋为妙…… 所以乡贤们以头抢地,大声疾呼:“是我等教化无方,以致县中除了孽障……” 似乎是出了胸中的恶气,杨尚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也不是本县发火,只是这县中的青皮之流目无王法,还需从严惩治啊,都起来吧,都起来吧。” 跪在地上的乡贤们偷眼看着杨尚荆,就发现此刻杨尚荆背光而立,身后就是炎炎烈日,整个人仿佛沐浴在圣光之中一般,神圣不可侵犯,一时间心神就有些动摇了,一个两个喊着“谢县尊”,然后站了起来,就听杨尚荆缓缓说道:“这些目无王法的城狐社鼠,想必和在场的诸位饱学之士,没有甚么关系吧?” 这个档口上,谁敢承认有关系,那不就是找死么?所以这些个乡贤摇起头来就和拨浪鼓似的:“县尊明察,我等都是饱读诗书之人,遵纪守法方是本分,如何能和那些腌臜之辈扯上关系?岂不是有辱斯文。” 杨尚荆等的就是这句话,就见他微微一笑,然后慢吞吞地说道:“既是没有关系,那便是好的了,今早本县已让三班衙役前去捉拿全城的青皮流氓,还百姓一个清净,若是在场诸位谁家有不肖子弟,混在这城狐社鼠之中,本县……可就难做了啊。” 听了这话,在场这帮人面皮子都是一抽抽,这特么……感情知县是在这儿等着的?谁不知道,县里但凡有点儿名头的帮会,都和这些乡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每个月收上来的保护费,一多半是要上交给这些乡贤的,现在杨尚荆这么一刀砍下去,各家的收入都要少上一大块,这是明目张胆的断人财路啊! 可是想想刚刚说出去的那些话,谁敢在这时候反悔,就别怪杨尚荆挥着刀子借他人头一用了,为虎作伥这罪名,不好担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五章 惊喜和惊惧(第四更) 第一七五章 黄岩县打黑除恶专项行动进行的非常顺利。 典史衙那边打板子的声音,见天儿地就没停过,一个又一个原本在黄岩县内叱咤风云的帮会老大,被挨个摁在长条凳子上,扒了裤子就是一顿狠揍,行刑的皂隶根本不敢玩什么猫腻,基本上十板子下去,就能把人砸出个好歹来,几个原本以为“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就因为嘴硬了一点儿,被打板子打的心浮气躁的皂隶直接敲断了尾椎骨。 然后看着这几个倒霉鬼被抬回了对面的大牢里面,剩下的就全都老实了,他们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在国家暴力机关的强力镇压下,他们这帮混迹在黑白之间的渣滓,连特么个屁都算不上。 然后一桩桩、一件件积年的案子迎刃而解,刑房的书吏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把一个个陈年的卷宗挑出来,让这帮“有两根骨头”的帮主、堂主们签字画押,只等着弄齐了材料一并移交台州府府衙。 当然,这些也只是顺带着的业绩,最重要的是,黄岩县的府库再一次得到了大笔现金的注入,正所谓烂船也有三根钉,哪怕这帮城狐社鼠的头目,着实不是什么能上的去台面的人,私底下的积蓄可还是不少的,户房下面的账房们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少说也有个三万贯。 三万贯啊! 看着这个数字,户房的账房、县府库的仓大使之流,瞬间眼睛都瞪圆了,下意识就想做个假账什么的,这么大一笔数字,从里面掏出来一成大家分一分,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仓大使想起当初杨尚荆和他谈话的内容,打了个寒战,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人生在世,有一种悲剧叫有命没钱花,但还有一种更大悲剧,叫做有钱没命花。 而此刻,杨尚荆并没有因为可以预见的财政良好陷入什么狂喜之中,而是看着手上京师传来的密信,整个人陷入了呆滞之中。 “这密信……一切完好?”过了许久,杨尚荆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忠叔,脸上的呆滞依旧没有完全消失。 太特么震惊了。 廷议上也不知道这帮大佬是怎么操作的,正七品的黄岩县知县的确是没丢,然而升的官儿有点儿惊悚——他的一系列功绩加起来,最后落到手头的不是浙江臬司的差事,而是实授了南京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正五品的官衔,管着宁波、台州、温州三府的备倭事宜,以后他穿的官袍就不是鸂鶒,而是白鹇了。 看过了密信的忠叔点点头,脸上也有点儿呆滞:“此乃我建安杨氏最高等级的密信,传递速度也就比朝廷官驿的八百里加急慢上少许,老仆如何能不仔细查验?一切火漆、暗记俱是完好无损。” 原本在杨尚荆和忠叔的计算里面,正五品的浙江臬司佥事就是顶了大天的晋升,分巡兵备道,主掌台州府一府的备倭事宜,也就是最大的权利范围了,这正五品的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给人的不是惊喜,而是惊惧了。 要知道,当初杨尚荆可是杀了金英的家奴,自污出京的,尼玛遇到了这种档次的晋升,金英还能不从中作梗?别的不说,金英的一些意见,尤其是一些打压外朝的意见,王振这个政争的菜鸡还是要老老实实听的。 “莫不是……要捧杀了少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忠叔到底是先镇定了下来,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了。 杨尚荆愣了一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也跟着平静了下来,然后这才点了点头:“事出反常,必定有妖,这捧杀一说,的确是说得过去的。” 一个官职的重要与否,看的是官职所在的衙门,而不是这个官儿的品级,行人司的行人,正九品的官职,搁在地方上也就是个主簿的衔儿,然而跟在皇帝身边,谁敢把他真当成正九品的官儿看? 同理,同样是正五品的官职,浙江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和南京兵部的职方清吏司郎中能一样么?一个是管着一地的分巡道文官,一个是执掌整个南直隶、乃至整个南方的“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 哪怕这个郎中不过是加衔的一种,连“掌司事”的职权都没有,但是只要有能力、有渠道,转正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现在别人不知道,南京兵部的那帮瘪三,谁不知道他杨戬杨尚荆是杨荣的孙子,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从黄岩县这小地方直接调进南京城,做一个六部堂官儿? 原本南京兵部,肯定是有自己的一套升迁规则的,现在他猛不丁插进去,肯定是要挡住某个员外郎、主事的升迁之路的,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帮南京兵部的员外郎、主事还能给他好脸色看了?到时候大处不说什么小处掣肘不断,难受也能难受死他。 最重要的是,就算他派人过去明言“无意堂官之责”,谁有能信?这种清水衙门虽说耗时间,可是升迁却是便利得紧的。 “怕不是外朝诸公想要来个‘漫天要价’,等着内廷那帮人‘就地还钱’,结果内廷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打了一张顺水推舟的牌,最后才变成了这般模样?”忠叔苦笑了一声,做出了自己的推断。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忠叔所言极是啊,再往深一层去想,若是戬为浙江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虽然同为正五品,想要调任京官,也须费上一番手脚,可这南京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想要调任北京六部任职,也不过是些许功绩、加上一句话的事儿,看来这内廷之中,有人恨我入骨啊。” “终归不是好事,要不……待南京吏部公文下达,少爷上表请辞?”忠叔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深邃了起来。 杨尚荆电了点头,苦笑:“外朝诸公想必也是措手不及,若是北京未曾传来其他消息,也就只能如此了。” 你们……满意么?!满意了,就投票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六章 震撼 第一七六章 勋贵系统之间的情报交换效率,要远高于建安杨氏单打独斗式的消息传递,而这种碾压是全方位的,所以就在杨尚荆接到消息的第三天,南京的人就来了。 永宁江畔,杨尚荆背着手站在树荫之下,树影婆娑,在他的青布长衫上洒落点点金光,他的身旁就是南京来的徐尚庸,落后徐尚庸半步的就是一身道袍的刘启道,至于三人的僚属,全都远远散落开来,阻止外人靠近。 “如今右都御史等人尚在杭州府,可曾传召尚荆兄前去?”徐尚庸开了口,笑道。 杨尚荆摇摇头,脸上全是古怪:“事渉镇守太监废立,又如何能与戬这种七品小官沾上关系?杭州府那边只怕还要进行一番博弈,倒是戬的证词,是最不重要的了。” 镇守太监这种官职,说白了就是增加皇帝对地方的直接掌控程度和了解程度的,裁撤与否,涉及到皇权和地方士族之间的权利分配,他一个七品小官根本没资格掺和进去,哪怕他是整件事情的亲历者。 政治只关乎利益,无关乎善恶,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官僚政治,本质就是这样不近人情、没有法理的冰冷。 “那太监曹吉祥,也是在北边做过监军的,手段也是不差,竟然硬生生地将几个二三品的高官,拖在浙江如此之久。”徐尚庸身后的刘启道叹了口气,摇着手里的羽扇,到仿佛是卧龙再生,“若非京中王振骄横跋扈,将驸马都尉石璟下了锦衣卫狱,只怕此刻京中情势,已然大变啊。” 和杀鸡儆猴这个成语一样,也带着俩动物的成语,叫做兔死狐悲,王振想要拿捏一下石璟显显威风,震慑一下外朝的文臣武将,可他想不到的是,外朝文武居然因为这个,就突然间结成了联盟,现在京中的局势,便仿佛东汉末年的孙刘抗曹一般,携着圣眷的王振,就如同曹操一般,大兵压境,不过最后会不会被火烧连营,暂时还是看不出来的。 毕竟王振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搞个“铜雀春深锁二乔”也没有卵可用。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文臣武将之间胡扯后退的事情,还是会时常发生的,只要在不违背“反阉”这个大前提之下。 徐尚庸接过了话头,对这杨尚荆笑道:“不过北京新近传来的消息,可是和尚荆兄息息相关,外朝公推、内廷属意,想要让尚荆兄兼着这黄岩县县令之职,领一个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官衔,总督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 说这话的时候,徐尚庸自己的脸都抽抽了一下,特么的六部的郎中啊,要是分管的不是职方司,而是武选司,那么从常规意义上讲,他们这些勋贵子弟都要受着杨尚荆辖制了。 杨尚荆从容地点点头,叹了口气:“戬前日里倒也收到过消息,承蒙各位上官抬爱,戬也是战战兢兢,深恐有负圣恩啊。” 这个时候就不能玩演技,表示“卧槽,还有这样的事?我不知道哒”了,虽然是在情理之中,却也是一种对南京勋贵们的示弱,只有让对方知道,自己也有渠道,才能坐下来,用一个相对平等的关系来谈下一步怎么走。 果然,刘启道的脸也跟着一抽抽,不管这是建安杨氏在北京城苦心经营的渠道,还是在京的外朝大佬真的有人特别看重杨尚荆,给他传递了消息,都代表着一点,杨尚荆现在并不是单打独斗,也并不是等同于外朝的傀儡,没有任何的自主权。 不过徐尚庸也没表现出什么惊奇的神色来,而是点了点头,说道:“尚荆兄年不过而立,便是六部郎中,前程远大,我等勋贵子弟看着,也着实眼热得紧啊。” 顿了顿,徐尚庸哈哈一笑:“莫说是我们这些承袭爵位无望的,便是我家大人,对尚荆兄都是赞誉有加,在家中常以尚荆兄教导我等兄弟,幼妹不过豆蔻,听了尚荆兄的事迹,也是颇有感触啊。” 这话说完了,他身边的刘启道的脸色都是一变,举起扇子来扇了几下,平复了一下面部的表情,这才将心中的惊骇完全收束,至于杨尚荆背着的手都是一握拳,深吸了一口气,才算平复了心情。 这话说的很隐晦,但是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那就是魏国公有意将自己的幼女下嫁,而且是嫡出的贵女,这就意味着,杨尚荆将得到南京勋贵站在明面上的大力支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派出几个庶出子给杨尚荆敲敲边鼓,暗地里给些见不得光的支援。 也就是和徐尚庸、刘启道二人一起眺望着江景,表情只是个侧脸,杨尚荆的表情这才没有尽数落入对方眼中,他闭上眼睛,慢慢睁开,然后吐出一口气,这才说道:“魏国公过誉了,戬终不过一介书生罢了。” “尚荆兄还是过谦了。”徐尚庸笑了笑,显然很满意自己这句话给杨尚荆带来的震撼。 南京城和北京城仿佛,勋贵多如狗,这嫡出的、庶出的勋贵之女,自然也是多不胜数,其实来之前,魏国公徐显宗曾经给他面授机宜,勋贵家适龄的女子给了一份名单,人数不多,三个人,摆在第一位的就是他那年方豆蔻的幼妹,往下数是鄂国公常家的嫡女,再往后是丰城侯李家的,让他相机行事,看杨尚荆的表现说一个人名出来。 当时他的表情和现在的杨尚荆、刘启道二人一样,都是见了鬼一般。 哪怕是爵位最低、江湖地位也最低的丰城侯李家,李贤也是钦点守备南京的勋贵,直接扔出来一个嫡女,就证明外朝的众多勋贵要和王振反目了,而杨尚荆的江湖地位,肯定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到时候想要动杨尚荆,就相当于直接和南京的勋贵集体刚正面。 “一个正五品的郎中,至于么?” 当时他就是这么问的,换来的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和一个表示肯定的颔首。 第一更……今天预计三更,我居然沉迷野蛮6了,见鬼……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七章 官帽子建联盟 第一七七章 联姻这种事情,现在也就是一种意向,不同的联姻对象代表着南京勋贵不同的支持程度是不假,但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南京勋贵的联姻上,就如同把所有的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面,太不成熟了些。 所以杨尚荆要做的,就是做一个利益联合体出来,在这之前,他需要的更是南京勋贵集团的一个表态,所以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若是戬接下了差事,不知魏国公有何提点?” 魏国公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就是南京勋贵集团的态度的表达,只要魏国公点头了,有了南京勋贵的支持,自己在这个位置上受到的掣肘就会小得多,到时候文官系统内部有杨溥、马愉、曹鼐、陈循这些大佬帮自己震慑宵小,外有南京勋贵、和与南京勋贵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北京勋贵声援,那才叫稳如泰山。 “东南沿海苦倭寇久矣,尚荆兄若是能够平倭,大人自然会全力支持。”徐尚庸看着滔滔江水,语气平静。 说白了,还是要看杨尚荆的能耐的,如果只是徒有虚名,那么回护之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如果真有能力,那么大力支持也在情理之中,在联姻之事只是一个口头提点、连承诺都算不上的大前提下,这才是一个政客应有的表现。 杨尚荆跟着松了口气,能这么说,就证明对方没有信口开河地忽悠他,于是他笑着说道:“戬在黄岩,总领三府备倭事宜,总要有个衙署的,只是如今戬身边,并无精通兵事之人,少不得要向朝廷讨要些人手的,南京勋贵熟谙江南地理、战法,又多与倭寇征战,戬少不得向徐司马进言的。” 你们打联姻牌,我这边官帽子就扣下去,反正你们勋贵时代领兵,一个个的都号称将门虎子,我就把官帽子给你们分一份儿,到时候抗倭出了成绩,功劳什么的大家人人有份儿,要是大败亏输了,他杨尚荆也好往下扔黑锅,反正勋贵嘛……底子硬得很,一个个都是很好的背锅人。 对于徐尚庸这种袭爵无望,最多蒙荫做个正五品闲职的人而言,一个实打实的官职,是他能够拒绝的么?当然……不能!要知道,对于勋贵子弟而言,最难的不是在官场上升官儿,而是如何踏出进入官场的那一步,毕竟大明立国也有七十来年了,各家勋贵都是一个比一个能生,嫡出、庶出的子弟那么多,要是都扔进官僚系统去,不说别的,皇帝放心么? 而只要进了官僚体系,特么的魏国公世镇南京啊,总领整个南直隶、乃至整个南方军务,给自己家儿子弄点儿功勋,还不是举手之劳? 所以徐尚庸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单说兵事,我等勋贵子弟自是多有知悉,尚荆兄若是有用得到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了。” 一个最寻常的衙门里,主官是正五品的,僚属里少说也得有个一个正六品、两个从六品,七品到从九品的加起来,怎么也得有十来个,而杨尚荆即将总领的这个衙门,可是三个府级行政单位里所有卫所备倭的指导机构,直接接受的是南京兵部的领导,规格只能高了不能低了,否则也镇不住三府卫所里的那些骄兵悍将。 而以他徐尚庸魏国公嫡子的身份,要么不当官儿,当官儿了最起码正八品起,这可不是闲散的武职、蒙荫承袭的闲职,只要运作得当,战场上再剁两个脑袋,有个“身先士卒”、“敢战先登”的评价,今后正三品的指挥使肯定是没跑儿的。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看起来也不曲折嘛,只是杨尚荆给武选司发个函,要求在南京勋贵之中选拔知兵事的勋贵子弟参军就行了,各家等着袭爵的嫡长子是肯定看不上这个职位的,争的也就是下面这些嫡子了,以个人能力、凭着和杨尚荆之间的关系、再加上自己姓徐的优势,这个官职还能跑了? 徐尚庸的这些算计,杨尚荆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他和徐尚庸对视了一眼,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然后转向刘启道:“启道兄乃是诚意伯之后,家学渊博,智计无双,若是戬有不明之处,还望启道兄不吝赐教啊。” 诚意伯家现在还没人袭爵,一多半的原因是因为当年刘伯温跟朱元璋装逼,间接地得罪了不少人,给他们家使绊子,要是有人真的踏入仕途了,这对诚意伯家的影响绝对是远超魏国公徐家的,所以刘启道眼睛一亮,就是一拱手:“尚荆兄过誉了,若是有用得到启道的地方,但请开口,启道知无不言。” 严格来讲,杨尚荆给徐尚庸许诺的,并不是实打实的官职,而是一个幕僚的位置,但是一个有勋贵背景的幕僚,想要转一个实授的官职,也是很容易的事情——知府一级的幕僚,可都有不少被直接提拔成一县主簿的。 官帽子只是构建利益共同体的第一步,想要把这个利益共同体巩固下来,还得看今后的发展,否则勋贵子弟戴着官帽子直接外调,他杨尚荆不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傻逼?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增强一下南京勋贵对于他这个“新贵”的自信了,所以杨尚荆哈哈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位随我来,看看那巡检司之中,斩杀了三十二名倭寇,自身伤亡八人的弓手,如何?” 听了这话,两个南京来的勋贵眼睛都是一亮,勋贵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自然是知道这三十二个倭寇的脑袋,是实打实地砍下来的,而且本地卫所是没有派兵的,否则这份军功,肯定不能全都算在杨尚荆一个人的头上,只能是大家一起把这份蛋糕做的大一点,然后你一块我一块分着吃,最后落在杨尚荆手里的,肯定就要缩水一大圈,绝对换不来正五品的官帽子。 而能够在身不披甲的情况下,达成这个成就的“弓手”,或者说军队,两个人说不好奇都是假的。 所以两个人同时点头答应,杨尚荆招手唤来家人,下令安排车马去往巡检司。 第二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八章 都是利益 第一七八章 “魏国公……当真要和内廷翻脸了?” 刘启道打马靠近了徐尚庸,压低声音问道。 后者听了,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大人的心思,我如何知晓?只不过是上次我从黄岩回去,和大人说了几句这杨尚荆的婚事,临走之前,大人吩咐了几句罢了。” 对于官僚体系内的人而言,“揣摩上意”是个技术活,而对于勋贵子弟而言,一个个公府、侯府、伯府,哪一个不是官僚体系的缩影?嫡子想要一个好的地位,最次也能多几个月例花销;庶出子忙着在嫡子之间站队,或者直接讨老爹的欢心;嫡出的女子也不例外,受宠的程度决定着他们今后能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君…… 所以听了徐尚庸这话,刘启道点了点头表示知晓,一时间也陷入了沉吟之中。 “你看这杨尚荆……如何?”徐尚庸突然问道,指了指正在吩咐皂隶去巡检司小校场知会一声的杨尚荆。 刘启道一愣,然后说道:“杀伐果决,却也不缺智计,加上身边又有能人相助,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主儿,且不说他在黄岩县做的这些事情,便是昔日在秦淮河那画舫上的所作所为,不也是可圈可点么?” 杨尚荆在黄岩县都干过什么,南京的勋贵们自然是知晓的,徐尚庸二人来之前,家里的长辈还拿着相关的情报给他们说了一下,虽然怼黄家被灭门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实锤,大家也都有点儿疑惑,但是“杀伐果决”这四个字的评语用在杨尚荆的身上,是肯定不会有错的,再加上从杭州府那边漏过去的相关奏疏信息,勋贵们派人在黄岩县明里暗里的打听,基本上也能得出来一个相对客观的结论了。 就在这时,杨尚荆也算是安排完了那边的事情,打马过来,两人也就停下了讨论,就听杨尚荆说道:“戬还有一事,想要和二位说说。” “洗耳恭听。”徐尚庸放慢了速度,一脸笑意。 杨尚荆略略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至圣先师曾言,‘士农工商,四民也’,财货流通,多仰仗商贾之流,朝廷亦有运粮换盐引的德政,今岁黄岩县降水不丰,虽是靠着永宁江,可这水浇地也是不能尽数灌溉,故此,县中义民想从南京买些米粮,以备赈济灾民之需,不知二位能否帮忙开开商路?” 徐尚庸和刘启道对视了一眼,也有点儿懵逼,倒不是因为杨尚荆不实在,玩什么之乎者也,而是因为摸不准脉搏。 说是商贾贱业,可实际上哪个大家族就指着一亩三分地里那点儿粮食赚钱的?谁家都有几个或明或暗的白手套帮着搂钱,这算是不能说的秘密,而杨尚荆把这个摆在明面上,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有着大义的名头,总也是会被人抓出纰漏攻讦一番的,尤其是在这个外朝都察院的瘪三们有不少投靠了内廷的光景上。 至于官倒……这个倒是源远流长,现在大家还玩的不亦乐乎呢,可是杨尚荆要倒腾的是米粮,他至于这么缺钱么?当年赎一个茗烟姑娘,那可是砸出去三千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 不过这涉及到两者之间利益关系的问题,所以徐尚庸沉吟了一下,还是说道:“若只是从南直隶到黄岩县,一路上若是打着我等南京勋贵的旗号,倒也是妥帖的,总不会有不开眼的蟊贼劫道便是了。” 这年月路上也是不太平的,寻常的行脚商在外面走着,其实就和赌命差不多,结伴而行雇上一群镖师还行,否则剪径毛贼会很乐意称量一下这些肥羊到底有多肥——当然啦,如果遇上一心想“借老乡几个脑袋领个军功”的军户,领再多的镖师都是死,所以挂上勋贵的旗号行事,就显得方便些了,毕竟勋贵报仇从早到晚。 不过徐尚庸这只能算是含糊的应承,哪一家都没说,不过杨尚荆还是笑着点头致谢,开商路这个事儿吧,实际上不是为了和勋贵们的关系,只是为了安抚一下县里这帮乡贤的情绪,连着被自己砍了三刀,要是再不给点儿实惠,只怕就得怨声载道了,一味强压倒也不是不行,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终归还是正路的。 “杀!杀!杀!” 喊杀声由模糊到清晰,声音里虽然依旧少了那么一点儿血腥气,但毕竟也算是战场上见过真章的了,所以喊起来倒也有那么一股子气势,徐尚庸和刘启道到底也是勋贵出身,校场之类的地方没少去过,听着这种整齐的口号,就知道这些弓手和寻常的巡检司弓手还是有所不同的。 “这里的弓手,原本都是黄岩县的隐户,底子差得很,戬也是无奈,只能教些军纪上的东西,让他们临阵不乱,剩下的……”杨尚荆颇为惭愧地叹了口气,就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当初想要教军体拳的时候,忠叔那个表情了。 军体拳连着打,实际上就是套路表演用的,真正的战场上,都是用来见招拆招的,老兵和新兵的差距,其实就是见招拆招的反应能力的差距,所以当杨尚荆玩了一套套路表演之后,忠叔的脸色都跟着变了,直接将他把这套东西推广出去的想法掐灭了——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老把式了,这东西在这个年代到底该怎么用,忠叔心里门清。 “军容整洁,便是南京守备部队,也少有这般的气象。”刘启道眼睛圆睁,看着这帮弓手,脸色都有点儿变了,他的家学告诉他,这帮弓手,只怕没有看起来这么简单。 这些弓手的面前,用干草扎着一个个高矮不一的草人,他们端着长枪,齐齐刺出,枪枪直奔这些草人的咽喉、胸口等致命的位置,进退之间步伐整齐划一,如果是堂堂正正的两军对垒,只怕很难正面冲垮这样的队伍。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脸上扯着一道刀疤的汉子向前迈了一步,一脚踢在了一个弓手的屁股上,破口大骂:“你那一枪捅的太低了,如果我在你的对面,我会直接给你一刀!” 第三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七九章 秀一下 第一七九章 这帮巡检司的弓手的训练项目,其实挺简单的,就是听着口令,用整齐一划的动作,对着高矮不同的草人用枪戳,而且力求刺准心脏、脖子、脑袋等等要害部位。 套路上并不出彩,寻常卫所士卒也都是这么玩的,只不过每年疏于训练,最简单的队列都是那种惨不忍睹的,也就各个将领的亲兵卫队、家丁私军能看得过眼,然而一个两个捂着藏着,严严实实的,就怕被拿出去当炮灰用了,所以应付上官检查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别出心裁。 就比如说找一些江湖道上的“能人”,搞些真正的套路表演——那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豪侠”、“能人”,别的能带可能没有,刀法拳法之类的套路可是精熟,一旦遇到上官下来检查,尤其是那种不知兵事的,叫上来一两个,表演一趟啥啥拳法,那上官看完肯定是不明觉厉,挑着大拇指高喊着“好顶赞”。 可是身为勋贵子弟,真正受过封建年代正规军事教育的徐尚庸、刘启道二人,却不是那种文官转监军,捞到功绩直接走人、捞着罪过直接扣黑锅的门外汉,看着这些士卒进退之间的步法,一个两个鸡皮疙瘩都有点儿炸起来了。 南直隶最精锐的兵马,好像也就是这个德行? “尚庸兄在南京的勋贵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好功夫,若是和这般士卒对上,可以打上几个?”刘启道眯缝着眼睛,压低了声音味道。 徐尚庸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若是单打独斗的车轮战,七八个总是没问题的,若是一拥而上,三个人已是极限了,若是来上五个,除了落荒而逃,实在是找不到活命的办法了。” 停顿了一下,徐尚庸叹了口气:“之前还以为这杨尚荆瞒报了伤亡的人数,如今看来,却是多报了也未可知啊。” 杨尚荆写的战报,是过了浙江三司、到了南直隶,这才北上的,所以身为南京勋贵中的头面人物,徐尚庸在来前还是读过那份战报的,从嗤之以鼻、将信将疑,再到现在的深信不疑,这个过程很短,却也满是戏剧性。 “时人多言先太师文敏能谋善断,杀伐果决,乃是本朝最能打的文臣,如今看来……名不虚传啊。”刘启道摇了摇手中白羽扇,叹了口气,“单是杨尚荆便有如此才学,也难怪魏国公动心。” 窥一斑而见全豹,且不论杨荣当年在朝堂上有何等的威势,单单是现在一个杨尚荆所表现出来的手段、见识,就证明了建安杨氏的不凡,和杨尚荆联姻,为的可不仅仅是一个马上升任正五品郎中的杨尚荆,更多的还是为了建安杨氏数百年积累下的底蕴。 刚刚去那边安排了些事情的杨尚荆走了过来,一脸的叹息:“只可惜,此间的士卒底子太差了些,训练的时间也太短了些,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有余,若是能拣选各个卫所的精锐,以此法编练,区区倭寇,何足道哉?” 徐尚庸点了点头,神色凝重:“尚荆兄所言甚是,一百多人将近两百人如臂使指,嘿……” 杨尚荆哈哈一笑,伸手指了指看台:“二位请随戬来,戬已经让下面的弓手集合,给二位看上一点儿花架子。” 两人听了这话,跟着点了点头,心里也有点儿疑惑,按正理自己两人不是什么门外汉,看了这些,已经知道了杨尚荆的手段,这又要拿什么花活糊弄人不成? 跟着杨尚荆的脚步,上了小校场上面的高台,就听下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一队队正在端着枪,猛扎面前的草人的巡检司弓手们,手上的动作都是一停,急速想着校场中央跑去,迅速列成了一个方阵,没有丝毫的散乱。 原本心中带着疑惑的两个南京勋贵,心里头的疑惑就成了震惊,要知道,寻常的泥腿子连左右都经常分不清,两个来月能把人练成这样……不可思议啊。 然后一阵急促的哨声传来,三短一长,旁边就传来了吹打的声音,唢呐加上皮鼓,节奏分明,这些弓手就在乐曲的指挥下,开前进、后退、转弯这一系列动作,到底是鞭子抽出来记性、板子打出来的动作,这些人行进之间没有丝毫的慌乱,还是整齐划一。 于是两个南京勋贵心头的震惊就变成了震撼,有这样的组织度,一些高难度的阵法就已经可以演练了,所谓的“魏武卒”、“岳家军”之类的强军之所以少,就是因为组织度不达标,“魏武卒”的要求之一,就是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可这年代要是读书认字的,谁会去战场上搏个出身?那不是有辱斯文! “尚荆兄点石成金的手段,刘某……佩服。”刘启道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杨尚荆拱了拱手。 这种兵,想要借,是肯定借不来的,就东南沿海这些个卫所,哪个指挥使有个几斤几两,他们这些勋贵也是心中有数的,谁手底下要是有这个练度的人马,早特么砍倭寇报功了,还能成了杨尚荆的军功? 杨尚荆微微一笑,一脸的不以为意:“也不过雕虫小技罢了,下面还有点儿花活,二位看看也便是了。” 哨声响起,鼓点儿就是一变,这些弓手站定了身形,开始玩分列式了,一行行、一列列迅速拉开了固定的距离,虽然因为这种高难度的东西才解除了没多会儿,行进之间还有些慌乱,站在高处经常看见某几个人多走了一步、少走了一步的情况,但在弓手里面伍长、什长的调度下,并没有造成什么大乱子,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杀!” 一声暴喝从杨勤的口中传出,自从被杨尚荆赐了名,原本的杨二变得越发的勤恳了,身上的血气也种了不少,那些弓手听了这一声爆喝,一个个瞬间开始抖动手中的枪杆,做出一个个训练了足足一个月的动作——踏步、出枪,撤步、收枪,转身、踏步、出枪…… 两个勋贵的眼睛瞪圆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零章 王振智商上线? 第一八零章 勋贵为什么掌军? 因为诸子百家里面的“兵家”,各种姿势都是独门秘传的,兵法、兵书是不轻易与人的,二十一世纪信息大爆炸的时候,十来岁小孩儿都知道的事情,这个年月有可能就是不传之秘。 不过和儒家不同,因为这些练兵的法门太容易助长反贼们的气焰,所以朝廷理论上和实际上都是支持垄断的,不过加上点儿条条款款限制一下也是必不可少的,而儒家造成的知识垄断,则因为不利于朝廷开科取士,所以才被历朝历代的皇帝打压——你要是开个公司,从总经理到部门主管,不是姓孔就是姓崔,或者姓卢或者姓王,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家,你这个董事长能坐稳了位置? 所以展现出自己有相当的实力之后,南京的勋贵也跟着推出了自己的筹码——来自京师的关于那次廷议的完整情报。 “于谦于廷益……高啊。”码头旁边的茶馆里,徐尚庸放下手中的茶盏,一脸的感慨。 杨尚荆眉头一挑,问道:“这么说来,那次廷议上,于侍郎还说了什么?” 宣宗皇帝朱瞻基是宣德十年正月死的,所以正统皇帝即位的时候,是没有改年号的,当年九月的时候,颁行的法令就是让外地的督抚每年八月入京朝觐,所以那次廷议上,于谦这个以兵部侍郎巡抚河南、山西两省的督抚,是肯定会在场的。 “若非于侍郎,只怕尚荆兄这官帽子就是悬而未决的下场。”徐尚庸摇摇头,“要知道,最初上书的时候,于侍郎尚未还京,内廷、外朝关于尚荆兄的任命,也是吵得不可开交的。” 杨尚荆点点头表示理解,他的升职与否,就关系到内廷和外朝的颜面了,反阉首倡之人升了官儿,而且是跳过六品和从五品,直接升到正五品六部郎中的位置上,可以极大地提升外朝系统的公信力的,那些摇摆不定、还没有站队的文臣武将,也会转投外朝或是继续观望,反之,如果杨尚荆这个功臣不但没升官儿,还被抢白一通,内廷的势力就会跟着膨胀起来。 就看见徐尚庸顿了顿,继续说道:“本来依着外朝诸位大臣的意思,最低也要给尚荆兄要一个正五品的佥事,只是内廷就是不松口,起初还要讲尚荆兄由文转武,调入浙江都司任职。” 杨尚荆吸了一口冷气,尼玛大明朝这个年月入武职,可不是后期“文贵武贱”的局面,连跳三级不说,还给加个大权在握的实职上去,这时候转到武将系统,嗯,倒也是连升三级,可最多升个正五品的千户,可尼玛……千户有个卵用?只有统兵权没有调兵权,随便给使点绊子,那就是个GG的下场。 “若非外朝诸公的反对之声太过激烈,只怕内廷就要下旨了,不过饶是如此,内廷的意思,也就是升任一个正六品的职位,总领台州府一府的备倭事宜,暂观后效,而且这个职位……不是从中枢六部里面出,而是从浙江臬司里直接设一个临时的官位。”徐尚庸盯着手中的茶盏,接着说道。 尼玛正六品、不常设……这是他娘的糊弄鬼呢吧? 杨尚荆脑门子上全是黑线,正六品的官儿不是说不重要,六部主事就这个级别的,外省的藩台“跑部钱进”的时候,也得和这帮人客客气气的,可尼玛一个臬司里面临时设置的官位,说撤就撤了,到时候这正六品的官衔也跟着就撸了,到头来他还是个正七品的知县,一溜遭啥也没混上,内廷这帮人的算计简直精明啊。 “可是这于廷益回了京,当庭是据理力争,他当年可是把汉庶人说的跪地磕头的主儿,又岂是什么易于之辈?不以尚荆兄平叛、剿倭之功上奏,独以尚荆兄那份新式练兵法的折子上奏,当场把投了内廷的那帮言官说的哑口无言,有两个还被扣上了‘人奸’的骂名,险些就遭了贬黜。”徐尚庸砸了咂嘴,脸上全是感慨。 当年朱瞻基亲征朱高炽那会儿,最直接的挑动者就是杨荣,而当场数落朱高煦过失的,就是当时还是御史的于谦,挑选他的原因一个是他出身好、会做人,另一个原因就是声音也却是具有震慑力,而且是个辩才,就汉王朱高煦那种战场上杀伐果断的主儿都遭不住,更何况一帮投了阉党的小瘪三了?、 然而杨尚荆感觉还是差了点儿什么,所以眉头一挑,问道:“这于侍郎……就直接给我讨要了一个南京兵部职方司的郎中?” “这于廷益也是老臣了,如何会那般不知进退?”徐尚庸扯了扯嘴角,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些话就该开诚布公地说了,也没什么得罪人的顾虑了,“帮尚荆兄要了六部郎中之职,虽是提拔,却也是将尚荆兄架在火上烤了,故此当时这于侍郎,说的是‘其功当赏,然其年幼,恐生骄娇二气,断不可入六部执掌机要,可于浙江臬司之中寻一佥事暂领,待打熬了心性,磨平了棱角,再重用却也不迟’。” 杨尚荆点了点头,这才是于谦该说的话嘛,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就听徐尚庸话锋一转,嘿嘿一笑:“只是这王振也不知怎地,突然脑子就灵光了,直接奏请陛下将正五品的郎中给封了下来,‘功赏过罚,乃是道理,至于年幼一事,却断不能成了赏罚不明的借口,古有甘罗十二拜相,那杨戬真个有才,便官拜郎中又有何妨?还是平添了一段佳话。’” 说到了后面这句话的时候,徐尚庸面色很是古怪,而杨尚荆只感觉喉头有些发苦。 倒不是说这计划外的晋升有些扎手,有了南京勋贵的支持,再加上外朝大佬们的力挺,他坐稳一个不掌司事的正五品郎中的职位,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关键是,王振这话透露出一个信号,那就是……他喵的这个死太监智商上线了! “我讨厌聪明的东西。”杨尚荆默默地想着,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二连发,求票……今天有点儿忙,加更先放放,等我回家了之后再来一天四连发……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一章 钱袋子和官帽子 第一八一章 现在内廷的一系列动作都证明,杨尚荆这个剿倭三十二人,自身伤亡不过八人的战绩有点儿扎眼,或者说,他输出一瞬间太高了,直接吸引了大bss王振——或者说是皇帝朱祁镇的大部分仇恨,然后BOSS召唤了智商常年在线、操作极端风骚、技能比bss本身还恶心的110金英等人,转身过来就是一波集火。 总之……心很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不过想要用一个正五品的官职就把他杨尚荆吓得屁滚尿流,那也是痴人说梦,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这套理论杨尚荆还是很明白的。 所以杨尚荆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就收起了心中的郁闷,衙门规格高了,下面的官儿也就多了,到时候他就能用官帽子打发一下南直隶的土生勋贵和北直隶过来混资历的野生勋贵,为了建立大明朝反阉抗倭统一战线,将所有的勋贵、士族拧成一股绳,打到以王振为首的内廷黑恶势力,肃清东南沿海以倭寇为代表的敌对势力而奋斗,努力做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嗯,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杨尚荆抬起头来,看着徐尚庸,慢吞吞地说道:“给朝廷上奏,戬力求稳妥,故此这练兵之法,只是将实践过的部分写下,至于后续……戬还有强兵之策。” 你等等,后面还有?! 徐尚庸虎躯一震,看着杨尚荆的脸,抓着茶盏的手缓缓握紧:“练兵之法,强兵之策,比之魏武卒……如何?” 整个中国封建历史,其实就是在农垦之中对外扩张,没看五百年之后的CCTV7都叫耕战频道么?因为吊的飞起的秦汉,实际上也是耕战结合,军功爵制度本质上就是田地和军队的有机结合,隋唐牛的不行、吊打四方的府兵,实际上还是农户子弟为了田亩出去拼命,就胜在军纪严明,制度上没有任何变化。 毕竟府兵嘛……没有军饷就先不说了,只供饭,连特么铠甲都得自备,那首五百来年之后祸害了不少小学生的《木兰诗》说的很清楚了,“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 所以一提到天下强军,肯定要提到的,就是魏武卒,这帮人战斗力凶残,体力更凶残,除了训练得法,最重要的还是单兵素质高,各个都认字,认字……优质的人力资源。 杨尚荆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摇摇头:“若是能找到数百个读书识字的,倒也可也可堪一比,若都是招纳这些隐户、逃户、流民之流,还是算了。” 五百年后土鳖征兵的时候,最低学历是初中,而任何一个五百年之后的初中学历的人到了这块儿,最起码能用数学吊打一群成名已久的算学先生,然后去当铺啥的当个大掌柜二掌柜,谁特么闲疯了跑战场上做厮杀汉? 嗯,别说穿越过来的不会,明朝的读书人弃文从武的,都叫有辱斯文,“宁为百夫长,不做一书生”?大明朝士子纷纷表示,qnd,好男不当兵这句老话你没听说过? 也感觉到了自己问的问题有点儿白痴,所以画风一转,直接问道:“不知尚荆兄之前所说的从南京调运米粮之事,是个什么事体?” 杨尚荆的官帽子都举起来了,那么作为对等交换,他也得举起钱袋子,虽说都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但也要有来有往才是好的。 眉头微微一挑,杨尚荆笑着说道:“也不过是戬突发奇想,想帮着本县的义民们做些实事,这黄岩县中义民甚多,戬在建养济院、编练巡检司弓手之时,多有支援钱粮等物,便是尚庸兄二位如今在县衙馆驿之中饮用的茶水,也是本县陈氏捐赠的,虽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戬这心中也是颇多愧疚啊。” “……” “……” 徐尚庸和刘启道两人一脑袋的黑线,眼睛里写的全是佩服,心说你这能从正七品直接跨过六品的位子,直接调任正五品的六部郎中,简直太特么应该了,就凭着你这一本道的本事加上堪比南直隶城墙的面皮子,简直是太应该了,六部尚书、不,是内阁的首辅咱帮你预定了咋样? 特么的我们来之前,可是看过相关情报的! 杨尚荆只当两人的眼神是空气,继续说道:“所以戬想了想,将本地的特产运送到南直隶售卖,给本县的义民添些进项,也给南直隶带去一点儿新鲜玩意,这买卖总是要人做的,落入义民手中,总也强过落入奸商手中。” 你这个二甲三十三名赐进士出身的,是不是在鄙视我们读书少?什么义民,能撑起行商这个活计的,哪个能使真正意义上的“义民”?不欺压乡里、遇着天灾人祸了,门口支个棚子,熬上几锅透明瓦亮、直接能看见锅里有几粒米的粥,那就算顶好的乡贤了,仁义道德,还不是狗屁? 刘启道彻底放弃了治疗,摇了摇扇子,沉声说道:“尚荆兄此言甚是,只是……商贾乃是贱业,纵使有千般的理由,也逃不过‘不事生产、低买高卖’这八个字去,若是有尚荆兄牵头操持,只恐为言官攻讦啊。” 杨尚荆洒然一笑,一脸的不以为意:“个中道理,戬自然是知晓的,戬要做的,也不过是帮着本县的义民,找到南京城的义民罢了,义民每月所得,若有盈余了,充入府库之中,也是一片拳拳心意啊,如此义举,便是朝廷得知,又能如何?”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若是此法得当,今后这宁波、台州、温州三府之内的军户,也可照此办理啊。” 说白了就是玩白手套的那一套,不过杨尚荆不直接参与到经营里面,只管着每月定期抽税,这个套路要是玩好了,到时候挂着正五品的官帽子,在宁波、台州、温州三地的卫所里直接搞,还特么省去了乡贤的麻烦,就卫所那帮正三品的指挥使,只要底子不是特别硬扎的,看见了南京的勋贵,谁敢装逼? 这年月军户屯田啊,一个两个也是大地主,这钱搂起来,还不是……还不是美滋滋! 徐尚庸一条眉毛,慎重地点点头,眼里却是止不住的兴奋:“待尚庸回了南京,自然会派个管事前来。” 第一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二章 不务正业 第一八二章 徐尚庸来的时候带着一肚皮的疑惑,走的时候,带走的是一肚皮的兴奋。 这一刻,官帽子和钱串子两个堪比西子的大美女,似乎已经躺在了他的怀里,对着他温婉一笑,予取予求了。 而送走了徐尚庸的杨尚荆,环顾整个黄岩县,发现没有一个乡贤、官吏是他一合之敌之后,一脸高手寂寞地开始了自己的不务正业。 因为他想搞个水力锻锤出来,砸点儿兵刃铠甲……不对,是菜刀农具造福乡里了——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即将升任正五品郎中的人了,要是没有一颗悲悯之心胸怀天下,搞搞“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的势头,也太对不起胸前的五角……不对,是补子上那只白鹇了。 水车这种东西其实早就有了,最早的记载好像是东汉末年,只不过运用上一直都挺粗糙的,几经发展也就是运水,到了宋朝那本《天工开物》里,才提到了怎么运用水力锻造,不过这本神书的命运和历朝历代的农书差不多,都在弘文馆或者翰林院之类的地方吃灰,到了崇祯十年的时候才拿出来印刷,若不是家学渊博的,别提看了,听都未必听说过。 毕竟中国古代一直都是应用科技发达、理论基础薄弱,所以杨尚荆感觉自己这个初中物理满分一百二,考了一百一十一分的文科生,还是有机会兼职一下理科生的。 然而他把自己的想法和工房的工匠头子一说,对方当即就是一脸懵逼的表情,说出来的话里也全是震惊:“这水车还有这般用途?”——如果不是杨尚荆在黄岩县还有些名声,身上还穿着官服,只怕这匠户喷出来的就是“你丫傻逼了吧?” 能在地图上看出来名字,永宁江也不是什么小河沟了,要说起来水力资源也算得上丰富的,可是到了这个年月吧,对水车的技术虽然有所发展,然而县乡一级的匠户接受到的教育,就是水车这玩意是用来运水灌溉的,其他的都是一脸懵逼。 “前宋《天工开物》之中曾有记载,以水力捶打铁料……”杨尚荆也挺无语的,只能从之前看过那么一丢丢的典籍里面找东西给这帮匠户解释了。 然而这帮匠户还是一脸懵逼,果不其然,谁都没听说过《天工开物》这本书,这年月对于知识的垄断,可不仅仅是在文臣勋贵之间,匠户这种“贱业”之中,也是存在鄙视链的,都害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一个两个要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都是藏着掖着的,所以说,朱元璋定下的父死子继的规矩……似乎也挺正确? 于是乎杨尚荆就弃疗了,他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捡起一根炭笔开始写写画画,他记得天工开物里面用的是杠杆,不是滑轮,因为用滑轮的话需要用到钢丝绳子,这年月还特么钢丝……火器都是用熟铁卷出来的枪膛,哪里会有那种逆天之物? 然而吧,初中学物理的那会儿,他滑轮组玩的挺溜,比杠杆溜得多,所以想要快点儿出效果,还是得用滑轮组来鼓捣,这就要用到各种标号的麻绳做替代,不过这个不难,这年月纺织技术的科技树已经点出来了,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得了,指不定催生出来的需求,还能客观地推动一下丝麻产业的发展。 当然了,麻绳的损耗什么的,那都是小问题,相比于铁器这种东西的利润,区区麻料算个甚? 古人是傻子么?当然不是,论起实际操作经营,大到攻城器械、小到桌椅板凳,十个杨尚荆拉出来都不够工房最年轻的匠人打的,然而说道理论基础,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土鳖。 眼瞅着一帮匠户听得迷迷糊糊的,杨尚荆扔下炭笔来就有点儿挠头,最后干脆支使着这帮人当场做了几个不算小的滑轮,好在这里材料齐全,连粗细不一的麻绳都有不少,所以没过多会儿,杨尚荆就开始用这套工具给他们做各种演示了,甚至还在图纸上做了几个简单的受力分析给讲解了一下。 反正怎么把滑轮组和水车有机结合起来,那就是这帮工匠的事儿了,他只管推开这扇门,引领一下黄岩县的工业发展。 然后这帮匠户看着滑轮组各种运作,眼睛里全是惊奇——这玩意还能这么玩?一个匠户伸手扯了扯麻绳,又看了看滑轮组上的重物,一脸惊奇地喊着:“此物当真神妙,果然是省了不止一半儿的气力。” 到底是有技术基础、一个两个也是认字儿的匠户,学以致用的本事一个个还是不错的,没多会儿这帮人就弄明白了其中的要领,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全是惊喜,那几个年老的工匠当即就给杨尚荆跪下了,对他们而言,这似乎是……传家的本事。 “你等尽心尽力,早日将这东西做出来,本县重重有赏。”杨尚荆拍了拍为首的那个老江湖的肩膀,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那工匠脸都红了,对这其他人吼道:“还不快去拿料子来!” 于是乎,工房里面瞬间乱了套,丁零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谁都知道,如今的县尊大人是一言九鼎的主儿,说道了都能做到的,这帮匠户被官府圈养了起来,日子本来就够清苦的了,现在有了发财的机会,谁还能和钱过不去? “刘岩,你小子去前面知会张胥吏一声,给咱们这边多调些铁料、麻绳,只说是县尊过问过的。”那个老匠户搓着手,一脸的兴奋,“终归是县尊在这里坐过这么长的时间,怎么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三叔的意思是……”那个叫刘岩的小年轻带着一脸的小心,问道。 然后这老江湖一脚就踹了过去:“我还能什么意思,做这东西大家都是睁眼瞎,耗费的材料、物料还能少了?去要,有多少要多少!” 特么的县太爷都能来指导匠户了,咱们这帮匠户眯点料子算个甚? ……二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三章 天空一声巨响 第一八三章 道观刚刚建到一半,然后杨尚荆担心的生产安全问题终于变成了现实。 一个小道士,嗯,按照制度没有度牒、依旧照章纳税的“小道士”在成功做出二两颗粒化黑火药之后,兴高采烈地装在一个薄皮搪瓷罐子里面,鼓捣成了爆竹的结构,用草纸包火药做了个简单的引线,然后自己兴冲冲地跑到后山测试威力去了。 然后吧,这孩子就悲剧了,因为草纸裹火药的燃烧速度有点儿快,那罐子在半空中直接炸了,虽然这陶瓷罐子没有预制破破片,然而吧,皮子太薄了些,就听见半空中一声巨响…… 嗯,没人闪亮登场,大半夜的火光倒是挺显眼,然后四散飞溅的碎片就把这小子炸了个浑身是伤,一片破片斜斜的划过眼角眉梢,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险些弄一只独眼狼出来,一身道袍上也插了好几个碎瓷片,血流如注说不上,却也是真个凄惨。 然后听见巨响的道士们蜂拥而至,老蔡等人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比如这里遭了贼什么的,还从房里拽了一把把七星剑出来,火光下雪亮的剑刃简直太有威慑力了。 老蔡看了看地上躺着呻吟的小道士,感觉尤其都无处撒,想给一脚吧,这还是自家的亲孙子,都这个惨样了也下不去脚,扭头看看那边住在这儿的匠户纷纷过来了,气的是牙根儿都痒痒,特么的这帮匠户里面可是有能人啊,一旦察觉出来这是在搞火药,那不是要死成球了?所以绝对不能让这帮匠户靠近一点儿。 于是老蔡转了转眼珠,火把向前一丢,手中火把往身边儿人的手里一塞,右手高举着剑刃,左手骈指成剑,向着虚空之中连连点指:“好妖孽,还不伏诛,反而杀伤本座的弟子,你给我看剑吧!” 说着话,一摆手,一剑对这虚空就扎了下去,火把的照耀下,这一剑还就闪出一刀红光来,于是那帮冲过来的匠户瞬间就惊了,一个一个停住了脚步,脸上就出现了惊恐的神色。 然后老蔡大声咋呼着什么“雷部诸将,听我号令,斩妖除邪,寰宇澄清”之类的咒语,左手挽着学了没几天、并不算标准的雷诀,右手一剑一剑往下砍着。 这会儿跟在他身边儿的那几个,也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一个同样年岁的“老道”大声咋呼着:“诸位切莫靠近,我家师兄正在斩妖除邪,诸位身边未有丁甲诸神庇佑,若是沾染了邪气,乃至被妖邪所惑,终究是一场麻烦,这妖邪端的棘手,我师兄弟诸人也未必能保全诸位性命!” 说完了,他也是骈指成剑,大声疾呼着向前冲去:“诸位同门,还不随我组成九天诛魔大阵,降服此獠?!” 要不说么,愚民的好处就在于,随便说什么他都能信,而且是信以为真,好好的一场生产安全事故,瞬间就变成了跳大神的水陆法会,一帮大老道小老道不大不小的中老道围着地上一顿乱跳,手中长剑一通挥舞,再加上地上趴着一个呻吟不断的,气氛瞬间就变得清……三清了起来。 这帮匠户一看这个架势,再听听地上倒霉孩子高一声、低一声的哼唧,“道士们”嘴里念念有词、实际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念叨着的是啥的牙疼经,再瞅瞅周围黑灯瞎火荒山野岭的,瞬间是连连倒退,鼻子尖儿隐隐约约传来的火药味?这种时候谁特么还能在乎这点儿味道!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孽你还不伏诛,给我着啊!” 就听老蔡一声狂吼,完全学得就是说书先生的套路,然而黄岩县虽然有道观,可它是全真的道观,这年月全真修内丹、玩科仪,和正一的炼外丹、画符捉鬼还是不一样的,一辈子连黄岩县县城都没离开过二十里地的匠户哪里能分得出什么真假?都以为说书先生说的就是真的呢——嗯,保不齐说书先生还能以为,自己说的正好遇上巧合了,和道士们的法会是一样一样的呢。 所以一个个这会儿心都提起来了,直到老蔡一脸汗水地走过来,离着三步冲他们拱拱手,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老蔡是冒汗,这种事儿一急,再加上年纪大了这一通蹦跶,天气还算不上凉快,现在脑门子上汗水都快成河了,整个人带着一股子虚脱,就仿佛刚才真的是在降妖除魔一番,让这帮匠户平添了尊重。 “适才妖魔厉害,贫道以真阳之气镇杀,也未曾杀净,如今那边阴气依旧十分之重,诸位近日莫要靠近分毫,以免遭了无妄之灾,稍后贫道还要恭请祖师,以三十三天紫薇之气引动太虚神雷灭杀,待明日午时,太阳之气照射,方能断绝。”老蔡这话说的头头是道,只不过那什么雷法么…… 现在这道观还没建起来主体呢,神像都没选好要立什么,所以说吧,嗯,三清在上,道门列祖列宗在上,这些得道的神仙大抵、应该、可能、肯定是不会在意的吧? “道长辛苦,道长辛苦。”一众匠户哪知道这些?所以一个劲儿地道谢。 老蔡一扭头,就吩咐道:“去前院儿捉只鸡来,贫道稍后用鸡血书符篆,结合祖师威神力,才好将此獠彻底镇杀!” 一个小老道转了转眼珠子,点点头,一溜烟地跑下去了,别的不说,为了方便吃肉、用蛋清,这庙里还真养了几只鸡,有负责白天忙下蛋的,有负责清早呜呜啼的,想必这是要抓个倒霉的呜呜啼来祭天了。 眼瞅着众多匠户开始撤了,老蔡摸了摸头上的虚汗,扭过头找来另一个“老道”,低声吩咐:“快去做一个大号的爆竹,要响一点儿的,等会儿就靠着它请神雷了。” 那“老道”点点头,骂了一句娘:“你家的崽子以后可得看好了,多好的鸡血啊,等会儿就要浪费了,老子就好那口鸡血糊糊啊。” “滚滚滚,快去快去,我还得去看看我家那小王八蛋咋样了呢。”老蔡把眼珠子一瞪,“赶明儿咱们去酒楼叫点儿好的,喝个痛快,老子请客!” 第一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四章 我的鬼话差点儿骗了自己 第一八四章 第二天不是晴天不说,还下雨了,于是草草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片、清理干净了火药痕迹的老蔡眼珠儿一转,又开始咋呼起来了:“诸位这几日,可莫要靠近后山了,昨夜道爷我降妖除魔,虽是斩杀了那妖怪,可一时间也清理不掉这妖怪的怨念,今日雨天,便是厉鬼嚎哭之声上达天听,这才下雨洗涤人间污秽。” 顿了顿,老蔡插好了脑后的拂尘,叹了口气:“这工期……待三天之后再说吧,诸位可以先行回家歇息几日,只是这下山嘛,还是得等诸位饮下贫道的符水才行,否则一旦阴气入了县城,怕是要有别的麻烦啊。” 说着话,另一个老道打了一桶子井水过来,装模作样地念诵了几声牙疼经,右手骈指成剑又是一通儿写写画画,然后冲着老蔡点点头,老蔡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捏了三张黄纸出来,用烛火点燃了,扔在了水里:“此水有辟邪驱寒的功效,昨晚除妖,贫道等人也是没有余力多画灵符了,大家分了饮用,然后下山罢。” 要不说么,心理暗示还是很给力的,一个看着岁数有七十、实际上也就五十多的老匠户一口水灌下去,当即挑着大拇指说道:“一遇到阴天下雨,我这老寒腿就疼,道长的符水果然有辟邪驱寒的灵效,嘿,我这好寒腿现在还就不那么疼了。” 要不是知道自己所谓的灵符其实就是用毛笔沾了点儿鸡血,在黄纸上一通瞎画,老蔡自己都快信了他的鬼话了,于是他嘿嘿一笑,打着哈哈说道:“昨夜之事,诸位万勿外传,只恐民间恐慌,平添了罪孽。” “道长法力无边,县尊大人又是文曲星下凡,咱们这黄岩县还能有什么事?”那匠户一脸的不以为意,“只是道长,若是有了空闲,还请多赐下几碗符水,也好普济群生啊。” 老蔡感觉自己撒的谎自己都要信了,一脑袋黑线地点了点头,摆了摆手:“待贫道恢复了法力,自然是要做些善事的。” 于是饮了符水下山的众多匠户,一个两个脸上都带着兴奋,就琢磨着怎么把这事儿说得有气势了,反正自己也算是亲历者了,有面子啊。 也可能是老天爷捉弄吧,反正今天这雨……特么的是地形雨,这帮匠户顶着雨下了山,就发现,诶,居然雨停了?不信邪的往回走了走,然后瞬间一帮人就跪在雨里,大喊着什么“道爷法力高深”之类的胡话,几个年纪大、特迷信的干脆脑门子都磕出血来了。 然后当天,县城里面就传出了灵异事件,说书先生们高兴的都快跳起来,酒楼茶馆的生意眼瞅着就要爆棚了。 据说是因为南边儿的山上,有修炼成精、然而心眼儿特坏的妖怪看黄岩县最近文教之气颇重,心有不忿,然后下山来想要和文曲星下凡的县尊杨尚荆斗斗法,赢了就要把县尊赶走,然后祸害了全县的百姓。 结果在途经那座还在修炼的道观的时候,就被正在那里结庐修炼的正一天师府嫡传的道长们截住了,一通儿厮杀,那叫一个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还有个小道长险些被妖怪破去了道法,身上被阴雷砸了好几记,血如泉涌,要不是蔡道长法力高超,请来了什么三十三天的神雷,直接把妖怪劈了,只怕城南那一片儿都要遭殃。 虽说这是深山野岭的,然而在这儿干活的这帮匠户传的有鼻子有眼的,为了给自己找个面子,增强一下整个事件的说服力,有人说那妖怪都是身高八丈、膀大腰圆的,青面獠牙好不狰狞,被一帮道长围住了还能挥舞手中的七尺长刀,和道长们打了个难解难分。 要不是蔡道长法力高明,最后用鸡血绘制灵符,请了祖师爷的法力,再用神雷将妖怪斩除了,只怕全县都要遭殃,可就是这样,山上方圆十里还是下起了大雨——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要用雨水洗涤这妖精的罪孽。 而这时候,杨尚荆正在和忠叔过招,用的可不是什么跆拳道的套路,就是那套军体拳,拆开来揉碎了练随机应变,特么的战场上谁能给你高抬腿的机会?白刃战的时候,腿抬高到身体的四分之一都可能让人命丧黄泉,你踢踢高抬腿练练柔韧性也就是了,真拿那个上战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给杨尚荆递完招的忠叔一脸的感慨:“果然书中自有黄金屋,少爷饱读诗书,却连这武功招式都能找到,一招一式之间虽是平平无奇,却是招招致命,若是一般的武人,足以将之作为传家之宝啊。” 杨尚荆嘿嘿一笑,这特么是军队里杀人的玩意,多少精英总结了多少年的东西,还能差了?不过他也没明说,穿越这事儿怎么说都是太玄乎了些,一扭头结果知琴递过来的茶水,就看见一个心腹家丁一脸纠结地站在一边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体?”杨尚荆灌了一口水,这才问道,声音不紧不慢的,要知道,这家丁也是忠叔看得上的忠仆,跟在杨家也有十多年的时间了,他这个表情,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那家丁一脸便秘的表情,就把县城里正在盛传的事儿宣扬开了,然后正在喝第二口茶的杨尚荆“噗”的一声,就把茶水喷在了身前的明棋身上,大夏天的天气本来就热,明棋一下子被弄了个湿身,羞得她转身捂着胸口就逃开了,而杨尚荆根本就没心思看那诱人的春光,扭过头来看着这家丁,一边儿咳嗽一边儿问:“你说什么?老蔡他弄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这老蔡……被耽误了啊。”也处在震撼之中的忠叔感慨了一句。 嗯,当神棍的天赋被耽误了,我理解。 杨尚荆一边儿平复了一下心情和呼吸,一边想着,过了一会儿,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写信给家里,让他们的师父过来一下,主持主持道观里面的日常工作吧,别的不要求,带来的人总得有点儿真材实料,到时候可别露馅了。” 两连发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五章 精神文明建设也要抓 第一八五章 “那边老蔡搞出这般大的阵仗,少爷还要保留那处道观不成?”忠叔听完了杨尚荆的话,皱着眉头问道,“如今出了这般事体,今后道观里一定是香火鼎盛,人多眼杂之下,少爷的此番设计,难免要露出破绽啊。” 杨尚荆笑了笑,就是一摇头:“正是因为如此,戬这才让人去请个真正懂行市的住持道观,将老蔡等人掩护起来,须知,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任凭谁也想不到,香火鼎盛的道观里面,就有一个做新式火药的小工坊吧?” “终不是长久之计……”忠叔摇摇头,叹了口气。 杨尚荆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子上,自己坐下了之后才说道:“待戬上任了兵部郎中的差事,总领三府之地备倭事宜,再插手军器制作,也就算是名正言顺了罢?火药配方的调整,可不是一时一日能完成的,而且,现在这火药虽说已经有了些气象,却是不利于储藏运输,总要让老蔡他们慢慢摸索一下的。” 发射药啊、炸药啊都要有不同的配方,他能记住一个现代的配方就不错了,再加上颗粒状的黑火药有棱有角,小作坊自己生产点儿直接就用了也没啥,要是长途运输很容易悲剧,哪怕鸡蛋清做粘合剂要比水做粘合剂效果好得多。 而且吧……火药纯度还特么得克制一下,就这个年代的垃圾到家的材料学,熟铁一点点儿捐出来的枪管子如果用上纯度过高的火药,只怕瞬间就是个炸膛的下场,那还玩个卵? 工业体系从来就是个综合性的体系,想要靠着穿越者的身份在某个领域搞一个异军突起,杨尚荆感觉自己还不如躺在床上,搂着几个娇妻美妾啪啪啪,然后来个马上风死掉,最后穿越回五百多年之后的那个宿舍里面。 听了杨尚荆这般说辞,忠叔这才沉默着点了点头:“少爷成竹在胸便好。” 这会儿知琴给二人端来了茶水,杨尚荆端起新茶来抿了一口,这才一脸好笑地说道:“忠叔不觉得,这老蔡……可以转变一下发展方向么?” 忠叔放下茶杯,一挑眉毛:“少爷的意思是……” “如今看来,这老蔡随机应变的本事可是着实不错的,这般大才,若只是放在一个小小的火药工匠的位置上,只怕是暴殄天物啊。”杨尚荆亮着眼睛,嘿嘿笑道,“若是把老蔡好生培养一番,让其收拢民心,岂不是人尽其才?” 他现在在黄岩县,虽说顶这个“文曲星降世临凡”的名头,然而实际上主要精力,还是要用来做经济建设和官僚体制斗争,文明建设这一块儿,尤其是精神文明建设层面,他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却绝对不能直接插手干预,否则“崇鬼神之道,做无稽之谈”的大帽子就有可能扣下来——这个年代,谁敢和老百姓谈唯物主义,就砸爆谁的狗头! 浙江的监察御史里有自己人,当然也会有王振的人。 所以说,经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老蔡这种人显然更适合在精神文明建设方面大放异彩,至于火药,他现在又没想着把三酸搞出来,扔去做火药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忠叔双眼瞬间圆睁,这年月谈起民心来,可以使一县主官的所思所想,也可以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再加上自家少爷又是偷偷摸摸地鼓捣火药,又是联合南京勋贵,又是编练新军,现在又开始打民心牌,好死不死的,这还直接动用了宗教势力,这尼玛……难不成自家少爷还有别的想法? 于是乎,忠叔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靠近,便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如此做法,自然也是妥帖,不过收拢民心之举,当真有用?” 杨尚荆瞬间就听出了忠叔的弦外之音,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不过是勉强自保罢了,现在刀子没有王振之类的内廷官儿锋利,总也要给自己套上几件甲胄罢?至于其他的,见机行事罢了。” 听了杨尚荆说完这话,忠叔才算是松了口气,这要是元末乱世,凭着杨尚荆这一通骚操作,顶着元朝朝廷命官的头衔,保不齐还真能做个一方诸侯,争一争天命加身,可现在是太平盛世,当朝的皇帝无论是从血统上还是法理上,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再加上天下总体还是承平的,谁敢动歪心思,肯定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现在看来,自家少爷脑子还是灵醒的,只要头脑不发昏,凭着现在这个架势,内廷真想要动他,也是很难的。 “等下叫老蔡过来一下罢,戬和他谈谈。”杨尚荆转了转手腕,站起身来,“从账面上支五百贯给老蔡吧,其他的人也分个五百贯,功赏过罚,总是要立下规矩的。” 忠叔点点头,也跟着站起身了,看着杨尚荆龙行虎步地往书房方向走去,他的眼神就有点儿复杂,他总感觉,自家的少爷好想从三月乙丑那天,也就是杨士奇灵堂前晕倒的那天开始,就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所思所想都和以往不一样了,看似离经叛道,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便是让他这个在朝堂争斗之中耳濡目染数十年的老头子做选择,似乎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好。 “老太爷在天之灵保佑吧。”忠叔叹了口气,转身过去找自家派来的那几个幕僚了。 说实在的,现在这几个幕僚也是够悲剧的,没得到什么重用也就算了,想给杨尚荆出出主意都没地方出去,现在整天除了查账,就是处理县里一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有两个心气挺高的,还想着通过给杨尚荆做幕僚,最后谋一个出身的杨家家生子,在县里转了一圈儿之后,直接就弃疗了,自家少爷这个骚操作,简直学不来啊。 今天一看见忠叔走进来,这几个幕僚眼睛都亮了,心说是不是少爷想起我们来了,想给我们重用了?然而忠叔一开口,这帮货全都蒙了:“账上的钱支一千贯出来,少爷有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六章 家仆,家仆(求票) 第一八六章 为什么要创造出“情比金坚”这个迷人的词汇呢? 因为大部分时候,感情都是比不过金子的,“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这才是人情冷暖的直接写照。 再加上“知识分子总是最反动”,所以一些跟着忠叔的老仆知道老蔡的存在,但是这帮同样是杨家家生子的幕僚们嘛……当然是被瞒得死死的了。 所以让他们管账到现在,杨尚荆的所有支出都没有什么名目的,现在的杨尚荆虽然因为和内廷之间的关系问题,随时都有可能被整死,所以接触不到一些杨家的核心机密,比如海贸、商业、情报等等相关资料,但是在用钱方面,两三万贯以内的还是可以随意支使的。 杨家内部打赏,当然不会用什么真金白银了,所以忠叔在道观的工地上看见老蔡的时候,递给他的是一张文契,凭着这个可以在杨家的任意一个商铺里面支取现钱,先不提这一千贯有多重,主要还是太扎眼了,直接往道观上抬,不就告诉别人,这道观里面有县尊的手笔了么? 也好在杨家家大业大,这么多年了,什么商号、当铺不说开遍了大江南北,东南这几省的省城还是开了个遍的,所以支取起来也是方便得很,比起钱庄那种票据和官府那没有保证金,已经有向废纸方向发展的宝钞比起来,一贯就是一贯,扎实的紧。 “还不是我家那三郎惹的祸,唉。”老蔡把手里的五百贯攥的死死的,嘴上却在客气,“愧受,愧受了。” 其他人看着老蔡手里的五百贯,心里在骂着娘,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他们这帮老兄弟,加起来才分了老蔡那么多钱,羡慕啊,嫉妒啊,然而没辙啊,谁让他们临场反应没有老蔡的速度呢? 忠叔摇了摇头,对家里这帮老工匠,他还是有点儿了解的,所以也是不以为意,直接说道:“也是因祸得福,若是没你随机应变,只怕也得不到这个让少爷满意的结果。” 老蔡听着满面红光,他们这帮被士族圈养的工匠,和家奴也没差多少,主家的一句夸赞,那可是天大的荣耀,不过嘴上还是叹息着:“只是这三郎,唉,身上的伤倒也没什么,如今却是破了相了。” 深深地看了老蔡一眼,对于这种底层工匠式的教化,忠叔见得多了,所以他笑了笑,直接说道:“三郎今年的年岁也不小了吧?若是不嫌弃,老夫就帮你做个媒人,咱们杨家这些个家生子里面,只要是没被哪一方少爷看上选进屋里伺候的,看上了哪个直接和老夫说说吧。” 老蔡的眼睛当时就亮了,连连点头:“那可就多谢大管家了,蔡家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封建年代的大户人家都喜欢用家生子,也就是找那么一群家仆,让他们世代为奴为婢,这样忠心也就有了保证,而这些奴仆们的家族延续,就要互相联姻了,这样几代下来,关系也就就固定了,主家的位置也就跟着安稳了。 当然了,这群奴仆的初代,有可能是招纳的,也有可能是买的,也有可能是官府分发的,前两者还好些,若是一心想要翻身,总有摆脱奴籍的办法,后者可就悲了催了,所谓的“世世代代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说的就是这个。 比如曲阜衍圣公孔家,朝廷给发了一堆的佃户,世代为奴为婢,这些人生死都不是自己控制的,全要仰仗孔家的鼻息,哪怕是入赘的女婿,生的孩子也要继续做孔家的家奴,谁要是敢逃,孔家那真是穷尽天涯海角,也得把人追回来——倒不是说在乎那么一两个仆役,孔家凭着“坚决支持皇帝,谁做皇帝支持谁”的鲜明态度和坚定立场,历朝历代稳如泰山,各种加封也是不少的,能和他家比一比的,也就是汉留侯张良在龙虎山留下的那一脉了,所以这么做,也只是给其他的奴仆做个样子,杀鸡儆猴。 而忠叔,因为常年跟在杨荣身边的缘故,在杨家家中的地位十分之高,就是当代的族长,杨尚荆的老爹见了忠叔,也得客客气气的,所以有他保媒,整个蔡家都是与有荣焉,可以说整个家族在杨家这个小体系内的地位,都能跟着往上爬一爬,平日里那些不太看得起他们家的“高门大仆”,也得卖上三分颜面的。 至于忠叔话里那句“没被哪一房少爷看上”,实际上也是封建年代的一种主仆关系,漂亮的丫鬟要么给主家暖床,比如杨尚荆身边的知琴、明棋,要么许配给那些对家族立有大功的仆役子弟,主家做媒,大排筵宴,可以说面子里子都给足了,这种婚姻关系,比起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要牢靠。 “你等只要是忠心任事,主家定然是不会亏欠的。”忠叔笑了笑,一脸的不以为意,其他人却是心驰神往。 说到这里,忠叔话锋一转,对着老蔡说道:“少爷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等下收拾收拾,与我同去县衙走上一遭吧。” 老蔡当即就是喜上眉梢,和忠叔道了别,自己一转身就奔着丹房去了,左思右想一番,直接把法衣给披上了,既然自己的随机应变能得了少爷的欢心,那么现在套着一身华丽的法衣,直接去了县衙,坊间的传闻是不是就要改一改了,变成什么“蔡仙长登门拜谒,杨县尊指点迷津”? 闲着没事儿,这认字儿的老蔡也喜欢看基本书的,他隐约记得,当初本朝的太祖朱元璋好像就是在某个道观里做了个梦,之后圣旨上这才有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字样,如今自家少爷在黄岩县民望这么高,想必也不介意搞搞类似的套路吧? 当忠叔看见老蔡这一身打扮之后,眉头一皱,然后眼睛就是一亮,瞬间就觉得自家少爷看人还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揣摩上意、随机应变的本事,之前还真没看出来。 马上月底了,大家伙手里的月票也别留了,扔给我扔给我,我这儿端着盘子接着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七章 准备打造神棍 第一八七章 打造神棍这种活儿吧,在信息大爆炸时代,就有很多成熟的方法可供参考,单单是民间的野路子,就有数十种之多,多了不说,一二十万信徒骗一骗还是没什么压力的。 而当时被骗的可怜人们,最低的学历也是田间经历过扫盲班的老爷爷老奶奶,学历高的大学毕业乃至硕士毕业也是随处可见,更何况现在这个1444年的大明朝? 所以在和老杨谈话之前,杨尚荆心里就一直在翻翻着这些“先进姿势”,比如教义设置,比如宗教推广方式,再比如怎么招来几个牛人榜样给推广一下,比如于谦于廷益这种文人之中的标杆,只要他们一说话,肯定是事半功倍的,到时候别的不用,大明朝经济最发达的这几个省份都信老蔡的,不就成了都信他杨尚荆的了? 正想着呢,外面忠叔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少爷,老蔡来了。” 杨尚荆坐在那里,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揉了揉太阳穴,点头说道:“让他进来吧。” 忠叔应了一声,回身招了招手,一身道袍的老蔡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一撩衣服就要跪下,杨尚荆连忙抬手喝住:“此事你法衣在身,切不可跪,坐下说话吧。” 虽说时无神论者百无禁忌,但是到了明朝这种封建年代,入乡随俗总该是有的,比如这道士穿着法衣的时候,就不能跪他这个当县令的,否则会折寿……算了,不扯了,实际上就是老蔡这一身法衣太过鲜艳,若是咕咚一声跪在地上没弄好,下摆沾了些尘土,出去了不好看,有碍于他的威风。 上下打量着老蔡的这身卖相,杨尚荆的眼睛就是一亮,沉声问道:“老蔡,你进城的时候,周围百姓可有甚么说道?” 现在的黄岩县虽说算不上贫苦吧,却也没什么特产,也就永宁江上的码头繁华了些,所以这里的僧道也就那么几个,能买得起老蔡这种烧包的法衣的,更是没有几个,再加上老蔡又是从南边儿的山上下来的,肯定会让人联想到最近大发神威的蔡仙长。 “回少爷的话,太过吵闹,也听不清什么,入耳的几句,也不过是‘仙风道骨’一类,不过想来,事后也得传一传老仆来这里的目的,然后臆测一番。”老蔡咧着嘴,露出一口的大黄牙,显然平时也不是个刷牙的主儿,“只是那内容,老仆推断一番,也不外乎是关于老仆向少爷求教降妖之法的。” 杨尚荆的眼睛就越发的亮了起来,这种计算,简直就是神棍的好苗子啊,这要是不扶持一番,简直都是暴殄天物了。 所以杨尚荆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笑着说道:“我且问你,若是我让你现在放下火药研制,专职做一个道士,你可愿意?” 老蔡有点儿懵逼,他做了大半辈子的火药,手艺都是祖传的,在杨家也是数得上号的手艺人,现在杨尚荆让他转行去做道士,到底是苛责他不务正业,还是……真想让他转行呢? 所以老蔡抬起头来,看了看忠叔的脸色,又看了看杨尚荆的表情,发现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都是面含微笑,这才咬咬牙,答道:“老仆也不是表忠心,老蔡家这上下十几口人,全仗着主家活命,当年若是没有主家接济,祖先也不可能入土为安,也不可能有老仆这些人,只要是少爷的意思,老仆无不遵循。” 老蔡这话倒也不算过分,当年他爷爷辈的,全靠着杨家的接济这才活下来,入了家当了奴仆,到现在百多年总是有的,要不然火药这种要命的手艺,也不可能交到他的手里,毕竟这帮匠人里面随便出来一个二五仔,杨家都是死全家的节奏。 所以杨尚荆笑了笑,说道:“那便好,如今你在这黄岩县里,也是有了些名声的,吾昨日已着人写信,将引你入道门的李道长请来此处,主持道观的经忏、仪轨诸事,你便随他潜心钻研这些吧,让你做道士,可不能全靠些临场应变的小机灵,胸中多少要有些墨水的,否则就你现在这手段,连乾坤坎离都认不全,子丑寅卯都分不清,如果做的了真正的‘蔡仙长’?否则若是有人前来砸场子,岂不是直接坐蜡。” 老蔡听了这话,双眼圆睁,里面全是神光,感情少爷这是让自己做活神仙啊?那还不是财源广进!就建安附近的那些鼎鼎有名的大道观,那个月不是成千上百贯的香火钱赚着?哪怕截下来两成,都能让他老蔡家瞬间翻身。 然后就听杨尚荆说道:“待你学成了经忏、仪轨诸事,吾便以官府势力将你推起,真真正正地做个活神仙,以后被建庙修祠供奉起来,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 “老仆定然潜心向学,绝不负少爷的一番栽培。”老蔡当即就开始赌咒发誓了,被建庙修祠都是小事儿,钱啊,钱!黄澄澄的啥啥通宝,那才是一个身处大明朝最底层、穷怕了的匠户一心想要得到的东西啊。 杨尚荆看着老蔡的语气,扣了扣桌子,继续说道:“也罢,既然你一心向学,吾也给你些方便,明日便将一些道门典籍给你送去,你先自己读上一读,也好有个印象,免得到了真正学习之时,两眼一抹黑。” 老蔡点头如同啄米一般,看着杨尚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乖乖地站起身来告辞,杨尚荆摆了摆手,吩咐道:“如今既是蔡仙长了,总不能像平日那般寒酸,便叫县衙的差役送你回山罢,日后人前,倒也不须摆出高人一等的架势,只管显出平易近人之态也便是了,只是不经意之间的拿捏……” “老仆省得。”老蔡重重地点头,深鞠一躬,这才退了下去。 忠叔站在杨尚荆身后,低声问道:“少爷的意思是……” “道教仪轨,博大精深,若是没有两年的钻研,老蔡也是学不出头的。”杨尚荆站起身来,转向后宅,一边走一边笑,“两年之后,戬定然是坐稳了那郎中的位置,到时以官府之力力推,老蔡便不是神仙,也是陆地神仙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八章 有一喜必有一惊(求票) 第一八八章 吩咐完老蔡没几天,南京城的徐尚庸,就派人过来了。 哪怕是勋贵,对钱的态度也是多多益善,正所谓烂船也有三斤钉,更何况黄岩县这么个通衢之地怎么也称不上烂船,有杨尚荆这个县令在后面撑腰,买卖总是要更好做一些——毕竟杨尚荆不会拿着勋贵的脸面,给自己套上一个“刚直不阿”的光环。 不过呢,因为政治正确的缘故,杨尚荆并没有出面直接主持这件事,只是让杨家给自己派来打下手的幕僚出面,在县里走动了一番,让魏国公家的人和他们见上一面,而那个出面的幕僚,也有了新的差事——一旦那边儿的事儿谈成了,他就在那边负责查账。 于是本县县衙的官营产业里,又添了些山林果园,当然,这都是本县“义民”们的捐赠,总体上和这帮土鳖乡贤们发现自家县尊好牛逼,居然能和南京魏国公一系摊上交情的事实没有任何关系,完全体现出了本县义民们想官府之所想,急官府之所急,展示了黄岩县官民一家亲的良好政治生态。 至于杨尚荆本人,则正在翻着桌案上的信件,脸上全是玩味的神色:“嘿,这两京的勋贵也是下了血本了,居然拿出一个犯了事儿的指挥使给我杀着立威。” 正在旁边儿坐着的忠叔就是一愣,指挥使可不是什么千户、百户,正儿八经的正三品武职,除去那些领着闲职当荣耀的勋贵子弟,整个大明朝的指挥使加起来也没有太多,他不由得抬起头来,问道:“少爷何出此言?” 杨尚荆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忠叔:“北京中军都督府查出来的事儿,据说是英国公都动了怒,这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是真的很有才啊,从正统六年至今,虚报杀敌、漂没缴获,乃至杀良冒功,什么事儿都干了,大明的百姓死在他手里的就有一百三十余人,尽数枭首,充作倭寇报功,自家亲兵家丁人人着甲,麾下士卒的着甲率也是惨不忍睹,据五军都督府的官吏计算,他家中藏的甲胄数量,足以装备一个千户所了,就是不知道有多少卖给了倭寇。” 忠叔听着杨尚荆的话,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手中的书信,神色也是凛然:“久闻东南备倭多有弊事,想不到这盘石卫却有如此目无王法之人。” 杨尚荆呵呵一笑,站起身来:“瞧着信里面的意思,这是想让戬拿着这个何有才立威啊。如今京城派来的天使已经到了南京,不日便会到这黄岩县,将正五品的郎中实授了,而戬正好管着这三府的军务啊。” 走了几步之后,杨尚荆的脸上就带着兴奋:“忠叔也看了,本来依着英国公的意思,这何有才小惩大诫也便是了,可是查出来的东西,已经过了英国公的底线,而这何有才的老父,本就是英国公麾下的将官,当年英国公征伐安南之时,便在帐下听用,只不过为人乖僻,却又畏首畏尾,险些失了战机,这才被英国公一怒之下,撸了都指挥使的职位,降到了千户。” 从正二品直接撸到了正五品,这简直就是断崖式的崩塌,忠叔听到这里,就接过话头来:“少爷说的是,家中大人恶了英国公,虽说最后给成国公家使了银子,扔到了盘石卫做指挥使,可这朝中的根底,也是没了的,如今这何有才又是闹出这般事体,莫说是如今成国公已然是朱勇了,便是老成国公在位,也不会因此得罪了英国公。” 杨尚荆点头表示赞同,呵呵笑道:“戬当日打杀了金英的家奴,虽说主要还是为了躲出京师,可这外朝文武能够串联一起,戬也是有些许功劳的,如今英国公示意将此事押后,交给戬来办理,自然是为了帮戬立威的,到时候戬一上任,直接斩了一个正三品指挥使的脑袋,这三府的卫所,又有谁敢不服?”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一个皂隶有些慌张的声音:“报……县尊,东北方升起了狼烟,料是大队倭寇进犯,还请县尊下令!” 杨尚荆脸上原本兴奋的神色就是一顿,双眉紧皱,对那差役说道:“你可是看的真切了?” “回县尊的话,小人方才就在城南值守,看的分明,依着约定的信号,来犯的倭寇少说也有三百人上下,如今距城也不过三十里了。”那皂隶声音里就带着慌张。 虽说前些日子杨尚荆带着巡检司弓手,一家伙砍了三十多个倭寇的脑袋,洗去了一部分倭寇不可战胜的光环,但这种年深日久积累下来的名声,还是影响着这些县衙差役们的思维,在这些消息还略略灵通一些的县衙差役们的眼中,三百个倭寇已经可以横扫一个卫所的所有士卒了。 杨尚荆也没在乎这个,而是一边儿撩衣往外走,一边问道:“这卫所的士卒到底是做什么吃的,居然能让倭寇直接摸进来!来人,去码头上,让巡检司的那些弓手准备好,上城迎战!再来个人,去城外千户所报信,让邢宏放刑千户马上派人前来解围!” 县令可是有守土之责的,换句话讲,就是“人在塔在”,要是他敢抱着官印先跑了,都不用王振扇乎了,外朝的文臣武将就得拿他的脑袋以正国法。 至于拿着手底下那不到两百人的巡检司弓手和三百多倭寇硬抗,杨尚荆是想都没想过,那已经不是光屁股坐山头的问题了,而是直接拿着脑袋碰石头,妥妥的万点桃花开的下场,就现在那两百多人的素质,在极端有利的地形条件下,十比一的比例围殴都能自己死八个,人数不占优的时候直接和倭寇开片,积累起来的那点儿自信也得瞬间崩塌。 兵败如山倒,这可是不加任何特技的事实。 “报!”门口又来了个皂隶,跪在地上大喊道,“启禀县尊,那伙儿倭寇没有靠近城池,直接奔着码头去了!” 惯例两连发……下周三预计有个小爆发,最近真·忙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八九章 计算 第一八九章 码头…… 听了这个词儿,杨尚荆的脑袋就“嗡”了一声,码头有什么?有船,有人,更有货。 整个永宁江进入内地的转运中枢,就在这黄岩县北边儿的码头上,虽然规模不算大,但堆积的财货绝对不算少,一旦因为他在城中龟缩不出,那边被倭寇攻了下来,洗劫一点儿金银细软,再点上一把火,他就等着被一撸到底,然后秋后问斩了,什么正五品的郎中,什么搞事情的春秋大梦……瞬间就成了梦幻泡影。 “少爷,此间之事,恐有蹊跷啊。”忠叔跟在他的身后,沉声说道,“若是寻常有二三十个倭寇摸进村寨烧杀掳掠,卫所士卒一时失察,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这海门卫需要防着的地界,也着实不小,麾下士卒训练又多有疏漏,可这一次性摸进来三百人,就有些不对劲了。” 杨尚荆猛地一转头,看向了忠叔:“忠叔是说,这里面有门道?” 忠叔点了点头:“自正统初年轩輗前来浙江治军,浙江都司上下,鲜有敢玩忽职守之人,再加上户部侍郎焦宏备倭浙江,沿海的防御,也就又加了一层保障,今天这里面的事情……可能就很复杂了。” 稍稍停顿了一下,忠叔叹了口气:“不过事到如今,也没甚么可以犹豫的了,老仆这便带上几个家人前往码头处,抵抗贼寇,少爷严守城池,可千万不能让人乘乱进了城池,老仆出城之后,须立刻紧闭四门,加派兵丁严防死守。” 说完这话,忠叔一转身,对这后面叫道:“李木、王江,你们两个随老夫去城外码头,其他人保护好少爷,严守城池!” 杨尚荆看着忠叔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上前去,将忠叔拦了下来:“如今看来,贼寇主要的目标是码头而非城池,这黄岩县的城墙虽不高耸,却也不是三百个没有攻城器械的倭寇所能攀爬的,不若这般,忠叔在此守城,戬自带人前往城外码头便是。” 忠叔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的神色全是愤怒:“少爷,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城外乃是是非之地,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若是少爷有了甚么损伤,老仆他日九泉之下,如何与老太爷交代?!”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然后很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与戬身为这一县主官,倒是没有甚么关碍,杨家……为重啊。” 听了这话,忠叔的脸上就浮现出了复杂的神色,这的确是一句实话,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杨尚荆这么一个得罪了内廷金英、王振,间接触怒了皇帝朱祁镇的七品知县,对于整个杨家而言,重要性的确不及他这个见过大世面的老仆之万一,能有今日的地位、资源,完全是因为他有那么一丝一毫东山再起的可能。 可是,一旦城外码头失守,整个永宁江上游的府县都要炸窝,到时候雪片一般的弹劾,根本就不是一个浙江三司能够压得住的,县令本就是守土有责,如此大的过失,也就比弃城而逃小了那么一点儿,再加上内廷外朝多少双眼睛注视着这里,肯定是难逃一死的,到时候,忠叔这个老仆再出了什么事,那对杨家的打击,可就太大了。 杨尚荆看着忠叔复杂的神色,心头就是一松,于是加了一句话:“况且对这新兵的编练、使用,忠叔也不及戬了解,只要戬将这一两百人使用好了,凭着码头据守,也不虞倭寇蜂拥而入,加之此刻戬已是派人报于那邢宏放,想必援军也是顷刻而至,而这城中若无忠叔驻守,戬无论如何也是放心不下的。” 忠叔眼中挣扎的神色越发的严重了,势力规模到了建安杨氏这个地步,虽然不及隋唐之前的门阀,却也在大明的士族地主中出于拔尖地位了,家族求的,实际上就是一个延续,寻常的道德观、是非观,已经影响不到杨家内部的决策了,若是有了风险,莫说杨尚荆这么个七品的小官儿,就是洪武三十五年之时,杨荣在南京城拦了朱棣马头被直接砍了,杨家也会瞬间切断和杨荣的一切联系。 什么血脉亲情,在家族延续面前,也不过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忠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也罢,少爷……多多保重!” 看着忠叔的表情,杨尚荆也是暗暗出了口气,他去城外码头可不是寻死去的,若是这些倭寇都是着了甲的精锐,就严重超出了一县巡检司的应对能力之外,那么他一县主官亲临前线,少不得一个“忠勇”的评价,把丢失码头的罪责掩盖过去,到时候就是带着人直接撤回来,也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将黑锅直接扣在海门卫指挥使的脑袋上。 若是城外就是一帮冒充倭寇的流民,那么以巡检司那接近两百人的精练弓手,莫说三百了,就是五百,也能正面击溃,除了名头之外,还能捞上一笔军功,而海门卫那帮人……自然还是要接着背锅的。 最重要的是,哪怕事情恶化到了极点,他也有把握带着手底下最精锐的那三十来人撤回县城。 带着五个杨家的心腹家丁,杨尚荆骑着马就往北门赶去,还没等到北门,就看见一个彪形大汉骑着一匹兔头马,从左边跟了上来:“某魏国公府下家丁徐敏英,愿随杨知县前往码头,为知县牵马坠蹬,同抗倭寇!” 杨尚荆定睛一看,就看这汉子豹头环眼,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之前在徐尚庸的身边,经常能看到他,这次徐尚庸派人来接洽商务,他也是跟着来的,再加上自报家门姓徐,想来必定是魏国公府上的真正的心腹家丁了。 魏国公徐家现在是有打算和他联姻的,所以这叫徐敏英的家丁,想必也是来护着他的,所以杨尚荆哈哈大笑:“壮士来得好,若是今日杨某侥幸不死,定当和你痛饮一场!驾!”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零章 临阵 第一九零章 耳边还回响着黄岩县北门在身后关闭的声音,心头还隐隐约约有着一丝丝悲壮,然而当杨尚荆带着六个人,紧赶慢赶地冲进了码头,看着那边儿还坐着小舢板,乱糟糟地溯永宁江而上,打算直接冲击码头的倭寇的时候,他差点儿气笑了。 看着打扮,这三百来人里面的的确确是有倭寇的,全身的日本足轻甲胄是骗不了人的,然而更多的人,却依旧是明朝百姓的打扮,身上别说甲胄了,就是手中的家伙事儿都是残破不堪,也不知道是那一路山贼水匪被倭寇裹挟了,还是怎么着的,人数虽多,却是一团糟。 “少爷,您怎能亲来这是非之地,若是您有些许闪失……”杨勤站在杨尚荆身后,一脸的焦急,搓着手说道,他在杨家的地位虽然不低,但总体上也就和大脚趾头相仿,切掉了会让杨家感觉痛,但绝对不会耽误真正的决策,所以对杨尚荆说话的语气,自然也就赶不上忠叔那般硬气了。 杨尚荆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叫那些个能使弓的人调过来,等倭寇的船近了,先射上两轮再说。” 哪怕这三百多人里面混着至少三十个真正的倭寇呢,杨尚荆现在也没把这帮货色放在眼里,码头周围也是修了一些墙的,仓房之类的毕竟还是需要保护的,所以这三百人想要从码头的东、西、南三面之中的任意一面儿冲击,都不可能真正一股脑冲进来,失去了规模优势,莫说是杨尚荆手底下这帮弓手了,便是永宁江沿线上下那些世家,派在这里看货的水手,都能把他们逐个料理了。 要知道,这些人能被大家族看上,除了可靠之外,最重要的是有那么几把刷子,就好像杨勤一样,不着甲的情况下正面和着甲的倭寇放对儿,可能是死路一条,但对付那些寻常的山贼水匪,一挑二、一挑三都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继。”杨尚荆缓缓开了口。 巡检司巡检李继向前一步,虽然心里还在打着突突,嘴上却没忘了恭谨:“下官在。” “带几个人,去知会一声这码头上的大户,各家的护院组织组织,仔细防备着小股倭寇偷袭,这正面的大股倭寇,就交给巡检司的弓手对付了。”杨尚荆沉声说道,“斩下一个民贼的脑袋,本县赏钱一贯,枭首倭寇一人,本县赏他十贯。” 就那帮散兵游勇一般的护院,杨尚荆是根本不敢组织的,让他们给巡检司这小两百人打头阵做炮灰,都害怕他们伤了巡检司弓手们的士气,所以干脆就让他们自己顾自家,不让人从其他方向溜进来就行了,他再加上些银钱赏赐,那帮平日里就好勇斗狠的护院肯定会恪尽职守的。 至于倭寇的脑袋和民贼的脑袋如何区分……看头型就行了。 李继领命下去了,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盯着逐渐接近码头的小舢板,问身边的徐敏英:“你可会用弓?” “不敢说是百步穿杨,却也称得上精熟了。”徐敏英哈哈一笑,一脸的豪迈,并没什么谦卑的意思,显然在魏国公府上的地位也是不低的,一个七品的县令,还真未必能让这种人看在眼里。 杨尚荆点点头,嘿了一声:“若是精熟,便是再好不过了,稍后这倭寇若是能顶着箭矢到了近前,你便用弓射上几箭,只挑那着甲的倭寇射便是了,不过也须留些膂力,若是这倭寇近了身,本县还仰仗着你背后的环首大刀呢。”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冷笑了一声:“这倭寇身上所穿,也不过足轻的甲胄,以我军强弓攒射,贯穿却也不成问题。” 徐敏英应了一声,伸手接过杨氏家丁递上的弓箭,伸手勾了勾弓弦,点了点头:“杨知县果然是颇受浙江三司的重视,这军用的弓箭,倒是不曾缩减分毫,不似某些卫所,所得之弓弩尽是以次充好的货色,只那箭矢,便是连倭寇的甲胄都难以贯穿,东南沿海这才有倭寇刀枪不入的传言。” 杨尚荆眼中闪过精光,一般的家丁护院,可是没有这般见识的,就是有,也不会这么光明正大地说出来,看来这徐敏英在徐家的地位,也是需要好好盘算一番的了,不过嘴里他却笑着:“若说备倭、防备流民,本县这黄岩县,却也是重中之重,事有缓急,三司的上官自然是心中有数的。” 在魏国公府上能混成这样,以后的仕途就不是他杨尚荆现在能决定的了,指不定魏国公就想弄个靠得住的看家护院,还是想过些年直接给安排一份前程,总归是要比自己许诺的好的,他那么一提不光得不到什么好处,还得被魏国公记恨上,所以杨尚荆也就没提给他许个什么前程的话,他自然也不会去问。 两人说话间,倭寇的舢板已然近了码头,杨勤在那边一声令下,三十个会射箭的弓手弯弓搭箭,就是一轮齐射,三十支箭也形不成什么箭雨,不过依旧有那么四五个倒霉蛋被箭矢刺中,哀嚎着从那小舢板上滚落水中,江面上瞬间泛起一朵朵艳红色的血花,不过旋即被江水冲散。 有几个中原人打扮的贼寇当即就慌了神儿,吱哇乱叫着就想要跳水,结果被船上的倭寇几刀砍翻,直接踢进了水里,吱哩哇啦一顿爆吼,这才将这些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小舢板继续向着这边划来,杨尚荆身边的徐敏英也举起了手中的强弓,往前走了三步,弯弓搭箭,就瞄准了江水之中的船只。 倭寇那边也试图向岸上放箭,对岸边进行一番压制,只不过江水不稳,他们的舢板又太小了些,一起一伏,弓手的数量虽然要比岸上的还多一些,箭矢却都射飞了,只有一个倒霉的巡检司弓手被射中了肩胛骨,倒在地上被抬了下去。 “给本县那一把刀来。”杨尚荆眼看着倭寇就要到了近前,自己这边第二轮齐射也已经射出去了,转过头来吩咐,右手的手腕慢慢地活动着,杀人这行当,他也不是初哥了,在这里再砍下来几个脑袋,大抵也不是什么问题。 两连发……求波票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一章 心理战 第一九一章 人数从来就不是战场上的决定因素,一千个乌合之众,也顶不上百十来个训练有素的精锐有用。 乌合之众最大的作用,那就是营造一个骇人的声势,当然这是一把双刃剑,吓得到敌人也带的跑自己,套用一句话,那就是“顺风浪成狗,逆风二十投”。 不过眼前这三十来个倭寇放羊的本事还是不错的,驱赶着接近十倍于己的贼寇,在浅滩上就下了船,向着巡检司弓手所在的阵地上冲杀,即便是顶着巡检司三十余名弓手射出的箭矢,这些贼寇已经吓得有些哆嗦了,但奇怪的是,他们根本就不敢往后退。 杨尚荆站在一百五十名巡检司弓手的身后,五十名藤牌手和一百名长枪兵在中下级军官的带领下,列着整齐的队伍,等待着倭寇们的到来,而那三十多名弓箭手已经射完了最后一轮箭矢,晃着有些酸软的胳膊,转到了杨尚荆的后面,默默恢复着膂力,等待着下一波开弓射箭的时机。 吱哩哇啦的咆哮声从后面倭寇的队伍中传来,杨尚荆眯缝着眼睛,却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语言是一种不断在变化的科目,单单是明朝的汉语,都要和五百年之后的普通话有很大的区别,更何况是日语了,最重要的是,杨尚荆在穿越之前,对于日语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某些*****中的常用语,诸如“雅蠛蝶”之类的,听这个日语,也就和鸭子听雷仿佛。 “嗖!” 徐敏英终于射出了一箭,瞄准的正是倭寇中唯一一个穿着武士铠甲、而不是足轻铠甲的人,只不过他和那倭寇之间的距离着实有些远了,这一箭虽然也算是攻其不备,但那倭寇头子也算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之辈,匆忙之间一个闪身,愣是闪过了心口处的要害,左臂上中了一箭而已。 这倭寇的铠甲看起来质地的确不错,这一箭并没有给这个倭寇头子带来太大的损伤,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凶性,就见着倭寇挥舞着武士刀,一刀砍断了箭杆,然后发出一阵暴怒的吼叫,于是他们前面那些连队形都没有的贼寇,就被驱赶着向上进攻。 徐敏英并没有选择继续射箭,现在这个距离上,如果不是趁着巡检司弓手们停止放箭,对方略略放松警惕的空挡上,他抓住机会来了个出其不意,只怕对方能将这一箭轻易闪开,根本没有命中的可能性,他再想偷袭,就得等着对方靠近了些的时候了。 不过徐敏英的脸上,却没有什么气馁的神色,而是带着好笑的表情,对杨尚荆说道:“某还以为这倭寇有甚么高明的手段,到头来却也不过是些恐吓的手段罢了。” 杨尚荆一挑眉毛,问道:“壮士还懂得倭语?” “略懂一些罢了,某早年也曾随国公爷接待过日本来朝贡的使者。”徐敏英笑了笑,一脸的不以为意,“这些倭寇在恐吓着下面的贼寇,说他们的刀都是被神灵诅咒过的,被他们的刀杀掉的人,魂魄不会进入轮回,而是会被直接杀死,催促着他们快些向这里冲。” 卧槽,这倭寇会玩啊,我这边唯物主义还没找到推出来的机会呢,那边唯心主义就开始大行其道了,果然,对付不识字的文盲,还是最空洞的唯心主义的恫吓更有用,什么唯物主义的洗礼……所有需要一定知识做基础的,这个年代对付白丁都是辣鸡。 杨尚荆咬着牙,找来了李继,一番吩咐之后,这边的巡检司弓手里,就有几个嗓门大的大声喊道:“日本不、不过弹……丸之地,其幕、幕府将军尚要朝……贡称臣,天皇不过傀儡而已,纵有……神灵,又如何能……斩灭魂魄?尔等……何、何惧之有!” 这半文不白的话,喊的磕磕绊绊的,虽说让人听着费劲,然而正是杨尚荆的注意,这样能让对方的队伍里面升起疑心,互相探讨之下,这行进的速度肯定也就慢了,速度一慢下来,整个儿的士气也就跟着狂降了。 封建年代,或者是直到线列战术达到顶峰之前,战场上拼的最多的就是士气,牛逼如岳家军,其实也是靠着岳飞的个人武力带动高昂的气势,这才做到的战必胜、守必坚,至于大英帝国的龙虾兵……还是靠着士气顶到鼻子上开一轮齐射,然后刺刀冲锋——只要把对方的前锋线冲垮了,那就是个兵败如山倒的局面。 这个时代的战场,士兵的个人勇武,是一点儿作用都没有的,二十万部队交战,正面接触的五千人可能都不到,刨去这五千人,剩下的都要靠节奏带,他们能够承受的伤亡比例,实在是太小了。 这话连喊三遍,是越喊越顺溜,对面被裹挟而来的贼寇的脚步,也跟着渐渐变慢了,气的后面的倭寇又是一通儿吱哇乱叫,甚至直接砍了两个人的脑袋,这才勉强维持住阵型,只不过原本就被箭矢射的不算高昂的士气,瞬间就变得越发的低迷了。 杨尚荆见状,“呛啷”一声掣出腰刀来,大声吼道:“奏乐,上!” 大明乡土版的《掷弹兵进行曲》响起,吹吹打打的很有气势,只不过这次的速度很快,一众巡检司弓手几乎是以小步快跑的方式往前冲着,充分展现出了之前训练的效果和实战经验的宝贵——阵型还真没什么大的乱子,而且弓手们的脸上也没有太多畏惧的神色。 徐敏英看着这个效果,眼皮子都跟着乱跳,当初徐尚庸等人在看分列式的时候,他也在下面看着,可是实战是实战,训练是训练,能在实战中跑出这样的阵型,已经算是很牛掰了,就南京卫所的那帮兵,能跑出这个阵势的好像还真没几个。 “你找个机会继续放冷箭,不能让那帮倭寇全副心思地驱赶这帮贼寇。”杨尚荆沉声对徐敏英说道,“本县可不会学什么宋襄公,半渡而击才是正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二章 一波三折(上) 第一九二章 黄岩县的码头不小,而对方冲击的这块儿地方,其实也不大,深水位都要纤夫拉纤,才能把大一点儿的货船停靠过来,至于水浅的地方,小腿肚子都不过,这帮倭寇的小舢板都放不上来。 就这地方,能展开的人数必然也不是特别多了,第一梯队杨尚荆压上去了六十个人,就把这些倭寇冲上岸的地方直接堵住大半,前排防着刀盾兵,后面防着长枪兵,反正就是隔远了长枪招呼,到了近处就是刀子伺候。 这帮被倭寇裹挟而来的贼寇,也不知道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刚刚冲过长枪的危险距离,还没来得及举起手里显得有些残破的武器,就被一刀剁翻在地——端着长枪的每日训练内容,就是戳各种要命的地方,而这帮握着藤牌单刀的,就是各种眼明手快的格挡,配合上格挡之后的一刀,标准的防守反击战术。 这帮巡检司的弓手也不往水里面冲,就堵在岸边儿上一通狠杀,一刀一枪只要砍出去,就是一大片的血花。 就在贼寇们眼看着要崩溃的时候,站在后面督战的那三十来个倭寇终于是坐不住了,有二十个当即拔出了刀子,大踏步就向着岸边冲来,这帮倭寇虽然身体矮小,但是平日里吃得好,训练也足,所以就身体素质方面,比这帮被裹挟过来的贼寇强了不止一筹,一路上遇到阻拦的就是一刀,凶性大发之下,让顶在前面这六十多人也是面露惊惧。 要知道,这帮人在日本国内也是落魄的武士——再落魄的武士也是武士,比起那帮“白水煮菜叶子也是很美味”的日本农民,他们也是高高在上的,看这帮中国的流寇,自然也就和看鸡崽子仿佛了。 如果真被这二十多人冲阵,把杨尚荆手头接近三分之一的军力一句冲垮,剩下的仗也就不用打了,杨尚荆直接带着人往回跑就是了,而且要骑上马,否则很有可能就被追上了。 而那些普通的贼寇一看倭寇如此的勇武,一时间也是士气大振,挥舞着到手里的兵器,不要命一般往前冲,士气上来了,很多仗就要好大了。 眼看着前面已经出现了伤亡,有几个刀盾手被直接砍翻在地,后面的长枪兵也跟着遭了殃,杨尚荆怒喝了一声,挥舞着单刀,直接吩咐全军向上压,而歇了这一会儿,已经缓过来一些的弓箭手,也再次开始放箭了。 “咻!” 一支箭矢从斜刺里飞来,直接命中了一名倭寇的眼窝,那倭寇惨叫了一声,仰天就倒,瞬间悄无声息,而后又是一箭射出,又有一名倭寇倒地不起。 “杀啊!” 杨勤见了这般情况,一声暴喝当即就喊了出来,就见他大踏步向前,手起刀落,直接将三名贼寇砍倒在地,原本士气已经变得低落的巡检司弓手精神纷纷一震,齐齐怒吼,瞬间止住了颓势,缓慢而坚定地向前压着。 四四拍的《掷弹兵进行曲》瞬间变得激昂,杨尚荆右手缓缓地转动着腰刀,眯着眼睛打量着战场,心下却是稍稍松了口气,如果士气真的是低落到了低谷,他可能就要亲自上阵冲杀一番了。 “海门卫的士卒还没到么?”杨尚荆盯着面前的战局,沉声问道。 李继抹着额头上的冷汗,摇着头,声音都有点儿哆嗦了:“回……回县尊的话,还没有看见海门卫士卒的影子。” 如果不是杨尚荆亲自来了这里,只怕他现在早就带着几个心腹溜了,可是现在,他看着那些武艺高强、把巡检司弓手们砍的人仰马翻的倭寇,心里都开始打突了,有心劝着杨尚荆也快点儿走,可看着杨尚荆的架势,又觉着自己开口了之后,那把刀子能先砍在自己的脖子上。 杨尚荆沉默着点了点头,慢慢地咬紧了牙关,他的手里虽然还有些预备队,可是对面的倭寇也不是出尽了全力,二十个倭寇已经有了这般的冲击力,若是再加上十多个,肯定不是二十加十这么简单的算术题了。 “让你手底下的那帮废物马上去催!”杨尚荆沉声喝骂,原本巡检司的那帮弓手,刨出去挑出来的这三十个弓箭手,剩下的有一个算一个,吃喝嫖赌、吃拿卡要是强项,但扔在战场上就是一帮菜鸡,只会碍事,对于这一点,别说杨尚荆了,就是李继都是心知肚明,所以李继根本就没多说一句话,屁滚尿流地下去了,心里想着的却是怎么找个机会溜了。 倭寇的凶狠,震慑的可不光是老百姓,他们这种级别不高、消息却也灵通的人,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杀!” 对面二十多个倭寇结成战阵,在巡检司弓手的阵型里面砍杀着,虽然不时有人受伤倒地,但相比于巡检司弓手们的伤亡,双方的交换比简直让人无言——每倒下一个倭寇,总会带走五六个巡检司的弓手,最初压上去的六十人,已经有一大半倒在了二十个倭寇的刀下了。 这还是受过杨尚荆训练的巡检司弓手,即便是底子差了些,身上又没有甲胄,可也要比寻常的卫所士卒要强上不少,这以破落武士、浪人组成的精锐倭寇团体,小规模作战中的战斗力,果真强悍。 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如果再有些许的疏漏之处,只怕整个战线都要崩盘,他举起了手中的单刀,双目圆整,大喝了一声:“巡检司众弓手听令,随本县……杀倭寇!” 俗语云,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眼看着杨尚荆这个做县令的都带头冲锋了,剩下的那些弓手也瞬间抛却了心中的恐惧,狂吼着往上冲去。 眼瞅着杨尚荆全军压上了,剩下的那十几个倭寇瞬间也站了起来,也不管其余的贼寇是不是一心往上冲了,在那个穿着武士铠甲的倭寇首领的带领下,分开了人群,想着杨尚荆所在的中军冲去——他们看的明白,只要拿下来杨尚荆这场战斗也就算结束了。 ……双更下元节水官解厄,我犯了一天的困,估摸着……嗯,这厄解得差不多了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三章 一波三折(中) 第一九三章 “轰隆!” 天空中猛地响起了一记闷雷,手中握着单刀的杨尚荆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瞬间密布的阴云,一颗心也是慢慢地沉了下去。 天上渐渐敛去的阳光,就如同这场战争胜利的希望一般,逐渐消失,只留下让人绝望的黑暗。 两个来月训练出来的新兵,在完全不着甲的情况下,比起三十多个顶盔掼甲的倭寇精锐,即便有着接近七比一的人数优势,也没有办法发挥出自身的实力,甲胄,哪怕是最低档次的竹甲,起到的也不仅仅是防护作用,它们最大的作用,是给人以伤换伤的勇气,打到现在,还能把大部分倭寇阻截在江水之中,已经是尽力了。 可是随着伤亡的不断扩大,巡检司这些新丁们士气崩溃,已经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杨尚荆现在手边的预备队,也就剩下三十个真正能弯弓射箭的弓手了,可现在双方纠缠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开弓放箭了,而这三十人,也可以说是整个巡检司真正的精华所在,然而他们还是没有甲胄,一人手里只有一把单刀,直接全都压上去,好像也没有太多的用处。 对面除了冲阵的三十多倭寇,还有更多的普通贼寇,在顺风局中,这些贼寇能发挥出的破坏力,绝对会超出预期。 “少爷,快回县城吧!”一个杨家的心腹家丁冲回到杨尚荆身边,喘着粗气说道,他身上的袍子已经成了碎布帘一般,脸上、身上全都是血迹,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声音之中是说不出的急促,“二哥说他会死死拖住这些倭寇,让少爷安全回城的。” 二哥就是杨勤,原来叫杨二,要不是他带着人死死拖住了后续那十多个倭寇的狠命冲杀,消磨了对方的锐气,只怕现在杨尚荆已经是落荒而逃了,而整场战斗的结果,自然也就早已揭晓了,杨尚荆并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紧盯着战场,心里却在权衡着回城和冲杀一阵的得失。 倭寇数量足有三百人,自己这边不足二百人,按照以往明军和倭寇交手的结果,这个比例几乎是必败无疑,他能带人在这里死撑这么久,一个“练兵有术、指挥若定”的名头,想必是跑不了了,虽然离着“身先士卒、骁勇善战”的评价还差了那么一点儿,但是他是文官儿,不是武将,没有自己冲阵的必要。 这个时候撤退,保全三十名真正的弓手,不单单是情有可原的问题,还有一个“明得失”的评语在等着他,要知道,王骥倒向外朝之后,文臣们对于军权的胃口也越发的大了,以他曾经的成绩、今天的表现,死了都能帮他说活,更何况现在这个局面本来就是活的。 可是,他就能看着这一百六十多人直接战死在这里?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天空中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开始往下掉,给炎热的江南夏日带来了一丝丝的凉意,杨尚荆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最终摇了摇头:“这仗还能打,倭寇只有三十人,现在已经倒下去接近十个了,告诉杨勤,给我围死了他们!” “少爷!” 那心腹家丁大喝一声,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杨尚荆没有理他,依旧紧盯着战局,希望找到一个能把手头这三十个人扔进去,瞬间扭转战局的战机。 已经用冷箭射翻三个倭寇、如今找不到出手机会的徐敏英拎着弓走了回来,看着杨尚荆,在看了看一身是血的杨家家丁,也跟着叹了口气:“杨县尊暂且撤退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浙江上下诸多卫所,皆视倭寇如天兵乎?”杨尚荆古怪地笑了笑,突然伸手指了指第一批冲上来的二十个倭寇,现在他们只剩下八个人,而且挥刀的速度越来越慢,“倭寇也是人,也会疲惫。” “能看见他们疲惫的人,不多。”徐敏英摇了摇头,“前方士卒已然疲于奔命,厮杀在一起,除却直接和他们对阵的之外,只会关注他们的凶残,而关注不到他们的疲倦,现在,贼寇人多势众,我军又占不到上峰,县尊……还是先撤为妙啊。” 杨尚荆默然,这是组织度低的军队的弱点,好在现在那些伍长、什长死的还不算多,杨勤、刘虎等真正的“头头”也没出现伤亡,否则这些士卒绝对不会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只会一哄而散。 就在这个时候,李继从后面发足狂奔而来:“县尊,县尊,刑千户带了三百人来了,距离此处不过二里,后面好像还有海门卫的大批士卒!” 杨尚荆眉头一跳,猛然转身,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了:“你是说,这些卫所士卒走的是陆路?!” “回县尊的话,正是。”李继一脸的苦涩,“不过刑千户带着二十余骑,一人双马,已然离此不远了。” 说话间,雷鸣之声越发的密集了,雨水瓢泼一般从天空中落下,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古怪地叹了口气:“这海门卫,还真是好大的怨念啊。” 徐敏英挑了挑眉毛,没说话,杨尚荆转头看着他,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下面的士卒不知敌人疲惫,可本县知道,不知你可敢随本县冲上一阵,告诉这前面的巡检司弓手,倭寇……也是强弩之末了?” “杨县尊一介书生尚且不怕,某又何惧之有?”徐敏英哈哈一笑,状似豪迈,可是脸上却显现出凝重的神色,也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杨尚荆也没介意,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对着身后的弓手大喝一声“随本县冲”,当即甩开大步向前冲去,那三十个巡检司弓手原本有些犹豫的脸上,瞬间就出现了狂热的神色,跟着杨尚荆的步伐,挥动着单刀,笔直的向前冲去,李继转了转眼珠子,终究是没敢拔刀往前冲,而是跑步来到那支军乐队的身边,大喊着:“奏乐,给县尊助威!” “轰隆!” 天空之中,又是一声惊雷,惨白色的电光给黑云笼罩下的码头带来了一瞬间的光明。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四章 一波三折(下) 第一九四章 “噗……嗤!” 杨尚荆欺身向前,撞在了一个流寇的怀里,一刀捅进了对方的心窝,后者手中破旧的刀子当啷一声掉落尘埃,鲜血顺着单刀的血槽向外喷溅着,两人之间的距离着实太近了些,血水糊了杨尚荆一脸。 杨尚荆所选择的冲击方向并不是倭寇扎堆的地方,而是那些普通流寇冲上岸的位置,面对这些同样没有甲胄、手中武器却又残破不堪的匪类,三十名巡检司弓手发挥出了巨大的杀伤力,几乎瞬间将这一区域的贼寇阵势凿穿,然后转过身来,从贼寇的身后向着岸上冲杀而去。 身大力不亏。 虽然巡检司的弓手们对付倭寇的时候,身体素质处于下风,但对付这些流民一般的贼寇的时候,瞬间就拥有了压倒性的优势,杨尚荆这个有黑带水准的跆拳道表演者,在经历了忠叔一个多月的喂招、拆招之后,对于杀人已经不再是当年那般的懵懂了,即便依旧不能做到忠叔那般的简洁和高效,这些配合都打不出来的贼寇却也没办法对他形成实质性的威胁。 那边的徐敏英,手中环首大刀一挥,直接将一个贼寇的头颅完整地削去,恐怖的膂力吓得他离他稍近的贼寇然后转头对着杨尚荆大喊了一声:“县尊倒也不愧是将门虎子,这一手功夫确实了得!” 杨尚荆抹了一把混合着江水、雨水、血水的脸,哈哈大笑着,前踏步又是一刀砍出,一脸的豪迈:“只是不想坠了大父声威罢了!” 得知了邢宏放带的人已经离这里不远了,这才是杨尚荆敢带人冲阵的原因所在,现在这个局势,双方正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莫说是三百名卫所士卒,就是三十个顶盔掼甲的邢宏放亲兵冲过来,也能瞬间扭转整个战局。 随着厮杀的继续,杨尚荆手上的动作、腿上的步伐也从灵动逐渐变成了机械,闪过或者招架住对方慌乱之中的攻击,然后反手一刀也就是了。 “少爷,小心!”一声怒喝从杨尚荆的耳边传来,杨尚荆就感觉到有人生撞了他一下,他的下盘瞬间不稳,待转过头来,就看见那个穿着武士铠甲的倭寇正举着武士刀,将拦在他身前的杨家家丁一刀刺穿,狭长的武士刀刀锋从这个家丁的体内刺出,直接在杨尚荆的后背上开了一个不深不浅的血槽,这个家丁拼尽了全力,右手挥刀砍向这个武士,却被对方用同样狭长的肋差轻易格挡。 杨尚荆只感觉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而后温热的感觉代替了雨水的冰凉,从后背上传来,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眼见着这名武士一边抽出太刀,一边用肋差将这个家丁的喉咙斩断,双目瞬间圆睁——二刀流! 这个时候,大名鼎鼎的宫本武藏离着出生还有一百四十年的时间,但是二刀流在日本已经出现并有了一定程度的发展,其核心不是两把太刀,而是一把太刀一把肋差,长短配合,和欧洲贵族们决斗时常用的长短剑配合差不多,而能玩这个的,怎么也不应该沦落到做一个倭寇。 杨尚荆也顾不得身后的疼痛,面对着这样档次的高手,他一个失误,肯定就是命丧黄泉的下场,他小心地移动着脚步,死死地盯着对方的双腿,试图确认对方的进攻线路,而那边,刚刚砍翻了一个贼寇的徐敏英则挥动着环首刀,向着这边冲来——杨尚荆是魏国公徐家下注了的对象,怎么着也不能死在他的面前。 此刻杨尚荆刺了一刀,杨勤那边则是血灌瞳仁,当他看到杨尚荆带着人开始冲阵的时候,只感觉眼前全是一片血色的世界。 虽然都姓杨,他还是杨家真正意义上的家生子,论起和杨家的关系来,比起忠叔都要近些,然而忠叔是杨荣赐姓、改名的人物,在今天的杨家,也算是举足轻重的存在了,杨尚荆死在这里,忠叔最多被斥责一番,可他……最好的结局是战死在这里,侥幸活下来,或许全家都要跟着受罪。 “县尊已经深入敌阵,我等若不再冲一阵,更待何时!”杨勤一刀挥出,将一个畏畏缩缩地靠近了的贼寇砍翻在地,然后伸手摸了摸脸上混着雨水的血迹,对着身后的人大声吼道,这仗打到这个时候,他手底下直属的这三十号人还能保持一个相对完整的阵型,也算是难能可贵了,也正是靠着这个,才能联合身边的两个已经有些散乱的十人队,将十多个倭寇死死地拖在这里。 对面的倭寇本就有些丧气了,再一看杨勤所率的部署士气大振,就开始慢慢往后退却,招呼着普通的贼寇,试图堵住杨勤等人的追击。 “杀!杀!杀!” 四十多个巡检司的弓手大声呼喝着,下意识地随着身后传来的鼓点声开始调整步伐,拼了命地往前压着,那些不断往前刺着长枪的弓手虽然已经感觉到了疲倦,这一会儿却依旧咬着牙,试图将手中的长枪送入敌人的体内。 这边一发力,原本感觉游刃有余的流寇们,瞬间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眼看着两个穿着竹甲的倭寇被乱枪扎成了筛子,这些被赶鸭子上架一般带来攻打码头的贼寇,顷刻间崩溃了,哭喊着掉头就跑,手中残破的兵刃丢的遍地都是,一个个哭喊着,试图逃向水中的小舢板。 本来,杨勤等人是应该衔尾追杀的,可是现在杨尚荆身处险境,杨勤根本就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管冲开了敌阵,闷着头向杨尚荆的方向杀去。 “轰隆!” 江面上瞬间倒映出一道刺目的白光,而后半空中再度响起了一声惊雷,那倭寇狂笑了一声,迈开大步向着杨尚荆冲来,浅滩之中的淤泥似乎并不能让他的步伐稍有错乱,杨尚荆眯着眼睛,双手举刀,拦在胸前。 此刻,迈步而来的徐敏英距离他们还有接近十米的距离,远处带人冲杀过来的杨勤,才刚刚下水。 两连发……厚颜无耻求个票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五章 我再也不昭和了 第一九五章 杨尚荆嘴里有点儿发苦,雨水打在脸上冰冰凉,一颗心也跟着冰冰凉了。 这种二刀流能玩的溜的武士,只要不是什么架子货,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狠人,毕竟这时候二刀流,在日本的武道之中,只能算是异端,毕竟大部分人并没有同时左右手使双刀的能力,一长一短的刀子拿在手里只能是吓唬人,大抵上和普通人感觉一手一个轮着砍威力大一些一样,敢在战场上这么使唤的,大抵都不是弱鸡。 玩武士刀玩的是腕力,日本那些个什么书上经常吹的九尺大太刀,实际上是在吹日本冶炼技术牛逼牛逼真牛逼的同时,也在吹日本武士的腕力强劲,他现在这个体能和技巧,欺负欺负正常的平民老百姓还可以,真要是和这种职业的货色放对儿…… 别说他现在背后还有个口子呢,就是完好无损,那也是厕所里打灯笼,找屎。 “昭和参谋式的赌国运,果然不是什么人都能玩的。”杨尚荆啐了一口,握紧了手中的单刀,紧盯着武士的步伐,“还是李团长的口号适合咱,逢敌必亮剑,跟丫拼了!” 那个日本武士怪笑着,右手举着太刀,左手握着肋差,大踏步向着杨尚荆冲来,手腕一翻,对这杨尚荆就砍了下来,这一招用的基本就是纯粹的腕力,杨尚荆眯着眼睛,双手举刀向上招架,同时向前踏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二刀流的基本技法,是用肋差压住对方的刀,然后使用太刀对敌人进行攻击,追求的是距离上的把握,这个时候应该选择打乱对方的步法,让他无法测出精准的距离。 如果可能,杨尚荆当然会选择撒腿就跑,然而现在他站在江水之中,下一步脚底下会出现什么都不知道,别说倒着退了,正着跑都可能打个趔趄什么的,到时候对方追上来更被动,还不如和对方近身缠斗。最起码忠叔这两个月给他喂招也不是喂狗,只要拖延些时候,等着玩环首刀的徐敏英冲过来,他就能顺势跳出战团来。 和对方的太刀连拼了几记硬的,杨尚荆算得上是刀刀出尽全力,这时候的日本刀虽然锋利,但是一定的程度上也是很脆的,在日本武士的比斗之中,是严禁刀刃撞刀刃这种情况发生的,好像是有几次这样的情况出现之后,防守方会直接被判输掉决斗。 然而杨尚荆又不是日本武士,这是生死搏杀的战场,也不是什么以武会友的擂台,他讲个毛的武士道精神,反正不给对方肋差压住刀身的机会,玩以命搏命那就对了,落入了下风,再没一股子气势,瞬间就得被杀。 刚刚又对了一刀,杨尚荆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背后那条伤口虽然不深,但刚刚太过激烈的运动还是加快了血流的速度,这会儿他已经有了失血过多的反应了,手上的气力似乎也没那么大了,他只看见对方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右手的太刀直接拨开了他的单刀,右手肋差奔着他的心口笔直刺下。 杨尚荆只觉着双膝发软,他顺势一弯膝盖,将腰一扭,险险地避过了致命的位置,可是这一刀依旧在他的左肩上开了个口子,鲜血瞬间就冒了出来,这个时候是真感觉不出什么疼了,他右手拼尽了全力,奔着对方的腰上狠狠地砍了下去,半跪在水中这个高度,也的确是砍不到别的地方了。 一把有些破旧的单刀飞了过来,直奔这名武士的面门,他吱哩哇啦地叫骂了一声,闪身躲过,再想着给杨尚荆补一刀的时候,徐敏英已然杀到,堪称巨大的环首刀披头盖脸直接招呼了过来,这武士怪叫了一声,掉头就走,也不知道喊了一声什么,剩下的倭寇以最快的速度脱离战团,向着水中的舢板冲去。 就在这个时候,杨勤也终于带着人冲杀了过来,看着双眼迷离,身形颤动,勉强用刀子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去的杨尚荆,再看看身边疲惫不堪的弓手,终究是没有下令追击,杨勤大步冲过来,将杨尚荆扶住了,大声吼道:“去,快去找郎中!” 剩下的巡检司弓手一边儿防备着倭寇可能存在的反击,一边缓慢的向着岸上退去,杨尚荆被两个人抬着,向着岸上奔跑,身上的刀口倒是被草草包扎了一番,血流的速度已经放缓了,只不过杨尚荆感觉,自己死于真菌感染或者是破伤风之类的疾病的可能性,应该远高于失血过多。 “杨勤啊……”杨尚荆喘息了一声,这才叫道,跟在一旁的杨勤打了个机灵,连忙凑了过来:“少爷,小的在。” “你且去告诉郎中,稍后若是我昏迷过去,只用酒将伤口涂抹一番,再行包扎,你且记住,酒要烧酒,最好的烧酒。”杨尚荆很认真地吩咐着,随着血液的流失,他是越来越迷糊了,不过这话还是要说的,鬼知道这县里的郎中是不是拿着香灰往他的刀口上一抹,就告诉说好了? 中医的法子不是说没有用,关键是就这个年代的县城,别说有什么孙思邈、张仲景之类的大拿了,神医喜来乐你也找不出来啊,没有标准化的中成药和西药,全凭这帮二把刀大夫的个人经验,杨尚荆感觉自己肯定是要去和阎王爷谈笑风生,宣传一下马克思主义学说,毕竟他没有旧部,没可能旌旗十万斩阎罗。 这个年月,蒸馏酒已经有了,好酒的度数想达到医用酒精的度数那是扯淡,但四五十度应该也是有的,消炎杀菌,这玩意应该算得上是聊胜于无吧。 虽然不知道杨尚荆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点点头:“谨遵少爷吩咐。” 杨尚荆听了这话,这才放下心来,杨勤的忠诚度还是信得过的,想必为了他的吩咐和郎中骂上一场都有可能,所以他心神一松,两眼一闭,很幸福地晕了过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六章 中有隐情 第一九六章 明朝的两京制度其实挺有意思的。 名义上,浙江这片儿地方是南京六部管着的,但是皇帝在北京,所以北京吏部在给杨尚荆搞完了晋升文件、皇帝签署之后,是不会直接送到浙江藩司的,而是要去南京吏部这么个养老的衙门转一圈儿,才能正式发到杨尚荆的手上。 而一般四品往下的官职,除非是圣眷隆重的,是不会让太监下来传旨的,毕竟天下官吏辣么多,晋升一下都要传旨,宫里要养多少个太监?杨尚荆这种太监厌皇帝憎的,让太监下来传旨,那是想都别想了。 所以杨尚荆得到的就是一份从北京吏部发出、南京吏部转发的文书,连带着正五品官儿的官服,至于剩下的衙门之类的,还得再等,毕竟任何一个新建的衙门都是水草丰茂之地,人员、权责之类的,内廷、外朝的大佬们需要再深入讨论一番,看看怎么能在这块儿地上让自家手底下的禽兽吃个饱。 所以现在杨尚荆裹着几层绷带,瞅着眼前的官袍文书,就有点儿感慨,打今儿起,他也是大明朝中级官吏了。 “少爷力拒倭寇,斩杀无算,身先士卒身披数创……”忠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些揶揄,杨尚荆猛然转头,就看见忠叔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表情却是说不出的严肃。 杨尚荆默默地站起身来,对着忠叔一躬身:“戬知错矣。” 昭和参谋不能学啊,一想学着他们赌国运,九成九是要玉碎的,虽然现在连大正年都看不见影儿呢,不过这昭和之力贯穿历史的能力还是有的。 忠叔叹了口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少爷,今后若有战事,还是让老仆前去罢。” 正五品的郎中落了实职,管着一个总督三幅军事的衙门,杨尚荆在杨家的地位必然是水涨船高,今后一些核心的东西也会开始逐渐向他开放了,忠叔虽然经验丰富,但终究不如身在官场的杨尚荆这般,能直接给杨家带来便利。 话锋一转,忠叔继续说道:“少爷,那千户邢宏放,正在客堂处候着,是不是要见见他?”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就见见吧。” 他升职加薪这事儿,现在在整个浙江应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毕竟南京兵部的一个实职郎中,下面又是三府军事,可不是什么一声分巡道的正五品阿猫阿狗,这是随时都有可能直接调到北京,弄个正四品佥都御史熬熬资历刷刷名望,然后扶正六部侍郎的主儿,所以整个南直隶、浙江有点儿门路的,现在都知道了。 邢宏放家昔年也是跟着英国公张家混的,虽然说因为张玉战死那会儿,直接被拆份了出来,在这江南喝水鱼汤,比不上京营的同僚那般风光,但门路还是有一些的,加上当代的英国公张辅是朝廷勋贵的一杆旗,以正五品千户的身份打听到这种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随意披了一件袍子,杨尚荆起身出了门,直奔客堂去了,刚一进门,正坐在那里品茶的邢宏放连忙放下了茶杯,站了起来,一脸的恭谨:“末将邢宏放,见过郎中。” 现在邢宏放的语气里,就带上了见上官特有的恭谨,远不是初次见面那会儿的客气,当时是看着都司方面的面子,现在这是因为杨尚荆真的牛逼了。 虽然说千户和郎中都是正五品,虽说这年头也不是什么文贵武贱喧嚣尘上的年月,但是杨尚荆是受了钦命署理军务的,挂着的还是兵部的名头,这平白就要比寻常的正五品高出二级来,再加上身后外朝的大佬站了一群,他邢宏放傻逼了才会以平级的姿态和杨尚荆见面。 当年做侍郎的焦宏也不过正三品,下来备倭的时候正二品的李信还不得跪舔? 杨尚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你我都是自己人,何来这般的客气,坐,快坐。” 要说起来,这俩人确实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当初黄家灭门那事儿,谁都有份儿,前几日的战场上,要不是知道邢宏放带着二十几个家丁一人双马往他那边赶,杨尚荆也不敢提着刀子就带人冲。 看着杨尚荆的语气,邢宏放这才松了口气:“前日里倭寇袭扰黄岩县码头,末将救援不及,还请郎中当面恕罪。” “相关的军情,我这边都看过了,错不在你,何罪之有。”杨尚荆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有点儿意味深长地看着邢宏放,这人自己揭短,难不成是要给自己送一个大礼包不成? 当日杨尚荆昏迷之后,巡检司弓手没敢追击,不过这股子倭寇在顺流而下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海门卫的嫡系人马,被砍了个一干二净,往朝廷上的奏报,也是这帮海门卫的人马得了首功,拼死拼活、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的杨尚荆只是稍微提了一句。 三百多的倭寇,这特么可是天大的功劳啊,至于里面真正的倭寇只有三十来号,谁会去管?没在沿途村庄找老百姓借几个脑袋换军功,已经算是这些年浙江吏治清明的最好表现了。 然后据说海门卫的指挥使就被叫去了昌国卫,据说是挨了一通儿毒打,这个海门卫的指挥使据说是李信的亲信,以至于李信还给杨尚荆写了亲笔信说情,不过看了看改了之后的奏报,杨尚荆当时就决定追查到底,别说对面的不是个孩子了,就是孩子,也不能放过他。 他喵的首功还是海门卫的,自己这个巡检司辛辛苦苦拼了那么久,接近两百人的弓手直接躺下去一小半,剩下的还有一堆伤员,然后你们这帮捡现成的是首功,逗我呢? “末将当日未曾分辨军情真假,以致选错了路线,这才来迟,那给末将传报的,已经被查出与倭寇私通款曲,如今已是亡命天涯了。”邢宏放沉声说道,“末将深感此事必有缘由,因此这才今日前来找杨郎中述说一番……”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七章 站队 第一九七章 延误了军情是重罪,尤其是浙江在轩輗、焦宏、李信一干文武大佬高压统治的年月,尤其是涉及到倭寇的,那更是要彻查到底,所以这个传信的跑路了,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问题就出在这里,给邢宏放送心的那个人,理论上并不是什么隶属于海门卫的,而是隶属于县城外百户所的,身上没有任何官职,理论上的隶属关系,和邢宏放之间更亲近一些,所以才使得邢宏放放弃了码头这边的救援,转头带兵去了县城,若不是半路遇到黄岩县传讯的捕快,只怕还不可能轻骑直奔码头方向,让杨尚荆有了赌命的勇气。 “那个百户所,刑千户可曾彻查过?”杨尚荆眯着眼睛问道。 这种事情上,没人说得清,整个东南沿海现在都漏的和筛子差不多,浙江有了备倭的侍郎、总兵之后,最多就是筛子的眼儿小了些,毕竟和倭寇们做交易的,主要还是各府的大户人家,而这些大户再和卫所将领进行一番交易,可就太简单了。 邢宏放点了点头:“末将自然是彻查了的,那人虽然是身在军籍,却是五年时充入军籍的,时倭寇横行,张氏子弟皆力战而没,这才将其表亲充入军中,当时是指挥使司直接过问的,末将并不曾多过问分毫。” 明朝军户是世袭的,讲究的就是一个父死子继,这对于当军官的而言,到底是一件好事,便是家中子嗣不成器,也能领着高级军官的薪俸,干着低级军官的差事,就比如建安杨家吧,杨荣赚下来一个世袭都指挥使,杨家嫡支一脉也就成了理所应当的将门,不过因为不受实职的缘故,也就领着一份薪俸过活,万一哪天杨家家道中落了,靠着这一份薪俸也不至于就饿死人了。 至于受实职,这个比较玄学,要看哪里有空缺,家里使不使力,杨荣的曾孙,嗯,按辈分应该是杨尚荆的重孙辈儿的有一个叫杨晔的,就是世袭的都指挥使,挂了个建宁指挥使的实职。 不过那是对上级军官的,下级嘛,那就纯粹是苦差事了,一旦这家男丁死绝了,没人能上战场了,那就对不住了,往上查他家的亲戚,找血缘近的过来补缺儿,这个跑路了的,应该就是那时候被哪个大户送进来顶了名,负责在特定的时间发挥特定的作用的。 “刑千户可曾将此事说与海门卫诸将?”杨尚荆挑了挑眉毛,问道。 邢宏放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末将也是近日方才得了消息,事关杨郎中,自然是先与杨郎中述说一番才是。” 杨尚荆眉头挑了挑,脸上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刑千户确是明事理的人,这样罢,这件事暂且压着,你带人在千户所之中彻查一番此人的来历,本官这边向浙江都司、南京兵部行文,待事情有了进展,再报于安指挥不迟。” 邢宏放的姿态已经很明显了,作为一起构陷过本县大户的人,他这是要借着由头彻底倒想杨尚荆,以求一个子孙的富贵,反正他对上层的博弈看不分明,但一个年不及而立的县令,直接跳过数个坎儿,成了兵部的郎中了,肯定是朝廷上根基深厚之人,这个时候倒过来,总要比杨尚荆真正抖起来之后,效果要好得多。 “末将省得。”邢宏放很干脆地点点头,既然已经是下注了,也就没什么可以后悔的了。 杨尚荆温润地笑了笑,有点儿感慨地说道:“前日码头之役,本官的练兵之法也算是初现优势,只不过这黄岩县一县之地,终究是小了些,巡检司一个正九品的衙门,终究是没有顶盔掼甲的资格,所以这真实的战阵如何,还要在真正的卫所士卒之中推行开来,才能算数,故此这第一批的试点,本官想要在刑千户的千户所推行一番,不知刑千户意下如何啊?” 虽然这个时候朝廷上的大佬们正在撕逼,但那也是制度层面的撕逼,比如这个衙门怎么设置、里面的人员怎么配置,但是为了安抚杨尚荆、或者说是安抚在外的文臣武将,杨尚荆这个正五品的郎中已经是实授了,所以他想要做点儿什么,比如选一千户所练兵,那也是合理合法的。 而杨尚荆现在的这一番表态,实际上就是在说,邢宏放如果愿意,以后就是他的人了。 邢宏放大老远从千户所跑过来,不就是为了跪舔这个新鲜出炉的兵部郎中,想要抱一抱大腿玩一玩阿谀幸进?他不答应才是真正的傻逼了,所以他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杨郎中若能看得起末将这千户所,末将自当效劳。” 杨尚荆点了点头,脸上全是意味深长:“本官这便往南京去信罢,四百里加急,这公文发到卫所,想必也不过旬月,刑千户先回卫所,调查一番那传信之人罢。” 他是兵部郎中,直属南京兵部,所以上书的话,也是直接往南京派送,至于之后的公文,是南京兵部直接越级下发到刑房的千户所,还是从浙江都司开始,下放到海门卫,最后再下达到邢宏放的千户所,那就要看南京方面的操作了。 眼看着杨尚荆举起了茶杯端茶送客了,邢宏放连忙站起身来,鞠了一躬,说了声“末将告退”,这才转身出了屋。 “吃独食……看来还真是原罪啊。”看着邢宏放的背影离开,杨尚荆转到窗台边,看着窗外依旧在下着的雨,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几天躺在病床上,他也是想了想,海门卫有这样的动作,一定程度上还真是应该的。 毕竟之前砍了三十多个倭寇的脑袋,他没有给海门卫方面知会一声,相当于自己把所有的功劳揽进了怀里,让人心生嫉恨,所以海门卫方面的军头儿们在这次出了事的时候,才选择了一定程度上的袖手旁观,如果从阴谋论的角度上来讲,可能还能在背地里推上一手。 想到这里,杨尚荆左手下意识握紧,牵扯到左肩肩头上的伤口,让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吃独食也看是谁吃,老子今天不光要吃独食,还要把所有想要抢食儿的全都弄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八章 都是套路 第一九八章 回到了馆驿之后的邢宏放,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一般。 他知道自己是在赌,赌杨尚荆能不能在正面硬刚之中,干掉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风险和收益同样巨大,一旦杨尚荆在正面交锋之中取得了胜利,那么他作为第一批投靠过来的千户,好处是少不得的,最起码往上升一升,做个指挥佥事是不成问题的,可杨尚荆要是败了,他就是整个海门卫的二五仔,不说三刀六洞吧,肯定是要降职远调的,到时候是去北边吃沙子还是去南边吸烟瘴,就要看上面怎么想、他怎么走关系了。 “大人这般做法,太过急进了些,岂不是授人以柄?”邢宏放的儿子邢里男看着自己老爹,忍不住说了一句。 邢宏放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们邢家自从到了这浙江,虽说说不上每况愈下,却也只是勉力维持,虽是英国公旧部,然英国公昔年出征之时,都未将我们邢家带上,到了你大父过世,便是京中故交的走动,都是减少了不少,若是再这般下去,到你继承了这千户之职……” 说完这话,邢宏放又是叹了口气,邢里男也是默然,好歹是和张玉混过的人家,哪怕是个千户,当时在军中也是横着走的存在,莫说是寻常的指挥佥事了,就是遇上正三品的指挥使,那也是不落下风的,他爷爷在世的时候,每每谈到当年的风光都是唏嘘不已,这种唏嘘几乎贯穿了他整个童年时光,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人走茶凉,邢宏放那话说的都是事实,将来他邢里男能够世袭了千户的实职,但是到了他儿子那一辈,要是京中没有过硬的靠山,或者和海门卫的关系不那么好了,肯定是要被夺去官职的,到时候做个寻常的百户、乃至总旗,说句家道中落都是夸他们呢。 看着自家儿子有些落寞的表情,邢宏放还是忍不住劝了一句:“你可记得,当日这杨郎中前来黄岩县上任之时,有谁前来护送么?黄家那事情,又是谁下来查的案?” “都司……”邢里男的瞳孔就是一缩,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他是邢家倾力培养出来的人才,海门卫那边剿倭的时候也是冲阵杀敌的狠人,军略、政治虽说尚且稚嫩,但也是远超“白痴”这个定义,所以邢宏放一点拨,他也就明白了过来,“这杨郎中非但是京中有根基,便是这浙江地面上,也是根基深厚之辈啊,备倭都司总兵的亲侄子,臬司正四品副使杨烨,若是和海门卫的安指挥正面碰一碰,倒也是赢面甚大。” 邢宏放点了点头,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邢家乃是靖难功臣,祖上是北人,可这海门卫,却大多都是坐地户,这些年为父所受的排挤,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当初轩輗轩臬台下来查案,夺了数十人的官职法办,海门卫的指挥佥事,可是有空缺的,你大父百般奔走,最终却也是落了个竹篮打水的下场,近年来剿除倭寇,千户之子上阵杀敌的,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别人不成?” 摇了摇头,邢宏放坐在了椅子上,整个人显出了一股子颓废:“若不是这般,当日这杨知县、现在的杨郎中要剿除叛逆,为父为何不假思索,当即发兵?我邢家虽说不甚富裕,家底却还有些的,那黄家的缴获,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大人,若是孩儿今夜去这后衙,投上书信一封……”邢里男眯缝着眼睛,沉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倒葫芦洒不了油啊。” 邢宏放听了这话,没有搭茬,而是慢慢闭上了眼睛,用手扣着桌面,慢慢陷入了沉思。 作为一个千户,哪怕再受排挤,他也是知道一些事情的,海门卫排挤他,他何尝不去地方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就怕一个不小心,全家滚去了南边吸烟瘴,情报之类的是不算少的。 倭寇袭击黄岩县码头的事儿,之前他就听到了一些风声,就在杨尚荆上报斩首三十二级的功勋的时候,据说没捞到这份功劳的安玉成,在一次喝酒的时候破口大骂,说杨尚荆“不识好歹,目无规矩,偌大的功劳却只管吃独食,简直不为人子,让本将平白吃了训斥,这三十二人能绕过本将的防备,偷入黄岩县境内,下一次若是有三百二十个倭寇绕过去,却也说得过去罢?” 据说当时被找去喝酒的长芦巡检司巡检也在跟着骂,别看这个巡检司的巡检只是个正九品的小官儿,但实际上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都是根基深厚之辈,据说这巡检的身后,站着的就是两浙都转运盐使司的转运使,正三品的大员——毕竟长芦盐场产盐,巡检司防备的就是私盐外流、流民偷采,这是肥缺儿之中的肥缺儿,每年官盐贩子的打点、私盐贩子的孝敬可都是如流水一般进了他的口袋。 好巧不巧,这一次袭击黄岩县的倭寇还就是三百来人,正好契合了那个数字,安玉成还在昌国卫那边吃了挂落,一通儿好板子打下来,据说是被抬回卫所的,到现在也没爬下床来,这里面的事情,可就有些门道了,是不是他的算计被李信察觉了,给他一个教训?毕竟当时杨尚荆这个知县是李信的侄子护送过来的,哪怕他是李信的铁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也是在打李信的脸面。 也好在杨尚荆只是重伤,没有死球,否则这浙江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不过也正是如此,让邢宏放这个浙江都司的“圈外人”感觉看不太明白。 “明天夜里让老四投书吧,这事儿……你我父子二人,不宜出面。”邢宏放思索良久,最终叹息了一声,“李都司没有将此事捅出来,自然是想要压一压的,若是为父站出来,平白恶了李都司,便是这杨郎中赢了,在这浙江也讨不到好处,匿名投书,也是个掩护,想必这杨郎中也能记下一份情义的。” 两连发……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一九九章 轻重缓急 第一九九章 杨尚荆现在感觉自己有一点儿懵逼。 他的桌案上放着两份匿名的书信,不同的字迹、不同的措辞,却有着相同的含义——书信的矛头直指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直言此番倭寇进犯黄岩县码头,乃是因安玉成刻意放纵,乃至海门卫之黄岩县这一路上,不曾又兵丁发觉。 有一封信,杨尚荆还能理解,毕竟邢宏放可是才和他谈了几句,他也给出了自己掌控范围的政治许诺,这种时候来个匿名投书,也是会所是最恰当的时候了,毕竟这种“大义灭亲”的事儿,怎么着都有点儿敏感了,只要两个人之间有个默契,事后杨尚荆该怎么补偿,找个由头给他补偿也就是了。 “事到如今,戬该如何是好?”杨尚荆眯缝着眼睛,脸上带着点疑惑、带着点儿玩味地看着忠叔,对于一个文官儿而言,看着武将内部撕逼,他有一种本能的兴奋感。 忠叔沉默了一下,这才回答:“这事情暂且记下,还是安抚一番县中战死的巡检司将士为好,便是要解决这海门卫的事情,总也要到盘石卫那边出了分晓再说。” 别管怎么说,盘石卫那边的事情,是北京方面打过招呼的,朝中大佬都等着他出手,然后以正三品指挥使的脑袋瓜,来稳定正五品兵部郎中的官职的,而海门卫安玉成这边,备倭都司的李信是给他打过招呼的,据说人家屁股挨板子都挨烂了,要是再死抓不放,岂不是也太不会做人了? 他又不是轩輗,现在也不是正统初年的浙江,没有内廷和外朝的公推,他拿下一个指挥使就已经是极限了,若是一下子拿了两个下去,只怕就有人要想多了。 总而言之,把柄可以留着,等到什么时候翻旧账的时候拎出来,但绝对不能现在就掏出来,他现在要做的是收拢民心,给外界造成一个舔舐伤口的假象,尽量显得人畜无害一些。 所以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也罢,那便先去给那些战死的巡检司弓手的家人送些东西,给上些实惠,将民心安定下来罢,虽说都是隐户,却也都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 说完这话,杨尚荆直接叫来了一个皂隶:“着人去请县丞、主簿、典史并各房胥吏前往二堂,本县有些话要和他们说上一番。” 那皂隶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下去,自从杨尚荆从正七品知县直接跳到了正五品郎中的事儿传开了之后,整个县衙对杨尚荆那都是敬若神明,多少也是体制内混的,没见过实事儿,也是听过传说的,杨尚荆的这次晋升,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看来,简直和神话传说差不多了——至于现在的县丞黄成、主簿冯毅二人是不是疑惑并且期盼着,让杨尚荆第二天就搬出县衙到外地赴任,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如果说原本的杨尚荆,在黄岩县之中说上一句话,就是一言九鼎的效果,现在就已经达到了言出法随的地步,说是和圣旨没什么两样,不是不可以的,所以他这一发话,整个县衙的官僚体系瞬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反馈,等他晃晃悠悠地走到了二堂,他点名叫的人就全都到齐了。 现在杨尚荆也用不着立威之类的了,直接让人坐在二堂听他讲话就得了,不用像第一次那样,把人叫到了露天一通训斥,最后还把卷宗文牍之类的玩意摔在地上表达不满。 “本官重伤未愈,本来是已经将县里的事体尽数移交了黄县丞和冯主簿,不过近几日来终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杨尚荆的声音听起来还有点儿虚,然而下面的人却都竖起了耳朵,能让杨尚荆辗转反侧的,肯定是大事儿。 然后就听杨尚荆继续说道:“前日在码头,本官纵是率众击退了倭寇,可巡检司上下,却也是死伤惨重,这些人虽说都是家中隐户出身,到底也将赋役以劳役代替,不曾亏欠衙门太多的,如今战死沙场,总该评一个忠勇刚烈的名头,故此这人死之后,身后名和抚恤,是一样都不能差了的。” “上官仁义。”一帮县衙佐官、胥吏拱着手,一脸的敬仰。 杨尚荆叹了口气,目光看向黄成这个县丞:“黄县丞拟一个章程,给这战死的弓手发放抚恤罢,码头之中的商户,多少总要捐些银钱的,毕竟这些好汉子,可都是为了他们的财货死的。” 一个码头,如果刨去它后面站着的各个大户,的确算不上什么东西,毕竟设施简陋,真要是被烧了,杨尚荆就是前脚瞒报、后脚让人秀一个模样差不多的,也没人能说什么,然而黄岩县的弓手在那一片滩涂上战死的人数那么多,说到底还是为了保全那里的仓库,让大户捐款,也算是正常的。 黄成干咳了一声,声音就有点儿尴尬:“谨遵上官吩咐。” 说着话,他的心里就开始计较起来,怎么能从那帮富户的手里刮出来点儿钱,他可不是杨尚荆,没有那个言出法随的能耐,码头上的那些大户可未必能卖他的面子。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把头转向冯毅:“冯主簿,你让户房的人拟个章程出来,这战死者的抚恤,大头儿还要县里出的,那些伤残者,一并免了赋役罢,若是不能帮他们寻个活计,也要多多发放补贴,让人流血又流泪的事儿,做多了是要损阴德的。” 冯毅连忙站起身来地那头应是,脸上也浮现出了佩服的神色,这时候不装也得装,他在台州府那边的靠山,现在别说大腿没有杨尚荆胳膊粗了,杨尚荆拧出来根儿汗毛都能和他那靠山的大腿比一比。 杨尚荆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剩下的各房胥吏:“这后面的话,是和你们说的,账,要仔细记、严格审,若是其中被本官找出了猫腻,上上下下的,少不得要充军刺配几个,礼房的人酌情写个碑文吧,把这些忠义之士的名字刻于其后,也算给后人一个瞻仰的地方。”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零章 水患 第二零零章 如果可能,杨尚荆是准备写一篇祭文,然后带着身上的刀伤,在这帮战死的巡检司弓手的头七上一通痛哭地念下来,然后搞个什么气氛悲壮的仪式出来的,这很有助于加强巡检司上下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然而实施情况是他不能,不仅不能,想都不能想,因为这个玩意……逾制。 所以他也只能把这个心思放下了,转过头来严抓抚恤金发放之类的事儿,有他这双眼睛盯着,下面的人敢偷奸耍滑的就要少上不少了。 然而吧,就在这县里的抚恤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杨尚荆顺便又在民间刷了一连串儿的好评的时候,另一件让人闹心闹得肝肠寸断的事情终于是浮出了水面。 发大水了。 反正自从老蔡在南山上装神弄鬼,接连两颗颗粒化火药制作而成的大爆竹“降妖除魔”了之后,似乎整个黄岩县、乃至整个浙江的天气都受到了影响,之前的干旱很神奇地消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天的乌云久久不散,等到了杨尚荆带人在码头上玩昭和,和三百来个倭寇刚正面之后,天就开始下雨了,而且是连绵不断的暴雨。 最开始老农还挺高兴,毕竟下雨了嘛,用不着像之前那些时候一样,排着队取水用水了,可是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了,井水的水位往上涨,水渠、河沟里的水水位往上涨,连带着永宁江里的水面儿也跟着往上涨,城南靠近山脚下的村子,好几个遭遇了泥石流之类的地质灾害,倒霉的全家挂掉一多半,幸运的全家死光光。 这绝对不是讽刺,因为家中的存量、房子、家什之类的万一,全都被泥石流之类的地质灾害灭了个一干二净,这会儿不死,早晚是要被活活饿死的。 所以杨尚荆在兼着正五品郎中的差事的同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带领广大的贫苦农民进行抗洪抢险,把各村里能调动的壮丁都调动起来,加固河堤、疏通河道,就怕水一来,直接把黄岩县淹了。 “我说老刘家的,这雨……怎么就这么古怪呢?”田里正在挖水渠的老汉吧嗒吧嗒嘴,四下瞅了瞅,没有县衙的差役在盯着他们,就靠近另一个老汉,低声说道,“你想啊,这雨最开始是从山里下的吧?老汉我可是听说了,这雨最开始是从山里下起来的,当天啊,南山上道观里面的那群道长们,可是降妖除魔了,说是山里那雨不是雨,实际上是鬼哭。” 那姓刘的老汉听了这话,耳朵都跟着竖起来了,也是四底下打量了一下,这才说道:“工房那个张匠户是我家的邻居,这种事儿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过?为了斩妖除魔的事儿,那蔡仙长还亲自到了县衙,和文曲星下凡的县尊请教了一番呢。” 砸吧砸吧嘴,刘老汉就叹了口气:“咱们城南那来福茶馆的说书先生说的挺好的,我是去听了,那说书先生都给我们说这事儿了,你看啊,蔡仙长斩妖除魔的时候,山里就开始下雨了,等蔡仙长请教完了县尊,天上虽然阴了,可也没下雨,可是呢,县尊这一手上,天上的雨瞬间就落下来,这不是县尊用文曲星镇着妖魔鬼怪,不让鬼大声哭出来么?等县尊受了伤,这文曲星的气儿弱了,妖魔鬼怪自然就都跑出来了。” “嘿,你还别说,他就是这么个理儿。”另一个刚刚放下锄头的老汉走了过来,一边儿喘息着一边儿说道,“县尊功德无量啊,咱们当时让他留任咱们县,到底是对了的。” ………… 杨尚荆自然不知道这些巧合在民间被传出来接版本,他现在正在为这永宁江江堤的加固操心呢,地理疏浚小水道的都是些五十往上的老汉,真正的壮丁,可都在这江堤上了,拼了命地加固河堤,工房的大工在岸边喊的嗓子都快哑了,生怕进度慢了些许,而杨尚荆看了看江中不断上涨的水位,却也不知道今年黄岩县这秋粮能收上来多少。 “特么的,明明前几天还干的要死,这一转眼的功夫,瞬间就下起了大雨,简直……”杨尚荆觉得有点儿冷,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上半年降水量少的要死,下半年多的要死,不过平均起来肯定就是不多不少刚刚好,标准的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啊,谁敢说我大明不受上天眷顾,天灾不断,妥妥的打死他。” 一边儿想着这些无聊的段子,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皂隶的声音:“启禀县尊,工房的人说了,下游的码头也要加固少许,否则明日江水就能没过江堤,淹了附近四个庄子的秋粮,还请县尊紧急调派些人手前去加固大堤啊。” 杨尚荆这会儿也没工夫指正他的称呼问题了,管他县尊还是郎中,终归都是敬语,这帮县衙的皂隶情急之间喊错了,却也是情有可原的,他伸手招来了工房过来负责调转物料的匠户,问道:“此间还有多少人能够外调?” “回郎中的话,能外调的都调的差不多了,如今尚在此地的壮丁也不过是三十人上下,若是再调走些,只怕明天大水以来,最先淹没的就是咱们这里。”那匠户头子苦着脸说道,“就在近日辰时,上端可是要走了足足五十个人啊。” 这感觉……简直窝心了,杨尚荆看着新来的皂隶和苦着脸的匠户,顿时就感觉一阵的气短,和天灾比起来,更配的显然是封建迷信里登坛做法求雨的法子,而不是他一直在努力学习、实践着的唯物主义思想,可这会儿他也没地儿抱佛脚去,就黄岩县这几家道观,论起装神弄鬼的勾当还未必赶得上他,上表天曹表示雨够了…… 纯粹是痴人说梦。 “这里也没人可以调遣了,这样,你这就带上本官的印信,和杨勤一起去找邢宏放刑千户,让他带上二百人来此,帮咱们加固一番河堤。”杨尚荆咬着牙,掏出了自己的腰牌,丢给了这个皂隶。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一章 谋划 第二零一章 九月份,这个江南地区依旧热气逼人的时候,北方已经开始大幅度降温了,于是瓦剌的也先又开始琢磨着南下抢上一把——大家都不好过,不过农耕文明会种地,精打细算的能多养活不少人,所以苦哈哈的北方游牧民族总把目光放在南方富庶的地方,也是有原因的。 总结起来一句话,我穷我有理。 所以在九月份的时候,王振转了转眼珠子,就支使一个都察院的小瘪三,在大朝会上和朱祁镇说了:“陛下,方今北方瓦剌蠢蠢欲动,兀良哈又是怀有二心,不时犯边作乱,边将守御虽严,终究缺失了调度,不若派遣勋贵、能臣北上,统筹边境,使得蛮夷不敢窥测中原。” 本来搞这么一出,外朝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是把文官儿往军队里面塞,让文官逐步向军事部门里渗透的节奏,是好事儿,然而矛盾具有特殊性,现在是个什么时候?特么的文官儿里的大佬都有那么一大批跟着曹吉祥南下,调查那个劳什子镇守太监谋反的案子了,你再把京中的大佬调到北边儿去,你想干啥? 所以出于对等原则,翰林院里就站出来一个编修,一脸的鄙夷:“边将世受君恩,并未有玩忽职守之辈,贸然派遣能臣干吏前往总督军事,易让边军人心浮动,莫不是朝廷对边将不甚信任?” 总之,这话说起来就是俩字儿,诛心,边军都那么卖力了,你还派人前去督军,你是不是信不过边军将士啊?这样做是容易出乱子的。 然而吧,清水衙门熬资历的能耐,都察院虽然比不上翰林院,然而毕竟人家是靠着嘴炮过日子的,和翰林院这种玩笔杆子的还不是一路人,这个瘪三儿能虚了对方么? 当然……不能!所以就听这个瘪三儿冷笑了一声,直接怼了回去:“此言差矣,经略北边,防备元蒙残党,乃是太祖之时便已定下之策,昔日太宗皇帝更是数次亲征漠北,调遣京官前往,怎能是不信任之举?难不成,刘太史听到了边军的甚么风声不成?” 你诛心,我也跟着诛心好了,是不是北方要谋反之类的,你听到了真没风声,这才私底下编排人家? 这诛心的套路,可就开始往砍脑袋上带了,而且带的很有节奏感,边军反叛一向是朝廷最害怕的,而他作为都察院的都察御史,是有资格风闻奏事的,这一下直接就把这个翰林编修怼南墙去了,再照着这个节奏走下去,鬼知道会捅出什么大篓子来——现在整个内廷可就巴不得闹一点儿大新闻出来呢。 所以王振就暗地里冲着这个都察御史竖了个大拇指,点了三十二个赞,心说这是个能干大事儿的人,自己以后可是要好好栽培栽培。 相对而言,此刻外朝的这些大佬的心里,就和吃了屎一样,一个两个都快吐出来了,心说你丫是哪边儿的,修史修糊涂了吧?自己捏着刀子就往别人手上递,生怕别人砍不着你还是怎么着?曹鼐看着这小子的眼神都不对了,心说找个机会得让他去南边喝水鱼汤清醒清醒去。 感受着周围看过来的目光,这个整天泡在故纸堆里的翰林编修一脑袋的冷汗,知道自己是玩出错儿来了,不过自己闹出来的幺蛾子,还得自己去收拾,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大明边军将士之忠心,自然是不必多言,我的意思,也不过是一番建言,莫要事事均要派遣京官前往,平白让边军将士失了信心。” 撕逼嘛,当然要有来有往才叫痛快了,所以这翰林编修话锋一转,直接说道:“只是听洪侍御所言,巴不得边军将士人心不稳了?” 话都说道这个地步了,基本也就和话题终结者没有什么区别了,两个不过正七品的小瘪三儿再撕吧下去,今天这朝会也就不用开了,所以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站出班来,扫了两个小瘪三儿一眼,然后跪在地上:“启奏陛下,锦衣卫近日接到消息,如今兀良哈似有不臣之心,接连与瓦剌也先互派使者,意图近期南下劫掠,如今北方边军大多在防备瓦剌,若是兀良哈反水,行不臣之举,只怕北边儿顷刻糜烂,还请陛下三思。” 锦衣卫指挥使这种正三品的大佬站出来了,基本就是要一锤定音了,两个七品的小瘪三儿再蹦跶,那就是不识好歹了,所以两个人互相看泪眼,跪着给朱祁镇磕了头,分别站回班中,而朱祁镇则眯缝着眼睛,盘算着朝堂上的诸多反应。 兵部尚书徐晞跟着站出班来,跪在地上启奏:“启奏陛下,近日兵部实是有北方的告急文书,多有言兀良哈不臣者,还请陛下调派能臣干吏,统筹边军,震慑不臣。” 自从明朝建立开始,兀良哈,或者说是朵颜三卫,一只就是不停地给明朝跪舔的,但是吧,他们和鞑靼、瓦剌这些元蒙遗族也是勾勾搭搭,特没羞没臊的那种,站在那一边儿,基本上就是个谁家更强势的问题,而无论是明朝还是元蒙残党,想要灭掉这股势力,都要蒙受些损失,颇为得不偿失,所以人家墙头草做的,还是很到位的。 可以这么说,一旦兀良哈真的倒向了瓦剌一放,北方需要防备的地方瞬间就多了一大块,压力骤增之下,中央财政也得跟着吃紧,再加上这几年年景不好,国库空虚,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大乱子呢。 所以外朝的大佬们互相看了看,一个个叹息着摇了摇头,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再去反驳,只能是适得其反,所以再派点儿人出去……那就忍着吧。 朱祁镇看着下面人的撕逼,脸上渐渐浮现出了微笑,他的目光扫视全场,慢吞吞地说道:“二位爱卿请起,诸位爱卿都是忠心耿耿之辈,朕心甚慰啊,只是如今这边疆不平,却是实实在在的,也罢,王司马和陈侍御走上一遭,如何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二章 跌宕起伏的朝堂 第二零二章 王司马指的就是兵部尚书、靖远伯王骥,陈侍御指的是右都御史陈鉴,一个正二品,一个正三品,都是外朝的大员。 状况已经很明显了,这是在往京师外面撵人了,王骥直接一波跳反,站在了文臣那边儿,很显然已经热闹了内廷,所以把他撵到北边吃沙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而这个陈鉴就有意思了,他是宣德二年的进士,马愉的同年,一路上熬到右都御史这个位置,也算是多灾多难,按照表面的意思理解,有种添头的意味在里面,毕竟京官外派,为了表示一定程度上的重视,随手扔出去一个监察御史也是惯例了,可是在场的这些大佬都知道,这可不是什么添头,而是要命的一手。 陈鉴从行人司调到都察院去了之后,多灾多难只是看着像,实际上是一种养望、升官儿的套路,就比如当年巡按顺天府,狂喷“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着是和皇帝作对,实际上是在博名望,否则就他这小暴脾气,还能熬到右都御史的位置上?所以他这一路升迁全靠喷,就在都察院的圈子里打转转,还是铁杆儿的外朝的人,已经是过多地压制了王振往都察院里面塞钉子的速度了,把他也调离了,都察院里面那些瘪三儿才能反水。 相对而言,王骥虽然贵为兵部尚书,然而并不掌司事,在兵部之中的影响力,也就勉强比各司的侍郎高上那么一丁点儿罢了,所以就事实而言,王骥才是真正的添头。 然而整个京师的文官儿里面,要说知兵事的,还就是非王骥不可了,能打的勋贵诸如张辅、朱勇之流,还要镇守中军、辖制京营,是没办法北上的,所以朱祁镇点名派的这两个人,想拒绝还真的挺难的。 所以王骥看了看一脸阴沉的杨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站出班来,撩衣跪倒:“臣不敢有负圣恩,定当鞠躬尽瘁。” 陈鉴看了一眼王骥,又看了看杨溥,也是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跟着撩衣跪倒:“微臣敢不效死。” 总之吧,今天的朝会,朱祁镇算是大获全胜了,京官里面出去一个碍眼的,又出去一个碍事儿的,他以后对朝政的掌控能力,似乎又能通过王振达到一个新的巅峰,所以他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有二位爱卿帮朕经略北边,朕当可高枕无忧也。” 说着话,皇帝陛下高高兴兴地亲自宣布了退朝,只留下一种外朝的大佬面色阴沉地在哪里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九月份不是闰月,想搞“九月不撸”之类的活动,自然也就用不着一憋俩月了,所以这十月份来的特别快,而更快的,就是天灾,别说南方了,就是北方也开始下雨了。 北直隶就是京师的所在地了,这里下大雨发大水,都用不着什么上报了,皇帝站在自己御书房的屋檐底下,就能看见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大的时候简直就是一块块水砖往下砸,外面顶着雨站班儿的禁军卫士都看不见人影了。 然后没过几天,山东、河南报灾的书信就传递到了京师,两省一畿的秋粮,基本上算是交代了,原本大胜一场、觉得自己可以真正掌控朝堂的朱祁镇,嘴唇上就鼓起了燎泡。 再然后,南直隶、浙江的灾报也送上来了,朱祁镇嘴上的燎泡瞬间就变成了溃疡,喝汤都疼,等他看见浙江那边写着“兵部郎中兼黄岩县县令杨戬,调度有方,勤修水利,永宁江虽泛滥,却不曾有县民伤亡”的奏折的时候,一时间是新仇旧恨全都叠在了一起,又一次把这东莞御书房砸了个稀烂。 然而砸完了归砸完了,换了一茬东西之后,还得捏着鼻子让人给杨尚荆写个圣旨夸奖一番,当然了,这也就算是口头嘉奖,想要实惠,别说门儿都没有了,窗户都直接给封死了。 怀着吃了屎一般的心情,朱祁镇站在屋檐底下,就像隔着水帘洞一般看着偌大的紫禁城,心情是越发的糟糕了,今年的赋税收上来的肯定是少了不说,少不得还得从内帑里面支使一部分去补贴受灾的省份,这简直了…… 然而他的坏心情还是没有走到头,湖广遭灾的奏报紧跟着就飞到了京师,落在了他的案头上,流年不利这种念想,已经深深地在即将十九岁的青葱少年的心中扎下了根。 他想杀人。 外朝的文官儿们就开始琢磨着,这种异常的天气,按照“天人感应”等理论来说,是不是说明皇帝失德、宠信奸佞这种事情已经是实锤了,咱们可以上书弹劾一波,带一波节奏、整一波小高≈潮出来? 然而王振的威慑力还是很赞的,再加上都察院的大佬们基本都被打发出了京师,所以一帮笔杆子眉头都皱成了川字,也没敢上书弹劾,生命只有一条,活着不好么——对于都察院这些言官儿而言,没有了清名就是有辱斯文,但是没了小命,那就是斯文扫地了。 就在曹鼐皱着眉头盘算着,要不要迂回一下,让翰林院的瘪三儿们给皇帝来一发,让王振心里堵一下的时候,北京城的天气晴了,这让外朝的大佬们很是懊恼,深感错失良机。 结果天晴了没两天,外朝的大佬们就感觉峰回路转了,因为……就在十月丙午的这天早上,特么的日食了。 虽然说这些年来,随着算学、天文学等学说的发展,日食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可以预测了,然而失败率还是蛮高的,所以一般日食了,都要让钦天监或者是太常寺的那些神棍跳出来,上书称赞一番皇帝英明神武的,所以相对的是,一旦日食出现了,皇帝还是要被喷失德的。 再加上这大清早儿的玩日食,这是不祥之兆啊,大大地不祥! 于是外朝的言官儿们,别管是都察院的还是科道的,一个个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拼了命地往通政司送折子,谁拦都不好使,必须喷! 于是乎,在不足三十天的时间里,御书房里面的陈设又换了一次。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三章 跌宕起伏(二) 第二零三章 这会儿离着土木堡还有五年的时间,大明朝依旧是那个大明朝,依旧是牛逼不解释的存在,北边的边军也算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了,和福建、浙江等地打个倭寇都费劲的垃圾,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 所以就在群臣上书,狂喷皇帝失德,让皇帝下一个罪己诏之类的玩意出来,向上天、向天下百姓表达一下自己的愧疚的时候,北边终于是传来了捷报——王骥在北边搞了个大新闻,然后朵颜三卫立马就怂了。 嗯,兀良哈“贡马谢罪”,弄了几匹上好的高头大马,派人一路跪舔到京师,给皇帝陛下请罪来了,至于上表的文书为什么这么华丽……嗯,八成是因为兀良哈三卫心慕中原、心向大明,上上下下都在努力地学习大明朝先进的文言文姿势,所以才有人能够写出如此华丽的辞藻、如此幡然忏悔的文字,和北方的边将、文臣们没有任何的关系。 要么说么,这朝堂的政争,说白了就是带节奏,别管你是不是挨了实锤,也别管你是不是在直播的时候开了外挂,反正吧,只要找好机会带上一波节奏,那立马就能收获成堆的赞誉,让你从烂泥堆里爬出来。 所以呢,就和大清早日食的时候,外朝控制下的言官疯狂弹劾皇帝失德一样,现在这内廷控制下的言官儿,借着这个机会,开始疯狂地刷了一波节奏——陛下神文圣武,功盖当代,平定漠北,颇有太宗皇帝遗风。 朱祁镇即位,在法理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所以这帮投靠了内廷的言官儿这么吹捧,还真就是谁也说不出什么二话来,毕竟血统在那儿摆着的,人家根正苗红的朱棣重孙,继承一下祖辈的遗风,有什么问题么? 于是乎,这波节奏瞬间就被带跑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谁再敢攻讦皇帝失德,那就是在破坏和谐、友爱的大明朝中央官僚政治氛围,是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官僚政治建设之中的蛀虫,是要被下到锦衣卫狱里好生教导一下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别说是马愉、曹鼐、陈循这些内阁辅臣了,就是杨溥这个内阁首辅,都不得不亲自去都察院转了一圈儿,生怕有那个不开眼的想要沽忠卖直,写一篇声色俱厉、文采斐然的帖子扔进通政司,到时候……到时候特么的侦测到的在途核打击,面对的可就是整个外朝了。 据说收到消息的当天,皇帝陛下一改脸上的愁容,当天晚上喝了不少的酒,然后把一个长得还算顺眼的小宫女直接摁在地上啪啪啪了,事后还封了个什么小女官儿,不过皇帝雅兴,又有这么个大捷在,谁也不会不开眼到去和皇帝谈“非礼”这种小事儿,只不过后来宫中传出来的消息,让外朝的人都是一阵的心惊肉跳。 皇帝想给王骥提一级爵位,封侯,要不是王振死命拦着,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劝,可能文臣封爵的最高纪录就要刷新了。 然而身在浙江的杨尚荆并不知道这朝中的具体变化,哪怕有南京勋贵系统和杨家自己的情报站两条渠道给他传递消息,大雨的阻隔也至少让他收到消息的时间延缓到了一个月、乃至一个半月之后。 所以现在,杨尚荆抬头望着缓缓开晴了的天空,只是长舒了一口气——这场水灾,好在没死几个人,不过今年的秋粮,基本上是泡汤了,这年头田间地头的水利系统是在太差,排涝之类的作用几乎等于零,黄岩县这帮百姓别说迎接大丰收了,能不能从田里抢下明年种地要的种子都不知道,要不是他下死令垒高了江堤河坝,只怕整个黄岩县早就成了千里泽国,耕地有一半儿以上都得变成盐碱地,以后就成了穷乡僻壤之中的穷乡僻壤,所以接下来他该做的,就是向朝廷上书给百姓免税了。 “如今浙、闽、赣三省交界之处的矿贼尚未讨伐干净,若是浙江再生民变,有大股流民南下逃荒,只怕这矿贼的人马会瞬间暴涨啊。”杨尚荆叹了口气,对跟在他身后的主簿刘启道说道,“你身为黄岩县主簿,掌管本县案牍、文书,当仔细统计一番县内的受损情况,上书朝廷,力求免税,允许本县开仓放粮。” 刘启道应了一声,恭声回答:“郎中还请放心,下官定当严加审核、仔细措辞。” 这么长时间了,黄岩县上下的官僚也早就习惯了自家县太爷不是个七品官儿,而是一个正五品兵部郎中的事实了,所以这称呼上也是越叫越顺嘴了,有那些个心思活络的胥吏、刀笔小吏,就想着能不能讨好一下杨尚荆,在还没有正式挂牌成立的三府备倭司下面找个位置,给自己提上一级或者换个编制什么的。 杨尚荆点点头,摆了摆手:“下去准备罢,写好后记得拿来,让本县过目一番。” 按正理这东西,他亲自起草还是比较好的,显得他重视,然而到了现在,翻看原本杨戬脑子里的那些之乎者也,杨尚荆也是一脑子黑线,一个大家族的秀才学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这个无法精确理解文言文含义的文科僧能够合理使唤的,所以为了不露馅,还是交给下面的佐官比较好。 “郎中,南京吏部、兵部各来了一个主事,正等在客堂那边儿,说是有朝廷的公文,要当面交给郎中。”这边儿刘启道前脚刚刚出去,门口就进来一个皂隶,对着杨尚荆说道。 杨尚荆就是一愣,一般传递公文的,可都是驿卒之类的人手,有品级的官僚可不会做这样的差事,难不成南京那边儿又要有什么大动静不成? 不过现在他也是正五品的郎中了,这两个正六品的主事,尤其是南京兵部的那个主事,说白了还是他的属官,所以也用不着格外地恭敬了,他摆了摆手,对报信的皂隶说道:“让他们先在那儿候着,待本官换了公服,便去客堂相见。”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四章 我的衙门我的官(上) 第二零四章 杨尚荆踏入客堂的时候,两个穿着正六品公服的官吏当即站起身来,拱手施礼,口称“下官兵部职方司主事陈旭(吏部职方司主事韩安材)见过杨郎中”,态度是谦恭的,语气是谦卑的,完全拿出了下官的姿态,这让杨尚荆觉着很是诧异。 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很麻烦的,想要查一个官僚的出身、履历、家庭背景什么的,困难的要死,基本上都是靠着各人的渠道,或者是道听途说,其准确性,自然也就不咱么高了。 然而南京毕竟是陪都,虽然沦落到了养老的地步,但六部里的官儿,消息渠道还是有的,自从杨尚荆这个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封赏下来了之后,六部的官儿都特么沸腾了,要知道,地方官儿想到六部任职,哪一个不是一步一个脚印爬上来的?按照正常手续,一个县令想要成为六部的郎中,最低也得摸爬滚打个二十年,从县令做到一省藩司的经历,然后才能有机会平调到六部的主事,再然后熬资历熬成郎中。你这一步登天的架势……很有当年杨荣牵太宗皇帝的马头,直接赐给了正二品的袍服的风范嘛。 然后这帮南直隶的官儿就开始疯狂打听了,这到底是哪一家的子孙,这么叼? 然后杨尚荆的名声,瞬间就在整个南京的官僚里面传开了——嘿,别说啊,还真是杨荣的孙子,真特么有乃祖风范。 再然后,参与机务、守备南京的兵部尚书徐琦突然就发了话,在南京兵部的范围内给了杨尚荆一个优先调动资源的权限,然后这帮小官儿又惊了一下,特么的北京给你运作了一个正五品的郎中,南京还有文臣之首的大佬给你撑腰,你都干过啥? 于是乎,最后这些窝在南京、平日里接触不到大新闻的小官儿就都知道了杨尚荆的剽悍之处了,包括那几个被杨尚荆挡了晋升之路的员外郎,也开始捏着鼻子走动门路,看看能不能去哪个臬司或者藩司挂个职,熬炼熬炼,到时候是进京做副都御史佥都御史之类的清流官儿,还是直接下放一府做个正四品的知府,就要看自己的选择和操作了。 “二位,快快请坐,快快请坐。”杨尚荆压抑着心头的惊讶,对这两人伸了伸手,笑着说道,打了个眼色,就有皂隶给两人奉上了新茶。 三人落座,杨尚荆这才说道:“不知是何时,让二位前来?” 那个叫陈旭的兵部官儿在椅子上欠了欠身子,双手奉上两份公文,一脸的谦恭:“郎中容禀,下官二人乃是奉命来此,为杨郎中传递公文,然后在杨郎中麾下听用的。” 杨尚荆的眉头就是一跳,直接在自己手底下听用,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自己手底下那个备倭衙门的组建,终于是在外朝内廷的大佬们撕逼之下,完成了组建,这两个正六品的主事,就跟着过来给自己打下手了。 按照大明朝官场的官吏,主官是正五品的衙门,需要配一个正六品的副手,两个正六品的副手就算是高配了,这高配之下,下面的官吏也就得跟着往上加了,只是这具体的衙门构成,还要看着公文才行的。 所以杨尚荆点点头,伸手接过了公文,眯着眼睛翻了翻,却发现第一份公文并不是关于自己这个衙门的,而是皇帝给他下的一道嘉奖的公文,用词很有官八股风格,一看就知道是司礼监那帮死太监捏着鼻子写出来的,称赞他的内容主要就是他“治理有方”、“治水有功”,其他的并无半点新意。 “特么的,这简直就是蒋委员长给李团长下的嘉奖令,口头表扬肯定要有,但是具体的实惠那是半点儿全无,别说机关枪了,现大洋都不给啊。”杨尚荆叹了口气,抖了抖手里的公文,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声,然后将它放在了一旁。 两个正六品的主事看了杨尚荆的动作,互相看了一眼,眼中都有明悟的神色,看来杨尚荆和内廷不合的传闻是真的。 不过两个人本来就是南京的官儿,和北京那边儿的联系少得可怜,也没有什么站队的需求,所以就耐着性子看着杨尚荆拿起第二份公文,相较而言,这份公文才是决定他们两个人以后地位的文件。 “正五品的衙门,两个正六品的副官,其他的会后期派来,武将方面可以从南直隶方面抽调……”杨尚荆眯缝着眼睛,一字一句的看着公文上的字,慢慢地理解着,他同样需要仔细研判这张公文,这关系到他以后的权力的大小。 “陈旭,字景明,正统元年的进士,二甲四十一名,正儿八经的出身……”杨尚荆眯着眼睛看着这个陈旭的履历,“这是一路都在兵部里面打转转的官僚型人才,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却也没有什么过失,一路上是平平稳稳,可这次来我这小衙门,到底是受了排挤,还是打算出来熬炼一下履历,增添一点儿地方任职的经历,为以后升官儿发财打基础,就不得而知了啊。” 翻过一页公文,杨尚荆继续看着下面的部分,关于韩安材的,他是宣德八年的进士,年纪上比这个陈旭陈景明还要大上许多,相对应的是个人经历上,也要比陈旭复杂不少,他是在陕西藩司任过职的,虽然只是正六品的经历,也没有什么真正执掌一县的经验,但也算是经历过地方的,这样的人,如果和曹鼐搭上同年的关系,往上升一升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两个人的任命也很有意思,陈旭这个兵部的主事,就是管着新式练兵法的士卒训练问题的,而韩安材,则是管着整个衙门里的人手的,把南直隶的官儿直接扔到一个小衙门里管事儿,从这个角度上来看,两个人应该是受排挤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这应该算作隐性的贬官,不过也不排除他们在押注赌前程的可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五章 搭架子 第二零五章 关于这两个六品主事跑到这里来给他当佐官,到底是因为在南京吏部、兵部被排挤了,还是纯粹过来赌一个前程下一个注,还是朝堂之上的大佬们真的很看好他这个部门,都有可能,不过杨尚荆必须将这个问题刨根问题地搞清楚,因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如果是因为排挤的问题,他这个衙门今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做些什么事情,弄点儿什么资源,就得老老实实地打报告、走程序,小心做人谨慎做事。等做出一番成绩来,再大声和上面的说话。 如果是单纯的赌前程,就证明朝中还是有人看好自己这个衙门的,他杨尚荆的行事作风,就可以带着一点儿“将门虎子”的霸气,用不着整天靠着和人卖萌,讨来些兵器盔甲。 至于最后这个,直接把正六品的六部主事塞到这个衙门做活,那就证明他杨尚荆完全可以以龙傲天的姿态,向着浙江藩司、都司和南京户部、兵部要钱要人,甚至能向着南京吏部伸伸手,要几个官职。 所以杨尚荆慢慢放下手中的文书,沉声问道:“二位来之前,南京徐司马可曾有甚么话吩咐下来?” 徐景明是兵部正管,徐琦是他的“老领导”了,他能调派来这里,南京吏部需要审核,但徐琦不放人也是白搭,对于这个问题,他是最有发言权的,所以他欠了欠身子,答道:“回郎中的话,徐司马说,这衙门新立,人力、物力俱不齐全,郎中若有甚么需求,只管向浙江藩司、南京兵部讨要便是了,军器、人手、钱粮,总归是能给郎中调拨一些的。” 杨尚荆眉毛挑了挑,点了点头,徐琦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说明两个人前来这里,不是最坏的那种情况,他想要讨要些东西,也是方便的,只不过更进一步的东西,却是不能从这两个人的嘴里打问的,南京的官儿成分复杂,没有彻底了解底细之前,他还是要慎重的,所以他话锋一转,说道:“二位前来这黄岩县,可曾带了属官、书吏等人?” 曾经的吏部主事韩安材笑了笑,略微欠了下身子:“我等幕僚、书吏都是带来了的,不过流内官儿,还需从别处调拨,再有月余,大抵就会齐全了。” 新成立一个衙门,可不是拍拍脑袋就能成立的,里面牵涉到的人力、物力可是很广的,最起码从浙江分出三府来统领,就得先过浙江备倭都司李信这一关,然后兵部之中打个转转,再发往吏部选调官吏,七品往下的看着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可这也是正经的官身,纵然不是言官清流,也不是什么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但有了这个出身就有了进身之阶,各部观政的进士、乡下待诏的举人,可都是眼睛冒着绿光地盯着呢。 再然后,这公文还得转到户部,毕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个备倭的衙门,需要的粮饷、军械除了原本浙江备倭都司的之外,肯定要多分拨一部分,以示对这衙门的重视的,这就需要户部给发钱了。 至于最后这公文要不要转到工部,还得看杨尚荆有没有什么额外的需求,比如让工部的大匠给弄点独门的武器之类的。 而这些手续到了浙江,还要看省委部门的执行力度和支持力度,不过工部、浙江的都是后话,现在公文应该还在吏部、户部之间打转转呢,所以杨尚荆点点头,说道:“既是带了书吏幕僚,这衙门也就算是勉强搭起了架子,城北临近城门处,有本地大户张氏献上的宅邸,可以先做官衙之用,本官已命人打扫干净,二位稍后可随县衙皂隶前往,看看好需要准备些什么。”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北京中军都督府前日里发来了公文,将盘石卫的一应卷宗送来了这里,本官已命人封存在那官衙之中,二位都是久历官场的能人,自可以带着人帮忙拣选一番,看一看其中是否有疏漏之处。” 虽然现在海门卫和他有过节,但是整人也要按照基本法,去按照上意揣摩法,不能报仇从早到晚,那会被说太年轻,太想搞大新闻,就被朝堂上的大佬们看轻了、被下面的同僚排挤了,所以这个时候,就得先解决了治所在温州府的盘石卫的问题,然后再看看时机、看看上面的意思,选择要不要去整一下海门卫的指挥使。 不过这话落在陈、韩二人的耳朵里,可就是另一个意思了。 因为科技不发达,信息传递太慢,盘石卫那边触了英国公张辅的霉头,以至于张辅打算整治一番这件事儿,到现在还属于机密范畴,出了中军都督府之外,也就成国公朱勇、西宁侯宋瑛这种大佬知道些风声,甚至盘石卫那边自己都没接到相关的消息,所以卷宗之类的东西到了黄岩县,都没多少人知道。 但是呢,北京的中军都督府直接给远在黄岩县的杨尚荆下文书,还越过了北京六部和南京六部,甚至有可能直接越过了南京守备勋贵,这种事情代表着什么,就是个傻子都能看明白,现在杨尚荆受外朝大佬,如杨溥、马愉、曹鼐等人回护的事儿,整个南京六部基本都知道了,现在再加上张辅这么个勋贵之中的标杆支持,可以说杨尚荆的地位,简直可以和那些简在帝心的牲口比一比了。 于是乎,韩安材二人站起身来,对这杨尚荆施了一礼,恭敬的成都瞬间就往上抬升了一个档次:“下官遵命,这便前往衙署核对文牍案卷。” 杨尚荆也跟着站起身来,笑着拱了拱手:“二位一路舟车劳顿,去了官衙之后,还是馆驿之中歇息一番罢,这公文也非甚么急件,衙门人来齐之前看完,也便是了。” 两个人连连称是,随着皂隶下去了,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也踏步出了客堂,招来一个心腹家人,沉声说道:“让忠叔给南京去信,看看这两个主事到底是个甚么来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六章 肮脏的PY交易 第二零六章 杨尚荆往南京发的信还没等发出去,徐尚庸就带着刘启道来了。 仗着之前在南京城外“剿匪”的功绩,徐尚庸成功地混了一个正七品的总旗的官身,屁颠屁颠儿地跑到了黄岩县的备倭衙门听用,手底下带着足足两个小旗的魏国公府上的家丁,其中就有当日一把环首刀大杀四方的徐敏英——当然啦,现在徐敏英和他那二十三个弟兄的对外称呼,可不是什么魏国公家丁,而是实打实的南直隶兵丁,如今把军籍挂靠在了黄岩县备倭衙门下面,全套的兵部公函,贼溜。 至于刘启道,虽然当年他祖上刘基刘伯温在朝堂上得罪了不少人,以至于老朱都不待见他,搞得现在诚意伯的爵位都被人插了一手,一直没人能世袭得上,但是呢,人家好歹也是会观星的能臣,当年在朝堂上或多或少也能结下一点儿善缘,像是爵位世袭这种事儿不好说话,但后代子孙谋个前程,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刘启道的身份,就挂靠在了备倭都司下面,断事司断事,正七品的官身,都司这种正二品衙门的断事司断事是正六品,杨尚荆这个正五品的衙门只给降了一级,也不知道是为了给刘启道镀金,还是给这个机构加点儿分量,不过总归是意外之喜,而刘启道本人呢,虽然是军籍,干的却是文官儿的勾当,处于一个薛定谔的武将状态,到时候是在军事系统内部升迁,还是往文官儿那边跳槽,有了这个官身之后,就比较好跳槽了。 不过依着刘家的尿性,还是往文官儿堆里跳的可能性大一些就是了。 “末将徐尚庸,见过上官。”徐尚庸一脸严肃地站在杨尚荆身后,对这杨尚荆深施一礼,“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上官恕罪。” 官场上有官场上的规矩,勋贵子弟纵使身后有人,可一旦进了官场,也得按照规矩来,就好像现在的徐尚庸,之前可以仗着魏国公嫡子的身份和杨尚荆来个平起平坐,但成了下属之后,就必须要拿出下属的姿态来。 杨尚荆转过身来,笑着将他扶了起来:“徐总旗毋须多礼,如今本官这麾下还没有直属的军官,还需多多仰仗徐总旗啊。” “郎中精通韬略,所进兵法,便是家中大人看了,也是赞不绝口,末将如何敢班门弄斧?”徐伤害嘿嘿一笑,脸上严肃的表情渐渐敛去,不过声音之中的恭敬却是不曾减去少许。 杨尚荆笑着摇摇头,岔开了话题:“如今本官这麾下,也只有黄岩县巡检司那百余名弓手可用,前日码头一战,竟是折去了接近三分之一的人手,如今剩下的,也堪堪只有一个百户的人手,徐总旗若是不嫌弃,可以前往领兵。” 顿了顿,杨尚荆换了个语气,慢慢说道:“巡检司之中那杨勤,原本是戬家中的护卫,虽不是甚么晓畅军事之辈,却也有好勇斗狠之能,前日里码头之战,也多亏他带人守住中军,未让倭寇突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如今这杨勤暂代执掌这百余人,戬已上书南京兵部,给他求了个小旗的官身,今后在尚庸兄手下听用,还望多多担待。”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杨尚荆成了正五品的郎中,备倭宁波、台州、温州三府,手底下的标志性力量,也就是那帮巡检司招来的弓手,肯定也得跟着变换一下身份,经过码头一战,折了六十来人,如今正好是相当于一个百户所的兵力,杨尚荆直接给他们求了个出身,洗去了身上隐户的痕迹,顺带着消了“差役”这种贱业的标签,让杨勤暂时带着。 只不过杨勤没有什么官身,带着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杨尚荆就给他求了个小旗的身份,不过一个小旗带着百来人太过扎眼了些,如今正好徐尚庸来了,有着勋贵背景的总旗,加上备倭衙门的特殊性,让他用总旗的官身领着百户的军力,也就不显得那么扎眼了,同时还能保证麾下这股力量的完整性,而之后提点的那一句,也是告诉徐尚庸,那百来人是他的基本盘。 徐尚庸听了这话,眉头就是一跳,眼中闪过喜意:“末将定当不负郎中所托。” 他明白,杨尚荆把他这百多人塞给他,更多的是在表明一种态度,那就是杨尚荆决定和南京勋贵有更进一步的合作了,这可不是之前的那种空头支票了,这对于徐尚庸本人、乃至整个南京勋贵圈子,都有一定的影响,那就是南京勋贵从今以后可以往这个衙门里塞更多的子弟了。 至于那个杨勤,徐尚庸也明白杨尚荆的意思,知道这是在告诉他,不要对那百来人做太多的调整,带兵练兵即可,反正他在这个总旗的位置就是划水镀金,用不着仨月就是试百户、百户升上去了。 看着徐尚庸这么知趣,杨尚荆哈哈一笑:“徐总旗带来的这些人手,想必都是南直隶的精锐了,今后整合三府卫所士卒,以这些人做教头编练一番,总归是好的,便先跟着原本巡检司那一众弓手训练着罢。” 徐尚庸带来的这些人不一定是什么军纪严明的货色,但个人武力出众、有点儿文化底蕴是一定了的,所以想要跟着巡检司那帮土鳖训练,入门也好、上手也好,都是极快的,而且可以玩的花活也多一些,以后让这帮人给下面卫所里挑出来的人搞训练,正合用。 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那就是……杨尚荆打算帮这帮人都谋个出身,权当给魏国公家送个人情了,三十六个人啊,哪怕只是三十六个小旗呢,对魏国公家也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东西。 徐尚庸也是闻琴知雅意,一脸的笑意:“承蒙郎中看得起,末将手下这三十六人定当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 说完这话,徐尚庸贴近了杨尚荆,低声说道:“尚荆兄,家中大人托我给你带个话……”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七章 婚事 第二零七章 魏国公托你给我带个话,只要我投靠了南京,黄金大大地有? 杨尚荆一脑袋黑线地看着徐尚庸,别说一个魏国公了,就是把魏国公、定国公两家老徐家加起来,家底也未必能赶得上建安杨氏的几个大一点儿的分家捏起来,毕竟财产在这个阶段,是要靠积累的,特么大明朝开国才多久?农耕文明的财富全靠时间积累,当然也可以靠抢的,然而勋贵们的吃相又不敢太难看,土地兼并之类的吃人的事儿,也不能做的太明显,至于皇帝的封赏……嗯,你看看皇帝就为了福建银矿,还得扮出难看的吃相,就知道什么叫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杨尚荆还是静下心来,听着徐尚庸继续说道:“……大人说了,若是令尊并无甚么异议,便可请媒人去我家提亲了。” 尼……尼玛,这真是要把老子拴在南京勋贵的这一架战车上了? 本来站得好好的,杨尚荆听了这话差点就一个趔趄,纯粹是受了惊吓,嗯,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这是封建年代谈婚论嫁的常态,基本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者靠着门当户对的婚约搞政治联姻,想要提前看见自己的未婚妻或者是未婚夫,都是痴人说梦,然而杨尚荆没想到的是,魏国公居然会让徐尚庸这个嫡子来告诉自己这个消息。 杨尚荆勉强稳住了心神,然后沉声说道:“多谢魏国公的看重,前日里戬已修书寄回家中,询问婚事,料想这几日也就有了结果,若是家父同意,定然会找一个够分量的去国公府上说项说项。” 老牌的世家想要在朝堂上取得话语权,一个是派大量的族人做官,另一个就是和朝堂上的大人物搞搞联姻,两者兼备的叫门阀,最顶级的世家,不过早在隋唐年间,随着科举制度的推广、朝廷官方对经义解释权的获取,让大量的族人做官、或者说是让打量的门生故旧做官的路子,已经是走不通了,小地主阶级的兴盛,注定了朝廷选官来源的多元化,风流如建安杨氏,也只是杨荣撞了大运得了圣眷,才让本家更添了三分的威风罢了。 至于联姻的事儿就太多了,典型的例子,其实就可以举一下隋唐年间的旧事了,天可汗李二陛下手底下的几大走狗里,房玄龄的老婆姓卢、程咬金的老婆姓崔、张亮的老婆姓李……这就是下注的一种,魏国公这种世镇南京的勋贵头子,大明朝顶级的皇亲国戚想要和建安杨氏联姻,那么只要杨尚荆和建安袁氏的婚事没有定下来,杨家就绝对不会拒绝这种诱惑。 到时候建安杨氏有名望、有钱,魏国公徐家有人、有权,还不是一段大明朝文武和睦的佳话?别说杨尚荆今后的仕途要好走了许多,便是杨家在东南这边的卫所上的声望,就能从“尊敬”刷到“崇拜”,到时候干点儿什么事儿,谁还敢阻拦一二不成? 徐尚庸显然很满意杨尚荆的表现,他微微点头,笑着说道:“若是令尊属意,今后尚荆兄和我们徐家,便是如同一体一般了。” 对于徐尚庸这个说辞,杨尚荆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点头表示同意,特么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就是到时候我被内廷的大佬弄死了,魏国公也能找出无数种说辞来,大不了到时候让自己女儿上个吊,也就把自己真正地摘清了,看看当时他自己灭了黄家的时候,张家直接弄死一个黄家的女儿有多干脆就知道了,在家族延续面前,在封建礼教的束缚之下,什么仁义道德都是狗屁。 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些信息暂时屏蔽掉,杨尚荆将语气放缓,慢慢说道:“徐总旗可去备倭司衙门领了文书,出城去巡检司的小校场,和手下的并丁们见个面了,徐总旗带来的人手,也要多加操练,日后总归是有大用的。” 徐尚庸笑着后退半步,行了个礼:“末将遵令。” 听着徐尚庸的脚步远去,杨尚荆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已然全是坚毅,俗话说得好,生活就像强×,如果无力反抗,那就得好好忍受着,他杨尚荆现在说穿了也就一五品小官儿,在这封建年代根本没有向着封建礼制挑战、寻求自己爱情的能力,那就去他娘的爱情,选择利益最大化吧,最起码和魏国公家联姻了之后,不说翻本的可能吧,最起码搞事情的底气要足上不少。 忠叔就站在一边看着杨尚荆,当他看见杨尚荆转身的时候,杨尚荆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如的此事浙江的天气:“忠叔,关于戬的婚事,家中如今可曾有了回信?” 忠叔略微一愣,这才回答道:“这倒是不曾有,不过估计也是快了,前日里老仆刚刚给家里去信催问了一番。” 停顿了一下,忠叔眯着眼睛,略带犹疑地问道:“却不知道少爷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刚才那徐尚庸和少爷说了什么?” 杨尚荆点了点头:“魏国公打算将嫡女下嫁,若是大人点头,自可以找人上门提亲了。” 忠叔倒吸了一口凉气,重重地点了点头:“老仆这便再修书一封,以八百里加急送回家中,请族长定夺。” 杨荣在的时候,什么国公、侯爷也就那么回事儿,但是现在杨荣不在了,公爷、侯爷对杨家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忠叔自然是知道的,别说之前和袁家的婚事就是个意向,连个八字儿都没有一撇呢,就时交换了八字,那也是得找个够分量的老道出手,仔细地批算一番,再得出一个“夫妻相克”的结论出来。 封建礼教毕竟是死物,有太多的方法可以绕过去了。 杨尚荆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就多多麻烦忠叔了,稍后戬还要去一趟备倭衙门,和那刘启道聊上一聊,这诚意伯的子孙,却也要叮嘱一番,免得误了事情。”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八章 剿匪的苦逼 第二零八章 就在杨尚荆和诚意伯刘基的子嗣谈笑风生的时候,徐珵这个倒霉的御史正在浙、闽、赣三省边境的深山老林里面,看着这个月份北京绝对不会有的绿树,一脸抑郁地想要骂娘。 连绵了好几十天的雨水终于是停了下来,然而树木固定水分的能耐不是白给的,这个完全没有工业化的影子的年月,深山之中的树木就和凶猛的狼虫虎豹一样,是人类认识和了解世界的阻碍。所以身边哪怕带着整整两个千户所的卫所士卒和一百多骑兵,配备着足有正规军人数一倍的民夫,他在这深山老林之中依旧是寸步难行。 也多亏他本身就是苏州人,对福建这边的气候、水土也是适应的,否则不等进山剿匪,估摸着就要得了痢疾,在山外的官衙里面拉一个昏天黑地,拉成个骨瘦如柴的人干了。 饶是如此,这种气候对他这个在京为官多年的翰林而言,还是不小的挑战,要不是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他此刻只怕是早已经把“雨为何这时候便停了”的话说出来了。 “唐佥事,如今可曾找到了逆贼的踪迹?”眼瞅着天色已晚,徐珵忍不住问了一下自己身旁的将领,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佥事唐恩猛。 说起来剿匪这事儿,也算是福建这几个月来的大事儿了,毕竟那个叶宗留不但杀了福建参议竺渊,还重伤了福建都司的都指挥使刘海,直到现在,那个昔日风光无限的正二品大将还躺在床上养伤,一辈子的名声,基本都成了一缕被剪下来的刘海了,要不是他当时力战不退,而不是落荒而逃的话,只怕早就被朝廷撸夺了爵位,直接在家中等死了。 所以现在负责剿匪的是一个都指挥同知,而负责在外陪着徐珵这个钦差的,则是一个高配的正三品都指挥佥事,整整一个半卫所的兵力七千多人围在山外,在负责警戒官府银矿的同时,也在负责监视矿贼叶宗留等人的动向,一旦对方有了出山的打算,立马就会被无情地围剿一番——毕竟官府怕的不是老老实实屯田的贼寇,而是那些转战千里的流寇。 唐恩猛看了徐珵一眼,他发誓,要不是面前这位身上带着圣旨,是过来督战的钦差,他早就让人把这货色剁成肉酱了,带队进山到现在也没几天,这人都问了好多次了,特么的贼寇要是那么容易找到,还用得着朝廷派人前来督战?平白让自己的心思都跟着浮躁了起来。 不过钦差嘛,见官儿大一级,再加上据说面前这位徐珵曾经是翰林院的人,又和内廷走得近,很得王振王公公的青睐,他一个都指挥佥事,正三品的副官,又不是什么名门之后,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哪里敢得罪了?所以唐恩猛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答道:“徐侍御稍安勿躁,军中精擅山地之中侦探敌情的,都已经尽数撒了出去,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报回,这些人可都是特地从各地征召出来的,自由都是山中长大的,若是遇到贼寇的主力,定然不会让他们再失了行踪。” 徐珵听着这话,也只能叹口气,点头说道:“贼寇在山中流窜一日,官军所靡费的钱粮便是无算,如今又是大雨初停,江河满溢的灾年,总不能让百姓再多担上些赋税了。” 嗯,唱高调儿嘛,仁义道德挂嘴边儿嘛,翰林院这么多年了,徐珵干这个也是轻车熟路了,然而这些听在唐恩猛的耳朵里,就十分地扎耳朵了,心说你特么有事儿帮不上忙,一天天地就搁这儿瞎掰扯,你有能耐去给矿贼讲究什么叫仁义礼智信啊,让他们乖乖下山受死啊。 所以这唐恩猛压住了心头的火气,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徐侍御所言甚是,本将已然让麾下人马恪尽职守,不敢稍负君恩。” 两人说话间,天上的红日已然西斜,唐恩猛一转身,对这身旁的一个指挥使说道:“老孟,让麾下的人马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罢,留足了守夜的人手,莫让贼人抓了机会偷袭我等。” 都司衙门的佥事虽然和指挥使一样都是正三品,但因为属于统筹分管性质的,平白要比指挥使高上半级,所以那姓孟的指挥使听了这话,也没犹豫,直接点了点头:“我省得了,依据斥候前日的查验,此处山势尚可,合适扎营的地方也是不少的,吾也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巡夜,管保个个都是夜里能看得清物事的。” 这年头没吃没喝的,夜盲症比例相当之高,夜战袭营的桥段,也就各种演义里玩得多,什么“给马蹄子包上布”、“马戴上龙头”之类的戏码之所以听着爽,事实上就是现实之中很难做到,带上几百人去袭营,这几百人自己不走散了就得谢天谢地了,真交上火了,火把一点,又是一通混乱,所以找些没有夜盲症的帮忙值守,也是人尽其才的表现了。 眼看着这个指挥使转头开始吩咐下去了,队伍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扎下了营寨,随军的伙夫就开始埋锅造饭了,徐珵这才松了一口气,到了福建这么久的时间,他是每时每刻都在防备着有可能遭到的暗算,尤其是路上行军的时候,为此整的差点儿愁白了头发,毕竟他是真知道福建银矿里面的猫腻的。 “今次只求有功,但求无过罢。”徐珵看了看渐渐西斜的太阳,又看了看东方天空中逐渐亮起的星斗,就打算学着当年的诚意伯掐算一番,虽然大明朝就禁止普通人仰望星空,也没有大饼子上一连串儿瞪着死鱼眼看天的鱼头,但身为一个曾经的翰林编修,他观观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天下承平,近两年倒也无事,只是我自己……唉。”徐珵看着天象,跟着就叹了口气,直到那边有人来和他说营寨已经扎好了,这才低下头来,默默地走过去吃厨子给自己开的小灶。 求个票求个票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零九章 夜宴 第二零九章 虽然是在深山之中,但是明军选择扎营的地方还是很讲究的,最起码视野开阔,不容易被小股的流民精锐偷袭,所以徐珵这个御史一抬头,还是可以仰望星空的。 只是徐珵现在毕竟还是太年轻,出身于苏州士族的他也没有一件破袍子缝缝补补穿个十年八年、一条腰带坏了修一修用个十来年的必要,所以演技方面一直都不太行,没有演技,就是会仰望星空也没什么卵用,按照正常的历史线,他会因为在土木堡之变后提议迁都被怼,然后抱上陈循的大腿,被赐一个叫做徐有贞的名字,然后登上首辅之位,好景不长又被曹吉祥、石亨等人暗算一手,最后发配回老家郁郁而终。 然而徐珵并不知道之后的事情,现在的他只是站在营寨的大门口,在微凉的夜风之中抬着脑袋,看着天上的星象,两条剑眉渐渐竖起,陡然间就有了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怪异的星象,帝星虽然明亮依旧,但帝星身旁却有一颗暗星相伴,隐隐有取而代之之势,可这天下却是承平,并无甚么纷乱,就目前而言,天子的帝位却也是稳如泰山的;西北天狼屡现,却也不过是癣疥之疾,触之即走,和往年并无二样;余如今所在之东南,虽是战乱频仍,这星象上却也不甚明显,想来也是,不过几多倭寇、几许流匪,如何能动摇得了大明的国本?” 徐珵看着天空,嘴里念念有词,当然是喃喃自语,观星之术他这个前翰林虽然拿出来用用也不是不行,但是在一众卫所官兵们的眼中看来,却也有些僭越之举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他随身的侍卫走到近前,低声说道:“徐侍御,唐佥事派人来请您过去用饭。” 徐珵这才回过神来,摸了摸肚皮,点了点头:“在山中行走,却也是半日有余,如今吾腹内却也空空如也了。” 说完,跟着这个侍卫h向着中军帐中走去,隔着很远,就能闻到从那里传来的饭菜香气,还能看见来往巡逻的士卒不断蠕动的喉结,显然是被这香气勾起了腹中的馋虫。 然而这些士卒也只有吞口水的份儿了,这年月上下级差异极大,普通卫所士卒的饭食被两京兵部、臬司兵备道、都司、卫所几层刮下来,也就比猪食强上那么一丁点儿,遇着心肠恶毒些的卫所军官,连猪食都吃不上,便是下级军官,若是和上官的关系差了些,饭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手下的兵丁更是遭殃。 徐珵作为士族出身的官儿,自然不会对这些士卒抱有什么怜悯,用女娲造人捏出来的是贵族、洒出来的是平民这套理论解释也好,用佛门的这些士卒上辈子做了恶这辈子活该受苦的理论解释也罢,穷逼活该受穷这是所有统治阶级的共同心思,号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黑脸包青天不也弄出来什么“龙头铡”、“虎头铡”、“狗头铡”之类的玩意把人区分开么? 待入座坐定,徐珵看着面前的饮食,一时间也是食指大动,就听旁边的唐恩猛笑着说道:“今日进山清剿逆贼叶宗留部,却也是劳累许久,便是午饭也只是用干粮对付些许,苦了徐侍御了,听闻徐侍御乃是苏州人士,偏巧吾手下正有一个南直隶的厨子,便叫做了些徐侍御的家乡菜,让徐侍御品鉴一番,若是味道稍差,吾便好责罚于他。” 哪怕神烦徐珵这种酸文人,然而在大明朝的官场上,武将最不能得罪的,还是这帮酸文人,轻轻松松就能抓住你言行举止之中的漏洞,然后把你好好地批判一番,弄个身败名裂也未可知,再加上这货据说受了内廷王振王公公的青睐,那马屁就更要勤着拍了,至于菜不好吃弄死一个厨子这种事儿,正三品的武将表示,这是小意思。 徐珵听了这话,一时间果然是十分的受用,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唐佥事的美意了,说来本官自从中了进士,在翰林之中修书,却也是久未回家了,这家乡菜的味道,却也久未品尝,来来来,用饭,用饭。” 说着话,徐珵伸筷子夹了一口菜,禁不住赞叹了一声:“当真好菜,这一道松鼠鳜鱼当真入味,便是本官在老家,也是难得吃到这般的好菜,也亏唐佥事用心,本官这厢谢过了,谢过了。” “徐侍御从北直隶南下督军,一路劳苦,若是连一口像样的饭食都吃不上,岂不是说我等福建都司同僚不近人情了?”唐恩猛哈哈笑道,“说来这也没甚么,不过是将鳜鱼冰鲜,带在辎重车上,军中虽然不许做什么火药,可这硝石制冰的法子,匠人却还是会的,若是徐侍御想吃,车上还有那么三五条鱼,进山这些天,在吃上一两次总归是没甚么问题的。” 在京中饱受排挤的徐珵都多久没听到这么暖人心的话了?所以在唐恩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徐珵的心都跟着跳了一下,心说要不是自己攀上了王振这根高枝儿,只怕现在还在翰林院修书呢。 她正想着呢,就看见唐恩猛掏出个酒坛子来,笑着让人给他添上一杯酒:“军中虽然是不许饮酒,但徐侍御乃是钦差,不受军规管辖,又是一路劳苦,饮上一杯黄酒,去一去山中寒气,夜间也睡得好些。” 太特么温暖人心了,徐珵听着这话那叫一个感动,连连拱手:“唐佥事费心了,待本官回转北直隶,定当将福建都司将士用命剿匪之举如实上报。” 人家给了好处,他徐珵这边儿也得给点好处,哪怕是这种空头支票。 不过这种空头支票,可以说是在场所有高级军官最喜欢的了,只要他们的名字在报功的表文上标了名挂了号,自己就能走走关系往上提一提,唐恩猛这种分管都司事务的官佐更是急需这种东西,好让自己能总领一放,所以他当即露出了笑容:“若是如此,多谢徐侍御提拔了,来来来,吃菜吃菜,若是徐侍御喜欢这菜,那厨子便送与徐侍御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零章 夜袭 第二一零章 酒足饭饱,收获了一个江苏厨子的徐珵心满意足地走出了中军大帐,在侍卫的带领下回了自己的营帐歇息。 说实话,他来这里,也就是看个热闹、表明一下态度的,他虽然读过不少书,但是用兵之道还是一塌糊涂,这么点儿自知之明,他这个未来的首辅还是有的,所以索性就把排兵布阵的事儿交给了这些卫所军官全权负责,只要不出甚么大乱子,都好说。 总体而言,今天晚上的晚餐十分的让他满意,毕竟军营之中除了不能夹带女人之外,酒肉是都有了的。 走在路上,徐珵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恍惚间就看见天上有红光闪动,他吓得一个激灵,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方才喝的那些酒水,全都化作冷汗流了出来,可当他定睛观瞧,却是甚么都没有看见,不由得自嘲一笑:“想来倒是自己多事,如今身边带着两千余士卒,天下大势又不曾有变,何来红光报凶只说?” 寻思着这些,他进了营帐倒头就睡,虽然没有了那股酒意,但是白天的奔波对他这个书生而言,还是太过辛苦了些。 “你们是谁?报暗号!” 一声爆喝猛然从门口传来,将睡梦中的徐珵吓得一个激灵,不等他睁开眼睛,觉着周围异常的热,等他睁开了眼睛,就看见身周早已被火焰所包围,自己的这一顶帐篷都被烧了起来,外面丁零当啷的刀剑碰撞声传来,伴随着兵丁们的喝骂声。 帐篷的帘子猛然被挑开,吓得徐珵连忙伸手抓住枕边的长剑,勉强站起身来,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他虽然是文弱书生,但是毕竟是地主家庭出身的,营养好,身体底子也好,早年也学过几手耍帅的剑术,这会儿也顾不上许多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就看见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从火光中走出,穿着粗气说道:“徐侍御,快随标下来,有贼人袭营!” 徐侍御看了看他,正是王振派在他身边的侍卫,一手好刀法舞的水泼不进,放在锦衣卫中也是挂的上号的,所以他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圣旨揣在怀中,握着长剑,跟着这个侍卫走出了营帐,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问:“其他各处,如今怎样了?” “其他各处并无甚么异常,这些贼人似乎是直奔侍御而来。”这个侍卫一边护着他,一边儿回答,“贼人数量不多,也就十人上下,若非是一个巡夜的兵丁在附近小解,将他们发现,让巡逻的兵丁将他们围了,只怕侍御如今已是危矣,只是那贼人在慌乱之间未敢深入,只是抛掷火油罐,将侍御的营帐引燃,便匆匆而退。” 徐珵回头看了看正在着火的房子,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如果真是被人摸到营帐里面,哪怕他是清醒的,都得被剁下来脑袋,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汝可知,这巡夜的兵丁可曾抓到了活口?” 侍卫摇了摇头,报以一声苦笑:“这十余个刺客端的是高手,一个交手便杀伤了四五个卫所士卒,标下恐徐侍御被刺,故此不敢追击,也不知如今是甚么光景了。” 于是徐珵不打冷战了,直接冒冷汗了,他只感觉自己后背上的衣衫被顷刻间湿透了。 他知道,这是自己在京中提议开银矿的事儿传到了东南之后,被福建、浙江、江西三省之中,靠着这个银矿增加额外收入的大户们知道了,就此展开的报复,寻常的流民,最强壮的也不过是失了地的农夫,哪里会有这般的身手?便是那号称东南拳脚无敌的贼首叶宗留,也不过是个做过衙役的货色,莫说是十个叶宗留,便是二三十个,也没办法在这整整两个千户所的士卒之中来去自如。 他现在要算计的,就剩下了一个,那就是……到底有多少个大户参与了对他的算计,如果这十来个人只是先头,那么后续的,就可能是连绵不断的刺杀了——那片银场能够产生出来的利润,能够让皇帝念念不忘,就能让所有的江南大户垂涎三尺。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句话即便是在地主阶级内部,也是一条不可动摇的铁律。 等到了中军大帐,徐珵就看见唐恩猛一脸怒气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睁得和铜铃大小仿佛,正在那里暴跳如雷地喝骂着:“一群废物,都是废物!算上民夫,足足近五千人的大营,居然就被人直接摸了进来?今天夜里是那个千户负责巡夜?” 站在他下首的一个指挥使脸色也不好,不过还是说道:“老唐你暂且熄了怒火,今天这事情来的蹊跷,若那叶宗留所部真有如此精锐,当日只怕孙都司就不是什么重伤了。” 绝对的精锐,在这个时代就意味着绝对的杀伤力,一把利刃直接刺穿中军,瞬间就能让敌人士气崩溃,所以听了这话,唐恩猛也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平复了心情,见徐珵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也算是彻底放松了:“徐侍御无事便好,本将业已派人去追击凶手……” 他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就看见一个百户撞进营帐之中,浑身是血,单膝跪地:“回将军的话,标下率四十余人追击,不曾想那贼人如此凶猛,仅一个照面,便将标下部属杀伤一半有余,标下不敢再追,那伙儿贼人遁入山林之中,已然不见了踪迹,还请将军恕罪。” 唐恩猛的眉头瞬间就跳起来了,他大步向前,就想给这个百户来上一脚,徐珵当面,怎么也得先卖徐珵个面子才是,可走到近前,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百户的左臂上鲜血淋漓,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胸前棉甲破碎,露出里面的铁板来,伤口上血流如注,连忙吩咐道:“贼人凶狠,倒也怪不得你,先下去包扎一番!” 徐珵看着那浑身是血的百户,一股绝望渐渐涌上心头,这一瞬间,甚么功名利禄、甚么封妻荫子、甚么光宗耀祖,全都被他抛去了九霄云外,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之中——辞官归隐。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一章 说话的艺术 第二一一章 家世摆在那里,有了环境的优势,勋贵子弟但凡是个出彩儿的,综合分析能力都要甩出普通小地主出身的官僚十万八千里,耳濡目染这种东西,看似最没用、最容易被批判,但事实上是最重要的。 所以当刘启道这个诚意伯的子嗣走进备倭衙门的值房,看见一帮小吏在整理、审计着关于温州府那边盘石卫的文牍的时候,就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和同僚们问了好,拿起文牍看了看,就觉着一股子冷气从脚底板窜上顶梁门。 要知道,刘家可不是普通的小地主家庭,和军头出身的勋贵也是大不一样,第一代诚意伯刘伯温在元朝的时候,就一直在朝堂上装逼,朱元璋在当时的集庆,也就是现在的应天府搞大新闻那会儿,还特意派人去请过刘伯温,然而刘伯温还装过逼不去,表示贫道想要静静,所以这刘家的家学,牛的一比。 他反反复复地翻看着上面的文字,然后又抓起来另一份文牍来仔细阅读,连着换了三份,就从字缝儿里面看出一句话来:“英国公吩咐了,搞他丫的。” 这尼玛……以正五品兵部职方司郎中之职,总督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的杨尚荆,上任之初就有一个正三品的盘石卫指挥使的脑袋可以拿来立威用,京师里面这杨尚荆是多大的面子? 别的不说吧,想要动一个指挥使,勋贵那边儿是绕不过去的,中军都督府不发话,谁敢乱动就敢打碎谁的狗头,杨尚荆能拿到这么一堆的文牍,只能说明他有英国公的支持,哪怕不是直接支持,也是文官集团和英国公做了一番交易之后,才能拿到这样的好处,而能和一个正三品卫所指挥使对等的筹码……少说也得一省参议吧?文官集团拿出这样的筹码,证明了什么? 再综合一下从南京出来的时候,徐尚庸给他透的风,刘启道就觉着,只要杨尚荆最后没被王振玩死,自己抱好了大腿,恢复诚意伯这个爵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就在这个时候,徐景明打门口走过,正好看见刘启道捏着文牍,也便抬腿走了进来,笑道:“在南京之时,余便听闻吏部有意,在南京勋贵之中挑选良才,到这备倭衙门任职,本以为不过是空穴来风,却想不到在此见了启道。” 这徐景明原本就是兵部职方司的主事,和南京勋贵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他,所以和刘启道这种出挑儿的勋贵子弟熟悉的很,毕竟当时有点儿想法的勋贵子弟,都得去兵部刷刷脸,等着被征调。 一见徐景明,刘启道倒是面色如常,南京六部里人员调动,基本上勋贵们都是心中有数,所以他拱手施礼:“启道不才,得魏国公举荐,在这衙门之中做一个断事,怎奈才疏学浅,以后还请徐主事多多提点,以免误了大事。” 听了断事这个官职,徐景明眉头就是一跳,他这半辈子累死累活才爬到一个正六品主事的位置上,这勋贵子弟轻轻松松飞上正七品,还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过他也是见多识广之辈,门第之见什么的,见的多了,所以笑着摇摇头:“刘断事在南京之时,便是颇有贤名,余怎敢说提点二字?” 或许是觉得这么说太过客套,有婉拒的意思,这徐景明哈哈一笑,话锋一转:“不过话说回来,余到底痴长了些年岁,在衙门中多打熬了几年,这公文往来的勾当却也熟稔,若是刘断事有甚么不解之处,尽管来问,余当倾囊相授。” 这会儿还不是土木堡,北京城里文官势力或许稍大,但这南京城里,勋贵们还是天老大皇帝老二地老三,他们排到老四去,没看见浙江提刑按察使司的轩臬台的后台,都是守备南京的丰城侯李贤么?文官儿,尤其是他这种根基不甚深厚的文官儿,在刘启道这样的勋贵子弟面前装逼,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会装成傻逼。 刘启道笑了笑:“那启道便多谢了。” 沉吟了一下,刘启道还是决定多问一下关于这些文牍的事情,毕竟精准的判断,有利于他在和杨尚荆的对话中重新确定自己的定位,所以他话锋一转,问道:“却不知衙门之中的这些文牍,是何时送来的?” 徐景明就是一愣,摇摇头,叹了口气:“余却也不知,不过余与吏部韩主事到任之时,这些文牍便已在衙门之中存放,杨郎中当时便下了命令,着我等带着计吏,将这些文牍进行一番整理和统计,也好了解一番盘石卫的情况,到时候抽调多少人手,以新式兵法操练,也能做到心中有数。” 顿了顿,徐景明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杨郎中雷厉风行、未雨绸缪的本事,倒是真有昔年先太师文敏的遗风。” 听着这话,刘启道的眼皮子就是一阵乱跳,很显然,要搞掉盘石卫指挥使,甚至把他身边的指挥佥事、千户之流的佐官一起搞掉的事儿,早在杨尚荆刚刚被钦定了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这个局……那位倒霉的指挥使可以说是必死无疑了。 眼看着刘启道的神色有异,徐景明眼睛一亮,嘴角含笑,问了一句:“刘断事可是知道些内情?” 刘启道的神色就是一肃,摇了摇头,说道:“内情却是不知,不过这北京的中军都督府,到底是对杨郎中青睐有加啊。” 这个徐景明作为南京兵部的老人,整天就和各种数据打交道,他要是看不出盘石卫的呈上来的数据里有鬼,就是把刘启道活活打死,他都不会相信,所以杨尚荆是不是得了授意,要去整死盘石卫的指挥使,这事儿他能看不出来? 当然能了,但是不能说,这种事儿在整个备倭衙门都算是不能说的秘密了,否则到时候走漏了风声,让盘石卫那边有了准备,耽误了杨尚荆、或者说北京那帮大佬们的算计,他们这些小吏有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衙役的声音:“刘断事,杨郎中有请。”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二章 聪明人和聪明人 第二一二章 如果不是敌人的话,和聪明人打交道,还是很省心、很省力的。 所以杨尚荆和刘启道的谈话,轻松愉快,但凡是杨尚荆给了个头儿的,刘启道都能很快地给出个尾来,而且是很让杨尚荆满意的尾,就比如说吧,刘启道这个断事管的是三府之中卫所的军纪的,杨尚荆只是略微提了提“军饷”的事儿,刘启道就引用大明朝的律法,把军纪、军规复述了一遍,而且是各种条例全都捡严的说。 刑罚走上线,这才是新官立威的不二法门,而且,只有在自己的辖区尽可能清除旧有势力,才能更好地做到掌控,同时用这些空闲下来的官职编制更强、更庞大的利益网络,毕竟新上任的官儿,对下面的掌控程度不够,没有树立绝对的权威,只能仰仗主管官僚的权威,才能对下级进行有效控制,不会在短时间内出现阳奉阴违之类的状况。 目送着刘启道出去,杨尚荆的嘴角就翘起来了,无论这刘启道是不是已经看过了中军都督府送来的相关文牍,他能给出这番答案,再加上他谦恭的态度,就足以证明,他已经算是站在自己的这一边了。 “少爷,老家刚刚传来了消息。”忠叔走到杨尚荆身后,低声说道。 县衙和备倭衙门毕竟不是一个地方,所以忠叔从县衙的馆驿里面收到了信件之后,还是一路赶了过来的,毕竟现在岁数也不小了,靠近杨尚荆的时候热气蒸腾的,显然是出了不少的汗。 杨尚荆接过信封看了看,上面的密语、暗记完好无损,而且是第二级别的暗记,因此忠叔这才没拆开,不忘本的高地位忠仆,这才是任何一个家族都梦寐以求的下人。 撕开了信封,杨尚荆从里面抽出信笺来,展开阅读,眉头渐渐挑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绽放:“原本还想着撺掇一下福建的豪门大户,给这个徐珵一个好看,却想不到,还不等咱们杨家出手,便已经有人按耐不住了了。” 说着话,杨尚荆把信笺递给了忠叔:“果然是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这帮大户出手还真不含糊,至少二十个死士,各个还都是闽北厮杀出来的好汉,军中又有人策应,这徐珵此次,只怕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闽北的银矿,自本朝初年关闭之后,便一直是闽、浙、赣三省大户的钱袋子,那叶宗留,也不过是某几家培养出来的白手套罢了,别的不说,若没有大户点头,纵使是挖出来了银子,又有哪家敢收?”忠叔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件,摇了摇头,一脸的冷笑,“如今这朝廷,可是禁止白银在民间流通的。” 大户的影响力体现在方方面面,可不是简单的“田地”、“知识”、“人脉”几个词儿可以概括的,可以这么说,皇权不下县的封建王朝,县下面体现的,实际上就是大户的意志,而县上面,很多时候也要在朝廷的意思和大户的意思之间做一个折中,就好像眼前这白银的产业链一般。 “他自己坏了规矩,便是死了,也是自己找死。”杨尚荆冷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厅中走了几步,“这徐珵倒也是好运气,刚刚到了福建不久,便遇上了大雨连绵,军队开不进山中,只能任由流民流窜,他整日深居简出,一应饮食也是官府厨下供应,便是大户,一时间也是找不到破绽取他性命,可是事到如今,这足月的阴雨已经停了,军队也是时候进了山,他这人啊,估摸着也就和秋天的蚂蚱仿佛,蹦跶不聊太久了……” 一个文官儿,一个钦差,如果是在福建的某个城中被杀,那么用屁股想也能想出来,这货是因为某些事情得罪了坐地户,被暗算了,但是如果在军中被杀,那就是两个概念了,毕竟军中刀剑无眼,现在英国公张辅的老爹张玉都能力战而死,更何况一个七品的都察御史了,所以大户们选择在军中刺杀,基本是没得跑的。 毕竟够分量的大户,基本和卫所的军官们都有些不能言说的、肮脏的腚眼子交易,能够参与到银矿偷采、培植矿贼流匪这种造反活动之中的大户,体量最小的,估摸着也得有十个黄岩县黄家的大小,否则的话,正五品的千户、正三品的指挥使凭什么拿正眼看他?而有了十个黄家的体量,影响的就不是一个两个县城了,而是一个两个府城了。 “少爷就这么想这个叫徐珵的去死?”忠叔眯缝着眼睛,有些不解,杨尚荆在翰林院装逼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因为杨荣的遗泽在,加上他自己也出手阔绰,为人豪爽,也没怎么得罪过人,忠叔自己也没听说过杨尚荆和这徐珵起过冲突。 杨尚荆点点头,很笃定地回答道:“他太聪明了,有选择站在了内廷的那边,那么,他就只有死了,至于个人的恩怨……当初戬虽和他同为编修,却也交流不多,不过略知此人的功利心颇重罢了,一个功利心重的聪明人,做出什么事情来,都是很有可能的。” 高智商犯罪从来都是可怕的,忠叔对此表示赞同,所以沉声问道:“那么,依少爷的意思,咱们杨家也要出上一份力?”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这个时节,终究不好脏了自己的手,这徐珵终究是个钦差,若是那王振发了疯一般严查下来,少不得要露出些马脚来,此间的事儿……和龙虎山的张家可有联系?” 忠叔想了想,点点头:“龙虎山张家传承前年,自本朝太祖即位后被高高挂了起来,虽是封赏不断,但民间的影响力已然大减,估摸着也只能在这金银俗物上找找存在感了,这财侣地法,财终究是要排在第一位的。” 杨尚荆笑了笑,点点头:“若是那家真个掺和了进去,那便是好的,这事情终归不是一时一日能解决的,先给家中去信,查查有无联系,若是有……只管给张家递个话,这徐珵观星之术颇有一手。”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三章 谋定而后动 第二一三章 当年的杨戬也是在翰林院里面混过的,翰林院里面都有什么人、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人际关系如何、有什么特殊能力,也都是谙熟于心的,否则到时候起冲突站队还两眼一抹黑,那才是真正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呢。 清流不需要站队?做梦吧! 所以对杨尚荆的这套说辞,忠叔点点头表示明白:“那老仆这便修书回家,让家主多多注意些,嘿,倒也想不到,这徐珵却有一手好的观星之术,本以为这法子,也就钦天监里的那些人多少会些呢。” “本朝自太祖起,便是禁止民间仰望星空的。”杨尚荆摇了摇头,“可这翰林院的编修,终究不是甚么外人,高中进士之前会与不会倒也是两说,便是真会,只消有了这官身,去钦天监走上一遭,自然就无人能说什么了,只不过龙虎山那边……据传言,太祖立国之时,可是收缴了一批典籍,因此这观星之术,可是不甚齐全的,如今即便是有人在朝中修撰《正统道藏》,却也未必能接触到那一批典籍,若是知晓这徐珵会些东西,少不得要掺和上一手,将他拿下仔细询问的。” 这年月,中华大地上还没有那首《仰望星空》,距离大英帝国的黑暗料理,一群死鱼瞪着眼睛看着苍天的仰望天空派出世,还有那么几百年的距离,所以仰望星空只是一种……由封建帝国主义特色的迷信活动,它能够蛊惑人心,也能煽动民意,更能搅乱朝堂,所以朱元璋当初立国的时候,就规定了民间不许观星,抓一个弄死一个,不带含糊的。 而作为汉代留侯张良后人的祖天师张道陵创立的道教,则是秦汉之后观星技术的集大成者,道门五术“山医命相卜”里面的“相”,就是饱含着“相天”、“相地”、“相人”三门技术的,所谓的相地就是看风水,阴宅阳宅这一套,相人就是手相面相这一类的玩意儿,而排在第一的相天,就是这个仰望星空。 想要控制一门技术,就得从源头上把它卡断了,所以当时的朱元璋不可能不对这些宗教的典籍下手,而张家的势力虽然极大,想要和大明朝刚正面,那是痴人说梦,所以想要找回这些典籍,或者说还原出一部分技术,就得从民间下手了,像诚意伯刘家这种勋贵家庭,张家想要动也挺麻烦的,毕竟牵涉的利益太广了,可要是换成徐珵这种酸文人、尤其是刚刚坏了规矩的酸文人,那当然是洗干净双手,拿起餐具,准备好餐巾,直接吃干抹净了。 好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忠叔突然说道:“少也不说张家,老仆还险些忘记了,昔年老爷在朝中的时候,张家也曾派人去了本家示好,如今这老蔡等人的道士身份、法脉,便是因那时结下的善缘,才如此轻易到手,据说当代天师的嫡子,也曾经去过本家,帮忙调理过家中风水。” 一听这话,杨尚荆眉毛就是一阵的乱蹦跶,这张家数百年的风流,押注之类的事儿,倒是从来不落于人后,杨荣在朝中青云直上,自然是要去下注的,先不说这调理风水有没有用处,单单是调理过风水之后,至于下注了之后,这杨荣今后的晋升,到底是因为有他们调理的好,还是因为杨荣自己就牛掰,这就是一本子糊涂账,就这年月的文化氛围,估摸着杨荣自己都得相信,这是因为天师府张家沟通了天庭,给他带来的大机缘。 “如此一来,这递话,可就要讲究一点儿技术了。”杨尚荆眯缝着眼睛,双手背在身后,左手掐着右手的手腕,右手五指如同八爪鱼一般不断地活动着,显然在思索着,如何应对。 忠叔看着杨尚荆,也是眯起了眼睛,脸上闪过满意的神色,眼中带着好奇的光芒,就想看着杨尚荆怎么应对这件事——大家太熟悉了,这种事儿做起来就不能太明显,最起码,不能让人找到什么明显的把柄,徐珵这种人毕竟是有技术在身的,到时候如果张家和他玩软的,来个救人水火之中的戏码,少不得就要把一部分消息透露给他,若是掏出东西来之后咔嚓一刀倒也好说,就怕那边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偏不砍下那一刀,那么徐珵回了朝堂之后,杨尚荆、乃至整个杨家就都被动了。 浙、闽、赣乃至川渝地区,天师府张家说想要保住谁,基本上各家各户都是要给面子的,这就像曲阜孔家追捕逃亡的佃户,大半个中国都要动起来帮忙是一个道理的,家族声望这种东西一旦和宗教思想缠在一起,可是朝廷都解不开的一团乱麻。 过了良久,杨尚荆突然笑了:“这般事体,又何须家中来说?那书信,不修也罢,那老蔡的师父,不日便要来这黄岩县了,能够拿出来给本家做人情的道士,总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到时候戬这个做一县主官的前去打问打问,顺嘴感慨一番昔年在翰林院之中的见闻,总也能让这道士有所触动的,事关师门利益,还想着得传一点儿真本事、箓籍往上提几等的,自然是脑袋削一个尖儿一般往里面钻了,如此一来,直接就把本家刨出在外了,戬也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往那边点上一点,总也不能怪到戬的身上吧?” 世界上有许多不能说的秘密,也有很多摆在明处的默契,这种事儿,便是其中之一,便是对方猜到了杨尚荆的用意,也是没办法将这件事明说出来的,说出来了也没有什么用处,就比如这徐珵,就算被放回了朝堂之中,还能拿着这个攻讦杨尚荆?那就是把张家算计进去了,嫌命长了。 而涉及到仰望星空的技术,张家就是原本和银矿没有任何关系,都要蹦起来掺和一手了,能捞着钱都是次要的,技术才是主要的——姿势,就是力量。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四章 人员齐备 第二一四章 时间转瞬间就过了月余,杨尚荆这个规模不大、职权不小的备倭衙门,也算是真正补全了人手,看着自己部门的编制,杨尚荆的眼睛里就充斥着一股子叫做希望的光芒。 因为这是有希望搞大事儿了。 备倭衙门全称“总领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衙门”,一把手是他杨戬杨尚荆,正五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下面两个主事,用的也不是衙门里的官衔,直接用的还是南京六部的官衔儿,兵部主事陈景明、吏部主事韩安材。 这一点尤为重要,第一是确定了这个衙门的性质,只是一个临时增设的备倭衙门,人员的档案、隶属关系之类的玩意还在原部门,等东南沿海的倭寇剿灭完了,这个衙门就是散伙的下场,到时候衙门里的官员一拍两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这也是让杨尚荆最满意的一点——这证明了,韩安材和陈景明这两个主事不是受了什么排挤,被派下来和水鱼汤的怂逼,而是实打实下来镀金的高等级人才。 再往下,经历司、断事司、司狱司三司齐全,完全照搬的都司架构,经历司的经历是南京户部出来的,叫李岷山,都事是从南京礼部出来的,叫王潇,侧面证明了南京六部方面对这个衙门的支持;断事司的断事就是刘启道,诚意伯家的孩子,算是勋贵的代表之一了,因为早年在江南贡院装过逼,现在组织关系挂靠在南京刑部下面;司狱司的司狱叫郭元明,是三司里面唯一一个没有降级的,直接从浙江都司调过来的,侧面证明了浙江都司对这个衙门的支持。 想想也是,特么的现在浙江沿海备倭,压力最大的就是宁波、台州、温州三府,把它们刨出去,黑锅什么的让杨尚荆背,有好处他们还能分润两口,备倭都司的李信做梦都能笑醒,还能不给点儿实锤进行支持? 再往下,就是仓大使之类的流外官儿了,这些人都是靠着门子进来的南京六部胥吏之流,掌管着三府卫所除了中央调拨下来的军需以外,额外的那一批军需,算不上位高权重,却也是体现了这个衙门的不同,或者说,中央对于倭寇的重视。 抛开文官系统,武将系统也是增设了一个沿海巡防司,最高的官衔儿是个千户,正五品,看着是和杨尚荆平起平坐,实际上为了体现中央对杨尚荆的支持,根本就没设,甚至就连这个千户下面的百户都没有,武将系统里扛把子的是魏国公家的徐尚庸,一个正七品的总旗——看到这里就已经很明白了,这个千户的位置,就是给徐尚庸准备的,谁敢龇牙,魏国公就不介意把他的满口白牙全都打碎,然后逼着他吞到肚子里面。 到时候徐尚庸往上进一步,成了百户,下面就会增设两个总旗官;成了千户,下面的百户就会实设,至于借口嘛,杨尚荆看着这份文书,就弄了个明白——现在备倭衙门兵丁不足,虚设千户,只会徒耗粮饷,有冗官之嫌,不若以一总旗暂领,待巡防司人手齐全,自然可以增设百户、千户等官职。 用着杨尚荆的法子练兵,一百人可以两个月练出来一个模子,但是一千个人,没有三四个月,想都别想,而在这三四个月里面,徐尚庸要是捞不足足够的好处、或者说魏国公没法子给徐尚庸安排足够的好处,让他一步一步混成千户,南京勋贵都会对他们投以鄙视的眼神——太特么丢人了。 “到如今,这备倭衙门麾下的兵丁,除却徐总旗带来的三十六人之外,余者甲胄尚未齐备,戬还需上书,让南京户部尽快调拨啊。”杨尚荆用手敲着桌子,一脸的感慨,“若非上次力战倭寇,让这东南的倭寇知晓这黄岩县并非甚么好捏的软柿子,怎能得这一季的太平?只是下次倭寇再犯,定然要大举来袭,若无甲胄,我备倭衙门的巡防司,如何给这沿海各个卫所做个表率?” 也不是杨尚荆吹牛逼,反正自从那次砍完倭寇之后,黄岩县周边的小村落还真没被小股倭寇洗劫过,现在整个黄岩、乃至台州府的文人,都开始不要脸地给他吹捧,什么“治军有方”,什么“身先士卒”都是小意思,什么“挟陛下天威震慑倭寇,使之不敢进犯”才算高端,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杨郎中真特么牛逼,倭寇都怕他。 底下管着人员训练的徐景明就笑:“郎中治军有方,乃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不过月余,这新编入巡防司的两百人却已是操练的精熟,以下官的眼力来看,便是南直隶的精兵,也不过如此了,下官这便给南京写信,早日调些甲胄、军器。” 嗯,为了表示对邢宏放的支持,杨尚荆特意跑去他的卫所里挑了两百个人,调入巡防司衙门里接受操练,当然了,组织关系还在邢宏放的千户所里,带队的那个百户还是邢宏放的儿子,这也是对他的一个表态,那就是不会借着机会剥夺他的兵权。 本来邢宏放还有点儿不乐意,毕竟自己给杨尚荆帮了那么多的忙,甚至还暗地里给他投书,告诉他海门卫的指挥使要坑他,你就不给我儿子走动一下,弄个试百户的官衔?然而看见徐尚庸之后,他到了嘴边儿的话就再也没敢说出来,他也是老江湖,和徐尚庸抢位子,那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就是这样,这两百人来的时候也没带甲胄,明军的着甲率本来就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再加上现在巡防司穷的一笔,邢宏放有点儿害怕杨尚荆黑他装备,所以这帮人负重越野的时候,身上绑着的全是沙袋。 “人手少、装备差,训练再足,也不甚顶事啊。”杨尚荆摇摇头,如果可能,其实他想要自己搞点儿装备,比如火药、火枪之类的玩意,然而想想,现在衙门初立,除了各方支援之外,根本没有屁大的功劳,狮子大开口不好操作,也就只能先用着明军的制式装备了,反正现在黄岩县工房那边水力锻锤也搞出了一个模子了,到时候调集军匠改造个好的出来,产量质量双重碾压制式兵器,没有任何的问题。 12.13,默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五章 牛掰的媒人 第二一五章 左等右等,福建老家那边的消息终于算是回来了,很显然,关于杨尚荆的婚事,建安杨氏内部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甚至是族老们的一番争论之后,才拿下来的结论,否则就凭着福建建宁府和浙江台州府之间的这点儿距离,总也不至于磨蹭这么长的时间。 杨尚荆捏着手中的信函,算是长出了一口气,还在结果不差,建安杨氏最终还是同意了这桩婚事,而且打算派人去南京走动走动,说动现在这个南京的户部尚书站出来,帮忙说个媚,可以说是下足了本钱。 “本家能有如此决断,却也是殊为不易啊。”忠叔叹了口气,抖了抖杨尚荆递给他的信纸,一脸的感慨。 杨尚荆点了点头,也跟着叹了口气:“今时今日,戬为正五品郎中,总领三府备倭之事,总也能入得了内廷之眼了,再加上前日里几番动作,便说是眼中之钉、肉中之刺,想也不为过,到如今还能这般,也是家中爱护了。” 反正政治嘛,如果杨家对杨尚荆出于一个放养的状态,那么一旦内廷的王振真正掌控一切的时候,杨家来一个切割止损,将杨尚荆的名字从族谱里面拿掉,王振对杨家的怨恨,想来也就到此为止了,毕竟做人留一线,时候好相见,上层如果不按照规矩来,给建安杨氏来一个赶尽杀绝,只怕就会寒了天下士族的心,可一旦杨家请动了南京户部尚书张凤给杨尚荆说媒,那就不一样了,以后想要切割止损,都没有办法做到。 对此,忠叔倒是不以为意:“这王振本就是个穷酸秀才出身,对这大明朝官场规则的理解,只怕还不如寻常的六品主事,但看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便知,有了圣眷便是无所不为,偏生如今的皇上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若是少爷败了,本家即便是将少爷宗谱除名,只怕也要大受牵连的。” 略一停顿,忠叔笑了笑:“更何况,本家与王振的矛盾,根子上是在老太爷身上的,少爷……也不过是承了祖辈的恩怨罢了。”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一旦一个人有一次不按规矩出牌,那么他的后续就很难获得别人的信任,王振从上位掌权以来,不按规矩出牌的次数有多少了?所以想让建安杨氏这种家族相信王振,就如同痴人说梦一般,最重要的是,杨家和王振之间的矛盾,实际上是出在已经故去的杨荣的身上,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杨荣的坟给刨了? 所以杨尚荆就将话题转开了:“却不知这南京户部尚书张凤张子仪,是何出身?” 南京六部,如今基本上就是个公文转运中心,除了兵部尚书参与机务之外,剩下的基本上就是在卖萌,等着那一天皇帝陛下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们一眼,把他们调回北京城做真正到了六部尚书去了,然而被下放到南京的,基本都是在北京靠边儿站的,就比如徐琦这个兵部尚书吧,出身甘肃,朝堂上就他一个甘肃的进士,没有乡党,能力再强有个卵用?去南边喝水鱼汤吧!特么的北京城里面这么多侍郎、副都御史、佥都御史之类的官儿排着号呢,哪有你们啥事儿? 所以杨尚荆看着这个人,也不免有些疑问。 “此人出身河北安平,乃宣德二年的进士。”忠叔想了想这个人,然后面色有些古怪,“此人与旁人却也不同,观政之后,直接便是刑部主事。” 卧槽,他姓张,不姓赵啊,咋这么牛掰?特么的其他的六部主事熬了多少年,眼看着胡子都白了,结果你特么刚刚观政下来,直接就是主事?插班插得有点厉害啊! 杨尚荆眼珠子瞬间就瞪圆了,这人的晋升,比他这个从知县直接晋升成郎中的还特么玄幻,毕竟自己这是有实打实的功劳的,还有上面北京各位文武大佬的力推,于谦于廷益更是差点儿就在朝堂上骂娘了,就这样皇帝还特么不情不愿的。 看出了杨尚荆的震惊,忠叔干咳了一声,说道:“其父张益,乃永乐朝给事中,用了八年随太宗皇帝御驾亲征,于漠北马革裹尸,故此朝中文武对其家多有照拂,他这位置,乃是宣宗皇帝钦点的,其实是借了其父的光,虽是有些过了,一时间却也无人敢多说甚么。” 杨尚荆眉毛一挑,瞬间恍然大悟,这特么……也是祖宗余荫照拂啊,随着朱棣御驾亲征漠北的文官不少,但是能以一个给事中的身份,力战而死的,估计不会很多,所以这些人的事迹,不用皇帝吩咐,文官儿们带着士林清议就会自发地吹捧,别的不说,吃人血馒头这事儿,古已有之嘛,或许不同的地方,就是在吃人血馒头的时候,流血那位的家人也能跟着借借光,毕竟大家都是一个阶级的,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吃香太难看有辱斯文。 所以杨尚荆脸上的笑容也就多出了明悟的意味:“昔年大父随军之时,常伴太宗皇帝左右,想必是没少说这位张益的好话,给张家谋些实惠罢?” 人血馒头都端上来了,不吃一口简直就是浪费,太特么丧良心了,所以当时随军的杨荣肯定是要吃个痛快的,给自己留个好名声,给文官儿们,或者说地主阶级赚一个忠君爱国的名声,双赢嘛! 忠叔点点头:“宣德二年的春闱,主考乃是南杨大学士,故此此人和内阁的关系,便是又近了一层。忠良之后,又有内阁护持,这才在本朝初年超迁户部侍郎,因为老太爷昔年对他多有照拂,故此本家的请求,加上魏国公的身份,足以促成此事,待家中的信件到了南京,也便是少爷成婚的日子了。” 杨尚荆点点头,眯起了眼睛,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回事儿:“如此说来,这南京的京官儿,却也有些藏龙卧虎的气象,今后却不可轻易下甚么论断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六章 一步闲棋 第二一六章 有了一个牛叉的媒人“撮合”,杨尚荆今后“婚姻美满”是肯定跑不掉了的,不过这信使到南京还得有一段时间,所以这会儿杨尚荆在等待结果的同时,又在黄岩县下了一步闲棋,为了给颗粒化火药备足材料,他要吸引商户们卖鸡蛋,从而促进鸡蛋生产。 “嘿,你们谁认字儿的,过来帮忙看看。”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高声叫嚷着,“这治安总检察衙门的门口,怎地就多了这么一张公文?” 汉子虽然不认字儿,但是那大红的官印还是认识的,户房的大印虽然比之杨尚荆的县令官印小了不少,却也颇为醒目,于是随着这汉子的叫嚷声,这处小院儿的门口很快就围满了吃瓜群众。 因为县衙内部空间有限,这么个新成立的衙门已经没法在县衙里面安置了,所以陈斌索性就在县衙的后身儿找了个小独院儿,把自己的办公地点摆在了这里,户房负责打算盘的人往这儿一带,收了银子入了账,转手就进了府库。 自从黄岩县治安总检察的官职落在了陈斌的身上,这个小院儿就成了各个商户进的最频繁的地方了——经历了几个“帮派欲孽分子”的打砸抢之后,黄岩县所有的商人都知道了,想要安安稳稳地在这黄岩县赚钱,你就得好好伺候着这治安总检察,五分之一的抽税就不说了,你还得多少捐一点儿意思意思。 就看见一个穿着长衫的士子排众而出,站在那榜文的下面,嘴唇蠕动了几下,显然也是看的挺吃力的,就有那按耐不住性子的,冲着榜文旁边的治安司差役喊道:“这位差爷,这榜文上写的都是啥啊?” “莫管写的是啥,总计是和你这种人没甚关系的。”那差役把眼珠子一翻,就是一瞪,这年月区分贫穷还是富有的方法简单得很,看他人不认识字儿就行了,要是连字儿都不认识,一准儿的泥腿子,对于泥腿子,这差役而言就算个屁。 那人“啊”了一声,脸上就有些发红,不过看了看差役腰间挎着的长刀,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能抻着脖子在那儿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那士子这才读完了上面的文字,大声说道:“这告示上写着的,若是城中商户有出售禽蛋者,不拘甚么鸡蛋鸭蛋还是鹅蛋,商铺治安费统统少收一成,数量越大,减免的治安费越多,最多可以减少五成。” “哦。”老百姓们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声音,然后慢慢散开,既然是收那个劳什子的治安费的,就和他们这帮不经商的没有任何关系了,有功夫看这个,还不如回家看孩子呢,可是他们散了,有几个激灵的小厮,却是拔腿就跑,回去告诉自己的东家了。 自从这治安总检察上线之后,城中的治安那是瞬间就好了不少,成规模的帮派被连根拔起,剩下的那些小偷小摸的,一个个也是噤若寒蝉,有那么一个两个的饿疯了,想要在街上打点儿野食儿填补填补肚子,立马就被路过的治安司差役摁在地上一通儿毒打,最倒霉的还要去牢里吃上几天牢饭。 毕竟现在这治安司里面,很是有一部分人手,就是当年各个帮会里面的精英,对于这些打闷棍、套白狼、掏钱袋、拍花子之类的勾当,熟悉的很,一个个不说称宗道祖的人物吧,总比外面这些散兵游勇强上太多了,别的不说,大街上看见有什么小动作的,八九不离十就能分辨出来了,以至于户房那边哭着喊着要开路引去外地“探亲”的青皮流氓,数量瞬间剧增。 对于普通的老百姓而言,这当然是好事儿了,不过对商户嘛……那就要分开看了。 那些大商户,身后站着的,就是黄岩县的大户,也就是乡贤,原本的那帮帮会分子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找这种商户的麻烦,毕竟……他们的身后也是这些大户,强碰下去,肯定是自己这边儿先死个透,能够喊打喊杀的小瘪三大街上随手就能用铜钱招到,可是这能算账的账房先生,尤其是那些好的账房先生,便是花钱也是请不到的,可治安司这玩意是县令杨尚荆的力推,大户们可不敢多说什么,这钱,捏着鼻子也就交了、 对于那些中低端商户,倒也没什么,只不过把往日里交给青皮流氓的保护费变成了治安费,原封不动地交给这些治安司的差爷罢了,没甚么损失。 可是呢,人心这东西就是奇妙难测,似乎是觉得官府不会与民争利,很好讲理,其中有几个小地主家的商铺就很干脆的拒绝交这个治安费用,而且一个两个说的振振有词,治安司的陈斌呵呵一笑,根本不合这帮人争论,带着穿着公服的差役大摇大摆地走了,根本没就不强求,于是当天,缴纳治安费用的商户人数瞬间减少了一大半。 等第二天,挑头儿不缴纳治安费的那几家铺子,就被青皮流氓给砸了个稀烂,带着状子想去击鼓鸣冤,结果在县衙外面就被拦下了,刑房的胥吏特客气地指了指县衙后面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如今县尊吩咐了,城中所有事渉商户的案子,统统归治安司管辖,你等可去衙门后面儿的那个校园,找陈斌陈检查递状纸,那边自然有刑房的文书收纳你等的供状。” 于是这帮小地主就是一抖手,这尼玛还怎么玩?明摆着嘛,那帮打砸抢的,就是没穿公服的甚么治安司差役,他们这要是去递了状纸,基本上就是陈斌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节奏,于是一个两个垂头丧气地收了状纸,准备好银钱就往治安司投递去了。 治安费用是店铺利润的两层,也就是相当于百分之二十的商税,挺合理的,如今只要卖鸡蛋了,至少能减少一半?这简直……简直就是德政啊,还不让自家掌柜的从周边府县进点儿鸡蛋来卖,等啥呢? ……那个张凤张子仪,确有其人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七章 套路 第二一七章 卖鸡蛋减税这一招儿,说出来也还是无奈之举。 说白了他只是一个正五品的县令,理论上说,除了黄岩县这一县之外,他的行政命令是辐射不出去的,三府的卫所他倒是能影响影响,然而也仅限于军令,毕竟军户下面的一亩三分地,那是都指挥使、指挥使们的盘中餐,断人财路和杀人父母,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差不多的。 偏偏想要量产颗粒化火药,还必须用到大量的鸡蛋,那就只能从黄岩县这个层面上带动整个台州府、乃至整个浙江的禽蛋类生产积极性了。 卖鸡蛋可以免除一部分治安管理费,实际上针对的是大户控制下的商铺,毕竟大户的影响力比较大,产业也比较大,手底下控制的人口、田亩也比较多,最重要的是渠道也广得多,相比于进鸡蛋需要的那些钱,他们对减一部分治安管理费显然更有兴趣一些,所以他们会主动带动控制下的人口进行禽类饲养。 然而杨尚荆又设了个指标,“多卖鸡蛋朵免费用”,所以这帮人为了尽可能多地减税,肯定要大肆从周边的府县购入鸡蛋,这样就能带动其他府县产业的增长,毕竟这年月没有饲料这种神器,机械化养殖之类的技术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一只鸡可没办法像五百年之后那样,打着激素一两个月就出栏,产蛋量、产蛋率什么的更是玄学之中的玄学,这一切,都要用时间来带动。 不过现在嘛,因为实验室生产的这点儿火药产量还不够,所以杨尚荆给设定的鸡蛋数额,说白了也不算高,甚至可以说很低了,为的就是打下一个基础,以后慢慢往上加码,慢慢地让大户们跟着加码,最终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鸡蛋产业链条的完善。 最重要的是,一旦碰上鸡瘟,大户们的抵抗能力要远远高过普通的散户,这对于杨尚荆治下的黄岩县的稳定,可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项了。 至于鸡蛋开始上市了之后怎么处理,其实也好办的很,现在刨出去实验室,也就是南山上那座道观需要用的,剩下的一律装船带走,杨家纵横闽北这么多年了,白手套还不多得是?到时候一只经商的白手套买了去,给另一只混黑道的白手套改善伙食,还不是轻而易举——杨家的白手套来这里行商,杨尚荆可是给直接免税的,一进一出,那点儿鸡蛋算个卵? 反正吧,下面大户的行动力,是被这一手给带动了,很是用优惠价格从乡里“收购”了一批鸡蛋鸭蛋之类的,摆在商铺里面试试水,结果等到治安司下来巡查的时候,还真就照着鸡蛋给发牌子,牌子上写着减某日治安费多少,很有种童叟无欺的架势,说是等到了月底缴费的时候,拿着这个可以给直接免去一部分税款。 于是大户们的热情瞬间就被带动起来了,那点儿鸡蛋就算没人买,全都扔了,也要合算得多嘛! 然后几个操着闽北、闽南、浙南口音的汉子就粗线了,带着家丁,将市面上能看见的鸡蛋直接买去了接近一半的数量,然后还白纸黑字地和这帮大户签下了一堆的合同,大户们的心下顿时更加笃定了,黄岩县开展的“养鸡大生产”的活动,瞬间如火如荼。 就在这么一段时间里,杨尚荆手底下的这些兵丁的甲胄,也顺利入库了,为了体现两京六部的文官大佬们和南京勋贵守备集团对这个备倭衙门的重视,一个千户所的兵丁数,直接给加强了,编制直接翻番儿,给了两千一百人的编制,金贵的了不得的甲胄,一次性就给运来了一千套,而备倭衙门下面的人手,算上那边邢宏放支援的两百人到现在也没突破五百人的人数,百分之二百的着甲率,我就问你怕不怕? 至于大明朝工部直属的军器局制造的强弓硬弩、砍刀藤牌之类的,更是按照杨尚荆练兵的思路,一次性给发来了一千人的装备,这个待遇,简直就如同亲儿子一般。 库房之中,杨尚荆伸手抓起一把单刀来,仔细看了看刀口,然后对这前面的空气挥了两下,不挂一丝风声,虽然因为材料学等技术的缘故,五百年后零售价五百块以上的管制刀具随便拿出来一把都能把这玩意砍成废物,但是放在这个年代,这玩意就算不能写成蓝字儿,绿字儿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汝精通武艺,又是勋贵家族出身的,名家的锻造和这军器监批量生产的武器,想必也是接触过不少,且来看看这刀到底如何。”杨尚荆把刀子递给了身后的徐敏英,他调来没多久,就被杨尚荆选在了身边,做个贴身的侍卫,一方面是因为他救过自己,武艺也的确高超,另一方面,也是给魏国公家表明一下态度,自己身边儿都用上了徐家的人,岂不是已经打定主意和徐家一个鼻孔出气儿? 随即,杨尚荆转手抽出一把长枪来,抖了两下,虽然他没认出来这是什么做的枪杆子,但是就看这个韧性,也不是什么粗制滥造的货色。 徐敏英接过长刀看了一下,也舞动了两下,这才说道:“刀的确是好刀,虽然比不上某这环首刀,和倭寇那些精工打造的倭刀也没法比,却也堪称精品了,比起寻常卫所士卒的武器,着实要高明太多了,便是各个都司辖下的亲兵,能有这般兵器的都是少数,若是这批军械均有如此水准,备倭衙门辖下军丁的战力,只怕要凭空高上三成啊。” “如此便好,等下本官发个批文,从这里调出来一批装备,先把麾下的人手武装妥帖了,磨合个一两日,便去南边寻那盘石卫指挥使的晦气罢。”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将长枪插回原处,转身向外走去。 特么的自己这个备倭衙门,可是北京内阁、六部的大佬们一通乱喷弄到的,为了这个,于谦于廷益这个文臣的标杆还在朝堂上一通乱喷,谁敢在自己这个衙门的军器上动手脚,只怕分分钟就得被五马分尸,不精良?不精良才有鬼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八章 计谋 第二一八章 备倭衙门麾下的兵丁,在接收到装备之后,瞬间就是鸟枪换炮,原本隶属黄岩县巡检司的一百多弓手如今着甲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再加上到底是经历过血战,还奇迹性地没有崩溃,一个个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无论是卖相还是气势都要甩出寻常寻卫所士卒十八条街去。 再加上整齐的阵型,瞬间又增添了不少的气势,以至于看着这百来人,徐尚庸这种见过世面的勋贵子弟,都忍不住点头称赞:“若是我大明沿海卫所士卒,都有此等军容,区区倭寇,又算得了什么?” 杨尚荆看了他一眼,没接这个话茬,浙江沿海总共十九个卫所,别的不说,要是把这十九个卫所的着甲率提升到百分之百,大明朝的财政瞬间就得跟着崩溃了,先不说现在大明朝的钢铁产量能不能赶上五百年后河北某个高炉的产量,单单是做棉甲需要的棉花,就能让朝廷发疯。 特么一个卫所不算都司、指挥使这种高级军官直属的亲兵、家丁,光是寻常的兵丁,就又五千多人靠六千的样子,大明朝对新疆的控制根本就是个零,西南那边还是一大批的羁縻州呢,哪特么有财力搞这个?最重要的是,京师三大营的着甲率如今都到不了百分之百,你这边弄了个百分之百的着甲率,是想着造反呢,还是想着造反呢? 不过嘛,梦想总是要有的,该糊涂的时候,也是要跟着糊涂的,所以杨尚荆扬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倭寇也是人,而且如今的倭寇,来源驳杂,可不止日本落魄武士之流,旧年张、陈之流的余孽夹杂其中,端的是真假难辨,就是沿海某些穷疯了的恶鬼,也是投于其中,想要打个秋风的,如此武装何须十九个卫所?但有两千人,自然是反手可灭。” 徐尚庸跟着点了点头,就看着杨尚荆笑了笑:“本官上任这备倭衙门主官,也已经有了月余的功夫了,宁波府、台州府、温州府三府之中的卫所,却也没有前去走动走动,如今兵甲齐备了,总也要出门走走的。” 稍稍停顿了一下,杨尚荆搓了搓手,继续说道:“也罢,传令下去,明天就从这台州府南下温州,然后一路北上,也好看看这一路卫所的军备、人员到底如何,本官也好有个准备,定下个剿倭的策略。” 徐尚庸点点头,突然低声说道:“不若……便从这温州府的盘石卫查起?既是名为磐石,想必也是坚若磐石……” 杨尚荆深深地看了自己未来的大舅哥一眼,突然笑了:“既是说好了由南到北,总不能途中插了队,温州府最南的卫所,本官没记错的话是金乡卫,便从金乡卫查起罢。” 刘启道和徐尚庸的关系自然不必多说,刘启道能猜到自己的意图,徐尚庸自然也会接到风声,这一点杨尚荆倒是没什么意外,不过有些事儿,关系再近,基本法还是要讲的,所以徐尚庸点点头,一脸的惭愧:“确是末将唐突了。” 等从小校场回了县衙,刚刚洗过手脸,端起茶杯来,忠叔就从后宅赶了过来,将一封信递给了杨尚荆,脸上全是古怪的神色:“少爷,那个徐珵,在初入山中剿匪的第一天,便遭了刺杀,险些殒命,如今辞官回乡了,说是在闽北感了风寒,如今阴寒入体,有郎中嘱咐,断不可再在山高林密处行走,以免病情加重,如今闽北总督剿除矿贼的官儿,却是空了的。” 杨尚荆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看了看信笺,就感慨了一声:“倒是个聪明的人物,如此一来,便是这福建的富户乡贤再想动他,也要琢磨琢磨个中利弊了。” 徐珵自己坏了规矩,要是死在剿匪的路上,那肯定就是光荣战死,没有半点儿阴谋论生存的余地,冲着在翰林院装过逼、都察院跑过腿儿的经历,拉下来个千户之类的武职给他陪葬,也就算仁至义尽了,可是他这一辞官,也就变相地给福建当地的大户跪了,按照一般的套路,这事儿也就算完了。 毕竟如果刺杀了一个卸了任的钦差,综合一下之前徐珵做过的事儿考虑,以王振为首的内廷就算不从阴谋论的角度考虑,都得从这一方面入手查徐珵的死因了,到时候拔出的萝卜带出的泥,总会有人家因此受损的。 反倒是徐珵,因为有翰林院装过逼、都察院跑过腿儿的经历,只要等这事儿的风头过了,在中枢找人递个话儿,走动一番,起复还是有可能的,毕竟病好了,还是要报效国家的嘛。 而且因为他在翰林院装过逼、在都察院跑过腿儿,起复之后肯定不能是正七品的小官儿能打发的,正五品郎中起步,甚至时佥都御史都有可能,总地来说,这波儿不算亏。 “如此人才,可惜了。”忠叔眯着眼睛点点头,声音里面就带着点儿惋惜。 福建的大户按照规矩,可能不会追究了,但是这人到底是算计过杨尚荆的,这一点可不会因为他辞官而消失,特么的杨荣在南京的时候喷常家傻逼,常家都能记仇记到杨尚荆的身上呢,所以说,这个徐珵必须得死。 “是啊,可惜了。”杨尚荆有点儿感慨地点点头,虽然作为一个学过马原毛概邓论思修的社会主义四有青年,他对于观星之类的技术有些不能理解,但是他还是觉得徐珵这人必须得死,“那位张爷可是到了黄岩县?明日戬要带人南下金乡卫,依次北上,查验各个卫所军丁、武库,今天却也要抽出些时间,和老蔡这个师父好生聊上一聊。” 忠叔点点头,笑着说道:“这倒好说,这张家的势力,比之杨家便是庞然大物,便是在苏州府,想要动一个因病致仕的前都察御史,也不过举手之劳,老仆这便让人去安排便是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一九章 埋钉子 第二一九章 “本官在老家读书之时,便常听说张爷的威名,广施符水,医术精深,普济群生,又兼有斩妖除魔之善举,说是威震建安府,都不为过啊,只叹彼时年幼,无缘得见,本官一直是引以为憾啊。”杨尚荆满脸感慨地坐在主座上,看着坐在对面的老道,说着“肺腑之言”,“杨氏家仆能有机缘拜在张爷门下,却也是他们的福慧,还望张爷以后多多提点。” 从自称上来看,杨尚荆的立场就已经很明显了,“本官”,而不是“戬”,单单是这个自称,就把自己放在了高位上,也算是一种无形的压迫了。 对面这等老道今年也有六十多了,不过对外宣传嘛,八十多靠九十的模样,整日里就混迹在达官贵人的府上,说骗吃骗喝肯定冤枉,毕竟是个姓张的,家学还是有的,所以两手绝活也还是有的,不过多年混迹下来,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所以他拱了拱手,哈哈笑道:“杨郎中谬赞了,贫道不过微末道行,怎入郎中法眼?” 张家大不大? 当然大了,传承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人上人,道士还都懂点儿医术,所以这张家的出生率,平均都要比正常的地主家高上几个百分点,夭折率也要低上几个百分点,一年两年的或许还看不出什么,千多年积累下来,这人口可就恐怖的紧了。 不过呢,除了嫡支长房的那些子嗣之外,剩下的,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吧,毕竟资源再多,也是有限的,要优先倾斜到长房嫡支那些尊贵血脉上,所以像面前这位张爷,得到的资源就少之又少了,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还是要靠个人奋斗多一些的,所以在面对朝廷册封的正五品官儿的时候,这个老道还是很谦卑的。 杨尚荆笑了笑,这特么又不是阵前骂战,“久闻公之大名,今日有幸相会”说完了,赶紧进入正题才是要紧,反正大家都是“识时务,知天命”的人物,不敢“自比管仲、乐毅”,却也是人精,所以杨尚荆直接话锋一转,说道:“蔡炳明自从到了这黄岩县,虽是仗着天尊庇佑,有些降妖除魔之举,奈何根基浅薄,道法低微,如今怕是镇不住场面,本官害怕他力有未逮,平白坠了天师府的名声,这才将张爷请来,坐镇此间,保境安民。” 这位张爷顿时就点了点头,不过脸色有些古怪,老蔡的那些举动,他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了,饶是他身经百战、见多识广,也算是道教界的一位慈善长者了,却也不得不感慨历史进程的重要性,这老蔡充分证明了什么叫做“时势造英雄”。 “广行善事,普济群生,乃是贫道平生之志。”这位张爷面色严肃,回答的一板一眼,“如今黄岩县有妖邪作祟,贫道自当坐镇于此,保一方平安。” 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有这么一个正派的天师府出身的道士在这儿,敢过来找茬儿的,自然就少了,凭空少了好多的麻烦,而且有这么一个在闽北都有名的“高道大德”作掩护,那个小小的火药实验室,想必也是越发的安全了。 不过嘛,这次找他谈话的原因,更多地还是为了去坑一手徐珵,所以他必须得找个话题切进去,于是他眼珠一转,叹了口气:“圣人在朝,自然海晏河清,只是如今这圣人的身边,却又奸佞作祟,以致如今天灾不断,岁在甲子,兵戈不息,西北、东南、西南皆有战事,庚金伐甲木,壬水翻涌,南北直隶、河南、山东、浙江、福建等地暴雨倾盆,民不聊生,单单是这黄岩县,便有妖邪作祟……” 特么的,董仲舒当年搞了个“天人感应”之后,阴阳五行之类的学说就被加进了儒家系统里面去了,反正孔老二也没从棺材板里蹦出来给董仲舒之流的几个大耳瓜子,皇帝有需要这个,谁还敢说这不对么?所以杨尚荆搜肠刮肚地,就把一套歪理邪说摆了出来,他是官儿啊,他是儒生啊,懂这个……情理之中! 今年是甲子年,但是今年不太平,一场大雨冲垮了多少小康之家?造了多少流民出来?可朝堂上圣君在位,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啊,所以这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皇帝旁边有奸佞啦,所以你看,天下动乱,兵戈不停,兵戈五行属金,金克木,和今年的年份相冲,所以这才暴雨连绵、妖邪迭出,你看看黄岩县就有个妖精,被你徒弟老蔡给一通儿雷活生生给劈死了。 放在五百年之后,这最多也就是个涉及封建迷信的学术讨论活动,然而这不是五百年之后,而是一四四四年的大明朝,随时可以扣一个“诽谤朝廷”的帽子下来,所以说这个简直要命,听了这个,这位张爷脸色都有点儿变了——其实从杨尚荆喷出那句“岁在甲子”的时候就开始变了,当年黄巾军的口号可就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而黄巾军是道教的人…… 然而吧,现在在这黄岩县,杨尚荆就是老天爷一般的人物,骂骂神仙不一定有雷劈下来,但是和杨尚荆作对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所以这位张爷打了个哈哈压根儿就不接茬:“杨郎中学识渊博,便是连五行生克之理也如此熟稔,贫道佩服,佩服。” 杨尚荆也没指望他接茬,这些话他能说,因为他背后站着一堆想要“清君侧”的外朝大佬,所以他呵呵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这般话语,本官自然是说不出来的,年初本官尚在翰林院之时,编修徐珵曾和本官饮茶答对,此人不但饱读诗书,便是杂学也无一不精,当日仰观天象,所言之事,今日已然应验了不少……” “仰观天象”四个字一出,这位张爷的双眼瞬间就是一亮,不过面色倒是如常:“翰林院当真是人才济济,各个文曲星下凡,便是连这失传了的观星之术,也有人精通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零章 历史啊历史 第二二零章 “那人昨日回了道观之后,便修了一封书信,差人送往江西。”忠叔站在杨尚荆的身后,笑着说道,“这观星之术,看来也是张家的一块心病啊。” “有机会拿到手的,而且是唾手可得的,总是要争取一下的。”杨尚荆哈哈一笑,站在船头,看着面前江水滔滔,满脸笑容,“诚如忠叔所言,这张家虽然被本朝太祖高高挂起了,到底也是千年的风流,拿捏一个自己辞官回乡的御史,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顿了顿,杨尚荆的脸上也满是古怪的笑容:“若是张家真的从那徐珵的嘴里套出来点儿什么东西,想必这位张道爷的箓级,也要往上升一升吧?” 和朝廷的九品官制一样,正一派受録的是,箓籍也是分为九品,正好和朝廷的品级相对应,不同的级别对应着不同的法术权限,意味着能施展出多大的法力,不过这年月到底还是有点儿规矩的,受什么箓,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你得有点儿真本事,或者是做出点儿实质性的贡献。 忠叔笑着点点头,不过旋即面色转为凝重:“只是少爷,这道教历朝历代可都不甚安分,万不可与之太过亲近,以免引火烧身啊。” 杨尚荆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此事戬自然是知晓的,凡事总是要有个度的,如今戬也不过是用用张家的人脉,搞这个徐珵一下,至于其他,倒是未曾想过。” 嘴上是这么说的,杨尚荆心里想的还要更深一层,他怎么说也是来自五百年之后的,能看到的东西多了,想的自然也就多了,什么东西能多亲近亲近,什么东西要敬而远之,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儿逼数的。 道教历来就是中原的造反专业户,毕竟和和尚们“忍一忍下辈子投个好胎”的宗教思想不同,道教的核心思想一直就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翻翻道德经就知道了,“天下之至柔”的水,“攻坚者莫之能胜”,正一创立的时候,用的那九品的等级,直接就和朝廷官职相对应,这心思,自然也就不难猜了,而且人家求得不是来世,而是今生,所以活着的时候自然就要拼一下了。 所以东汉末年,黄巾起义,直接就把道教的马甲披在了身上,改都没改,为的就是建立一个地上道国,然而这和世家大族们适应的封建社会有太多的不一样,所以各路诸侯,也就是大地主纷纷赤膊下场,对着这帮宗教疯子一通儿狠揍,直接给捏死了,然后道教就学乖了,开始用自己“留侯之后”的身份,专注于在上层社会传教,而且不介意给世家大族服务,给他们分润皇权提供一点儿理论支持。 就比如魏晋南北朝时盛行的玄学,实际上就是道教思想的一个变种,所谓的“无为而治”,实际上是一种虚君政治的渴求,也就是说,世家大族要利用道教思想直接把皇帝架空了,直接搞个世家共和,那时候,名字里面带个“之”的,例如什么王羲之、王献之之类的,都是道教徒,道教对上层社会的影响由此可见一斑了。 不过饶是如此,道教也没放弃从下层起义,推翻封建王朝,建立地上道国的想法,从黄巾军开始,脑袋上包着的布颜色在不断变换,但你看看核心思想,基本上是如出一辙的,最多就是把某某天尊换成了无生老母,特么的要不是身后有大势力支持,这帮起义的泥腿子,连军需粮草都算不明白,还不是分分钟就给朝廷剿灭了? 所以说,哪怕是李唐那会儿,给自己家找了个有名儿的祖宗李耳,在长按修了个号称天下最豪华的道观,自己立了道教做为国教,也一直没放松对道教的监视,没有放弃平衡佛道势力的努力,玄奘法师西行取经回来之后声望一时无两,背后或多或少也有朝廷的推手,为的就是让佛道两家达到一种平衡,否则真的按照当时的律法,特么的玄奘法师是个偷渡客,回来肯定是要追责的。 至于本朝,要不是明太祖朱元璋也需要一个合理的马甲让自己这个泥腿子出身、当过和尚的穷酸登上皇位,只怕依着脾性,早就把宗教平灭了,奈何道教风流是在太久了,民间的影响力绝不是封建小农经济基础支撑下的政权能够轻易拔除的,所以他也只能仗着穷横,把道教挂起来,尽可能地隔绝他们对底层的影响。 这样的势力,能利用就利用一下,走的太近了绝对没什么好处,他现在又不是没有靠山,也用不着天师府方面的倾力支持,大家互利互惠也就好了。 这个话题聊到这里,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杨尚荆话锋一转,就把话题引导了这次出行上面:“如今戬带人乘船,一路南下,却不知这金乡卫到底有什么根底,需要注意些什么,却也是无奈之举啊,还请劳烦忠叔,将徐总旗、刘断事二人找来,和戬说说话,戬也好心里有些准备。” 忠叔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杨尚荆则看着涛涛江水,叹了口气。 大明朝后期形成的文贵武贱的局面,也不是没原因的,毕竟相比于文官而言,武将有点儿不值钱了,先不提光是浙江沿海就十九个卫所,十九个正三品的指挥使了,单单是一代代人积累下来的功勋,就足以早就一群“蒙荫不干活”,或者是“辱没祖宗”的勋贵子弟了,顶着正二品的官职,赶着正三品、甚至是正五品的活儿,简直不要太多,就这个局面,怎么和一帮子通过科举考上来的人对刚? 然而勋贵集团偏生还是握着枪杆子的,想要动他们的利益,就要问问他们手里的枪杆子同不同意,所以哪怕到了后期,文官势力大增,最顶级的那一撮勋贵,依旧有着极其强大的话语权,就算不能说一不二,一些声音也是朝堂上必须要参考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一章 用人之道 二二一章 金乡卫在洪武二十二年动工建造,耗时三年,本身就是一座坚城,按照大明朝的勋贵体系而言,它本来是姓汤的,信国公汤和在告老辞官之后,奉命建造的。 不过呢,老朱这个人疑心病挺重的,所以姓汤的负责营造,用人就肯定不能再让汤和那个派系的勋贵得利了,于是在营造成功之后,直接派了常家一系的人去兼领指挥使一职,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简单的分权制衡,常遇春虽然死的早,然而早年因为太能打了,死后一串儿荣誉衔儿砸下来,什么“翊运推诚宣德靖远功臣、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太保、中书右丞相,追封开平王,谥号忠武,配享太庙”之类的,还是给老常家保留了相当多的派系力量,用以制衡汤家、蓝家等等开国老臣的。 等到了朱棣靖难成功之后,这个地儿又换了主人。 虽然朱棣自问对勋贵系统还是有绝对的领导能力的,然而朱允炆不知所踪,所以他也不能就装着逼啥都不干,这万一朱允炆跑到哪个南方卫所,扇乎一下鼓动一下,直接带着一批人马犯了,多少是个麻烦不是?所以在继承大统之后,直接给天下卫所来了一次大换血,北军南下、南军北上的不要太多,金乡卫又是个倭寇屡犯的紧要的地界,所以就直接用上了徐家的人。 不过当时呢,朱棣和魏国公一系的关系僵得很,当时的魏国公徐辉祖还在家幽闭呢,所以用的实际上是已死的徐增寿这个左都督的人,而且这么多年来,因为徐增寿追封了定国公,原本左都督一系的武将也就没作鸟兽散,这金乡卫的指挥使,实际上也一直都是北京定国公徐氏的人。 杨尚荆主管备倭衙门的开始到现在,时间已经是着实不短了,这金乡卫的指挥使姓邵名飞字天举,也是个人精,为了往上爬着方便,和北京方面的联系一直都不少,所以早就接到了消息,还没等杨尚荆的仪仗入城,早早地就在城外五里的地方候着了。 等看见杨尚荆左青龙、右白虎,嗯,也就是左边徐尚庸、右边刘启道地来到了面前,这邵飞邵天举目光连闪,连忙迎了上去:“末将金乡卫指挥使邵飞,见过钦差。” 这话说的很有艺术,让人很是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哪怕对比起兵部郎中来,指挥使显得很不值钱,但是吧,从品秩上来说,指挥使是正三品,郎中只是正五品,所以想要跪舔杨尚荆,就得找一个很新奇的角度了,而很显然,诸位邵飞邵天举,就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杨尚荆的正五品郎中只是官衔,而他的使命,则是“总督浙江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算得上是钦差了,正三品的指挥使跪舔正五品的郎中不行,但是跪舔钦差,那就是本分了,所以邵飞这一声“末将”放在这个语境下面,简直就是恰如其分。 所以杨尚荆的眼睛就是一亮,连忙走上前去,伸手扶住他,哈哈笑道:“邵指挥切勿多礼,邵指挥镇守一方,劳苦功高,如今非但要防备海上倭寇,便是闽、浙交界之地的流民、贼寇,也要严加防备,出兵剿除,本官如何当得起指挥之礼?” 邵飞的神色就是一松,特么的,这年月钦差下来,就没有几个是不来找茬的,就算这杨尚荆和勋贵走得近了些,就算北京方面也没说他会拿自己开刀,但特么正统元年轩輗下来督军的时候,谁能想到人家一家伙砍下来四十多个脑袋?不过看着杨尚荆现在这个状态,就算是找人借个脑袋立威,也不会找到自己的头上。 所以他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也跟着笑道:“杨钦差,里面请,里面请。” 两人翻身上了马,带着人向着金乡卫城中走去,要不说这邵飞尺度拿捏的非常之好么,哪怕他认出了徐尚庸和刘启道这两个南京勋贵子弟,知道徐尚庸是魏国公家的公子、而且很可能是要重点培养的子弟,也没上前打个招呼什么的,不显得有一丝一毫的阿谀谄媚。 “正如钦差所言,盖因今年浙江水患严重,江河满溢,一茬秋粮几乎全都泡在了水里,不说是颗粒无收,却也是饥馑之年,如今这浙南的流民暴增,都想着往南方跑,去投奔那边的逆贼叶宗留,末将在这金乡卫,确是要海上防着倭寇,路上防着流民。”邵飞一边拍马向前,一边感慨道,“所幸江口、三冠、仙口等巡检司用命,堵截流民,使之不能成了规模,否则……唉。” 杨尚荆脸上就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你丫的这是在和我哭穷啊,就怕我削了你的兵权,把你手上得力的人手全都调走,去了备倭衙门吧?而且之前这话是我说的,你再确认一下,正好给了我一个实锤,我总不能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吧?特么的人精就是人精啊,你这个智商扔在朝堂上面当个文官,不说碾压六部郎中吧,就翰林院的那个张丛,你能把十个他吊起来打。 所以他微微一笑,接过了话头:“邵指挥此言不假,本官身上还兼着黄岩县县令的差事,这民间的疾苦,自然也是知晓一些的,邵指挥如今的困窘,本官也是知道的,故此这次前来,也是帮邵指挥出个主意,顺便整饬一下金乡卫的兵备。” 这话说的,前轻后重,我是来帮你的,也是来整饬军备的,你要是不用我帮忙,那我就只能干后面儿的活儿了,这么大一个金乡卫,你呆了这么多年了,别说你肯定有问题,就是没问题,一通儿审计下来,你也得有问题了,到时候别怪我学着轩輗轩臬台,直接给你捅一刀子。 听了这话,邵飞就咧了咧嘴,扬天打了个哈哈:“杨钦差在黄岩县力拒倭寇,连战连捷之事,如今整个浙江都已知晓了,有钦差帮末将管束军队,区区倭寇流民,自然是不在话下。” 今天身体不舒服……就先一章吧,明天三更补齐。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睡不够,特么的还要考研了就这状态,我也是绝望……没脸求票了,唉,明天补齐了再说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二章 “自己的聪明人”(补更) 第二二二章 杨尚荆这软刀子扎下来,邵飞也只能咧咧嘴,自认倒霉了,他也知道,杨尚荆这个钦差如果想要有所作为、弄出点儿功绩的话,肯定是要从各个卫所抽调人手的,而且是精锐人手,毕竟……一个正五品的郎中,他是没职权从卫所防守地域这个层面上进行重塑,以此来奠定自己的功绩的。 毕竟……沿海这几个卫所的防守范围、包括防守策略,是户部侍郎焦宏定下里的,那是正三品的高官,外朝的一个大山头,很有可能凭借着备倭的功绩和名头混上兵部、甚至是吏部尚书的,莫说杨尚荆没有那个职权,就是有,也不敢轻动。 大队人马入了城,杨尚荆这边的兵丁满打满算也就两百人出头,被安置在了城中大仓桥附近,金乡卫这城池修筑很讲究,按照的是刘伯温修筑南京紫禁城时候用的法子,叫“八卦乾坤”的布局,除了正常的城池四门之外,还设有四个水门,正好应了“休伤杜景、生死惊开”八门,城池里面的布局大抵就和迷魂阵仿佛,大仓桥、小仓桥是城市中心,也是粮草重地,把钦差的兵丁放在这里,也算是一种对杨尚荆、或者是对皇权的尊重了。 “这邵飞……有点儿意思。”洗了把脸、涑了涑口的杨尚荆抻了个懒腰,整个人精神了不少的杨尚荆多少有点儿感慨。 跟在他身边的徐尚庸点点头,脸上全是玩味的神色:“末将从家中外出之前,大人特意提点过这浙江诸多卫所的指挥使,其中这邵飞邵天举,却是着重说过的。” 杨尚荆眉头一挑,脸上浮现出好奇的神色:“却不知魏国公如何点评此人?” 能够以一介指挥使的身份,进入镇守南京的魏国公的眼中,本就说明此人不一般,魏国公还专门给下过评语,这就更不一般了——虽然当代魏国公的老子是个混不吝,当代魏国公本人也是没甚么可以大书特书的,但是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多少都是有几把刷子的,看看当年和老魏国公徐钦一起瞎混,被言官弹劾了的成国公朱勇,现在都特么执掌京营了,杨尚荆还能等闲视之了? “此人虽是蒙荫得职,却也非寻常纨绔,单论自知之明,却也是蒙荫武将之中少有的。”徐尚庸说的很是慎重。 “国公可曾说过此人的甚么事体?”杨尚荆眯着眼睛问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单单一个自知之明,就足以让杨尚荆打起精神来面对了。 徐尚庸略一犹豫,还是说道:“正统六年,常家想抬举他做个福建都指挥同知,被他婉拒了。” 特么的正统六年……正统六年那会儿,为了朝局稳定,直接把北京定为京师,南京改为陪都了,所以从实际意义上来说那也是潮剧嘴不稳的时候了,江南虽然不说人心思变,但也是勾起了另一轮的站队,文官系统还好些,毕竟真正的大佬就是陪在皇帝身边的那一批,可是勋贵体系不一样啊,太祖开国、太宗靖难造就出来的两批勋贵,大大小小的山头林立,镇守南京的、随驾北上的、戍守各地的,多了去了。 太宗驾崩那会儿,仁宗打算迁都回南京,就把北京又定了行在,当时勋贵体系里面就是一阵混乱的站队,各级都司、指挥使乃至下面的守御千户所,说是洗了一次牌都不夸张,所以当北京再次被定都的时候,南方的混乱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在这种时候,能够看清楚事情,继续抱着定国公徐家的大腿不放,这就本身就是一种定力,他知道到底谁的大腿比较粗,而不是因为眼前的一丁点儿利益,就放弃了真正的大粗腿。 常家虽然很牛掰,但是和定国公徐家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丢丢的,最起码圣眷方面,徐家就不是常家能比的,毕竟……徐家一门二国公也就不说了,常家也不差,但是朱棣的老婆、仁宗的老妈、宣宗的奶奶,她是徐家的人,就因为这个,徐辉祖在朱棣进了南京城之后都没死成,徐增寿一系更是时时有奉上。 再加上魏国公一系世镇南京,平白就要比同在南京的常家高出不少来,两个徐家合在一起,执掌京营的成国公一系都要靠边站,也就英国公张辅能仗着资历掰掰腕子。——虽然有脑子的都知道,分了家之后的南北两徐肯定不能完全一体同心了,但是在涉及到整体利益的时候,南北二宗还是要联合起来的。 邵飞邵天举作为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那时候改换门庭,实际上就是把一整个金乡卫扔给了老常家,因为常家把他调走高升,肯定是有后手让自家人接任这个位置的,虽然说这在大明的朝堂上不算什么,徐家也不差这一个卫所的掌控权,可是他在关键时刻的这种站队传开了,徐家肯定是很高兴的——最起码从魏国公对他的评价上来看,印象分就很高,今后要是提起来,加个爵位是痴人说梦,但少说也是一省都司。 “和不在对立面上的聪明人讲话,我还是很喜欢的。”杨尚荆微微一笑,他现在魏国公未来女婿的名头还没坐实,离着传开估计还有些时日,不过只要套着这么曾光环,这个邵飞邵天举,早晚都是他的人了,“吩咐下去,带来的兵丁,今天晚上好生休息一番,明天早晨照常训练。” 顿了顿,杨尚荆轻轻一握拳:“战功这玩意和朝堂政争牵涉起来,大多都要打些折扣,哪怕是在人的心里,所以总要和这个邵天举亮亮刀子,让他知道本官也不是甚么徒有虚名的货色,否则便是把精锐交出来,也是不情不愿,少不得要给本官拖拖后腿。” 徐尚庸应了一声,脸上也浮现出了笑意:“到如今,这原本黄岩巡检司的兵丁虽说还是少了些血战的历练,却也是成了型的,震慑区区一个金乡卫,自然不在话下,末将这便等下去吩咐一声,总要给他们个好看。”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三章 下有对策 第二二三章 “指挥,末将方才一路观察着钦差的兵丁进了城,又跟去了大仓桥观察了一番。”一个穿着正五品服色的武将站在邵飞的身后,满脸的饱经风霜之色,和眼眸转动之间露出的杀气显示着,这不是个一般的千户,而是一个真真正正从刀山火海里面滚出来的狠角色。 邵飞转过身来,看着这个千户,这千户叫做李文胜,按照武将们惯用的派系划分,属于他们邵家的铁杆,他爷爷当年随着老徐家一路扶摇直上的时候,这个李文胜的祖辈就跟在了身边,到了现在,这金乡卫中军就仗着这李文胜麾下的千户所拱卫,一水儿的骄兵悍将,基本上金乡卫能拿得出手的好东西,有一多半都在他这千户所里面了,两个人又是光着屁股玩到大的,所以邵飞也就没摆什么架子:“坐吧,说说,这钦差的兵丁,到底有何不同?” 李文胜点点头,脸上的神色却是没有太多的变化,直接说道:“钦差之兵,军容严正,若是和倭寇堂堂正正对垒,想必是不落下风的,以末将观之,传言之中在黄岩县码头力战倭寇之举,绝非甚么空穴来风,更非甚么坊间吹捧,这钦差……到底是有两把刷子的。” 顿了顿,李文胜借着说道:“先太师文敏在世之时,固然权倾朝野,可如今是正统九年,先太师文敏已然故去四年之久,若是没有甚么能耐,外朝只怕是不会将此人推出来的。” 分析军略之中夹带了一点儿朝堂上的分析,按正理这不应该是一个正五品千户能说出来的,不过邵飞倒是没什么惊讶的,这个自己人有什么能耐,他是清楚的,所以他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这位杨郎中的部下,当真是无可挑剔?” 李文胜想了想,摇头答道:“若是要找,还是有的,大抵是这些人马操练不久,虽然军容整齐,可这厮杀的气势,却不是数月的训练所能积累的,末将打望之下,倒是有百多人身上少了些肃杀之气,反倒是有那么三十余人,一看就是饱经战阵的老手,身上的杀气满溢,便是末将对上,也不敢说必胜。” “这倒是印证了一点,咱们这位钦差真有些点石成金的本事。”邵飞笑了笑,把身子往后一仰,“那黄岩县巡检司的兵丁,从招纳到现在,也不过数月时间,数的到的战事,也就是那么两场,想凭着两场战事,便把麾下将士磨练出一身的杀气,岂不是痴人说梦?故此这兵丁稚嫩,却也说得过去。” 稍微停顿了一下,邵飞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至于那三十多人,你可看见那身负环首大刀之人?七年时,吾去南京拜见魏国公时,曾见过此人,便是在偌大的魏国公府上,也是有名儿的好手,深得魏国公器重。如今魏国公有嫡子徐尚庸跟在这位钦差身边,必然是要带上些家丁、亲卫的,此人想必就是那三十余人之中的首领了。” 作为一个一心想要往上爬,而且是要抱着徐家的大腿往上爬的指挥使,邵飞的目光显然不仅仅局限于一个浙江,离着浙江最近的南京的英雄谱,他也是谙熟于心的,尤其是魏国公徐家上下那些叫得上名号的人物,都是有过留意的,他能一眼认出徐尚庸来,自然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徐家的人了。 “如此说来,指挥想要如何应付这钦差?”李文胜看着邵飞,眼睛里是少有的凝重。 邵飞站起身来,脸上古怪的笑容越发的古怪了起来:“这位杨钦差,终究不是这浙江的轩臬台,虽说有着先太师文敏的遗泽,到底根基还是浅薄了些;身后纵然有着魏国公撑腰,威望却也还低了些。就算是手底下有那么百来号的骄兵悍将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个熬资历的名门嫡子,吾若是太过看重了他,反而是抬举他了。” 转过身来,盯着李文胜,邵飞继续说道:“吩咐下去罢,这位杨郎中想要查什么,便让他查就是了,也不用多做甚么遮掩,漫说吾之根底便在北京,和他身后的魏国公同出一宗,便是这金乡卫自身,自洪武二十二年设立至今,也算是个老卫所了,该有的阴司之事,自然是一样不差的,不该有的阴司之事,吾觉着也不会有的,这位钦差难不成还只想着立威,把全天下卫所都在做的事情翻将出来不成?当年那威风八面的轩臬台,可也没这般的熊心豹子胆。” 说白了,还是拿着潜规则应付,就比如说吃空饷这事儿吧,全天下的卫所都在做,做的隐蔽不隐蔽罢了,杨尚荆来这金乡卫就是要查亏空,这块儿也是断然不敢碰的,否则消息传出去,他辖下的三府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到时候大家一股脑的阳奉阴违,他这个备倭衙门就成了一只花瓶,就算有着大牛撑着,也不过是个好看的花瓶,到底是能看不能用的。 至于他邵飞邵天举本身抱着的大腿就是定国公徐氏,在这会儿反倒是不那么重要了。 “指挥高见,末将省得了。”李文胜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然后就听见邵飞接着说道:“海门卫那个叫邢宏放的千户,似乎是派了两百多人在那黄岩县备倭衙门受新式练兵法操练,想必这位钦差是想要做成常例的,单单是看他这百余人的阵仗,便知道这钦差还是有些能耐的,派人受训,也是有益无害,故此他若是想要抽调人手,只管给他便是了,只是人数上怎么也得限制一番,整个金乡卫就定在三百人吧,此事自然有吾和这位钦差说项。” 眼看着李文胜应了一声,就要下去传话,这邵飞深吸了一口气,将他叫住:“只是你还需下去,选几个心腹的百户领着这些人手,可莫要让自家的精锐,最后投到了别人的麾下。”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兵权这种东西,是一定要抓在自己手里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四章 避实就虚 第二二四章 金乡卫作为一个卫所,兵家重镇,纵然是建了城了,可是任凭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也不敢在这个地方开个甚么青楼楚馆之类的地方,给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卫所士卒们败败火,所以杨尚荆这接风宴上,女乐是一个都没有的。 也或许是这邵飞邵天举太会演了,就连这饭桌上的菜色,都很有些东南沿海的特色,也就比寻常的小地主吃的好上一些,台面嘛,倒是真的上不去的。 “末将长年带兵在外剿匪,这府上的庖厨,也就是军中做饭稍好些的火头军,兵家重镇,却也不敢贸然去城中找些个酒楼名厨,这东南沿海的情势,钦差应是知道的,也不知道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就敢为了点儿黄白之物通倭。”邵飞一脸的惭愧,举起了酒杯,对这杨尚荆说道。 这番话说起来还是入情入理的,哪怕是没有南边儿山里那帮造反的矿贼流匪,金乡左近一向也是倭寇袭扰的重灾区,他这个金乡卫指挥使带兵在外剿匪,也是情理之中的,如此一说,反倒是彰显他治军有方、质朴勤俭的本质来了,要不说是上行下效么,本朝自太祖朱元璋起,就倡导节俭,所以底下的官儿也跟着叫唤,这玩意虽然不至于发展到“举孝廉”的地步,但是考评的时候,也是个加分项。 当然啦,士大夫们、军头们圈了那么多钱为什么不奢靡一把,反而勤勤恳恳地赞老本,然后劝着皇帝跟着他们一起节俭,那就是细节了,细节,是不需要在意的。 至于邵飞后面的话,也是有道理的,东南沿海这片儿,原本就是张士诚等人的余部比较多,洪武年初设立海禁的目的,也是在禁绝这帮人和岸上的联系,然后私下里发展实力,给他老朱来个一发入魂有关系,不过饶是如此,民间私下里和张士诚等人余部搭上线、或者是和倭寇搭上线儿,为了俩钱儿传递情报的人,也是不少的,一旦被奸细混进金乡卫,那就是重大事故了。 所以杨尚荆一脸的不以为意:“邵指挥不忘本分,身先士卒,却又是厉行节俭,廉洁奉公,确是我辈楷模,本官自愧弗如啊。” 他又不是来整这个邵飞的,说句难听的,哪怕真看见点儿什么看不过眼的事情,最多也就是口头上提醒一下,奏疏之类的东西上,是断然不会往上写的,政治这东西,从来是屁股决定脑袋,一心想着非黑即白的,不是傻叉就是大傻叉,没有第三个选项。 也正是因此,这个时候就应该打哈哈,大家一起打哈哈,然后在酒桌上形成一个默契,杨尚荆发出示好的明确信号了,邵飞接到了,这场接风宴就算是圆满结束了,今天晚上大家都好好睡一觉,到了明天直接该干嘛干嘛,在不损害邵飞基本盘的情况下,按照杨尚荆的计划,执行杨尚荆的意志。 “钦差谬赞,谬赞了。”邵飞的心头就是一松,举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谦虚。 杨家豪富这种事实,便是整个南北直隶都是知道的,那根本就是公开的非秘密,当年杨荣在两京撒钱的时候可都是当着皇帝的面儿往外撒的,就俩字儿,奔放,所以这毗邻闽北建宁府的金乡卫,自然也是知道消息的,作为一个聪明人,邵飞根本就不把话头往那边引,而是话锋一转,谈到了本职工作备倭上:“末将虽是远在金乡卫,亦知钦差在黄岩剿倭之事,钦差以区区百人,力拒三百余倭寇于永宁江码头,单单一个用兵如神,只怕是不足概括了,如今钦差莅临金乡卫,还请不吝赐教,也好让我麾下儿郎通晓抗倭之法。” 花花轿子人抬人嘛,反正酒桌上就是以虚对虚,然后得出一个实数来,所以杨尚荆吹捧完了邵飞,邵飞转手就吹了回去,大家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样才是真的好嘛。 当然了,要说邵飞这句话里,还是有些实惠的,那就是告诉杨尚荆,你要是想要从我这里抽调人手进行培训的话,我是举双手支持的,不过你得在我这金乡卫训练,想要把人带回你得黄岩县,咱还得商量着来。 ……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按照官衔儿陪在末座的徐尚庸和刘启道全程眯着眼睛,看着一个正三品武将和一个正五品文官之间的机锋,品着个中味道,之前虽说有过具体的训练,但实战和训练还是有所不同的,而他的身边,两个指挥同知、四个指挥佥事则是满脸含笑地四下打量着。 等着这顿饭吃完了,依然是过了酉时,杨尚荆也算是在酒桌上得到了一个相对满意的答案预告,那就是金乡卫全体官兵还是欢迎钦差带着新式练兵法莅临指导的,但是嘛,具体的条款还是要看后续的。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反正有南京方面压着,北京方面在后面撑着,只要杨尚荆自己不脑子发昏,直接带几百人北上,抽空金乡卫的精锐,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反正他杨尚荆练兵的初步计划,就是练出一批相当于士官的下级指挥官来,然后让他们去训练更多适应他这个作战体系的士兵来,到时候指挥起来就方便了,让整个金乡卫实施他的新式练兵法,只怕是屯田都没了人手,直接饿死算求了。 “本官麾下的士兵,若非是行军之时,每日间的操练是不断的,明日卯时,还是要出城训练的,全装跑上十里总是要有的,故此还是和邵指挥知会一声,金乡卫上下官兵还是莫要指指点点为妙。”站起身来的时候,杨尚荆面含微笑地说道。 给一帮土包子封建士卒展示出来一点儿新式军队的风采来,还害怕吓着他们,杨尚荆这一瞬间感觉自己贼善良。 邵飞愣了一下,眉头当即就是一挑,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脸上却是浮现出笑容来:“末将自当吩咐下去,也好让麾下士卒见识见识钦差麾下的精锐。”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五章 练兵等于烧钱 第二二五章 “嗒——滴,嗒——嘟,嗒——滴,嗒——嘟……” 卯时刚刚到,这窗外的天还黑着呢,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唢呐的声音,尖利、凄厉,带着点儿怨气,就这个环境下听着,便仿佛是从九幽地狱里面飘出来的一般,让人寒毛直竖——杨尚荆就是个文科生,用铜做个小号这种高难度事儿,他可做不到,反正都是吹,那就直接唢呐吧,乡下办丧事那帮人会吹的还多,随便抓一个过来给培训培训气息,能吹出个调儿来就成了。 “特么的,大清早儿的,那儿吹唢呐,谁家死人了不成?”一个身材宽大的胖子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骂骂咧咧地叫嚷着,和他同宿一个营帐的金乡卫兵丁也跟着站起身来了。 这金乡卫虽然是兵家重镇,然而除了值夜的哨兵、巡夜的更夫之外,剩下的都是睡得死死的,莫说这金乡卫不用给十里八乡进城做生意的老百姓开门了,便是寻常的县城,也是天亮之后才开门的,因此这金乡卫的士卒,莫说不是集中操练的时节,便是集中操练的农闲时分,也没有卯时就被叫起来的,更何况还是用这种带着股凄惨劲儿的唢呐声吵醒的。 “听着声音,却是从大仓桥那边传过来的,昨天刚到的钦差的兵丁,可不就是在大仓桥那边驻扎的?”一个瘦子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然后下了结论。 “就钦差老爷那帮没见过血的兵?这个时候起床?陈老五你莫不是聋了?就是说西边大户王家有人死了,大清早吹唢呐报丧,声音传进城池了,都要比这个来的有谱。” “就是,钦差的这帮老爷兵,也是坐了好几天的船,刚刚从海上过来的,哪里就能这个时候起床了?难不成还是铁打的不成了!” ………… 一众金乡卫兵丁嗤笑着这个听声辨位的陈老五,把个陈老五的脸都说红了:“莫不是你们聋了不成,咱们这小仓桥离着大仓桥可不愿,且就在这城中,城外的声音若是能传进来,那得多大的声音?少说都得数十个唢呐一起吹,可你们听听外面这声音,这分明就是一支唢呐,我陈老五早年在乡下也是吹过曲儿的,能听不出来这个?“ 听这陈老五一说,众人这才有些疑惑地点点头,他们这帮士卒虽然都是出身军户,而且是整个金乡卫的精锐,但是早年的经历却也不尽相同,军户嘛,说白了就是农忙的时候种地、闲着的时候操练几日的农夫,除了户籍挂在军籍上之外,剩下的和普通百姓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所以陈老五早年在乡下帮人吹点儿唢呐、置办丧事儿的经历,还是真有的。 “这钦差倒是好生的邪门,大清早的便让兵丁起床集合,难不成还要操练一番?走走走,咱们也去大仓桥那边观瞧一番,看看这钦差带来的兵丁,到底有个甚么不同之处!”一个士卒叫嚷着,然后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一个个下了床穿上鞋,裹了一层根本算不上厚重的冬装就往外跑。 “一、二、三、四!” 远远地,就听见那边传来了整齐一划的口号声,整齐的步伐声也跟着隐约传来,就看着一帮顶盔掼甲,腰间还挎着腰刀,有几个身后还背着弓箭的兵丁一路跑了过来,向着城门外跑去。 “我的天,这一身棉甲就要多重,这帮兵丁穿着这个h就直接开跑?” “你还没看见腰刀呢,那东西虽然轻,加上这铠甲却也不是甚么可以忽略的,就这个速度,若是他们能坚持上一里地,我……我就服了他们了。” 前来围观的土包子们又是一阵的惊叹,少数几个还在那里泛酸:“到底是钦差衙门下面的人,这甲胄也是齐备的,咱们金乡卫,也就是邵指挥的亲兵能有这般的装备吧?” ………… 其实打唢呐声吹响的一瞬间,邵飞就已经起了床,站在城中的高地上,俯瞰着大仓桥那边杨尚荆麾下部队的动作,他的身后除了李文胜之外,还有一个和他走的极近的指挥同知。 等看着杨尚荆手底下这些人从整队开始,到整齐地列队向着城外跑去的场景的时候,邵飞的眉头就慢慢地皱了起来:“如此军容,堪称强军。” 作为一个常年和倭寇在第一线厮杀的指挥使,他对于甲胄之类的东西并不算看重,以杨尚荆现在得到的照拂,能够弄到足够的铠甲绝非甚么难事,反倒是这些士卒的组织度让他赶到了吃惊,训练有素的军队在战阵之上能发挥的作用有多大,他清楚得很。 “固然是强军,却也须耗费太多的钱粮,单以金乡卫,这般的人手,凑不出一个百户所的。”站在他身后的指挥同知沉声说道,此人分管着的,就是整个金乡卫的财政,只是粗粗一看,就知道金乡卫的底蕴,根本养不出太多这样的军队来,“棉甲、单刀、弓矢、盾牌等物倒也好说,只是这兵丁操练,所需的钱粮太过多了些。” 邵飞听了这话,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 训练需要体能,高强度的训练,就需要有充沛的体能,然而体能从哪里来?吃的!和杨尚荆手底下这百来人一天三顿顿顿吃好的不一样,便是驻守城池的这些精锐,也不过是一天两餐、一干一稀的水准,外面的军户,穷困些的,一天一顿饭能勉强维持就不错了,而这些“精锐”比起一般的兵丁,也就是多些饭食,根本就见不到荤腥,要是像杨尚荆这般操练,不用等着出成绩了,直接就能活活累死一半。 “看来这钦差,是在给咱们亮刀子呢。”邵飞突然古怪地笑了笑,拍了拍手,“也罢,若是钦差发话了,只管拣选两百人最精干的送他罢了,这人手终归还是要回卫所的,让咱们的钦差帮忙练练兵,也是好的。” 李文胜点点头,沉声应到:“末将遵令。”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六章 算盘(其实我想喊天诛) 第二二六章 因为是一路舟车劳顿的缘故,杨尚荆今天也没给手底下这些人安排太多的训练,这年月别说抗生素了,找个靠谱的大夫都困难,一旦真把人累垮了,或者是因为出汗太多偶感风寒,配上个水土不服,基本上一瞬间就能弄死一个人来。 所以杨尚荆直接给训练强度减半了,饶是如此,也够金乡卫这帮土包子一般的封建军队看个目瞪口呆了。 “钦差麾下士卒之威势,世所罕见,末将佩服,佩服。”邵飞一脸的谦逊,站在杨尚荆的身前,拱手施礼,言语之中不见多少的佩服,羡慕之情却是溢于言表。 特么的拿钱往上堆啊,只要不是特别的废柴,随便谁都能靠着这个超神,天下武功唯富不破这个道理,放在军事领域同样好用的很。 杨尚荆自然也是知道邵飞的心思,所以他根本就没接这个话茬,而是感慨道:“昔日的黄岩县巡检司,外有备倭重任,内有严防流民流窜之责,倒是和邵指挥如今的境遇仿佛了,可全县上下,巡检司也不过是百多人可堪使用,故此操练总要勤奋些,免得拿出去和倭寇对垒,直接被砍瓜切菜一般杀个干净。” 略略停顿了一下,杨尚荆继续说道:“所幸黄岩县众多的乡贤,都是知书达理的人物,支援了不少的粮草,否则单单是这些兵丁,也做不到如今这一点,不过今时今日,本官身后有南京兵部、有整个朝廷撑着,想要训练些许士卒,却也是轻而易举的,此番本官来这金乡卫,也是为了此事而来,总要让邵指挥拿出些看得过眼的人物,随着这些人训练才是。” 说着话呢,那边又开始列队了,藤牌手在前,长枪手在后,行进间的简单刺杀此刻已经不用再使用什么军乐做鼓点儿了,带着对的伍长、什长就能轻轻松松地掌控全局了。 “却不知钦差需要多少人手?”邵飞知道正戏来了,挑着眉头问道。 杨尚荆笑了笑,一脸的淡然:“如今的金乡卫,便和本官当日的黄岩县如出一辙,本官自然是可以理解的,故此,本官也不会抽调过多的人手,妨碍了金乡卫的日常事务,故此,这人数便定在三百人罢。” 伸出一根手指来,杨尚荆不等邵飞回答,继续说道:“同时,本官可以留下一个什长、两个伍长,协助邵指挥做些最基础的训练,至少要让邵指挥的队伍做到临阵不乱才是。” 邵飞的眉头就是一皱,三百人这个数字,说起来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所以他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若是从寻常的军户之中抽出三百人来,倒也没甚么,只不过去钦差那边操练的,总也不能挑甚么歪瓜裂枣,要是三百人都是精英,末将这金乡卫抗倭、剿匪之时,也就一时间成了泡影。” 伸出一根手指头,邵飞就开始讨价还价了:“恕末将直言,如今虽有诸巡检司协助,军中却也缺不得人手,调遣百人随钦差北上,已是极限了。” 顿了顿,邵飞继续说道:“若是可能,还请钦差多留些备倭衙门的精锐,协助金乡卫训练兵丁、严整军纪才是,若是末将麾下能有一个千户所的人手有了钦差麾下兵丁的军容,剿倭之事自然不在话下了。” 说白了,现在两个人就是在讨价还价,想着将对方的人拉到自己这边,到时候潜移默化也好,直接财色诱惑也罢,总归是能够留住那么些人心的,等到了关键时刻,这些“人心”就能产生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杨尚荆当然知道对方的打算了,所以他笑着摇了摇头,很直接地拒绝了:“沿海三府,宁波、台州、温州,俱是倭寇猖獗之地,若想备倭、剿倭,单凭兵丁个人的本事,决计是不够的,故此邵指挥麾下是多上二百人,还是少上二百人,短期之内终究是没有甚么问题的,三个月之后,本官将这三百人之中的两百人发还,到时金乡卫的剿倭,定然会更加方便些的,况且沿海卫所如此之多,本官若是在此处留下太多的兵丁,只怕是后面的卫所无人照管,终是不美。” 三个月也就是个不紧不慢地新兵训练期,杨尚荆同时要用这段时间,给这三百人进行“扫盲”,换种说法,就是在教他们读书识字、提升他们的姿势水平的同时,给他们潜移默化地灌输一些观点儿,让他们对自己、对整个备倭衙门产生一种认同,毕竟是来自五百年之后的信息大爆炸社会,意识形态领域的竞争,或者说洗脑的方法、能力,他杨婚丧假自问是比封建时代的军官要强出几条街去的。 到时候发还了两百个稍差的,留下一百个真正的精锐再训练个一两个月,基本就能让他们完成最基本的听说读写,而这一百个人收到的“洗脑攻势”也更加的猛烈,到时候如果有了甚么事情,心向杨尚荆的几率也就更大一些了。 “三百人着实有些多了,便是从末将麾下的其他千户所抽调,也着实太不方便了些。”邵飞依旧摇头,咬定了一百人这个数字不放,“钦差也毋须多留太多的人,便多留两个伍长,帮着训练几个小旗,也便足够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鸡一嘴鸭一嘴地讨论了半天,最终确定下来了数字,那就是金乡卫抽调两百三十人进入杨尚荆的备倭衙门接受训练,杨尚荆给他留下一个什长、三个伍长,帮忙在金乡卫本地开展督学工作。 对于这个结果,杨尚荆还是很满意的,现在离着土木堡之变还有四年多的时间,三个月一轮的话,他能从各个卫所抽调的人数可是不少的,而这些人在备倭衙门受训了之后,就相当于完成了“镀金”,今后的地位多少会有些不同的,他到时候再上表弄个军校学堂之类的,把这些人之中的出类拔萃的挑出来再洗一遍,他对这些人的掌控能力可就会更高了。 所以杨尚荆微微一笑,给了这邵飞一个甜枣:“今岁浙江大雨,江河满溢,想必金乡卫的粮秣也是损失惨重,稍待,本官就派人清查一番账册,上书南京,给金乡卫补足了缺额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七章 欲擒故纵 第二二七章 先太师文敏嫡次孙、总领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兼黄岩县县令杨戬杨尚荆同志,率领诚意伯子嗣、备倭衙门断事司断事刘启道,与魏国公嫡子、巡防司总旗徐尚庸,并巡防司兵丁百余人视察了位于温州府的金乡卫,检阅了金乡卫的士卒,和金乡卫士卒们共进午餐,谈生活、谈理想,解决金乡卫官兵因为今年暴雨,产生的缺粮、短饷等问题。 同时,郎中杨尚荆与金乡卫指挥使邵飞邵天举就金乡卫抗倭行动方面进行了谈话,给出了指导意见,选调金乡卫之中的精锐士卒两百三十人进入备倭衙门序列接受训练,同时留下精锐人手,协助金乡卫进行本地化士卒培训。 郎中杨尚荆指出,想要切实打击倭寇,在与倭寇的作战中处于优势地位,加大力度操练士卒必不可少,更重要的是采用合理、先进的方法进行操练,减少士卒在操练过程中不必要的伤病,增强士卒的集群战斗力,充分发挥黄岩县巡检司在码头之战中获得的经验…… 嗯,反正明代官八股翻译成现代官八股,就是这么个意思了,删去其中歌功颂德的部分,剩下的差不多就是这样,至于更繁复的版本,则在金乡卫指挥使邵飞的指使下,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离着金乡卫比较近的卫所,如盘石卫,基本上在杨尚荆离开金乡卫的当天,就都收到了消息。 然后这帮卫所的指挥使看着情报,一个两个的都是喜笑颜开。 现在大明朝浙江沿海的卫所啊,指挥使们除了升官发财死老婆这普普通通的三大喜事之外,还有一个喜事儿,那就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差不查账,这最后一喜,纯粹就是被正统初年下来搞事儿的轩輗吓的,那四十几个脑袋落地,让人感受到的可不是什么兔死狐悲或者是物伤其类,特么的……严查下来,莫说是沿海的卫所了,就是内陆的那些,也是一个都跑不掉,毕竟这年头,卫所将领侵吞屯田的多不胜数,脱逃军籍的丁口足足三成,三成啊,要是都出在东南沿海,基本上这卫所也就空了。 而邵飞邵天举,虽然他是北京定国公徐家的人,按照勋贵之间的站队、派系,和剩下的这些指挥使不可能出自一个派系,毕竟当皇帝的也要提防着,别几个卫所联合起来给自己搞一发,那就有乐子了,不过有一点值得肯定,那就是邵飞肯定不会蒙他们,一个卫所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就以金乡卫为例,里面一个指挥同知就不是定国公的人,而是南京常家的人,当初要把邵飞调走,就是为了给这个指挥同知让路。 有了邵飞的情报、又有了那个指挥同知的确认,基本上这事儿就是实锤了,杨尚荆这个冤大头特么不但不仔细查账,还十分配合地答应了给金乡卫调拨粮草,不说补充了多少年的亏空吧,反正有这么一批粮草流入,底下的计吏一通操作,至少能把三五年、乃至七八年的欠账冲平了,以后再有人下来,还能顺手拿着杨尚荆做个挡箭牌。 总而言之,这钦差……太特么温暖人心了,要不是生祠这玩意不能随便立,这帮卫所的正三品指挥使,是真的想一人出个几十贯给杨婚丧假弄一个。 “郎中,这金乡卫的人,估摸着已经能顺着海岸走到海门卫了。”刘启道站在杨尚荆身后,满脸的古怪,“下一步该如何走,还请郎中示下。” 为了让这些人走的从容一点儿,杨尚荆这几天不但没急着走,反而将金乡卫的五个卫所挨个查看了一遍,千户、百户之类的,都见了见,心不在焉地给他们提了点儿意见,为的就是拖延时间,让金乡卫的人把消息送出去,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好好先生、面瓜一类的形象,好让沿海的各个卫所、尤其是离着金乡卫最近的盘石卫指挥使放松警惕。 因为他接下来,是真的要动刀子的。 “既然是知道了,本官在这金乡卫也就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杨尚荆笑着抖了抖袍袖,“吩咐下去,带上那两百三十人,明日辰时,北上盘石卫。” 刘启道应了一声,就想要退下去安排,杨尚荆摆了摆手,将他叫住:“稍晚些吩咐,却也不打紧,戬这里还有些话,要问问启道兄。” 自称变成了“戬”,就说明这是朋友之间的口气了,刘启道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也跟着换了称呼:“尚荆兄请讲。” “待后日到了那盘石卫,还须得你这个断事司的断事当众公布那厮的罪状,戬才好下令,将那厮当众拿下,不至于引发了众怒,将你我众人留在那盘石卫中。”杨尚荆沉声说道,“那厮在盘石卫的经营,也有一代人的光景了,整个盘石卫上下不敢说上下一心,这死党却也应该有一些的,若是不能镇住剩下的那些人,你我危矣。” 拿一卫的军事主官,肯定不是那么轻松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那是占据了战场主动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就他手底下这三百来号人,还有两百多有可能不听指挥的,面对一卫人马,谁知道具体会怎么样?都是死,谁知道那盘石卫的指挥使会不会玩个鱼死网破?这年月虽然重视家人,可谁也不能保证,就有那把所有人拉上陪葬的疯子,当年轩輗砍这帮军官的脑袋的时候,身边跟着的可不是备倭衙门这种新立衙门的兵丁,而是正儿八经的锦衣卫。 飞鱼服这种东西,在这个年代,本身就是一种威慑,来自皇权的威慑。 “郎中有中军都督府的信件,定然是无人敢犯上作乱。”出身勋贵家族的刘启道倒是挺平静的,“只说是‘只诛首恶,余罪勿论’,也便是了,心腹……一个卫所指挥使,还不配有甚么心腹。” 杨尚荆眯着眼睛点了点头:“也罢,你且下去吩咐吧,让人做好了准备,待本官一声令下,便将那厮拿了,不许稍有迟疑。”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八章 汝妻子,吾养之 第二二八章 杨尚荆这边正在算计着盘石卫指挥使的脑袋,徐珵那边却还泛舟海上,向着老家苏州府行去。 虽说已经辞去了官职,告病还乡了,但到底是有着官身的人,而且出身也算得上豪富,所以徐珵这船,算不上大,却也算不上小,纵然是不能和官船相比,却也比寻常的民船安稳了太多。 大抵是因为这徐珵和内廷关系不错的样子,福建都司虽然没敢逾制,明目张胆地派兵护送,趴在床上养病的都指挥使刘海还是给下面的水师衙门去了个条子,派了一个小旗的兵跟着船走,一直送到金乡卫为止,也算是给了内廷的面子。 说来也是没辙,他现在是新败之将,本身就没甚么面子可言,这会儿要是再紧跟外朝的步法,听从英国公、成国公之类顶级勋贵的号召,打出反阉的旗号,简直就是把刀子送到王振的手里,不用说别的,就王振手底下那些投过去的言官儿瘪三儿,就能把他喷个半身不遂,什么“有负陛下所托”都是轻的,“尸位素餐”才刚刚入点儿味儿,真正要命的“养寇自重”喷下来,他只能被拿去剁了脑袋,腌渍了送到京师展览。 正二品的武将,哪怕是执掌一省武力的正二品武将,在大明朝这么个皇权高度集中的国度里面,脑袋也不是那么金贵的。 徐珵站在船头,身上披着一身的棉袍,体内寒气过重嘛,肯定是不能穿的太少的,反正这会儿海上的温度也不是很高,也不至于悟出痱子来,作为一个一心向上爬的人,就这些表面上的演技而言,徐珵并不落后于旁人。 总而言之,不能给人留下什么把柄。 特么的他的身边,可是跟着锦衣卫的人手的,万一到时候上书,说自己“怯懦不前”,那反手就是一个“有负圣恩”,他一切想要起复出山的计划,就全都泡汤了。 他的心腹家人跟在他的身后,尽力配合着他的表演:“老爷,如今海上天寒,还是早些进船舱歇息罢。” 徐珵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向着船舱里面走去,眼光不经意间扫过那个锦衣卫派来的侍卫,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他本以为自己站在王振那边,帮着出谋划策一番,框一下阉党势力,对这外朝A过去也就完了,毕竟大明朝皇帝就是天,可特么……谁成想就闹成了今天这个鸟样? 外朝内廷斗法,自己成了牺牲品。 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声,徐珵这才进了船舱坐下,端起一杯热茶来抿了一口,自幼也是在江南水乡长大的,虽然因为读书的缘故,他的水性绝对赶不上什么浪里白条,但是坐船不晕船,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是还没等他把手中的茶杯放下,就听见船舱外一阵杂乱的喊话声传来,随船护送自己的那些水师士卒似乎已经上了甲板一般,他连忙走到床边向外望去,就看见至少三艘小船从左右包抄了过来,上面的人正在叫嚷着什么,此刻天色已然不早了,也看不清对面船上的人的长相。 “嗖!” 一声响,一支箭就插在了徐珵身边的窗棂上,发出“哆”的一声响,箭杆一阵颤动,发出一阵“嗡嗡”之声,徐珵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就是一个哆嗦,脚底下不稳,倒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顶上的汗珠刷刷拉拉地开始往下淌,背后的小衣转瞬间被汗水浸透。 一个水兵士卒冲了进来,大声喊道:“徐侍御还请退避到下面,来的是倭寇!” 徐珵点点头,一边努力爬起来,一边儿问道:“倭寇人数有多少?” “天色已晚,看不真切,不过总归也不能超过五十人,我等自可以将其击退,徐侍御暂避便是了。”这个水军小旗回答的异常自信,能够派出来的,可都是水师衙门里面的精锐,熟悉海战的,加上对面来的也就是寻常的小船,没有什么海战的大杀器,所以他自己估算了一下,以手底下的士卒的数量,击退对面的应该不是问题,再加上坐着的这艘船也是好货色,拉满了帆一路逃窜,想必也不会再短时间内被追上。 徐珵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跟着这个小旗往下面走去,然而刚刚了船舱,就看见那四个水军士卒握着刀子,将自己的同僚砍翻在地,那锦衣卫的侍卫虽然是武功高强,不过显然是被偷袭了,后背中刀,趴在地上,显然已经没了声息。 这小旗大喝了一声,抽出随身的刀来,怒吼道:“刘老四、张老三,你们都疯了不成,怎么就对自己家的弟兄下了手?” 一个面目狰狞的水军士卒扭过头来,冷笑了一声:“自家兄弟?甚么是自家兄弟?你还姓刘了不成?” 甩了甩刀子上的血水,这刘老四扭过头去,对身边的人说道:“发信号,告诉他们,莫要射箭了,省些钱去吃酒,这里已经得了手了。” 说完这话,这才转向小旗:“王头儿,平日你待我们兄弟不薄,我们也都是记在心里的,可是呢,今天的事儿,也不是我们就能做主儿的,而是因为你身后那位,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人家发了话,要请他过府一叙,谈玄论道,我们兄弟几个也是没有办法,受人之托,总要忠人之事,毕竟那白花花的银子,也是拿了的。” 徐珵听了这话,倒退了几步,眼睛里全是绝望,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就是辞了官,也没能逃脱对方的追杀来,就见这汉子举着刀子继续向前,接着说道:“王头儿你一路走好吧,这次事情了了,你少不得落一个战死的名声,家中抚恤断然是不会少了的,我等兄弟四人,也不是甚么没心没肺的,你家中的幼子,自然是我们帮着养活了。” 咧了咧嘴,这刘老四露出了一个恐怖的微笑:“徐侍御也莫要惊慌,我等……可还真不是为了要你命来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二九章 神经过敏 第二二九章 盘石卫的指挥使何有才今年六十一岁了。 一个六十一岁的指挥使,在大明朝武将序列里面,已经算不上什么年轻有为了,按照道理,从指挥使的岗位上退下来,给儿孙谋一个好的前程,才是最应该做的,但是何有才不敢。 自家什么情况,自家是知道的,自从家中老父恶了英国公张辅,被直接撸到了正五品的千户,家道就算是真正意义上地败落了下来,能够走通成国公的路子,做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已经算是花尽了家中的人脉和余财。 钱财倒还好说,终究是可以积累的,坐在指挥使这个位置上,辖下屯田那么多,只要咬咬牙、狠狠心,几年的功夫就能攒下一笔不菲的财富来,至于军户……军户这帮穷棒子,死不足惜啊,他们的血汗、他们的尸骨,乃至他们全家的血汗和尸骨,能够成为指挥使库房里面的一堆铜钱,那都是他们三生有幸了。 可是这人脉,却是难以积累的,当年为了打通关系,攀上老成国公朱能的关系,何家可是把能找的人都找了一遍,奈何啊,要办他们的是英国公张辅,这是个当年在外朝之中,所有人就要称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才敢上去打招呼的将门虎子,帮着何有才的老爹说话,基本上就是在和英国公作对了,所以旧日积攒下来的一些人脉,在他们何家从正五品升到正三品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了。 所以何有才的老爹,上一任盘石卫指挥使,在接任没多久,就抑郁而终了,新上任的他这些年来,为了修复一下老父留下来的损伤,一边儿拼命地搜刮着钱财,补充自己的库房,一边儿努力将其中的一大部分变着法往外送,浙江都司、南京勋贵、北京五军都督府,乃至两京的兵部,但凡是可能会用到的人,他都是拼了老命地去“结善缘”。 只不过呢,一轮又一轮地钱砸下去,得到的基本上就是个屁,想要恢复昔日的辉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一般,无他,当年他老子在事发之前,攒下的人脉,用的可不是一个卫指挥使的身份赚的,而是正儿八经的正二品都指挥使的身份,看着是只差了一个“都”字,看着品级只差了一道坎,然而其中的差距,却是云泥之别。 正二品都指挥使,最差的也是总领一省军务,牛掰的直接就在五军都督府里面听调,特么的卫指挥使……不值钱啊! 所以,何有才一心想着,等自己家里出来的那几个出类拔萃的再长大一点儿,他也好扶上马送一程,这些年送出去的钱虽说效果不甚好,重新经营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任重道远,但是让儿孙承袭一个卫指挥使的差事,也是没甚么问题的。 也正是因此,在接到金乡卫那边传来的消息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何家在两京之中的消息,基本上是全部断绝了,能接到的消息也就是各个卫指挥使之间的小道消息,不过这也足够了,只要杨尚荆这个管着备倭事宜的“钦差”对金乡卫没有横眉立目,想必对他们这盘石卫也不会太过苛刻吧?只要自己这边孝敬到位了,他们还能和钱有仇不成? 当杨尚荆刚刚从宁村守御千户所过了江,他就带着麾下的一众头面人物,站在了城外五里的地方等着,手底下的两个指挥同知、四个指挥佥事,连带着三个亲近些的千户都在,迎接的队伍足足有三百人上下,挑选的尽是些卖相好的士卒,那叫一个威风凛凛,那叫一个杀气腾腾,场面折腾得异常火热。 远远地看着这边的情况,杨尚荆的眉头就慢慢皱起来了,这个年月,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卖相还就是相当于战斗力了——卖相好,就意味着身体壮,能把身上的甲胄给撑起来,可这年月哪有那么多多余的蛋白质、糖类给一般的卫所士卒吃?所以说,虚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莫不是……他接到了甚么风声,想要给本官一个下马威?”杨尚荆微微皱着眉头,眼中冷光闪动,自己那个衙门里面知道这事儿的,虽然人数并不多,但是吧,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走漏了风声,“我和你说个事儿,你可不能和别人说啊”这种的保密模式,哪怕是在通讯极不发达的正统年间,也是一样可以泄密的。 刘启道如今就跟在杨尚荆的身边,闻言也是一皱眉:“无外乎陈、韩二人罢,两人都是在南京任职的主事,这何有才虽说打仗不是什么好手,但这挖门盗洞的本事却也还是有的,往南京里面塞的银子,可也是不少的。” 没辙啊,这会儿都想着算计别人,心里那叫一个紧张,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上动手,再小心也没问题的,所以杨尚荆一瞬间想多了,也是在情理之中的,韩安材、陈景明两个手底下的主事,基本上就是一个在外的卫指挥使在没有什么门路的情况下,能够够得到的品级最高的官僚了。 旁边的徐尚庸手慢慢握住了刀把,沉声问道:“郎中,要不要末将稍后直接冲上一阵?” 这种情况,如果真的是何有才得了风声,给杨尚荆一个下马威,或者说是一个鱼死网破的信号,那么想要动这个何有才,最好的办法,就不是到城内,拿到真正的“真凭实据”之后再来了,而是现在当场拿下,甚至直接就剁了脑袋,否则的话,这何有才带着一帮子死忠来个夜袭之类的活计,他现在带着的这三百来人,直接就得折在这里。 “且靠过去,看看这厮到底有甚么说辞,相机行事把。”杨尚荆眯缝着眼睛,右手也是慢慢地攥了起来,“徐总旗,你且下去吩咐一下麾下的兵丁,若是有甚么变化,只需听我号令,一哄而上便是了,区区三百卫所士卒,直接冲散了也就罢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零章 鸡同鸭讲 第二三零章 “末将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率盘石卫千户以上官佐九人,前来迎接钦差,末将不过是粗鄙武夫,不通礼法,甲胄在身,却也不能全礼,这礼数若有不周之处,还请钦差多多见谅。” 看着杨尚荆走近,这何有才是一脸的谦卑,或者说是巴结,即便是如今甲胄在身,略显肥胖的身躯也在马上躬成了一个夸张的弧度。 杨尚荆勒马停住,嘴上说着“勿用多礼”,眼神中却闪着审视的光芒,上下打量着这个何有才,希望能够发现些什么。 与邵飞邵天举那种精干和彪悍不同,这何有才整个人显得臃肿,换句话说,就是肥大扁胖,整个人的身上也没有什么杀伐之气,反倒是眼神闪烁之中,流露出一团团和气来,杨尚荆认识那种光芒,商贩们在卖东西的时候也经常流露出这样的目光来,它的学名叫做和气生财。 可越是这样,杨尚荆就越不敢掉以轻心,一个能够做到正三品指挥使的人,怎么都不应该是一个面团团的富家翁,一个能够完美伪装自己的敌人,可是很危险的。 所以杨尚荆将目光向后移动,扫过那几个指挥佥事、指挥同知的脸,试图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些什么,这种情况下,尤其是要给钦差一个下马威的情况下,不可能每个人的脸色都保持一致,那需要太高的演技。 然而杨尚荆得到的只是一片恭谨巴结的神色,这让他一直保持着战备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所以开口试探了一句:“何指挥手下的兵丁,却也是精悍的紧了,难怪盘石卫这报功的奏疏如同雪片一般飞往五军都督府啊。” 何有才听着这话就是一愣,显然是被五军都督府这个称谓给震了一下,还是那句话,他没有京中的消息渠道,自然也就不会知晓到朝堂上一帮大佬互殴的现状了,杨尚荆能给从五军都督府拿到消息,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震慑——为了捞钱方便,他这边杀良冒功、乃至直接让人出去掠夺来往的小商小贩,折算成军功的事儿,都是没少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自然也就成了公文奏疏,杨尚荆这般说,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所以他越发的小心谨慎了:“盘石卫毗邻温州府出海口,身后便是温州层,即便有中界山巡检司等衙门协助,终究也是个倭寇横行之所,末将不敢稍有疏忽,自然是尽起精锐人手,将倭寇一一剿除,还我大明一个海晏河清了。” 也不知道怎么着,杨尚荆听着“尽起精锐”四个字,就感觉对方是在加重语气,眉头不由得就是一挑,折腾……是在给他上眼药不成?所以他沉声说道:“何指挥公忠体国、兢兢业业,治军有方、剿匪有功的故事,本官也是听说了的,今日一见,这盘石卫的精锐果真如此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啊。” 为了起到一个试探的效果,他直接在“杀气腾腾”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何有才只觉着这钦差有点儿不对味,和金乡卫那边传来的消息不一样,可是这从别人嘴里传出来的消息,本身就带着对方的主观臆断的,不可尽信,所以他稍稍一愣,这才接过话头:“将士用命,末将不敢居功,盘石卫上下五千余众,莫不视倭寇如死敌,自然是将士一心、上下用命……” 卧槽,你特么……这上下一心、将士用命的话都喷出来了,你直接告诉我你这盘石卫是铁桶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就得了,这尼玛我要是住进去,想要给你查一个实锤出来,怕不是直接晚上就遇到了翻墙而入的倭寇,十分麻利地被剁了脑袋? 特么的谋害钦差是死罪不假,可是扣在倭寇的脑袋上,你也就能留下一个玩忽职守的名声,要是咬咬牙,给自己来上几刀,只怕还能留下个死战不退、身先士卒的名头来,不讲大义只讲操作,五百多年之后的那位运输大队长、千古完人空一格阁下,还不是在占尽道义、名声的优势的情况下,被来了一发兵谏? 所以杨尚荆的眉头当即就竖了起来,右手捏着缰绳,左手背在身后,轻轻转动了一下,比了一个“杀”的手势,然后冷笑一声,当即就是一声暴喝:“何有才,你这信口雌黄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本官且问你,你可知罪?!” 何有才当即就是一愣,根本就没想到杨尚荆还有这么一手,特么的刚刚大家不还是谈笑风生、一团和气么,怎么这就直接翻脸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见身后那一百多巡检司的兵丁并三十六名徐家的家丁瞬间是刀枪出鞘,一拥而上,对面的那帮军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全部打翻在地,捆了个结实,那三百多盘石卫的精锐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来,而他自己则是被杨尚荆一脚踹下马去的,转瞬间就被抢上来的徐尚庸、徐敏英二人摁住了,忠叔亲自拿着绳子捆了个驷马倒攒踢。 等到了这会儿,何有才才反应过来,大声呼喝着:“钦差你这是何意?” 而随着他那一声呼喊,盘石卫的兵丁这才算是反应了过来,抽出刀子,一个个就要往前冲,抢回自家的头头——这三百多人,可以说是何有才等盘石卫将领手底下的精锐了,一个个说是兵丁,不如说是家丁,吃香的喝辣的,全靠着何有才等人的供给,论起一个忠心来,那是没有丝毫问题的,便是浙江备倭都司李信的威望,也是赶不上自家主将一句话的。 看着这个场面,杨尚荆当即就是一握拳,掣出腰间的长剑,直接架在了何有才的脖子上:“我看谁敢轻举妄动?何有才,你贪赃枉法、杀良冒功、里通倭寇,桩桩件件的罪证,可都是由中军都督府送达本官手中的,如今你还敢拥兵自重,威胁钦差,就不怕国法如炉,诛你九族不成?!”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一章 杀 杨尚荆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色俱厉,而那个音量,已经可以说是咆哮了,而听见他的咆哮,原本还在挣扎的何有才瞬间怔住了。 杨尚荆提到了“中军都督府”。 现在执掌中军都督府的,就是当年把他老爹从正二品都指挥使上撸下来的那位,英国公张辅,就这个年月,就他所受的教育,就他所处的位置,哪里敢对张辅有一星半点儿的怨恨?别说提着三尺青锋过去寻仇,来个“白虹贯日”或者是“苍鹰击与殿上”了,就是连一点儿反对的心思都不敢有。 他有的只有恐惧和敬畏。 一看见自家主将怂逼了,剩下的卫所士卒根本就不敢有丝毫的扎刺,一个个愣愣地看着杨尚荆,手中的刀枪不自觉地垂下。 杨尚荆瞪着何有才,冷笑着说道:“何指挥果然是好强的能力、好高的声望啊,这一被本官拿下,便是麾下的兵丁,都敢对着本官舞刀弄枪,全然不把本官这个钦差放在眼里了,你们的眼中……可还有当今陛下?!” 严格来说,杨尚荆现在的确算是个钦差的身份,比起当时来浙江备倭的焦宏,也就差了那么一级,所以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别说何有才了,就是剩下那些被捆起来的盘石卫军官都傻眼了,一个两个齐齐叫道:“盘石卫士卒听令,放下刀枪,站在一处,听候钦差发落!” 这特么……贪赃枉法之类的罪过虽然不小,但是顶了天也就是流放,杀头的都少,可是一旦杨尚荆那“目无法纪”、“藐视君上”的大帽子扣下来,杀头就成了最低的了,保不齐就得杀全家。 眼看着盘石卫的三百多士卒放下了刀枪,杨尚荆对着身后晃了晃脑袋,徐尚庸便应了一声,带着金乡卫跟过来的、目前还处于傻眼状态的士卒,将这三百多人集中到了一处,直接看押了起来。 然后杨尚荆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份卷宗,对着何有才冷笑一声,这才打开来,慢慢念道:“今查,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目无军法,藐视朝廷,正统三年,杀良冒功,以致盘石卫西三十里张家村惨遭屠戮,死者二百余人;正统四年,侵占屯田,使军户三百一十人尽数沦为佃户,又虚报人数四百三十四人……” 中军都督府里,高人有的是,为了整这个何有才,又是费劲了心思,毕竟英国公这个大bss发了话的事儿,谁还能不用心去做不成?故此从正统三年开始的材料,一桩桩一件件罗列的分明,什么潜规则、明规则的,只要是犯了的,那肯定是要尽数列于其上的。 当然了,这里的数字肯定是有夸大的,就比如说那个侵占屯田的,一个卫所总共才五千人出头,这何有才还能一家伙弄了三百多人没田种?哪怕浙江诸卫所的兵丁有接近三成的逃籍,区区一个盘石卫也不可能在一年之中侵吞了三百一十人的屯田,这个数字,实际上是何有才的老爹走关系调到这边开始,一直到正统三年的一个统计。 但是呢,想要致人死命的办法其实简单得很,那就是把九成真的和半成不那么真的,配合着半成干脆用来耸人听闻的搀合在一起,这样,只要九成半能砸成石锤,剩下那半层,完全就可以作为致命一击的存在,直接给对方来个一发入魂。 所以当杨尚荆读到后面的时候,别说是何有才了,就是他辖下的那帮官兵都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不过何有才的惊恐中还有点儿愤怒,证明这事儿他是真的没干这么绝罢了:“……侵吞甲胄一千三百二十件,阴结倭寇,为祸乡里,将其中八百三十二套甲胄私自发卖与倭寇……” 侵吞甲胄这事儿,也算是卫所指挥使、包括千户所一级中上级军官的潜规则了,毕竟谁都有一大帮子能打的亲兵、家丁之属,论起金贵来,一千个普通卫所士卒都订不上五十个这种档次的人物,所以为了将这些真正的核心精锐武装起来,扒下来普通士卒的几套铠甲,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然而……特么的盘石卫上下,带甲的编制,加起来也就一千人出头啊,这特么直接侵吞一千三百二十套的数字是怎么得出来的?再加上私自发卖给倭寇的罪名……何有才可以直接敲出一个GG思密达,然后一脑袋撞死了。 所以何有才拼命地挣扎着,大声地咆哮着:“末将无罪,末将无罪,末将不曾有侵吞甲胄之举,亦未曾有私通倭寇之举,钦差明鉴,明鉴啊!” 这是所有罪状里面最要命的一条,也是真个查起来最经不起推敲的一条,毕竟数字骇人也就罢了,那些家丁、亲兵之流带着甲胄的,动动手指头都用不上,他们直接就是军籍之中的人了,随便找个由头,就能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杨尚荆知不知道这些? 当然知道了,哪怕不知道,中军都督府给他送信的人,也会私底下告诉他,让他知道的。 所以杨尚荆根本就不给一个明察的机会,他眼看着何有才的挣扎越发的剧烈了,就冲着他身后的徐敏英使了个眼色。 此刻的徐敏英一手抓着刀柄,一手将这何有才摁在地上,驷马倒攒蹄的绳子捆的还是很结实的,所以任凭何有才如何挣扎,都没办法直接挣脱绳子的束缚。 然而今天动手捆人的是忠叔,作为一个老江湖,他对绳艺……不对,是捆人的新的还是不少的,就看见徐敏英左手轻轻一晃动,何有才身上的绳子瞬间就松了,而何有才肥硕的身躯在猛然间得到了自由的瞬间,直接弹了起来,看着架势,就像是朝着身前的杨尚荆扑去一般,只是空气中弥漫着的不是杀气,而是恐慌和绝望。 徐敏英没有任何的犹豫,右手刀瞬间出鞘,使惯了环首大刀的他,此刻舞动着单刀,迅若闪电,瞬间刺穿了何有才的后心,一截铮亮的、还滴着血的刀锋从他的前胸透出。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二章 两条命 直到何有才的心脏被刺穿,徐敏英这才发出一声暴喝:“好贼子,安敢袭击钦差,看末将取你首级!” 何有才的圆圆胖胖的身体挺在了半空中,瞪着一双眼,看着杨尚荆,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有一股鲜血喷出:“钦……钦差……还……真是……好……算计……” 最后一个“计”还没说出口,何有才便脑袋一歪,彻底断绝了气息,杨尚荆合起了手中的卷宗,冷笑了一声,根本没去看何有才的死尸,而是将目光转向剩下的盘石卫官佐:“何有才藐视朝廷,以权谋私,勾结倭寇,尸位素餐,还敢袭击朝廷命官,他这个下场,你们也已经看见了。” 一众磐石卫的官佐心下凛然,一个两个脸上虽然不见什么惊恐,心里却是心念电转,计算着杨尚荆说着话的意思——到底是和见过血的将官,还不至于被一个人的血直接吓晕了。 当即,就有一个人跪着爬了出来,对着杨尚荆磕了三个头,这才直起上半身,大声说道:“启禀钦差,末将磐石卫指挥佥事李义,在卫中掌管的,便是军械、粮秣,现在对何有才这逆贼的不法之举多有记录,只是何有才势大,末将不敢公然上疏,寻钦差将他治罪,如今钦差来到,末将愿将这些年手机的证据一一呈上……” 掌管军械、粮秣的,就相当于整个磐石卫的后勤总保障,每年过手的钱粮不计其数,只要有心,自然是轻松地就能收集到一堆的证据。 杨尚荆深深地抽了这个李义一眼,心说果然是缺什么补什么,这个叫李义的,肯定是个没什么义气的怂逼,要知道,何有才想要对磐石卫进行最迅速的掌控,最好的办法就是掌控住后勤,他贪赃枉法了这么多年没被发现,之前后勤肯定是和他一条心的了,这李义这么快的叛变过来供述罪状,可见其人到底是怎么样了。 不过现在这情况,磐石卫上下的将领哪怕有一位站出来当出头鸟的,都要比他站在这儿干吼要好,更何况是这么个大管家一般的人物?所以杨尚荆笑着点点头,示意人把他松了绑,这才说道:“李佥事识时务,端的是一件好事,稍后便将你的供述一一呈上来,由本官送达京师罢。” 那李义点头哈腰地说着好,就站在了一旁,偷偷地摸了一把汗。 他这种做后勤的技术性军官,到底和前沿厮杀的军官不一样,一个何有才的命,给了他足够的震慑。 有了这么一个开头的,剩下的人也犹豫着慢慢站了出来,一个两个地表示,自己掌握了某一桩证据,杨尚荆并不敢现在就带着这帮人进城,真正进入磐石卫的大本营,也就只能在这里,吩咐人将口供记下,让这些人签字画押。 “何有才贪赃枉法,你们……就那么干净么?”当最后一个千户哆嗦着签完了单子,杨尚荆的目光扫视全场,眼中尽是冰寒,“便是干净,你们之前做了什么?还不是尸位素餐,知情不报?!” 将何有才弄死,只是立威的第一步,也是尝试着掌控磐石卫的开始,不过何有才虽然死了,可他留下来的势力却也在,想要真正掌控磐石卫,就得将旧有的势力肃清了,可是杨尚荆又没有办法将所有的军官一网打尽,那就要动用一下古老的指挥了。 发动群众斗群众。 “尔等从现在开始,仔细想想,别人有什么知情不报、贪赃枉法的过失,尽数报将上来,本官可为尔等酌情减些刑罚!”杨尚荆眯着眼睛慢吞吞地说着,同时踢了一脚脚下的尸体,死的硬了的何有才翻过身来,圆睁着双眼看着天空,很显然是死不瞑目。 眼看着这些磐石卫的军官们眼神开始闪烁了,杨尚荆背着手上了二楼,慢吞吞地说道:“仔细好好想想罢,否则,本官少不得又要写上一封奏疏送与朝廷,多派些能臣干吏,将这磐石卫仔细地搜查一番。。” 杀了何有才,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毕竟这个何有才牵涉到了浙江、乃至包含了整个南直隶的浙江沿海地区的一种政治生态,或者说是某些紧要的人物的来钱方式,一旦留了个活口,这何有才不攀咬是最好的,要是真的攀咬一番,还指不定要扯出什么事儿来。 所以无论如何,这个何有才是必须要死的。 本来杨尚荆是打算晚上弄个夜袭之类的,顺手宰了他,再把整个磐石卫清理一番,可是棋走到了这一步,肯定是不能稍有等待的,还是快刀斩乱麻,直接找个什么由头,把何有才砍了,才是正经的事儿,这也是向着那些和何有才有关的官儿们表个态,那就是我只想着在新衙门立个威,借何有才这么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倒霉蛋的脑袋一用,你们背后的交易,我是不会追查下去的。 就在这个时候,忠叔突然从背后闪了出来,对着杨尚荆低声说道:“少爷,海上来了消息,加急的密信。” 杨尚荆的眉头就是一挑,海上的事儿,到现在为止也就是和徐珵这个卸了任的御史有关了,难不成又出了什么幺蛾子?相比起磐石卫这帮已经怂了的官佐,显然海上那位会观星的、未来大明朝的首辅更值得关注。 所以杨尚荆吸了一口气,转身随着忠叔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低声问道:“可是那徐珵的事情?” 忠叔点点头,脸上的神色有惋惜,但更多的却是淡然:“回少爷的话,正是,那徐珵……伏剑自杀了,死前高喊着‘祸不及家人,还请留我苏州徐氏罢’,端的是凄惨无比啊。” 杨尚荆的眉头就是一挑:“消息……可靠么?” “动手的人里面,有我们的人。”忠叔沉声说道,“这么多年了,咱们建安杨氏总也要在其他家族之中安插些探子才是,老仆亲自确认过,最高级的密信,无误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三章 利好消息 东南沿海的地主们在对抗朝廷法度这方面,是守望互助的好朋友,就比如说海贸这种东西吧,朝廷明令禁止,然而东南沿海的这帮老铁们依旧耍的舒服,比起靠着海贸赚来的真金白银,地里刨出来的那点儿玩意就是个屁,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些世家大族的势力链接一体。 虽然现在的所谓世家大族,严格意义上讲都是弱鸡,早就没了早年间五姓七望正面和朝廷硬刚的本事,但是吧,大家都是地主,都想着赚钱,影响一下本地的卫所、府县的军政主官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这些做官的,可都是地主世家出来的,大家都是自己人嘛,一定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不过正所谓同行的是冤家,哪怕大家在“私自下海”这方面有共识,也得互相提防着,甚至是算计着——在不让朝廷发现的前提下,弄死一家的海贸就是一家,多多侵吞几条航线,总归是好的,谁还嫌钱少了不成?所以什么商业间谍啊、双面间谍啊之类的不要太多。 建安杨氏好歹也是数百年风流的大族了,朝堂上都出过杨荣这种能影响国策的大拿了,自己的触手还能短了?还能少了?所以哪怕是江西张家这种传承千年的大族里面,也是有人潜伏的,不过张家的势力背靠着宗教,有其特殊性,所以高级人员未必能有,但是执行层面上的人手还是少不了的。 截杀徐珵的这帮人里,正好就有张家的人,他是先进了福建水师衙门,转而“投靠”张家作为眼线的,没什么官身,不过仗着好身手,也算是张家预备扶持的眼线了,也正是如此,才会放心地让他去截杀由锦衣卫保护的徐珵。 “他人现在何处?”杨尚荆眯着眼睛,沉声问忠叔。 忠叔压低了声音:“大抵是从福宁州清湾巡检司南下,回了烽火们水寨罢?消息是从清湾巡检司传来的,那个巡检杨传福,是咱们的的人。” 稍稍停顿了一下,忠叔继续说道:“那几个张家的人,倒也是心黑手辣之人,护送徐珵的那艘船上,连着锦衣卫的校尉,带着最下层的水手、庖厨,一个没剩下,他们自己也是身中数刀,带着伤到的清湾巡检司,只说是倭寇凶恶,他们力战突围。” 哪儿特么有倭寇这种东西,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张家的人假扮的,就是为了掏出来徐珵脑子里那点儿观星的本事,谁成想啊,徐珵这权势欲望极强、脑子转的贼拉快的大明朝未来的首辅,居然回错了意,只当是福建坐地户们怨恨着他坏了规矩,断了他们的财路,要给他来个千刀万剐,自己给自己脖子上来了一刀。 “这事儿……嘿,以张家的能力,遮掩过去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罢了,只不过负责剿匪的监察御史刚刚卸任就被砍了,连带着做侍卫的锦衣卫都跟着丧命了,这可是在打内廷某些人的脸面啊。”杨尚荆一脸的古怪,扭过头看了看地上何有才的尸首,“这个权且放下,还是先把面前这事儿解决了罢,死了一个聪明的敌人,总归是好的。”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时局对杨尚荆而言,就是大大的利好。 首先,别管是江西张家还是福建的坐地户谁动的手,反正是给了朝廷里那些同样地主阶级出身、知道怎么回事,还想要玩个风险投资,给内廷做个带路党的文官儿一个震慑,那就是老老实实地守着潜规则,谁敢越线谁死。 其次,徐珵这么个聪明人死了,剩下的聪明人也就知道该怎么做了,除了王振自己之外,剩下的人没有那个能力和整个外朝体系掰腕子,而王振的权威来自圣眷,自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转嫁的可能了,除非杨溥或者是马愉、曹鼐这个档次的大佬脑抽了,和王振联手,才有可能提早造就一个正统朝的张居正。 最后,闽北的民变,也就是矿盗,肯定会因此借机坐大,因为无论是福建地方上负责剿匪的官兵,还是朝廷即将派下来负责剿匪的都查御史,都闹不明白这是福建大户们的集体决策,还是其他的什么事儿,而这种不可能宣之于口的事儿,就是私底下打问都打问不出一个屁的,所以养寇自重也好,独善其身也罢,他们肯定会选择出工不出力的。 这样,也就给杨尚荆以后插手闽北的战事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借口,毕竟……刚刚检查过的金乡卫,就和闽北接着,流民作乱什么的,虽然不属于备倭衙门的事儿,但是呢,只要这边剿倭成绩斐然,奏请朝廷调一部分“新军”进入闽北,也不是什么难事。 功劳,是个好东西,只有这玩意,才能让他在不得圣眷、甚至是遭皇帝恨的情况下,还能顶着压力往上爬,更方便搞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这个情况,去向福建的事儿还是太远了些,这边刚刚放倒一个指挥使,那边一帮千户以上的磐石卫实权军官还在互相检举揭发呢,总得把这件事儿给处理妥帖了才是。 所以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扭过头对刘启道说道:“刘断事,即刻派人南下,调金乡卫士卒三百人北上磐石卫,遣人去温州府,调温州卫士卒来此!” 然后杨尚荆又看向徐尚庸:“徐总旗,即刻带人入金乡卫,将何家上下尽数缉拿,送往中界山巡检司,本官暂在那边审案!” 徐尚庸眯着眼睛,咬咬牙,点头道:“末将遵命!” 眼看着徐尚庸带着三四十个备倭衙门的兵丁向着磐石卫冲去,杨尚荆长舒了一口气,现在这个关节,就是打死他也不敢在这磐石卫里面审案的,身边的人手太少,又宰了人家的主官,这磐石卫又是何有才的老巢,到时候来几个“忠心护主”的,夜里都不用动什么刀兵,一把火就能把他送上天去,所以离着这磐石卫比较近、他刚刚经过的中界山巡检司,就成了一个好去处。 等温州卫、金乡卫的士卒来了此处,他就能放开手脚,对着这磐石卫上下好好来一次清洗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四章 全是算计 “杀伐果决,当真是有些先太师文敏的遗风。” 看着手中从温州传回来的情报,魏国公徐显宗脸上写着感慨,眼中却全是笑意。 他身边坐着的,就是南京的户部尚书,张凤张子仪。 张凤今天就是来给杨尚荆“说媒”的,事实上,他对于这个事儿能落在自己的头上,还是很高兴的,毕竟这是让他做一个文臣和武将之间的润滑剂,既能够讨好朝中杨荣的那些门生故吏,乃至杨溥、马愉、曹鼐这一种文臣之中的大佬,还能顺带着亲近勋贵体系。 有了这样的好处,他身上那已经逐渐暗淡了、不能给他再进一步的动力的“忠良之后”的光环,就能再次焕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到时候外朝再次公推六部尚书的时候,他就有了能力再进一步了,毕竟他今年也就不到五十岁,对一个文人而言,年富力强着呢。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说,他都是自己人。 所以,魏国公徐显宗在得到情报之后,根本就没有避讳他,而且在看完之后,顺手将情报递给了他:“张司徒也来看看罢,正巧,这是关于那杨尚荆的消息。” 张凤的眼神一闪,点了点头,作为一个正二品的尚书,他就是面对魏国公,也不会做出什么受宠若惊的架势来,接过纸张上下扫了一眼,眼睛不由得就是一眯:“颇有勇略,却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物,一桩桩一件件,倒也处理得分明,只是……终究年幼了些,这思谋上,却还有不周全之处啊。” 魏国公微微一笑,道:“杨尚荆如今年不过而立,能有如此思谋,已是难得了,如今他兼着三府之地备倭的差事,还有一县民生考绩,多历练历练,也便是了,我等朝臣,提携后辈为先啊。” 杨尚荆思虑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呢? 就是因为在等待温州卫、金乡卫士卒前来磐石卫的时候,为了安全,选择了在距离磐石卫一水之隔的中界山巡检司等待,而没有选择直接进入磐石卫,或者是在距离磐石卫更加近的馆头巡检司,这样一来,一旦有倭寇前来袭扰,失去了全部上层军官指挥,短时间内又得不到杨尚荆直接干预的磐石卫兵丁,肯定是要乱作一团的。 这种时候产生的战损、战败,都会成为朝堂上那些投靠了内廷的言官攻讦杨尚荆的借口,临机决断、力斩何有才的动作,也就从果决变成了鲁莽——至于干掉何有才不合规矩这事儿,倒是不会被拿出来说事儿,因为杨尚荆手中的罪状,是从中军都督府里面发出去的,而斩杀何有才的借口,也是他“袭击钦差、图谋不轨”,攻讦他这个,就是在攻讦英国公张辅,连带着得罪了整个中军都督府的人。 听着魏国公这话,张凤就笑着点了点头,既然魏国公有心思帮着杨尚荆辩解,斩杀何有才这事儿又是勋贵系统内部的事情,他这个南京户部尚书自然就没必要多说什么了,所以他笑了笑:“说来也是,本官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尚在家中苦读诗书,潜心科举,这杨尚荆这般年纪能有这般的思谋,已是难能可贵了。” 顿了顿,张凤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的和煦了:“如此,倒是要先恭喜魏国公得此佳婿了。” 徐显宗脸上的光芒一闪,哈哈大笑:“那就多谢张司徒的吉言了。” 做了建安杨氏和魏国公家的媒人,张凤和魏国公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更近了一步,所以两人又是谈笑了几句,徐显宗便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如今这杨尚荆的公文虽然还未到南京,可吾这里却也接到了消息,总要先布置一番,免得那边出了什么麻烦,以尚荆如今的威望、官职,便是处理得当,也得手忙脚乱一番,终归是不好的。” “那本官就先告辞了。”张凤也跟着站起身来,笑着拱了拱手,在徐显宗的陪同下,径直出了国公府的大门,两人谈笑着作别,徐显宗这才回到府中,在书房之中坐定了,拿起笔来,就想要给这磐石卫推一个可靠的自己人上去。 常家看着温州府那片儿卫所指挥使的位子,已经眼热许久了的事儿,他自然是知道的,现在给常家卖个好,似乎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反正这何有才当年在京中走的是朱勇的门路,而且只是最简单的权钱交易,没有什么感情联系在里面,他这边怎么操作,也不至于让朱勇恼了。 最重要的是,当年他老子徐钦可是和朱勇一起嫖过娼、一起同过窗的,交情三大铁占了两样,要不是因为永乐朝去触了朱棣的霉头,兴许还能一起扛个枪呢。 可就在这个时候,徐府的大管家站在了他的身后,低声说道:“老爷,南边传来了消息,兵部郎中杨尚荆的手书。” 说着话,递上来一封信来,徐显宗皱着眉头打开来一看,皱着的眉头瞬间就舒展开了:“嘿,倒是险些小瞧了此子,这一步棋,端的是妙啊,让海门卫那个千户邢宏放接了这磐石卫指挥使的差事,一来给三府之中卫所的军官做了个表态,告诉他们他杨尚荆的能力心性,二来也算是给英国公一个示好,这邢宏放的老子,当初可是河间王麾下的干将啊。” 顿了顿,徐显宗满意地点点头:“也好,算来这杨尚荆也不是外人了,改日让人去建安杨氏那边换了八字,也就成了我徐家的女婿,如今这点儿请求,我这个做岳丈的总也要帮帮忙。” 说到这里,他当即就提笔开始写公文了,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当然不是他直接就能认命的,需要发到南京兵部,而后转到北京去,不过这邢宏放也是根正苗红的靖难老臣之后了,让他暂代磐石卫指挥使一职,等着公文下来了直接扶正,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了。 毕竟……邢宏放这种人,也算是张辅的一块心病了,得势之后就算是想要扶持旧年间张玉的老人,却也害怕坏了朝堂上的规矩,只能放着,如今杨尚荆推了一把,正好遂了张辅的心愿,他还能不点头?到时候谁还敢反,那北京那些以张辅马首是瞻的勋贵,可就要砸碎谁的狗头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五章 走程序(上) 邢宏放坐在自家的千户所里,捏着杨尚荆从磐石卫给他发过来的公文,右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 单纯的惊喜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邢家的千户官职是世袭的,这是一份稳定的收入,不过一般而言,是个人都有些上进心的,都想着往上面爬一下的,可是呢他邢宏放继承千户之职的过程,就是磕磕绊绊的,要不是他那个老子还有些人脉,可能就是世袭千户的官职另一个百户的实职,然后一代一代地堕落下去了,所以他根本就不敢想,连指挥同知都不敢想——对于整个海门卫而言,或者说整个浙江都司体系而言,他们邢家都是个外来户。 而现在他手中掌握着的,是一份杨尚荆发来的书信,更是一份保证邢家前程的委任状,在这封信里面,杨尚荆不仅仅告诉他,要将他调到磐石卫担任指挥使,还要让他的长子邢里男承袭千户之职! 他们邢家世袭的千户,是靠着他老子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在浙江这么多年了,功劳不是没立过,但是比起当年靖难的从龙之功,还是差了太多,所以升任一个指挥使还有可能,但是世袭指挥使,嗯,别说世袭指挥使了,就是世袭指挥同知,都是做梦,而且是白日梦。 而现在这个千户所,说白了就是老邢家的家底所在了,他调任磐石卫,干的再好,他儿子邢里男也不会得到什么更实惠的东西,以后继承官职的时候最多也就是个实职千户,如果他调任的同时,儿子也跟着同时去了磐石卫,那么就相当于自己断了一条后路,以后他要是有了什么意外,儿子没办法顺利接班的话,那么就是人财两空——磐石卫还没来得及站稳跟脚,现在手里这个千户所也没了。 毕竟朝廷不会看着一个千户所没人掌管不是?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杨尚荆要抬举他儿子邢里男做这个千户,那就算是给老邢家留了一条根,将整整一个千户所打上了姓邢的标签。 “为父……算是押对了宝啊。”邢宏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信笺,对着一脸紧张地看着他的儿子说道,“若是不出甚么意外,为父将要远调磐石卫,而你,则要留在这里,接下为父这个千户的差事了。” 邢里男听了这话,脸上就浮现出了喜色:“却不知这杨郎中欲让大人出任何职?指挥佥事?亦或是指挥同知?” 指挥佥事是正四品的物质,指挥同知是从三品,无论是哪一个,都证明自家大人在仕途上有了进步,而且打上了杨尚荆一派的标签,而以杨尚荆现在的江湖地位、身后站着的人脉,今后如果有人想要动他家大人,肯定就得掂量一下杨尚荆的分量了。 邢宏放笑了笑,摇了摇头:“都不是。” 邢里男的眉头当即就皱了起来:“莫不是让大人平调磐石卫,还做个千户不成?” 磐石卫在温州府,虽说距离台州也不算远,但毕竟邢宏放原本苦心经营出来的关系,都放在了台州府、海门卫这边,一旦平调到了磐石卫,束手束脚肯定是避免不了了的,就是邢里男这个百户升任了千户,自家的老子也肯定要受罪的。 邢宏放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郁了,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慢慢吐出三个字儿来:“指挥使。” “这!”邢里男瞬间被镇住了,随即脸上就浮现出了狂喜的神色,连忙一躬身,笑道:“恭喜大人高升。” 不过旋即,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狂喜禁不住稍稍收敛,他毕竟也是百户了,也知晓官场上的道理,正五品的千户虽然品秩不低,而且总领一所,但是毕竟没有什么统筹一卫之中一个部门的经历,资历上还是有所欠缺的,换句话说,就是步骤没走全,因此想要直接升任正三品的指挥使,还是差了些火候的。 资历这东西,在这种时候显得异常之重要,哪怕只是在指挥佥事的位置上坐过一天,都有理由直接“超擢”的。 “杨郎中也非是什么鲁莽之人,既是写信给了为父,定然是有了成算的。”邢宏放倒是显得很放心,毕竟他对杨尚荆的能量,也是有了一定了解的。 和邢里男有同样忧虑的,其实还有刘启道和徐尚庸二人,作为在这个圈子里耳濡目染长大的勋贵,他们对官场上的规矩了解更加深刻,所以徐尚庸在知晓了杨尚荆给自家老子写的信之后,就开始劝了:“贸然提拔一介千户升任指挥使,只怕朝廷上会有人攻讦郎中任用私人啊。” 刘启道对于朝堂上诸事的把握,显然要比徐尚庸更加深一层,所出来的话更是贴近实际:“如今北京朝堂之上的光景,虽然已经不同以往,王文、陈镒诸公已无需委曲求全,仅剩下徐晞之流趋炎附势,这内廷外朝之间,却也只是一个势均力敌,王振若是想要弹劾郎中,只消找一监察御史便可,到时陛下顺水推舟,则郎中危矣。” 这话里面,就带出来些朝堂上的旧事,在现在这个状况来看,就包括大理寺卿王文、右都御史陈镒等人的黑历史了,早年王振在内廷大杀四方,让一帮文官儿见着他的时候下跪,吊的不行的时候,王文、陈镒之类的文官儿里的大佬,是真的跪过的,说忍辱负重也好,说趋炎附势也罢,反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尚荆在弄死了金英家奴、带动整个外朝死砍内廷的时候,王文、陈镒二人这才站出来给予庇护。 杨尚荆看着两个人,连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本官又何须任用私人?你们也知道,本官给魏国公发的……可是密信,不是朝廷的公文,这磐石卫指挥使的认命,还要等魏国公上奏疏、北京方面下文书来的,而这提议之人,可并非本官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六章 走程序(下) 第二三六章 杨尚荆给魏国公的只是私人的建议,和朝廷采纳与否没有直接的关系,而魏国公作为杨尚荆未来的老丈人,肯定也不会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上的,这样杨尚荆就能从邢宏放的任命之中,自然而然地脱离出来,不给那些投靠了内廷的言官们攻讦的机会。 “这般事体,大人定然是会做的妥帖的。”徐尚庸听了杨尚荆的话,自然就跟着点了点头,杨尚荆的婚事也是和他说过的,估摸着这会儿帮着杨尚荆求亲说媒的南京户部尚书张凤张子仪应该早就到了徐家,这关系到了这一步,也就算是基本定下来了,魏国公还能给自己找不自在不成? 杨尚荆笑着点点头,继续说道:“魏国公总督江南军备,有守备南京之责,江南各地千户以上的官军官,想必都是谙熟于胸的,只凭着这邢宏放的出身,就值得中军都督府强推一番了,再者,宣德十年之时,那纪广骤升的例子摆在那里了,早已经算是标杆了,只消一句‘效内廷王公公旧事’已是足够,内廷就是再大的胆子,还能找出来攻讦王振昔年决策的理由?” 宣德十年的时候,隆庆右卫的指挥佥事纪广,就因为给王振跪舔特勤快,直接在阅武的时候被王振做了个黑箱,硬点了第一名,直接升了两级,从指挥佥事摇身一变成了都督佥事,这也是当年王振想要和外朝掰掰腕子,把文官儿们主掌的“经筵”改成了阅武,直接让参演的比骑射留下来的后遗症,为了拉拢当时的武将向他靠拢,王振也是不遗余力的。 别看都督佥事里面带了个佥事,和指挥佥事听起来差不多,可实际上这是个正二品的武职,也是实职了,扔进五军都督府里面都算是人物的,地位也就比大都督和都督同知差了那么一点儿,而当时王振给他要封赏的时候,可是明说的“不拘一格用人才”,所以在这里搞一搞“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别说杨尚荆了,就是整个外朝都没有什么压力。 而杨尚荆挑这么个人出来,也是有更深的用意的——现在这个纪广,因为出身的问题和上位不合法的问题,根本得不到上官的支持,更得不到同僚的认可,基本在五军都督府同级别军官的鄙视链里面,他处于绝对的最底层,基本上拿不到任何的实权,到现在还泡在五军都督府里面发霉,就算抱紧了王振的大腿都没用,所以拿他做挡箭牌,杨尚荆表示自己丝毫没有任何的压力。 所以一听这话,刘启道的脸上就露出了恍然的神色:“郎中如此计算,倒真是万无一失,外有昔年王振故事做靶子,内有南北两京勋贵作保,尤其是英国公,对郎中的意图定然是越发地满意了的,再加上文臣之中,也不乏向着郎中的,这邢宏放调任磐石卫,定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旁边的徐尚庸也跟着笑:“左右这磐石卫要大清洗了,能留下来的当官儿的,注定只是少数,到时候那些指挥同知、指挥佥事之类的官职,空缺儿可不要太多,如今大明国朝已有七十余载,各家勋贵子弟之中无法做官者定然是不少的,单这些官职空缺就足以有足够的吸引力,让勋贵子弟多出来走走,而非在家中做甚么纨绔了。” 停顿了一下,徐尚庸就有些感慨:“都说这勋贵如虎狼,少吃一口就但当时被饿到了,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啊。” 听了这话,杨尚荆就不由得睨了他一眼,这特么还真是乌鸦也敢笑猪黑,现在整个大明朝圣眷隆重、人丁兴旺的开国家族里,除了你们徐家,还有谁?你现在在做的这个总旗,特么的晋升路线都给你规划好了! 干咳了一声,杨尚荆不由得站起身来:“相较之下,也是这邢里男接任他老子的职位,做个千户,反倒不是什么难事的,这个千户在海门卫之中,尝与倭寇交战,身披十数创,身先士卒,无论是个人勇武,还是甚么战功,都是足够了的,老子英雄儿好汉,岂不又是一段佳话?” 杨尚荆说完这话,和剩下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哈哈大笑,这般操作了一番之后,海门卫靠近黄岩县的千户所已经是尽数属于了杨尚荆的备倭衙门,磐石卫这里也成功地被安插了一根钉子——只要这个邢宏放的脑子不出什么问题,借着他和杨尚荆之间的关系、再加上有意无意地宣传一下他老子曾经是河间王张玉麾下悍将的消息,谁还敢给他架空了不成? 这事儿,还真就和杨尚荆所料的没差多少,反正朝中大佬在接到了魏国公徐显宗的消息之后,纷纷表示了一定的支持,“安心走程序”成了外朝各衙门的最高指示,大有谁敢反对就打碎了谁的狗头的趋势。 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儿,所以魏国公是很可怕的,定国公也是很可怕的,如今两个徐家虽然为了些田产闹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撸胳膊挽袖子赤膊下场打上一架,然而在涉及到整个徐家的集体利益的时候,两家还是会迅速和好,然后反咬一口人,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 而且据传言,中军都督府坐镇的英国公张辅在看到这条消息之后,露出了微笑,连说了好几个“好”字,有心的人翻了翻涉事之人的资料,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所以这邢宏放相关的公文一路顺畅地盖完了各个部门的大印,然后直接用六百里加急向着浙江方向移动。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京户部尚书张凤张子仪给杨尚荆和魏国公家的千金牵线搭桥的事儿,也终于是传到了北京城里,这事儿就仿佛地震一样,一瞬间无数小道消息横飞,翰林院里那些原本和杨尚荆亲厚的,一个两个都或明或暗地给杨尚荆去了信,根据不可靠传言,宫里的东西,似乎又换了一茬……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七章 权力的游戏 第二三七章 走程序,实际上就是一种尊重游戏规则的体现,权力的游戏,也是游戏。 朱祁镇狂砸御书房里东西,就是因为他太年轻,还没有实力去推翻朱元璋、朱棣两位“先皇”确立和增改的游戏秩序,只能憋屈地接受这个现实——那就是外朝真的链接一体了,杨尚荆和魏国公家即将达成的联姻,就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 按照辈分来,因为太宗皇帝的皇后是徐达的闺女,所以魏国公徐显宗按照辈分来,实际上是他朱祁镇的舅舅,这特么关系还没出五服呢,都算近亲了,这一刀要是其他的勋贵捅的也就捅了,转手俩耳帖子扇过去摁在地上一顿胖揍,也就算是彰显了皇家威仪了,气急了直接削爵流放都行,可是这徐家…… 尼玛啊,这徐家就是勋贵里面的巨无霸,前一阵子南北两京的徐家撕逼,争那点儿祖传的田产,徐承宗这个魏国公的亲弟弟都跳出来骂娘了,他这个做皇帝的也只是谨慎围观,最后拎着皇权的大棒子各打三十大板了事——均分了徐达留下来的那些田产,其他的根本就没敢多说。 至于王振为什么能在外面招摇过市,牛的一飞冲天,并不是因为他身后的朱祁镇有多牛掰,而是因为他太监的身份,就相当于一双白手套,权力这种肮脏的东西,皇帝当然不能亲手去摄取,那会脏了手的,而且不好洗,不过带上白手套了,就能够肆无忌惮地抓了,等真的把所有的全力都抓到手了,就可以把这白手套洗一洗、拾掇拾掇了。 当然了,如果这个白手套太脏了,洗不白了,扔掉了也就是了,还能留下个贤明的名声,毕竟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嘛。 “陛下现在如何了?” 寝宫外面,王振沉声问着伺候着朱祁镇起居的小太监,带着点儿公鸭嗓的嗓音有点儿嘶哑,想必也是因为上火的缘故,他刚刚从司礼监回来,那边传上来的消息显然也不那么令他满意。 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太监带着十二分的小心,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这才低声回答道:“回王公公的话,陛下刚刚睡下了,许是太累了些,刚刚奴才都听到鼾声了。” “咱家知道了。”王振面沉似水,点了点头,饶是向来眼高于顶的他,这会儿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去寻求一下场外援助了,“咱家去寻金公公说说话儿,若是等下陛下醒了,速速让人前去寻咱家。” 小太监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说道:“奴才遵命,定然不会误了事情。” 说完话,这小太监又磕了三个头,到底也是没敢起来,等着王振都走远了,这才站起身来,擦了擦脑袋上因为紧张出的汗,叹了口气:“这王公公的威严,却是越发的重了。” 扭头看了看寝宫,小太监垫着脚往旁边挪了几步,伸手叫来了另一个小太监:“去,告诉刘公公,就说王公公今日的心情不甚好,刚刚去寻金英金公公去了。” 那小太监应了一声,转身就跑了,这小太监叹了口气,踮着脚尖又回了寝宫的门口,四下里张望着,那个刘公公是他的干爹,也是内廷众多太监之中比较倾向于外朝的高级宦官之一了,不过这些事情,这个小太监当然是不知道的,毕竟刘公公那种档次的太监,义子之类的着实太多了些,这个小太监就算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着的,也还够不上等级接触这个档次的新闻。 再说王振,离了正统皇帝朱祁镇的寝宫,一转身的功夫,就来到了金英的住所,比起他自己现在住的地方,金英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叫花子住的地方一般,便是装饰客厅的东西都没有多少。 “这般光景了,王公公突然造访,却不知出了何事?”金英从后堂转出来,一句话直接切入正题。 王振也已经习惯了金英的风格了,现在他时不时就要到金英这里坐坐,学习一下先进的朝堂政争姿势,毕竟比起金英来,他的经历还是太少了,顺风局的时候一路莽过去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遇到逆风局就抓瞎了。 所以他叹了口气,直接说道:“陛下那边的近况,想必金公公也有所耳闻了罢?如今这朝堂,便是比那杨士奇活着的时候都有不如,不说是那帮趋炎附势的文臣罢,便是一向与我等亲厚些的勋贵,都要一股脑与你我二人划清界限了,这可如何是好?” 摇了摇头,王振又叹了口气:“本来以为,以我一人之力,足以扭转朝堂上的局势,将大权尽数奉回陛下,可是……唉。” 这话倒是王振的肺腑之言了,事实上这也是朱祁镇一直想要打的牌,后来诚孝张皇后也是默许了的,不过要是杨尚荆在这儿,他肯定要感慨这是“尊皇讨奸,大政奉还”的明代版本了。 不过事实也是如此,本来就是大好的局面,皇帝通过王振,已经是抓住了很大一部分外朝文臣武将的心了,毕竟官帽子在那儿一挂,谁看了不眼热?杨士奇一死,外朝三杨当国的局面瞬间成了杨溥一人,以前那些在杨士奇手底下听用的,肯定是人心浮动。 所以听了这个消息,当天王振差点儿乐得在司礼监里来个现场蹦迪,第二天随着皇帝去送杨士奇一程的时候,脸上的笑意险些就挂不住直接露出来了,要不是碍于礼制,他能直接在杨士奇的灵堂上跳一曲欢快的dis。 金英皱了皱眉,叹了口气:“究其缘由,只怕还在那杨戬杨尚荆的身上,只是如今他新近立了功,又处在东南备倭的要害职位上,却是不好动的,更何况……如今外朝大势渐成,便是杀了他,也只能徒增怨愤。” 然而谁成想,就因为杨尚荆一番闹腾,直接暴露了内廷的虚弱之处,将一些不那么明朗的潜规则掀了出来,让外朝的朝臣们猛然发现,诶有,原来我们还可以这么玩另类的众正盈朝啊,于是大家就开始各种鼓捣串联,形成了今天这么一个架势,别说王振了,金英看着都挠头。 而且正如金英所说,就是杀了杨尚荆,也没有什么卵用,反而是坏了规矩,众怒之下,翻出昔年刘球的事情来,内廷谁都别想好过! 今天一更吧……太累了……元旦的时候补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八章 为今之计 第二三八章 “为今之计,当如何啊?”王振皱着眉头,沉声问道,因为阉割形成的公鸭嗓,这会儿却是透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 金英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却也没有追究王振的态度,内廷虽然有论资排辈,但是更多地却由皇帝决定,否则的话,王振给他金英提鞋都不配,所以他只是用手摸着桌面,笑着说道:“为今之计,也只有一个等了,千万不可急躁,若是动作过大,便是一个疏忽,都有可能被内廷反扑成功,自正统五年至今,王公公的所有谋划,都要尽付东流啊……” “只是如今朝中这时局,我若是再忍让退缩,只怕外朝得寸进尺啊。”王振眉头紧锁,自从正统皇帝登基以来,除了那次在诚孝张皇后面前,他差一点儿被吓尿了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压着外朝揍,现在猛然收缩阵线,他还真怕外朝得寸进尺,压迫他的生存空间。 金英摇摇头,一脸的淡然:“本朝太祖神文圣武,雄才伟略,废除丞相,故此陛下之权柄威势,均远迈汉唐,朝中文武便是加在一起,也不及陛下分毫。王公公能有今日之威势,全赖陛下圣明仁厚,故此,外朝便是势大,还敢僭越不成?” 这说的都是实话,王振不由得点了点头,他好歹也是个秀才出身的,读过那么几本书,理解一下金英的话还是没问题的,不过作威作福惯了的他,一想到马上要低调行事了,心里总有些不爽的。 金英看了王振一眼,暗自叹息一声,人这境遇,有时候还真不是自身努力就能决定的,就因为王振是正统皇帝的贴身伺候的人,这才压过了他,否则无论是资历还是脑袋,他金英分分钟就能碾死王振一百次以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头的烦乱,这才继续说道:“况且,外朝绝非铁板一块,勋贵、文臣能够如现在这般同心协力,也不过是因为王公公威势所逼罢了,王公公若是此刻收手,他们自己便要先乱上一次,到那时,王公公再出手,一切便也是水到渠成了。” “那便多谢金公公指点了。”王振叹息了一声,也只能点点头,现在这个局势,再和外朝刚正面,显然不符合内廷的整体利益,或者说不符合皇帝的利益,毕竟……涉及到徐家,皇帝自己都要怂一波的,他现在就算是恨死了杨尚荆,也不能把他解送京师,菜市口咔嚓一刀砍了。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了一声感慨:“如今这时局,却是必须要小心行事了,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不为过啊。” 顺风局,想怎么浪,就怎么浪,但是逆风局,那就得一步步谋划了,操作除了一点儿差错,那就得被秒杀。 原来的朝堂局势,从杨荣故去,杨士奇因为儿子杨稷在家里凌虐杀人的事儿被抖搂出来,自己在家闭关修仙……不对,是称病不出不稳朝堂之时开始,王振的声势就是蒸蒸日上,说是如日中天都没错,文臣里那些个标杆,除了杨溥之类的老人、或者是薛瑄这种耿直哥儿之外,能给他跪的,基本上都跪了,别管愿不愿意,这份名单里面,甚至包括了王文、陈镒这种老牌儿的文臣标杆儿。 可以说,当时的局势,就像把外朝的所有塔推干净了一样,随随便便把杨溥拖住了,剩下的就靠着那帮外朝的狗腿子,也就是超级兵,就能轻轻松松地把外朝的基地推干净,所以王振他高兴啊,杨士奇一死,就和又杀了一条小龙一样,颇有一种试问天下谁敌手的豪迈。 然而杨尚荆这么个不要脸的直接偷了一条大龙不说,顺手还拆了王振这边儿的下塔,一通儿骚操作下来,直接让外朝这边抱了团,不说有刚正面的实力吧,猥琐一下,还是能搞一下的,等最后发育一波之后,说不得就能来个惊天大逆转。 所以说,哪怕现在还不算什么逆风局,王振也必须小心应对了,也正是因此,他才不得不找到金英这么个朝堂老司机,要是搁在之前,还找金英?他恨不得把金英扔去凤阳的皇陵种菜! 两个人正沉默着呢,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太监,咕咚一声跪下了,给两个人磕了几个头,这才说道:“两位老祖宗,陛下刚刚醒了,想要找王公公过去,奴婢不敢怠慢,这才来请王公公。” 王振的目光就是一闪,连忙站起身来,对着金英说道:“陛下召我过去,却是不敢再久待了,改日再来谢过金公公的提点罢。” 金英笑着站起身,直接把王振送到了门外:“王公公何出此言,你我俱是内廷宦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话是这么说的,只是看着王振远去的背影,金英的目光却是连连闪烁,也不知道在计算着什么。 也没有半柱香的功夫,王振就站在了朱祁镇的面前,收到了魏国公徐显宗的女儿即将嫁给杨尚荆的消息之后,他足足折腾了半个下午的功夫,他继位至今已经九年了,从这条消息中分析出外朝的打算还是没问题的,他本来就想着借着王振这个宦官的手,利用外朝文物之间的嫌隙完成集权,结果现在外朝文武突然就结盟了,结盟的发起人还是皇亲国戚,他找谁说理去? 饶是睡了许久了,朱祁镇依旧感到一阵阵困乏袭来,毕竟不是马上的皇帝,这身子骨就算有东西补着,也是太虚了些,要不是想着和王振探讨些事情,只怕他已经是又睡过去了。 “陛下,老奴来了。”王振跪在地上,咚咚咚就是几个响头,轻声细语地说道,全然没了金英面前的深沉。 朱祁镇连忙摆摆手,让他站起来说话:“老师快快请起,朕都说了多少次了,老师不必如此的。” 顿了顿,朱祁镇直接切入了主题:“为今之计,老师打算如何处置?” 这两天先单更吧,我整理一下思路……前面的看情况,可能会在不影响剧情的情况下修一修。嗯,放心,欠下的,元旦开始慢慢补齐。(累啊……微博上都没力气喷人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三九章 内廷 第二三九章 要不是从金英那边得了提点,现在的王振估摸着也是一脸的懵逼,然后叫嚷着和外朝刚一波,哪怕只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不过现在嘛,他就能从容应对了。 到底是跟在朱祁镇身边久了的,王振也就是一个转念的功夫,就把那段对话换成了朱祁镇最爱听的,给复述了一遍:“为今之计,静等即可,陛下神文圣武,威加宇内,只消在宫中静坐,还有人敢来触犯天威不成?陛下安然端坐,以不变应万变,也不消多长的时间,那些结党营私的贼子必然自乱,又何须陛下动手?平白气坏了身子。” 朱祁镇听了连连点头,因为刚刚发疯了一般砸东西的气愤,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整个人都仿佛精神了不少:“老师之言,实在深得朕心,这世上最了解朕的,还是老师啊。” 经历了太多的挫折和磨难,听到了一两句知心的恭维话,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人心啊,也都是这样了,朱祁镇地位再高,终究也就是个十八岁的青葱少年。 而王振听了这话,一瞬间就是喜笑颜开,“体察圣意”,这可是最大的褒奖,而且他一个太监,也不至于被当做“揣摩上意、图谋不轨”的典型直接砍了,所以他当即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两个头,美滋滋地说道:“伺候陛下高兴,乃是老奴的本分,如何当得了陛下的夸奖。” “老师快起罢,既是忠心任事,些许夸奖又算什么?”朱祁镇摆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稍稍停了一下,这才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问道:“老师那个叫王林的侄儿,如今尚在锦衣卫中听用吧?前阵子马顺倒是和朕提过,倒是个允文允武、多谋善断的人,便先在锦衣卫中补一个佥事罢,待日后有了功劳,朕也好再提拔提拔。” 这一下,就把王振给美坏了。 一个寻常的卫所佥事,正四品的武职,他王振自己就能给安排了,可为什么他的侄儿到如今还在锦衣卫里面当差,只是做个百户呢?还不是因为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职责重大,除了仪仗、护卫等职责之外,还有刺探情报等一系列职权?本来他还想着让王林再熬个几年,然后弄个大一点儿的官职,他王振就算没有封妻荫子的能力,到底也算是提携后辈、光宗耀祖了。 可是现在,朱祁镇一张嘴,直接就赏了一个指挥佥事下来,哪怕不是什么实职,只领着一个百户的差事呢,有他王振在宫中照应着,马顺又是他王振的爪牙,谁还敢真就当他的侄子是个锦衣百户了? 最重要的是,朱祁镇这一句话,可就证明了一点,自己这个侄儿,别管是不是借了自己的光吧,简在帝心的地位是肯定有了,而封建年代,衡量一个人地位高低的最重要的指标,那就是简在帝心! 不过他还是得谦虚几句:“回陛下的话,老奴那个不成器的侄子,到如今的确是在锦衣卫之中熬炼,只是时日尚短,经验不足,还稍显稚嫩了些,这贸然提拔到了高处,只恐有负圣恩啊。” 这个节骨眼上,当然不能提外朝反对之类的事情了,况且锦衣卫是天子亲卫,天家鹰犬,体系内的调动,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外朝说多少都和放屁没什么两样,提了反而让朱祁镇心里不痛快。 朱祁镇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语气就有点儿低沉:“有能力又忠心的,总是要提拔的,些许赏赐,比起老师这些年鞍前马后的操劳,又算得了什么?老师只管下去拟旨吧。” 很显然,朱祁镇现在又想起了远在浙江的杨尚荆,一个他不情不愿、却不得不封赏下去的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比起这个节制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的要职,王振这个侄儿的官职哪怕提到了正四品,也并不显得那么起眼了。 王振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朱祁镇,看见他的神色有些晦暗,也没敢多说什么,这种时候说多了一句话,可能都是火上浇油的结果,皇帝喜欢美女,静静又是个大美人,所以还是让皇帝找静静去聊聊天比较好。 所以王振小心翼翼地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朱祁镇点点头,摆了摆手,王振小心翼翼地向后倒退了几步,这才转身离开,一出了御书房的门,整个人又变得神气活现了起来——自己家的侄子被钦定了正四品的锦衣卫指挥佥事,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当年挨的那一刀真特么太值了,等他一个穷酸秀才科举,自己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爬上正六品的位置吶! 王振刚走,朱祁镇就拿起面前的奏疏看了起来,可是没看几本,就觉得一阵困倦袭来,终究还是身子骨太虚了些,他打了个哈欠,便吩咐身边伺候的小太监,摆驾往后边的暖阁去了。 这边朱祁镇刚刚睡下没多久,那伺候的小太监就又把消息送了出去,包括他和王振的那段对话,不过这次,不光是那位刘公公,便是金英也得了消息。 “父亲为何要将那法子交给了王振那厮,让他平白讨了陛下的欢心?”一个中年太监站在金英的身后,一脸的愤愤,“自那王振得势之后,这内廷的宦官,却是越发的瞧不上眼了,对父亲更是多有排挤,父亲却……” 金英摆了摆手,安然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若是永乐朝,为父自然不会这般做法,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又是独信这王振一人,为父也只能这般动作了,这王振讨欢心的本事不错,陛下定然能深纳之,如此一来,朝局安稳了,内廷……也就安稳了。” 顿了顿,金英苦笑了一声:“无论如何,这内廷,终究是一体的,更何况,当日那杨戬打杀了的可是为父的家奴,便是为父说放下了恩怨,想要和解,外朝……还真能信了不成?”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四零章 按规矩来 第二四零章 简在帝心分两种。 一种就是王振这样的,皇帝各种喜欢,各种感谢,别管有啥好事烦心事儿,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他,这样的人,鸡犬升天自然是不在话下的,就比如王振那个侄子王林,本来屁大的本事都没有的,家里按照成分划分最多就是中农,富农都算不上,这辈子能在衙门里熬上一个刀笔吏都是祖宗积德,可就因为他叔叔王振一狠心,给自己裤裆里来了一刀,嘿,他还就直接青云直上,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的指挥佥事了! 要不怎么说呢,“欲练神功,必先自宫”和“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都是有理论和现实依据的。 而另一种嘛,就是杨尚荆这样的,皇帝也记着他,不过可不记着他的好,而是记着他的不好,而且是恨不得直接把他脑袋剁下来当球踢的那种记恨,就差着直接翻出来点儿黑历史之类的,把建安杨氏的九族全都砍个干净。 不过话说回来,权力啊、杀人啊之类的玩意,太脏了,皇帝亲自下场,肯定是要“有损天威”的,所以就得用上王振这种人,也就是第一种里面的白手套,才能把杨尚荆“合理合法”地弄死,而套着白手套不能轻易搞死杨尚荆,也算是从侧面证明了一下杨尚荆本身的实力。 虽然算不上大牛,却也算得上小牛了,封建年代……杀牛是犯法的。 而此刻,总领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大明朝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兵部职方司郎中、先太师杨文敏的嫡孙、外朝反阉首倡之人、封建年代的吉祥物杨戬杨尚荆,正窝在温州副东方的磐石卫里面,看着面前的碧海蓝天,一脸的苦闷。 他的一通儿骚操作,基本把整个磐石卫的上层一网打尽了,只剩下一个和何有才合不来的指挥佥事幸免于难,剩下的什么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那叫一个一网成擒,单说下面的五个千户所里,直接就拿出来三个千户、二十多个百户,这都是何有才的嫡系了,剩下的被“家法”打了板子的,还有不少。 总之,磐石卫现在处于一个群龙无首的状态,别说来了什么大股大股的倭寇了,就是流民稍微多一点儿,都可能让军心动摇的磐石卫直接崩溃掉。 所以,在新的指挥使、新的指挥同知、新的指挥佥事和新的千户、百户到来之前,杨尚荆都必须在这边坐镇,一面编练新军,一面进行防御加固。 “少爷,磐石卫这边可用的人手还是不少的,老仆让杨勤优中选优,挑了三百个最好的,勤加操练。”忠叔笑呵呵地站在杨尚荆的身后,脸上全是光彩。 从南京方面传过来的消息,忠叔已经是看过了的,不光是南京的文官,就是南京的勋贵们,对杨尚荆此番的做法也多是持支持态度,魏国公答应了张凤的“提亲”,更是能够说明魏国公一家的态度了,自家少爷有出息,那是怎么高兴都不嫌多的。 杨尚荆笑了笑,食指在桌子上叩动了几下之后,这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三百人,不多也不少了,只不过戬从金乡卫调出来的人马,也不过是二百三十人,这磐石卫,总不能超过这个数字,还请忠叔让徐总旗再费费力气,仔细挑选一番,只取二百三十人随队北上,也便是了。” 忠叔听了这话,目光就是一闪,脸上全是满意的神色,连连点头:“少爷放心,老仆这便下去吩咐。” 现在的忠叔对杨尚荆,可以说是越来越满意了,无论是从政事的处理上,还是从话术的表达上,都是如此。 杨尚荆这段话包含着两个意思,第一个是,给周围的卫所传递一个信号,自己并没有意图将他们尽数连根拔起,挑了这么个磐石卫,乃是因为受了中军都督府的差遣,和私人恩怨、私人贪欲没有任何的关系,你们看,我这调兵的人数都没有变嘛! 第二个,则是那一句“让徐总旗费费力气”,表明了要“走程序”,毕竟忠叔虽然地位很高,但他曾经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官身,所以这种事情,他督办是没什么能力上的问题的,但是有道义上的问题,现在要消除的,就是这种道义上的问题——昔年杨荣的幕僚啊,就这个牌子打出去,改换门庭去了其他文武大臣家中做家仆,那地位也要比寻常的嫡出子嗣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眼瞅着忠叔退了出去,杨尚荆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段儿时间在这磐石卫,他也算是费劲了心机,既要清除何有才家两代人在这里积攒下来的旧有势力,又要将自己的影响力渗透进已经破坏了的磐石卫体系之中。 所以他这几天出了处理往来公文、和温州卫派过来的军官们一起谈天说地,安抚他们的情绪之外,基本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作秀上,所谓的“深入基层,和基层官兵同甘共苦”这种高风亮节的行为,说的就是他了。 结果特么这么几天的功夫下来,他倒是真瘦了四五斤,要是上辈子能以这么个速度瘦下去,他能乐疯了,然而这辈子……他先只感觉腮帮子隐隐作痛。 就这会儿功夫,刘启道捧着一摞子文书走了进来:“郎中,磐石卫原指挥使的罪状,都已经汇总完毕,连同磐石卫几个同知、佥事、千户的俱在此处,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杨尚荆点了点头,放下了揉太阳穴的手:“放下吧,本官看看,也好发往浙江备倭都司处,到底是临阵砍了一个指挥使,便是英国公示下,若是没有一个说法,只怕李都司也会心里不痛快罢?” 顿了顿,杨尚荆面色有些古怪:“到底是一卫之事,不是甚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若是追查下来,浙江臬司分巡道上下的官僚,也少不得落下一个失察的罪过,这个谎……可不好圆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四一章 这事儿不好办 第二四一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官场上的这种现象更加严重,或者说,表现的更加明显。 如果是一个百户喝兵血、吃空饷,数额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嘁哩喀喳直接剁了,也就算是天下太平了,往上面追责,把管着钱粮的指挥佥事臭骂一顿也就算了,最多罚个个把月儿的薪俸。 可是呢,如果将百户换成了指挥使,那事情就大条了,一个指挥使掌管着五千多人呢,尤其是磐石卫这种地处要冲的卫所,基本上浙江都司的计吏、浙江臬司的官儿,每年都要来转上一圈儿,这多少年了都是相安无事,便是轩輗当年来浙江清军的时候,都没揪出来何有才这个蛀虫,这陈芝麻烂谷子的突然翻出来…… 整个浙江官场的脸色,都不会好看,你是骂都司那边无能呢?还是骂臬司那边玩忽职守呢? 最起码,浙江臬司负责卫所这块儿的佥事得因此扔出来一个顶缸,搞出来点儿大的,副使也有可能,挨一顿训斥都是小事,金英、王振之流要是看清了时局,在外朝串通一气,直接联手给浙江官场来个一发入魂,在这个稳定压倒一切的年月,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再往深了一层去想,现在浙江的布政使是孙原贞和方廷玉,都是外朝的心腹不说,孙原贞还特么是于谦于廷益的好基友,到时候孙原贞被坑了,整个外朝怎么看他杨尚荆?于谦对他杨尚荆的好感还能剩下多少?南京勋贵方面不断地往浙江掺沙子的举动,会不会整个儿败露出去? 所以听到了杨尚荆的提问,刘启道这个断事的手也是一哆嗦,这事儿……特么的不好办啊,之前为了把这件事儿做成铁案,断事司上下可是在中军都督府的公文里寻章摘句,找了一大堆的证据,方方面面的都有,只怕到时候浙江备倭都司的李信都得背上一个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黑锅来。 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这才沉声说道:“也罢,也罢,你且将这文牍案卷拿下去,将积年的案卷都抽出些来……”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摇了摇头:“不行,断事司虽说人员不多,却也算得上眼杂,若是被那边得了消息,总归是不好的,这样,你且去将断事司参与过这些案卷整理的都带过来,本官亲自和他们谈谈。” 刘启道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这件事儿想要盖住,备倭衙门这边首先要封口,然后才能将这些证据确凿的东西删减掉一部分,就比如从中军都督府那边传来的历年文档里的玩意。 刘启道蹭蹭蹭地下去了,没过多一会儿,就带着三个人进来了,都是断事司的书吏,没有什么品级,勉强算是合同工吧,别说品级了,离着流外官这种官职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帮书吏进来,看见杨尚荆的时候,一个两个表情那叫一个诚惶诚恐,眼神之中还夹杂着巴结,来这个衙门之前,对杨尚荆的“战绩”,他们都是有所耳闻的,杀伐决断的上官,谁见了不害怕?而抱上了他的大腿的那些人的平步青云,也给了这几个书吏以很大的希望。 杨尚荆干咳了一声,然后慢慢讲道:“事渉这磐石卫的卷宗,诸位想必也都是看过了的……” 听着杨尚荆的话,下面的这三个书吏都是一脑门子的雾水,心说这事儿我们都给办成了铁案了,怎么还提这个?难不成,还要加把劲儿,把老何家的九族给一并诛除了不成?可是这儿又不是谋反,最多扣个利通倭寇、玩忽职守的帽子,不够用啊。 “……案卷文牍一应俱全,加之从何家库房之中查抄出来的钱物,已经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只是这文牍之中,总归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便是中军都督府那边,也只能说是合理推断,在何家的库房之中,并无相关的证据……” 三个人都是积年的老吏了,听到了最后,脸上就都渐渐露出了明悟的神色——感情这事嫌石锤太多了,把何有才砸进地里不说,剩下的还要砸坏些花花草草啊,估摸着大半个浙江都要跟着洗牌了,得了,那咱们改吧,谁叫赞以后还得在这备倭衙门混饭吃呢! 于是三人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说是今夜挑灯夜战,也要把这些文牍整理一遍,将其中不甚清晰的款项剔除,而且至少会剔除一半以上的分量。 杨尚荆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和聪明人说话,他还是很喜欢的,摆摆手让三个人带着文牍退下去,杨尚荆这才继续对刘启道说道:“这公文到底是个要命的东西,启道你也多费一番心力,过去看看罢,怎么说你也是勋贵出身,一些寻常胥吏察觉不出的,对你而言也不过是看一眼的事情。” 刘启道应声点了点头,也跟着退了下去,事实上哪怕杨尚荆不这么说,他也会选择过去帮忙过筛子的,且不说他这个断事司断事的职责,便是利益驱动,他也是要动的——毕竟现在南京城的勋贵,大部分都已经把宝压倒了杨尚荆的身上,他自己更是早就和杨尚荆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浙江的稳定有利于杨尚荆,也就有利于他们这些南京勋贵了。 眼看着刘启道退了下去,杨尚荆这才坐在椅子上,慢慢地闭起了眼睛,这磐石卫的麻烦事儿,可不仅仅只是这个公文,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这磐石卫这几个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的任命问题,今后他的政令能不能在磐石卫做到通达,邢宏放这个九成九要升官儿的指挥使可并不能完全决定,毕竟南京的勋贵会看在英国公张辅的面子上给他升官儿,可不代表会给他面子不把他架空了。 指挥使捞不到,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这种官职,也是会让那些有“上进心”的勋贵子弟打破头的。 ……刚刚从外地回家,累死了,先一更吧,明天最低双更,元旦开始补齐本月欠债~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四二章 郎中与书吏 第二四二章 “仁之兄,咱们这位杨郎中,还真是精于计算啊,虽说离着算无遗策还有些距离,不过这个岁数……”一个断事司的书吏眼瞅着刘启道起身出去小解了,就捅了捅身边另一个书吏,低声感慨着。 “废话,要不然人家能二十来岁就考中进士了,还是二甲的?”那书吏哼了一声,有点儿羡慕,也有点儿向往,“若是他不提文牍之事,便是你我,只怕也未曾想到后果吧?啧,若是这文牍原封不动地交上去,送到了北京,只怕这浙江就是一番天翻地覆了。” 两个人说着话呢,第三个人就插了一句:“也未必会送到北京城,你们也不想想,此间之事,事渉一卫指挥使,定然是要往浙江臬司、都司上报的,莫说是轩臬台、李都司,便是他们下面主管刑狱的官儿,哪个不是见多识广之辈?轻易就能卡下来的,到时候那边拣选一番,也便是了,我等却能落个轻松。” “说的倒也是,只不过……咱们这位郎中的风评,可能就要往下降一降了,思虑不周、行事鲁莽的评价砸下来,只怕今后升迁可就难喽。”第一个跟着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 “嘁,郎中的风评,与我等书吏何干?他便是一人得道了,鸡犬升天也轮不到我等这些蚂蚁一般的书吏,总计薪俸是一样的,还不如轻松些的好。”第三个书吏摇了摇头,一脸的不屑。 “还是赶紧些,将这文牍案卷收拾完了罢,拖了这么久了,只怕是浙江臬司、都司都要派人下来催了。”第二个书吏说着,也跟着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当口儿,刘启道转了回来,看着三个人,眉毛当即就竖了起来:“你等还不拣选文牍,却在这说些甚么!莫不是今夜,想让本官也在这里陪你们不成?速速将选出的文牍拿来与我过目!” 上官一来,三个书吏当时就老实了不少,再也不敢谈论什么是非了,连忙从桌上拣选出来一批案卷,由一人送到了刘启道的桌上,然后闷着头开始了整理文牍了,这文牍当真不少,便是三个人进行挑选,两三个时辰也未必能拣选完。 刘启道眯着眼睛看着文牍,不过目光有些飘忽,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粗粗看了三五份案卷之后,便站起身来,沉声说道:“你等三人便在此处,严加拣选文牍,勿要随处走动,本官且去办些事,若回来之时,再看见尔等交头接耳,少不得要罚尔等薪俸。” 说着话,也不看三个人的反应,捡起两份文牍,便朝着门外走去,三个书吏连忙站起身来,对着他的背影连连鞠躬:“刘断事放心,我等定当严加拣选,不敢稍有耽搁。” 特么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更何况三个书吏根本也算不上什么英雄好汉,这年月真正的大地主,当不上官儿肯定不会沾胥吏这种活计,忒没劲,还不如在家收租子来的快活呢,还能和狐朋狗友们装个逼啥的,他们出来做胥吏,也就是因为家中没有太多的余财,基本上一家人上有老下有小的,都指望着他们手头上这点儿润笔费过活呢,这要是被罚了薪俸,保不齐就得饿死几个。 过了足足两个时辰的光景,他们手头的案卷已经拣选出三分之二来了,刘启道这才晃晃悠悠地回来了,要来了拣选出来的案卷,开始逐一挑选,面色冷峻,目光深沉,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消息,三个书吏互相打望了几眼,到底也没敢多问什么,只顾着地头挑选卷宗。 眼瞅着时辰都奔着戌时去了,四个人这才拣选完文牍,刘启道松了口气,对着三人笑道:“你等忠心任事,到底是辛苦了,左右明日也没甚么事情了,不若吃好喝好,多休息些辰光。本官已经吩咐了厨下,稍后自有酒肉送上,你等可在此享用,我且将这文牍送往郎中处定夺,你等无需等我。” 三个书吏听了这话,连连称谢,本来嘛,干了这么长的时间,晚饭都没来得及吃,这会儿都饿得很了,刘启道吩咐厨下备好了酒菜,那肯定都是好东西,别说上官发话了要听话,就是没发话,也得吃饱喝足了啊,这年月,地主家都没余粮,他们这帮书吏想要吃顿好的,也得咬咬牙嘛! 刘启道刚走没多会儿,两个厨子就笑嘻嘻地送上来了几个食盒,三人打开观瞧,都是食指大动,整只的鸡,整尾的鱼,还有半条猪后腿在里面,青菜倒是没见到多少,里面还装了整整一坛的好酒。 “仁之兄,我们是不是得等等刘断事?”第一个书吏吞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自己的肚子叽里咕噜地叫开了,视觉冲击加上嗅觉冲击,充分地唤醒了他的饥饿感。 第二个书吏咬咬牙,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猪后腿,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说道:“等等罢,这般好酒菜,若是不等等刘断事,只怕不好啊。” 倒是第三个书吏摇摇头,吞了一口口水之后,说道:“刘断事走时,已然吩咐我等无需等他,我等自然是该从命的,况且刘断事乃是勋贵出身的贵人,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岂能看上这等饭菜?你我三人还是听话些,赶快用饭罢,喝几杯酒,回头也好睡上一觉好的。” 他这话说完,另外的两个人都是眼前一亮,纷纷点头:“民峎兄所言极是,我等二人虚伪客套,却是险些会错了上官的意思,来来来,吃饭,吃饭。” “先吃上几口肉再喝酒罢。”第二个书吏打开了酒坛的泥封,深吸了一口,然后喜笑颜开地说道,“这般好酒,若是空腹喝了,只怕顷刻间便要醉倒。” “仁之兄说的是,寒便先吃上一口肉食。”第一个书吏眉开眼笑地将筷子伸向那块猪后腿。 顷刻间,整个断事司里面是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断,酒香混合着肉香,弥漫整间房内,要不是这帮书吏本身没什么太大的学问,只怕是还能吟诗作赋一番。 祝大家新年快乐呀(〃“▽“〃)嗯,明天我又要出门了,补更应该是不可能了,不过双更还是没问题的,这个月欠下的应该有四章?等我回来的,慢慢补上……等下还有一章。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四三章 杀人灭口 第二四三章 屋里三人正推杯换盏呢,外面传俩了一声尖利至极的惨叫声,三个人这会儿喝着正嗨,根本就没在意这些,可是下一刻,这间房的大门被一脚踹开了,几个穿着棉甲,挥舞着明晃晃的钢刀的人直接冲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刀上还在往地下滴着血。 “此……此间乃是……” 一个书吏吓得浑身直哆嗦,慌乱间直接将桌子掀了,伸手点指了两下,转身就想跑,然而腿肚子转筋之下,却根本就动不了。 就看见打头的那个人一脸的杀气,死死地盯着这个书吏,直接将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恶声恶气地问道:“此间乃是断事司,本……某的确知晓,某且问你,何指挥渎职、舞弊的文牍何在?” 书吏哆嗦着指了指旁边的文牍,声音越发的哆嗦了:“好……好汉……饶……命啊,都……都在……” 话还没说到一半,这人冷哼了一声,一刀直接就砍了下去,可能是刀没挥起来,气力不够,也有可能是没有砍对地方,反正这一刀下去,没有直接把脑袋削下来,反而只是砍断了大半个脖子,整个人倒下去的时候,脑袋还随着半拉脖子晃悠着,颈血喷出去一尺多高,溅了他身旁那个书吏一身,端的是恐怖异常。 “这他妈废物,连个话都说不利索,某且问你,何指挥渎职、舞弊之文牍现在何处?”这人手中刀指向了下一个书吏,结果这个满身是血的书吏被吓得“嗝儿”了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啐!这个更废物!”这人呸了一声,一脚狠狠地躲在了他的肚子上,直接他这人从昏迷之中踹醒过来,疼得窜了起来,刀往脖子上一架,恶狠狠地又问了一句。 “就……”这个书吏本来也挺结巴的,可是一看见身旁的尸体,尤其是还往外淌血的半拉脖子,打了个哆嗦,说话瞬间就顺溜了不少:“就在那边的桌案上……” “噗嗤”一声响,一刀直接刺穿了他的心脏,那人舞动着钢刀,就要将最后一个书吏砍翻在地:“来人呐,把何指挥的罪状悉数焚烧了,也不妄何指挥的一番栽培!” 于是跟着他进来的那几个人,直接将烛台扔在了桌案上,狂笑着:“没有了这些案卷文牍,这狗屁的郎中扣在何指挥身上的所有罪责便可以尽数洗清,何指挥在天之灵保佑,这狗屁郎中会被朝廷正法……” 最后那个书吏一个哆嗦,当即就跪在递上了:“我有话说,你们不要杀我,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那里的文牍并不全,有一部分重要的已经被拿去了!” “嗯?那剩下的部分现在何处?!”这大汉冷哼了一声,直接停下了砍到了一半的钢刀,改作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双目紧盯着他,他似乎感受到了刀刃上传来的真真冰寒,一如这大汉的眼神。 于是潺潺水声响起,原本满是酒肉香气的屋里多了一股子难以掩饰的尿骚味儿,大汉眯着眼睛,似乎鼻端萦绕的尿骚味儿对他没有任何的影响,刀锋架在书吏的脖子上轻轻一层,这书吏只感觉脖子一凉,然后冒出一股子温热来,于是他打着哆嗦向旁边移了一点儿,边移动便说道:“回……回您的话,那些文书案卷都被刘断事拿走了,此刻应该在杨郎中处……” 他的话只说完了一半儿,就觉着脖子上一凉,整个人瞬间失去了意识,大汉甩了甩刀上的血水,回手一刀砍翻了烛台,于是整个断事司衙门里瞬间就燃起了火焰,他大喝一声“撤”,就带着其余的人撤了出去,整座房子很快就被大火所吞没,大批的卫所士卒在军官的指挥下,带着泥沙、水源前去灭火,缉拿凶手。 而此刻杨尚荆所住的地方,四个人正望着逐渐烧起来的火光,和一队队冲着火光而去试图救火的卫所士卒,一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复杂,有的兴奋,有的不忍,有的淡然,有的漠然。 “如此一来,自然没人会去走漏什么风声了。”刘启道的叹了口气,有点儿淡然地说道。 杀人灭口,这才是保密的最好方法,刚刚动手的人,是徐尚庸家的徐敏英,假扮成何家心腹的模样,把断事司上下杀了个干净,而且演技全程在线,就是被人听取了都不怕的——毕竟在这盘石卫经营了两代人了,哪怕被杀了个干净,也有人还念着他们的好处,偏生杨尚荆给他们扣的罪名却是私通倭寇,典型的要被灭九族的,这个时候出现几个“义士”帮着旧主复仇,自然是说得过去的。 这就是所谓的士为知己者死,士大夫们喜闻乐见的套路,换位思考一下,毕竟没人不希望自己的手底下有这样的人,能在特殊的时间跳出来,为自己“伸张正义”。 杨尚荆耸了耸肩,笑了一下:“这是个不错的冬天,我们丢失了不少棘手的文牍。” 话锋一转,杨尚荆就有些叹息:“只不过这手段,着实有些血腥了,三条人命啊……” 站在杨尚荆左手边的徐尚庸打量了杨尚荆一眼,心说怪不得你能做大官儿,这个演技、这个脸皮,简直特么无敌了,当初灭人满门的时候也没说犹豫什么,兴高采烈地直接动了手,现在开始搁这儿装逼了,还特么脸不红心不跳的。 不过他还是劝了几句:“郎中万勿生什么恻隐之心,须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三个嘴可能把不严实的书吏,和整个浙江官场的利益对比,自然是不算什么了。” 杨尚荆点了点头,叹道:“吩咐下去吧,让徐敏英把现场布置好,本官明日要仔细查验一番现场的。” 正所谓做戏也要做全套,既然是自己导演的一出戏,那也要好好布置一下,毕竟想要欺骗别人,最起码得先把自己骗过去才行,所以这火场里除了三个书吏之外,还应该有其他人的尸体,比如前段时间斩杀的那几个百户、总旗的,以证明“备倭衙门血战数次,方才击退何家死士”。 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四四章 皇帝的愤怒 二四四章 杨尚荆为了合理合法地搞死何有才,又不把整个浙江官场卷进来,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据不完全统计,他目前的san值至少减了百分之一,可谓是损失惨重。 不过呢,比起损失惨重来,京师之中现在又是一番别样的风光。 因为徐珵的死讯在这个时候,终于是传入了京师,毕竟是一个卸了任的御史,身上没有官职,这年月海上的海盗、倭寇成群结队的,死个把人谁会在乎?更何况,到现在福建沿海的卫所还处在懵逼状态,不知道徐珵到底是谁给弄死的,这消息当然是捂得越严实越好了。 而这也充分体现了地方上官僚们的对于信息的掌控能力,因为和徐珵同时当机的还有个锦衣卫的大高手,然而号称稽查天下的锦衣卫根本没得到任何消息,稽查天下……还真就成了一个滑稽的说辞。 “昨日的公文,黄兄可曾看了?”福建都察御史柳华有些愁眉不展地站在朝班之中,说话的声音里都带着一股子落寞。 黄英挑了挑眉毛,点点头,就有点儿同情了:“又不是甚么机密的文书,余昨晚戌时便已经得到了消息,这福建……到底还是个是非之地啊。” 也难怪黄英同情他了,现在整个都察院福建都察御史里面,资历最深、且有过带兵经历的,打头的一个就是柳华,如果按照正常情况的话,去福建剿匪这种事儿是轮不到徐珵的,直接把柳华撒出去就好了,毕竟嘛,柳华也是老油条一根了,对地方上那些个弯弯绕,不说是洞察也是知之八九的,到了福建之后直接开启磨洋工状态,和这些大家族的代理人一阵墨迹,墨迹出来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这匪患也就有了平息的可能了。 否则你在前面打的欢快,后面地方上的世家大族就直接给你拖后腿,从官场上到民望上双管齐下,你还不得瞬间爽上天去? 柳华叹息了一声,左右看了看,一瞬间就有些咬牙切齿:“徐珵这厮……还真是死有余辜,现如今这福建的局势,真个是诡谲莫测,便是华前去督军剿匪,也不知旧时的那些手段能否用的出来了。” 说来说去,还是要扣在徐珵这么个已经死了的人的身上,想要博出位就得付出代价,这个是铁律,可是他为了出位所付出的代价,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个人承受的极限,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下一个继任者的生命安全——潜规则就是锁住猛兽的笼子,一旦砸碎了笼子,猛兽可不会因为砸笼子的人死了,就乖乖趴在原地,等着新的笼子竖起来。 所以当柳华以都察御史的身份,挂着钦差的差事下去督军的时候,很有可能再次遇到福建、浙江、江西三省大户的刺杀,毕竟对他们而言,朝廷已经失去过一次信誉了,而失去了的信誉再想建立起来,可以说是难上加难了。 “且看看今日大朝会如何说罢,毕竟那位的心腹……”黄英朝着金銮殿上努了努嘴,“可也死在了那次刺杀之中呢。” 柳华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除了徐珵那个死有余辜的,还有一个锦衣卫的总旗也进了海里喂鱼,而且据说,这个锦衣卫的总旗,和王振的关系很是不错,算得上是王振心腹、铁杆阉党了,否则护送徐珵上任这种事儿,也轮不到这个总旗来——锦衣卫的身份,剿匪的资历,加起来就是平步青云的节奏,以总旗之职外放一个千户都是绰绰有余的,这就和徐珵有了翰林院装逼的资历,有过都察院剿匪的履历,班师还朝之后正七品直接提从四品是一个道理的。 就在这时候,王振尖锐的公鸭嗓传来,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也昭示着今天大朝会的开始。 很显然又是大半夜没怎么睡好的正统皇帝朱祁镇坐在龙椅上,无精打采地扫视着下面撩衣跪倒、山呼万岁的群臣,脸上的忧郁却是一点儿都没减少,昨天晚上在接到了徐珵战死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在问自己一个问题,自己发下去的圣旨,出了这北京城,或者说,出了这紫禁城之后,还有没有什么效力了? 所以,一脸忧郁中夹杂着悲愤的朱祁镇,也不等群臣开口,自顾自地说道:“朕自登临大宝至今,已有十年的光景了,十年的时间啊,你们的眼中,朕还是那个九岁的孩子吧?” 这话说的就有点儿重了,古代讲究的是个“天潢贵胄”,出身决定一切啊,别说朱祁镇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傻缺,他就是问“何不食肉糜”的傻缺,那也得“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地叫着,所以下面这帮大臣都是一个哆嗦,咕咚一声直接跪倒了一片,没人能摸清皇帝现在的心情,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冲上去安抚一下皇帝陛下了。 所以大殿之中依旧静默,只有朱祁镇的声音在回响着:“朕派出去的钦差,在数千人拱卫的之下,被一伙儿蟊贼劫营袭击了,一番惊吓之后,身体染了风寒,直接挂印辞官了,在福建的海面上,在水军衙门派的给钦差用的船上,居然被海盗公然截杀了,你们就什么都不想说么?” 一拍桌子,朱祁镇直接站了起来,圆睁双目扫视全场,大声问道:“朕就想问问你们,朕现在这圣旨,还能出的了这北京城……不,是还能出的了这紫禁城么?”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这算得上是封建年代“君为臣纲”的一个表现了,所以当朱祁镇吐出以上话的时候,在场的这些文武官员瞬间把头埋地了,一个个撅着屁股跪在那里,根本就不敢动弹分毫。 “你们说,事已至此,朕现在应该派谁去出任监军,总督剿匪事宜,才能解了朕的心头只恨?!”朱祁镇大声怒吼着,空旷的大殿里面全是他的声音,“难不成,区区流寇,还要让朕御驾亲征不成?!” 出门刚回来,一更吧……唉,忙死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四五章 怼 第二四五章 “御驾亲征”四个字儿从朱祁镇嘴里喷出来的时候,满朝文武纷纷表示,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 正统九年,离着正常历史线上的土木堡之变,还有那么四五年的功夫呢,满朝文武入仕只要是十年往上的,基本都见识过什么叫御驾亲征,毕竟那个还没改称“成祖”的太宗皇帝朱棣,和他的孙子朱瞻基,都是一个赛一个的能打,御驾北征那是家常便饭的事儿了,而且出去了,还都是打胜仗,那叫一个…… 算不上好顶赞,嗯,真的是算不上好顶赞,毕竟皇帝太能打了,直接导致的就是皇帝作为核心神圣化,权威集中之下,一声令下政令通达,根本就不是事儿,底下的臣子想要做小动作,玩玩以权谋私的把戏,就非常的难了,政令出了紫禁城,简直就是所有文官们的噩梦,让他们只能私底下做点儿破事儿,破坏一下皇帝陛下的英明形象——比如皇帝陛下要推马政,那就把马政彻底铺开,穷的揭不开锅的泥腿子也让养马,不养就各种刁难之类的。 反对左倾的最好方法不是右倾,而是极左,这一套理论明朝的士大夫们未必知道,但运用起来却是十分之溜,这也侧面证明了社会科学是一门总结性科学的说法。 所以说,自从眼前这位皇帝陛下九岁的时候就继承大统了之后,满朝文武那叫一个欢欣鼓舞,要不是黄陵守卫森严,他们都能去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四位的坟头上,摆出四象守御的阵法,来个大明版的坟头蹦迪了,不过就是这样,各种小动作都不藏着掖着了,宣德十年的时候,中原大地什么幺蛾子都冒出来了,仅仅是浙江一地,军官侵吞屯田、虚报编制,导致军户逃籍、海防空虚的事儿,就是层出不穷,汇总过来一看,嘿,这特么的,整个浙江三成以上的卫所士卒只存在于纸面上,这还抗倭?抗个屁! 所以改元之后的中枢贼特么繁忙,全都在清理各地的乱摊子,搞拨乱反正,毕竟大明朝这条船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是?所以轩輗在浙江一口气砍了四十多个上档次的军官,勋贵们都没说他滥杀,要不是三杨内阁、英国公张辅等人都是历朝老人了,也没人跟朱祁镇争位子,只怕还要搞一个前后三十五年不能互相否定来。 不过呢,不管怎么说,这将近十年的时间,外朝的文臣武将们除了要给王振让路之外,过的还是很舒服的,尤其是那些远在江湖之中的文臣们的家眷,所以现在听到皇帝要御驾亲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昔年“惨不忍睹”的生活。 总之,绝对不能让皇帝再直接领导军队了,枪杆子里出政权这道理……文臣武将们照样懂的。 所以跪在地上的杨溥左右打望了一眼,就看见文臣里面一人往前爬了两步,正是礼部尚书胡濙(ying,二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之后,高声喊道:“陛下且息雷霆之怒,浙、闽、赣之矿盗,不过是癣疥之疾,只交给三地都司分别剿灭即可,若是陛下御驾亲征,只恐于礼不合啊!” 嗯,封建年代,礼制等于天,所以胡濙这个礼部尚书跑出来高喊“非礼啊”,还真是恰如其分。 朱祁镇也不是朱棣,离着朱元璋更是差了不知道多少条街出去,所以听见“非礼”俩字的时候,他就有点儿怂了,不过他还是坐在龙椅上,盯着把脑门子贴在了地上的胡濙,怒声说道:“朕派去总督剿匪的钦差,在回乡的路上惨遭杀害,你居然和朕说这是癣疥之疾?杀了朕的钦差,就是在羞辱于朕,朕……” 等着朱祁镇咆哮完了,吏部尚书王直爬出班来,也是磕了头,这才说道:“启禀陛下,前都察御史徐珵遇刺之时,已然是称病辞官之后,当不得钦差二字,又是在海上为倭寇所害,与浙、闽、赣之矿盗并无干系。” 要是一般情况下的皇帝盛怒,可能出来几个都察院、科道之类的清流疏导一下,也就算完了,然而现在吧,这些清流官儿里面的二五仔太多了,用起来不顺手不说,皇帝的这种盛怒,出动六品七品的小瘪三也显得不够重视,不能有力地驳回皇帝不合理的请求,所以只能直接六部尚书级别的官儿赤膊上阵了。 吏部尚书号称是天官儿,管着整个朝廷官员的升降,徐珵告病辞官的帖子还是先到的吏部,才转入通政司进入皇宫的,所以吧,论起对信息的了解程度,王直还是更有权威的,所以他直接把朱祁镇想要御驾亲征的理由砸了个稀巴烂。 别管皇帝是不是开玩笑,这个头儿,是绝对不能开的。 朱祁镇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王直,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住了心头的狂躁,这才将目光移到了兵部尚书徐晞的身上:“徐卿身为兵部尚书,自然是知晓兵事的,既然此事朕不便御驾亲征,总要拿出个章程来才好。” 叫徐晞出来,自然不是因为气昏了头,他想要靠着徐晞来做一个反击,一个旗鼓相当的反击,毕竟现在的六部尚书里面,实打实的就是内廷的人的,也就一个兵部尚书徐晞了,本来工部尚书离着内廷也挺近的,然而王振当初作死,超拔了一个工部左侍郎之后,对工部尚书形成了实质性的威胁,也就让这位工部尚书直接转投到了外朝的怀抱。 “回陛下,依照常例,只需派御史前往督军便可,只是如今到底是贼势浩大,可调派浙江、南直隶之军协同镇压。”徐晞也只爬着出班的,不过他这一开口,大部分的文臣武将都感觉,他现在是站着的。 忒特么高大了。 就这么一句话,直接就把皇帝怼到南墙上去了,加派军队剿匪不是不行,可是咱们得按照程序来走,加派御史监军……这不还是把皇帝圈养在紫禁城里面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六章 夹枪带棒 第二四六章 文官儿做到了正二品,就是做到头了,立场、派系什么的,都是以自身需要为基础的,外物可以稍稍动摇,但绝对的不能伤及根本,以徐晞小吏出身的履历,也不可能调去都察院,更不可能去执掌吏部、礼部之类的要害衙门了,所以在这种时候,徐晞突然来个跳反,也是在向外朝表达一个态度,那就是他不打算再和王振玩了,只求一个平稳落地。 一看见皇帝陛下通过龙颜大怒,好容易积累下来的气场即将消散,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就看见通政司的通政使李锡爬出班来,大声说道:“贼势浩大,岂能以一‘癣疥之疾’蔽之?福建参议竺渊身死在前,又有福建都司刘海重伤在后,便是都察御史徐珵前往剿匪,也曾在军中险遭刺杀,若这还是‘癣疥之疾’,那什么才能称得上是心腹大患?” 跪在地上,原本脸上已经有了些喜色的杨溥听了这话,一张老脸迅速阴沉了下去,和徐晞不一样,或者说和六部不一样,正三品的通政使虽然位置挺高,却没有什么实权,相当于清水衙门装逼的典型之一,哪怕平调一个六部的侍郎,都是高升了,而李锡显然觉得自己还有一个往上爬的机会,所以这才这么卖力地引经据典。 反正他是内廷的人这件事儿,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朱祁镇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好了不少,深深地看了徐晞一眼,这才将目光转向了李锡:“却不知李爱卿有何应对之策?” 李锡往前爬了一步,这才说道:“回陛下的话,可效仿前日宁波、温州、台州三府备倭衙门,遣以勋贵名将前往剿匪,总领浙、闽、赣三省剿匪事宜,以中官为监军,浙、闽、赣三省都司大兵同进,则矿贼之患旬月可定。” 李锡这话说的非常漂亮,第一句就是给文官儿们最里面塞了一块脏抹布,三府备倭都行,三省剿匪又有何不可不成?当初杨尚荆可是仗着功劳超迁的,你们这要是还反对,可就别怪我揭老底了。 而第二句,则是给勋贵们示个好,领兵的还是勋贵,这就是好事,别管是谁,总比派一个文官儿要强不少不是?至于中官儿监军这事儿,大家都理解嘛,你丫一下子掌握了三个省的兵力,一旦造反了怎么办?给个宦官约束一下,陛下放心,你也舒心嘛。 至于第三句,就是屁话了,矿贼啸聚之处,就是荒山野岭之中,地形地质复杂得很,别说三路齐进了,就是三十路齐进,都得在十万大山里面转一个懵逼出来,不过这是细节,细节,不需要在意,反正其他的文官儿也大多数懵逼着呢,得了兵权的勋贵们,就算在意了,也会当做不在意的。 所以同样跪在地上的英国公张辅叹息了一声,听着皇上满是喜悦的声音,默默地将这一生叹息放长了一些:“李爱卿确是老练之人,却不知该由何人督军,李爱卿可是有了腹稿了?” 李锡在心里转了转勋贵们的英雄谱,这才高声答道:“平乡伯陈怀曾镇守宁夏,亦曾征讨过交趾,南北军事尽皆熟稔,可当此任。” 跪在勋贵圈儿里的平乡伯当即就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了,三省军权啊,就这么落在了陈怀的身上?这尼玛……是多少银子啊!想想看,到时候勋贵子弟想要跟着去划水混资历的,肯定是要给陈怀“意思意思”的,单这一项带来的经济利益和人情利益,就足够老陈家发上一回了。 而朱祁镇在听了这个之后,在心里就过了一遍陈怀的姓名、履历,点了点头,这陈怀的能力还是有的,毕竟他这个平乡伯是自己挣下来的,他爹才是个都督同知,没爵位的,或许唯一让他感觉到不舒服的,就是陈怀履历上的小黑点儿还是有点儿多的,当年又是瞒报部下军功,打击、排除异己,又是骄纵不法,干预地方行政的。 不过转过念头来也是,这人黑点儿多,才容易被操纵,到时候捏着他的把柄,害怕他不就范不成? 所以朱祁镇的脸上笑容越发的灿烂了,就想要开口应下来这个请求,可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的武将之首,英国公张辅突然发话了:“启禀陛下,既是贼势汹汹,攻城略地,再从北京前往调兵,可就不甚方便了,等钦差由海路赶到福建,只怕时局已经混乱了,故此老臣斗胆,请陛下下旨,着守备南京的丰城侯李贤南下统兵。” 顿了顿,张辅继续说道:“中官曹吉祥监军之时,素有贤名,虽不说晓畅军事,却也通晓一些,不至于闹出甚么笑话来,此刻曹吉祥正在浙江查案,不若派他前往监军。” 姜还是老的辣啊。 听着张辅这一番说辞,他身后的朱勇就默默地点了个赞。 李锡夹枪带棒,张辅也是一样的,陈怀当年的黑点儿,可是宣宗皇帝亲自抹掉的,现在再让他出征,保不齐就想起了曾经,带着整个三省的精锐站在了内廷一边,这简直就是一场噩梦,所以这个时候,就得找个借口,从南京调拨勋贵统军了。 南京能打的勋贵不少,不过丰城侯李贤这人吧,和外朝的关系更铁一点儿,作风也硬朗,没什么把柄攥在内廷的手上,再加上守备南京这个职位,本身就是忠君爱国的代称,所以让他督军,没有人会提出什么异议,同时为了堵住内廷的嘴,间接地将杨尚荆遇刺这案子的进程加速,直接把在浙江负责查案的曹吉祥调走,也算是一石二鸟了。 特么的……曹吉祥可是王振的人,监军三省都司的高官儿,要是再外朝英国公力推的档口上被否了,曹吉祥能不能多想什么?内廷是不是顺便就有了离心离德的倾向了? 所以在英国公慢慢退回原地的时候,站在皇帝身后的王振,都跟着皱起了眉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四七章 交易,交易 第二四七章 现在内廷里面,够格的、能称作王振死党的,还真不多,十二监四司八局总计二十四衙门里面,头头脑脑的可都有自己的一个小账本,铁了心的跟着王振一条路跑到黑的,基本不存在的,看着内廷的大事小情儿,比如皇帝骂了哪个太监什么、说了哪个大臣的坏话、发了疯还是发了飚的,没多会儿就能传到外朝去的情况,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就像是外朝已经倒向内廷的兵部尚书徐晞一样,人一到了高位,想法和心性都跟着变了,这就是人性。 然而水至清则无鱼,王振就算是想要把内廷拧成一股绳儿,也不能和人性作斗争吧?所以对于这种事儿,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扯个八竿子打不到的由头,把当天当值的小太监活活打死。 而曹吉祥呢,算得上是王振派系里面的高手了,而且是相对来说,很是忠心的那种,地位和能力都不低,对王振也很是恭敬,所以英国公的确是给整个内廷、包括皇帝在内,出了一个难题。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要是王振这会儿驳回了英国公的请求,就为了不让丰城侯李贤再进一步,那么事情传到曹吉祥那边,肯定就是一地的鸡毛蒜皮,而且人嘴两张皮,这种事儿……解释都是解释不清楚的,心里一有个怨气,剩下的也就不用外朝再挑拨什么了。 “英国公此言,确是老成持重,思虑周详。”朱祁镇沉默了半晌,很是和王振交换了几个意义不明的眼神之后,这才开了口,“诸位爱卿都请起来罢,浙、闽、赣三省剿除叛逆之时,便依着英国公的意思拟旨罢。” 这就是一笔交易,内廷和外朝同时受惠的交易,外朝收获一个总督三省的勋贵,内廷收获一个三省监军的太监,搭头上嘛,就是外朝的几个都察御史要前去协调督军事宜,也算是一种熬炼。 眼看着众多文臣武将都站起身来了,朱祁镇这才开口继续说道:“三省民情、匪情、军情驳杂,福建、浙江二省又是沿海之处,有倭寇不时侵扰,须得派人协调监管,便派都察院都察御史为钦差,携圣旨入三省,以保剿匪大军军饷、粮草等……” 听着这话,外朝的文臣武将们的耳朵,瞬间就又都竖了起来,心说今天这剧本,这特么精彩,全都是神操作啊,皇帝飚完了演技,发泄了愤怒,六部尚书出来三个给泼冷水,通政司的通政使下来赤膊格斗,结果被勋贵之首的英国公张辅怼了回去,这会儿又开始都察院里面利益再分配了,简直…… 这谈资他们能谈上三个月。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现在都察院这种清贵的衙门里面,内廷和外朝的势力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点上,说得上话的大员基本都被调出去了,剩下的小瘪三里面,很是有一大批投靠了内廷,想要谋求一个快速上进,这是一个很蛋疼的事实,毕竟文臣嘛,你想着让他有点儿节操什么的,还是太难了些。 所以呢,现在派什么样儿的都察御史下去统筹三省事务,就成了一个中枢、地方权力再平衡的问题了,如果皇帝派出去的都是些投靠了内廷的人物,那就意味着,皇帝打算在下面拓展自身的影响力了,虽然说地方上不一定卖面子,但是做出了这样一番的动作之后,也客观上表现出了皇帝的决心。 如果派出去的都是些外朝的都察御史,就证明皇帝现在还没打算将自己的影响力深入到地方上,而是想要将中枢巩固一番,换而言之,就是皇帝很务实,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 于是,就在外朝众多文臣武将的期待之中,朱祁镇终于吐出了自己的人事任命:“福建都察御史柳华、浙江都察御史黄英、江西都察御史王安路奉旨南下,统筹三省军、民、匠,保障剿匪用度,不可稍有差池。” 柳华、王安路倒也没什么可以挑的,他们都是外朝的人不假,但是都有过在外任职的经验,绝对不是一般科举出来直接进入都察院的弱鸡虫子,可是这个黄英的问题,就有些大了,毕竟……当初杨尚荆离京的时候,黄英可是代表着整个外朝去送的,虽说没唱什么“十送尚荆”,但是脑门子上早就标上了外朝的签子,这种事儿,根本就是谁都瞒不住的。 一听这话,杨溥那一张本就皱纹堆累的脸上,变得更加苍老了些,皇帝……终于学会了务实,这就意味着,都察院里面的势力有了巨大的变化,内廷的势力,可就瞬间压过了外朝的影响力,再加上如今的科道,已经被王振的杀伐决断吓得有些懵逼了,一个个都哑着火明哲保身,这不就等于将话语权完全交给了内廷? 所以杨溥当时就想出班反对来,不过看了看皇帝那张稚嫩中带着果决的脸,再想想皇帝陛下的这通儿操作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他还是慢慢地叹了口气,将脚钉在了原地——曹吉祥南下做了监军,浙江那事儿基本也就尘埃落定了,怎么说、怎么操作,等着陈镒他们一回来,也就好办了,所以这个时候,主要应该做的,就是借着机会,和外朝的大佬们沟通一下,怎么能把镇守太监这种不伦不类的官职给撤了。 事情都已经说到了这里,剩下的那些也就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比如说江浙等地的赈灾款项之类的事儿,已经不能再引起文臣武将们的兴趣了,“不撕逼,无朝会”这个说法虽然没人能提、也没人敢提,但是实际上就是如此。 “却不想,黄某也要随着柳兄南下了。”黄英看着柳华的脸色,笑着拱了拱手,和柳华的苦逼脸不同,他是真不在乎,他和杨尚荆的关系基本人尽皆知了,杨尚荆本身就是闽北的坐地户,就那些矿盗,看着建安杨氏的面子,也不会给他来个刺杀不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四七章 交易,交易 第二四七章 现在内廷里面,够格的、能称作王振死党的,还真不多,十二监四司八局总计二十四衙门里面,头头脑脑的可都有自己的一个小账本,铁了心的跟着王振一条路跑到黑的,基本不存在的,看着内廷的大事小情儿,比如皇帝骂了哪个太监什么、说了哪个大臣的坏话、发了疯还是发了飚的,没多会儿就能传到外朝去的情况,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就像是外朝已经倒向内廷的兵部尚书徐晞一样,人一到了高位,想法和心性都跟着变了,这就是人性。 然而水至清则无鱼,王振就算是想要把内廷拧成一股绳儿,也不能和人性作斗争吧?所以对于这种事儿,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扯个八竿子打不到的由头,把当天当值的小太监活活打死。 而曹吉祥呢,算得上是王振派系里面的高手了,而且是相对来说,很是忠心的那种,地位和能力都不低,对王振也很是恭敬,所以英国公的确是给整个内廷、包括皇帝在内,出了一个难题。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要是王振这会儿驳回了英国公的请求,就为了不让丰城侯李贤再进一步,那么事情传到曹吉祥那边,肯定就是一地的鸡毛蒜皮,而且人嘴两张皮,这种事儿……解释都是解释不清楚的,心里一有个怨气,剩下的也就不用外朝再挑拨什么了。 “英国公此言,确是老成持重,思虑周详。”朱祁镇沉默了半晌,很是和王振交换了几个意义不明的眼神之后,这才开了口,“诸位爱卿都请起来罢,浙、闽、赣三省剿除叛逆之时,便依着英国公的意思拟旨罢。” 这就是一笔交易,内廷和外朝同时受惠的交易,外朝收获一个总督三省的勋贵,内廷收获一个三省监军的太监,搭头上嘛,就是外朝的几个都察御史要前去协调督军事宜,也算是一种熬炼。 眼看着众多文臣武将都站起身来了,朱祁镇这才开口继续说道:“三省民情、匪情、军情驳杂,福建、浙江二省又是沿海之处,有倭寇不时侵扰,须得派人协调监管,便派都察院都察御史为钦差,携圣旨入三省,以保剿匪大军军饷、粮草等……” 听着这话,外朝的文臣武将们的耳朵,瞬间就又都竖了起来,心说今天这剧本,这特么精彩,全都是神操作啊,皇帝飚完了演技,发泄了愤怒,六部尚书出来三个给泼冷水,通政司的通政使下来赤膊格斗,结果被勋贵之首的英国公张辅怼了回去,这会儿又开始都察院里面利益再分配了,简直…… 这谈资他们能谈上三个月。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现在都察院这种清贵的衙门里面,内廷和外朝的势力已经达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点上,说得上话的大员基本都被调出去了,剩下的小瘪三里面,很是有一大批投靠了内廷,想要谋求一个快速上进,这是一个很蛋疼的事实,毕竟文臣嘛,你想着让他有点儿节操什么的,还是太难了些。 所以呢,现在派什么样儿的都察御史下去统筹三省事务,就成了一个中枢、地方权力再平衡的问题了,如果皇帝派出去的都是些投靠了内廷的人物,那就意味着,皇帝打算在下面拓展自身的影响力了,虽然说地方上不一定卖面子,但是做出了这样一番的动作之后,也客观上表现出了皇帝的决心。 如果派出去的都是些外朝的都察御史,就证明皇帝现在还没打算将自己的影响力深入到地方上,而是想要将中枢巩固一番,换而言之,就是皇帝很务实,知道饭要一口一口吃。 于是,就在外朝众多文臣武将的期待之中,朱祁镇终于吐出了自己的人事任命:“福建都察御史柳华、浙江都察御史黄英、江西都察御史王安路奉旨南下,统筹三省军、民、匠,保障剿匪用度,不可稍有差池。” 柳华、王安路倒也没什么可以挑的,他们都是外朝的人不假,但是都有过在外任职的经验,绝对不是一般科举出来直接进入都察院的弱鸡虫子,可是这个黄英的问题,就有些大了,毕竟……当初杨尚荆离京的时候,黄英可是代表着整个外朝去送的,虽说没唱什么“十送尚荆”,但是脑门子上早就标上了外朝的签子,这种事儿,根本就是谁都瞒不住的。 一听这话,杨溥那一张本就皱纹堆累的脸上,变得更加苍老了些,皇帝……终于学会了务实,这就意味着,都察院里面的势力有了巨大的变化,内廷的势力,可就瞬间压过了外朝的影响力,再加上如今的科道,已经被王振的杀伐决断吓得有些懵逼了,一个个都哑着火明哲保身,这不就等于将话语权完全交给了内廷? 所以杨溥当时就想出班反对来,不过看了看皇帝那张稚嫩中带着果决的脸,再想想皇帝陛下的这通儿操作并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他还是慢慢地叹了口气,将脚钉在了原地——曹吉祥南下做了监军,浙江那事儿基本也就尘埃落定了,怎么说、怎么操作,等着陈镒他们一回来,也就好办了,所以这个时候,主要应该做的,就是借着机会,和外朝的大佬们沟通一下,怎么能把镇守太监这种不伦不类的官职给撤了。 事情都已经说到了这里,剩下的那些也就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比如说江浙等地的赈灾款项之类的事儿,已经不能再引起文臣武将们的兴趣了,“不撕逼,无朝会”这个说法虽然没人能提、也没人敢提,但是实际上就是如此。 “却不想,黄某也要随着柳兄南下了。”黄英看着柳华的脸色,笑着拱了拱手,和柳华的苦逼脸不同,他是真不在乎,他和杨尚荆的关系基本人尽皆知了,杨尚荆本身就是闽北的坐地户,就那些矿盗,看着建安杨氏的面子,也不会给他来个刺杀不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四九章 轻轻放过 第二四九章 盘石卫这边的事儿,到了现在基本上就算是解决了,新任的指挥使一到,杨尚荆也就没有了继续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了,所以第二天,杨尚荆就选择离开盘石卫,走水路往温州府方向去了。 和盘石卫、海门卫之类“散养”的卫所不同,这种直接设在府城之中的卫所,文官和武将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一些,一般而言,文官儿想要在这里抓出来什么把柄,还是很难的。 倒不是说这种卫所干净,而是因为这种地方,文臣武将之间,纯粹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抓着卫所的问题不放,往下面深挖,肯定会牵扯到知府那边,毕竟这年月不服管的刁民还是不少的,衙役虽然也是官方的暴力机构,但是威慑力上还是差了太多,对付那些有点儿“背景”的刁民,还是不太够用的,这个时候,就得动用到卫所士卒了。 在卫所士卒出动之前,乡贤和知府的矛盾还只是人民内部矛盾,可是出动了卫所士卒之后,那就瞬间转化成了敌我矛盾,而且是不死不休的那种敌我矛盾——不是敌我矛盾可不行,地方知府只是四品官儿,指挥使可是三品,而且知府并没有调兵权,只能和卫所方面进行协调。 而且吧,卫所和五百年后改革的改出来的武装条子还是不一样的,地方上别说管辖权了,就是联合指挥权都没有,所以这种时候,被砍了的不是阴谋造反,就是勾结流寇,南边儿的还可以扣一点儿勾结倭寇、流匪、叛苗之类的帽子,北边直接就可以扣勾结元蒙残党的黑锅,反正……嗯,反正是要杀干净的,到时候知府亮了刀子,得了声望,指挥使赚了人头,领了军功,顺手还搂了一大笔抄家的浮财,双赢嘛! 所以吧,彻查下来,违规调动士卒、滥杀无辜之类的帽子,一个指挥使肯定是背不下来的,这个时候就药乖到文官儿的身上了,可是一个指挥使在任上,有过多少次这种调动呢?会不会涉及到曾经在这里干过知府的官儿呢?那位官儿是不是已经身居庙堂,坐上高位了呢? 烂疮疤……是不能揭的,底下流出来的除了白黄的脓水儿、散发出阵阵恶臭之外,很有可能还有其他的玩意儿,比如脓水儿流干了之后,还会流血,血,是甜腥味儿的。 可以这么说吧,这个层面上的东西也是潜规则了,一旦哪个脑子不太好使的打破了这个潜规则,那要比徐珵死的还惨,保不齐就得被扣一个谋反的帽子,直接诛九族了。 嗯……这剧本是不是看着很熟悉?对,之前杨尚荆和邢宏放的那段故事,实际上就就是一种缩影了。 别的不说,谁要是想整一下邢宏放,深挖一下黄岩县黄家私屯甲胄、勾结倭寇、心向蒙元、阴谋造反的背后的故事,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辛酸,邢宏放没那个地位去报复,杨尚荆都得露胳膊挽袖子来个赤膊上阵,直接砸碎对方的狗头。 居然敢替反贼张目,简直就是和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唱反调! 所以人到了温州府之后,杨尚荆是满脸的笑容,丝毫不见刚刚坑死了一个卫所百分之八十的高层之后应有的杀气,只不过看着他的那张脸,不得不派兵参与到维护盘石卫稳定的温州卫指挥使艾友涵,除了佩服之外,一点儿都没有其他的想法了:“末将艾友涵,见过钦差。” 顿了顿,艾友涵一脸的惭愧:“钦差久驻盘石卫,末将本应前往拜见,只是卫所之中军务繁忙,如今正是农闲之时,末将还需带人严抓士卒操练事宜,未能成行,还请钦差恕罪。” 都特么是老司机了,摆正自己的位置这种事儿,艾友涵还是很清楚的,虽然相比于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那个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他这个温州卫指挥使可以说是底子梆硬了,攀附的是北京蒋家,现在蒋贵这个侯爷牛的一比,比起一些不怎么掌权的公爵,在军方都有更高的话语权,然而吧,杨尚荆这个南京兵部郎中和一般的郎中不一样,除了钦差之外,魏国公未来的女婿这个名头,现在基本上传的大江南北都知道了,蒋贵的狗腿子再金贵,还能赶得上魏国公的女婿了? 杨尚荆握着温州卫指挥使艾友涵的手,脸上的笑容温和的如同阳春三月的暖阳,几乎让人忘却了冬日的寒冷:“军务为重,这是应该的,若是艾指挥在这个当口上去了盘石卫,只怕本官还要参艾指挥一个擅离职守呢。” 说实话,别说混了这么久官场,被忠叔上过不少课了,就是没穿越之前,他也能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这艾友涵没有去盘石卫见他,可不是因为冬训比较忙,明朝的卫所体制虽然本质上是个弱鸡,组织度上比隋唐的府兵制度可能还要差一点儿,但也是有完整的体系的,简单的一个冬训,还用得着指挥使亲自指挥?逮一只蛤蟆坐上去,下面的人照样吧事情办得妥帖了。 特么的你艾友涵又不是新官上任没多久,需要点上来一把火,让麾下的五个卫所高喊衷心拥护艾指挥领导,好为了下面的掌权动刀子做准备,你不就是怕自己倒了盘石卫,直接被我杨某人嘁哩喀喳也直接剁了脑袋么? 一听杨尚荆的话,艾友涵的脸上便露出了会意的笑容,心里那点儿兔死狐悲的情绪和隐隐约约的防备,算是彻底打消了,能开这种玩笑,就说明了杨尚荆没打算继续动刀子,也就侧面佐证了一点,何有才那个倒霉蛋是真的触了英国公的霉头,这才被杨尚荆借脑袋一用的。 所以他哈哈一笑,回道:“轻重缓急,末将自然是分得清的,钦差里面请,这温州卫名下的田亩、账册、军籍等物,末将早已准备妥当,只等钦差查验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零章 官僚 第二五零章 挖当官儿的阴司事儿,其实就和五百年后媒体挖杀人犯背后的闪光点一样,只要努力,总能找到点儿东西,一个杀人犯偷吃了东西落荒而逃的时候,不知有意无意地掉了几张钱,落在媒体嘴里都能成了“义士”,更别说艾友涵这种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武将了,当年轩輗来浙江没把他砍了,很可能是因为蒋贵的原因,也有可能是他吃空饷、喝兵血、侵占屯田的数目很小,矬子里面拔大个,他就成了清廉的典型。 毕竟没什么东西是完美无瑕的,也没什么东西是一无是处的。 所以根本就没打算找他茬的杨尚荆在温州卫呆了两天的时间,草草地查了一下账册,也就算完了,直接奔着温州府的府城去了,五百年后都讲究一个军地一体、整体联动,这会儿他杨尚荆也不能放着这个先进经验不用不是? 现在的温州别说做假鞋的了,真鞋都没得做,上上下下还是小农经济这一套,虽然靠着沿海,不过和台州府那边的情况差不多,海贸之类的都把持在真正的世家大族手里,想从这帮人的手里收上来一星半点儿的商税,直接就能在中枢上把知府喷成垃圾,然后该贬官贬官,该杀头杀头,所以说这温州的经济嘛,比起台州来也没好到哪儿去。 温州府的知府叫刘振新,字茂才,和现在的浙江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孙原贞、右布政使方廷玉是同年的进士,不过考中的时候排名靠后了点儿,再加上底子、运气也不如上面的两位,都五十五了,才勉强混了一个正四品的知府,再加上做人上又有点儿酸腐,以至于同年的进士做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没对他多照顾照顾。 所以见着杨尚荆的时候,这刘振新还挺牛气的,正四品的官服往身上一披,整个人那叫一个人五人六,牛的一比,一开口就是夹枪带棒的:“杨郎中不在卫所查验文书、统筹训练,却不知到本府这衙署有何贵干啊?” 听了这话,杨尚荆就是一咧嘴,这特么……军地联动不好搞啊,这位明显就时眼看着到了致仕的年纪,上进无望,留任也无望之下,给自己来了个弃疗,直接不卖面子,而且这货的官儿瘾不小,到了正五品往上的官职,年纪稍大的,基本上都不会自称官职了,这张嘴就是“本府”,对于他自己被卡在正四品的官职上是有多大的怨念? 要是自己挂着分巡浙江刑狱之类的差事,还能压一压他,可是现在这个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官职,跟着温州府知府一点儿边儿都搭不上,施压都不好施,而自己那个钦差的名头,更是管不到地方上的政务。 所以杨尚荆只能笑一笑,说道:“下官此番前来,实是为了从刘府台处了解一番温州卫的近况,古语云‘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即便是翻看了历年温州卫的文书,也不过是偏听偏信,刘府台永乐十三年登科至今,为官清正,御下有术,来这温州府上任也有五六年的辰光,想必能给下官一个明示。” 听了杨尚荆的这番话,刘振新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点儿,文臣有文臣的规矩,而这个酸腐些的老文臣,玩人情冷暖可能不在行,但是死扣规矩不放手的能力可是厉害得紧,这杨尚荆之前压着正三品的指挥使喘不过气来,转头就对着一个正四品的知府自称“下官”,还是很让人提气的,所以他摸了摸颌下的几根胡子,声音转为温润:“杨郎中恪尽职守,本府佩服啊。” 停顿了一下,他这才继续说道:“若是说这温州卫,自从本府上任以来,却也是忠于职守的,每年协助巡检司追缉流民、镇压山匪,也是兢兢业业,那艾指挥也是爱兵如子之人,本府到这温州府任职六年,却也没有听说甚么喝兵血之事……” 杨尚荆听着这话,卡巴卡巴眼睛,卫所自成体系这是真的,毕竟军籍和民籍实际上是两套户籍,互不统属的,但是一个知府在六年间,对卫所辖下的军户没有丝毫的了解,全凭着卫所一系列动作进行推测,你特么忽悠鬼呢?哪怕是个酸丁,哪怕是个郁郁不得志的酸丁,只要能运作出一府知府来,都不可能这么无能,毕竟军户和民户之间可不是互相隔绝的。 看来……这温州府知府和温州卫之间,还是有些互动的嘛…… 杨尚荆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等着这位刘振新刘知府讲完了话,这才露出了笑容:“刘知府体恤民情,闻一知十,实乃下官所不及也,下官身上还兼着黄岩县县令的差事,这地方运作之事本以为自己已然熟稔,可如今听了刘知府这一番话,却是自愧弗如啊。” 不轻不重地又是一记马屁拍了过去,刘振新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心说什么兵部郎中,什么总督备倭事宜的钦差,到了老夫这一亩三分地上,不还得客客气气的?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站起身来,拱手告辞:“既然刘知府说这温州卫恪尽职守,那便是真个恪尽职守了,下官这还要北上,继续查验三府之中各个卫所的情势,便先告辞了,他日刘知府若是北上,尽可以到黄岩县,下官扫榻以待。” 都特么这个态度了,显然是没得可谈了,人家决定不配合,杨尚荆也没那个权限逼着配合。 刘振新笑着点头应是,送杨尚荆出了府门,杨尚荆眯着眼镜和他道了别,踏上了马车,挥手找来了徐尚庸:“我且问你,若是动用南京方面的渠道,查一查这刘振新的根底,可行否?” 徐尚庸眯着眼睛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应是没什么问题,这刘茂才在台州府上任之前,在苏州做过一段时间的官儿,想要调查些东西出来,大抵不是什么问题的。” 苏州府隶属南直隶,魏国公辖下的地方,想要掏出来一个四品官儿的黑历史,简直不要太简单了,所以听了这话,杨尚荆笑了笑,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一章 走过场 第二五一章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这是必须要首先确定的这一点。 男人这辈子三大喜事,升官儿、发财、死老婆,这是并列的,而杨尚荆现在还没成家,钱暂时还不缺,所以他指望着的也就一个升官儿了。 这时候给他找不自在,阻碍他军地一体化,影响卫所士卒军需保障能力提升,间接影响军队组织度提高的,都是在挡者他升官儿的路,毕竟他现在这个状态下的“简在帝心”,可是被恨得牙根儿痒痒的,想要升职加薪,那就必须得用一场场对倭寇的大胜加码,军队没有组织度,码都没有,怎么往天平上放? 虽然南方这河网密布,兵……都是特么的步兵。 而且说句实话,杨尚荆求得这一条军地一体,实际上还是想要压着地方上的豪强士族,一帮日本的破落武士能在东南沿海鼓捣出这样的事端,这帮豪强士族明里暗里的支持是少不了的,最简单的问题,海上要是没有这帮子倭寇,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私自造出来几艘船下海玩耍了,他们还特么搞个屁的垄断?没有垄断,就意味着竞争,就意味着有着中华特色的茶叶、瓷器、丝绸之类的好货色在海外泛滥,他们的成本就会上升,利润就会下降,然后家室就会相对“中落”,而自己家养一批海盗之类的成本太高,这时候就需要用有限的资源弄一批相对听话的海盗,达成自己的目的——哪怕这些海盗有失控的风险。 所以地方豪族必须要跪,而且跪的彻底,他才能有底气打酣畅淋漓的大胜,而不是割几个老乡的脑袋领军功,才不会因为“尸位素餐”被弹劾,然后扯出来一对儿烂事儿,直接被剁了——因为他现在是另一个概念上的“简在帝心”。 你看看当年的于谦多牛逼,还不是因为不利于正统皇帝朱祁镇出山掌权,又兼恶了王振,直接就被通政使李锡卖了人头,险些直接剁了脑袋?那时候于谦的简在帝心,可是和他杨尚荆现在的简在帝心,可是只有程度上的不同,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而当时的于谦于廷益是个什么资历? 人家于谦可是能拉出来藩王给自己站场的!就杨尚荆现在这个状态,别说藩王这种顶级的大佬了,就是魏国公这个未来的老丈人都不一定能站出来给他说说话——毕竟两家现在连婚约都没立下来呢,值当个屁?! 综上所述吧,哪怕这位温州府的知府就是在寻开心,没有什么存心刁难的心思,那也必须得搞下来,换一个听话的、最次也是好说话的上来,而这里面的运作,就要看外朝的支持了,毕竟他现在根基还是太浅了些,跟他混的,还没有能直接提拔成一府知府的。 出了温州府,沿着水路一路北上,过盘石卫、盘石守御后千户所、蒲岐守御千户所、楚门守御千户所、隘顽守御千户所,直抵松门卫,这一路上杨尚荆也没多做停留,简单地翻看一下账册,和历年浙江臬司、都司的账册稍作对比,也就算完了,他又不是轩輗,也没有过来清军的使命,拿一个何有才立威,也就足够了。 而此刻,跟着他回台州府黄岩县,接受新式操练的各个卫所的精锐,也终于上千了,他带出来的人手,基本上也分出去一半,帮助各地卫所严抓冬训操练了。 总之这一路上,上到正三品的指挥使,下到正五品的千户,对杨尚荆都是毕恭毕敬的,一个两个点头哈腰的时候,恨不得把脑门子杵在脚面上,那叫一个恭顺,究其原因嘛,就是南京方面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浙江来,成了各个卫所将领之间私下里谈论的焦点话题——魏国公的那个嫡女,就要许配给这位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了。 天家无小事,魏国公家虽然不是天家,但也是最顶级的皇亲国戚了,可以这么说,整个大明朝的南方,敢不看魏国公徐家脸色行事的,还是太少了,所以,以杨尚荆现在的身份,震慑一下这些最多正三品的指挥使,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在松门卫呆了两三天的功夫,走了一遍的过场之后,杨尚荆直接经由海路继续北上。 海上日出到底是很壮丽的景色,杨尚荆背着手站在船头,眯缝着眼睛看着东边儿的霞光,叹息了一声:“这海上的日出,端的是壮丽非常啊,苏东坡月夜游承天寺,见皓月当空,竹柏留影,便是如水中藻、荇交横,终究也是晦暗了些,本官倒是更喜欢这朝阳一些,日出东方,妖邪退散,这才能还我大明一个朗朗乾坤啊。” 站在杨尚荆身后的备倭衙门官佐都有点儿懵逼,猛不丁听杨尚荆说这个,还都有点儿转不过来弯儿,不过还得跟着应和:“郎中说的是,只有这阳光普照,朗朗乾坤,才能让妖邪无所遁形啊。” 杨尚荆听着这话,笑着摇摇头:“倒不是说月亮不好,我大明以明为国号,自然是日月为明,缺一不可,方能光耀千秋的,所以这阴司之事,不可不察,却也不可尽查,竹柏之影若水中藻荇,有些时候,却也别有一番味道嘛。” 这思维跳的就有点儿快了,杨尚荆也没打算让这帮人接着拍马屁,直接对这徐尚庸说道:“徐总旗,下令罢,杨勤率领各卫所官军回返黄岩县备倭衙门,严加操练,其余人等,随本官北上昌国卫,面见李都司。” “郎中,这海门卫……咱们可还没去呢。”一个穿着绿皮儿的小官低声说道。 杨尚荆睨了他一眼,这小官儿他有印象,是备倭衙门的仓大使,浙江都司借调过来的,也算是李信的亲信之一了,于是他的脸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海门卫与黄岩县毗邻,就在永宁江口,眼看年关将近,本官便不在那里多费时间了,待从昌国卫回转,再去那里,也便是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二章 权谋 第二五二章 杨尚荆说的轻松写意,而且听起来有理有据,可是这些话落在某些有心人的耳朵里,再结合一下前面杨尚荆说的话,可就瞬间有了别样的意味。 之前黄岩县码头的事儿,在场这些官儿里面,只要是人在浙江的,基本都有所耳闻,就是那些身在南直隶的,消息灵通些的也都知道经过,杨尚荆这个郎中在那儿,可是差点儿被剁了脑袋的,而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呢?在出事之后没多久,就被叫到了昌国卫,狠狠地打了一顿板子,据说好多天没下来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所以呢,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了,就不难想出杨尚荆这个郎中是想要做什么了——给安玉成甩一个脸子,然后直接奔着昌国卫去,找备倭都司都指挥使李信当面要一个说法。 这也就应了杨尚荆刚刚站在船头装逼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了,要有霞光万丈,也要有树影婆娑,他杨尚荆……当然就是那个霞光万丈了,而月光下的树影婆娑,若水中藻荇交横,那当然就是安玉成搞的那些事儿了,这个时候,是要用万丈光芒驱散阴影,还是把阴影留着把玩一下,也就是当做把柄,就要看杨尚荆和李信的沟通了。 “除了刘断事之外,其他人暂且下去罢,纵是旅途劳顿,官船颠簸,却也不能放了手头的活计,来年备倭都司所需的粮饷、军备等物资,还需做个公文,呈交南京兵部,这是万万不能耽搁的。”杨尚荆摆了摆手,对这身后的小官儿们说道。 于是这帮小官儿恭恭敬敬地答应着,一个两个朝着船舱里面走去,几个相熟的就凑在一起,低声嘀咕这类似“郎中当真好算计”之类的话,惊羡有之,佩服有之,恐惧亦有之。 “刘断事。”杨尚荆慢慢转过身,接着看海上日出的景色,一边说道。 刘启道垂着双手,恭声应道:“下官在,不知郎中有何吩咐。” “备倭衙门的仓大使,叫庞元罢?”杨尚荆半眯着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刘启道没犹豫,对于备倭衙门的下级官吏,他这个总管刑狱的勋贵子弟自然更加了解一些,所以直接回道:“回郎中,此人姓庞名元字经钟,浙江杭州府人士,军户出身,不过于数学一道颇有名气,正统三年时入了昌国卫做了仓大使,掌管一应调度职责,备倭衙门草创,这仓大使、库大使之类的流外官,俱是从各卫所调来的。” 略微停顿了一下,刘启道继续说道:“昌国卫乃是备倭都司坐在之地,上下俱是李总兵亲信,以下官的出身,并不能从中得到些甚么有用的消息,若是郎中想要更详细些的,稍后可以将徐总旗请来。” 正二品的浙江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领了总兵之职备倭,无论如何也算是戍守一方的大员了,自身在朝堂之中,也能算成是一个小小的山头了,以刘启道这个诚意伯血脉的身份,也的确没办法把触手伸进昌国卫这样的重地,毕竟这种掌着兵权的都指挥使,说的话就连魏国公都要听一听的。 杨尚荆摆了摆手,笑了:“倒也不必,既然是昌国卫出身的,能够执掌一卫的仓储,想必也是李总兵的心腹了,帮着同为李总兵心腹的安玉成打探一番消息,也在情理之中嘛。” 话锋一转,杨尚荆的生意你就显得有些严肃了:“只是这备倭衙门,有监察地方卫所之职责,若是本官身边都是这等人,岂不是莫名就泄了机密?待回了黄岩县,你便好生谋划一番,将此人送回昌国卫,昔年诚意伯也是精通计算的,想必刘家里面也不乏精通数学之人,你尽可修书一封回南京,本官保举一个流外的仓大使,也不是甚么难事。“ 刘启道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点点头,应道:“郎中放心,待到了昌国卫,启道便将书信寄回南京。” 特么的刘基活着的时候,就不太受朱元璋待见,因为他有才还愿意装逼,动不动还能喷老朱几句,所以在勋贵体系里面,刘家就是个靠边儿站的角色,要不然怎么就捞着一个伯爵呢,到了刘启道他爹那一辈人,干脆就因为政敌攻讦的缘故,根本就没继承得了爵位,家中虽然不缺钱,但是官场上缺人可就缺的厉害了,刘启道入仕只是稍稍填补了一下,势单力孤的也解决不了更多的问题。 现在杨尚荆保举的,虽然只是个流外官,但是只要是保举了,就相当于紧紧地抱住了杨尚荆的大腿,也就间接保住了外朝诸位大佬如杨溥、马愉、曹鼐、王直等人的大腿,到时候升迁什么的,履历上写着“浙江备倭衙门仓大使”的字样,自然要被人高看一眼的,这对整个刘家来说,都算得上一件好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徐尚庸走了回来,手扶着刀柄,脚步稳健,到了杨尚荆身后站定,拱手施礼:“郎中,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派人前来了,说是安玉成已经在码头处等候,是否上岸,请郎中定夺。” “本官的这条命,只能值得上一顿板子么?”杨尚荆把右手从背后拿出来,轻轻抚摸着颌下的胡须,这些天舟车劳顿的,颌下倒是生出几许唏嘘的胡茬。 徐尚庸听了这话,就是一愣,然后就听见杨尚荆接着说道:“若是本官还是一介县令的时候,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如今本官水涨船高啦,若是本官这会儿上了岸,不再追究那日码头上的旧事,怕是说不过去吧?便是本官舍了自己的面子,魏国公那里……” 杨尚荆话没说全,但是徐尚庸却站直了身子,点了点头:“大人那边自然也是说不过去的,末将这边吩咐他回去,船队直奔昌国卫。” 说完,徐尚庸步履铿锵地下去了,杨尚荆看着平静的海面,慢慢地叹了口气,作为魏国公徐家未来的女婿,自己哪怕不硬,这会儿也得硬到底了,面子,比啥都重要。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三章 安指挥 第二五三章 永宁江入海口的码头上,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骑在马上,眺望着海中的景物,他今年四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一张饱经风霜的国字脸,棱角分明,眼眸转动之间,平添了不少的杀气,不过这会儿眉头紧锁,显然是在考虑着见了杨尚荆之后,要有一番怎样的答对。 说起来,这个安玉成也算是通过个人奋斗和历史进程,同步改变自己命运的典型了,他家本来不过是个世袭的百户,而且没什么太深的根基,别说朝廷上,就是卫所里面,都要排到末尾去的,按照道理,他这辈子最高也就是个大明朝中下级军官的料了,可是他也算是走运,因为耍的一手好刀法,上阵之时又是临危不乱,被当时督战的李信看上了,直接带在了身边,无论是上阵杀敌的时候砍敌人,还是督战的时候砍逃兵,那叫一个毫不手软,几场仗下来,直接从一个百户升任指挥佥事,成了李信的心腹。 这算是个人努力的结果了,可是指挥佥事再往上爬,就要看历史进程了,毕竟执掌一卫五千兵马、上万军户的要职,便是都指挥使,也没办法直接给提拔。 可是正统初年的时候,轩輗来浙江清军,一溜遭砍了四十多个军官的脑袋,其中就包括上一任的海门卫指挥使,整个浙江瞬间就出现了一大堆的空缺,别说他安玉成了,就是两京的勋贵都眼热至极,都想着给自家谋点儿利益,不说家里血亲出任吧,总也要找点儿老部下提拔一番。 而李信呢,作为浙江都指挥使,他的权力欲望也是很强的,并不想让自己的麾下充斥各路勋贵的狗腿子,这样根本不便于自己的管理,所以在地方、两京的各种角力和妥协之下,他这个世袭百户仗着军功和上司的赏识,居然当真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升任了海门卫的指挥使,世袭的职位也从百户提升到了千户。 而到了海门卫之后,安玉成也没辜负了李信的希望,两个月的时间,就肃清了原指挥使遗留下来的影响,将整个海门卫全部纳入了李信的直接指挥之中,期间动用军法砍了的脑袋,自然也就成了他功勋之中的一个点缀了。 所以说,这安玉成也算是杀伐决断的人物了,别管是砍人的本事,还是站队的本事,那都是有一套的,哪怕前些日子被叫道昌国卫打了一顿板子,也没能影响到他在海门卫之中的威望,换句话说,“都指挥使揍你,是为了爱护你”,一般人哪儿有资格挨李信的板子? “大人,快看,海上的官船似乎是正在转向,不来咱们海门卫,直奔北边去了。” 他的大儿子安凯峰指着海上,大声说道,将安玉成从自己的沉思中清醒过来,皱着眉头,看着海上的官船,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精光,沉声说道:“且不忙,待王总旗回来再说。” 这个姓王的总旗,就是他派去请杨尚荆的,这个总旗没回来,谁也没办法断定杨尚荆那艘官船到底是怎么个走向,于是安凯峰点点头,安静了下来,他虽然有点儿纨绔气,可是在自己老爹面前,还是很安分的。 没过多会儿,就看见一艘小船儿靠在了码头上,那个王总旗下了船,直接跑到了安玉成的马前,撩衣跪倒:“指挥在上,杨郎中麾下的那位徐总旗说了,正值年终岁尾,杨郎中要北上昌国卫,先见一见李总兵,待回黄岩县之时,再与指挥相见。” 安玉成的眉头就是一挑,他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来了,杨尚荆并不打算放过他,或者说,在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补偿之前,杨尚荆并不打算放过他这个指挥使。 “一个兵部郎中,不过正五品的小官,酸腐文人一个,却敢在大人面前拿架子,当真是该死……”安凯峰眉头一皱,当即喊道。 最后那个“死”字还没吐出来一半儿,就看见安玉成猛然一个转身,右手握着的马鞭划过一条弧线,朝着他的脑袋抽了下来,马鞭破空之声呼啸而来,显然是动了全力,根本没有半点儿留手的意思,安凯峰吓得一缩脑袋,就感觉头顶一凉,头盔直接飞了出去,要是闪得慢些,脑袋开瓢倒是不至于,但是脸上添一道鞭痕是少不了的。 还不等他说话,安玉成一回手,又是一鞭子抽了下来,直接砸在了他的腰上,明显还是全力,不过因为有甲胄隔着,只是让他感觉腰间一痛,整个人坐不住马鞍桥,身子一晃,直接栽了下去。 两个指挥同知看着安玉成漆黑的脸色,当即就是一惊,一左一右靠了上去,将安玉成整个抱住,劝慰道:“指挥息怒,息怒,大公子也不过是一时激愤……” 遇到强势的一把手,二把手三把手基本就是个摆设,反对是绝对不敢提的,最多就是下面做一点儿小动作,给上官在小地方填填堵,还得防备着报复,很显然,这两个指挥同知就是这样的摆设,大抵和黄岩县的县丞、主簿相仿。 安玉成哼了一声,收了鞭子,一拨马头,站在安凯峰的面前,盯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怒气勃发,已然不再掩饰,也不等他开口,安凯峰一翻身,咕咚一声就直接跪在了地上,连连叩头:“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那杨尚荆杨郎中的根底,数月之前,为父便和你说过吧?能够一上任直接铲除本地大户,还坐稳了位子的,又岂是什么酸腐文人?盘石卫那何有才,品秩和为父相当,前日里被腌渍的脑袋刚刚经由这里北上昌国卫,这般人物你却说他是个酸腐文人?”安玉成转着手腕,双目之中喷着火,“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儿脑子?!” 说着话,扬起鞭子又要抽下去,两个指挥同知连忙再度拦下,口中劝道,又是一顿好劝,安玉成哼了一声,打马向着海门卫行去,冷声说道:“回去之后自己饿上三顿,好好想想老子为什么打你!”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四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第二五四章 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都有一个优秀的女人。 这句话放在五百年后适用于绝大部分状况,可是在这大明正统年间,可就得换个说法了,那就是“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基本都有一个强大的妻族”,门当户对,这是维护自己地位的必要条件。 安玉成能够走到这一步,当然和他老丈人脱不开干系的,他的老丈人不是旁人,原来的石浦守御前千户所千户张承志,现在的昌国卫指挥同知,也算是李信的亲信之一了,抛开资历、岁数等原因,早年在老成国公朱能麾下划过水的资历也是足够吹嘘的资本了,所以他作为李信和成国公一系之间的联络枢纽,更受李信的器重,当年安玉成升任千户的时候,李信的大儿子帮他们两家说的亲,也算是李信派系内部的一次巩固了。 有了一个足够强势的娘家,安玉成的老婆安张氏在家里,也是颇为硬气的,作为大妇,威严十足,安玉成买回来的小妾被她足足打死过三个,尸体连棺材都没装,直接扔在乱葬岗上喂了野狗,所耗费的花销,也不过是赔了这些小妾的家中几许钱财罢了,完美地符合了封建礼制之中的相关要求。 安玉成就算生气,也当真不敢拿自家媳妇如何,小妾嘛,百十贯就能从人牙贩子手里买来,便是从青楼楚馆中赎买那些成了名的歌妓,也不过是三五百贯的花销,为了些许钱财,恶了妻族,耽误了李信那边的安排,他可是吃罪不起的,所以哪怕再生气,咬咬牙也就忍下来了。 今天他打马回了家中,刚刚将衣甲解下,还没来得及换上便服,就看见自己的老婆安张氏从门外冲了进来,因为年纪而显得臃肿的身材,让她冲起来很有些千军万马的声势。 安玉成眉头一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自己的老婆站在门口,左手掐着腰,右手指着他,满脸的怒气,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混账,怎敢打了老娘的宝贝,还险些一鞭子破了他的相,莫不是想要废长立幼,将我儿活活打死,好将这世袭千户的职司传给那小杂种?!” 听了这话,安玉成的脑袋瞬间就涨了起来,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封建社会中有地位、有武力、有钱财、有名声的男人,他当然不会傻逼兮兮地去搞什么矢志不渝的爱情了,他不光买过小妾,也娶过二房,毕竟他这个老婆也就下了一个蛋,就是安凯峰,就封建年月这个垃圾到极点的卫生条件,皇帝家的儿女都时不时夭折几个,他一个指挥使要不多生几个,还不得断子绝孙了? 所以他除了安凯峰那个纨绔儿子之外,还真就有一个庶出的儿子,是他的二房给他生的,生下来的时候,安张氏就闹个没完,要不是他手下还有些个亲信,只怕这庶出的儿子u不用足月,就得夭折了。 等这个儿子长大了些,表现出来的天赋足够惊艳,直接甩了自己大儿子安凯峰几条街出去,他就下了心思刻意栽培这个儿子,现在十三岁的庶出子安征宇不说允文允武吧,个人武力上和安凯峰这个快二十岁的汉子拼一拼还是没问题的,军略上更是甩出安凯峰几条街去,也正是因此,自己这个正室妻子见天儿地骂,今天抽了安凯峰几鞭子,瞬间就找过来骂街了。 “老娘跟你说,收起你那些见不得的小心思,姓安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打我儿子一鞭子,我就写信告诉大人,你要废长立幼,让李总兵给老娘做主,活生生杖毙了那个小杂种……”安张氏这语速当真是泼妇骂街一般,声音大得整个院子都能听见,不过外面的下人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一个两个闷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耳听着自家老婆越骂越来劲,安玉成的脾气也瞬间就上来了,也不穿衣服了,就穿着一件单衣,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大声吼道:“够了!你也不看看你那好儿子说了些甚么,便来我这里闹腾,他……” 要说临阵杀人,二十个安张氏绑起来,也未必够安玉成一个人打的,可是说起这骂街的水平,就要反过来了,所以这安玉成话还没说到一半,安张氏直接抢过了话头:“我儿子说了什么又怎样,难不成还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不成?姓安的我告诉你……” 安玉成听着自家老婆的话,气的直接把桌上的被子摔了,眼瞅着自家老婆还在骂,气的他直接一脚把桌子给踹翻了,这才让安张氏的气势稍微一缓,他这才得空说道:“够了!你还真当这海门卫,为夫就能一手遮天不成?!多少人盯着我这个位子,嗯?我告诉你,当日的事情,可是有人直接写了书信,扔在了那杨尚荆的桌子上,若是为夫如那何有才一般,被这杨尚荆一刀斩了,我们安家莫说是甚么世袭千户了,便是个百户也得不到,直接充军发配漠北才是结局,到时候你那好儿子就能独善其身了不成?!” 顿了顿,安玉成咬牙切齿:“为夫前日里挨的板子你莫非都忘了不成?!若是那事情坐实了,便是李总兵也护不得为夫的!” 安张氏听了这话,气焰瞬间就降了下去,不过旋即把眼珠子一翻,破口大骂:“你这人便是好作怪,堂堂一卫指挥使,有没有甚么把柄在那杨尚荆处,岂能说砍了就砍了?莫欺我是妇道人家,不懂得朝堂的规矩!再说了,这世袭的千户,你左右是要留给你那野种的,我儿子到时候在外面,不也是个饿死的结果?” 到底是官宦家的子女,耳濡目染之下,也能知晓些朝堂上的规矩,想要闹腾,是总能找到借口闹腾的。 说到这里,安张氏直接躺在了地上,开始呼天抢地:“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个狠心的爹呀,个杀千刀的变着法的算计你,想要弄死你,好给他那个野种让路哇……” 安玉成气的直哆嗦,想打还真就不敢下手,当即穿着个小衫,甩手出了门,只留下安张氏在那里呼天抢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五章 家暴 第二五五章 安玉成这边迎着杨尚荆没迎到,到底也会要了命的事儿,鬼知道杨尚荆这个魏国公未来的女婿要怎么给他下套?所以这边穿着小衫,忍着寒冬腊月的冰寒,出了房门,一点儿没敢耽搁,直接奔书房就去了,提笔就开始给都指挥使李信写信,将自己这边的情况仔细述说了一番,没敢添半个字儿。 他也不敢添半个字儿,更别提扭曲什么意思了,不为别的,单单是他身边那两个指挥同知,实质上就有一个是李信的亲信,而且和他还不是一路的,算是李信体系下另一个派系的人物,他这边添油加醋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顿板子,甚至直接丢了差事。 政治是一门平衡的艺术,他安玉成可以在海门卫强势,因为一个强势的将领能够果断地对倭寇饱以老拳,个人拿到军功都是小事,给他李信脸上增光才是大事,“慧眼识人”、“指挥得当”之类的脑子一顶一顶戴在头上,那才叫一个风光呢,能不能调回五军都督府做个都督同知之类的官儿,一部分要看走动,另一部分,就要靠着下属的战绩撑场面了。 但是,李信可以容忍自己部下强势,甚至可以容忍安玉成在海门卫搞一言堂,把两个同知、四个佥事当成摆设,却绝对不会允许这里完全封闭,自成一个封闭的体系,因为失去了对下属的掌控权,就有可能分润不到应有的好处,所以海门卫的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可以是安玉成的提线木偶,但众多线里面的一根或者几根,必须牢牢地掌握在他李信的手里。 这与杨尚荆和台州府的关系截然不同,因为杨尚荆属于整个台州体系、乃至整个浙江体系的外来户,他的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外朝励志反阉的大佬们,谁都知道,杨尚荆在这里就是为了镀一层金,刷一套好看的履历,迟早是要远走高飞的,想要从这样的人手里抢功劳,基本也就是在向刑部、大理寺牢房里面的同僚问好。 有的时候,一个最简单不过的出身,是真的能够解决一切问题的。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封建的士大夫们基本上都是对着上面喊这句口号,然后一巴掌把百分之九十五的泥腿子扇在黄土地里。 草草写就了书信,安玉成伸手招来了自己的一个亲信百户,沉声说道:“你现在就下去,马上安排人,用快船将此信送往昌国卫李总兵处……不,你自己跑一趟,务必将这封信在杨尚荆到达昌国卫之前,交到李总兵的手中!” 那百户应了一声,丝毫不敢耽搁,转身就走,结果刚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安玉成在身后说道:“且慢,你去吕同知那边走一遭,看他有没有书信要送往李总兵处,若是有,一并送去便是了。” 这个时候,可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杨尚荆要是想要对这海门卫开刀,肯定是对这安玉成自己,所以他得先把自己的态度亮出来,那就是对这自己下面这帮人挥一挥拳头,告诉他们,他们的根底之类的信息,他安玉成早已经掌握了,谁要是怀有二心,想要借着杨尚荆干掉他安玉成的机会更进一步,就别怪他这边先动刀子了。 那百户应了一声,一出书房的们,直接就奔着那位吕同知的衙署去了,安玉成看着这个百户的背影,慢慢地捏紧了拳头,然后又是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就这个功夫,外面一个青衣短打的小厮冲了进来,声音里面透着惊慌:“老爷,不好了,老爷,夫人她……她带着行李和大公子,说是要回昌国卫娘家,找家中大人讨要一个说法,如今正吩咐马夫装车呢。” 安玉成的眼珠子就是一瞪,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另一个青衣短打的小厮哭喊着跑了进来,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声哭嚎:“老爷您可要为二少爷做主啊,夫人方才带着人,把正在读书的二少爷捆了,现在正绑在后院的树上用鞭子抽呢,二夫人不敢阻拦,只敢跪在地上痛哭,身上好像也挨了一鞭子,老爷你快去救人吧。” 听了这话,安玉成的眼珠子差点儿突了出来,这老婆……是要逆天啊,当下他也顾不得多穿一件衣服了,一脚把那个正在哭嚎的小厮踹了起来,怒吼道:“在那儿?快领我去!” 那小厮也不知道是疼得还是高兴的,“哎哟”了一声之后,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带着安玉成就往后院儿冲去,正所谓打狗看主人,他们这帮下人的身份、地位,全靠着自家主子撑着,他就是安家二少爷的贴身小厮,要是二少爷捞了个一官半职的,他瞬间就是水涨船高,可要是二少爷被主母生生打死了…… 他以后的日子,肯定就不是陪着二少爷进学、习武,还能蹭着读几本书、学个一招半式的了,而是直接被发配到外面田庄挑粪种田去了。 安玉成冲到后院儿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二老婆跪在地上哭嚎,脸上的粉被泪水冲刷出一道道的沟壑,身上的衣物根本就和洁净两个字不沾边儿,也不知道被踹了多少个脚印子,自己的儿子被困在了一棵树上,身上的棉袍早已经被鞭子抽成了一块块碎布,里面洁白的棉花露了出来,在冬天的冷风中飞的满院子都是。 二老婆出身不好,要不是因为生出个儿子来,估摸着下场也就比那几个被活活打死的小妾强一点儿,可是即便如此,在面对安张氏这个主母的时候,她也只能跪地哀嚎,抱大腿拦着的动作都不敢有。 “住手!成何体统!”安玉成怒吼一声,眼睛里都带着血色,自家老婆啥样,他是知道的,早年间也随着岳父练过几下,不是什么花瓶儿,一顿鞭子下去,自己寄予厚望的二儿子,只怕就得被活活打死了。 安张氏冷笑了一声,倒是听话地丢下了鞭子,转头看着血灌瞳仁的安玉成,一脸轻蔑的笑容:“还说你不是向着这个杂种,老娘不过是几鞭子下去,看把你给紧张的,也罢,老娘就带着儿子回娘家进学了,你好生教导这个野种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六章 家和万事兴 第二五六章 安张氏说完这话,一转身直接奔着后院的马车去了,安玉成就感觉脑袋“嗡”地一声,一口气没喘上来,脚下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吓得周围伺候的小厮、兵丁连忙靠了过来,将安玉成扶起来,几个平时亲厚的亲兵当即脱下了自己的衣衫,七手八脚地给安玉成捂上。 也不怪安玉成这么激动,这实际上还是涉及到一个封建礼教的问题,封建礼教是整个封建王朝合理运行的基石,任何敢挑战礼教的人,不管文臣武将,甚至不够强势的皇帝,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家和万事兴”,也是封建社会官僚能力、声誉平定的重要标准,老婆没有娘家人来接,独自回乡省亲,可就是在事实上挑战封建礼教的行动了,和这个比起来,什么庶出子、什么二老婆,都是细枝末节。 要知道,和他安玉成安指挥有过节的杨尚荆,可是文臣出身,好死不死地还总抓着宁波、台州、温州三府的备倭事宜,一旦把这事儿捅上朝廷去,告他一个治家无方、目无礼教,哪怕李信力保他,他都得脱层皮,可他老丈人本身就是李信和成国公一系沟通的桥梁,他恶了自己的老丈人,李信还能保他?怕是把他剁碎了喂狗的心思都有了。 比起和成国公那边的沟通渠道,以及这个渠道能带来的稳定的、庞大的政治收益,他安玉成一个指挥使、乃至整个海门卫,都只是个屁,不,还能比屁强点儿,满编五千来人、实际在编不到四千人的海门卫拉出来,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战斗力的。 越是想这些,安玉成就越觉得自己的血往脑袋里涌,所以刚刚睁开了眼睛没多久,又觉得眼前一黑,这次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几个亲兵的怀里了。 “指挥!” “老爷!” …… 小厮和亲兵的呼喊声响起,整个后院儿都乱成了一团糟,趴在地上刚刚止住哭声的二夫人连滚带爬地起了身,就朝着安玉成冲去,她的家里可不是安张氏那般有底蕴,身家性命可全都寄托在了安玉成的身上了,安玉成要是有个好歹,她最好的结局就是守寡孀居,最坏的结局,就是被安张氏撵出门去,和自己的儿子流落街头,活生生冻饿而死。 就在这时候,已经走出一半儿的安张氏也觉察到了不对味,回过头来,就看见自己的丈夫倒在了一众亲兵的怀里,整个人软软绵绵的,一点儿劲儿都没有,当即她也是慌了神儿了,几大步赶了过来,就看见安玉成面如金纸一般,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血色,那个让她恨得牙根儿痒痒的贱妇,正搂着自己的丈夫痛哭。 所以她一脚踹开了二夫人,大声说道:“快,将老爷扶回房中,马上找人去请郎中!” 她说要回家,也不过是给安玉成施压而已,仗着的也就是自己老爹很给力,作为一个女人,她敏锐地嗅到了来自安玉成二儿子的威胁,所以她从那个二儿子出生开始,就不断地闹腾着,到了今天,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更大的施压,官宦之女,对于官场上的套路可是很熟悉的,她自然不会想着真个把自己的丈夫逼到绝路上,然而她想不到的是,自家的丈夫居然还就当了真,直接气的昏了过去。 安家可不是什么底蕴深厚的家族,说白了到现在也就靠着安玉成一个人撑着,安玉成那几个兄弟现在还在昌国卫呢,最高的不过是个试百户,要是安玉成垮了,整个安家就得跟着垮了,到时候她的儿子仗着嫡长子的优势继承了千户的世袭,最多也就另一个试百户、乃至总旗的差事,在某个不太重要的卫所之中腐烂到死。 “夫人,那个杂种那边如何处置?老爷这里可是……” 安张氏的一个贴身侍女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正在心慌意乱、生怕安玉成出了什么事儿的安张氏一听这话,回身就是一个耳光:“你说谁是杂种?杂种也是你能说的?来人,拖下去张嘴二十次,丢出府外!” 两个如狼似虎的亲兵当即就冲了上来,根本就不管这个贴身侍女的求饶声,摁在地上就是一通儿的大耳光,这边耳光声响成了一片,那边安张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吩咐:“去把二少爷身上的绳索解开,让他到老爷身边伺候着罢。” 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不敢再去刺激安玉成的心脏了,若是安玉成醒来,发现自己的二儿子还在树上吊着,估摸着就真的要活活气死了。 “夫人,您这是要……” 有了刚刚那个贴身侍女的例子,其他人自然是不敢造次了,另一个贴身的侍女凑了过来,用很是犹疑的声音问道。 安张氏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自然是回房照看老爷了,那个小杂种可以去老爷身边跪着伺候,可那个贱人……让她回自己的房中好生想想!” 这个侍女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吩咐了,安张氏一转身,直接奔着卧室去了。 再说那个倒霉的侍女,被抽完了大耳光子、满口的牙都松动了之后,直接就被毫不留情地扔出了府门,这两个抽耳光的亲兵可不是安张氏的人,而是安玉成的亲信,自家二少爷被这种贱人骂做杂种,要不是安张氏先开的头,他们砍人的心思都有了,哪里回去容情半分?所以这侍女别说盘缠了,行礼都没得一件,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人牙贩子看上,直接领走了,哪怕生活凄苦一点儿,好歹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然而海门卫乃是军事重地,哪里会有什么人牙贩子?这荒山野岭的,找个有人牙贩子都难,所以她最好的结局,应该就是被活生生冻死在城中——从指挥使宅邸里面丢出来的侍女,寻常的卫所士卒们可真没有敢碰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队人马从东边经过,正是刚刚在海门卫办完了交接手续,正式成为了千户的邢里男,他眯缝着眼睛,看着紧闭的府门,一瞬间就多了无数的计较。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八章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第二五八章 邢里男看了看老张的动作,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老张的神情,不由得讪笑了一声:“既是安指挥身体欠安,那下官却也不便打扰,还是劳烦张叔帮忙带个话,问候一番罢,下官改日再来拜见。” 说着话,也不拖泥带水,微微拱了拱手,就退了下去,老张看着邢里男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了出来。 这邢家的小子……看来也不是个易于的人物啊。 “少爷,怎就被一个门子拦住了?”邢里男的亲兵头子皱着眉头,沉声问道,他叫李开,之前是邢宏放的亲兵,所以称呼起邢里男来,还是用的原本的称呼。 邢里男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一个千户刚刚接了上任的文书,前来拜见上官,若是存心刁难,也该是接了银子,再刁难几句,让我再多塞些银钱才是。现如今这老张连银子都没接,大抵这安指挥,是真的抱恙在床了。” 亲兵李开皱了皱眉头,也只能叹息了一声:“就是怕杨郎中与安指挥交恶,反而将少爷夹在中间。” 邢里男笑了笑,一拨马头,向着城外行去:“夹在中间,又能如何?且不提大人搭上了旧时大父在英国公一系的那条线,也不提杨郎中那边就要和魏国公家定亲,便是大人自己,也已经成了一卫的指挥,职司与他安玉成一般无二,在这台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少爷我若是没有甚么过错,他安玉成还敢拿本千户如何?” 甩了甩马鞭,邢里男一脸的好笑:“勿要多想,且回卫所练兵罢,大人从盘石卫传来消息,要将那二百人调拨给备倭衙门使用,我少不得还要从本地的军户之中抽调男丁,补齐了这军籍,以免延误了战事,待三日后再来这海门卫拜见上官罢。” 李开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自家底子硬了,不再是什么无根的浮萍,总归是好的:“那便谨遵千户军令!” “你这人,也是作怪!”邢里男心情大好,哈哈笑着,拍马向着城外走去,十来名亲兵紧紧相随。 不多时,等众人出了海门卫西门,向着千户所方向行去,就看见之前派出去的一名亲兵已经在不远处的山道上等着了,一看见邢里男等人从卫所之中出来,连忙打马冲了过来,待到了近前,拱手说道:“回少爷的话,那侍女我和老马已经截下来,正在离此不远的茶肆之中小憩,老马正看着她呢。” 邢里男的眼睛就是一亮,点了点头:“好,速速带我前去,我倒要看看这侍女到底是因为什么,被人从家中赶了出来的。” 这时候李开就有点儿犹豫了,低声劝道:“少爷,如此做法,只怕不好罢?毕竟是指挥使的家事,若是贸然打听,怕是平白恶了那安玉成。” 邢里男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成竹在胸:“这毕竟是指挥使家中的侍女,看着打扮,大抵也是内宅之中贴身的丫鬟,估摸着,是因为热闹了府中的夫人,被打将了出来,我等在此处截下,自可以免她落入那些黑心的人牙贩子手中,空受折磨。” 稍稍停顿,邢里男的脸上就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更何况,这种内宅的丫鬟,难免和夫人有个甚么好的关系,若是那夫人一时念旧,却找不到人了,岂不是平白伤了心?到时候将这人送回安府,自然是能够让安指挥家中和睦的,古语云家国天下,也只有这家和了,安指挥才能全心全意在战场上指挥,杀倭报国啊。” 别说李开了,其他的亲兵听着这个,也是一愣一愣的,心说自家少爷到底是被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不成,怎么这嘴里的骚话就不断了呢,这一套一套都跟谁学的,难不成是那几个穷酸的师爷?可就那几个师爷,也想不出这个词儿啊! 不过疑惑归疑惑,现在邢里男是千户了,他的话就是军令,所以一众亲兵随着邢里男,打马向着那茶肆走去,这条路众人也是走了无数次的,哪里有可以歇脚儿的地方,心中自然是熟稔无比,也不过是两刻钟的功夫,众人便来到了茶肆之中。 这茶肆开在这里,也就是方便往来的百姓、军官在这儿歇歇脚,店家小本生意,自己家就是附近村子的,因此便是寒冬腊月的,也出来开开门,看看能不能赚上过路的军爷俩铜板,毕竟此间毗邻海门卫,内地的千户、百户去海门卫汇报军情,总是要从这里过的。 眼看着邢里男这个穿着正五品袍服的军官走了进来,店家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又是擦桌子又是倒茶的:“军爷您请,军爷您请,咱这小店也没甚么好茶,这碗高碎您先喝着暖暖身子,小人这就去拿些完整些的过来给您冲上。”、 邢里男点点头,便冲着那边的老马招了招手,老马“诶”了一声,连忙走了上来,低声说道:“一个侍女在此间抛头露面,终究不是甚么好事情,下走已经让店家将其安排在了里屋,千户这是要……” “带她前来见我罢。”邢里男眯着眼睛,抿了一口热茶。 老马应了一声,直接转进了里屋,不多时,就带着那个侍女走了出来,到底是大户人家的侍女,虽然此刻依旧是脸颊高肿,却也没有了初时的狼狈,跪在地上,眼珠直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过认识邢里男的事实,却也不遮掩,话音之中也有几分滋味:“奴婢翠云,见过邢千户。” 邢里男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起来说话罢。” 作为一个千户的公子,虽然比不得什么世家大户的孩子,但邢里男也是见过世面的,别说这是安玉成家的侍女,就是宫中的宫女,被打成了这般模样,他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只听他沉声问道:“我且问你,你缘何被轰出了府门?如实告诉与我,改日我前去拜见安指挥,也好给你求个情来。” 这侍女眉头一皱,想了想,终于是紧咬着银牙,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九章 当年旧事 第二五九章 大明朝的镇戍将校体系分为五等,镇守、协守、分守、守备、备倭,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地设置,浙江属于倭寇凶猛之地,所以浙江设立了备倭都司,防御重点也不是杭州府,而是沿海的十九个卫所。 别管什么等级不等级的吧,反正李信这个都指挥使身上还挂着一个总兵的名头,虽然都是正二品的官职,但是比起寻常的都指挥使来,还是要高级那么一丁点儿的。 不过嘛,昌国卫虽然在宁波府境内,按照北京外朝内廷的大佬们的那么一通儿交易和妥协,是归杨尚荆来管的,但是呢,你让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兼总兵归一个正五品的郎中管,也是不现实的,不说别的,杨尚荆现在硬气是靠着朝里有人,而李信硬气,则是因为他自己真特么硬气。 李信家庭情况算是比较特殊的那种,怎么说呢,严格来讲,他算是建文朝的老人了,不过呢,在朱棣靖难的时候,他们家、包括他们家手底下的那帮人,都没有站队,或者说,都没有被调到背面和朱棣正面开撕,所以也就没有接下什么血仇,等倒霉的建文帝朱允炆发现大事不妙,开始从江南调集军队勤王的时候,长江上的舟师叛变了,直接拉着朱棣一家伙冲到了南京城下,然后朱允炆就没有然后了。 而对待这种手握实权、没有和自己正面开片过,在自己继承大统之后,第一时间表示“谁在中央拥护谁”的武将,朱棣也不可能开个无双直接冲上去砍个片甲不留,他鼓捣一个靖难出来时为了做皇位的,又不是为了收获一堆乱摊子的,对于他爹在江南给他攒下来的那些坛坛罐罐,他还是很爱惜的。 最重要的是,一旦他开了无双冲上去,哪怕只是削了一个实权将领,就算是开了一个坏头,就算是拿出来成套的理由,都没办法服众,好死不死的,建文帝这个倒霉孩子还不听叔叔的话,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到时候扇乎一下,各地揭竿而起,他可就麻烦了。 所以这个时候,就必须祭出来一样法宝了,叫做“稳定压倒一切”,具体方法就是用带着实权的职位笼络这些将领,让他们安心,李信的老子就是因为这事儿,混了一个都指挥使的职位,而且还是世袭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人哪怕不造反,朱棣也是不太放心的,“坚决拥护大皇帝,谁做皇帝拥护谁”这种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特么是潜在的反贼,所以西北边备、西南边备乃至京师三大营之类的要害地方,是绝对不敢用这帮人的,正好东南沿海的倭寇那会儿闹得还没这么凶,但还有点儿,浙江也算是经济发达的省份了,安置一点儿这样的潜在反贼,能加倍安抚军心。 于是乎,当时的朱棣大手一挥,直接就把李信的老子扔在这里了,等朱棣把北平改名北京,称作行在的时候,也没带他北上,接着让他老子对这大海学狗叫,吓唬海上那帮不成气候的倭寇。 也别说,李信他老子学狗叫学得还算有模有样,当时外朝的大佬们一看,诶呦喂,这小子还是很忠心的嘛,那就别动了,让他儿子接着对着大海学狗叫吧,老老实实做一个守山犬……不对,是守海犬,所以李信他老子没了之后,他就跟着上位了,当时正好赶上宣宗皇帝御驾亲征,拿着汉王,嗯,汉庶人朱高煦虐了一把,朱允炆岁数也不打,害怕他没死,所以还是同样求稳,也没动他。 等着正统七年,也就是前年的时候,户部右侍郎焦宏备倭浙江,说咱们弄个备倭都司吧,然后李信就从浙江都指挥使摇身一变,脑袋上多了一顶总兵的帽子,把都指挥使的治所从杭州府迁到了昌国卫,手底下两个同知一南一北,各掌着八个卫所,他坐在中间,就特么和道上大哥一样,很有种左青龙右白虎的架势。 不过每天看着大海,感叹着“大海啊你全是水,骏马啊你四条腿”的生活,显然要比杭州府的辰光要坏上不少,吃喝玩乐一样都特么沾不着,而且吧,他毕竟是“建文余孽”,是潜在的缓则,前两年还有个和尚在南边儿冒充朱允炆要造反嘛,所以方廷玉、轩輗这种外朝力挺的大佬就特么站在身后盯着他看,生怕他顶这个总兵的帽子能直接指挥部队,和朱允炆勾搭上,那架势就和动物园里看耍猴差不多,把他给郁闷的,孙原贞先剁了阮随才跟他打招呼那事儿,他都挺高兴的,卖好过去了,你总不能就那么继续盯着我看吧? 于是乎,一听说浙江多了一个备倭衙门,在外朝和内廷一顿互殴,险些撕破脸的情况下,先太师文敏的嫡次孙摇身一变,从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直接变成了正五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总督着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的时候,他差点儿乐得从椅子上蹦起来,太特么暖心了,终于能有由头把治所迁回杭州府了,昌国卫这鬼地方的鱼水汤是在太难喝了。 当然了,要不是他手底下的头号打手安玉成之前算计过杨尚荆,他的心情可能会更好。 此时的李信就坐在备倭衙门的官署里面,眯着眼睛计算着,用什么样的借口才能把治所从昌国卫迁回杭州府去,杭州的酒是真叫香,杭州的妞是真叫美,杭州的……嗯,杭州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而且回迁杭州之后,手底下直接指挥的军队换了一下,外朝盯着他的眼神儿也能更温柔一点儿。 左右他又不想造反,就想着把这都指挥使的位置传给自己的儿子,来一个几代的富贵。 就在这时候,一个亲兵悄摸地走了进来,低声说道:“回总兵的话,那杨郎中未曾前往海门卫,乘船过了永宁江口,直奔昌国卫而来。” 李信一听这话,顿时眉头就皱了起来,不过旋即舒展开来,那表情,堪称喜上眉梢:“好,好,好,着张安澜前去迎接,告诉他,就说我在大门口等他。”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零章 一头雾水 第二六零章 张安澜就是安玉成的老丈人,昌国卫的指挥佥事,要不是岁数着实太大了些,凭着他和成国公那边儿的关系,早就升任一卫指挥使了,亲兵一听这个人名,眉头就是一跳:“总兵,安指挥那边……” 很显然,这个跟在他身边的亲兵,是绝对的心腹,安家、张家、李家包括成国公朱家后面的弯弯绕,都知道那么一点儿,这让张安澜去迎接杨尚荆,李信自己还要在衙署外面等着,气氛就有些古怪了,怎么看,怎么像是给杨尚荆服软,这可不是自家总兵以往的性子。 李信摆了摆手,笑道:“无妨,告诉张安澜,说话注意点儿,客气点儿,吾自有计较,另外,叫王兴明过来见我,就说我有要是相商。” 王兴明是昌国卫的指挥使,按照杨尚荆以往查验各卫所备倭情况的惯例,应该是这王兴明前去,如今把王兴明叫过来,指派一个佥事过去,这是服软了呢,还是要硬气一下呢?不过亲兵也没敢问什么,只是一头雾水地下去了,出了备倭都司衙门,直奔昌国卫衙门去了,心里却在翻腾着念头,也不知道自家总兵在想着什么。 接了将令的张安澜也是一脸的懵逼,不过他也知道什么叫做军令如山,胡子一把了的他当即顶盔掼甲,带着一众亲兵和仪仗,直接奔着外面的码头去了。 李信的这一波操作的确是溜得一匹,别说张安澜、王兴明等人了,就是坐着船往这边来的杨尚荆,在看见码头上的仪仗的时候,都是一脸的震惊,因为补过浙江都司英雄谱的刘启道直接给他道出了来人的名字和来历。 你丫这是要给我下马威的吧?一定是要给我个下马威吧?好歹你扔出来个指挥使啊,扔出来个指挥佥事算个啥? 带着一脑袋的雾水和一肚子的小心,杨尚荆走下了官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和李信一顿腥风血雨的打算了,反正就是玩嘴皮子拼靠山嘛,特么的老子身后站着外朝的一堆大佬,内阁大学士就又三四个,国公至少俩,老子还会怕你? 然后就看见张安澜排众而出,躬身施礼:“末将昌国卫指挥佥事张安澜,见过杨钦差,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望钦差恕罪。” 顿了顿,张安澜没起身,借着解释道:“如今冬训正忙,接到钦差莅临的消息时,王指挥正在李总兵处商议军情,来不及赶来迎接,只说是李总兵将在备倭衙门外迎接钦差,末将斗胆,打出仪仗前来,还请钦差恕罪。” 连着俩恕罪倒没啥,也就是软化一下态度,可是最后一个李信亲自在备倭衙门外迎接杨尚荆,直接就让杨尚荆一脸的懵逼,你特么在逗我?你摆出来一个指挥佥事的阵仗,还是一个和老子有仇的指挥使的岳父的阵仗,然后告诉我你要在备倭都司衙门门口亲自迎接我,你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儿戏啊! 特么的剧本有你这么编的么?! 懵逼归懵逼,杨尚荆表面上还是一脸的雍容,反正遇到不按牌理出牌的,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现在想的再多也没什么卵用,所以他笑着说道:“老将军快快请起,休要折煞了杨某。” 尊老爱幼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啊,所以杨尚荆伸手就把张安澜给扶了起来,连声说道:“昌国卫乃是备倭都司行辕所在,兵家必争之地,李总兵、王指挥备倭的辛苦,本官也是知晓的,又岂敢劳烦二位前来迎接?” 张安澜一张老脸上带着笑意,全然看不出自己的女婿前日里因为面前这位,被打了一通狠的的情绪来,反而带着一脸的佩服:“钦差请随我来。” 他是真挺佩服杨尚荆的,从之前接到的南边儿传来的情报开始,一个二十浪荡岁的书生的形象就开始在他的脑海里慢慢勾画、丰满了起来,他心里的印象,最大的那个叫做杀伐决断,最负面的那个,叫做一腔热血,至于中间的那些,诸如能谋善断、思虑周全之类的,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那都是官场上厮杀的必备技能。 而今天这一见面,他又把大号的标签加了一个,处变不惊,李信的这一套操作,他这个跟在身边好几年的老头子都一时间没想明白,可杨尚荆这个小孩儿却没有露出丝毫的异色,这就有点儿特质的意思了。 心里慢慢补全着杨尚荆的形象,张安澜笑着在前面带路,请杨尚荆往备倭都司的衙署方向走去,当然了,说的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话,就是涉及到安玉成的部分,都没有那么一点儿,似乎他和安玉成之间,除了同僚关系之外,没有任何的联系。 “特么的,这老头儿……不好惹啊。”杨尚荆一边儿对付着张安澜的问题,一边儿想着事情,别说身边儿这老将还是个指挥佥事,就是这岁数,人生经验上就能碾压了他,走过的桥比他走过的路都多,他能不小心应付着? 远远地,就看见备倭都司的衙门中门大开,一个大约五十多岁,身材魁梧,一身正二品服色的将军站在正中间,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全是笑意,身后站着一个都指挥同知、两个都指挥佥事、一个指挥使和两个指挥同知,周遭清一色的请兵强将,足足二十来人,单单是这帮人露出来的杀气,就能让胆儿小的绕路而行了。 杨尚荆心头就是一跳,这是要给我来个摔杯为号不成?不过他还是快走了几步,到了近前,躬身施礼:“下官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杨戬,见过李总兵。” 要是搁在明后期,文贵武贱的局面形成了,文官比同级武将高三品的规矩形成了,他就是和李信同级,然而正统年间,这规矩就是规矩,他总督三府备倭事宜,可这备倭都司却管着整个浙江。 李信哈哈一笑,声若洪钟:“贤侄勿要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久闻贤侄风姿,今日一见,倒是颇有先太师文敏的三分遗风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一章 话里有话 第二六一章 听着李信的话,杨尚荆就是一咧嘴,你丫这是啥意思呢?颇有杨荣遗风这说法我可以接受,颇有杨荣三分气概我也能接受,可尼玛这三分遗风是个什么鬼? 明代这帮世袭的都指挥使,能够顺利上位然后掌握实权,镇戍一方的,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等,若是论起来之乎者也、子曰诗云,可能赶不上一心攻读科举的那帮子文臣,但一个两个的学问,吊打一下乡间的秀才、举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这种基本的用词错误,只能说明,李信话里有话。 毕竟就李信所处的位置而言,刚刚宰了他麾下一个指挥使、并且很有意愿再弄死一个更重要的指挥使的杨尚荆,是不可能出这种低级的口误的,偏偏那句“贤侄”,还是在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总之,怪,非常之怪。 不过杨尚荆面色如常,反而是打蛇随棍上地叹了口气:“李总兵谬赞了,戬不过是一介书生,还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书生,论文,坐不稳翰林的位置,论武,也就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上些许,如何敢和大父相提并论?” 嗯,从翰林的位置“被”赶出京师,的确是坐不稳翰林的位置,亲自操刀上阵还差点儿被倭寇给剁了,确实是文不成武不就,可这话听在李信的耳中,却多了别样的味道,他挑了挑眉毛,脸上就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先太师文敏的文治武功,本官也是钦羡不已啊,昔年在南京城中,未曾得到先太师文敏的提点,确是本官的一大憾事。” 去你妹的啊,杨荣生前署理过翰林院,做过工部尚书,虽然能打,但就是没掌管过兵部,武选司那帮人倒是有出自杨荣门下的,但你现在提这个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深挖一下我爷爷那么牛逼背后的故事,然后扣一个私交武将、阴谋造反的帽子?看来这次的备倭衙门之行,不是那么太平啊。 话锋一转,就听李信继续说道:“来来来,此间风大,不是甚么说话的地方,贤侄快快请进。” 杨尚荆动了动脑袋,虽然这昌国卫也是个临海的所在,但是今天天上有太阳,也有云彩,可是扭着脑袋,就是没有一点儿风,这话听着就像大晚上感慨“今天的阳光真美”一般,你这到底是想要干嘛啊?“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备倭都司可不是什么小庙! 不过这里是李信的主场,杨尚荆也不敢反驳什么,所以他只能扬天打了个哈哈,跟着李信就进了备倭衙门,可是这心里,却开始不停地翻腾着,计算着李信可能提出来的各种刁难。 众人分了宾主落座,自有仆役端上来茶水,杨尚荆端起茶杯来,笑着说道:“这一路北上,戬却是口渴了。” 说着话,杨尚荆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茶水,趁着这个功夫,透过茶水的雾气,端详着在座这些备倭都司的将领的,试图从他们的脸上观察出来一些什么,结果这些人一个个面色如常,目光全都在杨尚荆和李信之间打转儿,很显然,这是要看看李信怎么说话呢。 这李信……不简单啊。 杨尚荆越发地坚定了这个想法,浙江靠近南直隶,一向就被视为南京勋贵大佬们的后花园,一个两个想要安插点儿亲信熬熬资历,剿倭什么的可是个好去处,总体而言,不那么倒霉的话,遇到的倭寇可比西南的叛苗好对付多了,在这里划了一圈儿水,回了南直隶立马就是官升一级,贼舒坦,可在这备倭衙门里面,偏偏没有人仗着自己底子硬,越过了李信直接说话,这个现象实际上在向杨尚荆展示一个事实,李信对于整个备倭都司的掌控力,远远超出了杨尚荆的想象。 “贤侄舟车劳顿,本官未曾先安排贤侄到馆驿休息,确是本官鲁莽了啊。“李信就叹了口气。 杨尚荆连忙放下茶杯来,摆了摆手,一脸的惭愧:“总兵何出此言,戬也不过是在各个卫所之间走上一圈,哪里敢谈甚么辛苦。” 两个人拉扯了几句没用的话之后,李信面色一正,终于把话题引入了正轨:“盘石卫的卷宗,本官已然看过了,想不到本官这辖下,也有着贪赃枉法之徒,将本官也蒙在了鼓中,备倭都司经历司上下,都已经被本官革去了差事,发往临海卫去了,多亏了贤侄明察秋毫,才让本官这官声不致蒙尘啊。” 杨尚荆听着这话,眉头就是一挑,李信这话还特么话里有话,套路和朝堂上那帮老不死的一样一样的,全是套路,就这个手法,还能说出刚见面的那种低级错误?先不说盘石卫那边的破事儿,就是经历司上下革去了差事这句话,里面就有弯弯绕,因为李信只是说“革去了差事”,没说革职查办,那么首先经历司上下的品级是保住了,到了临海卫那边,做的活计有可能是脏活累活,也有可能类似下基层那般,回过身来就升上一级半级的。 而临海卫之前出过什么事儿呢?在浙江镇守太监阮随的指使下,府库失窃了三十多套甲胄,半路暗杀杨尚荆,整个儿被李信清洗了一遍,直接把内廷搁在浙江的棋子拿掉了一多半,那边儿的空缺多得是,能在备倭都司里面做上经历司经历这种职位的,肯定是李信的亲信无疑,所以综上所述,这肯定是下去镀金的。 所以说,李信这是在感谢他呢,还是在敲打他呢? 杨尚荆一边儿分析着,一边儿字斟句酌地说道:“总兵谬赞了,全赖北京中军都督府诸位将官见微知著,从来往公文之中窥伺出了那何有才的不法勾当,戬不过是个执行之人,岂敢居功。” 总之,这功劳捞到手里了,可是名头得往中军都督府那边儿栽,这样李信想要找茬,也找不到他的头上,中军都督府越级指挥,有种你和英国公张辅撕逼去,特么的蛋黄给你打出来。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二章 兵权 第二六二章 杨尚荆说完这话,李信的脸上玩味的笑容就越发的明显了,他叹了口气,然后说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英国公纵横南北,戎马一生未逢敌手,中军都督府的同僚,自然也都是见微知著之人,本官确是叹服啊。” 顿了顿,李信继续说道:“也亏贤侄得力,能够当机立断,否则那贼子何有才勾结倭寇,流亡海外,我大明海防岂不是又平添了大患?” 杨尚荆不露痕迹地松了一口气,李信这话他爱听啊,直接把李信认可了他把名头放在中军都督府身上,就证明他没打算在这里纠缠什么,如果接下来这李信不作妖的话,他就能够很清晰地抓住李信的思维脉络。 他和李信之间的关系,有斗争,也有妥协,毕竟安玉成做出来的那些烂糟事儿可是抹不掉的,但是呢,总体而言是妥协要大于斗争的,毕竟备倭衙门名义上直属南京兵部,但是也根本绕不开备倭都司这一块儿,就像当初户部右侍郎焦宏上书,要建立备倭都司一样,首倡归首倡,下面的兵可都是李信的,一旦剿倭成功了,功劳还是两家分的。 而且,分功劳可不是什么一份功劳简单的对半分,政治上的功劳的美妙之处就在于,可以把这个功劳的蛋糕做大,一份功劳可以分成两份、乃至三份,然后大家一人一半,还不是美滋滋? “全仗陛下洪福庇佑。”杨尚荆假模假样地朝着北边拱了拱手,然后继续说道,“也全凭备倭衙门徐尚庸徐百户得力,能够当机立断,直接拿下反贼,否则那盘石卫,少不得一通儿的血雨腥风。” 反贪官不反皇帝是有传统的,这外朝的大臣反宦官不反皇帝,也是有说法的,陛下必须是圣明的,只有这样,经由皇帝陛下朱笔御批晋升上来的外朝官儿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可是皇帝那么圣明,为什么会被奸人懵逼,那就是不需要在意的小细节了。 “如今贤侄身为兵部郎中,兼着宁波、台州、温州三府的备倭事宜,乃是外朝诸公公推,陛下首肯的,本官这备倭都司建在了昌国卫,确是在这宁波府的境内,贤侄若要调动这宁波府的人马,少不得还要来这备倭都司走上一遭公文,若是寻常军情也就罢了,遇到了紧急的军情,只怕有指挥不灵之虞,须知战机转瞬即逝,一失足便是千古之恨啊。”李信感慨万千地说着大实话,盯着杨尚荆。 杨尚荆只感觉自己被一头老虎盯上了,整个人的身子下意识坐直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迎上了李信的目光,军队的指挥权归谁很重要,毕竟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红缨枪之类的白蜡杆子虽然比不上火器,但也是实打实的枪杆子,南边那几个卫所还好,可这昌国卫只要还是备倭都司的行辕,就不是他杨尚荆一纸公文能调动的。 所以杨尚荆的心头翻腾着各种各样的念头,想着应该如何应答,这个问题……太特么敏感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让李信把自己恨上,就从今天这个情势来看,以李信对整个浙江卫所的掌控能力,战场上出点儿小差错,把他这个备倭衙门的负责人坑死,那是一点儿难度都没有的。 眼瞅着杨尚荆的反应,李信的眼神中就透露出了满意的神色:“故此,本官打算上书朝廷,将这备倭都司迁回杭州府,以方便贤侄调动兵马,全力备倭。” 杨尚荆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对他而言,这还真是个天大的利好,二品和三品虽然只是一品之差,却是犹如天堑,他能震慑得住正三品的指挥使,可看见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就得跪,只要李信还在昌国卫一日,他想要全盘掌控昌国卫就是痴人说梦,可是这李信一走,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不过心下松了口气,嘴上却不能松了口气,杨尚荆略略斟酌,然后慎重地说道:“倭寇狡诈,戬又是年幼无知,没甚么带兵经验,若是没了总兵的提点,只怕会误了大事啊。” 推诿还是要有的,这是个态度问题,至于李信会不会就坡下驴不走了,也不是他杨尚荆能给控制的。 就看见李信摇了摇头,笑道:“虎父无犬子,先太师杨荣昔年从先帝北征,全无败绩,贤侄虽是年轻,可这倭寇却也不比北方元蒙残党,岂可妄自菲薄?”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儿假大空,没什么实际意义,李信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本官行辕迁回杭州府之后,全盘掌控北方备倭之事,若是贤侄南方遇到了甚么麻烦,大军顷刻南下,定让那倭寇土崩瓦解。” 杨尚荆不露痕迹地咧了咧嘴,虽然李信这么说有甩锅之嫌,就是整个浙江南部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都不是他的问题,全都要找杨尚荆了,但是他喜欢啊,毕竟到时候功劳也不用分拨出去太多了,只要给他时间练兵,就倭寇那点儿可怜的组织度,就那么几搜破舢板,有建安杨氏支撑的杨尚荆想要找到他们的老巢然后一口气干掉,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所以当下,杨尚荆也就不再推辞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今后若是戬遇到甚么不解之处,还望总兵能不吝赐教。” 说这话的时候,杨尚荆的脑袋里就闪过了一个很冷僻的姿势,原本那条历史线上,抗倭名将戚继光,好像也是总督着宁波、台州、温州三府的备倭事宜来着,不过他是以武将的身份,挂着参将的官衔来的,和自己这个兵部郎中还不一样,可是那会儿的备倭都司衙门迁没迁走呢?那会儿的外朝内廷,就着三府备倭兵权的管辖问题上,又有着怎样的一番妥协呢?自己要是效仿戚继光,建立一支杨家军,内廷、外朝又会是怎样一番反应呢? 最重要的是……特么的,原来历史线上戚继光那会儿,朝堂上的政争连现在他要面对的百分之一复杂都没有!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三章 交易(上) 第二六三章 原本的历史线上,戚继光扫平沿海倭寇,是从1555年开始的,也就是嘉靖三十四年,当时的朝堂上别看严党和倒严的打的不亦乐乎,但是说白了还是强权之下的士人阶层的内部矛盾,比起现在的内廷外朝大撕逼,简直就是小儿科之中的小儿科,戚继光出任的参将,身上还兼着浙江都司都指挥佥事的职司,权责分明,和杨尚荆这个兵部郎中截然不同,不归中央直辖。 毕竟大明朝能打的皇帝,加起来也就那么三个,朱重八、朱老四算是俩,朱瞻基算半个,剩下那半个就是嘉靖皇帝朱厚熜,其余的都特么弱鸡,被外朝耍的团团转的那种,当时严嵩那么牛逼,不还是因为失了圣眷,直接死球了么?有“圣君在朝”,能够掌控住朝堂,底下再闹腾,也闹腾不到哪儿去。 可现在这个情况,皇帝根本就管不住朝堂上的事儿,弄了个叫王振的白手套,打算收拢一下皇权,表示自己已经不那么图样图森破了,可是呢,这个打算本来挺好的,而且已经实施差不多了,结果杨尚荆一拳闷下去,直接砸了个稀巴烂,文臣武将们一看,诶呦喂,正统初年多特么好过,本来觉得王振这么吊,内廷这么吊,咱们老实儿地挨收拾就得了,结果你丫是纸老虎啊?为了富贵荣华、为了为所欲为、为了……不对,是为了大明朝众正盈朝的大好局面,干他丫的! 于是,原本被王振收拾的差不多的朝堂,瞬间就一分为三了,势力最大的,当然还是皇权庇护下的内廷了,所以王振收罗了一棒子外朝的小瘪三,给自己摇旗呐喊,外朝的大佬们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毕竟“正统”嘛,肯定是最正统的了,没了这个大义的名分,这游戏也就没法玩了。 文官儿这边,以杨溥为首,算是一摊儿,不过很多时候能谋善断的曹鼐,还是朝堂上诸多外朝文官儿们的风向标,而曹鼐的上面,论资排辈还有一个马愉,这也是个咳嗽一声朝堂震动三下的人物,所以一旦这仨有什么意见分歧,外朝的文官儿可能就要懵逼很长时间,而排除内阁的这些大拿之外,王文、陈镒之类曾经给王振跪下过的,也突然如同吃了新盖中盖一样,酸软的膝盖、骨质疏松的脊梁瞬间就直了起来。 腰好,胃口就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所以文官儿这边虽然乱糟糟的一片,很有点儿令出多门的味道,可是架不住把持着绝大多数的要职啊,总不能直接把绝大多数的文官儿一股脑砍了吧?那大明朝瞬间就停机了,所以朱祁镇和王振两个叫zhen的瞅着他们,就觉得自己虎躯狂震。 勋贵那边儿,没经历过土木堡之前,不说把文官儿吊起来打吧,势力上肯定也要高出那么一丢丢的,英国公张辅当年那是能和杨荣在军略上掰腕子的,而且不是简单的仁宗潜邸旧臣,永乐皇帝都器重他,他还有个死后追封王爵的老子,论起资历、出身、决断来,能把杨溥、马愉捆起来吊着打,要不是不能就这么和皇帝动刀子来个“清君侧”,耍嘴皮子又耍不溜道,朝堂上还得靠着文官儿们输出,勋贵们早就单飞了。 综上所述,这特么朝堂上乱的和三国演义似的,要不然杨尚荆这么个身后站着杨溥、魏国公,隐隐还站着英国公的兵部郎中,至于这么小心揣摩李信这个都指挥使的意思么?早就掀桌子干他丫的了。 杨尚荆这边儿琢磨着呢,就听李信微微一笑,说道:“贤侄太过自谦了些,年轻人嘛,还是要有些拼劲儿才好。” 顿了顿,李信笑着说道:“贤侄也勿用担心,若是有甚么不解之处,只管派人到杭州府寻我便是了,那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 一听见“安玉成”这个名字,杨尚荆的眼睛瞬间就是一眯,如果李信想要用一个昌国卫来给安玉成赎罪,还是够用的,只不过这是个单纯的交易,而且李信无论是在道义上、还是在实质上,都占领了绝对的高地,这并不能让杨尚荆赶到任何的开心。 所以他眯着的眼睛就没睁开,接着听李信说道:“……在海门卫已是多年,前阵子救援黄岩县城不利,本官已经将他叫来此处,狠狠地打了一通儿板子,虽说行了军法,却也不堪重用了,所以本官属意,将这安玉成调往杭州府,与杭州前卫指挥使孔道真轮换一番,本官亲自督促他学习兵法韬略,以便来日报效君恩。” 当初干死阮随的时候,孙原贞、方廷玉、轩輗三人调动的,就是杭州前卫和杭州右卫的兵马,换句话说,杭州前卫的指挥使孔道真名为李信的部下,实际上更多地要看藩司、臬司两司的眼色行事,本身已经不算是李信的派系内的人了,所以李信这番话,也算是他和杨尚荆之间的双赢了——孔道真是两司的人,到了台州府之后,肯定是要听着两司大佬的话,坚定地站在杨尚荆这边儿,杨尚荆以后想要调动这海门卫的兵马,就容易的多了;而安玉成是他李信的人,调任杭州前卫之后,肯定是第一时间帮助李信稳住杭州前卫的局势,将这一卫人马再度掌控在李信的手中。 不过这种程度的交易,于浙江两司并没有太大的损失就是了,毕竟这杭州前卫只是更倾向两司长官,不能真个倒过去,李信为的也不是就阮随一事反攻倒算,只是单纯的亮亮刀子,证明一下自己有何两司长官平起平坐的能力罢了。 所以杨尚荆很慎重地点了点头:“安指挥虽说有延误军机之嫌,却也将进犯倭寇尽数剿灭,李总兵如此处置,算得上是赏罚分明了,下官佩服,佩服。” 李信哈哈大笑,轻轻扣了扣桌子,然后说道:“话说回来,这昌国卫的指挥使,也在此处镇守颇久了,本官欲将杭州右卫指挥使鄂飞调来,与之换防。”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四章 交易(下) 第二六四章 李信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既然你身后有外朝的大佬们力挺,甚至魏国公还要收你做个女婿,那么我就不插手沿海这边儿的事儿了,昌国卫、海门卫尽数交给你折腾就是了,加上你最近刚刚收到手里的盘石卫,整个浙江南部沿海的三府之地,就彻彻底底是你杨尚荆的自留地了,功劳苦劳还是罪过,都是你自己的。 可是这么一番调动,李信的付出可就有些大了,毕竟这涉及到他在整个浙江的掌控问题。 所以,这件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结束了,这个李信,肯定是要有所求的,而且这个所求,肯定还是不小的。 杨尚荆端起茶杯来,用喝茶来掩饰自己思考问题的空档,毕竟初入官场不久,他还不能准确地把握李信这个备倭总兵的思路,他只知道,对方下了这么大的筹码,可不是单纯地想给他卖个好儿。 而李信显然也知道他的情况,哪怕是天才,哪怕是有家族底蕴的天才,哪怕是有个做过内阁辅臣的爷爷的天才,碍于年龄,也不会再短时间内消化掉他刚刚的那番话,所以他也跟着端起了茶杯,慢吞吞地品味着并不算好喝的茶水,帮着杨尚荆拖时间思考。 他有的是时间去等。 而此刻的杨尚荆,则是心念电转,将记忆之中,李信在浙江的布置想了一遍,这都是上任备倭衙门长官之后的必修课,毕竟很多时候的军队调动,尤其是涉及到李信嫡系部队的调动,是要和李信起冲突的,到时候调不调动、用什么方式调动,都是有讲究的。 慢慢地吐出来一口气,杨尚荆放下了茶盏,寒冬腊月的天气,他的头上居然沁出了汗珠。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给出的筹码不能让李信满意的话,他今后在这三府之地上,就很难顺风顺水了。 杨尚荆猛然间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戬上任黄岩县之时,有杭州右卫总旗李行李璞寓护送,一路畅谈,戬对这浙江风貌的见闻,却是增长了不少,当时便引为知己,后来几经打听,听闻这李行李璞寓在杭州右卫任职,已有三年,虽是一心求战,却也没甚么门路,不如今日厚颜,请李总兵割爱,将这李行李璞寓调入我这备倭衙门之中,做个总旗,如何?” 听着前面的话,李信的脸上就露出了笑意,可是到了“做个总旗”这里,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不悦的神色,眉头也是慢慢地一簇。 看这对方的表情,杨尚荆的眼皮子就是一跳,不露痕迹地吸了一口气,眼神就貌似不经意地扫过了右侧的徐尚庸,叹了口气:“璞寓兄虽说胸有锦绣,却是寸功未立,下官便是有心提拔,也是不得要领啊。” 李行李璞寓,实际上就是这李信的亲侄子,想要出来混,出来上战场,还能没有门路了?只不过是在杭州那边好熬资历罢了,如今三年了,也该到地方上带带兵了,当然了,当初让他送杨尚荆上任的时候,可能没有存抱杨尚荆大腿的心思,但是事已至此,肯定是要有所回报的。 杨尚荆总领的这个备倭衙门,算得上是高配了,毕竟下面还有一个没设千户的巡防千户所,再加上有“新式练兵法”这个噱头,让外朝众多大佬盯着,地位肯定不一样,在这里混过的,只要有那么几场胜仗,出去之后肯定是要“超擢”的,没看见魏国公都把自己家的孩子送过来了? 而杨尚荆扫了徐尚庸的那一眼,实际上也是在提醒李信,魏国公家的嫡子现在还只是个总旗,总不能让你家侄子过来,直接就踩在了徐尚庸的脑袋上,做一个试百户吧?别说我这边不能点头,魏国公那边儿都得多想,你李信再牛逼,也不过是个“谁在中央拥护谁”的潜在缓则,还敢和魏国公掰腕子不成? 李信的目光闪了闪,眼中不虞的神采转瞬间消失无踪,他之前的确是因为这个有些不满的,按照“机关——连队——机关”的晋升模式来讲,在杭州右卫做了三年总旗的李行李璞寓下放到了备倭衙门,至少也要升半级,做一个试百户,走动走动,给南京兵部武选司那帮飞禽来一发,一个百户直接实授了都有可能,平调本身就相当于降级,可是徐尚庸在旁边儿压着,也是没辙的事儿,比起魏国公来,他这个都指挥使还真不够看。 所以李信哈哈大笑,点了点头:“不外乎一个总旗,直接调给贤侄又有何妨?本官今夜便写文书。” 杨尚荆站起身来,对着李信就是一躬:“李总兵若肯割爱,戬感激不尽。” 人家给你派了个人才嘛,那你肯定的多感谢感谢了,虽然那个李行李璞寓在杨尚荆看来,也就是寻常勋贵子弟的货色,最多比那帮子在秦淮河上买醉的南京勋贵子弟强上那么一丁点儿罢了,但是这时候备倭都司的其他人都在场,他也不知道谁是李信的“自己人”,所以做戏还是要做全套的。 人在官场混着,优秀的演技,是常保青春的必备技能。 李信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了,有杨尚荆这番表演,以后自己家侄子跟着徐尚庸的脚步,慢慢往上升,也就有了一个不太牢靠的法理基础了,衙门主官的肯定,这种东西在需要的时候,就是很重要的晋升依据了。 所以他伸手将杨尚荆扶了起来,大声笑道:“贤侄无须多礼,无须多礼啊,话说你一路舟车劳顿,未曾到馆驿歇息片刻,便被本官请到这里,也是辛苦至极了,本官这便派人带你去馆驿休息沐浴,今夜本官在这都司衙门为贤侄接风洗尘!” 做交易嘛,双方满意才是皆大欢喜,奸商坑人虽然获利很大,但终究不是长久的买卖,所以杨尚荆看着李信的表现,也跟着松了口气,在出了备倭都司衙门的时候,杨尚荆抬头看着天空,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这买卖……值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五章 心累 第二六五章 等到了李信给他安排的馆驿,杨尚荆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开,整个人堆坐在床上,额梢鬓角上汗水滚滚而下,整个人都略显无力地靠在了床头的墙上。 刚刚和李信的那一番对谈,虽然没有什么唇枪舌剑,甚至没有什么你来我往,但个中凶险,却远不是什么刀光剑影能够形容的,而耗费的精力,也比他当时在永宁江码头处与倭寇血战来的还要疲惫一些。 “劳心者治人,嘿!”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吐出来,嘴里无意识地念叨了这么一句话。 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杨尚荆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身体,现在已经和李信敲定了交易的相关内容和细节,等下的酒席上,也就没有那么多的破事儿了,喝点儿小酒,吃点儿好肉,回来睡上一觉儿,装模作样的查查账,就可以安安稳稳地回黄岩县过个大年了。 他敢肯定,等这个接风宴过了之后,李信就会找个借口去其他卫所监察冬训情况,留给他时间,收拢一下昌国卫的这帮明军军官,而且这个理由不是一般的好用,明代的卫所士卒嘛,也就是比农夫强一点儿的水准,操练的时间也就集中在了农闲时节,这寒冬腊月的,地里没什么活儿,正好是操练的好时候。 就在这时,忠叔敲了敲门,走了进来,他身上没有什么职司,也没再备倭衙门挂一个什么官衔,纯粹是杨尚荆的私人幕僚,所以刚刚并没有跟着说一句一起去备倭都司衙门,这会儿听说杨尚荆已经回来了,连忙赶过来问问,到底衙门里面出了什么事情。 杨尚荆也没沉吟看,直接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和忠叔说了一遍,忠叔的眉头随着情节的发展而不断皱起、展开,等到听到李信打算放弃昌国卫、海门卫两位主导权的时候,脸上的皱纹都随之深邃了起来,不过他听着杨尚荆依旧在讲述着事情,也就没有打断他。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杨家一个家丁的声音:“少爷,馆驿这边已经备好了热水,只等少爷前去沐浴了。” 杨尚荆眉头就是一挑,对这门外说道:“告诉他们,暂且把水留着,吾这边尚有些事体需要处理,自然前去沐浴,不会误了晚饭的时辰。” 那侍卫应了一声,也就退了下去,门口传来了杨家家丁“慢走”的声音,杨尚荆摇了摇头,吐出了一口气,家丁送走的那个,明显是李信安排在自己这里伺候的士卒了,身份嘛,肯定是李信亲兵之中的亲信了,除了保护之外,更多地起到一个监视的作用,方才自己和忠叔说的这些话,虽然不是什么不能对人言的机密,但是被李信手底下的亲兵听去,总归是不好的。 所以他压低了声音,将下面的话和忠叔说了一遍,忠叔眯着眼睛听完,不由得感慨了一声:“这李信……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魄力,到底是个能以建文朝遗老之后出任浙江都指挥使的人物,这一次性将昌国、海门两卫尽数交付与你,加上温州府盘石卫的邢宏放,少爷在这浙江三府之中的掌控能力,已经快要超出他李信了啊。” 原本的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走的是成国公的门路,虽然在他李信之下,属于标准的下属,但在整个勋贵体系里面看来,也不过是游离在整个浙江都司体系外的人物,哪怕他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可李信想要动他,也得先估算一下成国公朱勇那边的态度,毕竟勋贵,是好面子的,至于其他几个卫所,也有和何有才仿佛的指挥使。 所以有时候骂李信一句“军令不出昌国卫”,也是有道理的,人家身后站着各路诸侯,凭什么听你一个建文遗老之后的指挥? 而现在呢?盘石卫落入了杨尚荆的手里,可以说是全盘掌控了,海门卫那边,从杭州前卫调过来的指挥使,本身就和孙原贞、方廷玉、轩輗等人走的很近,再加上李信自己的提点,肯定是不会给杨尚荆设置什么障碍的,昌国卫这边,即将从杭州右卫换防过来的指挥使,也是一个情况。 再加上杨尚荆现在不光是他们的正管干部,身后还站着外朝的一众大佬,那些原本不太听李信指挥的指挥使,也得老老实实听指挥了,所以忠叔说杨尚荆在浙江南部沿海三府卫所之中的影响力,已经某种程度上超越了李信,还是很正常的。 杨尚荆摇了摇头,这中明面上的指挥权,并不是他想要要的,他实际上追求的,是那种“支部建在连队上”的绝对控制,可是这种组织程度,是忠叔见所未见的,就是说出来,忠叔想必也会以为杨尚荆在异想天开,所以他叹了口气,说道:“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双赢的交易罢了,戬在这三府之地备倭,若是有功劳,自然绕不过他这个备倭都司的总兵,可若是有了败绩……” 摇摇头,杨尚荆继续说道:“他李信却可以轻松将自己撇出去,毕竟从指挥层面上而言,戬这个南京兵部郎中,却是和他李信平起平坐的,都算是中央直辖,区别也就是辖区的大小不同罢了。他那个侄子李行李璞寓,也不过是来这备倭衙门熬些资历罢了,和徐尚庸这种魏国公嫡子之中算拔尖儿的人一起扛过枪,交情有了,资历够了,以后升迁也是顺当,他也是算计好了,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将他这个侄子直接往战局最危险之处派遣,更不会把战败的黑锅往他侄子的脑袋上扣,稳捞功绩的事儿,还不是稳赚?” 忠叔挑了挑眉毛,笑道:“于他是划算,于少爷而言,也不是甚么吃亏的买卖,如此双赢只是,少爷何故叹息?不若就这这个底子,直接从沿海军户、民户之中挑选一部分良家子,另组一支军队,直接辖在备倭衙门巡访千户所下,如何?”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六章 权衡 第二六六章 收拢一帮良家子,训练之后直接成军,这可是杨尚荆梦寐以求的,现成儿的军队当然便利,但是里面的门道着实太多了些,派系力量、个人恩怨,都是他要考虑的,相比之下,若是战事不那么紧急,还是这般操练要好些。 就仿佛一张干净的白纸,他杨尚荆想怎么涂鸦,就怎么涂鸦,没有那么多的干扰,也自然要顺心些。 杨尚荆笑着点了点头:“既然这海门卫、昌国卫、盘石卫是肯定会听戬调遣的,这人手,便从这三卫之中募集罢,最好要挑那些和倭寇有深仇大恨的,比如家破人亡的,到时候戬让他们开个诉苦大会,想必能让他们加倍用功地训练。” 诉苦大会是个好东西啊,各自举出自己被倭寇欺压的不幸遭遇,然后痛斥倭寇的残忍,会引起其他所有人的共鸣,加深对倭寇的仇恨,然后嘛,自然是同仇敌忾,努力训练,上阵杀敌了,原来那条历史线上,土鳖对付刮民党俘虏的时候,经常就用这招,原本的俘虏们诉完苦,嗷嗷叫着就拿起枪来打老蒋,有的特么的比原本的土鳖还来劲儿,完爆什么思想教育。 说完这话,看着忠叔若有所思的眼神,杨尚荆站起身来,笑着向外走去:“总归是时间不早了,戬先去沐浴更衣一番,莫要误了这李总兵的接风宴。” 忠叔点了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和杨尚荆一通走出了屋门,眼看着杨尚荆向着院中走去,右手转动着,脸上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且不提杨尚荆沐浴这点儿事儿了,这边儿李信坐在备倭都司的衙门里,正听着自己亲兵的汇报:“总兵,那杨郎中刚刚到了馆驿,边有个老仆前去打望,二人在宅中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儿,旁边有杨家的家丁在那儿候着,下走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些甚么。” 李信眯缝着眼睛,也看不出是个甚么表情,只是慢悠悠地问道:“那老仆长相如何?” “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老者,身高中等,须发花白……”那亲兵想了想,就开始描述起忠叔的长相,说道最后的时候,就有点儿犹豫,但还是咬咬牙,说道:“但看其步履之间,自有一股坚决果毅之感,想必也是久经战阵之人。” 李信看了这亲兵一眼,哈哈大笑:“却是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眼力,却也是难得,也罢,此间事了,本官提拔你做个总旗罢。” 这亲兵虽说和李信距离很近,但说到底却也不过是个寻常的士卒,若说长处,也就是机灵些,所以李信才让他前去监视杨尚荆,没成想这无心之作,却让李信发现了一个人才。 所以这亲兵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下走谢总兵提拔。” 李信挥了挥手:“你有这般的天赋,自然当得起这般的提拔,下去罢,将此事办妥,本官另有赏赐。” 眼看着亲兵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李信转过头来,看向站在身后的张安澜:“想不到,本官还能找到这般人才,细细雕琢一番,也算是可堪一用了,此间事了,就放在你手底下磨砺些时日罢。” 张安澜就笑着点了点头:“总兵慧眼识人,末将佩服。” 李信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叹息了一声:“那老仆,想必就是昔日杨荣身边的那个老仆了,杨忠,嘿,杨忠……” “此人莫不是大有来头,竟让总兵发如此感慨?”张安澜眉头一挑,问道。 李信摆摆手,站在窗前,看着西斜的落日,慢慢地说道:“本来,是没听说过这人的,可是这杨尚荆上任黄岩县没多久,本官就从南京收到了些消息,知道了这人的不凡,也便派人前去搜罗了一下此人的情报,嘿,却是想不出啊,这杨忠当真是不简单,跟在杨荣身后,便如同影子一般,不显山不露水,可这关键的地方,每每能看见他的身影。” 顿了顿,李信慢慢地屈下了手指:“榆木川之变,他似乎就跟在了杨荣的身边,亲眼看着太祖爷驭龙宾天,此后宣宗御驾亲征汉庶人之时,他也是随军而行的……” 一条一条地数着,直到五根手指全部趣下,他才扭头说道:“这般人物,若是只有一身武力,便是能开山裂碑,以杨荣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少师之尊,又岂能留他在身边伺候?” 张安澜深吸了一口气,跟着点了点头:“总兵所言极是,有此人在杨尚荆身旁,这杨尚荆在浙江一地,做个算无遗策出来,也是可能的,总兵放了这昌国、海门两卫,却也是明智之举。” 李信点点头,脸色就有些古怪:“这杨戬,如今就要攀上魏国公的高枝儿了,就连魏国公的嫡子,都跟在了他的身边,所以你和安玉成之间的关系,定然是瞒不住他的,你且想想,是和本官的备倭都司一同迁回杭州府,还是在这昌国卫,在他杨尚荆身边埋下一根钉子?” 听着这话,张安澜不自觉地吸了一口冷气,仔细地看了看李信的脸色,又考虑了之前和他说的那些话,心里默默地开始了盘算。 很显然,李信着重提这个杨忠,就是在给他提醒,杨尚荆不光是自己不好惹,身后还有高人,但是李信在昌国卫,不可能一个自己人都不留下,这样也不适合刺探情报,所以他李信有意将他留在这儿,毕竟他这个指挥佥事虽然级别不高,身后却有成国公的光环加持,相比于其他人,杨尚荆想要动,更困难一些。 可是呢,也正是因为成国公这个光环,李信也不好强行将他留在这儿,还得征求一下他的意见,这也是让他犯难的所在。 犹豫了良久,张安澜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承蒙总兵看重,末将愿意留在这昌国卫,看看这杨郎中到底有甚么安排,也好及时告知总兵。” 李信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点点头,说道:“也好,你便留在此处罢了,切记,无论这杨尚荆想要干什么,莫要阻拦,只管让他做就是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七章 攀附 第二六七章 要做的交易,之前已经在无声的交锋之中结束了,所以这酒桌之上,自然也就没有了什么唇枪舌剑,哪怕还是没有什么女子助兴,备倭衙门和备倭都司的一众头头脑脑照样喝了一个热闹。 除了杨尚荆之外,全场当中最受瞩目的,当属徐尚庸这个备倭衙门下面的总旗了,别看只是个七品官儿,出身好才是真的好,他老子魏国公给自己家子侄开方便之门可能要费点儿力气,毕竟要顾虑着名声嘛,“举贤不避亲”的另一个说法叫“任用私人”,相比于前者,后者显然更容易被政敌利用,但是呢,给看起来好不相关的人提供一点儿便利,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指缝里面随便流出来一点儿功劳,就足够让一个指挥使飞黄腾达了。 “要不是这徐尚庸早已成家立业,嘿,说不定这次能有多少个闺女倒贴呢。”杨尚荆不无恶意地想着,“在这儿能喝上酒的,最次的也是正四品的指挥佥事,勋贵领导的军事系统里面可能算不得什么,可是搁在地方上也算是一个个山头儿了,都是要脸的,不好意思让自家嫡女去给做小妾啊。” 摇了摇头,杨尚荆慢慢地举起杯来抿了一口,气氛活络归气氛活络,过度饮酒还是不太好的,他杨尚荆自问,自己的嘴上没安个锁头,口风不那么严实,尤其是在精神恍惚的时候,这种周围大多数不是自己人的环境,一旦搞一个酒后吐真言出来,事情就有可能要大条了。 徐尚庸的亲事,好像是娃娃亲,老婆是貌似是另一家小勋贵的嫡女,妻族势力算不上大,这也算是大家族为了维护嫡长子继承权力的一个手段吧,不过也幸亏他早有订婚,否则的话,以他的头脑和决断,只怕会让皇室相中,拿过去和某个公主、郡主之类的成婚,做一个“亲上加亲”出来,也算是皇室拴住一个有点儿思想的勋贵的手段了。 至于几代之内不得结婚这种狗屁规矩……封建权贵们纷纷表示老衲没有听过,毕竟有点儿名儿的,唐朝那会儿,长孙无忌的儿子可是娶了自己亲妹妹的闺女,这可是先例,李世民可是圣君啊。 想着这些,杨尚荆瞬间就想到了自己,穿越过来到现在,虽然也算是体会到了封建权贵的风流,把自己能享受的基本都享受了一边,可是这婚事却还是只是个风声,魏国公家那个嫡女,也就是徐尚庸的幼妹,自己练见面都么见过,全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只有等着自己掀开了盖头的一瞬间,才能知道将要陪着自己走过这辈子的老婆长得啥样。 “简直就是一种悲哀啊。”杨尚荆不由得叹了口气。 然后就听见一个声音从那边传来:“徐总旗由南京调任浙江,想必也未曾携带甚么家眷,军中这些兵丁,也全是大老粗,怕是没办法伺候徐总旗周全,吾家中有一孙女谢氏,虽是庶出,却也是颇通礼数的,若是徐总旗不嫌弃,可以带在身边,侍奉枕席……” 杨尚荆当时就是一愣,一扭头,就看见昌国卫指挥同知谢安谢立鹏一脸巴结地站在徐尚庸的身前,一张胖脸在灯光下闪着一阵阵的油光,他的心里当即就开始转动了起来,想找找这个姓谢的到底是个什么更低,可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有那个名字还能让他有些印象。 这年月女子虽然没有什么太多的嫡庶之分,但是把庶出的女儿孙女卖给权贵家,做个投名状的现象,还是屡见不鲜的,而且因为是庶出,大抵也没人会闲着没事儿攻讦这个,就比如这谢安的孙女儿,到了徐尚庸府上,最多也就是个生育机器,根本不会有什么名分,徐尚庸见了这个谢安,也不用像见到老婆娘家人那样恭敬,但是谢家和魏国公徐家的关系,可就更贴近了一层,最起码,谢家的女儿怀了徐尚庸的庶出子,多少还有点儿血脉亲情不是? 徐尚庸此事也是一愣,很显然想不到一卫的指挥同知,居然会突然玩这一手,而且是大庭广众之下玩了这么一手,饶是他勋贵出身,对这浙江各个卫所的头头脑脑都有些了解了,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太特么直接了,就像那种传说中吃饺子拉饺子的直肠子一样。 不过这个谢安,毕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基本上属于靠着熬资历熬上来的透明,在昌国卫之中的存在感连张安澜这种指挥佥事都不如,所以徐尚庸愣是想了三个呼吸,这才想起来他是个什么出身来。 嗯,谢家算是幸运儿了,早年跟着蓝玉混的,然后当初太祖朱元璋搞了个胡惟庸、蓝玉案,一通儿大杀特杀的时候,很幸运的活了下来,没有受到清洗的那一批,不过失了主家,也就只能靠着昔年的积蓄和朝廷求稳的心态,在浙江的卫所体系内做个小透明儿了,出人头地之类的,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所以这次,这个谢安摆明了不要脸,想要抱住徐尚庸的大腿,实际上也算是谢家的一次站队了,借着这个机会,抱住了徐尚庸的大腿,那么外朝整倒了内廷,他们谢家就可以随着徐尚庸一飞冲天,得到一个鸡犬升天了,要是外朝输了个底朝天…… 特么的,反正都是风投,大不了大家一起死了算。 想到这个,徐尚庸的脸上就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说实话,他现在的条件,对于这种程度的站队,那是一点儿都不怕的,因为他自己都是自身难保,这条船上多一个体量稍大的,就如同多了一块压舱的石头,能开的更稳些,所以他点了点头:“尚庸在此处,确是无人照顾,不方便的紧了,若是谢同知抬爱,岂敢有不从之理?” 听完徐尚庸的话,谢安的脸上乐得开了花,连连点头道:“明日老夫便送她到徐总旗的馆驿便是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八章 利益自在人心 第二六八章 谢安和徐尚庸二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瞒着谁,所以两人一说完,在场的其他人,脸色瞬间就有了变化,原本欢快的气氛就有了点儿冷场的预兆,一个两个将领眼珠转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信的眼睛不自觉地眯了起来,仔细瞅了瞅谢安,又瞅了瞅徐尚庸,最终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他现在的体量,并没有能力去阻止谢家投降魏国公一系,干扰都不行,那只能吸引到魏国公的仇恨,一个指挥同知,哪怕只是一个小透明一般的指挥同知,也是一股力量,落在魏国公的手中,能够瞬间爆发出不可估量的力量,堵了这个口子,会遭到魏国公一系的暴打,这不符合他的利益,更不符合整个李家的利益。 而杨尚荆的脸上则带上了灿烂的笑容,那感觉,简直比他自己收了妾室都高兴,他现在是魏国公徐家的预备女婿,谢安站在了徐尚庸的那边,实际上也就相当于站在了他杨尚荆这边,那么今后他杨尚荆对于整个昌国卫的掌控能力,可就要更上一层楼了,毕竟嘛,指挥使是原本杭州右卫的指挥使,和藩司、镍司就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再加上一个堪称二把手的指挥同知,谁还敢和他玩阳奉阴违不成? 可以这么说,他将来对整个昌国卫的掌控能力,很可能要比邢宏放领着的盘石卫更强。 眼瞅着气氛渐渐冷了下去,张安澜这个老资格的指挥佥事连忙站了起来,举杯说道:“如今备倭都司和备倭衙门,职司上有了一番调整,杨郎中又是年少有为之人,我浙江一省备倭、剿倭之战事,定能够有翻天覆地之变化,我等当浮一大白!” 说的热闹,可是下面的人,心里却还转转着谢安和徐尚庸两人的谈话,一个两个大多有些魂不守舍,所以举杯应和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敷衍了事了。 一卫的得失,涉及到五千多人的正规明军士卒和为数更多的军户的指挥权,这放在整个浙江,都不是一个小事儿。 眼看着众人都没了吃饭的意愿,李信也只能微微皱着眉头,宣布了接风宴的结束,杨尚荆站起身来和众多备倭都司将领道别,在刘启道、徐尚庸两人的陪同下,直接回了馆驿,而谢安则看着自己的同僚们,满脸笑意地先行离开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脸上的褶子,似乎都在此刻因为笑容绽放开来。 如同一朵盛开的菊花,让他的这帮同僚怎么看怎么觉得恶心。 “这姓谢的……倒是好算计啊。”一个备倭都司的都指挥佥事咬了咬牙,声音里有点儿不屑。 李信反倒是笑着站起了身子,走到这个都指挥佥事的身前,摆了摆手:“这谢家,从洪武朝开始,就失了京中的根基,若是此刻再不抱住魏国公家的大腿,只怕他谢安一去,就没人能顶上这指挥同知的缺儿了,与其到时候家道中落,反倒不如现在拼一把来得爽利些,说到底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子,当得了什么?!” 这都指挥佥事连忙躬了躬身子:“总兵所言甚是,倒是标下急躁了。” “慢慢来吧,今后你我当把经历放在临海卫那边了。”李信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的感慨,“相比这里,那临海卫,才是真正的百废待兴啊。” 听了这话,这个都指挥佥事的眼睛就是一亮,临海卫那边刚刚经过清洗,军官还没有补齐,正是他们这一系大展拳脚的时候,所以他眼珠转了转,沉声说道:“不若标下前去临海卫走上一遭?” 这人明显是李信的亲信,所以李信并没有反驳,只是哈哈一笑:“明日待本官写好了奏疏,你我二人便带着亲兵北上便是了,那里岛屿众多,偏偏又不适合屯田,只怕是要多费上一番心思了。” 再说杨尚荆这边,徐尚庸和刘启道落后了他半步的距离,往馆驿方向走着,就听徐尚庸笑道:“却不想,末将此次出来,还捡了个便宜,相比之下,反倒是郎中那里苦了些啊。” “也不过是一番交易罢了,尽在那里显摆。”杨尚荆摆了摆手,脸上猛然间就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若不是摸不清我那未进门的夫人的脾性,只怕本官今日也少不了一番下注罢?” 这话说的也是在理的,如今这个世道,浙江的武将想要攀附外朝的,直接给杨尚荆送女人显然更加直接一些,只不过杨尚荆如今身上背了婚约,好死不死还是和顶级权贵魏国公嫡女的,这时候给杨尚荆那里塞女人,鬼知道魏国公那个嫡女怎么想?三从四德这种玩意,是拿来约束老百姓的,还不是强制约束,是那种关键时候拎出来做把柄一样的约束。 所以,一旦杨尚荆那个未过门的老婆是个妒妇,仗着老爹给力,直接活生生把自己送出去的庶出女打死,还不是要人财两空?就他们这点儿道行,还敢和魏国公叫嚷“赔钱”不成? 所以听了这话,刘启道直接把脸转到了一边,脚底下还趔趄了几步,表示老衲,不对,是贫道,贫道喝醉了,什么都没听清,而徐尚庸的脸色则有些精彩,摆了摆手,说道:“家中幼妹贤良淑德,便是南京城中都是有名儿的,断然不会做些逾礼的事体,只不过身在深闺,这名声也只在南直隶勋贵嫡女们的闺阁之中流传,这浙江都司众人不知晓罢了。” 这个时候,当然要在妹夫面前夸妹妹好啊,第一印象还是很重要的,因为杨尚荆现在的地位,一旦婚姻不合,还真就有掀桌的能力,等到时打了胜仗,那更是说掀桌就掀桌,到时候整个外朝,基本都会站在杨尚荆这边,包括他那几个定国公家的远房叔伯——后者可是和他们家征过祖产的,一些问题上并不能做到铁板一块——而那时候,折了的可就是魏国公家的脸面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六九章 酒后真言 “如果给我一个支点,一根足够长的硬棒,我就能撬动整个地球。” 这是鼓捣出来杠杆原理之后,兴奋不已的阿基米德说的,听起来是不切实际的豪言壮语,但放在学术领域上,或者说理想化的条件下,的确是可操作的。 而现在的杨尚荆,他只是个文科生,虽然懂什么是杠杆原理,却没有更深一步的研究,也就更没有那个雄心壮志去撬动地球了,他只想动用杠杆原理,撬动整个大明朝的官场,给这个时代带来一点儿改变。 对比起撬地球来,这个理想显然更好实现。 而杨尚荆的杠杆儿嘛,就是权术的大棒,支点呢,就是外朝和内廷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 只不过呢,现在他自己还没有足够的体量,手中的这个权术的大棒,还是不够黑粗硬,正五品的南京兵部郎中,听着不小,落在朝廷衮衮诸公的眼中,也只能算是一个合格的棋子,顺带着告慰一下先太师文敏的在天之灵——没错,没有一个在大明朝做过内阁大学士、帮着两任皇帝坐稳朝堂的杨荣,累死了杨尚荆,也没法在这个岁数成为正五品的实职,而这个备倭浙江南部三府之地的职司,在外朝大佬的眼中,也就是个响一点儿的屁。 所以他这才费劲了心思,利用军功啊、官声啊、利益捆绑啊之类的玩意,把自己手上这根用作杠杆儿的权术大棒加粗加硬,同时自己正五品、正四品、正三品地一路升上去,别的不说,只要他能熬到于谦于廷益那个地位,就可以真正地撬动朝堂了。 于谦的牛逼之处在于,他不仅能调动文臣群体给他摇旗呐喊,藩王里面的大拿也给他面子,不过……杨尚荆感觉自己利用勋贵势力,还是可以和藩王们打个对台的。 “我特么算是想明白了,搞政治的,天赋是一回事儿,能不能混的好,可不能全指望天赋,不是正路啊,有个梆硬的靠山,比啥都重要。”稍微喝了一点儿小酒的杨尚荆靠在床上,看着桌子上跳动的烛火就有点儿感慨了,纯粹是穿越至今的所有感情的一种宣泄,“我特么一条大三狗,手底下社团百十号人,整天最多和社联的那帮官僚坯子打哈哈,怎么到了这封建的大明朝,瞬间就开始玩支点撬动官场了呢?” 这屋里有火盆暖炉,通风效果也是一流,也不怕什么一氧化碳中毒,所以室温还是很高的,穿着一身常服没有脱去的杨尚荆,就感觉很燥热,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最终还是站起身来,走到桌前,自己倒了一杯不冷不热的茶水来,一饮而尽。 “哈……” 出了一口气,杨尚荆直接把被子砸在了桌面上,叹了口气:“我特么算是看明白了,脑子里面有啥,不重要,脑回路清奇不清奇,也不重要,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QNMD!” 这算是他不多的独处时间了,之前在黄岩县县衙的时候,身边儿也有知琴、明棋两个丫鬟伺候着,穿越啊、权术啊之类的玩意,还是没办法在这俩人的身边说的,后者有点儿鸡同鸭讲,前者……太过惊悚了。 拿着这种小茶杯喝水,着实太不过瘾了些,所以杨尚荆直接端起茶壶来,对着嘴就是一通儿吹,咕嘟咕嘟地灌了大半壶茶水下去,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将茶壶放在了桌上,脸上就全是嘲讽的笑容。 “我特么骂人类不会进化,不就是因为这个?‘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这一套垃圾玩意在先秦就叫贵族政治,在魏晋南北朝有人吼出来了,隋唐打破了几年的功夫,新上位的小地主就开始继续玩这套了?”杨尚荆咬着牙,嘴里咕哝着,就想要跳脚,不过想着门口守着的自家家丁,还是忍住了。 磨了磨牙,杨尚荆吧自己摔在了椅子上,翻了翻眼珠子,盯着天花板,嘴里继续咕哝着:“所谓权术的大棒,挥舞起来也就那么几下子,区别也就是挥舞的人力量够不够、速度够不够、精准够不够罢了,抛却这些因素,底层那帮被鄙视的小官僚的手段,和上层那些大人物的手段也没差多少嘛,分化拉拢、排除异己、安插亲信、抱大腿、卖队友……” 啐了一口,杨尚荆拿手比划着,消耗着自己体内不多的酒意:“那些所谓的高手的骚操作,实际上就是快准狠加上成功光环和高手光环罢了,神秘学嘛,不靠着神秘学加持,怎么营造神秘感?怎么制造威严?怎么能让下面这帮小喽啰言听计从?” “当权的神圣化,掌权的神秘化,办事儿的威严化,官僚不就这个狗屁套路么?”杨尚荆指天画地地骂咧着,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子,然后甩了甩手上的汗珠,表情就带着一股子狰狞。 这一刻,上辈子被那帮官僚胚子、管着官僚胚子们的小官僚压迫的屈辱,这一刻尽数浮现在心头,他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吐出去一口痰,砸在火盆里,发出一声“嗤”响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啊,老子就找你们这帮人的祖师爷好好玩玩吧。” 那股子酒意消散的差不多了,杨尚荆站起身来,推开了窗户,任凭冷风吹进来,打在自己的脸上,深吸了一口气,祛除了内心的躁动,让自己慢慢冷静了下来,这到底还是别人的地盘,抒发一下内心的郁闷没问题,可是这种状态,绝对不能保持太久,抒发完了也就完了,否则被抓到了把柄,迟早要出事情。 他刚刚关上窗户,走回了床边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传来家丁的声音:“少爷,那边已经备好了热水,少爷若是想要沐浴,现在就可以去了。” 杨尚荆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一顿热火朝天的酒宴,加上刚刚一通儿借着酒劲儿发疯,他的确是出了一身的汗,身上黏糊糊的各种难受,所以他直接说道:“让那边候着吧,我这就前去沐浴更衣。”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七零章 影响深远 第二七零章 大冬天的泡个热水澡,还是很爽很爽的,可是就这个条件,洗完澡就是遭罪的时候了。 第二天杨尚荆感觉有点儿脑阔疼,就把人安排下去查账,自己窝在馆驿里埋头接着大睡了一通儿,又狠狠地灌了一大碗姜汤,这才缓过气儿来。 幸好只是有点儿头疼,也幸好发现及时,否则他杨尚荆就很有可能要英年早逝了——就算这年月病菌还没有经历过抗生素的大棒教育,不断地增强自身的姿势水平,但这年月的医疗水平也是同样捉急的。 不是没有名医,而是遇到名医需要运气,知识垄断的陋习加上“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陈腐思想,严重阻碍了所有科学的发展,得了病,基本上就是看着阎王爷扔硬币,正面派人带走,反面继续活着。 不过呢,昌国卫也是省心的地方,也用不着杨尚荆亲自监督了,他手底下那些计吏自然会把事情办得妥帖了,莫说本身就是走过场,就是真的用心查下去,也未必能够在账本上找出什么东西来。 昌国卫这里,可是两个衙门、两套班子,卫所一套,备倭都司一套,出了事儿不光指挥使背锅,备倭都司也得不到好处,所以两家一起对付昌国卫的账本,也是常态,论起对老式流水账的认识,这里的人才显然更有发言权。 别说这个年月了,就是放在几百年后,高级衙门对低级衙门的碾压,也是全方位的。 在杨尚荆还在床上躺着挺尸的时候,李信就已经带着人离开了昌国卫,乘船北上临海卫去了,只是给杨尚荆留了一个消息罢了,也算是应了杨尚荆的猜测。 相比于杨尚荆的一系列操作,李信的这番举动,显然对整个朝廷政局的影响更加深远,就在杨尚荆装模作样地查账的时候,李信的奏疏紧跟着小道消息,就摆在了魏国公等南京大佬的桌面上了。 因为事渉浙江一省的军务,备倭都司的建立又是在户部侍郎焦宏的倡议下建立起来的,移动一个衙门的驻地,就牵涉到了太多的利益,所以兵部尚书徐琦当即就带着人,直接奔魏国公处去了。 “这李信……倒是好算计啊。”此刻的魏国公徐显宗,正坐在椅子上,敲着桌面上的情报,一脸的赞叹,“审时度势,当年他能接下浙江都司的差事,确实是有他的道理的。” 徐显宗的身边坐着他的兄弟徐承宗,这会儿徐显宗身体健康,也没有突然猝死的预兆,所以徐承宗对这个魏国公的位子是一点儿念想都没有,整个场景,满满的兄友弟恭的味道。 所以徐承宗笑着接过话来:“兄长所说极是,如今太监曹吉祥南下为监军,这浙江镇守太监阮随一案,也就算是就此揭过了,内廷外朝各有胜负,想要打下一场,却是要另寻一个时间了,只是总体而言,外朝却是更胜一筹的,最起码这浙江一省,今后想要再派个镇守太监,却是难上加难了。” 上层政治,精髓还在博弈上,简单地用对错、黑白这种形容词描述,是异常地不准确的,想要追寻最终的真像,只会被现实砸碎了脑袋,身为真·上层的徐家兄弟,对这一套可是太过了解了。 顿了顿,徐承宗继续说道:“浙江若是没了镇守太监,他李信身处杭州卫,想要捞钱却也是方便至极的,先前诛杀阮随之事,孙、方、轩三人,可是欠了他的人情的,便是那都转运盐使司……” 徐承宗笑着没把话说完,不过里面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两浙都转运盐使司在之前,早就被阮随架空了,成了一个虚有其表的皮包,这回阮随死翘翘了,那位正三品的都转运盐使重掌大权了,还不给李信来个实惠的大礼包? 徐显宗笑着点头,跟着说道:“更何况,如今这外朝、内廷一团乱麻,他李信此刻交权,将宁波、台州、温州三府之地的卫所尽数交于我那好女婿,虽然是有规避麻烦之意,更多的,却是向你我、向正规外朝示好啊。” 杨尚荆从升任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那一天起,基本就确定了自己“内廷眼中钉”的身份,给他让权,就是给内廷添堵,这一点身为正二品都指挥使、挂着总兵牌子的李信,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他的这番动作,在真正的大佬的眼中看来,就是一个明确的站队信号。 至于其他的,比如臣子效忠皇帝之类的……从上到下,从古到今,大家都是口号喊得山响,真正做起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臣子嘛,有了好处的才叫臣子,没有好处的,一个两个都是反贼,你看看现在朝堂上那一帮子鼓吹着忠君爱国,实际上就向着分薄皇权的读书人,就能品尝出其中三味了。 “只是此事,事渉焦弘,那人却是有些根底,有望再进一步的,浙江备倭都司贸然迁移,怕是让他脸上无光啊。”徐承宗眯着眼睛,算是把话题插进了正轨。 备倭都司的设置,对朝廷整体而言,是一个措施,防备沿海倭寇侵扰的措施,可是对于焦弘个人而言,却是实实在在的个人政绩,从选址到建设,都是他一把抓的,为了这个,他还在浙江和李信一起,挂了一年总兵的衔儿。 虽然说如果备倭都司效果不好,焦弘可以承当,也可以直接甩锅,说卫所士卒疲软之类的话,但是动了备倭都司衙门所在地,就相当于在一定程度上否定了焦弘当年的策略,这是任何一个做官的都不希望看到的。 简而言之,这是从侧面否定了焦弘的一部分努力,也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质疑,焦弘是有能力、也有希望更进一步做个六部尚书的,这对朝堂上的影响,可是十分深远的。 徐显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却也无妨,此一时彼一时,现如今力推杨尚荆,方才是和内廷较劲的正道,焦弘那边,想必会有人和他分说罢?待那徐琦前来,愚兄和他探讨探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七一章 对策 第二七一章 面对李信的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徐琦这个南京兵部尚书也是挠头不已。 虽然是个兵部尚书,可是他的升官儿履历,却和并不没有半点儿关系,甚至赶不上涉事的主人公之一户部侍郎焦弘,最起码人家备倭浙江的履历很晃眼睛,他的主要成就,全特么集中在了外交上。 对,外交,大明朝强力嘴炮的代言人之一,比起大宋朝那帮挨了鞭子还美滋滋地回来说自己“不畏强权”的鸿胪寺前辈,那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不过呢,说到底他是个宁夏人,大明朝宁夏的第一个进士,在朝堂上没有乡党扶持不说,反而很多乡党都等着他接济,给点儿政治资源好升迁,所以他这么个精通嘴炮的文官儿,本来应该挂个礼部尚书职位,做个清贵的京官儿的,但是耐不住礼部尚书胡濙他资历老威望足还特么能续命,他无论是资历还是根底儿都刚不过,所以只能憋憋屈屈地滚到南京城做个兵部尚书,加一个“参与机务”的头衔,也算是外朝对他的一个补偿了。 综上所述,他是得罪不起焦弘这种户部侍郎的,先不提焦弘的出身、履历多牛掰,身后的底子多硬实,单单是北京户部掌控天下钱粮的属性,就让一堆跑部钱进的地方官儿跪着叫爸爸,吏户礼兵刑工这个排序可是有说道的。 再加上这位户部右侍郎这几年东奔西走的,不是督钱粮就是督军务,小履历刷的那叫一个漂亮,估摸着以后北京尚书出了缺儿,第一个要被提干的就是于谦于廷益,第二个就是这位焦弘。 所以他带着消息,一脸无奈地坐在了魏国公徐显宗的身前:“这个李信啊,确是给你我出了一个难题。” 丰城侯李贤虽然也挂着守备南京的衔儿,然而这位现在在南京,还是处于一个离线状态的,因为他现在奉旨南下,和浙江、福建、江西三省交界之处的那帮矿匪、流民玩躲猫猫去了,所以两个人在一番友好交流之后,徐琦不得不感慨了一声:“丰城侯……好运道啊。” 不在南京城,也就相当于躲过了这次江南的政治风波,那位北京的户部右侍郎哪怕心怀不满,也不会记恨到他李贤的身上,反倒是在座这两个人,很有可能要被记在小本本上。 “昔年老丰城侯曾出镇南方,圣上着李贤前往镇压,应该也是考虑到虎父无犬子的缘由罢。”魏国公徐显宗微微一笑,相比于徐琦这个兵部尚书,他这个国公底子更厚,所以做起一些事情,也就不用那么多的顾忌了。 虽然说定国公徐家刚刚和他们南京魏国公徐家争祖产,差点儿把人脑打出了狗脑,可那也是徐家的内部矛盾,谁要是真恨上了南京的徐家,想要撸掉魏国公的爵位,那就别怪南北两魏联起手来教他做人了——攘外必先安内,在宗法制依旧存在的明朝,可是铁律。 徐琦脸上虽然平静,但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苦味:“也罢,你我还是要早作打算,写好奏章,呈送京师,免得被内廷攻讦多谋无断。” 镇守南京、参与机务之类的活儿,听着只是在南直隶一地,可是大明朝整个南方的奏疏之类的,基本都要在南京中转一下,作为南京的掌权人,两个人必须对此作出回应,以彰显自己的魄力,也算是代表南京同僚表个态,只是那样呈上去,会显得自己很无能。 魏国公点点头,叹了口气:“也罢,事已至此,便只能上书附议了,你我各修书一封,一同上奏天曹罢。”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南京南京镇守太监,这也算是一个另类的政治正确了,毕竟南京镇守太监虽然和王振有点儿矛盾,但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个没卵子的太监,是内廷的铁杆,在这个当口上,谁也不会和他通个气儿啥的。 当然了,要是他主动上门来搞个投效什么的,还是要另当别论的。 于是乎,就在第二天,两封奏疏以南京文武两大巨头的名义,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直接踏上了送往京师的路,备倭嘛,军国大事,自然是马虎不得的。 也就是在这天,杨勤带着一队备倭衙门的兵丁,来到了南京城城南的一座小宅院门前,带路的是南京一个绸缎铺的掌柜。 这掌柜是杨家的人,作为福建一霸,杨家的掌柜的即使在南京城,也是人模狗样的,可是在杨勤的身前,这个掌柜的也就和哈巴狗差不多:“二爷,您看,那茗烟姑娘就在此处,小的可是派得力的人手伺候着的,就连丫鬟,都是自己贴身的丫鬟调派过来的,可不敢有一点儿错处。” 杨勤眯缝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小院儿,点了点头:“可有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色胆包天的混账来此处打搅?” 掌柜的连连摇头:“茗烟姑娘刚刚住过来的时候,倒是有那么两个色胆包天的穷酸书生跑过来,在后院吟几首酸诗什么的,可是都没用咱们杨家的人出面,直接就被魏国公家的护院给揍了一通,生生打折了那几个人的狗腿,也就没人敢来这里招惹了。” 杨勤点了点头,转了转眼珠子:“外贼没了,这内鬼……” “这茗烟姑娘,可是少爷花了足足三千贯,才从秦淮河上赎出来的,咱们这绸缎铺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真的吃了甚么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这茗烟姑娘的身上啊。”这掌柜的急的,寒冬腊月的,汗珠子都下来了。 杨勤现在身上可是挂着小旗的职司,谁都知道,自家少爷这是要把杨勤捧上去的,这样的人,便是一句话,都要顶自己这种小掌柜的一万句的,万一少爷怪罪了下来,自己也就只能跪着领家法了。 所以他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这茗烟姑娘颇为愁苦,小的也就善做主张,把昔日伺候她的那两个婢女赎了出来,都不是黄花闺女了,想必少爷是看不上的,二爷要是有心……”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七二章 舒心 第二七二章 这掌柜的也是干脆,既然杨勤摆明了要找他的茬儿,那他就更干脆地搞个上供,茗烟姑娘能值三千贯,可是伺候她的小婢女能值三百贯么?一百贯都不可能到! 他一个掌柜的,还是杨家守在南京的绸缎铺掌柜的,虽然杨家本身也没指望绸缎铺有什么盈利,纯粹是想要建一个消息中转站,可是绸缎这东西毕竟是高级货色,利润奇高,再加上最近南京底层的勋贵们、乃至一些不要脸的文官儿,经常抱着“结善缘”之类的想法,来这里消费一番,每天他过手的钱财也不在少数了。 一个做账的要是不能把账面做干净了,那还能做掌柜的?所以以他的手法,一两百贯的钱货,也不过指缝里流出去的水罢了,只要能买杨勤一个开心,就没什么纠结的必要了。 甚至他都打算好了,再多送杨勤三五百贯的钱财,权当是先期投资了,毕竟杨勤现在这么受自家少爷看重,还有了官身,以后万一生发了,直接成了个千户、指挥使之类的官儿,他现在这五百贯直接就能当五千贯花用。 杨勤听了这话,脸上果然露出了笑容,他虽然有了平步青云的势头,可到底出身不好,也就是闽北大山里面的土匪头子,动刀子杀人什么的可以,谋略也有些,但是到了女色方面,可就没那么克制了。 掌柜的看了杨勤的表情,不由得松了口气,打着哈哈伸手敲门,不多时,里面就转出来一个六十来岁的老门子,看了看掌柜的,又看了看杨勤,小声问道:“少爷派人来接茗烟姑娘了?” 掌柜的点点头,这门子连忙把门打开,将众人迎了进去,一边开门一边告罪:“老仆先去后宅知会一声碧玉,让茗烟姑娘洗漱打扮一番,也好随着二爷回浙江。” 杨勤摆了摆手,笑道:“也不用催促甚么,少爷也不是什么急脾气,身边儿也不缺伺候枕席的,否则也不能把她放在南京如此之久,只不过是看着要过年了,想要把她接过去看看。” 那门子点点头,一溜烟儿朝着后宅去了,对着一个正在外面走动的婢女说道:“碧玉,快去吩咐茗烟姑娘,浙江来人了,要接姑娘去黄岩县,同我家少爷团聚,你快去让茗烟姑娘快些洗漱,即刻便能登程上路。” 这茗烟姑娘到底是值三千贯的人物,能为了这么个人物砸下去三千贯,说实在的,南京这帮杨家人也摸不清杨尚荆的脉门,毕竟他们也是能力有限,出身就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闹不清杨尚荆到底是看上了茗烟姑娘,还是为了啥,所以伺候的异常周到,生怕怠慢了这位姑娘。 万一有一点儿不顺意,这茗烟姑娘跑去杨尚荆那儿吹点儿枕头风,他们这帮做下人的,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三千贯,三千贯啊!就把一百个他这个级别的门子绑起来,也值不上三千贯呐! 这碧玉本来就是伺候茗烟姑娘的,当做搭头一般被那画舫送给了杨尚荆,伺候这茗烟姑娘,还真就和伺候大户人家的小姐差不多,而且因为两人出身相仿、同病相怜,也是感情甚笃,所以乍一听杨尚荆打算将自家小姐接到黄岩县,一颗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下了。 只要那个能一家伙砸出去三千贯,把自家小姐赎身的少爷想起自己家小姐,然后接到浙江黄岩县,摁在床榻上啪啪啪了,那么小姐今后的吃喝也就不愁了,自己也就能跟着沾光了。 所以碧玉听了门子的话,也顾不上拿捏什么腔调了,点点头就往屋里跑去,跑动之间,脸上的喜意越发的难以掩饰了。 封建年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人都是一个个物化了的符号,能嫁给一个好男人,或者说能攀附上一个有权势的男人,就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反抗?你反抗一个试试? 争取?你争取一个试试?! 呐喊?你呐喊得出来都算我输! 此刻的茗烟姑娘,正坐在桌前打扮着,脸上也是愁眉不展,看不见一丝一毫快要过年了的喜意,一看见碧玉进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大早的,你这是遇到了甚么喜事?便高形成了这般模样。” “小姐,自然是天大的喜事。”碧玉眉开眼笑地坐在了床头,“那位杨公子派人来了这里,要接小姐去南方团聚呢,看那老方的脸色,那叫一个恭敬,想必派来的人地位还不低呢。” 搓了搓手,碧玉都跟着有点儿小激动:“奴家便说嘛,那杨公子平白花了三千贯,总不能将小姐放在这里不管不顾,这下好了,待到了那黄岩县,只消小姐将那杨公子伺候满意了,自然也就安稳了。” 茗烟漂亮的小眉毛就是一挑,脸上顿时浮现出轻松的神情,到底是青楼里面混迹了长些时间的,她对人情冷暖的认知,还是比碧玉更深刻的。 之前杨尚荆把她赎出来之后,并没有带走,而是扔在了南京城,还没有留下来一句吩咐的话,就已经让她的心变得忐忑了,倒不是怕杨尚荆把她赶走,让她流落街头了,而是害怕杨尚荆将他转手送出去,送给某个当权者所小妾。 要知道,这南京城中的当权者,看着她流口水的可不知凡几,不过各个岁数都不是很小了,最重要的是,进了这等人物的府邸,只怕连个滕妾的身份都混不上,主母说打死也就打死了,而她打听到,那杨尚荆还没有婚配,以她的身价、以她的能耐,混到一个滕妾的位置,还是相对有把握的。 更重要的是,那些大人物里面,有不少有独特癖好的,据说某个实权的侍郎喜欢虐待,在她之前那个画舫之中狎妓时,生生把两个妙龄少女凌虐致死,若是送给这般人物,她的未来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好,你且去知会老方一声,便说我正在梳妆打扮,即刻便可以出门。”茗烟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镜子,开始描眉。 我现在就在南京城里写这本书……妈蛋来南京不体会秦淮风月来码字,你们不给点儿月票打赏,良心不会痛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七三章 都要站队 第二七三章 轩輗是丰城侯李贤抬举出来的。 虽然到了一省按察使这个位置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般绝对的上下级关系了,但是吧,轩輗是个文人,而且是个私德很高尚的文人,在自己的核心利益不被侵犯的前提下,他还是能做到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 所以就在南京方面接到了“浙江备倭都司总兵兼浙江都指挥使李信同志关于将备倭衙门由昌国卫迁回杭州府,以保障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兼黄岩县县令杨戬同志无障碍行使职权,练兵备倭的相关建议”这份文件的同时,正在福建的大山里和一帮狂贼玩躲猫猫的李贤,也收到了这条消息。 浙江臬司的抄本,虽然没加盖什么官印,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弄到手的。 “侯爷果然是洪福啊。”李贤的狗头军师一脸的巴结,不过语气里能听出来的全是庆幸,很显然,他对于自家东主能在这个大漩涡里面脱身,感到十分的庆幸——焦宏……不好得罪啊。 李贤脸色如常,也看不出什么不自然来,只是敲了敲桌子,然后问道:“却不知轩輗有何说道?” 轩輗现在已经在某种意义上摆脱了他的影响,甚至一定意义上有了自立门户的能力,所以在某些时候,他还是能听进去轩輗的意见的。 “回东主的话,轩臬台只说此事对外朝大有裨益,想必南京方面也不会阻拦,李总兵那边虽然还未曾成行,不过事已至此,外朝诸公定然是要同气连枝的。”这个狗头军师沉声答道。 李贤点了点头,这一点他自然是可以推断的,只不过怎么推、用多大力气推、该怎么对焦宏有所补偿,以至于让他不倒向内廷,这里面就都是学问了。 这大过年的给焦宏这个政坛新秀添堵,最次也得让曹鼐前去说项才行,甚至杨溥都有可能必须见一见焦宏。 “你且去拟一份折子备用,直说本官赞成便是了,若是南京有书信到了,要问本官的意思,只管给他便是了。”李贤说着,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矿贼狡诈,却不知从何处请了高人,却能因地制宜,弄出如此器物,本官还要寻些对策,断然不能让矿贼得逞。” 师爷嘴就是一咧,脸上的神色都有点儿变了,口头上应允了,和写好了书信备用,虽然明面上都是同意了,可是这实际意义上却有着微妙的不同的,换句话说,就是站队的坚定程度不同。 不过他到底就是个狗头军师,李贤犹豫不决的时候说上两句,影响一下李贤的决策,也就是极限了,换了现在这种情况,李贤明显已经打定了主意,就是跪地上把脑瓜子磕破了,都没有任何卵用。 而李贤根本就没回头看师爷的表情,作为大明朝丰城侯,南京的守备者,浙、闽、赣三省剿匪的大统领,他现在在外朝之中的分量,比起单纯地在南京守备的时候,又种了不止三成,他的嗓门也因此大了不少,所以在这种时候,越是坚定站队,越是收益颇丰。 至于焦宏……恩,外朝那帮大佬若是连焦宏都摆不平,还是洗洗睡了吧。 而他担心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狼筅,这玩意就是矿贼为了对付官军,因地制宜发明出来的,不过原本的历史线里,它这会儿大概还没有开发出来,因为原本的历史线之中,以叶宗留为首的矿贼虽然杀伤了朝廷命官,而且看起来声势不小,但官府只当是癣疥之疾,根本没有派大军进剿,没有压力,自然也就没有了研发的动力。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三个省的精锐已经开始向着这边集中,只能汇合完毕,就直接给这帮矿贼致命一击了,正所谓有压力才有动力,于是乎,矿贼身后的那些大家族,也不得不加大了对矿贼们的支持力度。 比如钱粮,比如军械,比如情报,比如人手。 所以就在李贤抵达温州府境内的罗阳第一关的时候,矿贼里面猛然间多出了不少高大威猛的汉子,手里拿着长而多节的毛竹制成的狼筅,至于那帮瘦小孤苦、几个月之前还饿得奄奄一息的流民,为什么突然就能长得壮实,挥的动如此巨大的狼筅…… 吃食掺了金坷垃,一碗能顶五碗量! 李贤值不值得里面的道道?他又不是傻逼,当然知道了,古代流民作乱,若是后面没有大户支持,早八百年就得被官军给平了,要是矿贼单靠着自己,能有这么个规模、这样的装备,也就没有卫所士卒什么事儿了,他李贤直接把自己的脑子拧下来给流民当球踢就好了。 不过嘛,涉及到大户,事情就复杂了,就是李贤自己,都不敢去碰后面的那条红线,他也怕死啊,大户在朝堂上的根底,虽然不至于要了一个侯爷的命,但以后想要得点儿实惠,肯定就得付出百倍的努力。 所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军中的那帮人没有做的太过明显,就只当自己没看见,仗着自己老爹曾经在安南和当地的蛮子砍得欢实,有家传的经验,还有老爹留下来的老人帮忙训练山地作战,他是盯准了矿贼就是一通儿猛砍,别的不说,他手底下最亲近的千户所,手里至少有五百个流民的脑袋了。 所以这报捷的文书,从他到浙江到现在,已经往南京发了三四封,毕竟之前的剿匪太不给力了些,被人家牵着鼻子在山里溜,现在砍下一百个脑袋,都能算作大功一件。 总体而言,这还是个比烂的社会。 不过面对着把倭寇都弄得没脾气的狼筅,李贤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毕竟吧,虽然矿贼赶不上还没出现的戚家军,可他手底下明军卫所士卒的这个组织度,也特么赶不上倭寇,他就是有力气也没处使啊。 所以看了看缴获的几条狼筅,李贤就咬了咬牙:“修文书去南京,多调弓弩箭矢前来!”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气死 第二七四章 什么剑是君子、刀是王者,全特么靠吹的,弓!只有弓!才是真正的百兵之王! 虽然吧,就是把全天下的用弓高手聚集起来,也挑不出一个像某部阿三电影里面那种把射箭射成机关枪还带无限子弹的非人类,但是李贤的选择也是非常明智的。 既然近战搞不定狼筅,明军制式的长刀经常劈在软枝上拔不下来,但是呢,用强弓硬弩一通儿攒射,拿狼筅的肯定得跪,虽然靡费不少,但只要有战果,将领就是好将领,没看见王骥这个封了伯的兵部尚书在麓川靡费巨万,任凭御史们怎么攻讦,不但没掉根毛,还被加倍重用了么?! 当初王骥征麓川,是王振鼓捣的,现在虽然王振没有跳出来鼓捣点儿什么,但是他门下的二号走狗、同为太监的曹吉祥可是在这里做监军呢,正所谓“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他李贤得了的军功,至少一小半是曹吉祥这个死太监的,就冲着这个,王振和他手底下的阉党,也不敢对此多说半个不字儿! 所以发号施令之后的李贤,看着曹吉祥所在的营帐,不由得发出了如是感慨:“却也想不到,这人憎鬼厌的死太监,在关键的时候还是很有用的嘛。” 而这个时候,在台州府黄岩县,杨尚荆同样发出了类似的感慨:“却也想不到,这人神共愤的倭寇,居然在关键时候还有这般的作用。” 杨勤去接价值三千贯的茗烟姑娘了,他杨尚荆也不可能就沉醉在知琴、明棋的温柔乡里面,主次要分清这种事儿,在他搞社团的时候就很明白了——讲座要办,要好好办,但是讲座办的再好,也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活动报告要写的天花乱坠,让社联的那帮官僚胚子们交口称赞亚克西才行。 办讲座能够让他装逼,能够使他快乐,但是并不能给他带来切实的利益,比如社团升星、个人先进评选之类的,这就和搂着知琴和明棋玩滚床单,能给他带来身心的愉悦,却不能给他带来更大的官帽子一样,想评先进要写报告,想升官发财就得拿军功。 所以在那个熟悉的小校场上,杨尚荆就把从各个卫所简拔出来的一千多人集中了起来,开了个诉苦大会,让这帮卫所士卒倾诉一下倭寇给自己家造成的苦难。 虽然这些兵派系驳杂,旧有势力还有影响,但这大过年的也没法挑选甚么平民子弟了,只能菜地里拔萝卜,拔到哪个算哪个了。 而结果嘛,自然是给了他足够的惊喜。 “……就在今年夏收的时候,我家里遭了倭寇,当时我正在卫所操练,等接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眼,家中被倭寇洗劫一空不说,老父老母带着年幼的弟妹,都被倭寇剁下了脑袋,整座村子成了一片火海……” 一个大头兵站在高台上,那叫个声泪俱下,不过听着这个词儿就知道,这是杨尚荆让人编排的,这个人也是原本巡检司的人,算是杨尚荆现在的亲信了,为了引出来众人心头的悲伤,搞个哀兵必胜什么的,杨尚荆也是煞费了苦心。 “张老六这小子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他们村儿啊,就在我们村儿隔壁,要不是当时巡检司的官兵路过,将那股倭寇阻拦了下来,燃起烽火求附近的卫所增援,只怕我们那个村儿也得被那帮狗娘养的倭寇给祸害了。” 高台下面,另一个明显也是黄岩巡检司出身的大头兵低声和身边儿的人嘀咕着,一脸后怕的神情,加上高台上那个大头兵的控诉,很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代入感。 当然了,这也是杨尚荆的设计,反正这帮大头兵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不对,是这帮大头兵来自三府沿海的各个卫所,为了剿倭这件事情走到了一起,组成驳杂的很,打乱了站在一起,谁都不认识谁——特么的就五百年后那个通讯水平,隔着一个村儿的都未必能认清楚隔壁村的全体人员,这帮十五世纪负责屯田的大头兵,还能知晓了自己身边儿的那个谁来自哪里? 而和下面这个人类似的人物,杨尚荆很是在队列之中安插了那么几个,所以起到的效果,就是好顶赞,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大家都知道台上的张老六的悲惨遭遇属实了。 被倭寇灭门,真特么惨啊!惨绝人寰! 明代的屯田制,军户平时说白了就是在军籍的农夫,有家有业的,不可能尽数生活在卫所的城池之中,那得活生生饿死,而浙江沿海这么大,军户的屯田相较于普通的老百姓,又大多是真正地临着海,就算防备再严密,又哪儿有可能真就一点儿倭寇不招? 正规的士卒组成的军队都要被倭寇吊起来打,那帮屯田不操练的军户,怎么可能够倭寇打的? 所以有了这么一个良好的开头,剩下的自然是大家集体的控诉了。 一个又一个大头兵走上台来,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倭寇的暴行,恩,这回是真哭了,毕竟万事开头难嘛,有了一个带头的,剩下的上来之后,哭了也不会让人嘲笑什么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眼瞅着上台十多个人了,下面那帮没有受过切肤之痛的士卒们也已经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了,杨尚荆这才从高台的后面走到前面,制止了下一个红着眼圈要上来的兵丁,对着下面放声痛哭的摆了摆手。 于是,站立两厢的士卒们一声怒吼“肃静”,全场的兵丁瞬间收了声,将目光集中在了杨尚荆的身上,只听见杨尚荆一脸怒容地吼道:“浙江苦倭寇久矣,这句话用大白话讲,就是咱们浙江被那帮狗娘养的倭寇祸害了太久了!” 伸手点指这那些哭的两眼通红的士卒,杨尚荆摆着手,继续怒吼道:“我知道你们里面有人很幸运,没有遭受这样的痛苦,可是你们能保证,那帮狗娘养的倭寇下一次不去你们村儿么?谁敢?!” 没人回答,只有低低的抽噎声,和眼睛里燃烧着的复仇的火焰。 杨尚荆很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们告诉本官,你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干翻那帮狗娘养的!”下面传来了一声怒吼,紧接着吼声连成了一大片。 他喵的操作失误……才反应过来,对不住啊,重发一次。题目怎么改啊……我后台怎么改不了题目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七五章 实事求是 第二七五章 先进的东西要发扬光大,这是每一个合格的“人”都应该具备的素质。 不过发扬光大的同时,能不能有效结合所处的时代环境和生产力水平,那就纯粹是靠脑子了。 杨尚荆感觉自己的脑子还算可以,最起码他不会傻乎乎地认为硫磺硝石木炭三样东西混在一起加把火,就能瞬间爆炸,秒天秒地秒空气,他得小心翼翼地让人试验,然后用一个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和自然科学水平能承受的方法,将火药颗粒化了之后,再拿出来使用。 所以他不可能上来就弄个没良心炮之类的玩意秒天秒地秒空气,就这个时代的也贴水平,当年土鳖鼓捣游击战那会让随手抓出来的铁皮桶子,都能让这个时代的铁匠抓掉一把又一把的头发。 自然科学毕竟不是社会科学,没有材料学做基础,其他的全是空中楼阁,想一想就好了,尝试一下的结局……嗯,大约就和诺贝尔的家人一样吧,撞了大运能变成诺贝尔。 所以杨尚荆就特别佩服那些穿越到封建时代的主角,只要有一个主角光环,想啥来啥,想做个钱庄瞬间就能开起来,然后日进斗金,完全不惧怕各地钱庄身后的东家、也就是士大夫们的殴打一样,狂拽酷炫吊炸天。 所以,在丢完了精神原子弹之后,杨尚荆也没说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大宝贝,“Duang”地一下跟开了嗜血一样,就让底下这帮大头兵山呼海啸一般的吼着“大人英明”,只是大手一挥:“眼看着年关将近,诸位从诸多卫所远道而来,只为了杀敌抗倭,没有血仇的,忠君护国,有血仇的,国仇家恨一起报了,但是本官不能亏待了诸位!” 顿了顿,杨尚荆扭过头去,对着身后站着的徐尚庸吼道:“徐总旗!” “末将在!”徐尚庸向前踏了一步,拱手吼道。 “将备倭衙门的库房打开,每人一百文钱,犒劳一番,吩咐火头军,杀上几口‘肉食’,让他们好生吃顿饱饭!”杨尚荆大声吼着,“只要用心抗倭,本官绝不会亏待他分毫!” 精神物质,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精神原子弹轰炸完了,就得用物质的糖衣炮弹笼络人心了。 这帮被派过来的兵丁,抛出去那些军官,再除了磐石卫、昌国卫和海门卫这三个卫所的士卒算得上精锐之外,剩下的,基本都是卫所之中算得上中下游的人手了,别说什么将领亲兵了,充其量也就比一般的炮灰强上那么一丢丢。 就这么一帮人,平时别说看见肉了,就是能吃饱饭都是老天爷保佑,一个两个的状态,放在五百年之后统统都是正统的难民——和那些划着船往欧罗巴偷渡,动不动威胁西方白左条子要溺死自己孩子的那种难民老爷可不一样——身子虚得很。 所以一听说杨尚荆一人给发一百文钱,还特么有肉吃,这帮人一个两个瞬间眼睛就冒蓝光了,这备倭衙门……简直就是天大的好衙门啊,比起自己家那扣了吧唧、动不动还要克扣军饷的卫所,简直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几个混在人群之中的原备倭衙门的兵丁当即就跪了下去,山呼道:“郎中视我等如手足,我等敢不效死?!” 有了带头的,其他的就都好说了,军官们面面相觑,一起跪了下去,然后他们带着的人呢,一看自家顶头上司跪下了,一个两个也跟着跪下了。 杨尚荆对于这个效果显然很是满意,哈哈笑着走下了高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了,这帮卫所士卒才一个个站了起来,除了那些军官之外,剩下的人都是一脸的期许。 出了小校场,杨尚荆骑着马直奔黄岩县县衙而去,忠叔跟在杨尚荆的身后,眯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蔡那边,新近可有甚么消息传来?”杨尚荆突然问道。 只要不是什么加急的信件,基本都会在忠叔那边转个手,让忠叔拣选一番,才会落到杨尚荆的手中,这也是提高效率的一个办法,事必躬亲如秦始皇、朱元璋滞留,都是活活累死的,杨尚荆还年轻,当年打游戏都不带拼命肝的,他还想留着一头秀发呢。 忠叔闻言一惊,然后笑道:“倒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体,老蔡如今跟着他那个师父学道教的仪轨,却是真心的想要做个陆地神仙了,那道观后面的事情,已经尽数交给了老许负责,新近研制出来的火药,也没有太大的起色,不过是比最初的那些火药威力大了不足一成。” 杨尚荆点点头,之前做火药的时候,无论是研磨原料的手法,还是加入黏合剂颗粒化的方式,都有着一定的缺陷,不够完善,随着工艺的进步,材料被提纯、颗粒化过程更顺利,能够做出来的炸药,自然也是更加地精良了。 想了想,杨尚荆眯着眼睛说道:“各种威力的炸药如何配置,让他们归个档,总要找出工艺和配比来才是,这东西,嘿,可不是威力越大越好。” 忠叔挑了挑眉毛,老许他们这会儿基本上都疯了一样在钻研如何提纯火药、增加火药威力,怎么自家少爷反而有了一种要限制火药威力的想法了?这……这不科学嘛! 杨尚荆看着忠叔的表情,就笑:“也没什么,放在瓷罐之中抛掷出去的,自然是威力越大越好,可是人力终究有限,这火药最终,可是要撞进枪膛、炮膛的,以我大明如今的冶铁技术,以熟铁卷制的枪管,岂能承受住威力过大的火药?别杀敌不成,先把自己伤了啊。” 就这个时代的材料学基础,别说钻个枪膛这种高大上的活计了,就是当年土鳖打游击那会儿做没良心炮的铁皮桶子拿过来一个,都能让这帮大明朝的铁匠抓秃了脑袋,越古老越牛逼的设定只适用于玄幻类小说,而这里是正常的历史线,明朝。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七六章 乡贤,乡贤 第二七六章 “我说孙老大,这眼瞅着年关都到了,你家今年欠下的的租子,也该还了吧?” 一个身高也就一米六左右,穿着麻布长衫的老头儿眯缝着眼睛,背着手,站在一座四处漏风的破屋子前面,左手掐着右手腕,右手则在不断地晃动着,时而握拳,时而屈指成爪,眼中闪烁着冷芒,完全就是一只秃鹫一般,而他面前破衣烂衫、瘦小枯干的男子,就是他眼中的食物。 秃鹫是食腐动物,所以,这个男人实际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孙老大普通一声就跪下了,瘦小的身子抖成了筛糠,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冷的,反正就凭他那身衣服,是抵御不了这寒冬腊月的风寒的,毕竟……今年不是暖冬。 就看见他一边磕头,一边哆嗦着喊道:“刘管家您宽限小人几天吧,今年秋粮收成不好,您老人家也是知道的,小的……小的那几亩水浇地可全都绝收了啊,便是县尊慈悲,可怜我们这帮穷棒子,免了今年秋粮的赋税,可小的家中的粮食却也不敷使用啊……” “县尊都免了税,你还交不起租子?”刘管家眯缝着眼睛,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你们这帮穷棒子,便是连地都不会种,把田租给你们,把种子借给你们,简直就是我瞎了眼了。” 说着话,刘管家上前一步,一脚就把这汉子踹倒在地,别看他已经六十多了,可是平时摄入的营养摆在那儿,踹这么个瘦小枯干、营养不良的汉子,就和玩儿似的,这孙老大惨嚎了一声,叽里咕噜就滚了出去,这穷人家的门前也不甚平整,凸起的石头又把他那身破烂的衣衫划出了几个口子,顺带着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疼不疼?疼!可是孙老大根本就不敢喊疼,起身之后甚至都不敢犹豫片刻,连滚带爬地回到了刘管家的身边,接着磕头:“小人已经去县衙报备了,明日拿了路引,便去临县亲戚家借贷些钱粮,三日,三日之内就能还上租子!” 孙老大哭嚎着求情,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这刘管家根本就不听他的任何解释,上去又是一脚,嘴里骂着:“你们这帮一事无成的贱种,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多少的孽,这辈子托生了这么个穷棒子家里,书书不会读,地地不会种,便是说拿起刀枪来,也使唤不动,要你们有什么用?嗯?!” 说着话,这刘管家跟身进步,也不等这孙老大爬起来,上去又是一脚:“我家老爷慈悲,见不得你们这帮穷棒子受苦,只要你们手中自己有些田亩,便是少交些租子,也能借给你们些种子,租给你们些田亩,让你们一家不至于活活饿死,可是你们不能拿着老爷的善心当做理所应当不是?” 一脚,一脚,再一脚。 这刘管家说一句,就是一脚下去,孙老大别说根本躲不开了,就是能躲也不敢躲啊,只能在地上哀嚎着,痛哭流涕着,希望这刘管家能宽限些时日,然而刘管家的话却越发的恶毒了:“老爷慈悲,我这个做管家的可不能慈悲,否则以后老爷家因为你们这帮穷棒子败落了,我给谁做管家去?今天,你若是拿不出租子来,便老老实实地将手中的田契交出来!” 顿了顿,这刘管家眼中全是杀气:“我们也算过了,你家那几亩水浇地拿来充作租子刚刚好够交今年的租子,若是你拿了出来,也算是有信之人,明年便是穷苦些,我们刘家还能租给你些田亩,不让你家活活饿死,或者是沦为流民。” 一脚踩在了孙老大的脑袋上,慢慢地碾动着,任凭孙老大的脸皮和地面摩擦,冒出汩汩鲜血,刘管家冷笑着,眼中全是冷冽:“如今官府对付流民的手段,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县尊何等样人,对这流民也是深恶痛绝,你等若是沦为流民,只怕离城不用五里地,就要被巡检司的官差拿住,直接剁了脑袋!” “我家祖传的田产,可就剩下那么一点了,管家老爷好歹给我们孙家留个念想啊!”孙老大说话都含混了,然而那“念想”二字,却是清晰至极。 刘管家冷笑着,狠狠一脚,将这孙老大踢出去三圈儿:“念想?若是给你们留了念想,我们刘家的念想呢?我告诉你,今年刘家欠收了足足四成!给你们留了个念想,我们孙家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也可能是外面的声音太大、太惨了些,屋里跑出来一个妇人,搂着孙老大,对着刘管家嚎啕大哭:“管家老爷,宽限些时日吧,我家当家的明日就去临县,后日回来,便将佃租交齐了……” 刘管家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妇人,呵呵冷笑:“废物说到底是个废物,还要靠着妇人说话,可是我这次到了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看你们夫妻……琴瑟和鸣的,我是来收佃租的,三天?三天之后还有三天!” “来人呐!”刘管家大喝一声,当即就有七八个狗腿子扑了出来,手中拎着哨棒,一个个身材魁梧,膀大腰圆,对着这对儿夫妻冷笑着。 刘管家继续喝道:“将这对穷棒子给我绑住了,其他人给我冲进去,便是把这破房子拆了,也得把他家的田契找出来!” 孙老大一听就急了,也顾不得会不会激怒这刘管家了,大声喝道:“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个大汉狞笑着走了上去,一棒子就砸在了孙老大的后背上,差点儿把孙老大的苦胆砸出来,就听这壮汉说道:“王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官司,就是打到了衙门上,也是我们刘家在理!你们这帮穷棒子欠钱不还,一个个还有道理不是?” 刘管家听了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看见四五个壮汉直接冲进了孙老大的家中,就是一通乱翻,里面顷刻间传出了孩子哭闹的声音,没过多会儿,就看见一个壮汉狞笑着拎出来一个小女娃来,冲着孙管家说道:“管家,这娃子却也是水灵的紧,如今三公子还没有个伺候的丫头,不若让这穷棒子拿这丫头抵债,怎么样?”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七七章 规矩 第二七七章 听见手底下狗腿子说要拿这个丫头抵债,给三公子寻个开心,这个刘管家的眉头就是一挑,脸上瞬间出现了犹疑的神色。 这个三公子现在虽说还不算大,十四五岁的年纪,可是口味有点儿独特,一般吧,小孩子喜欢成熟的比较多,可这个三公子偏不,喜欢幼小的那种,所以自己拎着这个小丫头回去,肯定是能让三公子开心的。 而这个三公子呢,在老爷的心里面,地位还是很高很高的,因为他能读书,一手八股文写的还真就有那么点儿意思,给三公子上课的那几个酸秀才都说他有希望中个举什么的,接下自家老爷的衣钵,所以平日里三公子想要弄点儿什么,老爷就没有不点头的。 综上所述,讨好了三公子,自然也就能讨到老爷的欢心,老爷一欢心,还不是赏赐大大地有? 不过看了看被死死地摁在地上的孙老大夫妇,刘管家眉头就是一挑,他这次来,到底还是为了田宅来的,老爷吩咐的很清楚,这个穷棒子家那几亩祖传的水浇地还是很有点儿看头的,最重要的是,这穷棒子家里那几亩地,正好拦在了老刘家两片地中间,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大块丝绸上沾了两块硕大的油渍一般。 恶心人呐!遍观整个黄岩县,有哪个地主家这么憋屈?还不都是把自家大块大块的田地连在了一起,看着才舒坦? 就在他琢磨着这事儿的时候,那个狗腿子拎着哭喊不止的小丫头,靠了过来,低声说道:“管家,您老想想,就这穷棒子这模样,来年他肯定也是穷棒子,只消做些手段,那么一块地总归是主家的囊中之物,可是这水灵灵的闺女,可不好等啊。” 稍稍顿了一下,这狗腿子加重了语气:“管家您想想啊,就这穷棒子,能把自家闺女养这么大已经不容易了,今年若是收了他家的田亩,来年他就得带着闺女逃荒去了,到时候上哪儿找这闺女去?更何况……就算这穷棒子不逃荒,来年还不知道把这闺女养成甚么模样呢。” 刘管家一听这个,顿时点了点头:“这话有理,有理,三公子开心,到底才是最好的嘛。” 说完这话,他迈步来到孙老大的面前,脸上浮现出一点带着狰狞的笑意:“你这穷棒子,说到底还算是有些福分,还能养出这么水灵灵的姑娘来,老爷我心里慈悲,怕这姑娘跟着你受穷,就拉扯她一把把,我家三公子身边正缺这么个伺候的丫鬟,我就带她回去,若是三公子看得上,非但不会收了你家的租子,还有大把的礼金送过来,到时候足够你们全家吃穿的。” 顿了顿,这刘管家的笑容也越发的狰狞了:“这可是你们家三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这刘管家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留了余地的,没把话说死,要是这个丫头自家的三公子看不上,那么就直接送回来,照样拿着田地抵债。 孙老大一听这个,当时就开始了挣扎,那三公子到底是什么德行,他这个做佃户的,到底是听说过一些的,这些年凌虐致死的女孩子,也有那么三两个了,不过都是买来的奴隶,连个娘家都没有,草草掩埋了也就是了,自家的闺女落到这种人的手里,还能有个好? 至于那所谓的礼金,乡下人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土财主们娶了穷棒子的闺女,礼金是要拿出来不少的,可是这些都是给外人看的,也算是自家财力的一个展示,可是展示贵展示,展示完这些东西可是要原封不动地抬回去的,留给你个穷棒子?做梦吧! 所以他大声哭嚎着,奋力挣扎着,因为脑袋被踩、腮帮子手上,喊话的声音都有些走音了:“刘管家您老开恩啊,那田契小人这就拿出来奉与您老,可千万放过我家丫头啊。”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气力,这瘦小枯干的孙老大瞬间挣脱了摁着他的两个大汉,向着自家闺女那边扑去,然而刚刚站起来,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只脚恶狠狠地踹倒在地,一个狗腿子踩着他的后背,一棒子恶狠狠地砸了下去:“你这个穷棒子,刘管家开恩你不知道感激,还在这儿叽叽歪歪,不知好歹的东西,老子打死你!” 说着话,举起棒子就又是一棒子,这孙老大着实体弱,只是这么两棒子砸下去,当场就把血吐了出来,直接就是个内伤。 孙管家皱了皱眉,冲着这个狗腿子瞪了一眼,这年月究竟不是什么乱世,虽说皇权不下县,可上面到底还是有王法的,打出了人命可就不好玩了,更何况本县还有个铁腕的县令,一旦把这穷棒子逼急了,去衙门击鼓喊冤,可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状况呢。 所以打可以打,但人命什么的,还是不出为妙的。 那狗腿子讪笑了一声,举起来的第三棒子缓缓放了下去,然后更加恶声恶气地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讲这一条!我告诉你,孙老大,你可别想甚么美事儿,这年月,你不还钱,谁也管不了你!” 孙老大嘴角溢血,趴在了地上,看着自家被捂住嘴的小闺女,眼中全是绝望的神色,一个八岁的丫头啊,要是今年风调雨顺,没个水灾什么的,仗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和刘家佃租的田亩,勉强还是能养到十一二岁,找个靠谱些的人家嫁出去的,这么一弄,可能过不完这一年就被活活打死了。 一想到这个,孙老大把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他的老婆一看这个情况,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一把推开踩着他的狗腿子,伏在他的身上就是嚎啕大哭。 这个年月的医疗资源可是极其不平均的,也没有医保、社保之类的玩意,别说她现在不知道孙老大死没死了,就是没死,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他们家穷成了这样,可没钱请什么郎中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七八章 时代的特征 第二七八章 一阵马蹄声从码头方向传来,杨尚荆带着一队骑兵向这边行来,速度不快,也谈不上慢,毕竟这些人里面,一大部分都是魏国公徐家的人,上马骑马上船艹舵,玩的不要太溜。 远远地,杨尚荆就看见这边的忙乱景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徐总旗,你且带人前去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事情?” 徐尚庸还没来得及动弹,就听忠叔笑道:“还能是甚么事情,无外乎是年底收债,穷棒子交不上钱,在那儿挨揍呢。” 说着话的时候,忠叔的脸上全是温润的笑意,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个很愉悦的弧度,似乎这就是家常便饭一般——这的确就是家常便饭,封建年代,遇到了年终岁尾,基本都是这个套路,有田亩的拿田亩抵债,没有的卖儿鬻女,也得把债还上,否则大户人家那么多的田亩,都是哪儿来的?天下的可耕地面就那么大的面积,这个年月的生产力就这个德行了,总不能凭空变出来田地吧? 而且吧,虽然忠叔是杨家人从建宁府的大牢里面捞出来的,但是哪怕是进去之前,他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穷棒子,穷文富武啊,就他那一身的横练,没钱还想着学出来?只怕学到一半直接营养不良,就去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 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眼中神色很是复杂,他叹息了一声,说道:“本官记得,今年朝廷是免了秋粮的赋税的,怎么这里还有人在讨债?” 见多识广的忠叔接着笑:“少爷有所不知,这官府是不收赋税了,可这佃户的田亩,却是归着大户人家管着的。” 顿了顿,忠叔接着笑道:“官府可管不到这大户人家的事儿,更何况,以这佃户的身价,害怕是种子都是借来的,秋收的时候要还的可不光是佃租那么简单的事儿。” 皇权不下县……这真特么是封建士大夫们的福音啊,怪不得几百年之后那帮士大夫们的子孙都想着恢复昔日的荣光,毒打穷棒子、上私刑、抢人什么的,玩的不要太溜,那叫一个威风凛凛,那叫一个杀气腾腾。 “若是寻常县令,看了这般情景,该当如何?”杨尚荆眯缝着眼睛,慢吞吞地问道,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什么。 忠叔愣了一下,这才想到,面前这个不光掌握一县之地、三府备倭之事的少爷,说到底也就是个官场的新人,做事儿凭借天赋比凭借经验要更多一些。 所以他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还能如何,自然是视而不见了,正所谓眼不见为净,说的就是这个。” 稍稍停顿了一下,忠叔突然眯起了眼睛:“只不过少爷这个县令,是被叫‘县尊’的,到底是和寻常的县令不同,若是想要管上一管,也未尝不可,只是这一管,总归是坏了规矩的,若是传到了其他人的耳朵里,少不得是要攻讦一番的。” 杨尚荆听了这话,眉头一簇,慢慢地吐了一口气。 潜规则,说到底还是这玩意作祟,士大夫们背后的家族,其实都是这个时代的乡贤,哪怕是一个穷小子出身的,走了大运上了科举的,背后的家族也是一飞冲天,成了新的乡贤的,潜在的屠龙者在有了屠龙的能力之后,都变成了龙,你还指望怎样? 他现在管这个,说白了就是在动那些士大夫们的蛋糕,破了规矩,破了潜规则,一旦某些正义感爆棚的小伙伴重做愣头青,拿着他这个先例对其他地方的乡贤挥动大棒,只怕就要坏事,所以当朝的那些个文官必然要对他进行攻讦的。 可是呢,这到底是处理乡下矛盾的,“皇权不下县”这种潜规则还不能拿到朝堂上去喷,那么怎么办呢?喷私德,说他不应该管民间的私怨,毕竟这事儿吧……那儿都有,普遍现象,也是朝廷承认合理合法的了。 所以杨尚荆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也罢,那便……” 在一个时代,就要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来办事,贸然之间逾越过去,只能适得其反不说,自己也会受到时代力量的残酷打压,所以杨尚荆在自己的力道不够、手中的权术大棒不够坚韧的时候,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可偏生这个时候,那孙老大被一脚踹倒,身上挨了棒子,嘴里喷了血出来,那妇人呢,扑在他身上嚎哭,杨尚荆的脸色就跟着一变:“此等杀伤人命的,本官这个县令前去管上一管,总归不是甚么错事儿罢?” 忠叔愣了一下,点点头:“人命关天,这个确是要管的。” 古代的人命关天,体现的可不是什么狗屁的“法的精神”,而是彻彻底底的人文关怀,也就是“仁”的要求,仁者爱人嘛,所以只要是大明朝在籍的民户挂了,都要去官府报备的,民间的仇杀也是遵循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一原则的。 否则几百年后拍个屁的《大宋提刑官》…… 所以杨尚荆一拨马头,向着那破房子冲去,身后的骑兵们就是一愣,连忙先冲了上去,将那七八个刘家的狗腿子死死围住,生怕他们哪个想不开的,拎着哨棒直接奔着杨尚荆就去了。 在看见官军冲过来的一瞬间,刘管家就愣住了,带着一众狗腿子咕咚咕咚就跪了一片,偷眼观看,看见冲过来的穿着五品公服的正好是杨尚荆,整个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连连磕头,高声喊道:“小人刘连发,见过县尊。” 杨尚荆勒住了马头,眯缝着眼睛,盯着地上的众人,冷声问道:“此间到底有什么事情,竟至于此?” 原本那哭嚎着的妇人一看见杨尚荆,当即撇开了生死不明的丈夫,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跪在杨尚荆的马头前面,磕头如同捣蒜:“青天大老爷啊,青天大老爷,你可要为民女做主啊……” 于是乎,在刘管家有些惊恐的眼神中,这妇人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虽说逻辑混乱了些,但杨尚荆还是能听明白的,他眯着眼睛就是一挥手:“来人呐,将这些人带回县衙!” 求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七九章 熟悉的套路 第二七九章 杨尚荆是打着朝廷的名义来断案的,不是打着江湖豪侠的名头来打抱不平的,所以他喊“带回县衙”,是肯定要双方都带的。 然而此刻的孙老大还躺在地上昏迷着,他老婆虽然还清醒着,然而受限于受教育水平,加上刚刚受到了惊吓,这会儿正抱着自家差点儿被掳走的闺女,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呢,神智都有点儿不清醒了。 所以一干原本魏国公府上的家丁看着这个场面,都是一抖手,总不能把个昏迷过去的男人带回去吧?而跪在地上打哆嗦的孙管家,一看着满脸犹疑的这些兵丁,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身子都不抖了,不过到底是在底层厮混的,演技的确不咋地,一双眼睛之中瞬间就露出了精光。 就差直接从地上蹦起来大喊几句“赶紧抬起来,最好直接抬死他”了。 而杨尚荆这会儿也有点反应过来了,连忙示意这些人不得上千,这特么……孙老大都吐了血了,谁知道里面伤成了什么样,说不定动一下,直接就要了命了,到时候万一这妇人发了疯,不找这地主家的麻烦,而是直接和官府死磕,那玩笑可就开大了。 毕竟现在他压着全县的乡贤揍,是站在了道义的制高点上,可一旦自己的身上背了人命官司,甚至是仅仅站了那么一丢丢的血,都会瞬间让乡贤们蹦起来,让他体会一下什么叫做“攻守之势异也”——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便在于此,乡贤们在乡中施虐那叫本分,可县官致人死命,那就是找喷了,“民望”配合上“官声”这种东西之后,在地方上大户的眼中,就是擦屁股的厕筹,想用的时候当然要触手可及,可用完了之后,有多远扔多远。 而官府维护乡民稳定的套路,说白了就是那么几套,这么多年了,和官府打了无数年交道的乡贤们,已经有了极其丰富的经验了,各种应对、反制的措施,可以说是烂熟于心了,只要“杀伤人命”或者“误伤人命”的帽子往杨尚荆的脑袋上一扣,只要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没有同心协力往下压,杨尚荆就是想跑都跑不掉。 至于这个村妇……嗯,更不是问题,只要让她在几百贯和杨尚荆官声清白之间选一个就行了,结果,根本就不用多想。 至于想让浙江提刑按察使司和承宣布政使司两司同时发力,彻底把这事儿摁住了,更是痴人说梦一般,顺风局的时候怎么浪都行,一旦有了逆风的苗头,就这两司的那些官儿里面,谁能保证就不跳出来一个小瘪三直接卖人头,然后顺势倒向内廷?到时候内廷就是千金买马骨,也得给他一个大官儿啊! “特么的……不说封建时代的倾轧都这个路数吧,就是几百年之后的非法上访活动,不也是这个套路么?”杨尚荆打了个哆嗦,一脸的晦气,这特么,套路几百年了都没变过,这社会科学到底叫不叫科学了? 所以他摆了摆手,长出了一口气:“去两个人,两人三马,给我把城中最好的郎中接过来,给这汉子看看病!” 说完这话,这刘管家的身子就是一哆嗦,眼睛里的那点儿精光瞬间消散,整个人就把脑袋低了下去,没辙啊,杨尚荆没走那步昏招,他以后扣屎盆子的招数也就试不出来了,简直……太遗憾了。 杨尚荆看着他的表情,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问道:“方才听这妇人所言,你来此间催债,试图强抢田契,后又要强抢民女收做奴隶,最后生生将这汉子打成这般模样?” 刘管家哆嗦了一下,死死地低着头,根本就没敢抬头,杨尚荆就是一眯眼睛,冲着身边的徐敏英使了个颜色,后者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狞笑了一声,上前一步,一脚就踩在了这刘管家的脑袋上,直接把他的右半边脸踩在了地上。 这姿势就和刘管家当时踩孙老大一模一样。 “郎中问话,你还敢不答?速速从实招来,也好免了一通儿皮肉之苦,军爷我混的是行伍,可不是县衙里那些软绵绵的衙役,下手可是没轻重的,万一下一脚直接踩碎了你的脑袋,还得费心思给你安上一个通倭之类的罪名,你死了我也麻烦不是?” 徐敏英狞笑着,脚底板还拧了拧,这动作和当时刘管家踩孙老大,还是一个路数,只不过如今刘管家的角色换了罢了,这刘管家平时养尊处优的,也不赶什么累活,哪里能受得了这个?疼得“嗷”一声,含糊着说道:“县尊明鉴,军爷明鉴啊,这刁民欠债不还,小人也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啊!” 杨尚荆眯缝着眼睛,慢吞吞地问道:“本官怎么记得,今年的秋粮的赋税,朝廷已经尽数免除了,他们到底欠了你们什么钱?” “朝廷免了赋税,可是这穷棒子租了我们刘家的田亩,自然是要交上佃租的……”刘管家嚎叫着,声音含混不清,却也能让人听明白什么意思,他身后那些个原本穷凶极恶的狗腿子,如今一个个跪在地上,噤若寒蝉,虽然这些兵丁没有干什么,但谁也不敢动,甚至打着哆嗦都不敢太大幅度。 大明朝的军队是个什么德行,这些人也是知晓的,这可是最纯粹的暴力机器,多嘴?你多嘴一个试试!反抗?你反抗一个试试! 剁了你的脑袋,还能领上一份军功。 “朝廷在体恤民力,尔等乡间富户,却不知体恤乡里,可以说得上是为富不仁了罢?!”杨尚荆冷笑了两声,而随着这两声,徐敏英的脚底板上就加了三分的气力。 刘管家大声哀嚎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不……不是什么佃租,是……是种粮啊,种粮,他们家种田的时候,种粮也是从……从我们刘家借的,如今可是……可是连种粮都换不上的,小人也是出于无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零章 全凭技术! 第二八零章 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之类的话,就是打死了这个刘管家,他也不敢在杨尚荆的面前说的。 “为富不仁”这个大帽子已经扣下来了,他再敢这么说,只怕就要扣准了,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孙家的管家了,就是整个孙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还是涉及到一个意识形态问题,毕竟“乡贤”嘛,哪怕私底下坏事做绝,明面上还是要修桥补路,披上“和谐乡里”的外皮的,要是把那些破事儿摆在明面上,整个黄岩县的乡贤都得和刘家划清界限。 所以这刘管家当即改了口,然而他之前的话再含糊,杨尚荆也是听到了,所以呵呵一笑,摆了摆手:“你这刁民,也不知口中还有多少的实话,一会儿佃租一会儿种粮,拿着本官当猴儿耍不成?!” 话音刚落,徐敏英舞动鞭子,直接就在这刘管家的后背上直接留了一条的鞭痕,今年冬天的浙江还是挺冷的,这刘管家穿的也是挺厚的,然而吧,徐敏英这一鞭子也不轻,不说动了全力吧,六七成的力气总是用了的,当即就在这刘管家的后背上留了一条血痕,鲜血顺着破碎的衣服,直接殷了开来。 “嗷!” 这刘管家当即就发出一声惨嚎,已然不似人声,若是大半夜发出这么一声,准的让邻里意味这是有人中了邪,赶紧去请孙真铭孙道长……不对,现在最流行的是去请蔡仙长来这边儿做法驱邪了。 原本正在哭嚎的妇人听了这一声惨嚎,直接吓了一跳,当即就住了声,正在和她唱和声的女儿,则被他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哭声瞬间变得呜咽了,而刘管家身后跪着的那些狗腿子,则被吓得浑身哆嗦,脑门子死死地贴着地面,哪里还有一点儿之前的威风? 徐敏英抽了抽鼻子,就往这刘管家的伤口上啐了一口唾沫:“呸,怂包,不就是一鞭子么,还特么吓尿了,放心,就你这样的怂包,军爷我不可能一刀砍了你的,太损军爷我的颜面了!” 刘管家哀嚎着,两股之间已经有滴滴水迹出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子骚味,他能从那一鞭子里面感觉到,踩着他脑袋的这位军爷,是真的能随时要了他的小命的狠角色。 杨尚荆摇了摇头,直接叹息了一声:“你这一屁俩谎的货色,想必是问不出什么的,你身后的这帮狗腿子,想必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对吧?” 杨尚荆说话的时候,一脸的悲悯,然而他手底下的人可没有一点儿悲悯的意思,就看见徐敏英晃了晃脑袋,当即就有两个人挥动着马鞭子,直接抽在了那几个狗腿子的身上,大声喝问:“郎中问尔等,到底知晓些甚么?” 鞭鞭到肉,几个狗腿子当即哀嚎着满地打滚,连连求饶,一个两个声儿都变了:“军爷饶命,饶命啊,小的甚么都不知道啊,一切都是这刘管家他带着小的们做的啊!” 杨尚荆看了看身后的忠叔,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有趣的表情,事物总是一体两面的,他直接插手民间争斗,的确有违常例,可是带着兵丁用鞭子一顿抽,直接把这事儿的性质改了,那就成了体恤民力了。 “擅权专横”、“暴虐不仁”和“青天大老爷”之间,实际上只是差了一顶帽子的距离。 “权力的游戏真好玩。”杨尚荆咧了咧嘴,一边想着,一边儿悠然说道:“既然这从你们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来,那就直接找主事的人吧,来人呐,去刘府,把那个刘员外给本官提来,本官要他和这刘管家当庭对峙!” 正在抽搐的刘管家一听这个,当即心头一急,哆嗦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 这县令的手段,简直就是狠毒啊,打他一个不说,还要把整个刘家拉出来,让他和自家的老爷当庭对峙?怕不是要找个机会,直接把他们刘家一窝端了,查抄出来一大批的浮财、田亩好过年? 杨尚荆话音刚落,徐尚庸当即应了一声,带着五个兵丁,翻身上马,直接奔着刘家的宅邸就去了,能在这附近圈地的,祖宅什么的也就在这儿附近了,也用不了多久,就能把那刘员外拎过来问个清楚。 徐尚庸的眼中全是兴奋的神色,以他的智慧看来,这事儿只要操作好了,只怕又是一个抄家灭门的美差,那尸山血海里面沉浮的,可都是些金银财宝啊! 这会儿,刘家的刘员外,正坐在自家的书房里,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一旁长得虽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但也算得上中上之姿的婢女给他斟酒,身侧两个质量相仿的婢女给他捶着腿,他本人满脸都是满意的神色。 刘管家算是和他同宗,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这么多年了,办事一直都是顶牢靠的,此番去那穷棒子孙老大家催债,定然是能够将那几亩水浇地拿到手的,到时候自家的田亩连成一片,收割、播种都要方便不少。 而孙老大这个穷棒子,就会变成更穷的棒子,再也不能仗着自己有几亩田地,今年租他家的田地,明年却改去租老王家的田地了,这种“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感觉,简直太特么棒了。 “唉,老安这次出门,又要造孽喽,可到时候,乡里戳的还是我这脊梁骨,这当家的做的还真是……”刘员外摇着头,说的话挺惋惜,语气里却全是满意,“等会儿吩咐下去,到那个什么……什么衙门来着,捐些钱财,就说临近过年了,老爷我大发善心,要给十里八乡施粥。” “老爷慈悲,定能让这十里八乡的感动的。”给他斟酒的那个婢女笑着恭维着,她算是刘家的家养的,和这刘家算是一条心的,从小吃穿不愁,什么乡民疾苦,离着她也太远了些,所以别说代入感了,就是一点儿伤心都不会有的,哪年不死几个穷棒子? 我在杭州写这个……总觉得怪怪的。明天去拜一拜于谦祠吧,但愿他老人家不会怪罪我后续的剧情。顺带着求个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一章 问罪 第二八一章 没有真正体会过外面贫民的艰苦,自然也就没有了代入感,事实上哪怕有过体会,在进入到大户人家“备受重用”,过上好日子之后,也会同样鄙视外面的那些同类,认为他们上辈子没有积德,自己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正常历史线里面,近代史里面的“民族资产阶级”有革命的意愿,但也有软弱性和妥协性,而这个时代的平民,只有软弱性和妥协性。 所以刘员外听着这丫鬟的话,脸上就浮现出了笑意,底下人有这样的想法,他这个做老爷的,自然是安稳的,这也是为什么汉代以后,统治者大多喜欢推行佛家那一套——你们丫的给我忍着,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 所以他哈哈大笑,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如此,老爷我,可是大大的善人……” 说着话,他一把搂过给他斟酒的丫鬟,直接就亲了一口,那丫鬟瞬间笑得花枝乱颤,顺势就栽在了他的怀里,双手就搂上了他的脖子,嘴上娇笑着,扭动着水蛇腰,轻轻地摩擦着着着刘员外。 刘员外刚刚喝了一点儿小酒,这会儿性质起来了,当即脸上就浮现出两团殷红,嘿嘿笑着,伸手就去解这丫鬟的衣服,这种虽在身边伺候的丫鬟,基本都是老爷予取予求的,所以这丫鬟继续娇笑着,完全是以老司机的手法,开始解着刘员外的长衫。 刘员外的鼻息越发地粗重了,甚至在解开丫鬟的肚兜的时候,直接失去了耐心,就想要把这质量一般的肚兜直接扯碎,然后好把丫鬟的亵裤一脱,挺枪上马,可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骚动,哀嚎声、惨叫声、求饶声混成了一片。 一个脸上带着鞭痕的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书房的门,直接跪在了地上,这刘员外已经精虫上脑,快要血灌瞳仁了,一见这个架势,当即就怒了,一边把这丫鬟抱在怀里,手上撕扯着那件肚兜,一边大声喝骂:“你这该死的,怎么就想着坏老爷我的好事,赶紧滚出去……” 话还没说到一半,他就愣住了,因为小厮慌乱之中,根本就没听他说什么,直接大声喊着:“老爷,不好啦,不好啦,官军杀上门了!” 刘员外当即就是一惊,整个人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本已经硬起来的下半身瞬间瘫软,猛地将怀里的丫鬟推了出去,那丫鬟直接摔在了桌子上,碰翻了那一壶热酒,身上瞬间就起了一大层的水泡,可惨叫只叫出了半声,就被她自己憋了回去,可眼中的泪光却怎么都忍不住了。 自家老爷最讨厌哭喊声,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可是这会儿的刘员外,根本就顾不上再去管这个侍女了,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然而因为亵裤刚刚脱了一半,这一下他又站起来太猛了些,直接一个趔趄,险些摔了一跤,可是他根本就顾不上这个,扶着桌子勉强站稳,大声问道:“什么?你说官军上门了?!” 官军上门,多么可怕的字眼儿啊,特么黄岩县最大的两家之一的黄家,就是因为官军上门,直接被满门抄斩了,他这个刘家虽说也是中游往上的实力,可是比起这黄家来,也没比小虾米强上多少,那个兼了什么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县令,还不是反手即灭? 小厮点着头,大声回答着:“上门了,上门了,端的是凶恶无比,只说要拿老爷前去见县尊,小人这脸上还被抽了一鞭子……” “多少人!”刘员外大声问道,一时间已经失了方寸。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徐尚庸的声音:“人不多,只是来拿你的!” 说话间,就看见披着七品总旗官服的徐尚庸冲了进来,一脚踹翻了跪在门口的小厮,上下打量着屋里的陈设,冷笑了两声:“县尊怀疑你为富不仁,却也有些犹疑,据说你这姓刘的在黄岩县,也算是一方的乡绅,颇有些好名声,可如今一看,嘿嘿,白日宣淫,又能是什么好人不成?” 说罢,徐尚庸大喝一声:“来人,给我把这姓刘的捆了!” 刘员外打了个哆嗦,什么举人的身份、读书人的风采,全都扔到了九霄云外,跪在地上讨饶:“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容刘某更衣再见县尊,否则难免有辱斯文……” 徐尚庸带来的人,那都是魏国公府上的精锐,平日里有品级、没品级的官儿都不知道见了多少,谁还会在乎一个举人,而且是眼瞅着要被玩死的举人?所以当即就有两个兵丁扑了上来,一脚踹倒了他,拿着绳子直接捆了个结实,他的亵裤还在两条腿上挂着呢。 徐尚庸瞅着狼狈不堪的刘员外,就是一声冷笑:“等你?郎中可还在外面吹着冷风呢!走!” 说罢,带上两个人,推着刘员外直接就往外走,因为那条亵裤,刘员外走路那叫一个一步一趔趄,要不是两个士卒推着,只怕不知道要摔多少个狗吃屎。 看着外面兵荒马乱的丫鬟、小厮,和跪在一边讨饶的刘家子孙,徐尚庸的眉头就是一皱,转身看向两个亲兵,大声喝道:“你二人在此留守,若有趁乱逃脱者,以通倭罪论处,斩立决!” 抄家的时候,底下的小厮、丫鬟顺了主家的浮财跑路的事儿,可不要太多,他徐尚庸虽然没见过,可听也听说过不少,所以这事儿,需要好好预防着,这刘家不抄则已,一旦抄家,浮财可都是他们弟兄的囊中之物,少了一贯铜钱,那都是损失。 两个亲兵应了一声,当即掣刀在手,大声喝道:“刘家的嫡子嫡孙,马上给军爷把下人集中在这院子之中,若是少了一个,休怪军法无情!” 纯粹的暴力机构就这点好,不用像衙役那样受道德约束,哪怕被攻讦,也是在战后,可徐尚庸的身份拿一个“白日宣淫”的乡贤,哪个文官儿吃饱了撑的喷他?而且能喷什么? 于是乎,那几个往日还算有些威信的嫡子们就开始诈唬起来了,虽然身子哆嗦,但看了雪亮的钢刀,哆嗦也得干活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二章 忠仆 第二八二章 看着远处被马驮着、衣衫不整但膘肥体壮的刘员外,杨尚荆就叹了口气,一句诗到了嘴边,却生生吞了下去。 念诗也要讲究一个基本法,那就是要么乱世,要么自己胳膊腿够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诗,杜甫可以念,因为当时乱的一匹,礼部那帮牲口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搭理他?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种,张养浩之所以能喷,并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元曲大家,而是因为当时他已经牛的一批,无论是官位还是名声,都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了——致仕之前能当上礼部尚书、中书省参知政事的,那妥妥的大拿;致仕之后,还特么在家默默地装逼,一脸拒绝了朝廷的七次征召,清流名声啥的,一点儿都不缺。 就他现在一个小小的兵部职方司郎中,还特么南京的,一旦吟出类似的诗来,再传出去,只怕瞬间就会被礼部的牲口们教做人。 所以他摇了摇头,看着徐尚庸带着人跑了过来,将那刘员外直接扔在了地上,翻身下马,走到杨尚荆身边,抱拳说道:“郎中,人已经带来了,末将到时,此人正在白日宣淫,因此末将也未曾客气。” 说完这个,徐尚庸贴近杨尚荆,低声说道:“那刘家现在甚是忙乱,恐有下人携带浮财逃脱,末将已经让人在那看守,只是刘宅甚大,只怕不能周全,还请郎中多派人手前去。” 杨尚荆点了点头,对徐尚庸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带着五个人又向着刘家冲去,而杨尚荆看着冻得有些哆嗦的刘员外,脸上浮现出了玩味的笑容:“刘员外倒是好雅兴啊。” 这刘员外被捆着,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趴在地上,如同一只肥白的蠕虫一般蠕动着,艰难地磕着头:“县尊……不,是郎中,郎中饶命,饶命啊。” 白日宣淫不是律法问题,而是道德问题,换句话说,你自己搁家里怎么玩都没问题,但是别往外传,传出去就会被人拿着当把柄攻讦,毕竟这年月流行的是程朱理学,喜欢拿着孔子的话当圣旨,朱熹差点儿就成了朱元璋的祖宗啊。 当年宰予就因为逃学旷课在家睡大觉,被孔子直接喷“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所以明朝的读书人是没有午睡、午休这一说的,这刘员外身为举人,做出来的事儿却是比睡觉还龌龊,传出去了,估摸着直接就能革了他的功名! 这可是要了他、乃至整个刘家老命的东西,刘家这个身板,根本就没有下海开捞的能耐,除了县城里那几家商铺之外,就剩下剥削佃农、接受投献这点儿能耐了,一旦被拿去了举人的功名,投献的土地就没了,收入直接就下去一大半! 杨尚荆看着他的惨状,摆了摆手,示意兵丁将他解绑了,慢悠悠地说道:“本官初时想着你为富不仁,却也自嘲地笑了几声,以为是多想了,毕竟你姓刘的往日里也经常施粥、修路,在这偌大的黄岩县里,也是有些贤明的,却不成想啊,本官只看到了表面,未曾窥得到本质,你连圣人教诲都不听,白日宣淫这等事体都能做得出来,又怎能真个善待乡里?想必也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货色。” 伸手指了指地上趴着,已经吓得晕过去了的刘管家,和那几个跪在地上一身鞭痕的狗腿子,杨尚荆接着说道:“看看你家这下人,对这乡里乡亲的是个什么态度?强抢田契、抢夺人女,目无王法,你这个做家主的,想必不是什么约束不严吧?” 这刘员外当即就是一个哆嗦,跪在地上一边儿磕头一边儿哭道:“郎中明鉴,明鉴啊,小人向来是遵纪守法之人,又岂能教唆这刘管家知法犯法?这一切和小人没有甚么关系,都是这刘管家自作主张啊!” 到底是乡贤,也是见过一些场面的,冷风一吹,这会儿的刘员外也是生了急智:“小人……小人已经让下面的人免了佃户今年的佃租、种粮等一应债务,都是这该死的奴才自作主张啊。” 这个时候,当然要甩锅了,这种“为富不仁”的黑锅,必须要牢牢地投在刘管家的脑袋上,否则他身败名裂了,刘家也就不复存在了。 杨尚荆脸上玩味的笑容越发地浓郁了,对着那边的徐敏英使了个眼色,后者点了点头,掏出了身上的酒壶,把酒水全都浇在了刘管家的伤口上,一边浇一边骂:“却是可惜了军爷我的一壶好酒!” 刘管家被蛰的一声惨叫,直接就清醒了,一睁眼,就看见自家老爷趴在了自己前面,正在给杨尚荆磕头呢,整个人又是一个机灵。 “我且问你,是你家老爷已经免了佃户们今年的佃租、种粮,你擅做主张,下来收债中饱私囊么?”杨尚荆转过身来,慢悠悠地问道。 刘员外当即就瞪了刘管家一眼,刘管家一个机灵,当即就要点头,反正只要没出人命,怎么着都好说,自己背了黑锅,自家的儿子也能得了主家庇护,总归是不亏的,所以他当即点头,就要把罪名承担下来。 杨尚荆微微一笑,一双眼睛似乎看穿了一切,悠然说道:“你……可要想好啊。” 刘管家打了个哆嗦,咬咬牙,忍着疼痛,强自咬牙说道:“县尊明鉴,确是小人贪图钱财,背着主家下来收债,还望县尊责罚!” 杨尚荆拍了拍手,点头称赞:“倒是个好管家,不错,当真不错。” 那边的刘员外当即松了一口气,只要这罪名没扣在他的头上,到时候在府学、县学之类的地方走动一下,也不至于就直接拿了自己的举人功名,这样他们一家的荣华富贵,也就相当于保住了一大半。 只要财源没断,哪怕家中的浮财去了一半,也算不上伤筋动骨,想要积累钱财多些,也不过多剥削剥削那帮穷棒子的事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三章 推诿 第二八三章 杨尚荆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边的太阳,又低下头来,将目光在刘员外和刘管家之间来回扫视着,最后踱着步走到刘管家的身前,俯身拍了拍后者的头:“忠心可嘉,可是……你当真能背得起这个黑锅么?” 说完话,杨尚荆站起身来,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那群狗腿子,叹了口气:“你们有了这么个忠心耿耿的上峰,想必他的忠义,也能影响到你们吧?现在我问你们,最后拿着哨棒活活打杀了这孙老大的那个,可是自己擅做主张?!” “打杀”两个字一出口,所有的狗腿子都是一颤,杀伤人命这罪过可是在太大了,这年头要是把人活生生打死了,扔进哪个山头里面一埋,就这年月的组织度,再加上县令害怕麻烦,睁一眼闭一眼的,事儿也就过去了,可是一旦抓住石锤了,县令要严办,那妥妥的是大案、要案。 “人命关天”这四个字儿,真要较起真来,那才叫一个要命呢。 而看着眼前杨尚荆这个表情、这番作为,很显然,他是要把这事儿当成大案、要案来抓的,谁是主谋,谁就得死,而且估摸着不是什么秋后问斩,而是斩立决。 所以刚刚拿着哨棒狂揍孙老大的那个狗腿子浑身哆嗦着,连连向前爬着,爬一步磕一个头,边磕头边喊:“县尊明鉴,县尊明鉴啊,这不关小的事,都是这刘管家指使小的,说甚么……说甚么‘此间……,恩,此间乡民穷横无礼,甚是可恶,若是平常催债,定不能让他乖乖掏出田契来,须得使些手段,将他们打怕了打服了,才肯乖乖交钱,也不辜负……’” 这狗腿子说到这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那边也在跟着哆嗦,生怕这事儿牵涉到自己的刘员外,就咬了咬牙:“也不辜负主家的一番期望,这穷棒子家几亩水浇地就拦在主家那一大片地中间,若是不拿下来,便如同衣服上沾了泥点,太过恶心了些。” 刘员外瞬间就不哆嗦了,直接就尿了,这么一说,这教唆杀人的罪过是落在了刘管家身上没错,可是这根子却在他的身上了,要不是他想要霸占民田,也不会闹出如今这个声势来,这特么…… 所以这刘员外看着浑身哆嗦着,刚刚被吓尿了不就,这会儿尿不出来了的刘管家,自己先开了口:“县尊,小民冤枉,冤枉啊,这徐老三原本不过是个破落户,眼瞅着流落街头,就要饿死了,是小民发了慈悲,把他收在家中做个护院,却不成想养了个白眼狼,县尊明鉴,明鉴啊!” 那边哆嗦了半天,只是被吓得洒出几滴尿液的刘管家神情就是一震,连忙大声附和:“县尊,我家老爷所言,句句属实啊,这人可不是小人吩咐杀的,是这徐老三自作主张,将罪名扣在了小人的头上啊。这徐老三原本不过青皮流氓,毫无廉耻之徒……” 这个年代对于出身还是相当看重的,正所谓“车船店脚牙,没罪也该杀”,没有一个好出身,说出来的话都不能作为呈堂证供的,如果是一般的县令,也得仔细斟酌再三,可是遇到了杨尚荆这么个大权在握不说还军权在握的,就得把事情反过来了。 仁义道德……他要是真想讲这个时代的仁义道德,就不会粗暴地将这些刘家的狗腿子痛殴一顿,然后部分青红皂白,直接把刘员外这么个举人公拎过来问罪。 所以就看见杨尚荆微微一笑,看着徐老三,沉声问道:“徐老三?你是叫徐老三吧?他们二人所说的,可是实话?” 说这话的时候,刘管家和刘员外就拼命地向着后面使眼色,让剩下的那几个狗腿子站在自己这边儿,只要把这个徐老三孤立了,剩下的就好办了,大不了回去之后给这几个家丁多一点儿封口费。 徐老三一抬头,就看见两个人的眼神了,一脑门子的汗瞬间就下来了,可他到底是混过社会的,字儿不会写,可是江湖经验还是不少的,对付官府、对付自己人的手法,还真是就会那么一点点,所以他当即对着杨尚荆大声说道:“县尊明鉴,小人不过是一介护院,没读过甚么书,可也听过说书先生讲那评话,知道忠义二字,若是小人为了这为富不仁的主家尽了忠心,一条贱命倒也没什么,可这刘家下面,还有那么多佃户,他们……可要重……重蹈这孙老大的覆辙啊!” 显然是书没读过,这成语用的虽然对了,然而架不住结结巴巴的,杨尚荆眯缝着眼睛听着,嘴角扯出一缕笑意,作为一个曾经的无产阶级文科僧,他虽然已经在这罪恶的封建地主阶级创造的秩序里,为了生存丢掉了一些东西,但是核心的部分,却也保留了下来。 那就是,用唯物史观来看,所有的地主阶级都是垃圾,他们的一切作为,都有着时代的局限性,所以要对他们做出最深刻的批判。 以一人之力创造一个新时代,建设有明朝特色的社会主义社会,无异于痴心妄想,可是如果有机会敲掉地主阶级的墙角,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挥动自己的小锄头的。 总而言之,他这次动手,就没打算只搞掉一个刘管家,而是直接面对整个孙家,他能用黄家人的尸骨血肉,在黄岩县境内自己的威严,就能用刘家人的尸骨血肉,在黄岩县建立一个新的观念。 所以在听到这徐老三继续狂喷:“也不说那远的,便是说现在,若是小人认了这罪名,刘家的确可以从轻处罚,可是小人这些朝夕相处的弟兄,一个两个可就真的成了逼死孙老大的真凶了,不说是随着小人被砍头,最轻的也要流放三千里,这罪过,小人在阎王爷那里也是要受尽苦楚的!” 前面的都是废话,这最后一句才是真真正正的杀招,只是这一招,就如同天外飞仙一般,将刘员外和刘管家直接打进了眩晕状态。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四章 残酷的时代 第二八四章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这徐老三也算是个人才了,虽然两段话说的都不怎么顺溜,可是却把这厉害剖析得很是彻底。 如果他是杀人的主犯,那么他就得被剁了脑袋,随着他动手的那些,最起码也是个流放的罪过,这年月,流放三千里也就和直接判死刑差不多,甚至过程要比死刑还要更恐怖一些,最起码斩立决是个痛快,可水土不服、蚊虫叮咬、感冒咳嗽之类的,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而且过程很是漫长。 可是呢,如果他是从犯,是被刘管家唆使的,那么他自己流放了也就算了,剩下的,不外乎是打上一顿板子、罚给孙家一些银钱之类的,只要保住了命,一些浮财、皮肉伤势,可就都是小问题了。 所以徐老三喷完这些话,杨尚荆眼中的笑意是越发的浓郁了,而那些跪在地上的狗腿子一听,当即也明白了过来,一个两个想要说话,可看着那些徐家家丁手中的鞭子,终究是没敢出声。 杨尚荆笑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转向身后的那帮狗腿子:“你们……怎么说?” 一个狗腿子爬了出来,磕完了三个头,这才大声说道:“回县尊的话,徐老三所说,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小人等都是受了这刘管家唆使,这才来寻这孙老大的晦气,谋夺他家的田产的。” 这话没有拐带上刘员外,可是刘员外那颗小心脏却猛地抽紧了,刘管家肯定也是不想死的,活得好好的,谁也不想死啊,哪怕给他再多的钱,所以说,等一下这刘管家肯定是会翻供的,到时候他……可就危险了。 好死不死的,另一个狗腿子也爬了出来,都是平日里经常过堂的青皮流氓,这套路也熟悉,跟着上一个狗腿子一般,磕了三个头,这才说道:“县尊若是不信,尽可以遣人寻来这附近的庄户,问问这刘员外到底是什么人,也便是了,说一句为富不仁,已经是在夸他了,东头老王家一家子从殷实人家沦落至此,可都是拜这刘员外所赐啊。” 这刘员外一听,已经抽紧了的心脏再度抽紧,打了个哆嗦,一翻白眼,整个人直接晕了过去,封建道德体系,或者说礼制的恶心之处就在于,一些毛病你可以有,但不能明着有,要悄默声地有,一旦被人扒出来,那肯定就是一屁股的屎。 要是不去设计、剥削其他人,地主的地、地主的财富靠什么积累?又怎么能和普通人迅速拉开差距的?相比这个时代高大上的资产阶级的原始积累,都是建立在血淋淋的殖民扩张之上,更何况这帮乡下的地主老财?你玩个吃鸡游戏都知道,杀人舔包要比搜房子来得快不是? 杨尚荆扭头看了看昏过去的刘员外,摇了摇头,这大明朝开国之时,直到成祖之际,读书人也是有那么几分胆气的,可是到了现在,立国七十余年,内地也是太平盛世,这读书人的胆气也就随之消磨了,好端端一个举人,便是这一番恫吓,直接晕了过去,简直成何体统! 他低下头看着正在打摆子的刘管家,他身上的伤口还在被酒精蛰的发疼,一时半会儿还云不过去,他慢慢俯下身子,用马鞭的鞭梢敲了敲刘管家脸上的伤口,让后者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出半声。 “你……怎么说呢?”杨尚荆微笑着,一如这寒冬腊月里的暖阳,不,就是寒冬腊月里的暖阳,最起码在那些狗腿子看来,杨尚荆的笑容比起天上的太阳,要温暖的多,毕竟这个笑容代表着,他们已经逃脱了死罪。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可这笑容落在刘管家的眼里,便如同那数九寒冬的北风一般,直欲将他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就看这刘管家打着摆子,嘴唇哆嗦着,整个人说话都不利索了:“启……启禀县尊,都……都是,都是刘员外的吩咐,他说……说,让小人便宜行事,便是……便是打死了这穷棒子也没甚么事情,只管将那田契拿在手……手中便是。” 杨尚荆点点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猛然间直起身字,一鞭子劈头盖脸就抽了下去:“方才你还说是你自己的主意,这会儿又拿刘员外出来抵罪,欺负本官年幼无知不成?!” 一条鞭痕直接落在了这刘管家的脑袋上,刮走了一层的头皮,连带着大把的头发,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带着血丝的头发漫天舞动。 “小人身家性命,可都在这刘员外手中,方才刘员外以眼神逼迫,小人……小人不敢不应啊!”刘管家这会儿也顾不得疼痛了,一边哭喊着,一边跪着往前爬,就要抱住杨尚荆的大腿。 站在他身边的徐敏英眯着眼睛,上前一步,一脚踹出去,就把这刘管家横着踹出去一丈远去,右手直接摸上了刀柄,睁着眼睛大喝:“大胆刁民,安敢行刺县尊……” 杨尚荆摆了摆手,示意徐敏英停下,这会儿再扣这个帽子,就有点儿过了,无论如何,这个刘管家都是要死的,现在死了,反而让以后的步骤没有了威慑力。 “来人,将在场的这些人都带回衙门,让这帮刘家的看家护院好好说说,到底坑害了多少人的家财,也让人知道这刘家的风骨!”杨尚荆眯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而后将那些被坑害的人家找到,做个证供,本官也好给浙江臬司写些公文,上达天听。” 徐敏英应了一声,带着兵丁,压着让这些个狗腿子抬上自家的主子、管家,向着衙门行去,杨尚荆则叹息了一声,扭头看向那边侍立的郎中,沉声问道:“这孙老大……当真没救了?” “心脉已断,气息已绝,想必是先受了重创,伤及内腑,而后气血攻心。”这老郎中一脸的凄然,摇了摇头,“便似扁鹊再生、华佗在世,只怕也救不回来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五章 如出一辙 第二八五章 乡贤们的事迹广为传颂,而丑事儿基本不外传,要归功于两个方面,第一个是这年代资讯的不发达,第二个是喉舌的掌控权,基本都在地主阶级的手里。 明朝为了防止流民作乱,直接用路引限制了民间人口流动,而且路引的发放还是很严格的,私自外出也将会受到很严格的惩罚,所以,一般而言,只要不是不逃荒就全家死逛逛,是没有人会选择逃荒的,所以一般平民想要唠嗑,也就是家长里短的那点事儿,火爆一点儿的,也不外乎谁谁谁又给谁谁谁带上绿帽子了之类的。 而因为知识的珍贵性,乡民们想要听到点儿什么新鲜玩意儿,基本都是要从村里秀才的嘴里知道,然后深信不疑,毕竟这年月盛传“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嘛,对于读书人的崇拜,已经算是根深蒂固了,这和五百年之后大家都信微博的大V和更牛逼的金V一样。 可是这年月的科举,搞的是人治,没有固定的标准答案,一切结果全看各级考官的姿势水平、阅卷当天的心情、是否见多识广之类的,所以科举结果如何,全看脸,穷人家出身的秀才没有消息渠道,知道考官到底何许人也、有什么癖好之类的,想要做出一套符合考官心意的答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 所以呢,这帮秀才想要活的不那么凄惨,不像范进那般被杀猪的老丈人鄙视,那就得自己找个营生,比如写个信啊、教个书啊之类的,靠着卖字儿糊口毕竟不是个什么稳定的差事,别以为追求铁饭碗的就只有现代人,古人也一个德行,所以这个时候,就得走动走动门路,去地主老爷家里某个差事,比如教书先生,比如账房先生之类的。 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帮穷酸的秀才吃了地主大户家的粮,领了地主大户家的铜板,还能说地主老爷们都是坏人了?自然是要宣扬自家伺候的老爷今年又施了多少粥、修了多少路啦!便是某天地主老爷心情不好,狠狠地欺负了那么几个穷棒子,那也得喷着一嘴的唾沫星子,狠狠地骂这几个倒霉的穷棒子不守规矩、不识好歹啦! 至于苦处,也就受罪的那几家知道,可是他们的嗓门就那么小,算上亲朋好友,也肛不过俩秀才啊,这其实和五百年之后微博上一百个小透明蹦高自己遭遇不公,俩金V出来洗地就能洗个干净一样,媒介不一样,手段,它还是那些手段。 至于为啥人家生活的地方都是一片歌舞升平,就自己家里这一亩三分地事儿多,今年俩不服管的穷棒子被打断了腿、明年俩穷棒子不善经营,地主老爷好心收了他家的地,帮忙度过了难关……君不见恪尽职守的,不对,是听话的娃儿都在网上嘛,一个道理的! 所以说,洗地的套路,这五百年,不,是两千年就从来没变过。 不过如果真的想要下狠手去抓把柄,推翻之前地主阶级在贫苦农民心中种下的观念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简单粗暴的方法,也就是把受苦的聚在一起,十里八乡的穷苦人一起开一个诉苦大会啥的,然后大家差不多也就明白了啥叫天下乌鸦一般黑。 不过诉苦大会这玩意,是精神原子弹,别管是不是精神上的,只要是原子弹,它在使用过了之后,肯定是有辐射存留的,对它轰炸过的环境会施加一个持续的影响,所以这个时候,就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地使用它了。 可以开针对倭寇的诉苦大会,让自己麾下的军队爆发出针对倭寇的恨意,从而提升军队的战斗力,那是因为倭寇是外虏,别管它们是不是大户豢养的打手,名义上都是整个大明朝的敌人。 可是针对富户开个诉苦大会什么的……打死杨尚荆都不敢开这个头,这将是整个黄岩县秩序的终结,也将是他自己仕途、乃至生命的终结。 毕竟“国家属于人民”,而“人民”是一个标准的政治概念,在整个大明朝,能够称得上“人民”二字的,最次的也是个富农,中农都差了那么一点儿,他们不但是这个国家的经济支柱,也是政治支柱,真的在一县之地内把这些人批倒批臭,黄岩县瞬间就会乱成一团糟,甚至还会在心怀不轨的穷秀才的引导下,爆发一个黄岩县农民起义之类的运动。 “皇权不下县”的政治支撑,说到底是官方没有那个精力和财力去控制县以下的广大土地,在这个组织度基本为零封建社会,广大的农村还是需要地主富户们来维持秩序的。 而地主阶级出身的官僚们,显然也不会坐等杨尚荆在黄岩县开的先例流传出去,血腥镇压的同时,杨尚荆的官帽子连同脑袋,是肯定要砍掉的,而在这之后,那些受到杨尚荆“蛊惑”的乡民们,一个个也都活不了的,狠狠心把整个县城屠了,也不是没可能的。 “苛政猛于虎”,意识形态的攻击和影响还远在苛政以上,君不见“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的结果? 所以杨尚荆坐在县衙里,解去了一身官服皱着眉头,想着这件事到底该怎么个处理办法,明正典刑是肯定要做的,否则他没办法“改造”一下县里的大户,可是这个罪名,还得仔细商榷。 “那边受了苦楚的乡民,可曾寻来?”杨尚荆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问忠叔道。 忠叔点了点头:“总计十四家,都有人来了,只是尚有十余家遍寻不得,想必是要么逃荒去了,要么绝户了。” 杨尚荆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这才有些喃喃地问道:“这十余家……是哪年受了戕害的?” 忠叔愣了一下,旋即释然地点了点头,自家的少爷虽说饱读诗书吧,可对这乡下的事体了解的的确不会很多,毕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嘛,所以他面色自然地说道:“据那徐老三所说,最远的一家,在五年前,都是他经手办理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六章 向时代妥协 第二八六章 十余家,最好的结果是逃荒而走,最坏的结果,是全家死绝,就此断了根。 没有穿越到这个时代,杨尚荆是打死也不敢想这种事儿的,可是看看本县历年来夭折的人数,再看看现在摆在眼前的“乡贤们”的所作所为,杨尚荆终于明白过来,这个时代还是个吃人的社会,只不过是在披了一层儒家“仁”、“礼”的外皮之后,地主们的吃相比之从前相对好看了些罢了。 而低下的医疗水平导致的婴儿夭折率、乃至一尸两命的概率,也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人口的增长,所以大家别管怎么着,都是拼了命地生,“要想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这口号在这个年代喊出来,根本就不会有市场。 换句话说,抱着“专一”精神,只娶一个老婆、只生一个娃的,基本上都在断子绝孙的大路上狂飙突进。 “所以说,不看时代背景,只想看单女主不种马的古代穿越文的,都是理想主义者啊。”杨尚荆摸着下巴,苦笑着,稍微转移了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然后这才说道:“有这些家,便都寻来罢,只是这刘家必须死,可是这罪名……却不能由着他们怎么说。” 杨尚荆说着话的时候,很是慎重,双眼甚至都眯成了一条缝,眼中精光闪动,地主阶级的整体利益在他杨尚荆看来就是个屁,封建年代的才子佳人也都是应该骚劲历史垃圾堆的玩意,可是由此得到的消极结果,可不是他杨尚荆希望看到的。 忠叔表情就是一松,之前看完杨尚荆在一帮兵丁的眼前放精神原子弹,他还生怕杨尚荆不识大体,直接在这里再来上一颗,那可就真的热闹了,刚刚他还就想着怎么能把自家少爷劝住呢,可是到了如今,杨尚荆没想着把事情扩大化,简直就是直接说进了他的心坎里。 所以忠叔笑了笑,说道:“也没什么大事,这些穷苦人家,莫说是识字的,就是明事理的都少,这罪名,到底不还是要凭着少爷的意思,让刑房的那些刀笔吏罗织?总归是个他们报了仇雪了恨,惩治了本县为富不仁的大户,这是好事啊。” 顿了顿,忠叔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厚了:“这等实体,只要文辞优美些、慎重些,便是报到朝廷上,也是少爷治理地方有道、明察秋毫的实例啊。” 事物是具有矛盾性的,有的时候什么是主要矛盾、什么是次要矛盾,那是全凭一张嘴去说的,只要能说的天花乱坠,白马都能非马,更何况这么一个惩治地方豪强的举措? 所以杨尚荆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说道:“那便扣上为富不仁的帽子,先把孙老大的那条命记在那刘员外的头上,好生炮制一番,而后再加上一个私下买卖土地、强抢民女的罪过,直接抄家了,如此一来,不涉及全县豪强的利益,却也能把这刘员外剁了、全家流放。” “只怕其余那几家有兔死狐悲之感啊。”忠叔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 杨尚荆这一波操作,没什么问题,没把一家的道德败坏上升到国家、阶级的层面上,并不会引来朝野的反对,相反,为了突出封建的“礼法”,朝野上下还得给他敲敲边鼓之类的,可是呢,在黄岩县的小范围内,却很容易引发大户们的反对。 毕竟黄家的血,凉了也没多久嘛。 杨尚荆冷笑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北边的校场:“便是有着千多兵丁在手,有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卫所的指挥权在手,再有这坐实了的罪名在,就本地大户这点儿能量,还敢翻了天不成?!”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啊,虽说三府之地的卫所士卒仍在大明朝整个军事体系里也就那样,可是在这一县之地,那就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一千个经过正规训练的士卒,就能把整个黄岩县的大户来回屠上三遍。 忠叔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少爷既然已是智珠在握,老仆也便不再多言了。” 顿了顿,忠叔就是一脸的感慨:“如今看少爷这杀伐决断,当真颇有老太爷当年的风范了。” 杨尚荆摆了摆手,嘴角扯住一缕笑容,倒是认下了忠叔的夸奖:“如今事已至此,便让那些苦主去刑房一遭罢,写下供状,戬也好升堂断案,这民不举官不究的规矩……还是要讲究一番的嘛。” 说完了这话,杨尚荆自己都跟着笑了起来,脑中灵光一现:“不若仿照那治安司,在这刑房下面,专设一个‘公讼司’,如何?若有民间人命冤案不曾有苦主告发、或是苦主无力告发的,均可以将这案子送往公讼司,书写诉状,由本官断决,如何?” 公诉人制度嘛,这个年月还是没有的,民不举官不究才是常态,不过弄这么个玩意出来,到底也是创新,是“吏治清明”的一个表现,以后是可以拿来吹牛逼的。 忠叔愣了一下:“这讼状书写,向来都是由积年的讼师来做的,且价格不菲,若是贸然将这些收归县衙,只怕……” 说到这里,忠叔又是一愣,然后就笑着对杨尚荆竖起了大拇指,说了声“少爷高见”,就不再言语了。 之前大户欺负小户,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讼状难写,价格高不说,有大户的压力,讼师也未必敢出尽全力,可是呢,杨尚荆设立这么个公讼司,就能缓解这个压力了?扯淡!本县能写讼状的,就那么几个积年的讼棍,谁不认识谁啊,谁敢真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跟本地的大户玩蹬鼻子上脸那一套?刚直不阿?刚直不阿的早八百年就死绝了!所以这种状况不会有丝毫的改善。 可是老百姓有几个能想明白这个的,还不是要感恩戴德一番?到时候再找个倒霉蛋树立一个典型……老百姓自发送个万民伞什么的,无压力啊。 增设一个衙门,刷了自己的民望和官声,又对原本的秩序没有造成任何的影响,这招数……高啊! 求票求打赏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七章 谋定而动 第二八七章 什么公讼司之类的,现在也就是个念想,想整出来,那也是转过年之后的事儿了。 毕竟他杨尚荆不是什么拍脑袋决策之后,立刻就要拍桌子实施的,政策具有连贯性,政令也必须有持续性,朝令夕改,损害的最终还是他这个一地主官的权威性,乃至整个大明朝统治的权威性。 他杨尚荆和自己的派系,现在虽说在北京的朝堂上和内廷那帮太监撕逼撕的天昏地暗的,可是吧,在这浙江一隅,总体上来讲还是顺风顺水的,他闲抽了才会在这年终岁尾做出这么一个决定,在这一区域内动摇大明朝的权威,来个破罐子破摔。 所以记忆稍定之后,杨尚荆还是决定先去把刘家这事儿平了,毕竟证人都已经带到了,状子估摸着这会儿也写好了。 因为不打算公开审案,搞出来个诉苦大会之类的活动,所以这案子直接扔在了典史的衙门,典史本来掌握的就是三班衙役,连带着有些刑狱决断的职能,人命的案子放在这里,也是没什么错处的。 “郎中,这案子……不好断啊。”这边正九品的典史刘启道苦着一张脸,站在杨尚荆的身前。 杨尚荆瞅着面前的典史,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奈何的事儿,哪怕都叫刘启道,这出身到底还是限制了他的想象力,要是搁在诚意伯家那个刘启道身上,现在估摸着已经兴奋地搓着手,寻思着自己的三班衙役能在这一次抄家之中转上多少钱,能不能过上一个好年了。 所以杨尚荆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来:“你且放心,本官自有主张,管教这黄岩县之中的大户,不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就是了。” 说完,他招了招手,把那边捧着状纸的刑房刀笔吏叫了过来,皱着眉头问道:“尔等的状纸,可曾准备好了?” 这刀笔吏姓徐,本县的一个穷秀才,也就靠着这点儿润笔费加上不太高的灰色收入维持家用,也就是因为出身低微,身后有没有本地大户的支持,所以这种一看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直接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平日里也是见不到县令之类的人的,换句话说,最低级的科员,这会儿看见杨尚荆这个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腿都有点儿哆嗦,纯粹是被传闻吓的。 不过看见杨尚荆对他招手,连忙上前一步,双手将状纸捧起,松了上去:“回县尊……郎中的话,已经准备好了,都是按照郎中的意思写下来的,只不过学生愚钝,不知是否写全了郎中的意思,还请郎中过目。” 简单的一句话,这刀笔吏紧张的连官名都报错了一回,不过杨尚荆这会儿也没什么心情和他计较,接过状纸来,仔细观察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人如今看来,虽然胆子小了点儿,为人也要木讷些,但是做一些这样的工作,倒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杨尚荆抖了抖状纸,抬起头来说道:“你在刑房呆了多久了?” “回郎中的话,五年了。”刀笔吏连忙回答。 杨尚荆眯了眯眼睛,五年的时间,还是只能做这样的活计,出身之类的,想必也就那样了,这样的人……一把好刀啊,于是他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文笔确是不错,倒是省却了本官不少的手脚。” 说着话,将状纸塞给了刘启道,伸手拍了拍这刀笔吏的肩膀:“待今日审完了案子,本官给你批个条子,这一章公文,怎么也能值个十贯的润笔费,这临近年关了,总要给家中填些物事。” 刀笔吏心头一惊,连忙躬身说道:“郎中谬赞了,学生才疏学浅,这张状纸也是匆匆而就,如何当得了郎中的赏赐?” 杨尚荆笑容有点儿古怪,摆了摆手:“就是匆匆写就,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功底如何,若是给了时间字斟句酌,便是寻常书生,也能写就一篇堪堪入目的文章,本官赏你,你便接着罢。” 顿了顿,杨尚荆古怪的笑容就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了:“况且,此事涉及本官之后的动作,乃至本县的成例,你……可莫要坏了本官的好事啊。” 听到“成例”两个字,这个刀笔吏就是一哆嗦,连忙点头说道:“郎中所赐,学生愧受了。” 当公诉人之中差事,最好的人选就是这种本地没有大户支持的穷酸,这样才能保证让他们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即该偏袒大户的时候偏袒大户,该执行自己意志惩处大户的时候,就把状纸往严了写。 毕竟政治无关乎对错,政治只关乎立场。 至于赏钱……公讼司如果真就建立起来了,那么就要显得“高大上”一点儿,以示和其他刑房小吏的区别,偏生明朝的刀笔吏只有润笔费,没有名义上的俸禄,所以这个财政支出,就得从状子上出了。 而从状子上往外掏钱,名目也很好立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一听就知道多特么高大上了——毕竟老百姓要交赋税的,那么老百姓蒙冤了,就用他们缴纳的赋税来给他们洗冤,多么仁义、多么道德、多么法制、多么……多么符合有大明特色的官僚体系建设和法制建设! 到时候,整个外朝的文官,哪怕是那些倒向内廷的瘪三,估摸着都得捏着鼻子给他点个赞。 意识形态问题高于一切啊。 眼看着这个姓徐的刀笔吏退了下去,杨尚荆转过头去,对着刘启道说道:“本官再有两刻钟升堂,这段时间,你且安排人下去,教那些个受了罪的乡民如何说话,到时候本官也好做个笔录。” 引导泥腿子说话嘛,这活计刘启道虽然自己没坐过,但是三班衙役里面,整天和泥腿子打交道的可有不少,只消吩咐下去,也就是了,反正就是要一个“程序正义”,借着这个名呕吐,把事情的影响压缩到一个刘家的身上罢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八章 “自己人” 第二八八章 杨尚荆这边打算的还不错,可是这边还没等到升堂呢,那边跑过来一个皂隶,神色颇为慌张:“启禀郎中,本县大户张、徐、陈等五家的家主来了县衙门口,说是要求见郎中。” 顿了顿,皂隶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五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起来颇为焦虑。” 杨尚荆眉头一挑,看了这个皂隶一眼,点了点头,这皂班的衙役平时干的就是迎来送往、察言观色的活计,有这个能力却也在情理之中。 一看见这个架势,刘启道又露出了苦瓜脸:“郎中,慎重,慎重啊。” 杨尚荆嘴角一撇,冷笑了一声:“兔死狐悲,确是一个麻烦,可是,如果杀了兔子的不是猎户,而是老虎呢?” 总的而言,这帮大户赶过来说情,还是害怕下一刻杨尚荆专政的铁拳直接砸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刘家的死活,他们根本不关心。 如果杨尚荆是以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的身份,对封建地主实施铁拳制裁,要拿刘家立威,那么整个黄岩县的地主们势必就要反弹,这是在动他们的命根子,这就是“猎户”的身份。 可老虎就不一样了,老虎和兔子、狐狸一样,都是一般的动物,远远比不上“人”,动物界的弱肉强食,那叫理所应当,所以,只要杨尚荆作为地主阶级的一员,弄死了刘家给自己饱腹的同时,维护了狐狸的利益,让他们能分到一点骨头渣子,那么“兔死狐悲”的情绪,就不会那么严重。 换个更通俗的说法,干死了资本家的是大资本家,那叫正常的市场经济规律,弱肉强食不解释,其他的资本家只会嘲笑被干死的那个没脑子、是个垃圾,可如果干死了资本家的是工人、泥腿子,用的还是最暴力的方法…… 就算没人说“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这句话,也得有、也必须有一个大胖子站出来,大声疾呼“波罗的海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边的里雅斯特,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降落下来”,然后对着那帮泥腿子往死里搞。 刘启道和这个皂隶有些懵逼,不过杨尚荆也没打算让这种人搞明白自己的意思,所以干脆挥了挥手:“你且下去,让那五家的家主进来,到这典史的衙门来,旁听本官审案,也便是了。” 虽然还是一头的雾水,可是这个皂隶根本就不敢质疑杨尚荆的命令,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倒退了三步的距离,然后转身就跑。 杨尚荆刚刚在暖阁里面坐下,五个本县现存的体量最大的地主就进了门了,一脑门子的汗,显然也是一路狂奔进来的,见了杨尚荆端坐暖阁之中,五个人相视一眼,齐刷刷就跪了下去:“小民\学生见过郎中。” 什么读书人的体面……去他妈的读书人的体面,杨尚荆手底下死了的读书人,不算今天这个刘员外,也有那么十几个了,黄家……偌大的黄家可是一窝端的,一个都没活下来! 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只要知道敬畏,这事儿就特么好谈了,正所谓“畏威而怀德”,简练的说法就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先把这帮垃圾镇住了,之后随便一点儿小恩小惠都能让他们感恩戴德,要是一直给他们好处……特么的一个两个都是贪得无厌的出生。 他笑着从暖阁里站起身来,双手虚托,示意五个人起来:“诸位都是功名在身的读书人,依着我大明的律例,见到本官是可以免礼的,这般多的繁文缛节,折煞本官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啊。” 听了这话,地下的五个地主心头稍稍松了一口气,杨尚荆开口讲的是规矩,这是个好现象,现在就怕杨尚荆不讲规矩,拿着刘家的例子,给本县的地主来个连根儿拔,毕竟能混上“富者连阡陌”这个级别的,谁家的手里都不干净。 然后就听杨尚荆说道:“来人呐,看座!” 五个人刚刚站起来,就看见几个衙役拿着椅子放在了两厢,五个人相视一眼,按着自家的体量大小,依次落座,不过闹不清杨尚荆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一个两个都不敢坐实了,大半个屁股悬空,要多拘谨就有多拘谨。 杨尚荆看着他们的动作,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郁了:“诸位来的正是时候,本官今日要审的案子,也是事渉我大明律例的大案,诸位在此,也好给本官一个说法。” 五个地主身子一震,刚刚想要开口说个话神马的,就看见杨尚荆一拍惊堂木,大声说道:“来人呐,升堂!” 一通儿“威武”之后,人犯自然是带了上来,看着浑身上下只有一件长衫套着,还被鞭子抽的破破烂烂,身上的皮肤除了鞭痕之外,还被冻得青一块紫一块,整个人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的刘员外,几个地主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了悲哀的神色来,这特么可是之前和他们一起喝茶饮酒,谈笑风生的人物啊,说是一言决万人生死有些吹牛逼,百十人还是能做到的。 结果现在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至于比这个刘员外还惨的刘管家、那帮子穿的还不如刘员外,冻得更厉害的贫民……妈蛋,平民也能算人?! 狗都不算啊,这年月还没有小动保的相关产业链,信息更是不发达,他们也不能直接把某个倒霉的平民打折了腿,设个灵堂上香直哭,然后发布消息骗捐啊,治好一条腿三千钱,骗捐三十万钱这种一本万利的买卖没得做,谁还关注他们的死活? 有功夫关注这个,还不如去看看城里是不是有了什么上好的蛐蛐儿、斗鸡之类的,老爷们平日里作乐消遣,也比这帮平民的死活重要不是? 而刘员外呢,看见这五个地主之后,眼中就散发出了求生的光芒,这可是自己人啊,有他们在,杨尚荆这个做县令的,总不会再给自己来个从严惩治了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八九章 策略 第二八九章 这刘员外看见了五家的家主,就和逢着人生四大喜事一样了,正所谓“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遇到这种事儿,第一个是要激动,第二个,还是要激动。 然而吧,杨尚荆这人没有别的能耐,就是给人泼冷水的能耐不少,所以他决定,把这四句话的后面各加上两个字儿。 久旱逢甘雨——一滴。 他乡遇故知——债主。 金榜题名时——做梦。 洞房花烛夜——隔壁。 这样就很完美了,操作好了,给人带来的就不只是双倍的绝望了,而是那种绝望到看不见一点儿希望的绝望。 所以他慢吞吞地一拍惊堂木,直接开始审案了。 要不说么,愚民政策就一点好,当官儿的说什么,老百姓就跟着听什么,最多有点儿小农民式的狡猾,独立思考……不对,独立思考这词儿有点儿高大上了,应该是一点儿自己的思维都没有。 所以杨尚荆一问“原告”们话,这些原告们纷纷以头抢地,喊着自己有多么多么的苦楚,可是说出来的话呢,却全都是之前刑房的那些刀笔吏教他们的说辞,总而言之,攻击的是刘员外“残暴不仁”,而没有上升到“非法剥削”这个高度上。 “青天大老爷明鉴啊,两年前旱灾,小人家中虽有良田,奈何没有水浇地,收成不好,勉强交了赋税,可也是家无余粮,故此向这里刘员外家中借了些米粮,奈何他收的是利滚利的利息,到了最后,小人只能将家中田亩变卖了,才勉强还上了债,六十多岁的老父因此活活气死,小人……小人也沦为了他刘家的佃户啊。” “小人家中有些田亩,正在这刘家的一片水田中间,这刘家威逼利诱,硬要拿些不足数的下田和小人的上田置换,小人不肯,去年夜里被打折了一条腿,没法下地干活,小人家中妻子也不过是妇道人家,如何伺候得了那许多田亩?自是当年减产,不得不借粮交赋税……” 换句话说,说得明白一点儿,就是这帮差点儿被剥削、压榨得灭了族的苦哈哈们,并没有从事情的根本层面上攻击刘员外,而是在肯定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个大前提之下,对刘员外“暴力催债”等于一系列违法动作加以攻击,至于他们为什么能欠债,为什么会欠债…… 说实在的,别说他们了,就是搁在五百多年之后,九年义务教育都特么普及了的神州大地上,也还有一帮搞不明白的小布尔乔亚,跟在一帮坏逼的后面嚷嚷着封建年月小农经济体系下的“岁月静好”,指望他们理解,天方夜谭。 跪在地上的刘员外一愣神,脸上就泛起了欣喜,仅仅是为富不仁这么一条,大抵还要不了他的命,在众多“同道”的看护下,他的功名八成也能保得住的,这样一来,他就有了翻本的机会。 然而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杨尚荆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又看了看五个本县大地主松了一口气的脸色,整个人心头就是一紧。 他也不是什么傻子,傻子就算继承得了家业,也不能在这几年的功夫里,把这么多的泥腿子剥削成这个德行,他瞬间就明白了杨尚荆的一途,然后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不去触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条线,其他的大地主们就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没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也就没有必要为了他这么个被抓出来的典型,和杨尚荆这么个掌握着三府军力、一县民生的正五品郎中刚正面了。 别看张家来了人,可是张家那个老爷子被杨尚荆吓得,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挺尸,根本就不敢扎刺儿了,要不是触及到整个阶级的利益,张家九成九会像死蝲蛄一样窝在家里,张家这么个有人在外做官的,都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其他那几家,还用说么? 随着一个一个泥腿子的控诉,刘员外的脑门子上刷刷地开始网下冒汗,虽然现在是寒冬腊月了,虽然他身上只有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了,虽然他现在连个亵裤都没穿,但是,他是真的吓得出了汗。 这个兼着县令的郎中……这是要搞死他啊。 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前爬了半步,就想要大声疾呼点儿什么,服个软,掏些钱,总归能让这县令抬抬手,然而他刚刚有所动作,两根水火棍直接就砸在了他的脊梁骨上,喉咙之中的求饶的话,也变成了一声哀嚎。 这声哀嚎着实有些响亮了,以至于那边诉苦的泥腿子们,声音都为之一顿。 杨尚荆将目光落在了这刘员外的身上,冷笑了两声,慢吞吞地说道:“刘员外,你有何事,敢搅乱公堂?!” 刘员外张开嘴,刚想说话,就看见杨尚荆一派惊堂木,大声喝道:“来人呐,把这个目无法纪、咆哮公堂的贼子拖下去,打他二十大板!” 周边的皂隶一听这个,哪还管你是刘老爷还是王老爷的,现在这黄岩县里里面就一个老爷,杨尚荆杨郎中,其他的都特么是孙子,所以两个衙役冲上去,拖着刘员外就往外走,不多时,外面就想起了棒子炖肉的声音。 没有什么香气,也没什么臭气,不过杨尚荆听的是心旷神怡,而这几个地主老爷则是一脸的深思——这个架势,应该是要拿刘家开刀立威了,而看这个态度,应该是连杀鸡儆猴都算不上,最多最多,也就是想要拿着这个老刘家开刀,给自己涨点儿民望,搏一个“勤政爱民、清廉如水”的名头,这对他们这些大户,根本就没什么损失。 至于板子……板子还要没打在自己的身上,那当然是一点儿都不疼了。 板子不多不少响了二十声,然后两个皂隶就拖着刘员外进了屋,往地上一扔,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看着他,慢吞吞地问道:“你有何话说,现在说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零章 目标 第二九零章 杨尚荆这边问完了话,刘员外痴肥的身躯就蠕动了一下,刚刚那几个衙役打他打得,的确是没有留手,都知道自己的老大要折磨一下这个人了,谁还能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不是?所以这二十板子下去,虽说不至于要了命,也能让他在床上好生趴上几天。 很吃力地抬起头,这刘员外哆嗦着,让自己有了一个像是跪着的跪姿,哆嗦着磕了两个头,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郎中……郎中饶命啊,小民……小民知罪了。” 杨尚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本官又不是甚么暴虐无道的昏官,又如何能决断得了你的生死?这世间能决你生死的,也不过是我大明的王法罢了,你这般说辞,真的是中了举人的读书人?孔孟之道……难不成都被你吃尽了肚子不成?!” 狠狠地一拍惊堂木,杨尚荆接着说道:“如此目无王法,本官若不给你个教训,只怕这公堂之上,再无什么王法了。来人呐,上夹棍!” 刘员外痴肥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屁股疼不疼了,跪在上就是一阵拼命地磕头啊,脑门子上都溅出血来了,十指连心啊,夹棍那玩意把手指头一夹,那当真是生不如死——虽然之前没挨过这个,可是之前他出门讨债的时候,可是给那些泥腿子身上用过这东西的。 当时听着泥腿子们的惨叫,他还挺快活的,可是想想那种疼法儿要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真的能疼得再尿出来一次。 所以他一边磕头,一边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承蒙郎中提点,小民深感昔日罪孽深重,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安定乡里,空读了数年的圣人教诲,却让乡里受苦,怨声载道,小民……小民愿尽散家中浮财,以表心中愧疚之意啊!” 花钱消灾,这是最现实的,也是最有用的办法,杨尚荆拿着他横行乡里、搜刮民财的罪名做文章,那么他就干脆把家中的浮财散个干净,然后把一顶“教化有方”的大帽子扣在杨尚荆的头上,这样乡里的老百姓得了好处,杨尚荆也得了好处,总不能再治他一个重罪了吧? 然而他还是算错了路数,杨尚荆哪里是冲着他家里的那点儿浮财去的,当时搜刮一个黄家,都没搜刮出太多的浮财来,搞个巡检司扩大化,都要从其他的乡贤们手里敲竹杠,更何况这么一个小小的刘家了? 这年月,地主们得了什么铜钱,融成了铜锭,埋地下;得了什么银子,融了,埋地下;得了点儿金子,还是融了,埋地下。 而这种乡下的土财主,你想要从他手里闹点什么奇珍异宝之类的,那更是天方夜谭,所以他们手里那点儿浮财,就是有,也有限,把这些玩意散尽了,根本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到时候搁地底下掏出来俩铜瓜、银瓜之类的,瞬间就满血复活了。 杨尚荆要拿的,是整个刘家,包括他们的宅邸、田亩、浮财,一击埋在宅邸、田亩下面的各种金属瓜,更深一层地,是想让其他的乡贤受到一定的震慑,不说以后不敢做什么剥削之类的事儿了,最起码,今年也得做出来点儿实事儿。 所以杨尚荆点了点头:“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几个字儿吐出来,刘员外就觉得整个大堂里面都亮堂了不少,甚至杨尚荆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层慈悲的金光,这话……是不是他老刘家就能翻身了? 然而杨尚荆随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可是大错已然铸下,仅刚刚众多乡民控诉,你便杀伤了多少人名?那数家失踪的人口,又如何能在九泉之下瞑目?!” 刘员外打了过哆嗦,就看见杨尚荆抬起了惊堂木,往下一拍:“来人呐,将先前诸位乡亲所录的口供拿下去,让这贼子签字画押!” 一个皂隶颠儿颠儿地拿起了口供跑了下去,送在了刘员外的身前:“刘员外,画押吧。” 画押这种东西,本来是给不识字儿的黔首准备的,可是现在刘员外这个状态,也就能画押了,签字儿……他手都拿不起笔来。 看着面前的状纸,刘员外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这一瞬间,他其实挺想把这张纸抢下来,然后直接吞进肚里或者干脆撕碎的,这招在之前几任县官的任上,黄家的狗腿子就这么干过,因为黄家太硬棒,因为那一任县令太窝囊,还真就给那个狗腿子脱了罪。 可是现在暖阁里面坐着的杨尚荆,是原来那个面瓜一样的县令么? 想到这里,刘员外面若死灰,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哆哆嗦嗦地将手指头摁在了上面。 眼看着皂隶将口供送了回来,杨尚荆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须知,国法如炉,人命关天啊,你既然杀伤了人命,触犯了国法,就休怪本官将你拿下问罪!” 一拍惊堂木,杨尚荆吩咐道:“来人呐,将刘家之人尽数收押,待本官找齐了罪证,一并惩处!” 一个皂隶应了一声,跑着下去传信儿了,现在就备倭衙门的兵丁等在门外,只等杨尚荆这边一声令下,那边带着备倭衙门的大队人马就直接抄家。 眼瞅着刘员外面如死灰地被拖下去治伤了,杨尚荆把脸扭过去,看向其他的五个地主:“今岁浙江大雨,江河满溢,一茬秋粮尽数付诸东流,幸赖陛下仁德,免了浙江今岁的秋粮田赋,只是这贫家庄户,却也是不能支撑了。” 指了指刘员外的背影,杨尚荆叹了口气:“诸位都是明事理的,断不至于如他这般趁火打劫,做了朝廷的乱臣贼子,想必也已经把今岁债务免除的话放下去了吧?” 稍微一顿,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若是已经尽数放了下去,本县的黔首今年也便能过了一个好年,本官来说也好向浙江布政使司上书,给诸位请功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一章 开个好头 第二九一章 尼玛,死要钱啊这是,你干脆改名叫杨要账算了,别叫杨尚荆了,反正你特么也已经被赶出了北京城了。 听着杨尚荆的话,五家地主的脸上瞬间闪现出了苦逼的神色,心里同时开始骂娘了。 然而现在杨尚荆手里不但有行政权,还有军事指挥权,所以当他的目光注视着这五个本地目前为止最大号的乡贤的时候,他的脑袋后面是冒着光的。 当然了,这绝逼不可能是什么佛教道教的功德金色光,也不可能是什么景教的圣光,只能是铮明瓦亮的刀光,里面能参杂的,也只能是血色的光芒,和黄家人、倭寇等“阶级敌人”临死前发出的哀嚎。 总之,杨尚荆微笑着看着他们的时候,整个人贼特么有威慑力,而且这个威慑力随时都可能抓化成行动力,把他们这帮乡下的乡贤摁在地上使劲儿摩擦,是没有一点儿问题的,而且,摩擦的过程中,让他们喊爷爷,他们绝对不敢喊爸爸。 到底是有过痛苦经历的,知道这时候该怎么说话,张家现在出来主事的大儿子站起身来,一躬到地,那语气,要多谦卑就有多谦卑:“郎中勤政爱民,实乃我等仰慕之对象,能有郎中这般心系百姓之人在这黄岩县主政,也是我黄岩县百姓的福气。” 前面这话,就是纯粹的拍马屁,不过拍的不轻不重,很让人舒服,所以杨尚荆也就没打断他的话,他要的是钱不假,声望啊、马屁啊之类的受用一番,也是不嫌多的,反正他就想着在这个操蛋的封建帝国主义社会里高点儿事情,一般的马屁还真就不一定能把他拍的晕过去。 就听见这张家的大儿子继续说道:“郎中所言极是,当今圣上仁德,免除了浙江这后半年的赋税,我等县中大户,也当不负圣恩,造福乡里。” 狠狠地咬了咬牙,他狠狠地说道:“我张家,到底也是家境殷实,今岁减免下面佃农的……八成债务。” 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个张家的大儿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就把这张家的大公子吓得一个哆嗦,然后慢吞吞地说道:“却不知这剩下的两成,指的是加上利息的债务,还是不加上利息的债务呢?” 特么的,八成,八成你就想糊弄我? 杨尚荆这会儿瞅着张家大公子的眼神里,全是不屑,好歹他也是学过旅游会计这种奇葩学科的文科生人才啊,对于这利润计算之类的,还是有所理解的,这古代,皇权不下乡啊,只要不是闹出什么特大号的人命案子,县下面就算发生了什么,知县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这帮地主老财要的利息,简直高得离谱,一般而言,肯定是在某种情况下能超过他们那群佃农承受力的一倍的,要不然怎么能把那帮穷棒子的田地连同宅基地全都收入囊中? 什么九出十三归在这个年代都算是良心价了,狠狠心,六出十四归都有可能,要是晚上利滚利的套路,穷人家卖儿鬻女也是换不上这个利息的,所以在不知道具体利率的情况下,杨尚荆只能拿着本金做文章。 张家的大公子一听这个,又是一愣神,他还真就想要玩个文字游戏,反正那帮泥腿子也不识数,算学这种高大上的东西,和普通人的生活还是太远了一些,所以,只要好好操作一下,同样的一份契约,他能把利息飙到天上去,到时候再打上八折,也不必之前收的少就是了。 可是杨尚荆这么一搞,他的那点儿小算盘基本上就没什么用了,因为一个精通算学的主官,是不会放任自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什么算数游戏的,所以他抬起头来,慢吞吞地将目光扫向了其余诸人,就看其他四个人的脸上也带着无奈的笑容。 这尼玛……要割肉啊! 张家大公子牙都快咬碎了,之前受了黄家的牵连,家中的浮财已经被邢宏放手底下的兵丁刮过一轮了,偌大一个张家,原本就已经沦落到数十年来最衰弱的时候,虽说算不上伤筋动骨吧,可是地主啊,地主!少剥削到一点儿,都是当着自己饿着了,更何况割出去那么大的一块肉?就指望着几年收租子的时候,狠狠地刮一下那帮穷鬼,给自家回复一口元气呢,结果就迎来了这么个大棒子? 悄默声地抬起头,他偷偷地看了杨尚荆一眼,就看后者正满脸微笑地看着他,可是杨尚荆的身后,似乎就有一团红色的浮动,里面闪过无数个他熟悉的脸庞,那是黄家人的冤魂。 他打了个哆嗦,偷偷地出了一口气,然后郑重地说道:“回郎中的话,自然是免除利息之后,将本金打上八折。” 顿了顿,他结着说道:“张家终究是小门小户,断不敢和朝廷相比。” 当然不敢比了,当年帮着朱元璋修南京城的沈万三,就因为和皇帝比一比谁更富裕,直接就被多了脑袋,然后朱元璋跟着就玩了个重农抑商,没看见这帮耕读传家的牲口们现在搞个什么商行当铺之类的,都是左套一层马甲右套一层马甲么? 所以杨尚荆的眼睛就是一弯,不再计较这个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张家友善相邻,当为黄岩县诸乡贤之首,明日本县便让人刻了匾额,送到张府!” 张家老大听了这话,差点儿没哭出来,这利息全免了,本金打上八折,他们黄家可就少了一大块肉,这一大块肉换了一块儿破匾……怎么看都是亏本的生意啊。 然而看着杨尚荆的脸色,他终究是没敢多说什么,弓着身子倒退了回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半拉屁股挨在了椅子上。 有了他这么一个开头的,剩下的“乡贤”也只能捂着胸口站起来,自己给自己家今年的收入打上一个折扣了,不过按照刚刚张家立下来的规矩,这减下去的数额,也就随着自家的体量一点点往下减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二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第二九二章 听着这帮乡贤说完了自己刚刚编出来的“免债计划”,杨尚荆的脸上笑容更盛了,因为这帮乡贤很是识趣儿,哪怕是这五家里面体量最小的那家,都直接砍去了六成的债务。 有了这个好头儿,到时候把这消息往外面一放,哪怕是黄岩县这些个有资格放债的地主里面,体量最小的那个,都不敢再收利息了,而抛出去这些利息,剩下的那点儿本金……根本就不叫一个事儿啊。 所以杨尚荆点头笑道:“诸位乡贤果然都是熟读孔孟之人,和方才那刘员外截然不同,深明大义好啊,深明大义好啊。” 站起身来,杨尚荆的声音里满是感慨:“有这样的乡贤,何愁我黄岩县百姓不能安居乐业?本官这便派人传讯,将诸位的义举张榜贴将出去,晓谕县中富户,以为榜样!” 说完,也不看五个人脸上的表情,杨尚荆大喝了一声:“来人,将五位乡贤之义举写下,即刻张榜,着人去工房,让他们将牌匾即刻刻好,明日送到张家去,吩咐下去,不要害怕什么逾制,直接用本官的县令仪仗便是!” 两个皂隶高胜应是,一个往工房去了,另一个直接跑去主簿衙门找冯毅去了,毕竟办事要走程序,县里的一应文牍、卷宗,可都是从主簿那儿发出去的。 而地下的这帮乡贤,一个个的脸色瞬间发青、发白,倒不是气的,纯粹是吓的,这尼玛……杨尚荆这招天外飞仙之后,他们在黄岩县的范围内,也就不用和其他的“同道”见面装逼了,肯定是要恨死他们的。 毕竟板子只有打在自己的身上才算疼,没有过来直面杨尚荆这个郎中的威压,肯定会觉得他们这五个人都是特么的怂蛋,不敢和杨尚荆这个郎中据理力争,至于那位刘员外的下场……谁还会去管? 可是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有掀桌的本钱和能耐,一个两个也只能站起身来,对杨尚荆躬身施礼,口称“郎中仁德”。 杨尚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的话是感慨,可那语气听起来,就是在装逼:“既然诸位乡贤已经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未曾忘却自己教化乡里的职责,本官身为一县父母,自然也不能没有什么表示。”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把嘴一咧,笑道:“刚巧,本县今年上半年尚有许多赋税盈余,钱粮不说满仓,可比之往年,却也是好了不少的,故此,本官当即刻修书,送往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孙藩台处,请以本县上半年之盈余,补贴诸位乡贤损失之本金。” 黄岩县这个县衙……它富啊! 杨尚荆刚刚到任那一会儿,可是狠狠地敲诈了一下本县的乡贤,那一次逼捐差点儿让这帮乡贤把家里的陈年旧粮全都拿出来了,堆得那叫一个满仓满谷,就是铜钱都有了一大堆。 然而吧,还不等那些钱粮花完,他杨尚荆摇身一变就从正七品的知县变成了正五品的兵部职方司郎中了,原本挂靠在本县巡检司下面的那些壮丁,也跟着鸟枪换炮,从贱役变成军户。 而因为备倭衙门的本质,是北京外朝和内廷大佬们撕逼之后折衷出来的结果,在浙江浙一亩三分地上,可以说是备受重视,北京那边看着,南京这边盯着,浙江这边三司一起跟着提携,钱粮、军械之类的就没断过,而且吧,都特么是精品,别的不说,单单是军械,就都是南京军器监造出来的最顶级的货色,一刀砍断寻常卫所士卒的钢刀都是小意思,粮食更是新粮。 所以这帮乡贤被逼着捐出来的钱粮,就一直那么堆着,加上入秋之后这么一场大雨,太过潮湿了些,都特么快要发霉了,这个时候,不把它们“补贴”给乡贤们,还等什么? 总之,羊毛出在羊身上,作为一个文科僧,杨尚荆他……骄傲! 很显然,下面这些乡贤也不是什么车透彻为的傻叉,所以呢,杨尚荆一提今年官衙粮仓的余粮很多,瞬间都明白过来了,一个两个脸色那叫一个精彩,如果不是害怕被削一顿,他们都能哭着喊着跪下,喊上一通。 然而这时候,拳头大的就是天理,所以他们也只能强行振作,喊着“郎中仁德”。 “本官还要去给藩司上书,便不留诸位用饭了。”杨尚荆笑着摆了摆手,自顾自的转回了后衙,倒是刘启道先走了过来,和他们客气了几句。 等杨尚荆回了后衙,一直在后面听着的忠叔就皱起了眉头:“少爷此番动作,虽是亲政爱民之举,可到底是凶险了些,今岁遭灾之地,可不是黄岩县一县之地,朝廷虽有免赋之政令,可究竟没有‘赎民所鬻子女’之言,少爷此番动作,怕是会被外朝言官攻讦,说少爷有‘收拢民心,图谋不轨’之嫌。” “赎民所鬻子女”是什么呢,就是这地方遭了天灾,老百姓活不下去了,就把自己的儿女啊、田宅啊之类的玩意都卖给了地主老爷,然后呢,能活的话,直接就活下去了,不能活,那就得逃荒了。 直接饿死了的还好些,逃荒的那些就是流民,就是危害大明朝治安的不稳定因素,所以呢,可是呢,朝廷到底是正面的官方机构,不是什么邪门歪道的门派,不可能把这些流民嘁哩喀喳全剁了,所以就得出政策,让他们活下去,最起码要有个念想,别到处流窜,一有人招呼一声,就特么喊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揭竿而起了。 而今年虽然遭了灾,可到底有一茬夏粮,不至于把人全都饿死,所以朝廷也只是赈灾,没有后续的动作了,杨尚荆这么贸然出手,只能让上面猜忌。 而且,杨尚荆这么一动,直接断了的是地主的财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到时候其他的地主出身的官僚,肯定是要恨得咬牙切齿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政令什么的,可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三章 全是算计 第二九三章 听了忠叔的话,杨尚荆的脸色就显得有些古怪,他摇了摇头,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说到底,也不过是本县的地主豪强受些损失罢了,这事儿便是传了出去,对戬而言,也没什么损失的。” “少爷这边开了个头,逼着县中富户免债,这可和朝廷下令截然不同,百姓感念的,想必也是少爷,而非当今圣上。”忠叔看着杨尚荆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有点儿着急了,“况且当今朝臣,多为豪强出身,便是贫苦出身的,身居朝堂这么多年,只怕也都已经变成了豪强。” 恩出于上,这是游戏规则,坏了这个规矩,说浅了叫“目无尊长”,说深了,直接就一个“图谋不轨”的大帽子扣下去,直接死全家吧,简直不要太酸爽。 至于后面那半句,就纯粹是“屠龙者最后变成了龙”的故事,一个政权的强大,或者说一个体系的强大,力量只是它强大的表现,也就是“硬实力”,而它强大的根源,则在吸引能力和同化能力上,也就是软实力,任何一个所谓的“寒门贵子”在进入这个体系内,都会接受整个体系的同化,然后迅速变成这个体系的一员。 毕竟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隔着五百多年,都要反复强调“小心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何况是这个年月的地主阶级的蜜糖呢? 当然了,在这之前,这位“寒门贵子”也要接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思想教育,要是像杨尚荆这种非法穿越的文科僧,嗯,没有个底子厚有钱任性的家族,那也得跪着求一口饭吃。 然而杨尚荆他不但吃喝不愁,还特么有钱任性,那么就可以利用家族带来的政治资源和财力资源,好好地搞一轮事情了。 “忠叔无虑也,这打压本地豪强是真,可是这奏疏,到底也不过是个表达的艺术。”杨尚荆邪邪一笑,一脸的胸有成竹。 忠叔眉头一挑,问道:“计将安出?” “这地主豪强免去债务,自然是可以大大地夸上一番的,这倒是小事,关键是……戬未曾让他们将债务尽数免除,而是让他们依着自家的财力,做一个妥协。”杨尚荆很是细致地解释,“如此一来,没有个甚么成例,是还能找戬的麻烦不成?这朝中做大臣的,要说别的能耐没有,可这哭穷的本事,谁又比谁差了?” 就不说写《东阳马生序》的那个宋濂家里多富裕,还舔着脸自称贫困了,单单是原本历史线上,崇祯年那些事儿,闯王李自成进了北京城,崇祯要筹钱那会儿一个两个哭穷不拿钱的士大夫们吐出来多少钱? 做婊子要立牌坊,这活计,莫说是大明朝的士大夫了,从汉代往后的世家门阀到寻常地主,玩的都是溜得不行的——毕竟“世代农桑”是政治正确,大抵就和二战电影里面必须要在美军里加上一个黑人一样,根本不用管一些事实,比如以这个黑人的受教育水平,在一线战场上,会不会坑死自己一个连的弟兄。 大明朝立国这么多年,文官儿里面唯一一个敢当着皇帝大排筵宴的,也就杨荣这么一个怪胎,所以忠叔听了这话,就笑:“少爷此言甚是,到时候文书上不写利息之类的字样,朝中官员自然有发挥的余地,少爷非但不会让人恨上,多半还要摊上一个‘教化有功’的名头,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杨尚荆听了这话,表情是越发地古怪了:“戬之用心,自然不仅于此,忠叔试想一下,戬在奏疏之中可是说了,‘黄岩县府库满溢,可以府库钱粮补偿乡贤,以资鼓励’,这里面的文章……” 忠叔听了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顿了顿,忠叔一边随着杨尚荆往里面走,一边说道:“若是贫困的府县也就罢了,有了如此先例,稍微富庶一些府县的主官,自然可以给远在中枢的官吏家庭‘补偿’一番了。而如今在这朝中做官的,穷苦之地出来的又有几个?” 宁夏这种穷地方,大明开国直到永乐十年,也就出了徐琦这么一个进士,基本朝中的主官,都是相对富庶的地方出来的,这些地方,府县的府库还是相当富裕的,到时候有个小灾小患之类的,“乡贤”们来个“义举”,地方主官给个“补贴”,还不是……还不是美滋滋? 至于法律层面和道德层面,去特么的法律和道德,现在海禁还没开呢,你看看沿海这些豪门大户都干了些什么?这年月顾虑着法律和道德的大户,一个两个早晚都得衰败了。 至于什么忠君爱国……大明朝开国那会儿的功臣,尤其是文臣,有几个不是地方豪族出身的?他们有没有效忠蒙元拒不入仕?好吧,蒙元不是汉族王朝,可是蒙古铁骑南下,建立元朝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没拒不入仕? 整个封建王朝实际上就是地主阶级们的玩物,套路都固定,王朝更替的乱世两边下注,太平盛世了赶紧跑过去投效明君,他们掌握着姿势,不脱离现阶段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不用他们还能拿谁治国?就现在所谓的世家大族,搁在汉朝的时候,有几个不会被张翼德大骂“三姓家奴”的?! 杨尚荆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知我者,忠叔也。这条陈一上,便是有那忠直之人,想必也是不敢出言反驳的,道义……嘿,道义可是个好东西啊,到时候便是那金英教王振几句,在圣上面前言语几声,最多也就下旨申饬戬‘思虑不周’,断然不敢惩戒于戬的。” 忠叔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苍老的声音异常豪迈:“少爷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若是圣上真个下旨申饬,只怕那王振一党,也要离心离德了罢?这权财二字……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四章 礼法 第二九四章 大明朝的士大夫们,或者说学程朱理学学的如痴如醉的士大夫们,都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实际,只挑对自己有用的往外宣传,对自己有那么一点儿不利的,都直接扔进茅房里面做擦屁股纸。 比如说这个吧,孔圣人说过“食色性也”,也说过“朽木不可雕也”,不过很显然,“朽木不可雕也”这句话,更符合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或者说更符合时下流行的程朱理学为根基的道德体系建设,所以呢,都是所谓的“圣训”,然而“食色性也”这句话,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不能拿到明面上说,就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谁敢端着这种圣训反驳时下流行的圣训,那都是妥妥的现行反革命,必须用封建帝国主义的专制铁拳予以制裁。 所以杨尚荆把“沉湎声色”、“鱼肉乡里”、“不学无术”之类的帽子往那个刘员外的身上一扣,他立马就得蜕掉一层皮,公文发到台州府没两天,这还是寒冬腊月,马上年关呢,台州府的那位刘府尊都没敢耽误分毫,直接把这奏疏捅到了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 说白了,他现在这个正四品的知府,手里抓着的权柄还真就没杨尚荆这个正五品的郎中大,别看高了一品,屁用都没有,而他现在也摸不清杨尚荆的脉搏,不知道杨尚荆是想要把刘家彻底打倒就算完了,还是想要直接把这个案子放大到道德层面上,所以他干脆就不插手了,直接捅上去。 毕竟杨尚荆现在是能够直接和南京六部对话的人,眼瞅着魏国公家的嫡女也快嫁到杨家做媳妇了,他平白猜测,总会得罪人的。 而黄岩县里面呢,则因为杨尚荆的一系列“德政”,过的那叫一个载歌载舞,原本一些欠债太多,穷的想要自杀的泥腿子,瞬间就感觉自己活过来了,每天跪在县衙门口给杨尚荆磕头、高呼“青天大老爷”的人,就有好几百。 感恩戴德哪。 至于借给自家钱粮的地主老爷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寻常的黔首又怎么可能去想?而官府告示上说的“陛下仁德,心念苍生”,寻常的黔首也是不会理解的,毕竟皇帝理他们太远,杨尚荆离着他们太近,他们对于皇帝老儿的想象力,一般情况下也超脱不了“拿着金锄头种地,吃白面包子吃一个扔一个”的境界。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了。 大抵是因为杨尚荆今年的骚操作比较多,所以吧,虽然寻常的黔首少收了一茬秋粮,却也免去了一多半的债务,所以相形之下,日子反而要比往年过的要好些,一些寻常的人家,也按着民谣里的套路,出来割猪肉了,肉铺里卖肉的屠夫,脸上的油光都更加地明亮了些。 “少爷,杨二那边传来了消息,茗烟姑娘再有两日,便能抵达黄岩县。”忠叔站在杨尚荆的身后,低声说道,作为杨家的老人,虽然知道杨二已经改了名儿,叫杨勤,但是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过口来。 不过忠叔资历太老了些,杨尚荆也不可能去计较这个,只是笑着点点头:“三千贯的美人啊,却是放置在了南京城小半年的辰光,这算不算……暴殄天物?” 忠叔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三千贯又算个甚么,主家灾年往外施舍的,也不止这个数儿了,能够震慑一众南京勋贵,已经是物超所值了,反倒是这个人,有些多余了。” 规模到了杨家这个程度,是不敢再轻易扩张了,只能从商铺、手工业、海贸、乃是灰色地带和黑色地带进行扩张,对家族进行一个支撑,因为再大下去,就会成为五姓七望那样的门阀,对于大号的地主朝廷可以容忍,但是对于门阀……那是必须彻底摁死的。 毕竟门阀这个词的含义,代表着的是广阔的土地、数量巨大的隐匿人口和海量的财富,是有资格和朝廷叫板的,从隋文帝开始直至唐末,玩残了多少个皇帝,才把世家大族从这片土地上清除? 所以杨家现在,是一边儿在下面扩张自己的灰黑色势力,一边儿在表面上疯狂撒钱,狂捞民望,有了民望,就能让官府束手束脚,不敢动他,虽然说比起天师府张家、曲阜孔家这种传承千年、有神圣光环加成的家族还是要差上不少,却也算是稳妥的。 杨尚荆扭过头看了看身后伺候着的知琴和明棋,有看了看忠叔,点了点头:“说来也是,当真是有些多余,只是这人……总不能放了她的贱籍吧?” 手上握着茗烟姑娘的卖身契,杨尚荆当然能还她自由,然而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旦没了男人依靠,九成九是要有一个凄惨的结局的,毕竟这么多年了,这个茗烟姑娘学的就是如何勾引男人,自理能力基本为零,就算给她放了贱籍,成了良家,一转身的功夫,也只能去做半掩门的生意维持生存,还赶不上在青楼里,还能装个清高呢。 忠叔摇了摇头,笑了:“却也不必,建安杨氏家大业大,也不是养不起这么一个女人,若是少爷真个爱杀了她,便是魏国公的嫡女,也没有那个能耐直接将她殴死,而以少爷如今的身份,也不好再送人姬妾了。” 杨尚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这年月的官宦人家,女人在家过的好不好,基本都要看自家娘家如何,魏国公家虽然算是顶级,然而杨家实际上也不差,所以在夫权社会中,杨尚荆还是占据一定的主动权的。 “也罢,那便留下好了。”杨尚荆很无所谓地耸耸肩,多了一个茗烟姑娘,对他、对整个杨家而言,也就是相当于多了一个生育机器,保证杨家的血脉传承罢了,一旦魏国公家的那个嫡女不育,或者生孩子夭折,这些庶出子就要顶上。 反正……所有的庶出子都得在长房这里养着,这也是规矩。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五章 深层原因 第二九五章 “以区区正五品郎中之职敲动整个大明的官场,乃至要动摇我大明的礼制,这杨尚荆比之先太师文敏,虽显稚嫩了些,可身上这股子杀伐果决的意味,已经有了七分的神髓。”轩輗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案卷,脸上带着一点儿感慨,“虎父无犬子,虎父无犬子啊。” 正四品知府和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别看这中间只差了一品,可是这一品,却是宛若天堑一般,多少正四品的知府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往上再进一步?再加上轩輗当年是以救火队的身份,被丰城侯李贤举荐到了浙江清军的,所以他比起那位台州府的刘知府,眼界、心计都要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刘知府看不明白这里的事儿,可轩輗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智商加上经验的双重碾压,这世界上能够弥补这种程度的差距的,也就只有时间了。 坐在下首的杨烨眉毛跳了跳,虽然身为提点一省刑狱的按察副使,也在翰林院里面划过水,可是比起轩輗来,他也是差了许多,所以他微微欠了欠身子,恭声问道:“下官愚钝,还请臬台解惑。” 刚刚送走曹吉祥那个瘟神没多久,浙江的官场如今也算是太平了,内廷就算一时半会儿不会撤掉其他省份的镇守太监,可再想往浙江安插人手,也是痴人说梦,所以这浙江的官场算是彻底被外朝势力掌控了,再加上杨尚荆来了这么一手,更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外朝内廷实力对比的,所以轩輗一高兴,也就决定给杨烨这个副使传授了一点儿人生经验。 就看见轩輗抖了抖身上的青布长袍,站起身来,踱着步移到了窗边,袍子上缝缝补补的痕迹特别明显,看得杨烨的目光就是一闪,赶紧站起身来,跟着就过去了。 别管轩輗为什么不扔这一件袍子,只要他轩輗能以正三品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的身份,把这件袍子披在身上,就是一种能力,当官儿的需要演技,能把演技运用到这个出神入化的地步的,就应该做正三品的高官。 “这杨尚荆的布局,远非你我所见的这些,朝廷虽然严禁放印子钱,可是这乡下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没有闹上来,也是要睁一眼闭一眼的,可你看这杨尚荆呈上来的公文,只是提了提‘免债’、‘公讼司’,却是在给整个外朝一个把手伸到县下的机会。”轩輗的脸色有点儿古怪,不过背对着杨烨,后者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杨烨愣了一下,这才说道:“单单这两点,就能把手伸到县下,从里长、乡老那边,夺下权力不成?” 都是官面上的人,一个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一个正四品的副使,而且还都是自己人,这也就用不着藏着掖着了,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是给皇帝吹牛逼用的,皇权从特么汉代开始,就一直下不去县,政权换了一茬又一茬,也没打破这个桎梏,只不过和皇权作对的主力,从五门七望为代表的门阀换成了现在这一批一批的地主罢了。 究其原因,不过是地方大族需要发展空间,皇权过于强大,肯定要挤压大户们的生存空间,朝臣大多是富户出身、或者是成为朝臣之后跟着成为了富户,哪里有给皇权开路的道理?秦朝之所以被士大夫们批倒批臭,就是因为他直接干预了县下的控制权。 “只此一步,自然是不成的。”轩輗摇了摇头,笑道,“这杨尚荆倒也是知道隐忍,以蚕食鲸吞之法,逐步控制乡里,这公讼司,大抵只是第一步罢了。” 杨烨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以始皇帝之姿,亦不能将县下之权收入掌中,这杨尚荆也不过是一介书生,纵使会些练兵之法,又怎能有此胆量?” “今时,不同往日啊。”轩輗的声音里就带着一股子感慨,“以小见大,单单是秦时之农具,比之如今之农具,何如?” 杨烨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秦朝那会儿控制县下,路子是对的,然而吧,上层建筑没跟着经济基础走,当时那个生产力水平,百农一日勤耕,只怕还赶不上现在十个人干一天,工具就那个德行,累死了也干不了太多的活儿,再加上全国范围内水利也不行,每年的粮食产量,也就那么一点儿,哪怕严刑峻法压着,可没钱你干个屁? 再加上当时的通讯能力有限,时间一久,对基层的控制能力肯定要削弱,等到秦二世各种出昏招之后,原本六国的遗老遗少一声招呼,直接就反了他娘的,偌大的秦国稀里哗啦就完蛋了。 汉朝之所以被吹捧,就是因为刘邦的政策适应了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搞了个皇权不下县,又玩了个黄老之学休养生息,然而吧,五门七望这种顶级势力的大发展,也是在汉代以后,至于“汉承秦制”,把秦朝那套法律法规之类的玩意继承下来,还没被喷的半身不遂,那就涉及到另一个领域了。 现在到了明朝,农具、水利、道路等等生产工具和基础设施都已经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如果真的中央压倒了地方,想要在一定程度上终结掉“皇权不下县”的老传统,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可能的。 所以品过味儿来的杨烨目光有些闪烁:“那么,依着臬台的意思……” “依着本官的意思,上报。”轩輗转过身来,一脸的云淡风轻,“本官能够看明白,那么朝廷衮衮诸公,自然也能看明白,个中取舍,自然是要让给他们决断了。” 这种锅,不好背,虽然看着这个公讼司和当时的那个治安司一样,可是里面的道道却是忒特么吓人了,他轩輗不过是个体格壮一点儿、声望高一点儿的提刑按察使,又不是刑部尚书,他傻逼了他才沾这个。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六章 大新闻啊大新闻 第二九六章 听着轩輗这么一说,杨烨也跟着点点头,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他们这帮牧守一地的,看着就行了。 “那其他的事体……”杨烨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他主管着浙江一省的刑狱,这个时候面对上官,要注意态度,即能表达出自己的担当和决断,又要表现出对上司的尊敬。 轩輗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也不过是个举人,去了功名,直接法办便是了,至于那个以府库钱粮补贴本地乡贤的提议……” 说到这里,轩輗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古怪的神色:“也交给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吧。” 杨尚荆的套路很明显,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他这边要坏了规矩,把手伸到县下,可是呢,也开了先例,给这些当官儿的补贴一下本地有根底大户的机会,里面的道道,还是给上面头疼去吧。 况且,“恩出于上”本来就是封建社会的游戏规则之一,既然是在玩这个游戏,那么自然是要守规矩了。 杨烨没注意到这丝古怪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既是臬台决断,下官这就派人前去书写文书,将这案子赶在年前敲定了。” 按照明律,或者说按照“礼法”的要求,除非是谋反的大罪,地方主官才有临机决断,尽数杀绝的权力,剩下的,徒刑以上都要上报,以显示皇帝的仁德,虽说皇帝基本上都不会看,内阁票拟完了都是太监批红,然而吧……形式主义才是王道。 杨烨还没来得及道别,就看见门口出现一个轩輗家的家丁,恭声说道:“老爷,孙藩台那边派人前来请老爷,说有要事相商。” 轩輗点点头,对家丁说道:“你且告诉他,本官换了公服,自会前往。” 家丁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杨烨连忙欠身施礼:“下官告退。” 轩輗点了点头,送他出了书房的门,便转回后宅更衣了,可心下却在不断地嘀咕着,计算着杨尚荆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路数……有点玄幻了。 等到了孙原贞的府上,就发现方廷玉也早就等在了这里,三人见礼,分别落座,自有家丁送上茶水。 孙原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黄岩县那边的公文,二位想必也都看了吧?” 方廷玉笑着点点头,把双手轻轻地放在了膝盖上,脸上挂着笑,声音却很是平静:“这个杨贤侄,确实是个做事的人啊。” 停顿了一下,方廷玉继续说道:“说来也是,以杨贤侄一人,身后站着的,除了你我,可还有外朝的衮衮诸公,如今偏偏又要和魏国公的嫡女成婚,时也命也,也难怪他能闹出如今的声势。” 既然是都看过了,那就直接奔着主题去,现在别的省份可能还会有隔阂,可是这浙江的官场,除了都指挥使李信这么个薛定谔的忠臣之外,剩下的三个简直好的可以去穿一条裤子了,所以对话的时候,也全都是开门见山的风格。 “案子那边,自然是由轩贤弟负责了,可是这功绩,却要你我三人联手,向上面推一推才好。”孙原贞笑了笑,默认了方廷玉的话。 刚刚给杨烨分析完杨尚荆那份公文的轩輗眉头就是一跳,听着孙原贞这个意思,好像是要力挺杨尚荆了?这杨尚荆建立公讼司,要把权力的触手伸到县下,鞭打不法分子的同时瓦解宗法制的套路,孙原贞不应该看不出来啊。 这种行为,可不符合官场上闷声发大财的优良传统。 似乎是看出来轩輗眼中的不解,孙原贞笑了笑,对他说道:“轩贤弟许是未曾收到消息,前日里,王司马手下的人查出边军不法,矛头直指内廷所派的镇守太监,如今虽是年关,颇为喜庆,可这京师之中,却是一片的血雨腥风啊。” 我去,还有这种操作? 轩輗当时就惊了,王司马自然就是大明朝最能打的兵部尚书王骥了,这王骥直接给了边军一锤子,要把监军的太监拉下马,这可是反水之后最神的一次操作了。 虽说王振已经把“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碑弄丢了,从永乐朝开始重用太监的习惯也形成了,可是吧,太监一旦犯了错,就必须得加倍严惩的规矩还是在的,而且皇帝也没有破的打算,所以北面的那个监军的死太监,不死也要脱层皮了,趁着这个机会,外朝不赶紧发难,简直都对不起老天爷给的这个机会。 “輗确是未曾收到消息。”轩輗有点儿感慨,丰城侯李贤调出南京,往浙、闽、赣三省交界处剿匪了之后,他这消息平白就慢了些时候,不过既然知道了消息,以他的智商和情商,转转脑袋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依二位的意思,这是要你我三人一同上书,给杨贤侄……表功?” 最近内廷被抓到把柄了,可外朝却是一片风平浪静,毕竟大家做官儿都求稳嘛,所以在轩輗接到的消息里面,一直在不停蹦跶的,而且蹦跶出来点儿事情的,似乎就只有一个杨尚荆了。 孙原贞点了点头:“乡贤感皇恩,免除黔首债务,此乃教化之功,功莫大焉。” 礼法时代嘛,教化之功就是大功一件,毕竟士大夫们吹孔圣人的时候,也得提一句“有教无类”,虽然他们把除了士之外的三民全都看成了垃圾,还设置了“贱业”这么一个不许科举的概念,但是口头上总要尊重一些的。 轩輗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就听孙原贞继续说道:“于廷益听闻此事,颇感欣慰,欲与诸藩王一同上表。” 尼玛!大新闻! 轩輗只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于谦人缘儿好他是知道的,当初差点儿被弄死,也是藩王们出面搞定的,可是为了抬举一个杨尚荆,用得着再打出藩王这么一张牌么?这可是……要和内廷直接摊牌,不对,是漏底裤啊! 有了这个光环加护,杨尚荆到哪儿都能吹“老子天下无敌”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七章 决断 第二九七章 藩王啊、亲王啊一类的东西,无论搁在哪个朝代,都是让皇帝很头疼的存在。 因为他们的存在,可以在礼法和政治两个层面上,给皇帝刷声望的同时,起到稳定朝局的作用。 封建年代对于亲情的看重,已经上升到了意识形态的高度上,皇帝只要对那些有皇族血脉的亲王啊、郡王啊之类的稍微严苛一点儿,士大夫立马就会站出来喷皇帝残暴不仁,你想啊,自己家亲戚你都不善待,还指望你善待黎民百姓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从小看大,三岁看老”啊! 不过唯一例外的是大唐的太宗皇帝、有史以来的第二位天可汗,虽然他杀哥宰弟还囚禁了他老子,虽然他身上还有渭水灞桥上白马之盟的小黑点,虽然他……但是他还是个千古明君,这些小黑点儿丝毫不影响他的历史定位。 那么问题来了,是他真的用赫赫战功掩盖了自己的不是么?显然不是,李世民虽然很屌,但是离着秦始皇还差了几十条街的距离,他能有这个定位,本质上还是因为,他是掌握了话语权的那帮文明人,也就是五姓七望下了注的皇帝,比如他的金牌打手程知节的老婆姓崔,比如他的金牌智囊房乔房玄龄的老婆姓卢,再比如他的铁杆忠犬张亮的老婆姓李,再比如…… 如果李世民成了昏君,那么他们这些门阀望族,岂不是也成了有眼无珠的混账了?这不符合人家清高装逼的套路啊,所以在他们把秦始皇描绘成残暴不仁、昏聩无道的昏君的同时,并不妨碍他们把李世民定位成千古一帝。 不过当今皇帝朱祁镇并不是唐太宗,现年十八岁、马上十九岁的他,还只是个粉嫩的萌新皇帝,别说武功了,文治都是被大臣们牵着鼻子走的,刚刚想要自己下场,就被杨尚荆一拳给闷回去了。 所以他得善待亲王,所以他得在藩王们给于谦这种外朝里的死硬分子求情的时候,憋着气点头答应。 至于政治层面,就更好理解了,例子多得是,先不说周朝的分封制,也不说汉朝开国那会儿郡国并行制度,也不说明朝初期的分封藩王,那都不太明显,而且还都有隐患,最明显的实际上就是汉朝那会儿,把亲王家的孩子抱过来继位,这是血脉层面上的稳定剂,能够迅速稳定住政局。 最有名的操作,就是霍光操作昌邑王刘贺登基这事儿,虽然刘贺这个皇帝之做了二十七天,虽然他做了废帝之后成了海昏侯,但他的继任者汉宣帝,顺带着也给他提升了一点儿知名度。 至于本朝太宗皇帝清君侧,顺手把君王也给清了这事儿,归根结底也能归结到这上头来,因为朱棣也是朱元璋的血脉,还臭不要脸地打出了自己是马皇后嫡出的招牌,再加上朱老四手段也狠,士大夫们一合计,也就把这事儿定性成了皇室内斗,羞羞答答地就从了。 所以说,在本能上,朱祁镇是厌恶藩王的,毕竟要是哪天权柄没握住,直接砸地上了,下面的文臣武将呜嗷乱叫要效仿霍光另立新君,他的下场,只怕还捞不到海昏侯那个爵位,直接就蹬腿儿了。 所以在提到藩王的时候,轩輗这个提督一省刑狱的按察使,心情很是复杂,毫无疑问这是个大新闻,更毫无疑问,这是一把双刃剑,一个操作不好,皇帝那边想多了,大力反弹一下,可能杨尚荆连同他们都得敲出GG思密达。 换句话说,外朝这番动作,看着是要让皇帝给杨尚荆点个赞,可是实际上……特么的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这是直接要和皇帝玩个友好互动,挟藩王以令皇帝,虽然现在的藩王都是弱鸡,虽然皇帝看起来还是大权在握,然而……外朝文武勋贵加起来,也不差啊! 总之,这事儿不好弄。 眼看着轩輗的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孙原贞干咳了一声,这才说道:“吾也知惟行的难处,只是此事事关重大,须得浙江三司力推,朝中的衮衮诸公才好发力。” 这尼玛…… 轩輗眼珠子转了转,仔细看了看孙原贞和方廷玉的表情,这才重重地点了点头,衮衮诸公啊,这四个字说起来轻松,可是他想想面对杨溥、张辅等一众外朝文武大员的时候,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 “这奏疏,却不知该如何去写?”轩輗眯着眼,很是慎重地说道。 “老夫这便书写一封奏疏,到时候还请惟行用印。”方廷玉笑着说道,只是眼眸中的神色也是异常的凝重。 不是傻逼都知道,这次是一次豪赌,一次抓住内廷在边军犯罪的机会,临时组织起来的豪赌,要是皇帝怂了,万事大吉,要是皇帝硬起来了,外朝很可能就要进行一次大清洗,不说脑袋落地吧,致仕的总是要有一批的。 可是现在,再像之前那样温不吞地反抗,只怕就要被王振活活玩死了。 轩輗点点头,也是叹了口气:“致美兄文采斐然,輗也是早有耳闻,此间奏疏,由致美兄起草,自然是极好的。” 这倒也不是什么夸赞,方廷玉方致美他除了工部干的时间长、从贵州那旮旯的左布政使调到膏腴之地的浙江做右布政使可以大书特书之外,实际上人家也是在翰林院划过水,在杨荣的手底下做过庶吉士的,说一句文采斐然,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孙原贞站起身来,走到门口,知会了一声候着的家丁,不多时,便有笔墨纸砚奉上,轩輗看着桌上的文房四宝,突然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憋了足足十息的时间,这才缓缓吐出:“既是外朝勠力同心,保我大明众正盈朝、海晏河清,轩某自然不可落于人后,若是致美兄不嫌,便由轩某研墨罢。” 为了这事儿请动了藩王,整个外朝也就没有了退路,这个时候研墨,除了仪式上的尊重之外,更多的,还是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这可是比他当年来浙江清军,随时能被大明朝自己的兵剁了脑袋的差事更大的豪赌了。 这不禁关乎性命,还关乎文人最在乎的身后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八章 火上烤 第二九八章 “草泥马!曹尼玛!我艹艹艹艹艹……” 腊月二十八这天,刚刚从茗烟姑娘床上爬起来的杨尚荆,在看完从杭州府那边传来的消息,直接将就把自己的整间卧房砸了个稀巴烂,昨天晚上刚刚初试云雨,这会儿浑身酸痛起不来床的茗烟姑娘一脸懵逼地躺在床上,生怕下一刻就有个茶杯茶壶甚至烛台什么的飞到自己的床上。 负责给杨尚荆送信的杨勤根本就没敢抬头看,低眉顺眼地站在门外,身子有点儿抖,说实话,他跟在杨尚荆身边也有些时候了,这是第一次看见杨尚荆如此发飙,太特么吓人了,不过他也没闲着,一个劲儿地冲着那边伺候的家丁使眼色,示意对方立马把忠叔请过来。 这时候能够压住杨尚荆脾气的,也就是忠叔一个人了。 杨尚荆双目赤红,喘着粗气,就如同一头发了狂的野牛一般,扫视着整个房间,当目光扫过茗烟姑娘的时候,后者吓得就是一个哆嗦,伸手扯住被子,使劲儿地往床里面缩了缩,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 她是真害怕杨尚荆一怒之下,直接把她也给扔出去了。 就在这个当口儿,忠叔喘着粗气就跑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家丁,很显然,老头儿这是早晨出去遛弯了,半道儿上被截了回来。 “少爷……”忠叔喘了口气,看着杨尚荆的表情,很小心的吐出来两个字儿,毕竟是主仆关系,哪怕是名义上的,这会儿也不能僭越了。 杨尚荆依旧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抬起头来扫过忠叔,双目依旧赤红,嗓音因为刚才的怒骂而显得有些嘶哑:“戬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忠叔还请回吧。” 忠叔狠狠地挑了挑眉毛,还不等说话,就看见杨尚荆直接把门关上了,里面叮咣一阵响,显然是自己找了个被掀翻的椅子坐了下来。 “少爷这是……怎么了?”忠叔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压低声音问着杨勤。 “回忠叔的话,早晨小人给少爷送来了一封急信,说是杭州府送来的,要少爷亲启,结果少爷读完了之后,整个人就变成了这样,直接就把屋里的东西全都砸了。”杨勤也压低了声音。 这个时候,可不敢大声说话,别刺激到了情绪本就不稳定的杨尚荆。 “那书信里面写了什么,你可知晓?”忠叔皱着眉头。 杨勤苦笑了一声:“那信件从布政使司发来的,传信的信使是连夜赶来的,事关重大,小人哪里敢偷看半分?自然是接到信件,立刻送来了少爷这里。” 忠叔听完这话,慢慢闭上了眼睛,只是眉头却紧紧地皱了起来。 不知道杨尚荆是为了什么发疯,他就是想劝劝,也不知道从哪里劝起啊,浙江藩司……难不成要把杨尚荆这个县令撸了,让他专职去做备倭衙门的长官?可也不至于啊,这备倭衙门设在了黄岩县,新来的县令就算有个通天的手眼,也得看着杨尚荆的脸色行事啊。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个所以然来,忠叔干脆也就不分析了,直接垂着手站立在门口,等待着杨尚荆开门出来。 过了足足一刻钟,杨尚荆沙哑的嗓音才从里面传出来,带着一股子的颓废:“让知琴、明棋来给本官洗漱更衣。” 忠叔一听这话,悬着的心算是放下来一半,对着伺候的家丁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跑去了厢房,找知琴、明棋两个丫头去了。 等着杨尚荆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然又过了足足一刻钟,然而虽是寒冬腊月,忠叔和杨勤也没敢找个地方取暖,依旧站在门口候着,等杨尚荆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忠叔的眼睛就是一跳。 衣服还是那套衣服,自家少爷还是自家少爷,可是吧……杨尚荆整个人都颓废了下去,原本杀伐决断的那股子锐气,已然不见了踪影,脸上被说喜气了,没有死气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不等忠叔开口,杨尚荆先说话了:“忠叔,且随戬走上一走吧。” 忠叔点了点头,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示意杨勤带人跟在身后,然后自己落后了杨尚荆半步的距离,跟在了后面。 杨尚荆没有接着说话,只是把一张明显是揉皱了、又展开了的信笺递给了忠叔,忠叔皱着眉头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听到了抽冷气的声音,杨尚荆就知道忠叔看的差不多了,苦笑了一声,一脸的颓然:“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 内廷和外朝撕逼,这是杨尚荆喜闻乐见的,不撕逼的话,他就没有办法从中获利,可是撕逼归撕逼,就是把他杨尚荆牵扯到了也无所谓,可现在这是直接把他举在前面啊,他当初杀了金英的家奴,从北京城里面溜出来,就是为了不被卷进那个真正要命的大漩涡里面,可现在……特么的这帮人要把他直接顶在最前面! 到时候整个内廷的第一仇恨,肯定不会落在杨溥、于谦、孙原贞、方廷玉、轩輗之类的大员的身上,而是会再度聚焦在他杨尚荆的身上,不管是出于曾经的仇恨,还是出于杀鸡儆猴的需要,他杨尚荆都必须去死,也只有他杨尚荆死的硬了,外朝的这些小官儿才会从心里感觉到恐惧,从而彻底倒向内廷,将外朝的这帮大佬架空。 大明朝是一个皇权集中达到了历史巅峰的王朝,皇权的威严也跟着就达到了顶峰,挟藩王以令天子这个桥段,哪怕最后成了,只要不是狂胜,他这个小虾米也很有可能被拿出来祭天,这是不仅仅是政治上的问题,还有道德上的问题。 换句话说,皇帝是要脸的,哪怕外朝最后赢了,也得在一定程度上顾全皇帝的脸面,而杨尚荆这个正五品的郎中、反阉的首倡之人,从声望、从体量、从官职上来看,大小都刚刚好。 所以忠叔也只能抖了抖信纸,发出了一声叹息。 现在除了祈祷外朝赢得酣畅淋漓之外,他们也做不了什么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九九章 难念的经 第二九九章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年关难过。 两句话加起来,大概就能准确地描绘黄岩县各个阶级目前的生态了。 身为一县主官、兼管着三府备倭事宜的杨尚荆,按道理来说,是站在整个黄岩县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没有任何人敢违逆他的意思,哪怕是曾经不可一世的乡贤,然而吧,他这被整个大明食物链顶端的那帮大佬卖了人头,直接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原本那些不可一世,甚至能压着县里主官一顿狠揍的大户,现在日子也难过,正所谓地主家也没余量,短短的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们这帮苦逼被杨尚荆刮了三轮的油水,虽然出了倒了大霉的黄家和刘家之外,剩下的也就是付出了一点儿浮财和积年的存粮,然而大户嘛,少吃一口都当饿着了,这么大出血一次,一个个自己觉着都快皮包骨了。 至于最底下的那些黔首,日子也是苦逼,出了感觉本县新来的这个县官儿很有些能力,有点儿青天大老爷的架势,可是瞅瞅家里的米缸,一个两个也笑不出来,刚刚经历过秋粮基本绝收的天灾,而且是特么的根本没办法补种的大灾,哪怕地主们响应县令的号召,免除了绝大部分的债务,可家里想要过个好年,基本也是痴人说梦——或者说,青黄不接的时候,朝廷要是赈济不到位,基本上就能多出一串儿逃荒的流民。 总之,全县上下都特么不好过。 于是在腊月二十八这天的下午,杨尚荆如同死狗一样瘫在了椅子里面,身子是瘫着的,眼神不说是涣散吧,也是没有焦点的,这把加大加宽的太师椅,这会儿差不多快要成了他杨尚荆的棺材了。 之前还以为自己年纪轻轻爬上正五品的高位,能混一个前途无量呢,结果被这么一卖人头,得,前途无亮了,这要是搁在隋唐之前,当朝的首辅,也就是那会儿的宰辅们,还能硬着头皮和皇帝掰掰腕子,脾气稍微暴躁一点儿的,直接骂娘也不是不行,然而经过了这么多代君主对集权制度的追求,现在连特么宰辅都没了,改叫首辅了,虽然都是辅,然而地位……天壤之别啊。 所以无论是杨溥这个内阁首辅,还是张辅这个勋贵之首,和朱祁镇拍桌子是绝壁不敢的,最多就是在底下使使绊子,或者是在朝会上鼓动几个替死鬼出来,闹一个汹汹民意之类的,正面刚……做梦吧。 “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却也不在我自己手里了。”杨尚荆突然笑了起来,只是这个笑容怎么看怎么显得凄惨。 本以为抓住了命运的小尾巴,结果却只是抓住了一根毫毛,而且在命运顽强地抗争中,这根毫毛从命运的尾巴上脱落了,他杨尚荆现在再一次成了命运的弃儿。 忠叔坐在杨尚荆的下首,听了这话,禁不住摇了摇头,出声劝慰道:“少爷还是看开一点,如今这内廷外朝的局势,还是外朝的赢面居多些,若是少爷再在这浙江立上几场战功……” 说到这里,忠叔自己都说不下去了,长叹了一声,原本笔直的身躯也跟着颓然倒下,靠在了椅子里面。 现在的大明,虽然北边不靖,东南有倭寇袭扰,西南有叛苗没定,麓川还有叛军未平,便是浙、闽、赣三省这种膏腴之地,都有流民作乱,看起来狼烟四起,然而相比于周边的其他国家,大明朝依旧是个无法撼动的巨无霸,哪怕是如今的也先,也不敢窥测神器。 所以,相比于内廷和外朝的倾轧,杨尚荆在东南沿海剿倭的这点儿战功,连个屁都算不上,哪怕打得再好也没什么卵用,已经被绣在了旗子上,被外朝举着往内廷猛攻的杨尚荆,此刻除了祈祷别有流矢命中自己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杨尚荆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若是家中用力,直接给了戬些情报,将这沿海的倭寇清扫一空……” 忠叔听了这话,靠在椅背上苦笑连连:“说来容易,做起来又何其难?且不说这沿海的倭寇有多少是真倭,有多少又是大户们豢养的打手,便是真个动了手,以咱们杨家一家之力,还能和整个东南的所有士族对垒不成?少爷,你可只是一个郎中啊!” 忠叔这话说的很是沉重,杨尚荆愣了一下,也只能跟着长叹了一声。 现在他想要靠着战功自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带着人直接扫平了沿海的所有倭寇巢穴,不管是真倭还是假倭,这样东南沿海海晏河清的同时,他也能在整个东南的卫所之中树立起绝对的权威,借着不断地胜利,将自己的触手从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外伸,直接将整个江浙地区囊括在内,进而南下窥伺福建、向西窥伺江西等省。 反正现在外朝拿着他当旗子用,肯定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这个代价,杨尚荆完全可以漫天要价,只要不是泰国过分,的外朝也只有答应的份儿,毕竟这涉及到外朝的名声和公信力,到时候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取代李贤总督福建剿倭之事,再拿到军需自主采买之权,操作理想了,甚至能够做一回南霸天。 一旦手里的兵权足够大了,就有了和朝廷平起平坐的资本,到时候弄个藩王也好,从沿海哪里弄个老和尚诈称朱允炆也罢,总归是一条出路,一条能够在内廷和外朝之间有自己的一块立足之地的出路。 可是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杨家足够给力的前提下,否则浙江沿海这么一堆的岛屿,这个年月有没有什么卫星云图,他一个文科生除了做提督艹舰娘之外,对于海图可是一窍不用,拿什么去剿倭?他就算让道观里面的那帮人做出来一堆的轰天雷,做个投石机往外扔,当大号的手榴弹炸水寨,吓唬这个时代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土鳖海盗,那也找不到地方啊! “唉……”杨尚荆躺回了椅子里面,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百章 不问苍生问鬼神 第三百章 南直隶,魏国公府门前。 一个小道童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天真烂漫的笑容,丝毫没有一点儿对高门大户的敬畏,因为他的师父本身就是整个南直隶出了名的活神仙,经常出入于这些高门大户之中。 也不等这个小道童打门,魏国公家的门子就冲了出来,一脸的笑容:“小道长来了?令师那边可是有什么交代?” 小道童嘻嘻一笑,对着门子说道:“家师说了,让小道自己把信交到国公爷的手里。” 门子连忙点点头,这小道童虽然严格依照大明朝的律法,并没有在道录司弄到度牒之类的法律证件,可是他的户籍却挂在了开国公常家下面,身份地位很不一般,所以门子一边笑着,一边把他往里面请:“小道长快快请进,老爷说了,若是小道长来了,不用通报,可以直接往书房去见他。” 小道童点了点头,跟在这门子的身后,就往里面走,等到了魏国公书房的门口,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青布道袍,等门子通报完了,这才进去,对着魏国公深施一礼:“小道见过国公爷,这厢稽首了。” 魏国公一看小道童,哈哈一笑,脸上带着慈爱的神色,站起身来,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快快请起,快快请起,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将小道童安置到了一把椅子上,徐显宗笑着继续问道:“却不知郎仙长有什么话?” 小道童嘻嘻一笑,四下里瞅了瞅,看了看依旧站在一边伺候的门子,眨巴眨巴眼睛,说道:“家师说了,法不传六耳。” 这就是不让第三个人知道的意思了,所以徐显宗皱着眉头,对着门子挥了挥手,那门子连忙点头,倒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听着脚步声走远了,可小道童犹自不放心,从椅子上跳将下来,努力地扒着窗户往外瞅了瞅,确定了门外已经没有人了,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里面摸出一封信函来,交给了魏国公手上。 魏国公挑了挑眉毛,打开信件一看,就见白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天数有变,星耀东南”,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问道:“便只有这么八个字?” 小道童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家师说了,有些话,是不能流于纸面的。” 魏国公眯缝着的眼睛里闪过精光,伸手将这信纸放在了烛台上,等着火苗将这张纸完全吞没,这才扭过头来,对着小道童说道:“难怪是法不传六耳,却不知郎仙长有何话说?” 小道童走到魏国公近前,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家师说了,如今这东南凭生了变故,那做了督察御史的徐珵,本应该是有个好前程,位列宰辅之位的,到如今却客死他乡,连个全尸都不曾留下。” 魏国公徐显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个郎仙长据说法力无边,好想真就给这徐珵相过面,难不成这东南真有妖气不成?前一阵看着杨尚荆那个黄岩县里传来的那些神神鬼鬼的消息,他可是笑了好一阵子。 “只是这徐珵虽死,东南的将星却未曾陨落,反而因为一颗星坠,显得越发的明亮了。”小道童皱着眉头,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困难,显然他还没接触到这方面的先进姿势,“嗯……师父说了,让国公爷小心些,总归是没有错处的。” 徐显宗点了点头,沉声问道:“却不知小女的婚事,郎仙长怎么说的?” “啊。”小道童抓了抓头发,以至于头顶的发髻险些被这个动作弄乱了,“这个啊,家师说了,徐姐姐的姻缘,自然是极好的,二人是天作之合,只不过要等到成婚之日,却是要多有波折的。” 拍了拍手,小道童嘿嘿一笑,脸上全是俏皮:“喏,家师就让我说这些了,总之国公爷小心行事便是了。” 徐显宗显然有点儿不死心,低着头思索了一下,问道:“不知郎仙长现在何处,能否到府上一叙?” 小道童原本俏皮的神色瞬间就变成了愁眉苦脸:“这个……怕是不行的,家师昨日给国公爷批完了卦象,今早便出去云游了,只说要去南方寻仙访友,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两年,才能回来,便是道观,如今也是没人打理了,我还要去开国公家里混饭吃。” “这……”魏国公愣了一下,显然对方这是防着他刨根问底,虽然不是玄门中人,然而身处上流社会,他对立面的道道还是知道些的,之所以选了这么个郎仙长,而不是什么胡仙长马仙长,就是因为这个郎仙长是真有那么两把刷子。 “也罢,我这便派人将你送去开国公府上,只是这今日之事……”魏国公说着话的时候有些犹豫。 毕竟这卦象,关乎到他在内廷和外朝之间的下注,而开国公常家,却并不是绝对地和自己站在一条线上的。 小道童嘻嘻一笑,摇了摇头:“国公爷放心好了,小道定然是守口如瓶的。” 当下,魏国公就让人将这小道童送去了开国公常家的府上,整个人看着烛台上的那一撮纸灰,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信息量可就有点儿大了,东南要出幺蛾子,他这个镇守南京的勋贵之首就是首当其冲,而小道童话里那个“将星越发明亮”说的是谁,还有待商榷,现在在南方挂着武将身份领兵的,可不仅仅是那几个总兵、指挥使之类的将领,还有刚刚南下的李贤,还有他那个没有坐实的女婿杨尚荆,这个将星是谁,很值得好好研究一番。 而他那个女儿和杨尚荆之间的婚事,显然更是重中之重,在这个紧要关头,要拿着杨尚荆的名头带着藩王去和皇帝掰腕子,如果外朝大胜而还,他连女儿都不用卖,直接就是无本万利,可外朝要是输了,他就是一败涂地,甚至有可能自家的爵位都保不住。 发了狂的皇帝还是很可怕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零一章 悔婚 第三零一章 魏国公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良久,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提笔在纸上挥毫泼墨。 好歹也是个国公,虽然只是个武将,但是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国子监划个水还是必须经历的,而且文韬武略之类的,也要精通,毕竟这镇守南京的差事,可不是随便一个二世祖上来就能接下来的担子,所以徐显宗这个字看起来,倒也有些风骨。 一口气将信写完,徐显宗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什么疏漏之处了,这才将信折好,塞进了信封之中,以火漆密封,这一切都是徐显宗亲力亲为,等一切停当,又眼看了一番火漆,他这才站起身踱步到了门口处,唤来了一个在外面伺候着的亲兵:“去唤敏武来,再让下面人备好了马匹干粮。” 那亲兵得令,连忙跑了下去,魏国公就眯缝着眼睛,站在门口,看着天上的太阳,心下计较着刚刚小道童说的话。 若是寻常的道士瞎掰扯,徐显宗这个魏国公只当他是放屁,毕竟这年头道士们的障眼法,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个秘密,可对于他这个国公而言也就是看个乐呵罢了,心情好给两个赏钱,心情不好直接安上一个“谣言惑众”的罪名,扔进死囚牢里。 可这个郎仙长,算卦、看相的确是有一手的,就这南直隶的范围内,他从三十岁开始,凡是说能够中进士的举人,没有一个落榜的,凡是他笑而不语的,没有一个不是名落孙山的,就这一手,就得让人说上一个服字。 至于抓小辫子扣黑锅……这郎仙长从开始看卦开始,就没玩过什么神通术法,就是算,就是看,连降妖除魔的履历都没有,所以他的话,由不得他徐显宗不信。 没过多一会儿,一个大汉跑了过来,身材高大,膀炸腰圆,一身紧身短打显得几位精干,头顶上还冒着热气,显然刚刚正在练武,这人腰间挎着一把寻常的腰刀,可是背上背着的,却是一条大号的盘龙棍。 “下走徐敏武,拜见国公。”这彪形大汉单膝点地,将头深深地下,吐气开声之时,中气十足,声若洪钟。 徐敏武是徐敏英的哥哥,在这偌大的魏国公府上,也能算得上一号人物了,不过和他弟弟不同,虽然拜的是一个师父,他弟弟玩的是环首大刀,他的功夫却都在一条盘龙棍上,刀法虽说也会那么几下子,可终究差了些,不过就凭着那一手盘龙棍,整个魏国公府上的亲兵就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 他和徐敏英两个人,堪称魏国公府上的两员大将了,要不是为了给自家儿子保驾护航,老早就扔出去参军了,到了现在少说也能混上一个千户。 “起来罢,此间有一封书信,须你送到台州府黄岩县,你拿着书信,即刻启程,不可稍有耽误了。”徐显宗眯着眼睛,沉声说道,“吾已让人备好了马匹。” 徐敏武应了一声,从魏国公手上接过了书信,小心地揣在了怀里:“下走敢不效死命。” 魏国公沉吟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枚银印来,抛给了徐敏武:“去罢,这年终岁尾,劫道的毛贼只怕要多了些,你且拿着我的印信,去点上一彪人马罢。” 徐敏武恭声应是,再不耽搁,一转身直奔门外而去,不多时,马蹄声从门外响起,魏国公叹了口气,转身吩咐道:“来人,备上仪仗,一个时辰之后,去张司徒处。” 虽说那个郎仙长给批的八字,说是自家的闺女和杨尚荆之间十分之合适,可是到底还有一句“难免波折”,他徐显宗既然信了,就得选择尽信,所以这本来要定在明年二月的婚事,就得往后拖一拖了。 而张凤张子仪,正是他们徐家和建安杨氏之间的媒人,自己想要推迟婚期,不去知会一声这个张司徒,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不过话说回来,反正现在他这点儿苦衷,是个明白人都能明白,说项说项,扯个由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毕竟在家族存续和那点儿信用之间,谁都知道给怎么选择。 于是乎,整个魏国公府一阵忙乱,自然有管家派人去给张凤家递拜贴了,虽说是突然造访,然而这个规矩吗,该矫情还是要矫情一下的。 不多时,外面仪仗已经备好了,魏国公这回直接换上了一身国公的袍服,把面子功夫做了个十足,左右是要过去“悔婚”的,还不如现在摆开了排场,表示一下重视,也算是给对方陪个不是,诚意十足的那种。 这国公的仪仗,一年到头也摆不出来几回,走这一路上,站在道旁回避的百姓一个两个都睁着眼睛使劲儿看,要瞧个稀罕,徐显宗愁眉紧锁,却也去管这路边的黔首到底是何表情。 仪仗刚刚到张府的门口,就看见张凤已经是一身官袍站在了门外,远远看见徐显宗,连忙拾级而下,对着徐显宗笑道:“魏国公前来寒舍,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徐显宗苦笑着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张司徒切勿嘲笑,吾今日前来,却是有一不情之请的。” 张凤眨巴眨巴眼睛,能做到六部尚书的,哪怕只是南京六部尚书的,哪都不是傻逼,确切地来说,一个两个都特么是人精,人情、情报、派系缺一不可的,其实他在接了魏国公府上拜贴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现在外朝明显就是要拿着杨尚荆这个反阉首倡之人的名头,给内廷上眼药,只要不是大胜而归,让皇帝威严扫地,那么杨尚荆迟早要被卖人头,一个嫡女或许在魏国公徐家这种大家族里面算不上什么,而且是随时都能切割出去的,但是这个时候冒着皇帝龙颜大怒的风险,就为了自己的信誉和面子,显然是傻逼才会去做的事儿。 更显然的是,魏国公他不是傻逼。 所以他哈哈一笑,伸手向里面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此间不是讲话指出,国公里面请,里面请。”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零二章 振作 第三零二章 大年三十,杨尚荆正在自己的书房里面挥毫泼墨,抄的是道教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这本经书还是老蔡给他送过来的,上面还有天师府张家给的注释,据说是某一代天师亲手写下来的,千金难求。 不过杨尚荆总觉着这是那个天师在继承天师之位之前,当练字儿写的,毕竟龙虎山张天师这个名头,在民间都能和神仙媲美了,成了天师之后再浪费墨宝,有点儿和身份不符。 要是之前,杨尚荆对这种封建迷信类的肯定嗤之以鼻,然而现在被卖了人头,他也只能强迫自己练个字儿,静静心了,偏生手边这些书里面,就属这本清静经的字儿最好看。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 杨尚荆一边儿写着,一边儿念叨着,试图全身心地投入到经书抄写之中,好让自己忘却眼前的烦恼,只不过这个效果明显不咋地,他越是想要集中精神,这字儿是越烂,就连原本那个杨戬十年寒窗练出来的肌肉记忆,都快被他的意志所取代了。 总之,这纸上的毛笔字烂的一比,别说进士了,随便一个秀才出来,都能把他吊起来,当然了,他这烂字儿要是现在拿出去,本地的乡绅、士子能把这字儿吹捧到天上去,什么“返璞归真”,什么“大道无形”,怎么好听怎么来,要是搞个拍卖会,估摸着这幅烂到家的《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能卖到一千贯去。 文艺腐败,走的就是这么个路数。 就在这个当口上,忠叔推门而入,脸上全都是凝重的神色,杨尚荆听见门响,放下笔来,抬头看了忠叔一眼,后者低头瞅了瞅杨尚荆之上的字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一边往外叹气一边摇了摇头。 杨尚荆的眉头就是一皱:“可是家中传来了什么消息?” 求援的信,那当然是昨天就发出去了,不过杨家在各地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这种大家族走的就是狡兔三窟的路数,所以接到消息的时间只会比杨尚荆早,不会比杨尚荆晚,看着忠叔脸上的表情,难不成是家里接到了消息,经过家里几个老人的集体决议,打算将自己从族谱上除名,和整个杨家切割开来? 结果忠叔摇摇头,低声说道:“家中如今倒是没有甚么消息传来,便不说是家中是否知道这消息,便是知道,也要先吵上两轮,才能有个分晓,这家中的信,那里回来的这般快?” 大家族就这一点不好,人多嘴杂,老一辈的太多了,按正理现在的杨家家主是杨尚荆的老爹,然而杨荣死的时候也才七十来岁,他还有好几个小他不少的弟弟在,这些个族老的意见,杨尚荆的那个便宜老爹还是不敢不听的。 “那……”杨尚荆眯着眼睛,沉声问道。 忠叔没有沉吟,直接回道:“是北边来人了,去了徐尚庸的府邸。” 杨尚荆眉头就是一挑,然后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我当是个甚么事情呢,早在预料之中,忠叔又何必做此表情。” 也的确是早有准备了,早在知道自己被卖人头的第一天,杨尚荆就知道,自己和魏国公徐家的婚事,基本上是告吹了,魏国公不可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胜利,搭上自己的亲闺女、乃至整个魏国公徐家的前程。 这是一个政客的基本素质,也是一个大家族延续的基本套路,但凡是脑子一热违背了这个套路的家族,基本都已经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最多留下来几个私生子之类的接续血脉,混在广大的黔首之中。 “少爷有准备了便好啊。”忠叔苦笑了一声,饶是他亲眼看着朱棣这个大明朝第二能打的皇帝升了天,饶是他鞍前马后服侍了大明朝三杨内阁之中最能决断的杨荣数十年,但在此时此刻,他也是没有一点儿办法。 巧妇难为五米之炊,没有站在相应的位置,自然没办法发挥出相应的作用。 “大年三十啊……”杨尚荆背着手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外面密布着阴云的天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明年的今天,他能不能看见天上的这片阴云了?他被多了脑袋之后,是直接穿越回了学校的寝室,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还是直接失去了意识,永久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呢? 嗯,至于变成幽魂飘荡在世间,他还真的从来就没有想过。 外面传来了爆竹的声音,虽然官衙很深,但是劣质爆竹的声音依旧传入了杨尚荆的耳朵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嗅着,似乎能够闻到空气之中的火药味,那是属于他的童年的味道,小时候放些鞭炮、点些呲花之类的东西,经常能够在空气里、在自己的手上闻到那样的味道,以至于已到了过年,总觉得空气中就应该充斥着这样的味道。 这当然是错觉,这个时代的火药,无论纯度还是配料,都打不到五百多年后的水准,唯一能够发出那样味道的,应该也就是南边儿山上那帮挂着道士的皮、做着违法乱纪的事儿的杨家家丁做出来的那些了。 杨尚荆笑了笑,转过头来,对着忠叔说道:“大年三十的,这官衙总归是喜庆些的,可不能因为我一个人心情不好,带着整个县衙都沉闷下去,劳烦忠叔吩咐下去罢,这新啊啊要照着旧年的形制布置一番。” 忠叔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前日里杨尚荆突然发疯,的确吓到了不少的县衙小吏,他们又接触不到上头的大新闻,只道是杨尚荆这边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之下,自然是不敢弄得稍显喜庆了,如今这别处喜气洋洋,唯独县衙暮气沉沉,着实不好看了些。 眼看着忠叔退了下去,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将自己写的乱七八糟的清静经撕成了碎片,扔在了地上,提笔开始循着记忆,默写当年看过的《宣言》,一边写一边念叨:“特么的,再难能比五百年之后的土鳖难了?去你妹的宗教,老子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零三章 自己 第三零三章 和衙门那帮小吏不一样,杨尚荆这个县令的身上还兼着个兵部郎中,虽然还是文官的官衔,然而因为身上背着总督军务的差事,所以总体而言,他还算是半个军职。 要是还像之前那么颓废,杨尚荆可能就自己胡乱塞几口年夜饭,对付一下也就算了,可是现在用上辈子的回忆给自己加了那么一口气,他也就不能在家中继续颓废下去了。 将那份传说中的《宣言》磕磕绊绊地默写了一遍,杨尚荆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字,发出了一声傻笑。 或许是因为那段回忆,也或许是因为什么稀奇古怪的原因,反正他现在写的字,已经是找不出半点儿原来杨戬的影子了,换句话说,这一手软笔书法写出来的字,就和狗爬差不了太多。 “既然是自己,那就好好地做自己吧。”杨尚荆摇了摇头,“这事儿……是不能再拖了。” 杨尚荆慢慢闭上眼睛,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只有一片清明,他低头看看桌子上这一篇狗爬一样的字儿,一伸手,将它掣在手中,慢慢地折叠起来,未曾风干的墨汁在荫在了另一面,然后粘在了他的手上。 “去特么的王侯将相,去特么的才子佳人,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一堆冢中枯骨,只有生产力才是永恒的!”杨尚荆咬牙切齿地念叨着,缓步走到火盆的旁边,将手中的纸张丢进了火堆之中,看着它被火焰 做这个动作,倒不是因为他写的是什么反书,《宣言》里面太多的词汇是超出这个时代的,别说拿出去给黔首看了,就是那帮号称学富五车的士大夫看来,一个两个也都是一脸的懵逼,他这么做,也不过是烧去心中的一些犹豫罢了。 很简单、很纯粹、也很无用的形式主义,当然了,其中也有隐藏住自己短板的意思在,反正嘛,他杨尚荆手底下能写出一笔好字的人不在少数,到时候写个公文、上个奏疏之类的,随便抓一个人出来也就是了。 “知琴!” 杨尚荆看了看爪子上的墨汁,苦笑着摇了摇头,抬起头来大喝了一声,他这会儿还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了,连洗个手都得让人伺候着。 就在旁边小房间里等着的知琴听了这一声喊,本能地就觉得现在的少爷声音有点儿和这几天有些不一样了,或者说,声音里面多了一股子朝气。 虽然不知道自家少爷到底怎么了,也不知道刚刚忠叔来和少爷说了什么,知琴作为一个侍女,一个没有什么地位,活好活赖全靠着主家的侍女,她也没那么多的想法,总之,杨尚荆高兴了,她的日子相对而言也就要好过一些。 所以听见这个声音,知琴连忙小跑着过来,推开门,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似乎窗外的阴云都被这个温柔的笑容驱散了:“少爷,有什么吩咐?” 杨尚荆看着知琴的这个笑容,也跟着笑了,虽然在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里,他没有必要对一个侍女负责,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穿越过来的文科僧,他本人的心理也是很复杂的,在有着正常雄性生物所拥有的占有欲的同时,还有着五百多年后那个时代正常男人的道德观。 当然,如果不是刚刚想得太多,只怕他自己现在也想不到这一点上。 所以他的目光在这一刻有些复杂,不过这一缕复杂转瞬即逝,他伸出自己的双手,脸上全是笑意:“没看见少爷这双手上都是墨汁么?快去备些开水,让明棋准备好官服,少爷一会儿还要去城北的兵营看看。” 知琴应了一声,喜笑颜开地下去了,杨尚荆再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爪子,脸上的笑容越发地灿烂了,转过头来,招呼门口伺候着的家丁:“去把忠叔请回来,就说少爷我要去城北的兵营看看,请他老人家陪着走上一趟。” 家丁应了一声,当即扭头就跑了下去,也没过多久,忠叔和知琴、明棋就脚前脚后地到了,茗烟姑娘一脸怯怯地跟在两个老牌丫鬟身后,手里捧着的是杨尚荆的官靴。 “少爷你这是……”忠叔眯缝着眼睛,看着杨尚荆的脸,声音之中带着一点点犹疑。 杨尚荆笑着,一边洗手一边说道:“再怎么说,戬这身上,还是背着朝廷的正五品郎中的官职,掌握着这宁波、台州、黄岩三州的军务,大过年的,就算不能再去沿海各个卫所走上一回,怎么着,也要去这城北的兵营看看才是。” 城北那片,在杨尚荆动身南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动工建设营房了,虽然是天寒地冻的,然而杨尚荆有钱啊,或者说,刮大户刮来了不少的钱啊,所以雇佣的一帮农户、军户干活,那是一个赛一个地卖力,在杨尚荆让杨勤带着人回来之前,实际上营房已经可以投入使用,也就是住人了。 至于其他的什么运动器械……杨尚荆也没想着现在就搞,那些东西在五百多年之后,随便一个中学生都能鼓捣出来,可是搁在现在,那就是先进的训练方式,不说绝对保密吧,但是第一批受惠的,必须是他杨尚荆的人。 换而言之,就是这些从各个卫所抽调过来的兵丁,必须经过他杨尚荆的洗脑,宣誓对他杨尚荆进行效忠了之后,才能接触到最先进的训练方法,在这之前,只能靠着队列训练纪律,靠着跑步锻炼体能。 忠叔深深地看了杨尚荆一眼,默默地叹了口气,眼中就闪过了悲哀,有了他的这个阅历,实际上已经断定了,无论杨尚荆自己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朝堂上的博弈,并不会因为杨尚荆这个正五品的、比芝麻大不了多少的小官的努力,而做出任何的改变。 不过即便如此,忠叔还是露出了一脸的欣慰:“少爷忠于职守,此事总是好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零四章 人心思变 第三零四章 大年三十了,可是军营里面却没有完全松懈下来,按照杨尚荆的吩咐,虽然撤销了一些大的体能运动,但是简单的队列操练还是要保持的,毕竟这些所谓的“兵”还太过稚嫩,没有什么军纪可言,除了年龄之外,没有任何能让杨尚荆看得过眼的地方。 “所有人听令,向右——转!” 徐尚庸一声怒吼,霎时间,新建不久的校场上传来了脚底板和地面摩擦的声音,虽然依旧有些凌乱,但总体上来看却也算过得去,虽然有人依旧慢了半拍,但至少没有人分不清左右,很显然,杨尚荆定下的鞭子教育还是很有成效的。 徐尚庸看着面前的这支军队,暗自叹了口气,出身军旅世家的他当然能够看出来,眼前的这支军队,虽然比起南直隶的那些精锐来,还显得稚嫩了些,没有太多的杀气,也显得很是羸弱,可是这支军队的起点,就要比那些所谓的精锐高上不少。 “令行禁止”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其难?看着大明朝一次北伐带着多少万人、几十万人,可实际上能和鞑靼、瓦剌等北方少数民族接上火的,也就那么几千人,甚至只是几百人,一旦前锋攻击不顺,发生了溃败,整支军队都有可能瞬间崩溃——兵来如山倒,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南方的黄岩县,徐尚庸的眼中就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无奈和一丝惋惜,朝堂博弈,本就是容不得半分情分的,为了整个外朝的利益,别说牺牲掉一个杨尚荆了,就是拎出来一个副都御史之类的高官,他们也是没有半点儿反抗的余地的,杨尚荆这个郎中就是再有才,也不过是一个位置关键一点儿的棋子。 微微地摇了摇头,驱散了脑海中的想法,徐尚庸转过身来,用手指着自己的右侧,大声吼道:“令行禁止,令行禁止!不说是本官了,便是杨郎中也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了,可为什么总有人想要挑战军令呢?” 摇了摇头,徐尚庸大声怒骂道:“别和本官说什么今天是大年三十,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如果倭寇上了岸,来搞突袭,他们会让你们吃完了饭,再抄起刀子和他们厮杀一番不成?” 一些脸上带着些怨愤的士卒慢慢地垂下了头,一个两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徐尚庸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防患于未然,这才是我们需要做的,否则朝廷养着你们,让你们吃最好的军粮、拿着最足的粮饷,是为了什么?养肥了杀掉卖肉不成?!” 顿了顿,徐尚庸眯缝着眼睛,在高台上转了半圈,然后慢吞吞地说道:“本官知道你们有人心里肯定不服,不过军营之中,军令最大,不服的,也都得给本官憋着,因为……军法无情!” 话音刚落,就看见四个原本徐家的士卒押着两个人走了上来,直接摁倒在地,剥光了衣服就吊在了一旁的柱子上,说来也算这俩倒霉,大早晨起来叽叽歪歪,站队列的时候嘴里不干不净的,直接就被徐尚庸派出去巡营的人抓了个正着,所以瞬间就被准备立威的徐尚庸打成了典型。 徐尚庸知道,自己现在需要立威了,因为威信的建立,绝对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它是通过平时的积累、临战的指挥等多种因素积累出来的,所以,杨尚荆虽然现在还没事,但是他也要抓紧时间了。 按照魏国公给他规划出来的升官轨迹,如果沿海剿倭的战事一直顺利下去,他在一两年之内就能升任千户,也就是备倭衙门的巡防千户所千户,在之前,也就是杨尚荆没有被卖人头之前,他就算不去刻意地积累自己的威望也没什么,毕竟杨尚荆即将成为他的妹夫。 可现在不一样了,杨尚荆被卖了人头,一两年之内,八成的可能是要人头落地,以平息皇帝的怒火的,毕竟当今这位年号正统,实际上本人也是正统,法理上和血统上都没有丝毫的瑕疵可循,外朝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另立新君,现在魏国公给他的书信中,虽然只是提了一句“婚事暂缓”,可他也能嗅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所以他必须尽快建立权威,这样一支军队,是必须尽可能的抓在自己的手里的,而现在正是机会,一个杨尚荆交到他手里的机会。 一边想着,徐尚庸一边说道:“本官只道,你们这些人里,心怀不满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个,可是谁让他们两个倒霉呢?这霍乱军心的罪名,可是谁都担待不起的。” 两个被吊着的兵丁浑身颤抖着,他们虽然皮肤黝黑,有着沿海渔民、农民的特点,但却和健壮搭不上边儿,当然了,现在颤抖的原因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恐惧,这一点从他们带着惊恐的眼神中,就能看的出来。 “来人!”徐尚庸大喝一声,就看见徐敏英大步流星,从台下走了上来,单膝点地:“下走徐敏英,见过总旗。” “鞭二十,打!”徐尚庸一声怒吼,徐敏英大声音是,站了起来,从腰间抽出鞭子来,对着两个倒霉蛋就挥舞了起来,鞭鞭到肉,整个搭建起来的高台上刹那间鲜血横飞,很显然,徐敏英并没有太留手。 下面,几个带着百户官职的军官看着徐尚庸,眼神有些复杂,按照品级,他们是高于徐尚庸的,然而对方是魏国公的儿子,莫说是他们,便是寻常的指挥使见了,也要礼让三分的,更何况杨尚荆离开的时候,明令此间军事俱归徐尚庸节制。 而远处,杨尚荆同样神色复杂地看着这边的大喜,虽然以他的视力看不清高台上飞溅的鲜血,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血红色,除了喜庆之外,还意味着……不详。 “人心……思变啊。”杨尚荆长叹了一声。 忠叔摇摇头,低声问道:“少爷,要不要回转黄岩县?” 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摇了摇头:“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把事情做完了再说,善始善终啊。” QQ群肃反,清了一票不说话的,可能有误伤,在这里陪个不是,建了个小群,在书评区置顶了,全订的读者老爷可以加一下~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零五章 尽在不言中 第三零五章 危难当头,人心思变,这也是人之常情,当树倒猢狲散的时候,猢狲拼命地从树上摘几个果子带走,也是谁都不能阻拦的。 现在的情况就是,杨尚荆就是那棵树,而他麾下的这支军队,或者说是训练这支军队需要用到的“兵法”,就是树上的果子,诸如徐尚庸、刘启道等一众南京勋贵,就是攀附在这棵树上的猢狲,一旦杨尚荆这棵树遭到了内廷的铁斧制裁,直接砍倒了,那么树上的猢狲一定会抱着果子,有多远跑多远的。 所以杨尚荆看着高台上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徐尚庸,杨尚荆也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感慨了几句之后,继续往校场里面赶去。 今天守门的,是原本黄岩县巡检司的老人,新兵毕竟还是太散漫了些,放任他们守门,别说杨尚荆了,就是徐尚庸都觉得不放心,这几个守门的士卒一看见杨尚荆过来,忙不迭地上前行礼:“下走见过郎中。” 杨尚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开门吧,本官今日前来,也就是要看看,无需多礼。” 几个士卒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就有两个冲过去,把门口的拒马抬开,杨尚荆双腿一夹马腹,直接冲了进去,这里的设计图还是他做的,也用不着领着人走,这校场的高台个搁在外面能看见,也就用不着人带着了。 高台上的鞭刑还在继续,二十鞭子,听着不多,可实际上行刑起来却很漫长,真正的抽鞭子,可不是熊孩子被虎爸虎妈拎着皮带抽那么简单,五百年后依旧保留着鞭刑的“文明国家”,就算是判了鞭刑,三四鞭子都要分两次进行执行,这二十鞭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可就有的打了。 不过好在这徐敏英也是魏国公家的老人,或者说,是个标准的用刑老手,手段、尺度拿捏的非常之好,只是让这些人皮肉受苦,而且看起来异常之凄惨,绝对不会让他们留下什么不可治愈的内伤的。 除了鞭子的破空声,和两个倒霉蛋已经衰弱下去的惨叫声之外,整个小校场现在连一点儿其他的动静都没有,离着高台稍微近一点儿的,甚至能神经质一般地绝对自己能听见血珠落地的声音,异常之瘆人。 由远及近马蹄声打破了这片寂静,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愣,大过年的这个时候,可不应该有人再来了,不过看着高台上吊着的那两个倒霉蛋,下面站着的这些士卒终究是没敢回头张望,只有徐尚庸等人瞪着眼睛,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当一身官服策马而来的杨尚荆映入眼帘的时候,徐尚庸下意识地忽略了,跟在他身后的忠叔,整个视界之中瞬间被杨尚荆那张脸所充斥。 脸上的表情很丰富,有一点点好笑,有一点点嘲弄,有一点点凄凉,也有一点点释然,唯独没有的,就是最应该存在的悲哀,这个表情就如同一根针一样,刺在了徐尚庸的心头。 有言道,虎死不倒架子,更何况杨尚荆这头虎还没死呢,余威犹存四个字而形容起来都不准,所以徐尚庸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下了高台,单膝点地,把头低下:“末将徐尚庸,见过郎中,不知郎中欲来,未曾远迎,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郎中恕罪!” 这话说的很是恭敬,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已经有了些疏远的意思在,这也佐证了杨尚荆之前的判断——徐尚庸这是在很阴晦地提示着自己,魏国公那边来的消息,对他很不利,他的婚事基本上是告吹了,他和魏国公徐家的关系虽然不会破裂,但也不能永久性地维系了,随着他的脑袋被借去平息皇帝的怒火,两家的关系也就会随之被切的一干二净。 杨尚荆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很温和的笑容,伸出双手,将徐尚庸从地上搀了起来,一边往上抬,一边温和地说道:“无妨,本官也是兴之所至,前来这里看看,军事重地,毕竟是不可放松戒备的所在。” 顿了顿,杨尚荆的语气里就带上了欣慰:“徐总旗严于治军,居安思危,本官甚慰。” 杨尚荆搀徐尚庸的速度很慢,直到他说完话,才真正把徐尚庸从地上搀起来,然而徐尚庸一抬头,看见了杨尚荆的表情,整个心却是猛地突了一下,他似乎能够看见,在杨尚荆那温和的笑容后面,有着怎样冰冷的心,和怎样冷冽的目光。 所以,虽然他穿的很厚实,但是他依旧打了个哆嗦,他用上嘴唇抿着下嘴唇,在缝隙之间偷偷地往外舒了一口气。 说实话,杨尚荆的那些事儿,他是都知道的,杨尚荆在京师的那一番操作,他没有亲身经历,所以只是有些感慨,可是到了南京城的那一出,加上到了黄岩县之后的一系列举动,他可都是看在了眼中的。 那种杀伐决断给他带来的除了叹服之外,也只有庆幸,庆幸自己是家里安排出来站在他这一边的,到时候外朝胜了,做大清洗的时候,自己不会成为整个魏国公徐氏的祭品。 然而现在,外朝的策略一变,就要把杨尚荆这么个躲在南方的出头鸟卖了,别的不说,孙原贞等人接了消息要联合三司上表,带着藩王一起玩,就注定了外朝大佬如杨溥、马愉、曹鼐等人是点了头的,这种情况下,杨尚荆还能生还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杨尚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然后大踏步上了高台,徐尚庸站在他的身后,背对着广场上的众人,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后迅速睁开,跟着杨尚荆步伐,回到了高台之上。 杨尚荆的目光落在了两个浑身鲜血淋漓的倒霉蛋身上,笑着转过身来,问道:“大过年的动用军法,所谓何事啊?” 徐尚庸的心头就是一跳,恭恭敬敬地回到:“回郎中的话,此二人不遵军纪,霍乱军心,实乃咎由自取。”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零六章 军法从事 第三零六章 徐尚庸觉着自己的脑门子上有汗珠慢慢渗出来了。 他的处置方法,如果是放在平时,或者是放在南京来信之前,杨尚荆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大力称赞他,帮忙他在这支军队里面建立威信。 因为这一切有政治联姻来做背书,而现在,他已经发出了疏远杨尚荆的信号,对方也很敏锐地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如果现在杨尚荆提出了反对意见,然后亲手给两个人解绑,给他们好生安置,甚至再发放一笔养伤的汤药钱…… 其后果,对于他徐尚庸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 因为现在底下站着的士卒,至少八成以上,对他今天早晨安排站队列的事情有抵触心理,只不顾是不敢明着反对罢了,一旦杨尚荆也将他的安排进行“非法化”描述,他在这支军队之中的威信就会彻底崩盘,这也代表着他的一系列小算盘尽数失效。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让这支有了点儿强军样子的军队,在一瞬间涣散掉军纪,沦为普通的军队……这对于一个真正的将领而言,是不可接受的,然而杨尚荆现在的地位,可不仅仅是一个节制三府军事的兵部职方司郎中,更是一个政客。 政客,是没有是非观念的。 感受着徐尚庸的目光,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徐尚庸的心头猛地一跳,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迫离开这支军队、回到南直隶之后的样子了,魏国公,或者说整个徐家,都会对他冷眼相看,原本靠着自己的争取、或者说靠着家族的默许得到的荣耀,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他这一支都会被打入另册,然后魏国公会派另一个人来,着手接管这里的一切。 然而他并不能后悔刚才向杨尚荆输送信号的举动,也没有办法后悔,这不是他之前做的多么的不明智,而是因为,在黄岩县这么大的地方,想要瞒住杨尚荆这样的人的耳目,根本就不现实,那样反而会加深隔阂,甚至会直接闹翻,这一点徐尚庸知道,魏国公也知道,所以魏国公派来的不仅仅是徐敏武一个人。 而此刻,杨尚荆的心绪也在不断地变化这,对于徐尚庸这个人,他的感官也是很复杂的,除了魏国公嫡子这个标签之外,这个人的能力、气度乃至为人,都是让他很欣赏的,所以他在思考,到底是要留下一支强军的种子,还是要直接散掉这支军队的军心。 “现在翻脸,为时过早啊……”杨尚荆叹了口气,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徐尚庸的心又是一突。 然后,杨尚荆向着徐敏英伸出了右手,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缓缓说道:“将鞭子给我,还差多少鞭,本官亲自来打。” 话音刚落,站在杨尚荆背后的忠叔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徐尚庸听了这话,瞬间松了一口气,杨尚荆这是在维护他的权威,这或许对整个徐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徐尚庸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徐敏英听着这话也是一愣,不过旋即将沾着血的鞭子收好,双手奉给杨尚荆,恭声答道:“回郎中的话,每人尚差三鞭。” 杨尚荆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右手结果鞭子,甩了一个鞭花,虽然鞭子用的不好,大抵上还没有赶驴车的老农甩的鞭花响亮,但这一声脆响,却敲在了不少人的心头。 扭过头看了看三个眼中带着绝望的士卒,杨尚荆冷着脸,高高地举起了鞭子,恶狠狠地抽了下去,不是为了泄愤,这一刻,他只想着这几个士卒的不是。 六鞭过后,杨尚荆很随意地将鞭子抛给了徐敏英,后者伸手接过,然后示意其他人来,将两个倒霉蛋从柱子上解下来,抬下去。 杨尚荆的目光扫视全场,冷冽的声音,正如此刻刮过的北风,让下面这些最高百户、最低不过兵丁的人浑身一颤:“本官之前说过,为兵者,当令行禁止,莫说徐总旗今日只是让你等出来列队,便是如往常一般操练,尔等也不可稍有怨言!” 冷笑了一声,杨尚荆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前面的那几个百户的身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等害群之马,本官自是不会稍有放过,可是,身为他们的上官,尔等便一点儿不是也没有了不成?!” 最后一声,可谓是声色俱厉,一个百户打了个哆嗦,直接站了出来,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末将管教不严,还请郎中治罪。” 杨尚荆的目光扫过他,瞬间认出来了这人的来历,这货是盘石卫来的,当初是亲眼看见自己把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剁了脑袋的,心里对自己有畏惧,也是自然之理。 当然,杨尚荆并不会因为他开了个好头,就直接放过了他,杀鸡儆猴,这只鸡要是不杀,猴子自然也是不会怕的,毕竟民进俗语“长了毛比猴都精”,侧面证实了一点,猴子都不是傻子。 所以他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军营之中,却要有所惩戒,如今正是过年,你这顿板子就记下了,过了上元节,自去中军帐上领二十军棍罢。” “末将尊令!”这百户心头一松,大声应道,然后站回了队列之中,仅仅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杨尚荆能够让他记下这一顿打,就证明杨尚荆没想着深究,这顿板子最多不过是走一个形势,到时候行刑的士卒,也不会真就为了一个形式上的东西给他一阵毒打。 杨尚荆的目光继续扫视全场:“前些日子,你们也都想起了那些被倭寇坑害了的亲人、乡亲,如今正是要居安思危的日子,倭寇……可不会管你过不过年,那两个挨了鞭子的,待养好了伤之后,送回盘石卫,着盘石卫指挥使邢宏放将其夺取军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零七章 杀鸡儆猴 明朝的户籍制度,军籍和民籍是分开的,在官方的定义上,没有谁比谁更高级这个规定。 不过嘛,因为有士大夫们“耕读传家”的传统,和“好难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舆论,所以民户们哪怕穷的要死,还赶不上那些在上司家里做佃户的军户,心理上也是有一点自豪感的。 这也是话语权的重要性,或者说,舆论的力量。 所以那两个倒霉蛋在被夺去军籍之后,肯定是不能进入民户序列的,再加上邢宏放那边“体察上意”,这两个倒霉蛋一定会被打入贱籍的。 啥是贱籍呢?世代为奴,遇赦不赦,名下没有田产之类的玩意,人皆唾骂,基本构成就是犯了大罪或者恶了皇帝的那帮,太宗皇帝靖难之后,就把一帮不太听话的官员家属打入了贱籍,在北京教坊司下面的乐户之类的,实际上就是这些人的大集合,而浙江这一块儿的贱民操持的业务,基本上是男的捕鱼卖蛙,女的做媒婆兼着卖x,简直不要太惨。 当然了,这些不是最惨的,毕竟扔进死囚牢里,点儿好的话还能遇着天下大赦,逃出来一条狗名,然而贱籍这种东西,遇赦不赦,就连改朝换代的时候,都不会去触及的真正的底层。 换句话说,这两个倒霉蛋不止自己要倒霉,从他们往下,子子孙孙都得受罪。 “生生世世,男盗女娼”这种恶毒的诅咒,在这一刻直接成为了现实。 徐尚庸当然不会为了这两个倒霉蛋感到一丝一毫的悲哀,在阶级的鸿沟之下,权贵和普通的卫所士卒之间的差距,就如同平民和贱籍之间的差距一样,从法理上来说,根本就是两个物种,而两个物种之间,尤其是分处在食物链顶端和底端的两个物种之间,在没有利益作为枢纽的条件下,是根本不会产生类似于“兔死狐悲”的这种情绪的。 反倒是站在高台上,一脸杀气的杨尚荆,心里有些戚戚然,他能够一眼决断两个卫所士卒今后的归属,其他人有何尝不能一言决断他的生死、未来呢?一旦自己被外朝卖了人头,平息了皇帝的怒火,只怕是真个要祸及九族的,在那之前,建安杨氏必须要落井下石,和他做一个最清晰的分割,数百年的豪族,是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的不是而衰败的。 “军法无情,尔等还需小心谨慎才是。”带着复杂的心情,杨尚荆缓缓将语气放得柔和了些,“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莫说上峰让尔等今日操练队列,便是让尔等脱光了衣服,在雪地之中狂奔,也得在执行之后,再行申诉!” 说完了话,杨尚荆大喝了一声:“尔等明白了么?!” 一众被狠辣手段吓得心里打战的兵丁,当即单膝点地,跪倒一片:“喏!” 千多人的声音,整齐一划,端的是气势雄壮,站在杨尚荆侧后方的徐尚庸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杨尚荆这番举动,除了帮他稳定军心、帮着他建立权威之外,最重要的是,要彻底巩固军纪,在这个宗族观念异常根深蒂固的时代,一个人的死,是不能引起任何人内心的惊恐的,“夷三族”、“灭九族”这种刑罚,除了给发号施令者自己带来内定的爽快之外,最重要的还是起到震慑作用。 以他魏国公嫡子受到的教育,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杨尚荆只是在向自己示好,说白了,自己也就是魏国公徐家两头下注丢出来的棋子,或者说,弃子,这种状态下的杨尚荆,就算把自己的官职一撸到底,然后踹回南京城,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这种做法归根结底,只能指向一个可能,那就是杨尚荆还没有自暴自弃,想凭着总督三府军务的差事,在被卖人头之前,让自己成为外朝不可或缺的人物,甚至——他自己还有足够抗衡外朝卖人头的后手! 想到了这里,徐尚庸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思绪慢慢飘飞,甚至感觉自己已经窥到了一个数百年的南方望族的底蕴和根基。 就在这个时候,杨尚荆转过头来,对着他温和地笑了笑:“功必赏,过必罚,巡防千户所组建至今,最需要的,就是严明军纪,做到令行禁止,徐总旗深谙用兵、练兵之道,能够体察本官的意图,实乃难能可贵,待年后,本官便将条陈送到南京兵部,给徐总旗请功。” 一番话不是很长,徐尚庸却眯了眯眼睛,然后躬身施礼:“末将谢过郎中!” 很显然,杨尚荆这是在宣布主权,表明态度——在他杨尚荆没有被外朝的大佬们卖人头之前,他依旧是这支军队的真正意义上的主官,这一点不容挑衅,更绝对不允许挑衅,他能给南京兵部上书奖励他,就能上书要求严惩。 杨尚荆哈哈一笑,伸手将徐尚庸扶了起来,然后笑道:“本官此来,本就是突发奇想,如今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心中甚慰,心中甚慰啊,这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你罢。” 说完了,也不等徐尚庸回话,一转身直接往高台下面走去,徐尚庸刚想跟上,却看见杨尚荆转过头来,对他摆了摆手:“你且在此练兵罢,本官回城也不远,无需相送。” “喏!”徐尚庸沉声回道,目送着杨尚荆下了高台,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台下站立笔直的千多名士卒,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之间,他甲胄下的小衣已经被汗水所浸湿。 “少爷,这……”徐敏英眯着眼睛凑了上来,带着犹疑地问道。 徐尚庸摇了摇头:“你且先带着人在此站着,吾自去写上一封书信送往南京。” 说完,他自己也下了高台,只留下徐敏英一人在上面站着,这事儿也由不得他不急,杨尚荆这边如果真的有后手的话,魏国公府上刚刚变动的布局,就必须跟着进行变动,否则,根本就没有办法拿到最丰厚的回报。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零八章 都有苦衷 第三零八章 再说杨尚荆,下了高台之后,直接奔着马匹而去,翻身上了马,带着忠叔和一众家丁,向着黄岩县城的方向奔去,一路上不发一语,只是眉头紧锁。 到了半路,忠叔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少爷,只是不遵军令,发发牢骚,怎至于此?打入贱籍,可是永世不得翻身啊。” 也难怪忠叔有这样的感慨,若是对平常人的平常遭遇,以忠叔这种见多识广的人物,自然不会当做一回事,可是这打入贱籍,本身也和忠叔早年的经历相关。 正所谓穷文富武,忠叔能练就一身威震闽地的横练功夫,家室什么的,自然也是没的说的,可是坏事就坏在这“侠肝义胆”四个字上了,一身武艺学成了之后,一腔热血的忠叔那叫一个仗义任侠,专管不平事,很是弄死了不少地主大户的当家人,一时间成了整个闽地地主们眼中的头号祸害。 所以在官府派遣人手将他缉拿之后,他直接就被丢尽了死囚牢里,这还不算,原本那些因为他而出了事儿的大户,也在不停地串联、走动,就像给他老子安一个“教子无方,藏匿匪类”之类的罪名,将他全家打入贱籍,要不是当时看成建宁南霸天的建安杨氏直接出面干预,只怕忠叔现在已经人头落地,自家的亲属也是男为奴隶、女为娼妓。 所以忠叔这辈子,对于“贱籍”这两个字尤为敏感,按照大明朝的军法而言,冲撞上官最多也就是个斩首的下场,根本就不至于直接打入贱籍,祸及家人。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露出了一个苦笑:“忠叔所言,戬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不以严刑峻法威慑宵小,只怕戬想要练兵自救的打算,已经是化为了飞灰。” 顿了顿,杨尚荆继续苦笑:“祸不及家人,此言戬自然是知道的,忠叔还请放心,戬自会知会邢宏放此事,让他不要多做株连。” 封建年代这种宗法制横行乡里的条件下,人们对于“家族”的看重,可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够概括的,“汝妻子,吾养之,汝无虑也”这种话,放在五百多年之后的互联网上,可能会是大家调侃的对象,甚至给染上碧绿的颜色,可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在这个时代的人的观念之中,这就是对他最好的保证。 所以杨尚荆挥舞起大棒来之后,重重地敲下去,是肯定要做的,不过打击的面儿,肯定不是太广的,这里面可以操作的部分,还是很多的。 忠叔听了这话,这才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也跟着摇了摇头:“说来,倒是老仆敏感了些,险些让少爷难做了。” 也不等杨尚荆回话,就听见忠叔继续说道:“少爷今日之作为,也算是给那徐尚庸在巡防千户所之中修桥铺路了,只是此番作为,怕是不能得了什么相应的回报啊,难道少爷真个想要……练兵自救?!” 话说到最后,忠叔自己都有点儿不相信,这也是没辙,没有建安杨氏在后面支持,杨尚荆想要自救,都抓不到倭寇的老巢,抓不到倭寇的老巢,就指着江面上、海岸线上这帮倭寇的脑袋,什么时候能赚出来一个泼天大功,让外朝的大佬们觉得,卖了他给皇帝出气是一个很不值的行为? 杨尚荆闻言,再次苦笑:“坐以待毙,非戬所愿,想必也不符合家中所想,便是建安家中没有甚么支援,戬也要多做打算啊。” 磨了磨牙,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一片狠戾的神色:“话说回来,这台州府的水军千户所,可还未曾有人前来拜见,戬也未曾前去调动军队,难不成这水军千户所……不属于台州府辖下的兵丁了不成?” 想从陆地上防的倭寇叫爸爸,那是痴人说梦,大明朝仅仅是一个台州府,海岸线就有多长?他手里才特么几个兵?就算把三府的士卒同时集中在一个台州府里面,都没办法将海岸线守个密不透风。 所以杨尚荆想要彻底剿灭了倭寇,就得从海上下手,海门卫这种靠海的卫所,本质上是不受“片帆不得下海”这种命令约束的,官船、兵船之类的,能拿得出手的,也是有那么几艘的,不过数量上嘛,很捉急,沿海紧急机动一下还想,想进行大规模的水面作战,还是不够看。 这个时候,就要动用水军了,正规的水军带着正规的运兵船,往倭寇老巢的门口一堵,船上火炮啊、床弩啊之类的大杀器对着倭寇一摆,旗语直接打“n你为什么不买……”不对,错了,是“n你为什么不给大明朝做狗”,倍儿有面子。 忠叔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少爷如此谋划,是没有甚么问题的,只是有一点,尚且欠了考虑。” 杨尚荆眉头一挑,就转过头来,看着忠叔问道:“愿闻其详。” “这水军可不比寻常的卫所,水军千户所便只是一个千户,起能力也不弱于寻常的指挥使,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兵船不受各地关卡盘查,但凡接了调令,在沿海备倭,便可以夹带些物件。”忠叔眯着眼睛,说的意味深长,“而且,这水军若是和倭寇有所勾结,帮助倭寇销赃之类的,可就难办了。” 杨尚荆眼睛就是一瞪,这尼玛,剧本很熟悉啊,军舰做商船,一船一船地拉货卖货,自己做点儿倒买倒卖的小本经营,然后富得流油,吊打岸上的苦逼同行,很有感觉啊有木有。 最重要的是,干这个的时候,方便给朝中的权贵带货,这样就能结下人情,有了人情,就好办事了,要是攀附上国公一级的大佬,别的不说,杨尚荆想要动这个千户,就得多考虑考虑了。 而和倭寇勾连在一起,很容易让他的军事计划外泄,更不利于他“独立自主,功高震主”的升官路线规划。 所以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发出了一声长叹。 军队一律不得经商,这简直就是最英明的决策。 艹……粘贴出错了,自己看的时候才发现,对不住大家了,我改,我改……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零九章 下注(上) 第三零九章 多亏是在外做官。 这是杨尚荆在大年初一的时候的感慨,因为他觉着,自己要是以现在这个状态在家读书,九成九是要被直烦死的。别的不说,单单是宗法制条件下,那些聚在一起的七大姑八大姨,就足够杨尚荆应付的了。 毕竟杨家也算是数百年的风流豪族了,这人丁一代一代积蓄起来,也是一个足够骇人的数字了,就杨尚荆上辈子生活的那个环境,工业化城市,独生子女,这辈子见过的亲人估摸着也就是这年月大家族一支人的数量,或许还又不如。 要知道,当年他找“奶奶的父亲”叫啥的时候,可还是上网查的。 最悲催的是,最后还特么忘了该叫啥。 因为兼着县令这个官职的缘故,杨尚荆现在还是住在县衙后院儿的,新的官邸,也就是那个正五品郎中的官邸,他建都不打算建,更别说搬出去了,这是一个刷声望的问题,而这个决定,还在外朝卖他人头之前。 毕竟“当官不修衙”是官场的规矩,鬼知道有没有神经病的言官,想靠着喷他去内廷那边儿卖个好什么的?新的官员新的衙门当然有理,可是他是个兼职……官字,可特么是两张嘴啊。 所以今年过年的时候,这县衙里面的小吏瞬间觉得自己开了眼了,虽然他们都是衙门里面混饭的,平日里见多了公文往来,也在上下传递的文书里面见惯了什么官名字号,然而本质上来讲,一个两个都是特么的土鳖,没见过大世面。 “咱们老大真特么牛逼,来了好多的官儿。” 这已经成了整个黄岩县的公务人员们一致认定的事实了,毕竟除了备倭衙门那一帮子正六品往下的官儿之外,还有一堆隶属于卫所的武将前来拜见,从正三品的指挥使,到正五品的千户,可以说是络绎不绝,让这帮平素里连正四品知府长啥样都困难的土鳖,深刻地感受到了自家老大的强横。 杨尚荆的客堂里面烧着好几个暖炉,工房的大匠亲自督造的,烟气绝对是进不了屋子的,屋子里的热气也不会过多地流失,在这里,杨尚荆甚至只需要穿着一身单衣,还得是不是拿起汗巾来擦擦汗。 有钱人,无论是在那个年代,活的都不差。 他的对面坐着的,是原本的兵部主事陈景明,当然现在也是,和杨尚荆一样,备倭衙门的职司也是个兼职,正六品的官身,又算得上中枢官员,这身份放在外朝,能碾压一片人,可以这么说,寻常的知府的名号,都未必有他陈景明的有用。 而此刻的陈景明,则是一脸小心地看着杨尚荆,身为南京的“京官”,他接到消息的速度自然也不会慢上太多,寻常家丁、仆役之类的人的“过年”,显然也不如他接到消息重要,所以他现在对杨尚荆是多了十分的恭谨。 官场上的山头很可怕。 走向穷途末路的官场大山头,更特么可怕。 这万一杨尚荆发了狂,直接要把他扯下水去,他找谁说理去? “备倭衙门草创,本官又是匆匆外出,调研各地卫所守备状况,招收新军进行编练,这衙门之中的事情,还是多亏了景明你啊。”杨尚荆一脸感慨,眉宇间根本看不出一点儿的愁绪,似乎被外朝卖了人头的那个不是他一般。 陈景明见了这个状况,心下就是一突,一时间也摸不准杨尚荆这个状态到底如何了,是真的处变不惊,还是真的有后手可以应对?别管怎么样,他一个身为下官的、混的还不如杨尚荆的主事,都得小心点。 所以他微微向前欠了欠身子,恭维道:“全赖郎中指挥若定,拟定之计划条理分明,景明愚钝,只能照章办事,略尽绵薄之力,但求不出甚么差错,郎中谬赞,景明愧不敢当。” 杨尚荆眉头就是一挑,这话说的很有水平,功劳都是上官的,自己不过是个执行者,这种下属肯定是所有上官最喜欢看见的,所以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景明过谦了,若是没有景明看守衙门,调度有方,只怕这沿海各个卫所调动而来的精锐士卒,还是一团乱麻一般,理不出个甚么头绪呢。” 从法理上讲,或者说从部门隶属关系上来讲,杨尚荆和陈景明的关系,是要远远近于和韩安材这个户部主事的,所以这会儿杨尚荆用力地夸陈景明,甚至把调度军需、协调军营建造等等功劳全都算在这个陈景明的身上,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当然了,如果韩安材来拜望杨尚荆的时候,杨尚荆再这么说一次,也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了。 所以陈景明也只能嘿嘿干笑着回道:“郎中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拜年这种事儿,本来就是走一个过场,当官儿的之间或许会夹杂一些阴晦的政治许诺之类的玩意,但是现在杨尚荆的状态都是泥菩萨过河,他给人画大饼人家都不一定会信,所以两人就在这人没有什么营养地拉起了家常。 眼瞅着杨尚荆有了端茶送客的意味,陈景明就是眉头一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道:“方才郎中说道家和万事兴,下官这里近来倒是在与南京的同僚的书信中,听说了一些趣事。” 杨尚荆一挑眉毛,心说你这时候和我说这个有个卵用?咱们是在拉家常啊,我眼瞅着朝不保夕了,你还想在我这下注?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一脸笑意地问道:“却不知有何趣闻?” 陈景明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听说这海门卫的指挥使安玉成安指挥,近来可是家宅不宁,正妻压着他的妾室,连带着把他的庶出子都险些打死,这安指挥,可是气的一病不起,听说现在还在海门卫养病呢,今年,许是就不能来拜见郎中了。” 安玉成……好熟悉的名字啊。 杨尚荆就有点儿感慨,这可是险些要了他的命的人呢,怎么突然就……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零章 下注(下) 第三一零章 其实安玉成的事儿,杨尚荆之前就收到过消息,来源就是邢宏放那个借着杨尚荆的东风,扶摇直上的儿子邢里男,被安玉成大老婆赶出家门的那个倒霉催的侍女,如今可还在邢里男的外宅里面养着呢。 要不说么,千万不要高估了人类的道德底线,这侍女之前对安玉成的大老婆也算是忠心耿耿了,可是自从挨了一耳光赶出了家门之后,整个人就有了反人类的倾向,眼瞅着自己就要在这天寒地冻的大冬天冻饿致死了,突然天上掉下来一个年轻的高富帅来,那还不得敞开了浪? 作为一个安玉成大老婆的贴身侍女兼通房丫头,她的心可以恶毒,但一张脸蛋嘛,那必须是有点儿姿色的,封建年代为了防止丈夫在自己不方便的时候出去沾花惹草的方法之一,就是弄一个相对漂亮些的通房丫头,把丈夫拴住了。 所以说,哪怕是听墙根儿呢,这个侍女都能听见不少的秘密,而邢里男虽然不可能娶她,但也是个高富帅,这个年代喜欢幻想的底层女性,总是想着有个高富帅给自己一个未来,哪怕是做了这个正五品千户的外宅妇,生活上也要比在安玉成这个指挥使家里做通房丫头舒服不是? 所以面对邢里男,她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加上自己的一些推测和分析,都说了出来,生怕邢里男因此对她有种不信任的感觉,而这些东西,早在杨尚荆回到黄岩县的时候,就已经摆在了他的桌面上。 只不过杨尚荆当时已经和李信达成了和解,对方的让步也让他很是满意,所以他也就息了动安玉成的念头,如今被这陈景明突然提起来,他也不得不做一点儿感慨。 这个安玉成,简直就是蠢货啊,对内不能齐家,对外不能做到严格保密,整个海门卫漏的就和个筛子差不多,什么情报都能露出来,而且不光露出来,就连特么的南京兵部都知道了这种破事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杨尚荆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本官到了如今,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填房的丫头,连个正妻都还没有呢。” 语气有点儿自嘲,然而这话听在了陈景明的耳朵里,却有了别样的意味,这是很隐晦地告诉他,只要安玉成滚蛋了,剩下的事情他就不去追究了。 然而现在陈景明实在玩梭哈,在杨尚荆的好感和安玉成的嫉恨之间下注,而且直接一把梭哈,把全部的赌注压在了杨尚荆的身上,结果下注的时候庄家说不玩了,这特么哪里能行? 别管杨尚荆倒不倒,他背后都是另有别人的,只要不被外朝捎带着卖了人头,他现在从杨尚荆手里面得到的好处,那在事情尘埃落定的时候,是一分都不会少的,至于站队……官场上最看重的可最不看重的,都是站队。 所以陈景明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说道:“郎中所言极是,便是下官家中,也是有些琐碎的杂事的,只不过,下官从南京同僚那边听说了,这安玉成安指挥的病症,可是很重的,先前在昌国卫时,李总兵下的调令,一时半会是执行不了的。” 听了这话,杨尚荆这才眯起了眼睛,眼中现出了凝重的神色。 这特么……李信是要和他耍毛赖啊。 什么重病需要将养之类的,说到底都是借口,军令如山,一旦真的下来了,他安玉成哪怕是病死,也得病死在去往杭州的路上,而不是死赖在卫所里面,当年杨荣病逝武林驿之前,也是因为接了钦命回乡探亲,不敢违背,旧病加上旅途劳顿,这才升天的。 所以说,安玉成不调防,本质上讲,是李信给他杨尚荆上眼药,要在这海门卫留下一颗钉子,监视杨尚荆的动向也好,掌握杨尚荆的用兵方法也罢,最终啊哟的是,到时候外朝要干死杨尚荆卖人头的时候,能够有理有据地和杨尚荆做一个清晰的分割,把自己摘出来。 话说回来,他李信也是个“谁当皇帝效忠谁”的潜在反贼,而且是把持着一省军务的重量级潜在反贼,别管是内廷和外朝,都不会真个放心他的,一旦有机会,肯定是要把他的脑袋拿下来祭天的,特么的一省的军务啊,还是浙江这种膏腴之地的军务,无论是勋贵之中的哪个派系把它拿下来了,都足以瞬间膨胀到一个让人害怕的地步。 话说回来,杨尚荆也不可能让他置身事外了,这种时候,能拉一个垫背的就是一个,到时候摔下来,他杨尚荆就不会死的那么惨。 “正所谓官不踩病人啊,若是真个患病在身,留在海门卫将养些时日,也是无可厚非的嘛。”杨尚荆脸上凝重的神色敛去,整个人笑得异常的和蔼,“也罢,若是这安玉成安指挥真的没有办法前来,本官改日就去拜会拜会,这海门卫身为永宁江的门户,可不能有所损伤啊。” 陈建明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亮,点头应道:“郎中此言甚是,无论是出于同僚之关怀,还是军国大事之看重,都应该好生探望一番的。” 杨尚荆这个表态很明确了,那就是安玉成必须滚蛋,或者说,人留在海门卫养病没问题,指挥使的位置必须交出来,否则因为指挥不灵,造成的战机延误,那就要去剁了他安玉成的脑袋祭天了。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一个李信了,就是英国公张辅开口要保他安玉成都不好使,杨尚荆这个郎中除了备倭这个事儿之外,可还有着临机决断的权力,换句话说,先斩后奏也是合法的。 杨尚荆笑了笑,举起了茶杯,端茶送客:“景明你心念同僚,又能以军国大事为重,本官也是颇为赞赏的,待开了年,只怕还是要给景明你加加担子啊。” 能在这个时候站在他这边儿的,别管是不是赌徒,都弥足珍贵,只有借着这帮人继续编制关系网、利益链,才能把他杨尚荆保护得更好些。 陈景明一听这话,眼睛就是一亮:“承蒙郎中看重,下官定然不辱使命。” ……我擦,我这电脑咋了,又特么粘错了,改改改,过年期间我加更给大家致歉,明天还上班,我先溜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一章 家族(上) 第三一一章 杨尚荆在黄岩县里坐着装逼,是看起来轻松实则艰难,而远在建安的杨家,这个年过的就不那么安稳了,或者说,连杨尚荆这种表面上的平静都办不到。 杨家是大户,杨荣的兄弟还有好几个,不说别的,他自己就有六个儿子七个女儿,所以这逢年过节的,一家人聚在一起,也是一大屋子,而现在杨家的家主,就是杨荣的大儿子杨恭。 和其他的叔伯兄弟不一样,杨恭的身上是带着官职的,尚宝丞,也是正五品的“高官”,不过并没有什么卵用就是了,蒙荫的官儿,大明保守估计尚宝司司丞也得有十几二十几号,特么的大明虽大,找不出第二套玉玺啊。 所以杨恭就和其他的尚宝司丞一样,呆在家里管着家务事,干吃一份粮饷。 至于杨荣赚出来的那个世袭的都指挥使,这会儿还只是一份荣耀,一份粮饷,毕竟大明朝说开了也就那么几个地方能给人挂上都指挥使的衔儿,如今大明朝军队里面的山头还是很平衡的,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快四年的内阁大学士的子孙,发动一场政治斗争,干死一个自己派系里面或者其他人派系里面的都指挥使,“给好人腾地方”。 不过杨家虽然大,但是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十来个人,剩下的就算是知道,也不过是“消息灵通”,在外面办事的时候听到些小道消息罢了,毕竟互联网时代,一个每天流量三十万朝上的微博账号,在自己的微博上给自己写的书打广告,隔着五六天还能有人问“卧槽你居然写书,网址在哪”,所以对这个时代的信息传播,根本没必要抱有太大的期望。 所以身为正五品尚宝司丞,和自家儿子一个品级的杨恭站在大堂里面,扫视着在座的十来个族老、实权管事,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凝重:“尚荆前日里传回的书信,诸位也都过目了,却不知诸位现在有何计较?” 宗法制条件下,旁支就本上都是一边儿混吃等死的,等着血脉远了,指不定就沦为本家的佃户了,明朝这会儿还好些,最起码会在官府给你报备上一个户籍,让你的生命财产安全在一定条件下受到大明朝官府的庇护,搁在隋唐以前,基本就是各大家族隐匿的丁口的主要部分,就是被本家活活打死,都没有任何问题的。 你这个人都不存在于官府的户籍上,本身就是黑户,指望着谁来庇护你呢?这种在我们看起来见了鬼的现象,实际上在日本著名动漫《火影忍者》里面就有体现,大家族宇智波可能还不那么明显,毕竟扑街扑的太快了,日向宁次和日向雏田之间的关系,就可以说是真实的写照了。 所以在座的都是杨荣这一脉的嫡系,关系最远的那个,是杨荣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是庶出子,但是能力确实到位的那种。 “尚荆在外做官,周旋于内廷外朝之间,属实不易。”一个老头儿开了口,声音有点儿发颤,不过气势却很足很足,这是常年做人上人积累出来的威势,不会因为年龄的变化而有所衰减,“只是此时此刻,再给他情报支援,让他剿灭沿海倭寇,却是不智之举啊。” 老头儿说完话,就有三四个人点头表示同意,也有其他的两三个人面露凝重之色,陷入了沉思,这老头是杨荣嫡亲的兄弟,杨尚荆的二叔祖,名叫杨子恒,也是举人的功名,在杨家的地位不低,甚至可以说是杨荣之外的另一座山头。 “二叔所言甚是。”一个中年的汉子开了口,此人齿白唇红,身材匀称,看面相,倒是和杨恭有三分的相似,正是杨荣的三儿子杨锡,“如今尚荆恶了内廷,出京之前便是得罪了内廷的大太监金英,更兼恶了王振,本已是风中浮萍,纵使是有外朝衮衮诸公之维护,也是朝不保夕,这内廷的权势如何,在座的叔伯兄弟,可是心里明镜的。” 这话说完,两个原本面露沉思的中立派就点了点头,内廷是个什么威风,他们当然是知道的,可以说,就是杨荣活着的时候,都有点儿压不住了,杨荣自己病逝武林驿,就有内廷的一些影像在内,京中小一号的勋贵见了王振都得称呼“翁父”,右都御史陈镒都给王振跪过,一下子得罪了内廷的一号二号两个太监,着实是危险的紧了。 眼看着不少人点头表示同意,杨锡的眼中就闪过了一丝得色,点头继续说道:“如今外朝诸公,欲以藩王要挟陛下,也是兵行险着,让陛下有所顾忌,这本就是大逆不道之事,而外朝诸公在做此时之时,是用着尚荆的名字做旗号的,这可就是直接恶了陛下,这事后,无论功成与否,尚荆这条命……” 杨锡没把话说完,而是一脸惋惜地摇了摇头,慢慢地坐了回去,于是乎,又有两个中立的管事跟着点了点头。 杨恭的眼睛瞬间就是一眯,这可不是个好兆头,要知道,救不救杨尚荆这件事,可不仅仅关乎杨尚荆自己,还关乎杨恭这一脉能不能以嫡长子的身份,坐稳了杨家家主一位的大事,如果在座的这十来号人,一致通过了不救杨尚荆,他杨恭这张老脸也就不用放了。 世家大族的内部争斗,看起来要比官场上的政争更加的激烈,更加的露骨,毕竟圈子就在这儿了,一旦完成了站队,可就不能像外朝那样,随时改换门庭了,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平日里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矛盾和情谊,都会被无限放大的。 所以他眯着眼睛,将目光投降了自己的四弟杨阳,这个四弟和他最为亲厚,而且在家里也掌握着很大的一块产业,或者说,负责闽北事务的,就是他了,想必是能够帮他扭转战局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二章 家族(中) 第三一二章 杨阳看见自己大哥的目光扫了过来,就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按照常理而言,这个时候,就不应该讨论该不该保杨尚荆这个问题,而是应该直接讨论如何去保杨尚荆的。 哪怕只是象征性地保护一下,走个形式,把自己家知道的倭寇的位置、情报交给杨尚荆一份,也是表明了长房嫡支的能力,可是直接这么讨论简直就是在自缚手脚,给其他人窥伺家族大权的机会。 要知道,嫡次子上位、乃至庶出子上位的事儿,在世家大族里面也是不少见的,那种直接艹翻了全家的狂拽酷炫屌炸天,也是一般和平上位的嫡子没有办法学的,而上位之后,对长房嫡支采取的赶尽杀绝的套路,也是人所共知的。 要不是他的排名太靠后,家族里负责的事物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能够掌控家族经济命脉的,说实话,他杨阳都想着怎么能干掉自己的大哥二哥三哥,自己不上位也得给儿子的上位留个机会。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三哥所言差矣,如今正是外朝、内廷角力之关键时刻,我等身为尚荆长辈,又岂能对尚荆弃之不管?且不说尚荆如何,便是这浙、闽地主,该如何看我杨家?” 既然对方打出了家族利益这张牌,以朝廷大事来进行撼动,那么杨阳作为一个悍匪,当然不可能说“我侄子就是狂拽酷炫吊炸天,能够艹平了内廷压服了外朝,最后屁事没有地和咱们老子一样,坐上当朝辅臣的位子上”,那特么叫自欺欺人,别说他不知道什么叫穿越,更不知道什么叫做主角光环了,就是杨尚荆这个穿越者自己,都不太信这一通儿鬼话。 这特么是写实流的穿越,比特么的小说精彩多了,根本就不安套路出牌的好嘛。 所以杨阳打出来的牌,叫做“家族名誉”,一个家族的名誉来源两部分,一个是硬实力,一个是软实力,名誉这玩意,就是软实力,对付比自己体量小的家族,硬实力直接砸过去就好了,可是对付那些体量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就得玩软的了,因为一旦硬起来,两家可能就要两败俱伤,甚至直接彻底毁灭。 差不多的例子,五百多年之后的美苏冷战,就是一个很真实的写照。 现在杨家的硬实力不用多说了,说自己不是南霸天,只是江南的一个小地主,估计江南九成九以上的地主要被划分到贫农这个阶级里面去了,有钱、有人、有刀子,可是在面对和自己体量差不多的那几家的时候,还是的老老实实地玩软刀子,要是自己家唯一一个靠着自己努力,考上科举,荣登二甲三十三名赐进士出身,现在做到正五品兵部职方司郎中的子弟,在遇到危难的时候,直接被家族卖了,好说不好听啊。 特么的杨氏子弟在外游走,平白就矮了人家一大截,到时候人家肯定觉得你们绵软好欺,一股脑就冲上来了,哪怕不是傻叉的都能看出来,这会儿要是力保杨尚荆,整个杨家都得赔进去。 所以杨阳的话音一落,刚刚点头的几个管事里面,就有两个点头表示同意的,这几个管事属于那种自己实力不强不弱,对家主之位没什么野心,谁当家主都得笼络他们的,站队的自主权大得很。 一看有人表示同意了,杨阳当即趁热打铁:“因此,今日之计议,不当放在救不救上,而应该放在如何救上面。” 说完这话,杨阳慢慢地坐了下去,抬头看向杨恭的时候,就发现后者脸上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有一点淡然,加上一点……嘲讽? 杨阳顿时深吸了一口气,自己的这个大哥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难不成已经收拢了绝大多数的家族族老,就向着今天接着杨尚荆这件事儿,宣告自己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顿时有了一种庆幸,自己刚刚的那番话,可以说是标准的两边都不得罪,实事求是嘛,要是自己看见刚刚的情况,直接卖了杨尚荆,只怕杨恭赢了之后,会把自己这一房吊起来打——什么狗屁的亲情,在大家族的利益之前,都是渣。 杨阳这边计较着,杨恭那边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四弟所言极是啊,我杨家立足建安,也有数百年的风光了,祖辈筚路蓝缕,方才有我等今日之生活,若是今日只为避祸,缩手缩脚,在这胜负未分、尘埃未定之时,将尚荆弃之不管,只怕这天下士族,都要笑话我杨家畏首畏尾了。” 杨锡的眼睛里面闪过一道精光,站了起来,沉声说道:“大哥,名声虽好,可总要有命来享受,家族存续方为大事,有我杨家在,这江南大地,还有谁敢正面说我杨家一个不是不成?” 顿了顿,杨锡睁大了眼睛,大声说道:“须知,当日大人在应天府拦着太宗皇帝的马头,也不过是在赌罢了!” 道义?不存在的!我直接拎出来血淋漓的现实和你撕逼,你服不服?相比于一个家族风光子弟的死活,家族存续才是最重要的,当年杨荣在南京城给朱棣牵马坠蹬,怒吼那一句“陛下先谒陵乎,先继位乎?”的时候,也是抱着这么个想法的,一旦朱棣不吃那一套,或者说朱棣吃了那一套,但是没能压服其他的藩王、各地的军头,那么杨家会用最快的速度,将当初还叫杨子荣的杨荣踢出族谱,让他自生自灭。 杨恭的眼睛瞬间就是一瞪:“大人的风姿,尤其是尚荆所能比拟?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京中尚有杨溥大学士在,武将勋贵之中,英国公张辅又与大人相亲厚,如何能保不住尚荆一条命?纵使是外朝败了,我等事情做在暗处,于家族又有何损?!” 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咱们这个时候支援杨尚荆一波,到时候杨尚荆活下来了,这就是家族亲情,要是杨尚荆死了……死了就死了,为了家族存续,咱们这帮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还能把话直接说出去了不成?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三章 家族(下) 第三一三章 大家族存续的方法,靠的不是什么见了鬼的未卜先知,而是靠着两头下注,其他的,都特么是虚的。 就是号称神机妙算、忠心不二的丞相诸葛孔明,本身也是诸葛家下注用的一个优质产品,你看看曹魏诸葛诞,孙吴诸葛恪就知道了,一个名将一个权臣,虽然没有诸葛亮有名儿,但是他们确实存在。 刘备刘玄德知不知道剩下那两人的存在?当然知道,这都是明面上的东西,怎么可能不知道?同理,曹操、孙权知不知道这些事儿?当然知道。 我知道,但是我不说,这也是游戏规则之一,因为谁打破了这个规则,把一个随随便便能丢出来一个诸葛亮、一个诸葛诞、一个诸葛恪的诸葛家得罪死了,一股脑地倒向另一方,那就真的是得不偿失了,更何况,坏了规矩之后,只怕其他的大家族也不和你玩儿了。 至于隋唐那会儿的什么英雄豪杰,还要更露骨一些,人家三国的时候好歹还是多头下注,那会儿直接就是公司倒闭换一家,十个里面九个得被张翼德破口大骂“三姓家奴”的。 所以说,不要高估大家族的节操,因为大家族本身就没有节操。 再所以说,杨恭这番话说出来,就是杨子恒这种站在对立面的老人,都得掂量一下,要是投了反对票会有什么后果了。 这是一个游戏规则下的游戏,地方士族哪怕是恨建安杨氏入骨,也不会冒着被所有士族围攻的危险,把杨家援助杨尚荆的事儿捅到明面上去,那会导致皇权的极度扩张,和士族自治权的极度萎缩。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头发都掉的有些稀疏了的老头,颤颤巍巍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哆哆嗦嗦地说道:“四郎所言甚是,老朽听闻,颇感欣慰啊,人活一口气,说活一张皮,这杨家的脸皮要是丢了,就是富可敌国,他也没什么意思了,老朽这辈子啊,最开心的,就是有个做了工部尚书、追赠太师的侄子,再一个啊,就是有这么个乖重孙子,能继承了老朽那个侄子的衣钵。” 老头儿说着话也有意思的很,工部尚书是正二品,太师是正儿八经的一品,至于什么翰林学士啊、内阁大学士啊之类的,都不提,虽然相对于前者,后两者权柄要更重一些,但是品级高就是好嘛。 说着话,老头使劲儿地咳嗽了两声,看那架势,就仿佛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能熄灭,吓得刚刚不可一世的杨子恒连忙站起身来,一个箭步窜到老头儿身边,伸手将他扶住,口称“三叔”。 然而杨子恒的话还没说完,这老头摆了摆手,接着说道:“尚荆这孩子啊,从小命也苦,身子骨弱,要不是家里还有点儿钱,只怕刚出生就得夭折了,子荣做官在外,这孩子可是老朽看着长大的,这中进士的时间,比起子荣来可还要早些啊。” 摇了摇头,老头儿一巴掌就糊在了杨子恒的后脑勺上:“你小子还敢说什么混账话,那是我杨家的骨血,你大哥最有出息的孙子,你说不要就不要了?” 老头儿完全就是拿着长辈的语气在说话,然而别说杨子恒了,就是作为家主的杨恭都得低着头听着,一脸的恭顺,没法啊,对于杨子恒来讲,这是长兄如父,对于杨恭来讲,这是叔祖,杨荣在外做官的后期,杨恭威望不足,全家上下的运转都靠着这个老头儿撑着。 换句话说,要是没有这个老头,杨恭都未必能够坐上这家主的位子。 “三叔您说的是。”杨子恒一脸丧气地点着头,表示自己知错了。 而一边儿的杨阳,则忍不住伸手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也算是知道了自家大哥今天为什么要出“昏招”了,就这个老头儿往这儿一座,别说杨子恒、杨锡这俩人了,就是把在场的管事的一半儿捆起来,都不是这老头儿的一合之敌。 资历太特么老了,威望太特么足了,只要老头一开口,就成了定案,谁都别想翻天,如此一来,就算自己不把话头引开,老头儿也能轻易扭转战局。刚刚老头儿那一巴掌,看着是抽在了杨子恒的后脑勺上,实际上是抽在了杨子恒的脸上,甚至是整个杨子恒派系的脸上,直接用最狂野的方式加固了杨恭的家主地位。 眼看着老头颤颤巍巍地坐下了,剩下的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显出了有些犹疑的神色。 老头儿的话肯定是要听的,但是怎么听,或者说,听完了之后怎么做,可就有说道了。 所以杨锡咬了咬牙,又站了起来:“叔祖所言甚是,可是这如何支援,总要从长计议,今时不同往日,便是我建安杨氏,也没有和皇权掰腕子的资格,若是一个不小心,被直接抓住了把柄,只怕整个杨家都要万劫不复啊。” 杨恭深深地瞅了一眼自己的三弟,笑道:“今时确乎不同往日,所以这手段,自然也不能同于往日了,直接给船、给人,自然是行不通的,更何况我杨氏能调动的人手、财帛却也有限,远不如尚荆手中掌握的军权、财权。” 这倒是实话,多粗的蛇多粗的洞,杨家有钱是不假,花销也大,或许比起其他小家族而言,出手要阔绰一些,可是比起杨尚荆现在掌握的资源来说,却也有点儿不够看,所以这从钱财、人力上面支援,根本没有什么卵用。 杨锡眯着眼睛,问道:“却不知哥哥有何计较?” “便如尚荆来信那般,只给他倭寇藏匿之处,也便是了。”杨恭笑得很是从容,“前些日子家中海船从北边过,可是被刮去了一大笔钱的,这帮王八蛋吃了不该吃的,总是要吐出来的。” 说着话,杨恭笑着扭过头,看向杨阳:“四弟方才所言,已是得了其中三昧,不若这般,便让四弟前去调拨家族商船,也好给尚荆些翔实的消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四章 连消带打 第三一四章 杨恭这一招连消带打,玩的贼漂亮。 先是引蛇出洞,把杨锡、杨子恒这个派系的人牵扯出来,让他们大肆发表反对意见,然后再把杨阳扯出来试试成色,看看自己的这个弟弟是怎么选择站队的。 如果杨阳选择站在杨子恒那边的话,老头儿出手,直接一块儿就削死了,要是站在他这边,就很好办了——给实惠,做例子,吸引更多的人站进来,总之,有老头儿坐镇,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顺便还能看一下家族真正的势力划分,某些人是不是看着杨尚荆要出事,生了什么异心了。 要知道,杨阳之前只是负责陆路这一块的,还特么是闽北,搁在矿贼没起事之前,还算个肥差,毕竟矿贼盗采出来的银矿,基本都是被他们这些世家吃了个干净,可如今矿贼一起,瞬间就变成了苦差事。 毕竟官军金山剿匪之后,矿贼们想要倒卖银矿都没时间去挖了,稍微好一点儿的矿场都被官方占了,山里还特么的兵荒马乱的,一不小心就得死一个,成绩不好做,自然家中的威望也就不好看了。 可是这海贸嘛,赚钱靠的就是天价的差价,肥得很,虽然很危险,但是获利依旧巨大,十条船出海,哪怕遇上大风浪、或者是不知死的海窛,只要跑出来三艘,都能赚个肚儿圆,更何况现在的航船技术,也跟着三宝太监下西洋那会儿往上提了一个档次,而海贸航线附近的海盗,要么是大户豢养的打手,要么是已经喂熟了的悍匪,只要不是特点背,基本出一次还,直接涨一波声望。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海贸部分,实际上是在杨锡的手里扣着的。 所以杨恭说完这个话,杨锡的眉头瞬间就挑了起来,杨阳的眼中则出现了欣喜之色,虽然都是一个家族的,然而钱嘛,还是分成几房几房的,自己揽了肥差,家里的用的也要比之前宽裕不少不是? “大哥此言差矣,阳弟之前未曾经理过海贸,贸然接手,只怕会被蒙蔽啊。”杨锡眯着眼睛,慢慢地说道,“更何况,这大海之上,风云变幻无常,下面的人就是记着海图,只怕也有迷路的时候,若是阳弟贸然接手了海贸,却因为经验不足,给尚荆那边提了些不实的情报,只怕不好吧。” 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杨锡的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可是里面的精光,不用看想都能想得出来,至于声音,已经变得一字一顿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面对着自己最大的钱袋子被夺走,是个人都要反对一下的,他杨锡接触家族航线、直到开始经营到现在,也有十年二十年的功夫了,别的不说,自己人还是能搞出来一大批的,而这些人里面只要有一个两个铁杆的脑残粉,就能有足够的能力做出误导,给杨尚荆传递虚假情报,然后让杨尚荆屡次扑空,让沿海的真倭寇、假倭寇们有足够的防备。 眼看着已经有点儿进退失据的杨锡,杨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不打紧的,阳弟有心护着尚荆,总是好的,待这风波过去了,不论尚荆如何,这事情,也是出不来差错的。” 这话听着绕,其实贼特么直白,你丫走了之后会使绊子,在的时候就不会了?老子就是不信你的,麻溜给我滚。 也不等杨锡说话,就听见这杨恭继续说道:“阳弟虽说对海贸之事不甚精通,可我建安杨氏偌大的家族,总也能找出好手辅佐的不是?” 说完这话,杨恭一声断喝:“杨琦何在?!” 就看见一个穿着和屋里其他人不一样的汉子站了起来,和其他那些长袍的读书人不同,这杨琦一身短打,显得贼特么精神,一双眼炯炯有神,太阳穴往外突突着,显然也是身怀绝技的。 这杨琦站起身来,朝着杨恭就是一拱手:“老爷您吩咐吧。” “四老爷久在闽北,只怕对这海上的勾当不甚清楚,还得让你来多多指点一番,以免出了什么差错。”杨恭的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笑容里面全是得意的神色。 站在杨锡那边的,一多半是看着他掌管海贸,利润丰厚,跟着有肉吃的,可是现在杨恭直接把海贸这块儿拿出来了,剩下的杨锡那边的人,自然也就少了,削弱敌人的同时加强自己,简直就是完美。 这杨琦一听这话,单膝点地,大声吼道:“但请老爷放心,戬二爷的事情,小人亲自去抓便是了,若是有谁敢阳奉阴违,搞出点儿什么差错来,小人自然会将他们丢到海里去喂鱼。” 这杨琦在建安杨氏里的地位,大抵相当于一个低配版的忠叔,不过他本人不是犯了事儿被捞出来的,而是正儿八经的杨家家生子,也就是三代人都为杨家服务的那种奴婢家的孩子,因为水里面的天赋不错,就被杨家看上了,赐了个杨姓,起个名叫杨琦,到现在,一身的水上功夫,说第二整个杨家没人敢说第一。 要不是脑子不太够用,学不会读书,只怕三十年后,他就是第二个忠叔了。 有这样的人物辅佐这,差错自然是不会有的了,杨琦在船上说要掐了谁的脑袋,谁的脑袋就肯定保不住了,到时候回来了,只怕还要把板子打在其他人的身上。 所以杨锡看了这杨琦一眼,恨恨地坐了下去,算是认了命了,说白了他下面的那帮人,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效忠杨家,而不是效忠他杨锡,小的手脚可以做一做,大一点儿的,免了吧。 眼看着自家三弟认怂了,杨恭脸上的笑容更盛:“阳弟意下如何啊?” 特么的谁和钱有仇啊,这种废柴谁拒绝谁是傻逼好吗?杨锡虽然比杨阳大,但是还没到长兄如父的地步,所以杨阳当即站了起来,把个胸脯拍的震天响:“大哥只管放心,小弟定然将这沿海不听话的倭寇的情报摸准了,尽数送往尚荆贤侄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五章 祸福 第三一五章 饶是大过年的,安府上下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气,这不光是安玉成被自己的老婆气得直接躺在了床上,还因为远在昌国卫的都指挥使李信,他突然变了主意,递来了条子,让安玉成以养病为名,留在这海门卫,继续和杨尚荆作斗争。 这项命令可以说明两个问题,第一个,就是现在李信也开始做两头下注的打算了,这一点不傻的都能看出来。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海门卫离着杨尚荆那个黄岩县的距离,就相当于没有距离,对于杨尚荆的每一个动作,大到军令政令,小到暗地里的一些阴招,都能查看一个八九成,到时候万一杨尚荆被外朝卖了人头,有人打算给他李信来一发,尝试接管一下浙江都司的军权的时候,他就能先一步把杨尚荆的“罪状”顶上去,不会让外朝厌恶,还能讨好内廷,做到真正的稳如泰山。 然而吧,第二个问题,就有点儿复杂了。傻逼都知道,杨尚荆这种出于“薛定谔的被卖”的状态,是他娘的最危险的状态,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他强抢民女,甚至上了某个伯爵的老婆,外朝都得集体装瞎,然后帮忙尽力遮掩,所以这个时候,如果哪天派卧病的安玉成去执行什么远征剿匪任务,半路上派人埋伏干掉了他安玉成,那也是没问题的。 不光没问题,他安玉成一个指挥不力的罪名是跑不掉的,祸及子孙那是一定的,脑袋顶上这个世袭的头衔都得给拿掉了,毕竟在南方,从浙江三司往上走,直到南京兵部,乃至北京的五军都督府,一路上都是给杨尚荆开绿灯的,等北京兵部的徐晞徐司马得了消息……他一个小吏出身,靠着抱王振大腿上位的渣渣能干啥? 换句话说,他安玉成算是被李信给卖了,原因嘛,不外乎是因为压不住家里的夫人,引发了李信的不满,而他的老丈人,也已经不满了自己闺女的所作所为,打算直接放弃这条线,转向更深入了的合作了。 这一点,从今年过年,昌国卫那边除了传令的兵丁之外,没有一个人过来就能看出来。 都说天家无情,实际上只要是个掌权的家族,都是不可能有亲情的,亲情太过绵软,是毒药啊。 “相公……” 原本嚣张跋扈的安张氏彻底乱了手脚,眼瞅着大年初六了,娘家人还没来一个,站在安玉成的床前,风韵犹存的脸上全是泪痕,一双还算漂亮的眼睛肿的和两个核桃一般。 安玉成面容枯槁,躺在床上,双目向天,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对自己老婆的话充耳不闻,那天他是风寒加上气的,险些直接咽了气儿,要不是大夫还算给力,现在海门卫已经是换了主人了,只不过,他现在虽然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了,可是一颗心,早就随着李信的命令彻底死去了。 和杨尚荆这种卖不同,他被卖,是真的被卖,一点儿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老爷,你倒是说说话啊。”安张氏哭的梨花带雨,伸手就要去扶安玉成,安玉成慢慢闭上眼睛,任凭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身上摇啊摇,就是不发一语。 哀莫大于心死,自己几十年的打拼,就因为这个仗着娘家势力大的女人,转瞬间灰飞烟灭了,而自己还不能撕破了脸皮,真个给这个女人下休书的时候,安玉成已经是心死了。 “老爷你要是再不想想办法,咱们家可就……”安张氏摇了摇安玉成,却终究是没敢使劲,现在安玉成是整个安家的顶梁柱,他没死,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一旦安玉成蹬了腿儿,整个安家会瞬间跌落尘埃,没有李信的庇护,安张氏那个孩子别说继承指挥使的位子了,能不能拿到一个实质的总旗都两句话说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在门口咕咚一声就跪下了,大声喊道:“老爷,老爷,坏事了。” 安张氏那一双肿的和核桃似的眼睛瞬间就瞪圆了,扭过头来看着这个小厮,怒骂道:“这偌大的安府,还有没有些规矩了?!大过年的就在这干嚎,是嫌主家还不够乱么?!你……” 小厮哆嗦了一下,就把脑袋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根本不敢多说一句。 可就在这个时候,安玉成突然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话语之中全是暮气沉沉的味道:“说罢,有什么祸事。” 安张氏愣了一下,然后紧紧地闭上了嘴,只是一双眼睛狠狠地扫过小厮,计算着怎么给这个小厮一个教训。 小厮只觉得后脖颈子上有寒气在游走,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然后有些颤声儿地说道:“回老爷的话,南京兵部郎中杨戬杨尚荆下了帖子,说是明日巳时前来探病。” 原本躺着的安玉成猛然间做了起来,也不用靠着床头了,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小厮:“你且抬起头来,将方才的话再说一次。” 小厮这才敢抬起头来,看着安玉成,哆嗦着将那话又讲了一遍:“南京兵部郎中杨戬杨尚荆下了帖子,说是明日巳时前来探病。” “帖子呢?”安玉成眯缝着眼睛,问道。 小厮强作镇定地回道:“回老爷的话,二管家让小的来禀告老爷一声,让老爷早做准备,那帖子现在大管家手上,杨府来的人还没走呢。” 安玉成慢慢地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躺了回去,挥了挥手,说道:“好了,你且下去吧,这事儿办的倒也妥帖,自去账上直取一贯的赏钱罢。” 小厮打了个激灵,连连磕头:“谢老爷赏赐,小的告退了。” 安张氏看着跑出去的小厮,脸上闪过一层的青气,现在不能压着丈夫胡闹了,她还拿捏不了一个小厮? “天绝我也?天不绝我?”安玉成并没有理会自己的老婆,而是躺在床上,嘴唇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懂的声音,慢慢地嘀咕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六章 选择 第三一六章 在某些时候,杨尚荆还是很准时守信的。 就比如现在。 早晨刚刚到了巳时,他的马就停在了安府的大门口,身后站着的是只有一个忠叔和一个杨勤,徐尚庸等人并没有带在身边。 不过正五品的文官袍服,却足以让门子瞬间认识到这是谁,那前些日子还对邢里男这个新鲜出炉的千户甩脸子的门子,这会儿一张老脸上都笑成了花儿,虽然有点儿假,却也彰显了一个指挥使门房应有的演技:“小人见过郎中,郎中里面请。” 眼看着杨尚荆皱起了眉头,这门子连连赔不是:“府上老爷抱恙,如今卧在床上,大公子也是染了风寒,不能出来迎接,二公子乃是庶出,不便相迎的。” 杨尚荆听着这话,慢吞吞地点点头,也不置可否,就这个阵势,他还真闹不清安玉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跟着这个门子一路往里走,越走杨尚荆的眉头皱得越深,这安府上下,是一点儿喜气都无,莫说是什么红灯笼了,便是侍女、小厮的穿着,都看不到一丝的喜气,若不是知晓安玉成的老爹早亡,安张氏的老爹如今还在昌国卫活蹦乱跳,杨尚荆都要怀疑自己的情报系统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了。 似乎是看出来了杨尚荆在想什么,这门子一脸的感慨地说道:“先前我指挥使突然昏厥,府中上下俱是受了惊吓,若非这卫所的大夫还算有些能耐,只怕已经是白绫高挂了,饶是如此,如今老爷抱病在床,我等自是没有这个心思去过年了。” 郎中这词儿,实际上是唐末开始往下走的,之前一直都是官职,不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节度使之类的泛滥之后,它也就跟着贱卖,成了医生的代名词之一了,显而易见的,是安家这个门子很会说话,没有再称呼医生为郎中。 古代得了病,实际上就是在和死神角力,这一点杨尚荆是知道的,所以他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说道:“安指挥忠心任事,本官也是知道的,你等能有如此举动,也是不辱门风啊。” 也不管这话说得是不是牛唇不对马嘴,杨尚荆一脸感慨地摇了摇头抬头就看见了后宅,面容枯槁的安玉成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寒风之中等着他,身边搀扶他的,是一个青衣短打的小厮。 “末将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见过钦差。”安玉成有点儿哆嗦地拱了拱手,整个人似乎随时都能倒下,“末将如今重病缠身,不能全礼,还请钦差莫怪。” 别管真假吧,反正这演技是很逼真了,不过现在玩的是政治剧剧情,别说逼真了,就是真的是真的,杨尚荆也不会对他抱有太多的同情,该咋地还是咋地。 杨尚荆看着他的动作,心里发笑,身子却直接大踏步上去,将他一把扶住:“安指挥何须多礼,本官今日前来,乃是探病而来,快快请起,外边风大,进屋说话。” 这一番话还是话里有话,听着客气,实际上玩的是反客为主的套路,别管安玉成这病是真的还是装的,杨尚荆已经开门见山地很隐晦地开始敲打他了,这海门卫里面的宅子,现在是安府不假,可是只要他杨尚荆愿意,随时都能换一个人过来。 所以,安玉成听了这话,目光就是一闪,哆嗦着点点头,沙哑着嗓子说道:“钦差请。”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分宾主落座了,杨尚荆就眯着眼睛打量着这宅子里的一切,而这个时候,也有侍女端着茶水进来了,杨尚荆的目光微微一扫,就看见自己的茶水里面只有茶叶,而安玉成的茶杯里却还有些滋补用的药材。 别管做戏还是镇就这样,能考虑到这样的细节,这个安玉成还真特么是个人才。 杨尚荆不动声色地问道:“听闻安指挥抱病在床,这些时日,可是好了些?” 安玉成苦笑了一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回钦差的话,正所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末将这病是受了风寒,又气血攻心所致,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的,便是如今下地行走,都要人搀扶的。” 杨尚荆眯着眼睛点了点头,将话题直接扯到了正题上:“若是如此,这海门卫的防务,却也是个问题啊,如今虽是冬天,这沿海也没什么倭寇,更不见甚么流民,可是这眼看春天将至,倭寇即将蜂拥而至,青黄不接之时,难免又有流民过境,安指挥如今卧病在床,只怕会延误了时机啊……” 话又臭又长,总结出来就是一句话,你丫甚么时候滚犊子? 要是平时,抱病在床也就那样了,毕竟沿海卫所半死不活的架势,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杨尚荆他要整顿兵备,虽然已大明朝这种军事体制,理论上这种情况下指挥使可有可无,但毕竟也只是理论上,杨尚荆要找个由头撤换他,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毕竟盯着浙江这块肥肉的人多了去了,杨尚荆想拉着李信做垫背,肯定有人高兴到半夜蹦迪。 然后杨尚荆还等着安玉成给他一个惊喜呢,就看安玉成突然苦笑出声,打断了杨尚荆的话:“末将的身体,自己是知道的,以后漫说是要拉开三石硬弓,便是一石弓,都要小心再小心了,故此……末将打算上书昌国卫,辞去这指挥使一职的。” 老子撂挑子不干了,他们让你们卖我! 杨尚荆这会儿非常理解安玉成的想法,毕竟他也想这么干,只不过做不到安玉成这般洒脱而已,他也明白,安玉成这是在给他表示心意呢,生怕他借着现在的状态,直接借他人头一用。 然后安玉成再度开口,给了杨尚荆一个巨大的惊喜:“末将庶子,还有些读书的天分,若是钦差不弃,可以收在身边做个书童,但能提点几句,便是我安家的福分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七章 选择 第三一七章 安玉成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淡,但是听在杨尚荆的耳朵里,却仿佛平地一声惊雷一般。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 把自己家孩子扔给杨尚荆,说让杨尚荆帮忙照顾,这就算是最彻底最彻底的投诚,比起什么指天画地、磕头痛哭都要是在不少,搁在战国,这叫送“质子”,秦始皇他爹就是秦国扔出去的质子,中国人向来看重“家”,交付了下一代,就是最具有说服力的承诺。 要是安玉成丢出来的是他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杨尚荆能笑着直接插他一刀,可现在丢出来的是他的二儿子,里面的东西就要好好思量了。 所以杨尚荆深深地看了安玉成一眼,叹了口气:“安指挥正是壮年,纵使一时抱恙,也不应颓废。这许多年来,海门卫周边没有甚么大股倭寇作乱,可是全靠着安指挥呢。” 说服力是一方面,而且是很小的一方面,政治这东西,拼的就是脸厚心黑,那个二儿子毕竟是个庶出子,虽然也是安家的血脉,可是保险程度上反而不及安玉成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所以说,万一安玉成这货给他来个“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用孩子麻痹自己,再借着这个由头留在海门卫,给他杨尚荆使绊子玩阴的,那就不好玩了。 所以还是要试探的。 “不怕钦差笑话。”安玉成苦笑着摇了摇头,“末将虽说只是世袭的百户出身,可早年却也从名师那里学了两手养气的功夫,对自己这身体,自己是最了解不过的了,如今不说风中残烛吧,却也是每况愈下,不比以往了,恋栈这权位,还不如直接上书,回乡养老。” 气功嘛,道医嘛,本身就是中医里面的一个分支,哪怕杨尚荆再唯物,他也不敢喷“所有的中医都是傻逼,中国人传承这么多年是靠人体免疫力硬撑过来的”之类的混账话,毕竟一贴膏药治腹泻、二两大葱治闭气之类的“神操作”,穿越之前他也是见过的,他自己的胃炎就是喝中药喝好的。 特么的西医的祖师爷,是那帮拿着染料往肚子里灌希望能治病的炼金术师,本质上和中国那些用铁从硫酸铜里面置换出铜的道士是一样的,还特么晚了好些年。 所以安玉成说他自己练过内家的东西,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杨尚荆也没有出言反驳,他也不需要反驳,因为这不仅仅是事实,更是借口,如果安玉成想要真的退下去,自己反驳与否都没有任何的必要性。 见杨尚荆双目微暝,沉默不语,安玉成直接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对着杨尚荆一躬到地:“也不怕钦差笑话,末将家中不和,发妻与妾室常有口角,末将二子随是有些天分,却也活的窝囊,末将若是告病辞官,上有个千户可以世袭,领上一份口粮,总计是不会饿死人的,可是这二儿子……” 安玉成开诚布公地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了,杨尚荆这才有些动容,自己揭自己的短,把杨尚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一股脑透出来,这已经说明了安玉成的决心,再想想李信对安玉成的处置,杨尚荆也就明白了个中原因了。 面前这个同样被上面的人卖了的指挥使,可不是自己这种郎中,虽说官职的品级上还要比他杨尚荆高出去不少,然而没有名声没有真正过硬的后台,身为李信的铁杆身上也没有过多的派系博弈,所以他没有反抗李信命令的资本。 而他之前为了李信,也可以说是出生入死的,这一转手就被卖了,心里也是窝囊的厉害,所以借着杨尚荆过来探病,直接表明了心意,撤出这一摊浑水,也是上上之策,他到底是为李信留过血的,说不得还帮着李信做过什么脏活,李信不好杀他,也不会杀他,只能捏着鼻子继续罩着他,这涉及到李信的威信。 所以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久闻安指挥府上二公子文武双全,天资不凡,本官虽说文不成武不就,还有个滥杀的诨号……”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安玉成的眉头禁不住就是一阵狂跳,或许是出于报复心理,也或许真的是哀莫大于心死,反正他对发妻所出的大儿子,基本已经放弃了治疗,所有心血都扑在了小儿子身上,若是杨尚荆真的祭出了滥杀这一套,他的念想基本也就断了。 “……但是呢,早年也在翰林院读过书,如今也带着三府剿倭的担子,虽说都是赶鸭子上架,但是提点一下令公子,却也算是够格的。”杨尚荆观察着安玉成的表情,慢吞吞地继续说道。 安玉成听到后边这句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直接就跪在了地上:“末将谢过钦差。” 动作干脆理论,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如释重负,杨尚荆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话聊到这里,基本已经能够弄明白这安玉成的心思了,说白了,这是真的给杨尚荆认怂了,然后整个将安家押注压在了杨尚荆的身上,否则的话,就凭他这个演技,也绝对不仅仅是一个指挥使。 毕竟官场上,演技决定一切。 “你这是在玩火啊。”杨尚荆摇了摇头,有点儿感慨。 他没有伸手去扶安玉成,后者也没起来,而是低着头,声音之中全是苦楚:“何来的玩火一说?如今的安家,已经是在火堆里烤着了,哪里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末将,也不过是拼死求活罢了。” 夹在杨尚荆和李信中间,也的确是被放在了火堆里面烤,李信已经表明了态度彻底放弃他,那么他也只能迅速倒向杨尚荆,来个向死而生,哪怕他曾经差点害死杨尚荆。 这是他最好的选择,或者说,唯一的选择。 如果作为一个平常人,杨尚荆肯定会恨不得直接宰了安玉成,但是作为一个政客,他却知道什么叫妥协,或者说,利益最大化,他站起身来,拍了拍安玉成的肩膀,低声地叹了口气:“稍后本官回黄岩县,让他跟着来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八章 难受 第三一八章 安玉成是真的在向死而生。 他在赌李信不会拼着自己名声败坏对他下手,更在拼外朝对杨尚荆的态度,也就是说所,外朝会不会在杨尚荆被卖了人头之后,对着杨尚荆昔日的门生故旧痛下杀手。 可是算来算去,政客的人品虽然都不咋地,可是为了面子和名声,向来还是文人那边更靠谱一些,而且等杨尚荆被翻案了之后,自家儿子那个“杨尚荆门生”的牌子,就会瞬间闪亮。 就和加了特效一样。 杨尚荆现在根本无从判断自己今后的走向,这是一个棋子的悲哀,一个大号棋子的悲哀,可是安玉成却松了一口气,在自己的二儿子安征宇跟着杨尚荆离开的当天,就给远在昌国卫的李信写了一封信。 “呯!” 一声响,一只精美的青花茶盏在柱子上摔成了粉碎,茶汤混着陶瓷的碎片散落一地,而李信犹不解气,将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全都砸在了地上。 “匹夫尔敢!” 李信最终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已经有些年头的木质桌子,居然让他这一拳砸出来些许裂缝,他再踢出一脚,整张桌子直接被掀翻在地,稀里哗啦碎成了一堆木板。 在他房里伺候的家丁哆嗦着,束手站在一旁,根本连声儿都不敢出,这场面太特么吓人了,就算是前些年倭寇攻陷了大嵩所,整个朝廷都在攻讦李信的时候,李信都没发过这样的火儿。 可李信却也清楚的很,上次倭寇攻陷大嵩所,暴露出来的是明朝开国七十多年以来,猥琐制度所拥有的共同的弊端,而不是他浙江卫所的弊端,外朝之中虽然有人想要攻讦他,但是也害怕他反咬一口,以鱼死网破的态势当众扯出整个体系的黑幕。 毕竟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位高权重之余,拥有的嗓门也要大得多,吼出来的声音不说全天下都知道吧,不懂事儿的皇帝是肯定会知道的,这就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利益——那些黑幕就像裤头一样,大家都靠着它保暖,却绝壁不会把他漏在外面。 所以当焦宏来浙江备倭的时候,他根本稳如泰山,动都没动,反而捞到了一个总兵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可现在不一样了,杨尚荆和内廷之间的争斗,已经从简单的政争,上升到了法理的高度上,毕竟藩王这种东西……贼特么让人难受,所以牵连下来,他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 所以他安排了一个最不敢背叛他、也最不能背叛他的人留在海门卫,收集情报,以求脱身,然而这个安玉成居然真的就选择了背叛,直接把自己的二儿子留给了杨尚荆! 哪怕不知道安征宇这个人在安玉成心中的地位,李信也能从这个人选上分析出一二来,人选一定程度上也代表着站队,留在杨尚荆那边押注儿的是二儿子,不是和安张氏生的大儿子,也代表着他已经倒向了杨尚荆。 “报总兵,张承志张佥事在门外等候。”一个亲兵跪在门口,有些小心地说道。 李信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让他候着吧,等会儿陪着本官外出走走。” 亲兵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转身退了下去,李信看了看一地的狼藉,最终经还是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向门外。 “末将张承志,见过总兵。”看见他出来,安成志对着李信深施一礼。 李信摆摆手,叹了口气:“无需多礼,陪本官走走吧。” 张承志应了一声,落后李信半步,开始向着门外走去,李信的亲兵当即为了过来,保护两人的安全。 昌国卫设在一个岛上,四周都是水,所以没走多少时间,两人也就停了下来,站在岸边,看着水中的景色。 “海门卫来的书信,你都看见了吧?”李信突然问道。 张承志是安玉成的老丈人,这种大事儿,当然是要和他回报一下的,走的是同一个渠道,接到的时间也是不分先后的,张承志来找李信,自然也是因为这封信的事情。 所以张承志点了点头:“回总兵的话,已经看过了。” “说说吧,这后面的棋,该怎么走。”李信背着手,面对着东方的大海,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安玉成能直接给两人写书信,就已经证明了他的决心,否则安玉成会先和自己的岳父商量一番,所以说,这件事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 “是末将做的,太直接了些。”张承志苦笑了一声。 原本他今年没有直接去派人问候女儿女婿,就是出于一种惩戒的目的,让自家女儿知道什么叫妇道,不能仗着她老子胡作非为,结果这个动作,直接就和李信安置安玉成的事儿撞车了。 偏生当时李信的心腹,都以为他这边没动作,有什么事儿也没和他说,直接就走了流程了,等两家知道不对的时候,为时已晚,杨尚荆都特么的去那边坐着,领着安征宇走人了。 所以说,这件事的本质,是一件乌龙。 “本官问你的是,今后该如何去做。”李信沉声说道,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是混了军营这么多年的张承志,瞬间就听出了这声音之中的焦虑和不耐烦。 所以他倒退了半步,然后躬身回答:“回总兵的话,可以另遣良将前往海门卫。”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特么的没咒念了,要是以往除了一个指挥使的空缺,只怕整个昌国卫里面有点儿资历的,人脑都能打出狗脑来,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去了那边明显就是去救火的,而且是杨尚荆这么个随时都能爆发的烈焰,说不得一个操作不好,自己就栽进去了,基层带兵、直接领着一卫五千多人的资历固然重要,然而人都特么死干净了,谁还去在乎资历这种狗屁东西? 所以李信听了张承志这话,也只能深吸一口气,最后颓然地摇了摇头。 这种感觉……简直太特么难受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一九章 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 第三一九章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 杨尚荆现在和李信之间的关系,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上,是友非敌吧,还在互相算计着,杨尚荆就寻思着怎么能把李信拉下水,李信就想着怎么能和杨尚荆撇清关系;是敌非友吧,还要互相扶持,最起码剿倭这种事儿,还需要两家进行合作,李信还得听着外朝的指使,帮杨尚荆分担一些压力。 前者为了达到目的,得弄走、甚至直接弄死一个指挥使安玉成,后者想要达成目的,就得卖出去一个指挥使安玉成。 所以说,安玉成夹在中间,贼特么酸爽。 所以说,安玉成这么以从中间抽身,李信瞬间就进入了懵逼状态,太特么难受了。 张承志站在李信的身后,就猛地一咬牙,沉声说道:“总兵可以将这安玉成的请求打回去,只说‘倭寇未靖,尚缺带兵之人’,让他依旧留任,也便是了。” 李信听着这话,双眼瞬间圆睁,然后眉头深锁,陷入了沉思,过了良久,他猛地转过身来,盯着张承志,沉声说道:“这话……你发自肺腑?!” 也难怪李信如此表情,这安玉成再怎么说,也是他张承志的女婿,就这么直接由张承志提议,将安玉成活生生地钉死在海门卫,可不是什么有良心的做法。 毕竟,如果安玉成接了命令没走成,已经带走了安征宇的杨尚荆,只怕会瞬间想多,认为这是安玉成联合他李信使出来的苦肉计,就为了留在海门卫就近监视他,到那个时候,是必然除之而后快的。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安玉成为了活命,就必须重新投入李信的麾下,给他收集情报,同时换取李信的情报支援,知道哪里是坑不能去——李信坐镇中枢,对于大局的掌控能力和对于全局情报的分析能力,十个安玉成也比不上的。 可是,安玉成毕竟是张承志的女婿。 张承志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事已至此,若不如此做法,只怕总兵也要别牵连进去,而我张家……”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然是姻亲,但是为了张家整个家族考虑,必要的牺牲还是必须要有的,这个时候,能不出卖张家自己的利益,就一定不能出卖,一个女婿有算个什么? 李信深吸了一口气,最终慢慢地点了点头:“也罢,便如你所说罢。” 如果张承志不主动提这一茬,只怕他李信是不会想着直接用这种方法去压的,毕竟安玉成除了他手底下猛将的身份之外,可还是张承志的女婿,张承志在北京,可是能和执掌京营的成国公朱勇搭上线的,综合考虑,这既会损失他在浙江的声望,又会恶了成国公一系,在大局总体局势清晰、但结果还有变数的情况下,是得不偿失的。 可是现在张承志提了,剩下的就不再是问题了。 所以李信回转了自己的府上,当即修书一封,直接派人送到了海门卫去,而整个昌国卫,也跟着流传起了相应的段子——总兵李信对安玉成依旧信任,不准他高兵辞官之事,依旧让他留守海门卫,防备倭寇。 “为将者,可以勇冠三军,亦可以运筹帷幄,玉成久经战阵,纵使有恙在身,亦可居于中军,调度兵将,则海门卫之防御,固若金汤也。” 这是李信给安玉成回信里面的原话,这算得上是顶好顶好的了,要是搁在以前,安玉成见了这东西,都恨不得裱起来挂在墙上,可是现在他看这个,只觉得一阵寒风从窗户缝里面吹进来,直接灌入他的顶梁,然后顺着浑身的骨头,直接凉到了脚后跟。 太狠了。 这一招直接就把他逼上了绝路。 而且很神奇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杨尚荆也接到了昌国卫方面传来的消息,给他送信的,是面色古怪的徐尚庸,毕竟李信在整个浙江虽然闹了个一言堂,威望很足,可是下面必须得有各个派系的人插进来表示一定程度上的平衡,否则……否则你特么想要造反? “扑朔迷离,扑朔迷离啊。”杨尚荆放下了手中的信纸,轻轻地扣了扣桌子。 徐尚庸点点头,也是一脸的古怪,他瞅了站在杨尚荆侧后方的安征宇,露出了一个疑问的眼神,毕竟这事儿是关于安征宇他爹的,当着人家孩子的面,只怕不好说啊。 杨尚荆摆摆手,不以为意:“这事情,便让他知道,修书一封回海门卫也便是了。” 没有必要瞒着,这种事儿不但没必要瞒着,更应该直接让安玉成知道,然后杨尚荆才好对症下药。 所以徐尚庸挑了挑眉毛,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判断:“依着现在这个架势,这是李信想要卖了安玉成,或者说……是逼着安玉成站向他的那边,因为这消息来得有些太奇怪了,在接了安玉成书信的当天,李信就带着手底下的人,很是夸了一番安玉成的勇武,还把安玉成称病隐退的事儿说了个通透。” 顿了顿,徐尚庸看了看杨尚荆的表情,继续说道:“当时在场的,可不仅仅有我魏国公府上的人,什么定国公、成国公、英国公的人,可都在,依末将来看,这似乎是李信对安玉成太过不满,想要直接威胁他,让他不得不给自己提供情报啊。” 杨尚荆点了点头,这个声势的确有些大了,按照常理来推,的确如此,毕竟安玉成在的位置,着实太危险了,安玉成作为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还有着正当的理由,没有必要为了昔日的一点恩情,直接死在那儿——安玉成和李信之间的关系,可不仅仅是上下级的关系,里面还存在着互相利用的关系。 不过旋即,杨尚荆就摇了摇头,目光若有若无地撇过了安征宇:“若想分析得清楚,便要从另一角度切入,若是安玉成联合了李信、张承志二人,给本官唱了这么一出苦肉计,本官可就真的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二零章 好兆头 第三二零章 安征宇只是个孩子。 然而政治是残酷的,政治斗争是残酷加血腥的,看着当年朱棣靖难成功,入应天府的事儿就知道,哪怕是个孩子,也不能放过了。 好在安征宇作为一个很受父亲看重的官宦子弟,平时虽然受着大哥、主母的欺压,可到底是接触过一些人和事儿的,所以在杨尚荆的目光扫过他的时候,他当即往前迈了两步,咕咚一声就跪在了杨尚荆的面前:“先生放心,学生这边修书一封,问问大人作何打算。” 也由不得他不害怕,这尼玛,虽然他知道自己家老子很看重自己,虽然他寻思着自家老子应该不会卖了他,但是一旦这种破事儿发生了,首当其冲的,他就得被杨尚荆乱刀剁死,然后安上一个“通倭”、“贪腐”一类的罪名。 杨尚荆看着他的表现,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你天资还算聪颖,本官教你些东西,也算是个传承,只是……这官场之事,你也是懂的,下去吧,下去吧。” 别说这安征宇只是个未必能够存住话的半大小子了,就算他是个成年人,为了保险起见,那安玉成在卖他的时候,也必须要做到守口如瓶——损失一个庶出子,保全整个家族这种买卖,太特么合算了。 毕竟安玉成想要打听杨尚荆的军队调动情况,根本就不用安插什么内线,海门卫离着黄岩县,太特么近了。 眼看着安玉成有点儿哆嗦地退了下去,杨尚荆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吐出来一口气:“这事儿,到底是难做啊。” 徐尚庸苦笑着摇摇头,终究是没回他这句话。 当然是难做了,虽说指挥使这种正三品的武职,杨尚荆都剁过了一个脑袋了,可是这次要是动手,可就和上次的不一样了,前一次是做了北京英国公的刀子,顺带着完成了自己的立威,而这次,则是直接要为了自己的生活下刀子。 结果一样,过程不同,得到的心理反应,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你且去好好练兵罢,待到天气转暖些,便调派些船,让你麾下的人熟悉熟悉水性。”杨尚荆苦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旁边,抬头看着西方如血的夕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徐尚庸跟着站了起来,沉声应是,就要退出去,可是还没等走到一半,就听见杨尚荆带着疲惫的声音传来:“明日,本官北上台州府去,和水军千户所的人好生聊聊,这剿倭、备倭,可不能总在岸上转转啊。” 徐尚庸听了这话,脚步就是一顿,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就听见杨尚荆继续说道:“本官不在了,这兵,你可要给本官带好了,不可出了甚么偏差,以致军令不通,你可明白?” 听到了这里,徐尚庸就是一愣,杨尚荆不在军营的时候,那边儿可就是听着他指挥的,这会儿再提这个,是个什么意思?仔细地往深里一向,徐尚庸就觉着脊背发麻,连忙单膝点地,直接跪了下去:“郎中但请放心,末将定然……不辱使命。” 如果杨尚荆不是在和他耍心眼、玩计谋的话,这是已经决定了,在整个魏国公徐家的范围内,只和他一个人进行沟通,再次默认了魏国公给他徐尚庸定下来的升迁路线,也就是从总旗开始网上慢慢熬,一直熬到千户上去。 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个天大的利好消息。 杨尚荆摆了摆手,不再言语,于是,徐尚庸单膝点地了跪了能有两三分钟的功夫,自己慢慢起来了,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杨尚荆自己,对着天边血色的夕阳发愣。 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知琴给他这书房里掌了灯,杨尚荆这才将目光从窗户外收了回来,转过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出声问道:“知琴,忠叔那边,可有什么要紧的事体?” 知琴愣了一下,细声细气地回答道:“回少爷的话,也没什么急事,只不过是家中来了人,奴婢和忠叔说少爷在窗边站着,忠叔便带人退下去了。” 杨尚荆点了点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也罢,这会儿少爷也想完了事情,便将忠叔请过来罢。” 知琴应了一声,挪着小碎步退了下去,步伐轻快。 不多时,忠叔便来到了书房,直接开门见山:“少爷,家里来了人,带了一点儿关于倭寇的情报。” 杨尚荆的目光就是一亮,一边站起身来,让忠叔坐下,一边问道:“哦?是何情报?” 忠叔从怀里摸出来一张信纸,递了过来,同时苦笑了一声:“少爷还是自己看罢。” 杨尚荆眯着眼睛,借着烛光,在这张纸上扫了一圈,却没有苦笑,而是畅快大笑:“这到底是个好兆头,忠叔却为何作此表情?” 纸上的内容不多,就一股假倭寇的消息,人数大约在百人上下,做倭寇的基本配置倒是齐全,弓箭手能有那么十来个,几艘破舢板就算是船了,除了吃的比寻常的泥腿子好一点之外,剩下的也就是穷横了。 这是福建某个中不溜家族豢养的打手,前一阵子给养没送到,劫了杨家的一艘船,没杀人,但是吞了一多半的给养,很是耽误了不少的功夫,所以就拿出来给杨尚荆练手了。 “就这一股倭寇,怕是家中如今也在扯皮,且这形式,对少爷很是不利啊。”忠叔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也怪老仆,这过年了,也未曾回家中一次,细细分说一番。” 忠叔在杨家的地位,自然是不必多说,回去了说话,也是必须有人听的,这就能给杨尚荆争取更多的权利,可杨尚荆却摇了摇头,露出了一个极为古怪的笑容:“忠叔,万事开头难,有了这么一股‘倭寇’,清理干净了,才好开口要下一股啊。” 顿了顿,杨尚荆的表情越发的古怪了:“至于军功……军功可不一定全是靠打的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二一章 矫情 第三二一章 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所以秉承著對更加美好的生活的嚮往,地主大戶們在剝削底層黔首們的同時,也在和同為地主大戶的同行們進行著鬥爭,建安楊氏在閩北養人、在海上養人,為的可不僅僅是保障自己的利益,更多的是為了给其他家添堵。 至于引导和自己家比较亲厚的官军将领,如有神助一般直接捣毁了几个敌对势力培养的打手,那都是常规操作,大家都这么搞,不服不要玩。 毕竟这些处于阴影之中的黑暗势力,和士大夫们耕读传家的高大上的宣传口号并不一样,所以大家都是私底下出事儿私底下了,真的摆在台面上,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谁敢起这个头破坏了潜规则,是要被吊起来打的。 所以建安杨氏给杨尚荆提供了这么一份情报,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压力。 而杨尚荆放下了手中的情报之后,沉声问忠叔:“却不知那件事,家中有何打算?” 忠叔听了这话,脸上就显现出了为难的神色,沉吟了一下之后,这才苦笑道:“若是平时少爷有那等吩咐,只怕他们高兴都来不及,只是如今……” “可是和吾近来之事有关?”杨尚荆的眉毛当即就立了起来,自己现在所处的这个局势,应该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也就是死,对上层可以公开,但对于下层必须保密,谁要是敢一张嘴不把门,遇见谁都说,那杨尚荆肯定要把这个人拿出来活活打死的。 忠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本来这帮人听说少爷要教书的先生,这束脩也算得上丰厚,一个个都很是踊跃,可一听说要给大兵头子们教书,一个个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啊,只说是‘黔首愚民诵读经典,只怕有藐视圣贤,有辱斯文之嫌’,便是家中耋宿,也不敢强求分毫啊。” 草泥马啊,你们怎么就这么矫情?我就想提升一下底层大兵头子的识字率,给他们扫扫盲,怎么就和要了你们的命一样了?还有辱斯文……孔老二当时三千弟子,不还号称“有教无类”么? 哦对了,想想也是,号称“居陋巷”的颜回,特么的实际上是个也是颜氏子孙,祖上阔过不说,手里还有五十亩“郭外之林”和十亩“郭內之圃”,想让孔子教那些所谓的“野人”……做梦吧! “傅悦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这类的话,也就激发一下士子们的向上之心吧,泥腿子……泥腿子玩蛋去,那个年代的泥腿子,根本就没有办法听说这些词儿的。 所以说,士大夫们矫情也算是古已有之了。 杨尚荆磨着牙,沉声问道:“若是从本地募集士子,不需有功名在身,但凡是读过书的都好,此事是否可行?” 没有识字率的军队,就是特么的瞎打仗,靠着皮鞭子训练队列也只能呆板地玩玩排队枪毙,散兵线之类高大上的打法,这辈子都别想了,而福建、浙江、江西又都是多山的地段,一个排队枪毙的战术,是绝壁不可能所向披靡的。 所以杨尚荆必须得提高部队的识字率。 当然,他自己赤膊下场,那是犯了忌讳的,毕竟这个年代,“天地君亲师”这种伦理纲常,看的还是非常重的,别说他去给泥腿子教书会不会有人骂“有辱斯文”吧,想搞点儿大新闻的,直接喷他“图谋不轨”都没问题——那么多的士卒,是你杨尚荆的学生?你想干嘛? 所以忠叔也跟着皱起了眉头,想了想,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少爷,此事……不易啊。” 当然不易了,那些有名有姓的大儒自恃身份,是不可能给泥腿子开课的,下面这些功名在身的,一个两个又都是等着做官的,剩下的那些努力进取的……努力进取的一个个都特么更矫情,把那些个狗屁规矩看得比谁都重。 杨尚荆一时间也有点抓瞎,这事儿和他鼓捣火药还不一样,火药背地里弄点儿,只要披上一层道教炼丹的外皮,这事儿也就那样了,不被捅出来就是万事大吉,可是这事儿不说根本就遮掩不住吧,就是想用宗教的外皮遮掩,那事情就更大条了。 他整一个老道去军营里,用道教的经典让这帮泥腿子识字,那不更是直接把把柄往别人手里送么——从朱重八开始,大明朝就对邪教打击的十分严厉了,什么明教、白莲教之类的,那叫一个宁错杀不放过,鬼知道你叫来的道士是不是披着天师府的外皮,有着一颗弥勒降世的内心呢? 到时候锦衣卫啊、东厂啊之类的都来转上一圈,他杨尚荆也就不用作别的了,穷于应付的同时,估摸着自己的“清誉”也得往下狂跌。 “死马当活马医吧,年后给下面下个条子,让那帮穷书生有个‘教化乡里’的功德,披上‘有教无类’的外皮,我就不信了……”杨尚荆咬着牙发狠。 既然大家都是玩“名”,那他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反正“士农工商,四民也”这杆大旗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人站出来掀翻,说什么“除了士之外,其余都是垃圾”的怪话,最多喷一喷“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之类的怪话。 这其中就存在着夹缝,就有他杨尚荆操作的空间。 忠叔点了点头,微微皱着眉头,说道:“少爷此言,却也是个办法,不过……须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啊。” 杨尚荆重重点头,表示知道:“此事戬自是知晓的,忠叔还请放心便是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给出足够的价钱,自然有人愿意来帮他扛雷,他杨尚荆现在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别说他自己腰包里、县衙府库里面可以调动的钱粮了,就是那一千多个士卒,没人克扣一点儿,也足够找三五个好先生了——而按照惯例,军饷是没有不被克扣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二二章 进展 第三二二章 明代的休沐制度,春节和元宵节是分开过的,元宵节又称上元节,道教之中有“上元节天官赐福”之说,因此看的反而要比元旦要重一些——元旦是从初一开始,休到初五;元宵节是从正月十一开始,连放十天。 所以在初六和初十这几天,衙门还是要开门办事儿的。 正统十年正月初八,杨尚荆背着手,慢吞吞地走进了工房之中,相比于其他的几房,杨尚荆现在最看重的,实际上就是这个工房。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对于生产力有反作用。 现在杨尚荆只是个正五品的小官儿,放在大明朝的官僚体系当中,虽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可也不是能够权倾一方的大人物,不尴不尬的位置表明了,他根本不具备影响国家决策,用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的能力。 他的能力,也仅仅限于用“治安费”这一类地方性变相税收项目,调节一个地区内的某种商品的价格和生产热情。 所以,杨尚荆就必须要用生产力的提高,倒逼生产关系改良。 工房的胥吏一看见杨尚荆过来了,连忙丢下了手头的文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着杨尚荆深施一礼:“下走陈达,见过郎中。” 杨尚荆摆了摆手,直接说道:“前日里,本官让工房大匠研制些器械,不知如今有什么成效了?” 陈达“啊”了一声,显然有点儿懵逼,使劲儿想了想,这才苦笑了一声:“回郎中的话,下走分管的是工房的账册,不曾多管大匠们的活计,着实不知有何事体,罗恒他方才内急,去了茅房,下走这便差人去催。” 杨尚荆眉头一挑,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只是慢慢地点点头:“也好,就让人去催一下吧。” 说完了,他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陈达跑到了门边,低声吩咐了一个皂隶几声,然后有点儿忐忑地想了想,慢慢地移动到了杨尚荆的身前,垂手侍立,生怕打扰到了杨尚荆休息。 这大过年的,虽然没有轮休一说,可是这胥吏、衙役们都住在这县衙里面,一般留一个人在值房里值守,剩下的都在休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差一个跑腿儿的过去叫一声就行了,这也算是一点儿福利,所以杨尚荆也没问剩下的人都去了哪儿。 当然了,要是真出了什么紧急状况,杨尚荆可是要掏刀子杀人的。 没过多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头上还冒着汗珠,身上的衣服也有些不正,明显是匆匆穿上衣服跑过来的。 杨尚荆睁开眼睛看着他,后者一边喘着气,一边正了正自己的帽子,躬身就是一礼:“下……下走罗恒,见过郎中。” 杨尚荆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也没做什么追究,直接问道:“本官且问你,前日里本官让工房大匠们打造的器具,如今可是完成了?” 江南地区,哪怕是现在小冰河时期的现象已经开始渐渐严重了,冬天的河水也是不封冻的,虽然枯水期水流少了些,但是靠着永宁江这种大一点儿的水系,水利还是有一些的。 这罗恒喘了两口气,这才回道:“回郎中的话,据说已经初见了成效,打制出来的农具,要比原本的质量好上许多。” 虽然不知道打铁是个什么流程,但是杨尚荆他知道,稳定压倒一切这一条准则,大约也是适用的,相比于人力、畜力,水流这种自然力量显然更加的稳定一些,而且可以不分昼夜地进行劳作,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上,都有着极大的提升。 所以对这个结果,杨尚荆是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如此便好,那处所在设在何处?” 这罗恒也不是什么吃干饭的,不假思索地报上了一个地名,然后说道:“如今县里的大匠,便是过年的时候都守在那边,看着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也好有个改良。” 顿了顿,他的脸上就浮现出为难的神色:“据说……据说老张的二儿子被那锻锤砸了一锤子,一只左手整个儿废了,若不是当初老刘谨慎,带着本县的郎中,只怕整个人都没了。” 明朝的匠户也是代代相传的,虽然一定程度上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顾虑,可到底还是缺乏了交流,体系封闭,就是在一个县里的匠户,互相之间都是把祖传的绝学舞的严严实实的,所以面对杨尚荆给出的“新思路”,这帮大匠才如获至宝。 不过匠户们的生活也是苦逼,基本上县里的主官剥削一刀,下面的各级胥吏再来一刀,收入也就没剩多少了,要不然也不至于靠着做工的时候眯下来一点儿料子过活。 杨尚荆没管他们具体的消耗,也正是因为这个,大家都苦哈哈的不容易,前期想让人出成绩,显然不能既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不过这大匠的二字被废了一条胳膊的事儿,他是一点儿风都没听到。 所以他站起身来,看着罗恒,问道:“既然是有人因此致残,为何不上报本官?” 罗恒听了就是一愣,连忙躬身答道:“回郎中的话,为国超新制器械,乃匠户之责,或有损伤,便如士卒征战沙场,有所抚恤也就是了,如此小事,下走不敢劳烦郎中。” 妈的封建糟粕……不对,是封建时代的优秀传统啊,这要是搁在五百年之后,早特么闹得满城风雨了,什么工伤、什么维权,配合上什么媒体之类的玩意,能把他杨尚荆这种一县主官折磨到死。 现在?一个胥吏出手就直接打发了。 不过杨尚荆转了转眼珠子,总觉得这事儿可以让自己刷上一波声望,于是乎干咳了一声,说道:“工房账上拨二十贯,给张家老二补补身子,若是他识字,便让他上元节后,来县里见见本官。”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二三章 火药味(上) 第三二三章 火药没普及之前,大家在过年的时候放爆竹,现在火药普及了,过年的时候大家还是放爆竹。 不过空气中怎么闻,都有那么一股子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京师重地,实乃首善之地,虽然各种幺蛾子层出不穷,但是有一点很好,那就是富裕,贼特么富裕,所以说,百姓家过年的时候放的爆竹就特别多,火药味平白就要比其他地方浓郁上那么三分。 中医理论里,有“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所以说,虽然……虽然特么的大家都不愿意去吸这种味道,但是大家伙的的确确是闻到了,再加上大过年的喜庆的红色属南方,南方丙丁火,又凭添了火气。 恩……结合了中医五行之后,正月初九这天,在朝堂上的外朝和内廷的大臣们都显得很是火爆,也就很合情合理了。 这次,外朝抓住了内廷在北边儿搂钱、吃空饷、喝兵血的实锤,直接就要置内廷于死地,或者说,彻底打掉内廷的嚣张气焰,让内廷掌权的合法性,从法理上到实际上全部消失。 所以,这次外朝的大佬直接赤膊上阵了,面子,去你娘的面子,要面子不要权力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他娘的傻逼。 就看见文臣班中闪出来一人,身穿正二品的袍服,身材魁梧,虽然颌下蓄须已然有些花白,却丝毫不显老态,只是往那儿一站,便仿佛有千军万马迎面杀来一般,这可不是院子里举石锁能练出来的,完全就是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气势。 就连他身子侧后方的两员武将,都是稍稍后退。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明靖远伯、兵部尚书王骥王尚德。 一看见他站出班来,坐在龙椅上的朱祁镇脑子瞬间大了一圈儿,这个他和王振计议良久,亲自捧上去、加了爵位的兵部尚书,自从突然间反水,跑到外朝那一班文臣武将之中后,可以说是瞬间爆发出了无穷无尽的战斗力,毕竟他在战场上真正厮杀过,相比正常的文官,见识更多一些,也能从新的角度提出些建议,让文官儿们开展一下视野。 就看见王骥撩衣跪倒,口中宏声说道:“陛下万岁万万岁,臣王骥有本上奏。” 朱祁镇咬咬牙,就想让王骥在那儿跪着奏事,可是目光在文武两班重臣之中扫了一圈之后,眼睛瞬间就半闭了,叹息了一声之后,用稍显稚嫩的嗓音说道:“王司马快快请起,有何事上奏?” “山西大同镇守太监郭敬,欺上瞒下,目无王法,吃空饷、喝兵血,敛财无算,以致军心动摇,边军将士苦其残暴,不敢上言,幸有山西提刑按察使司张谦觉察,报于兵部,臣方才知晓边军之辛酸。”王骥说着话的时候,声音尽可能地放大,离着近点儿的,都觉着震耳朵。 先声夺人,气势、音量上,都不能小了。 站在朱祁镇身后的王振就是一哆嗦,不为别的,这郭敬……是他的狗腿子,最忠诚的狗腿子,别看这个郭敬是永乐十八年进宫的老资格,到现在已经算是历侍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的老太监了,然而特么的内廷不像外朝,还将就什么论资排辈,都是阉人,讲究个狗屁的斯文,所以这郭敬在王振得势了之后,直接就报上了他的大腿。 要不然,就凭这他那两把刷子,还能去大同这种军事重镇做监军? 不过吧,光抱大腿,也是不行的,你还得送钱,太监下面没有了,总是要在其他的地方找补找补的,财色二字放在一起写,也是有原因的,所以这郭敬到了大同之后,搂来的钱一多半送给了王振,这要是沿着这条线摸下去,王振都得被坑进去——因为这些钱,朱祁镇是不知道,一旦引发了皇帝的信任危机,他这些年来营造的良好氛围也就没了。 所以王振的脸色白了一下,一边示意伺候的小太监过去接下来奏疏,一边用衣袖子做演示,给了自己那么一下子,让自己稍微清醒一点儿。 “陛下,张谦张臬台搜集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俱在此处,还请陛下过目。”王骥双手呈上了奏疏,然后慢慢地退回了朝班之中。 朱祁镇原本是知道外朝要发难的,毕竟这么大的事儿,王振不可能瞒着他,没有他的“皇权”,王振实际上屁都不是。 可是看着王骥地上来的奏疏,朱祁镇的眼睛瞬间就瞪了个浑圆,里面充满了震撼,也充满了惊异,更多的,则是愤怒。 作为一个想要效仿自家皇爷爷五征漠北的十八岁……不对,是十九岁的青葱少年,朱祁镇的雄心壮志,自然是不必多言的,而他实现自己梦想的最大的助力,实际上就是明朝的军队,如今这个世界上规模最大、装备最精良的军队,然而他今天看到的,是边军将领吃空饷、喝兵血的事实。 当王骥交上来这一份奏疏的时候,就证明,要么是王振给他描绘的圣君在朝、海晏河清,边军身经百战、战力强横,独独这朝中的大臣是他登上太宗皇帝未曾登临的宝座的绊脚石的事实是在骗他,要么就是外朝的这些大臣欺他年幼无知。 不过不管怎么说,作为一个皇帝,最不能容忍的,都是欺骗。 所以,他一字一句、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手中的奏疏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已经站回班中的王骥,一字一顿地问道:“王司马,这奏疏上写的,可都是确有其事?!” 外朝既然敢发难,手里当然有实锤了,而且扔出去的,不敢说全部都是真凭实据,最起码九成是有的,而剩下的那一成,估摸着就是被放大了数倍的那种“事实”,也是真正要致王振、郭敬等内廷权阉于死地的“事实”。 毕竟,当九成的事实被坐实了之后,剩下的那一成,无论当事人如何辩解,都会自动变成真实,这也是九成真、一成假的真正厉害之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二五章 火药味(下) 第三二五章 政治的精髓在于平衡。 或者说,在实力没有达到绝对碾压的时候,保持一个均势,也只有这样,万一没碾死对方,还能留下一个以后对话的基础。 所以朱祁镇点了头,要让马顺随着外朝的官吏们去查案,杨溥、马愉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一两个跪倒在地,高呼“陛下圣明”。 反正现在外朝已经掌握了绝对的主动,不说借着这个由头直接顺藤摸瓜,把王振搞下来吧,最起码也能让皇帝和王振二人之间产生一点儿间隙,而有了这么一点儿间隙,以后外朝再想进一步发力的话,就有了用力的地方。 不过无论是外朝的大佬们,还是站在皇帝身边的王振,心里都清楚得很,这一次,郭敬这个镇守太监是必须要死的,结局有何不同,还要看这郭敬能招出来一些什么。 朱祁镇看着下面跪了一片的臣子,突然间就感觉今天的心情还不错,所以他眯着眼睛,挥了挥手:“众卿平身。” 一众外朝的大臣站了起来,弓着身子等着吩咐,就在皇帝问了一句“还有何事上奏”的当口上,马愉就要站出班来,搞个更大的新闻,然而站在他前面的杨溥却是很隐晦地移动了一下脚步,挡住了他的去势,更加隐晦地对他摆了摆手。 于是乎,今天这本就火药味十足的朝会,就如同过年的那一股火药味一般,缓缓消散了,没有爆出什么更加劲爆的新闻来。 等着退了朝,马愉等人皱着眉头,先行下了朝,而杨溥则一如往日一般,贴着墙根,很小心地迈着步子向外走着,这也算是他早年间被太宗皇帝打入大牢之后,留下来的一点儿个人习惯,或者说……心理阴影吧。 等他回到了内阁的时候,马愉、曹鼐、陈循等人早已在等着他了,周围伺候的小吏、寻常的学士,也都清退了,他刚刚坐下,就听见马愉沉声问道:“今日朝会,本应乘胜追击,恩师为何阻我?” 当年马愉中进士的时候,主考官就是杨溥,按照古代科举制度来看,杨溥也的确称得上是他的恩师了,便是同在内阁之中,马愉也是一点儿没敢忘本。 所谓的乘胜追击,就是给朱祁镇来一个天大的惊喜,于谦在底下和周王等一众藩王联系好了的事儿,还是瞒着皇帝的,现在掏出来,肯定能够给皇帝一个惊喜。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啊。”杨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如今郭敬之罪名尚未落到实处,便以杨戬之功、挟藩王之威震动圣心,此不智也。” 眼看着其他人都是面露异色,杨溥摇了摇头,叹道:“我等如今以郭敬之罪名上报,可是为了直接对抗内廷否?” 其他人听着这话,就是一愣,在场的都不是笨人,所谓的“性宽和”的马愉,本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省油了是做不到这个位子的,所以诸人的眼中很快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今次上奏,目的已成,又何必节外生枝?”杨溥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敲了敲桌子,“虽是年关,总有些公文还需票拟,着他们进来罢。” 其余的内阁大学士点了点头,一边儿感慨着姜还是老的辣,一边去吩咐人把公文递上来。 说白了,郭敬这个案子,不过是个前戏,为的就是在皇帝和王振之间做个扣,让皇帝对王振起疑心,只要这个目的达到了,别说现在这个情况郭敬必死无疑,就是郭敬逃脱了死罪,被扔进菜园子里种地或者扔去凤阳看守皇陵了,那外朝都是赚了的。 而这个时候,把杨尚荆连带着藩王的推举丢上去,只能让皇帝失了方寸,下意识的更依赖王振,到时候就算是郭敬的罪名坐实了,皇帝也不可能再责怪王振了。 孤家寡人的,能说话的人……本来就不多啊。 一众内阁大学士整理着公文,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这才一个个从公文堆里抬起来头,曹鼐想了想,终究是没忍住,低声叹息了一句:“尚荆……可惜了。” 他能入阁,实际上还是杨荣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否则就凭这杨士奇那个脑子,只能在王振提出要求之后和王振刚正面,这个人情,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不能忘了的,所以对于杨尚荆这个杨荣的子侄,他的心情也是很复杂的。 “没人比他更合适了。”一向性格宽厚的马愉在沉默了半晌之后,慢慢地吐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想要让皇帝感到害怕,就得真正的把刀子扎进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藩王有着法理上的继承权,周王还是皇帝的长辈,杨尚荆是反阉的事实上的首倡之人,承载了皇帝陛下太多的记忆,将这二者相结合,就是一件很可怕的武器。 最重要的是,杨尚荆现在除了他们之外,京中已经是没有了任何的根基,动杨尚荆做刀子,是造成影响最小、外朝损失最低的选择。 一向以决断著称的曹鼐闻言,也只能点了点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们这些人想要成大事,想要恢复仁宣二朝以来众正盈朝的局面,就必须做出牺牲。 “不过而立之年,总督三府军务,备倭浙江,虽不能比古之甘罗十二拜相,却也是百年难遇的了。”一直坐着小透明的陈循突然叹了口气,声音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总之,很是复杂。 杨溥低着头,没有说话,慢慢地将桌上的公文收好,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然后抬起头来,叹了口气:“散官官衔,给他求一个罢。” 明朝的散官是跟着品级走的,和宋朝那种职官、散官分开授予的方式还是不一样的,不过嘛,规矩也没有直接定死了,里面的操作空间还是有的,只要杨尚荆立了足够大的功,或者是给朝廷的脸上抹了足够多的粉,那么给他求取一个高规格的散官,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二六章 联合起来! 第三二六章 杨尚荆并不知道现在内阁是如何议论他的,又是要如何安排他的,要是他知道外朝的大佬们没想着给他加官进爵什么的,只是想在他掉脑袋之前,给他弄一个高品秩的散官,他肯定是要骂娘的。 用五百年后知名团长李云龙同志的话讲,就是“这老蒋也太扣了,就会口头嘉奖,哪怕是给我两挺机关枪也好啊”,换成他的话,就是“这外朝也太扣了,就会给我散官,哪怕是给我调一批刀枪也好啊”。 不过无论如何,他被卖已经是既成了事实,而这个时间,就是王振和朱祁镇之间确定产生了间隙之后,朱祁镇这个青葱少年没有了任何依靠,外朝的恫吓才是最致命的。 而此刻的杨尚荆,正在鼓捣着他千金买马骨的戏码,对着一个废了一条胳膊的匠户子弟嘘寒问暖,后者郎当着一条胳膊,唯唯诺诺地站在他的身前。 “不管如何,这新置工坊都是为了我黄岩县百姓的,汝在工坊之中调试之时废了一臂,也是为国为民的举动,其心可悯啊。”杨尚荆坐在椅子上,一脸的赞许和感慨。 这匠户也是识字的,所以杨尚荆这一番斑白不白的话扯下来,他也听懂了,于是乎他连忙欠了钱身子,苦着脸回答:“县尊过誉了,小人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 几贯钱,就买了他后半生的生活,这不是扯淡么?他现在可还没娶亲,在这匠户之中娶亲,谁不想找个四肢健全的?哪怕他爷爷是大匠,可这年头工匠都是贱业,能有几个钱?还能直接管了一家三代不成?更何况他爷爷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孙子。 然而吧,官府的规矩就是这样,哪怕杨尚荆这个兼职县令的郎中发话,也不可能改变匠户是贱业这个事实,所以……不管怎么说,他后半辈子基本上是废了,想要传宗接代,还得看他爹、他爷爷能给他分多少钱财。 杨尚荆看着他,听着他带着浓浓苦涩的语气,突然就叹了口气,想想十九世纪的欧洲,劳工待遇也不比这匠户好多少,甚至更差一些,毕竟士大夫吃人的时候还要喊一嗓子仁义道德,而且一般看不上这种小匠户,可是人家资本家用私人军队镇压工人的时候,是直接碾过去,然后再开着大喇叭把他们形容成好吃懒做、破坏大家工作机会和生活稳定的恶魔的。 虽然说士大夫对于话语权的认识可能赶不上资本家,但是呢,本质上是一样的,所以说……人类是他妈的不会进化的。 “你可认字?”杨尚荆突然问道。 这匠户就打了个哆嗦,连忙回道:“回郎中的话,小人识字,公文上、账本上常用的字,大多认得,也会书写一二,只是这字迹潦草不堪。” 那是肯定的,这种档次的匠户也参加不了科举,能认字儿、能写几个字儿,把手艺传下去,也就是了,练字儿……太耗心力,这一帮子匠户是玩不起的。 杨尚荆就点了点头,脸上挂起了和煦的笑容:“若是本官现在给你个职司,发一份饷银,你可愿意接下?” “郎中之恩,恩同再造,小人如何敢拒绝?”这小匠户咕咚一声就跪下了,一条胳膊撑着地,脑袋砸在地上,一时间就磕了十多个响头。 太特么感人了。 杨尚荆就笑了起来,从椅子上站起来,亲自将这小匠户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然后说道:“却也不知你识得多少个字,这饷银,便和军中的小旗等同罢,你要管的,就是如何将备倭衙门麾下的兵丁教好,让他们认字就是了,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可以寻备倭衙门之中的小吏询问。” 说着话,杨尚荆从桌子上摸出来一本九章算术来:“不须教甚么算学,只需照着这个,将平日里常用的字句教会了就行。” 为什么拿着一本《九章算术》而不是甚么三字经、百家姓呢?因为后者是经典,前者虽然也是先贤写的,然而在鼓捣文字的士大夫眼里,这就是不如大雅之堂的东西,“无有经典”的动作,本身就是在规避一帮士大夫的口水。 谁特么也不会嫌麻烦太少了不是? 这小匠户单手接过了杨尚荆递来的书,就是一愣,作为一个合格的工房官养的工匠,基础的算学还是要会的,否则会被管着仓库的文人们坑死,要是让他教一教算学,也不是不行,可现在…… 总之,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有点儿懵逼。 杨尚荆看出了他眼中的困惑,不由得摆了摆手,笑道:“你却是不知,本官却也没有时间和你细说,本官昨夜已经将你要做的事体编写成册,交给了备倭衙门的官吏,你现在便去备倭衙门,自然有人与你分说明白。” 小匠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听见杨尚荆继续说道:“也罢,你若是还认识如你这般,因为工房上工之时受了伤,失了劳力,偏还会认字的,一并告诉备倭衙门的属吏,待考核了之后,一个小旗的饷银总是有的,去罢。” 于是乎,带着一脸懵逼的小匠户退了出去,杨尚荆则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可以预见的是,有心科举的那帮读书人,是不会选择给他的军队扫盲的;那些经年考不上秀才的老酸腐,也是满口仁义道德,宁可给地主家做教书先生,也不会给一帮泥腿子教书的。 而且这帮人就算敢去教,杨尚荆还得防着他们给大兵们灌输什么封建王朝的腐朽思想,心累的很,还不如直接就从匠户里面选拔一批有点儿知识基础,还生活无着的去教书,大家都是泥腿子,肯定是能够互相理解的,到时候他再鼓捣点什么“工农联合”的口号出来,最起码下面的嫡系不会有什么抵触心理。 “匠户……工人。士卒……军户,也就是农民。”杨尚荆敲着自己的大腿,脸上居然露出来了一点儿笑容,“这尼玛,工人和农民联合起来,剧本有点儿熟悉啊。”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二七章 士官队 第三二七章 剧本熟不熟悉,其实都是细节,因为现在捏着剧本的杨尚荆,必须得把这出戏好好地唱下去。 一个唱不好,他可能就彻底断绝了翻身的机会。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他也要用最大的力度,督促下面的瘪三们把活儿做好了,但凡是有一丁点儿的差错,他是真的能够掏刀子杀人的。 所以在正月初十的这一天,一帮刚刚练完五公里,累得呼哧带喘的卫所士卒,就看见一条胳膊的小匠户张琦。 这一队士卒的人数并不算多,也就堪堪三个小旗的人数,三十人出头,不过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出身于各个卫所,身体素质、智力素质在这同一批士卒里面,也算得上是上上了。 他们是被当做“士官”来培养的,如果他们选择留在备倭衙门,而不是回老家继续做闲事官军忙时农夫的寻常士卒的话,他们以后最起码也是一个小旗的身份。 这是杨尚荆吩咐下来的,也只有他这个从五百多年之后穿越过来的,才知道基层指战员的重要性,单说战斗力强的一批的白头鹰吧,维持战力的基本要素不是什么见了鬼的英明将领,而是成批成批的士官,和由士官指挥着的训练有素的职业军队。 军制改革这种事儿,杨尚荆还没有能力去动,但是在有限的范围内提拔一批基层军官,到底还是没问题的。 “诶,这怎么还送来一个残废?” 到底选出来的精锐,这帮人平时吃的、用的、住的,和一般的底层士兵是不一样的,最起码要好上一个档次,所以这么长时间了,心气儿也跟着就高了。 “谁知道啊,咱们郎中想法多的很,谁知道这又是玩什么花样呢?” “去去去,都把嘴闭上,杨老大亲自带来的人,你们难不成想要挨揍?” “就是,听着吩咐就得了呗,许老四,你要是再嘴上没有个把门的,害弟兄们被连累,别怪弟兄们晚上收拾你。” …… 在一众士卒低声的议论之中,张琦跟着一个穿着小旗服色的人走了过来,送张琦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勤,虽然杨勤也就是个小旗,和这三十来人里面的某些人身份相当,然而他是杨尚荆这个郎中的心腹的事儿,基本已经在整个衙门传遍了,别说他们了,就是百户过来了,也得和杨勤客客气气的。 “全体都有,立正!” 带队的小旗一声令下,三十六个人同时立正站好,对着对面走过来的杨勤行注目礼,军队里除了靠山之外还讲究拳头,杨勤这个曾经的山贼头子可是练过的,和军队放对儿可能不行,但是单挑的话,车轮战弄趴下三四个还是没问题的,所以这帮士卒也是服他的。 张琦是带着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一切的,作为一个匠户,他之前也是见识过卫所训练的,然而走进了这座军营之后,他所见到的一切都和当初的截然不同,除了明军的服色没有改变之外,剩下的仪态、步伐乃至精气神儿,都不一样。 现在这个所谓的“立正”,更是让他心下惊奇。 杨勤拍了拍张琦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然后自顾自地走到了这一队人的面前,眯缝着眼睛,隐隐有寒光从眼眸之中透出,看的众人都是一愣。 “这位叫张琦,郎中给你们派来的……教书匠。”杨勤慢吞吞地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张琦。 张琦很识趣地往前踏了一步,对着众人笑了笑。 “教书匠……” 不少人眉头都皱起来了,这词儿新鲜,都没听说过,也的确,杨尚荆鼓捣出来这么个词汇,基本就是和他拿着《九章算术》做识字教材差不多,避讳,“先生”这个词儿在现在,可不是五百年后那个“Ladys and gentlean”一样,标准的敬语,你让一个字儿都写不好的匠户做先生……妈的外朝那帮神经病文官还不得喷死你?谁拦都不好使啊! 毕竟哪怕五百年之后,都有不读书的女权对着“先生”这俩字儿高、潮不断,打骂夫权专制呢,这个年代的士大夫矫情起来,更特么恶心。 杨勤也是第一天接触这个,不过他要做的,就是帮着杨尚荆把话带到了:“从今天起,尔等士卒,除却日常训练之外,还需习字,不要求多好,总也是要会念会写的,否则,上了战场也是打呆仗,没甚么出息。” 于是乎,这帮大头兵瞬间就陷入了懵逼状态,泥腿子不是不想读书,可是实在想不到这读书和上阵杀敌到底有个什么关系,根据日常训练,他们不就是要踩着鼓点儿往前走,然后举起手中的盾牌,亦或是长枪,往前怼就行了吗? 杨勤其实也不理解,然而作为一个脑袋还算灵光的家仆,在看了自家少爷那么多的骚操作之后,他已经彻底拜服了,反正少爷让做的,直接去做就是了,总归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所以他看着这帮大头兵有些犹疑的目光,冷哼了一声,加重了语气:“今日之后,这读书识字的本事,也是要考的,若是有人在读书识字上不尽心,就别怪郎中不讲人情了,诸位的前程……郎中可就照顾不到啊。” 这话说得贼特么实在,在他们被选出来之后,杨勤就以杨尚荆亲信的身份给他们吹风,又是田宅赏赐,又是升官发财的,基本上大头兵升小旗、小旗升总旗,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可以预见的,转过年之后,徐尚庸这个压在他们头顶的“上升顶棚”会直接提拔到百户的位置上,他们这里官职最高的,也就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小旗。 所以说,谁拒绝了杨尚荆的挽留,谁就是个傻逼,老家那一亩三分地的,一年能刨出来几斤粮食?做个小旗,家里田亩就多了,收入也多了,能活的更好了。 “懂了吗?!”杨勤突然间瞪着眼睛,发出一声大吼,就把张琦吓了一跳。 然后这帮士卒们一起站得笔直,大声回答:“明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二八章 军民协力 第三二八章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青少年是清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如果时间充裕,杨尚荆也想这么做,他甚至想要搜罗一帮农户家的孩子,找几个真正的教书先生,从六七岁开始,道十二三岁,搞个小型的军校出来,锻炼一批有文化、有素质的童子军,教孩子和教兵头子还不一样,那帮算穷酸的儒生总也会看得上眼的。 到时候只要给这帮穷酸一笔钱,再在县学给他们谋个县级主管部门的公务员差事,请贵一点儿的那种,他们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这帮十六七岁往上、三十六七岁往下的兵丁训练好了才是,没有这帮人使力,剩下的都是特么的空想。 休沐的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正月二十三这天,杨尚荆就带着徐尚庸,并十来个徐家的家丁,朝着台州府的方向去了,台州卫、水军千户所的衙门,都放在了台州府,那边儿有他最需要的水军舰船。 不过去台州府了,总也要见一见自己的顶头上司,台州府的知府刘启龙。 刘启龙字兴威,今年五十出头,整个人长得也是挺富态的,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科出身,二甲四十二名赐进士出身,不过没混进翰林院去做什么庶吉士,没有当官儿的经验也去不了都察院,连着观政的时间,在工部打熬了三年的时间,也没攀上哪一个高枝儿,于是乎就绝了在中枢攀爬的念头。 给吏部的瘪三们使了一笔银子之后,他就远调出了京师,在贵州做了三年的县令,然后调进了承宣布政使司,也可能是时来运转吧,直接就被当时正在贵州享受湿冷天气的方廷玉看上了眼,于是乎,当方廷玉从边陲贵州的布政使调往浙江任职的时候,就抬举了他一手,然后他就痛痛快快地跟着来了浙江,做了一府的知府。 所以,当初杨尚荆从杭州来黄岩县的时候,他才派自己最心腹的师爷出来,帮着杨尚荆压阵,警告一下当地的土豪劣绅,毕竟……他顶头上司最看重人,他哪里敢掉以轻心? 杨尚荆这么长的时间了,也没说来台州府看看自己的顶头上司,光顾着在自己的小县城里搅风搅雨了,不过隐隐约约知道些杨尚荆根底儿的刘知府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他也清楚,杨尚荆就是在这黄岩县打个转转,别管是和地方豪绅玩斗而不破,还是直接给地方豪绅一刀子,都和他没什么关系。 于是乎,有几个不开眼的想巴结他,在他的面前说杨尚荆坏话的,基本都被他发配出去的。 “戬在黄岩县,民情复杂,军情也是复杂,一直未曾有时间来拜望明府,还请明府恕罪。” 杨尚荆说着话的时候,十足的客气,毕竟这是他顶头上司,虽然现在想要直管他有点儿难,但是知府好歹也是正四品的官儿了,再加上和方廷玉之间关系不错,他也没有什么装逼的必要。 然而他客气,刘启龙却不敢客气,他接触不到藩王这个层面的大新闻,但是前一阵子,他还接着布政使司的同僚传讯,说是杨尚荆进来还是要高升的,他哪儿敢装逼?所以哈哈一笑:“杨郎中客气了,黄岩县民情复杂,本官也是知晓的,这沿海倭寇之猖獗,本官也是经历过的,杨郎中忠心任事,实乃国朝之幸啊。” 话说明白了就是邀功,一个正四品的知府和正五品的郎中邀功,太特么掉价,所以这刘启龙就只说了半截话,不过里面的具体内容,无论是他还是杨尚荆,都是知晓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把杨尚荆往里面请,也算是做足了礼节,杨尚荆一边走着,一边感慨:“若非有明府相助,只怕是戬到了黄岩县,也要两眼一抹黑啊,不吃上些苦头,如何能有今日之成就?” 刘启龙不能明说,但是他杨尚荆可以明说啊,“军功章分你一半”那是痴心妄想,他现在缺的就是军功,可是这好听的话说说,对谁也没有损失不是? 刘启龙哈哈一笑:“本该如此,郎中何必挂在心上,坐,坐,坐。” 两人分了宾主落座,自然有仆役送上香茗,刘启龙用手扶着膝盖,问道:“如今年关刚过,却不知杨郎中到台州府,有何事要做?” 杨尚荆笑了笑,也把手放在了膝盖上:“这沿海剿倭之时,诸多卫所是要统一部署的,这台州卫虽然不在沿海,却也临着江水,前有倭寇偷袭黄岩县码头之事,戬只怕防备不周全,再让倭寇得了空隙,徒增伤亡。” 刘启龙挑了一下眉毛,脸上露出了笑容,不过还不等他张口,杨尚荆继续说道:“只不过,这军情一事,单单是靠着卫所士卒,也是困难,想要防范,总要借着沿江的民力才是,此间之事,明府还要协调一二。” 就大明朝现在这种治安基本靠狗,通讯基本靠狗的现状,想要在沿海防备倭寇,除了卫所的那帮苦哈哈之外,民夫也是要调集的,否则覆盖面不够,倭寇又是坐着小舢板,不用什么优良港口,海岸线那么长,鬼知道能在那儿登陆? 这一点杨尚荆知道,刘启龙自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也没做什么犹疑,直接点了点头:“若是杨郎中和卫所那边有了定论,只管和本官说一声便是了,征调些民夫,到底也是为了一方平安。” 杨尚荆笑了笑,话音一转,就把话题直接引入了正轨:“但有前日做贼,没有欠日防贼,这沿海倭寇,要防,更要缴,只是这倭寇隐于汪洋之上,单凭寻常卫所士卒,只怕力有未逮,故此,戬今次来此,一是为了调民防倭,二是为了找这水军千户所,调动人手、船只,却是不知这水军千户所现状如何啊?” 话说完了,刘启龙的眉头就是一皱,眼中出现犹疑的神色,这事儿……不好办啊,这水军千户所干系太大,一个正五品的千户拿出来,只怕要比他这正四品的知府还要重上许多。 最后一天防盗了,明天恢复正常,你们过个十分八分刷一下新,多谢体谅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零章 交易 第三二九章 别管五百年前的明朝,还是五百年后的现在,能和水军拉上关系,还不被寻个由头拿下的,基本上都是朝中有根儿的。 只不过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大明朝的水军负责的是帮着达官贵人干点儿私活,转运的是一些钱粮之类的玩意,而五百年后的水军,干的是帮权贵资本家无条件洗地,转运的是网上的文字、图像内容。 所以说,无论是在明朝,还是在五百年之后,在面对水军的时候,谁都要小心再小心的。 一个不小心,就得被人肉了挂墙头,然后用比你大上一万倍的嗓门,教导你什么叫做言论自由。 因此,在听到杨尚荆的嘴里吐出“水军”俩字儿的时候,刘启龙的脸上就露出了凝重的神色,沉吟了半晌,这才很小心地说道:“这台州府的水军千户所,千户周乐展,祖籍江苏宿迁,早年在辽东做百户,永乐十八年南调,来了这台州府做水军千户所千户。” 杨尚荆一听这话,眉头就是一皱,和文官儿之间交易,有一点不太好,说话云山雾罩的,还要自己进行分析,不过这也是没辙的事情,徐尚庸之前不知道他有动水军的打算,也就没给他带什么相关的情报,建安杨氏就算疏通大明水军的环节,也要先就着福建的来,浙江,还是特么的台州府的水军?死球去吧…… 所以杨尚荆密封着眼睛,开始回忆“自己”早年记下来的英雄谱,仔细回忆永乐十八年,也就是1420年的时候,辽东发生了什么事儿。 然后他想起来一个姓刘的,刘荣,也是江苏宿迁人,生前加爵广宁伯,死后进封广宁侯,靖难的时候立过功,靖难之后驻守辽东,还打过不开眼的倭寇。 总体而言,这是条汉子,而且因为打过倭寇的缘故,杨尚荆想到他的时候还觉得很有亲切感,因为早年间总领过后军都督府,还做过左都督的缘故,这位刘荣在大明朝的军事政治体制之中,大小也算得上一个山头了。 不过刘荣是个很矛盾的逗比,他不敢带着三千人去夜袭宿州,却敢在朱棣北征的时候,带着一票明军士卒玩夜战,夜袭清水源,把一票蒙元残党玩的叫爸爸,所以总体而言,他就算是个山头,但绝逼算不上什么大的山头。 所以说,现在浙江台州府水军千户所的千户周乐展是宿迁人,刘荣的乡党,那么只要做人的时候会来点儿事儿,升官发财不在话下,而且肯定执掌着要害部门;因为周乐展是江苏宿迁人,刘荣的乡党,所以当时新任镇守辽东的朱荣,肯定不能放着他继续执掌要害部门。 不过呢,朱荣和刘荣挺有缘的,关系也不错,比如名字里都有个荣,再比如,靖难的时候俩人是一起扛过枪的,所以朱荣哪怕是念着老关系,为了自己的名声,也不可能直接就把周乐展扔进苦哈哈的地方。 所以这周乐展怎么到的这边,就很好推断了,朱荣想要肃清刘荣留下的影响,但也不能对着刘荣的部下太过苛刻,所以就把他丢到了江南,给他谋了个肥差,也算对故去的刘荣有一个交代,顺带着给自己刷一刷声望。 总而言之,这个周乐展大抵也是个带着矛盾感的逗比。 不过有一点比较好,那就是这个周乐展京中是个靠山不够硬的,最多有几个亲朋古旧,然后仗着水军千户的职位和南京那边的勋贵打打关系,否则也不能在这儿一蹉跎就是二十几年,而南京那边,现在南京拳头最大的魏国公家的嫡子就在他军中当差,还差点成了他老丈人,他真要是用了强,这周乐展最多也就能相隔小姑娘一般,缩在墙角捂着胸口,大喊“雅蠛蝶”之类的。 只不过想想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做出这样的动作和表情,杨尚荆就觉着一股子凉风从脚底板冲上来,直奔顶梁而去,然后整个人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这画面太特么惊悚了,他宁愿那儿是个小萝莉,然后三年不亏死刑血赚。 脑子里过完了这些改有不该有的,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戬在此谢过明府提点。” 刘启龙哈哈一笑,连连摆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杨郎中太过客气,太过客气。” 他刘启龙还指望着给杨尚荆留两个人情,到时候帮着他再在方廷玉那边儿美言几句,或者平步青云之后提拔他一下呢,怎么可能纠结于这种无聊的小事情?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没营养的话,刘启龙见了杨尚荆没有再深入聊下去的意思了,也就端了端茶杯,做了个送客的姿势,杨尚荆眉头挑了一下,站起身来:“赖明府施政有方,如今这黄岩县之民情,却是平稳的很的,县中乡贤感念君恩之余,也是不曾忘却明府的恩德。” 有了之前直接剁了黄家立威、斩杀倭寇的军功,再加上防洪有方的功绩,现在黄岩县的那点儿名望对他而言,就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别说拿着这玩意和外朝内廷讨价还价了,就是拿出去吹逼都没用,他现在需要的是扎扎实实的大功劳。 所谓的大功劳,不过是“外克强敌,内惩国贼”,国贼这方面杨尚荆基本是没戏了,他最多就打打黄家这个档次的土豪劣绅,直面国贼只会被弄死,所以只能对外使劲了,就目前而言,他能找到的,也就前几年还攻陷了大嵩所的倭寇算得上是个强敌了。 而刘启龙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知府,他身上没有任何的调兵权,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个想不开的土财主称帝造反做个山沟皇帝,只能从民望这方面下手了,哪怕是加上一丁点儿的民望,那都是好的。 可是呢,府城的乡贤和县城的乡贤,还是两个档次的,刘启龙能维持一个斗而不破的局面,一多半也是靠着方廷玉的威严,所以说想让底下乡贤服服帖帖地给他送万民伞,还有点儿力有未逮,杨尚荆那边给他加一点儿民望,他就轻松不少。 所以刘启龙的脸上就露出了和煦的笑容,连连点头,笑着把杨尚荆往外送,嘴里却是不住地谦虚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零章 做人,做官 第三三零章 做生意讲究的是一来一回,政治交易也是生意的一种。 所以这一波操作下来,杨尚荆得了水军千户周乐展的消息,刘启龙得了杨尚荆民望的许诺,总之是皆大欢喜,至于交易双方的的交易物资,比如周乐展,比如黄岩县的乡贤们到底怎么想,都是细节。 细节,是不需要在意的。 杨尚荆出了知府衙门的大门,转过头直接就奔着水军千户所去了。 来之前,杨尚荆是下过条子的,所以同为正五品的水军千户周乐展,是一点儿都没敢装逼,收到了杨尚荆赶来的消息,直接就等在了大门口,见了杨尚荆第一句,就是“末将周乐展,见过钦差,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还请钦差恕罪。” 周乐展今年也是五十多的老将了,虽然把持着油水丰厚的衙门,可是五十多岁还是个千户,只能证明一点,要么他没有靠山,要么他不够圆滑。前者,刘荣虽然挂了,可是故旧亲朋还是有一大批的,为了提升凝聚力,以他的履历给他安排个指挥佥事应该也不难。 而后者,现在他接待杨尚荆了,直接披挂了一身甲胄的情形看,大概还是不够圆滑——衙门里面办公的,哪里有直接顶盔掼甲的?说白了还是不够圆滑,这是仗着自己资格老年纪大,纯粹地在装逼呢。 不过这样的人,杨尚荆才喜欢,真性情,把什么东西都摆在明面上,不会背后里插他的刀子,所以杨尚荆微微一笑,抢钱一步,直接就把周乐展扶了起来,口中连连说道:“戬何德何能,竟让老将军躬身,将军纵横辽东,追随先广宁侯先胜鞑虏,后斩倭寇,威名赫赫,戬不过一介佩剑书生,岂敢担当?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周乐展也就是不够油滑,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平衡各方的利益,脑子是不差的,所以听了杨尚荆这绵里藏针的话,顿时身子就是一震。 杨尚荆的意思很明白,你的来路我是知道的,你有什么后台,大概我也是知道的,而我这个兵部郎中的来路,你或许听说过一个大概,不过没关系,我是钦差,而且还有靠山,配着剑呢,砍了你其实也没啥。 所以他被扶起来之后,脸上就挂上了笑容,伸手往里面一领,笑着说道:“钦差里面请。” 一路走着,杨尚荆就观察着这水军千户所里面的一切,不过越看,杨尚荆越觉着失望,这里的士卒虽然不都是什么提督,但是操船的本事还是都有的,而且水军衙门的钱粮充足,外快还多,吃的比一般的指挥使家丁还要好些,所以看着身形,就是壮,健壮,一个能打杨尚荆手底下那帮弱鸡四五个的那种健壮。 然而杨尚荆总感觉,只要三个弱鸡列阵,就能把这样的健壮的汉子直接摁在地上摩擦,因为他们没有什么军纪可言,行走之间,只见剽悍,不见纪律,搁在杨尚荆的那个备倭衙门,每一个都得被狠狠地抽上一顿鞭子。 “老将军练兵有方,麾下士卒各个剽悍精壮,本官很是佩服啊。”杨尚荆扭过头,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半步的周乐展一眼,眼色显得有些古怪。 周乐展愣了一下,脸上显现出得色,可是当他的目光扫过杨尚荆带着的那些人的时候,瞳孔就是一缩。 这些魏国公家的亲兵,一个个都是孔武有力之辈,而且经过了杨尚荆的强化训练之后,对于军纪有了一个很深很深的认识,行进之间步伐整齐,杀气四溢,若是放在大街上,只怕一条街的人都会下意识地避开他们。 这是真正的百战精兵。 再想想杨尚荆是怎么升官儿的,周乐展的心就是一蹦,像是外朝打算联合藩王,用杨尚荆做刀子给皇帝来一发这样的大新闻他是接触不到的,但是杨尚荆升官儿的消息可是完完全全地公开的。 所以周乐展心头一跳,对着杨尚荆就是一礼:“若说练兵,钦差以月余时间,将一群散兵游勇练成精兵,力拒数倍于己的倭寇,末将虽是自负,却也不敢班门弄斧。” 杨尚荆露出了一个很雍容的笑容,摆了摆手:“老将军谬赞,戬担当不起啊,想那倭寇也不过三百余乌合之众,一无军纪可言,二则是真倭、假倭混杂,指挥不畅,又如何是我军之对手?” 说话之间,两人进了客堂,杨尚荆坐在了上首,周乐展陪在了末席,自有兵丁奉上了茶水,杨尚荆一路走过来,却也有些口渴了,端起茶杯来就是一通儿灌,周乐展看的有点儿懵逼,这不应该是文官儿干的事儿啊,这为钦差是真的渴坏了,还是他真的当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将了? 不过看着这杨尚荆意犹未尽的模样,他还是给亲兵使了个眼色,后者愣了一下,跑下去端了一大壶茶水跑了进来,恭恭敬敬地给杨尚荆满上了。 杨尚荆又咽了两口茶水,放下了茶盏,直接开门见山:“老将军久历四方,在辽东也是剿过倭的,深谙倭寇之诡计,今日戬贸然登门,也是想请老将军出山,助戬剿倭寇于海上,还大明一个海晏河清。” 明朝沿海的卫所都有水军,不过规模嘛,也就那样,小股调兵还成,大批调兵就要抓瞎了,毕竟大明1444这款游戏和红色警戒不一样,船造出来还要维护的,而且养船要花的钱,可是要比造船更多的,就大明这个财政状况,荒年赈灾,丰年备荒的,想要养船也养不起太多啊。 再加上小股调兵就是给倭寇送菜,所以基本沿海卫所的船只只能巡防了,杨尚荆想要搞事情,只能动用台州卫水军千户所这种专业的千户所来做,其他的卫所水军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而且就现在沿海卫所的垃圾军纪,剿个矿贼就和菜鸡互啄似的,杨尚荆可不敢信他们的,到时候他宁可把沿海的船收拢起来,自己弄个海军陆战队,所以问这话的时候,杨尚荆的目光就盯在了周乐展的脸上。 ……这是在火车上码的,我还现跑了一趟餐车,点了份贵的要死还贼难吃的饭,你们大过年的不给我包个红包,良心就不疼?!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一章 看人下菜碟 第三三一章 做官的嘛,可以不够圆滑,但是呢,绝对不能太过硬扎。 换句话说,该跪的时候一定是要跪着的,绝对不能站着,站的太直了容易被压断了脊柱,轻者半身不遂,重者直接一命归西。 周乐展从踏入军营那一刻开始,到现在,已经是在军中厮混了三四十年,虽然从宋代开始往后,一直叫嚷着“政治让军人走开”,但是只要掌握着军权,或者说,只要手里的军权足够大,总能够影响到朝堂上的政治,他虽然只是个水军千户,然而水军毕竟不是一般的军,所以说,他对于朝堂上的政治倾轧,也是知晓一二的。 他那些原本在军中,一起跟着刘荣混饭的亲朋故旧,心中已经是帮不太上什么忙了,而他现在最大的靠山,也不过是南京的常家,还不是还说呢么本家,地位比起常宜信那个二世祖、斯文败类、小色鬼要高出去那么一丢丢,然而吧,就是高也没高到哪儿去,最多和现在的徐尚庸一个档次,而徐尚庸……现在是跟着杨尚荆混饭的。 杨尚荆能给一口道出他的根底,想必也是摸清了他的根底,他这个水军千户,肥则肥矣,位子也是多少人盯着呢,他现在除了不敢犯什么大错之外,更不能真就得罪了强力人士。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之后,肃然说道:“肃清海疆,清剿倭寇,乃是先广宁侯之遗志,末将久在广宁侯麾下听用,亦是深受鼓舞,却不想在这台州卫水军千户所二十余载,心有余而力不足,钦差用兵如神,练兵有方,末将不才,愿随骥尾。” 听了这番话,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点了点头,语气一瞬间严肃了起来:“如此也好,黄岩县离着台州府也不远,本官若是练兵,却也是方便的。” 顿了顿,杨尚荆美缝着眼睛,继续说道:“只是这水上的勾当,本官确实是不太熟悉的,只是这一法通万法通的道理,本官还是明了的,待明日本官回转黄岩县,点齐三百人随本官南下,受受操练,总是好的,黄岩县码头虽说小了些,三五艘船还是能装得下的。” 陆军土海军洋,搁在哪个年代都是这个德行,所谓的百年海军,除了军队的精神之外,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钱不够,或者说产能不足,二战那会美帝下饺子的速度,可以说是空前绝后了,这也是美帝在战后称霸的底气所在。 杨尚荆说白了就是一个土鳖,弄点儿陆军操典什么的,以他上辈子的积累,还能提点儿建设性意见,然而海上那种专业化的操作,还是得老老实实地看专业人士的。 人贵有自知之明,从这一点上来看,杨尚荆还是很贵的。 等着杨尚荆带着人出了这水军千户所的衙门,原本伺候着的那个亲兵,脸色瞬间就苦了:“千户,这位钦差倒是好大的手笔,咱们这台州水军千户所,说白了也就是个寻常千户所的编制,最多是多配了几条战船,他这一下子就调出去三分之一的兄弟,今后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这亲兵明显是周乐展的绝对心腹,所以说话也就没那么多的顾忌:“常六公子前日里发来了消息,只说是有一批东西需要南下往福建去运,这一下子抽掉了三分之一的弟兄和一半的战船,只怕……只怕不好交代啊。” 水军千户所除了剿倭之外,他还得有战备,也就是说,千户所内必须留有一定的人手,防备倭寇侵袭,到时候也好虽是开拔杀人,杨尚荆抽掉了一般,常六公子那边至少还得走一条战船,那么千户所内剩下的人手是必定不足的,周乐展虽然有点儿跟脚,不至于被抓了什么要命的把柄,但是呢,他实际上还是归着台州卫管的。 所以,一旦台州卫指挥使要找他周乐展的茬,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 周乐展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且去给常六公子去信,只说这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杨戬杨尚荆抽掉了本部一半弟兄,剩下的人手,只怕是不能外出了。” “可……”亲兵愣了一下,就想制止。 勋贵是不讲道理的,讲道理的也成不了勋贵,那位常六公子,在南京城里也是出了名的跋扈,若是真的因为这件事恶了周乐展,只怕周乐展就会因此丢了差事,他这个心腹的亲兵,收入也得缩水一多半。 周乐展摆了摆手,将他的后半句话打了回去:“这位郎中能在盘石卫直接斩了何有才,就能直接斩了我,虽说我这颗脑袋,可能要比何有才那种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货色值些钱,可是这朝堂……” 要么没钱,要么没权,要么没命,三样选一个,只要智商在正常的人类水平线以上,就知道该怎么去做了,请兵也只能垂头丧气地哀叹了一声,然后老老实实地下去吩咐了。 而走到门外的杨尚荆,一边儿奔着台州卫方向去,一边儿沉声说道:“尚庸,你即刻修书前往南京,看看这周乐展的根底究竟如何,此次只是抽调了一半的人手,进行轮训,怕是会耽误了时间,若是尽数抽调,或者直接在此处练兵,总也要看看情况的。” 四个字总结,时不我待。 杨尚荆现在就是在和时间赛跑,他又没办法搞什么时间众筹给自己续命,就只能拼命地奔跑,希望自己不会被批判一番,所以轮训这种东西,不太现实,他要的是全局掌控,这个时候,怎么拿捏周乐展,说白了还要看周乐展的身后到底是个什么了。 这一点,徐尚庸当然是理解的,虽然在他看来,杨尚荆的这种挣扎也就是垂死挣扎,但是想要靠着自己的力量跳出必死的局面,也就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 所以他坐在马上,微微躬了躬身子,沉声答道:“郎中还请放心,末将这便修书回南京,向大人打问一番。”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二章 狠毒 第三三二章 “郭公公,老祖宗派我来给您老人家带个话。” 一个穿着青布短褂的瘦子站在郭敬的府邸之中,双手笼在袖子里,俨然一副老农的模样,只不过那齿白唇红的面相,又显然不是什么老农能够拥有的,再加上说话尖细的嗓音,毫无疑问,这是个内廷的太监。 而且应该是那种地位颇高的太监,在王振掌握的内廷序列之中,或许现在位置不高,但今后绝对是前途无量,以为能够被王振派出来问询郭敬是否贪腐了的,必然是王振的绝对心腹。 郭敬看着这个面白如玉的太监,整个人都觉着不好了,虽然这大同的府邸之中烧了炉子,而且是军中大匠的手笔,大冬天的能让人汗流浃背,然而他此刻只感觉背后湿湿嗒嗒的。 那是冷汗。 一阵冷风刮过,风声呼啸,透过窗户缝吹了进来,郭敬整个人就打了个哆嗦,便如同被这股子冷风正面吹到一般。 他有些颤抖地低下了头,恭恭敬敬地问道:“王公公有何吩咐?” “老祖宗说了,郭公公这边拿银子的手段,是否和那张谦所说一般无二?” 这太监说着话,从袖口里抖出来一封信件,直接扔在了郭敬的面前,态度冷淡,丝毫没有半点儿恭敬的意思。 一时间郭敬恨的是牙根儿都痒痒,要知道,他郭敬可是老资格,整个内廷能够和他在资历这方面掰腕子的,也就那么几个,要是搁在事发之前,就面前这个小太监,和他说话都得跪着,结果现在给他递东西,被说跪着呈上来了,就是弯腰都不曾,直接砸在了他的脚面上,这简直……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不过形势比人强啊,他知道了自己被张谦调查的时候,为时已晚,一些关键性的证据早已经被掌握了,他就算是大同的监军,也不敢真就带着人,将张谦杀人灭口了——一个原因是张谦的身份,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的某些证据,只有他的心腹嫡系知晓,这就证明了一点,他的麾下有人叛变到了外朝那一方,在他的背后给了他一刀。 这种时候,他要是敢直接带人杀向张谦那边,恐怕就和当年的大吼“谁敢杀我”的魏延一样,被身后的一声大喝“我来杀你”带走了人头。 不过这奏疏上到底写了些神马,他郭敬还真就不知道,张谦身为一个正三品的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是没有资格真的将他直接拿下的,也就是从大同守将那边打了个报告,然后调了一个千户所的人把郭敬的宅子围上了,毕竟他郭敬掌握着的是整个大同的防御体系,一旦搞个鱼死网破,投到了元蒙残党那边,只怕整个大同危矣。 这个小太监进来,还是藏在采买的大车里面才混进来的。 带着几许屈辱,郭敬弯下腰,将地上的信件捡了起来,拆开来大略地扫了一眼,整个人一时间汗如雨下,身子都跟着哆嗦了起来——这密信之中,九成的东西都是对的,剩下的那一成全是夸大的,但是只要有九成是对的,谁还会去追就剩下的那一成的真假? 看着郭敬的姿态,这小太监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意味,他古怪地笑了笑,阴声说道:“郭公公果然是好大的手笔,莫说是小的了,便是老祖宗都看错了眼。” 摇了摇头,小太监狞声说道:“郭公公此举,牵涉甚广,陛下如今已经是雷霆震怒,下旨要整饬边军,如今这兵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的人手,可都在路上了。” 自从被围起来,郭敬对外联络的渠道基本上就断了个干净,这一次朝廷出动这么大的阵仗,只能说明皇帝真的很生气,他作为一个太监,可以说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这后果……可就大条了。 郭敬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苍白的脸色,用袖子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恢复了监军的风度:“王公公有何指示?” “陛下的霸业蓝图,可不能因为郭公公一个人毁了。”小太监抄着袖子,脸上居然露出了笑容,只不过这只言片语的,落在了郭敬的耳朵里,却如同毒蛇吐信一般。 郭敬打了个哆嗦,沉声问道:“也就是说……王公公那边不能帮着咱家脱罪了?” “马指挥在路上,已经是百般拖延了。”小太监摇了摇头,“只不过外朝的官吏急不可耐,便是再拖延,后日也就到了这大同,老祖宗远在天边,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大忙了。” 郭敬打了个哆嗦,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内廷的王振就是要放弃他,保全内廷的一切了。 没有了王振的支持,别说他只是个历事四朝的老太监了,就是五朝、六朝,也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老祖宗说了,让郭公公自己想想办法,您的亲眷……”小太监冷笑了两声,慢慢地倒退了两步。 太监又不是什么孤家寡人,郭敬是山西夏县曹张镇人,虽然自幼家中贫苦,自己进了宫,可是这乡下,到底还是一大家子人呢,而且随着他在内廷生发了,不断地给家人照拂,如今张家也是一大家族了,人丁兴旺,他现在事儿发了,要是自己不把这事儿担下来,只怕家里人都得跟着遭罪。 给他扣个什么“里通外国”的帽子,把之前大同明军的败绩扣在他的脑袋上,直接灭了九族,一点儿压力都没有。 郭敬也跟着倒退了两步,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答道:“咱家知道了,小刘你先去厢房歇息,明日出城便是,只管回王公公,咱家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个叫小刘的太监点点头,转身出了大门,而郭敬则如同被打断了脊梁一般,整个人堆在了椅子里,双眼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从净身进宫开始,一幕幕从眼前闪过,他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小瓶来,脸上带着苦笑,掂了掂,将手伸向了瓶盖。 大家新年快乐啊!大吉大利狗起来!新年防盗,大吉大利,十分钟之后后半段呈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三章 跋扈 第三三三章 郭敬的手在颤抖。 他没有办法不颤抖。 这一小瓶毒酒,是他在被监视,或者说圈禁起来的第一天,就让下面的人悄悄置办下来的,为的就是个自己一个痛快。 作为一个历事四朝的老太监,他是知道宫里的规矩的,正所谓“没有被发现的犯罪就是不存在”,他现在被查,完全是他自己做事不够隐秘,被山西提刑按察使司的张谦抓住了尾巴,然后顺藤摸瓜一路向上,才有了今天的境地,而在内廷这个沐浴在大明朝最光辉的圣恩之下、却是最没有规矩、最黑暗的地界上,他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一个人担下所有的罪责,然后要么发配凤阳守皇陵,要么直接一刀来个痛快。 虽然说,他搂来的钱里面,有很大一部分都送到了内廷,落在了王振、金英等大太监头目的手里了。 想着自己从入宫开始,到现在在大同做监军的历程,郭敬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为了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他受了多少的苦楚?背了多少的黑锅?又做了多少昧着良心的事儿?可是为了不让外朝攀咬过甚,直接将宫里的贵人扯出来,王振居然直接派心腹太监过来,劝他自杀,自己背了所有的罪责! 想到这儿的时候,郭敬有些哆嗦地站起身来,走向了窗户边,看着外面湛蓝的天空和有些刺眼的阳光,捏着瓷瓶的右手哆嗦的愈发厉害了。 他很喜欢这个世界,尤其喜欢他大权在握的时候的这个世界,但是现在……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在嘲笑着他,向他说着再见。 “呯!哗啦!” 一连串声响从前院儿传来,郭敬的身子就是一哆嗦,下意识地将右手端在胸前,左手一伸,就想着把瓷瓶拧开,一饮而尽。 他现在也只是被圈禁,圣旨不到,是没人能真个杀了他的,便是大同的总兵官,也得在留给他三分颜面,哪怕只是表面上的,能够闹出这般动静的,或许只有外朝拿人的兵丁打上门来了。 可还没等他拧开瓷瓶,就看见一个心腹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郭公公,那位刘公公在外面发了火,一个弟兄直接被打了好几个耳光,那姓刘的叫嚣着,等他回了内廷,就要给我们这帮人一个好看。” 只要不是外朝拿人的兵丁到了剩下的一切都还是好说的,郭敬深吸了一口气,将瓷瓶拢在袖中,沉声问道:“那小刘公公,是为了什么打你们的?” 外朝内廷之间的倾轧,这帮出于大明最底层的士卒是根本不知道的,哪怕他们是郭敬的心腹,直到现在还一直留着在身边支使,可是在他们看来,现在的朝廷给郭敬圈禁,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罢了,内廷到时候是肯定要给他“昭雪平反”的,现在姓刘的这么一闹腾,原本他费尽心力安稳下来的军心,只怕顷刻间就要溃散,到时候这些“外围亲信”一走,自己的安全肯定要受到更大的威胁。 就看见这个亲兵跪在地上,大声回答道:“回公公的话,张武他不过是给那刘公公送的热汤稍微热了些,那刘公公便大发雷霆,一碗热汤全都浇在了张武的脸上,还给了同去送汤的李山一巴掌,说什么‘你们家郭公公如今都是时日无多了,偏生你们这帮做牛做马的贱种要生是非,待本公公回转了大内,定要给你们这帮贱种一个好看’。” 郭敬只感觉自己的脑子“轰”了一声,他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自己收拢起来的军心在这个姓刘的几句话里,瞬间烟消云散,闹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只怕现在自己底下的这帮人已经开始琢磨着要跑路了。 毕竟这内廷来的刘公公已经亲口判了他郭敬的死刑了。 “你……且下去罢,公公我自有计较。”郭敬摆了摆手,一瞬间本就已经心灰欲死的精神,越发地颓废了下去。 那亲兵睁大了眼睛,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神色,不过看着郭敬一脸落寞的身形,还是磕了两个头,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一直听到门响,郭敬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抬着头,迎着阳光,将手中的那个瓷瓶举了起来,刺目的阳光虽然没有办法穿透瓷瓶,却在瓷瓶外勾勒出一个刺目的金边,郭敬突然惨笑了两声,直接将瓷瓶收在了袖中。 “你们不仁,就莫怪咱家无义了。”郭敬惨笑着,大踏步走向书桌,虽然他是个阉人,但好歹是个做监军的,体力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神情惨然、语气果决的情况下,步履间倒有了龙行虎步的气势,他挂在墙上的长剑取下,“呛啷”一声掣剑在手,看了看雪亮的剑刃,脸上的凄惨瞬间变成了果决。 以如今姓刘的对他家丁的态度,他就可以用最阴暗的心思,去推断内廷今后将如何对待他的家人,他那些在山西老家的真正的亲人,为了能够最干净地切断他这个贪腐分子与内廷之间的联系,斩断所有的证据链,将内廷从整个事情中摘出来,内廷的那帮太监就肯定会对他的家人痛下杀手! 毕竟大家都有做账的习惯,都有留后手的习惯,他郭敬也一样,这在内廷、或者说在整个大明的朝廷之中,都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而之前,那个姓刘的太监和他说的话,就有关于他家人的部分,也是他这个做太监的最在意的部分,也是迫使他端起毒酒想要自尽的原因。 “呛啷”一声,郭敬将长剑收回了剑鞘之中,大踏步走到了门口,直接推开了大门,大声说道:“来人呐,让郭权过来见我!” 郭权是他真正的心腹,他在北京城的宅子,一直都是郭权帮着打理的,这是个跟了他十多年的老人了,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想要做到万无一失,就得让郭权这种真正的的心腹来操办。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四章 触底反弹 第三三四章 因为这位小刘公公算是偷摸进到这郭敬的宅院的,所以郭敬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给他接风洗尘什么的,晚饭的时候,就是很简单的家常菜,把这位小刘公公请到了饭堂。 “咱家这府邸外头,可是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郭敬看着小刘公公,脸上全是感慨,“若是从前,小刘你从京师过来此地,咱家总也要大排宴筵的,可如今这般情势,也只能让小刘你受委屈了。” 府邸周围那一个千户所的人手,也就是个摆设,大头兵们除了听令行事之外,完全没有任何自主性,一帮文盲的情报分析能力基本上就是零,真正厉害的是那帮夹在普通人之中的探子。 小刘公公当然也是知道这里面的道道的,不过脸上除了倨傲,还是倨傲,于是乎,言语之中的客气让人怎么听着怎么觉得难受:“咱家也不过是给老祖宗跑腿儿的,哪里当得起郭公公的款待?郭公公如此客气,咱家诚惶诚恐,诚惶诚恐啊。” 要是郭敬还在监军的位子上,没有事发,就小刘公公这种渣滓,见了郭敬都得跪着说话,还特么大排宴筵,蒙人呢吧,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就是,郭敬还没死偷,他客气一声,这位小刘公公就得跟着客气几声。 郭敬笑着举起了酒杯,对着小刘公公做了个请的手势:“自从咱家被那张谦老匹夫派人圈禁了,这府上的菜式也便如此,还望小刘公公多多包涵呀。” 小刘公公的神情已然倨傲,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拿起筷子,就去夹菜,可是他猛不丁地一抬眼,就看见郭敬一脸讽刺地看着他,手中的酒动都没动,而后,腹中传来一阵绞痛,他捂着肚子,上半身重重地砸在了桌子上,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郭敬,嗓音嘶哑:“姓郭的,你居然敢……” “咱家居然敢对你下毒?”郭敬站起身来,脸上全是笑意,和煦得如同阳春三月的暖阳一般,伸手从墙上摘下了自己的宝剑,踱着步子来到了小刘公公的身前,边走便说道,“孽缘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甚么东西,便敢在咱家的府上吆五喝六?今日咱家便是把你留在了这府上,到时候内廷的王振,还敢说你在这里不成了?” 摇了摇头,郭敬不无感慨地叹息了一声:“只怕到时候陛下责问下来,那王振还要让内廷丢失些古玩珍奇之物,再把盗宝潜逃的重罪安在你的脑门子上吧?” 小刘公公听了这话,一时间又急又气,可是整个人已经有些说不出话来了,他只能突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郭敬。 他知道,郭敬说的这话是有道理的,他在整个内廷的体系当中虽然不是什么重要任务,可也是掌握着一定的职司的,一旦他无缘无故人间蒸发,王振这个司礼监太监肯定是要想办法圆谎的——毕竟,把他派到大同给郭敬通气儿的事儿,是不可能摆在明面上说的。 所以他的消失,就只能是在“盗宝”之后潜逃出宫了,这种把戏,有实权的太监们是很喜欢用的,毕竟天家的奇珍那可都是真正的奇珍,就算是不敢公然拿在手中把玩,可是呢,送回宫外的宅子,或者是自己的老家收藏起来,做个传世的宝贝,还是很不错的,没有了根儿的太监们整天最想的,可就是“传世”这俩字儿。 郭敬看着这小刘公公的神情,一脸感慨地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瓷瓶来,轻轻放在了小刘公公的眼前:“本来呢,这瓶毒药,是咱家给自己准备的,上好的货色,也算是全了这么多年内廷的栽培了,可是呢,你这小刘公公刚刚到此,就是威风八面,毫不把咱家放在眼中,还拿着咱家的家人要挟咱家,不说别个,便是看你这般态度,咱家一命归西之后,咱家那些家人,可还有个活路不成?” 这年月,虽说口头上喊着人命关天,然而吧,想要把一家人整没了,简直太简单了,王振想要做这种事,不说公开地扣通敌的帽子吧,直接派人过去把他家屠了,再把帽子往山贼之类的脑袋上一扣,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有权……就是这么任性。 说着话,郭敬“呛啷”一声拔出宝剑,轻轻架在了小刘公公的脖子上,一张老脸上满是叹息:“本来呢,咱家还想着直接给你一剑,也算是赏给你一个痛快,可是后来一想,还是把咱家自尽用的东西给你比较好些,咱家自己嘛……可是用不到那东西了。” 小刘公公听到这里,双眼瞬间圆睁,两颗眼球差一点儿就突了出来,他勉强伸出一只手,指着郭敬,就吐出了一个“你”字,声音嘶哑难听,但里面的震惊,却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听出来的。 郭敬笑着点了点头,言语中有着一种放下的洒脱和淡然:“你们不仁,咱家不义,既然咱家死与不死,你们都不会放过咱家的家人,那咱家还不如好好活着,兴许还能让自家的亲眷活下来那么几个。” 说着话,郭敬收剑入鞘,再也不看这小刘公公一眼,一转身推开了门,就看见外面有二三十号人候着,一个个都是身穿黑色夜行衣,干净利落。 “可曾准备好了?”郭敬沉声问道。 为首的那个正是郭权,这人四十多岁,身材魁梧,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回公公的话,俱以准备妥帖了,公公若是想走,门外那千多人也不过是个摆设,早年间弟兄在城门处的经营也是充足的。” 郭敬点了点头,将长剑挂在腰上,轻轻拍了拍,就有些感慨:“咱家这么多年,配着这把剑,虽说贪了不少的钱,可是元蒙鞑子,该杀的却也是不少杀的,想不到啊,有一天还要奔着草原上去了,唉……” 摇了摇头,郭敬摆了摆手:“待咱家离着这大同,尔等立刻前往咱家的老家,将那几个成器些的接出来罢,我郭家,总不能就断根儿啊。” 昨天太忙了,这里先道个歉……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五章 咸鱼翻身 第三三五章 “老子这他妈是咸鱼翻身,死不了了啊!” 杨尚荆把手中的情报直接摔在了桌子上,嘴里爆着粗口,脸上全是兴奋,要不是还有点儿理智,让他拼命地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没有真正的大喊大叫,否则现在外面伺候的皂隶,估摸着都能觉得自家老爷得了癔症。 毕竟杨尚荆是一个被上天祝福过的人,是一个文曲星降世临凡的神人,是一个拎着镰刀锤子就能斩灭了黄家逆贼恶灵的狠人,是一个连县城里赫赫有名的蔡仙长都要上门来讨教降妖伏魔之术的得道高人,偶尔有什么神仙降世临凡,和杨戬杨郎中探讨一下术法问题,也是很合理的。 深吸了几口气,杨尚荆一把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咕咚咕咚地就灌了个痛快,然后整个人如同脱了力一般,直接瘫在了椅子上,脸上全是如释重负的笑容。 “今天正月二十九……以后每年的今天,就当做生日来过吧。” 杨尚荆默默地念叨着,伸手抓起桌上写着情报的纸,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然后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来,走向火盆方向,将纸张丢了进去,看着火焰将它吞噬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这张纸上写的是关于大同那边最近的消息,案犯郭敬贪腐成性,吃空饷、喝兵血,目无法纪;霸占民宅、兼并土地,无恶不作。在被陕西按察使司按察使张谦与大同镇守总兵官朱冕、沈固三人圈禁之后,连夜逃窜,不知所踪。 而在郭敬的宅子里面,发现了内廷御马监刘上陶的尸首,这就给了外朝无数联想的余地。 至于杨尚荆为什么能够这么快接到情报……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当年杨荣在世的时候,在外朝施展影响力的几个渠道里面,一个是翰林院,一个是工部,一个是五军都督府,再有一个,就是边军。作为永乐朝以降,最能决断的文官儿,他在边军的影响力之强悍,就是把杨士奇和杨溥捆起来,都不够他一只手打的。 正所谓虎死不倒架子,当年受了杨荣提携的文臣武将们,现在不说帮杨尚荆什么大忙吧,传递个消息还是没有问题的,这就是个底蕴问题。 而就在情报发来的前一天晚上,据传外朝的某些大佬们整夜的没合眼,全都在整理奏章,而内廷里伺候皇帝起居的小太监,直接被打死了三四个。 杨尚荆推开了门,对这门口伺候着的皂隶说道:“立刻去请忠叔过来。” 这皂隶应了一声,连跑带颠地下去了,杨尚荆则背着双手,一脸嘚瑟地看着天上的乌云,虽然今天着实有些阴天了,可是再阴霾的天气,也挡不住他内心的阳光,他转过头,对着厢房里面伺候着的茗烟喊了一句“拿我的大氅来”。 作为一个女人,虽然因为来路的原因,和杨尚荆之间除了肉体的交流之外,并没有过多的亲近,但她这些天来也能隐约感受到杨尚荆的压抑,如今看着杨尚荆振奋的神情,她整个人也跟着高兴了起来,没别的,主辱臣死,杨尚荆过得不好,她也别想好,所以她抓着杨尚荆的大氅,笑着走了过来。 没过多久,忠叔就在皂隶的带领下来到了书房的门前,杨尚荆抖了抖身上的大氅,笑着对忠叔说道:“今日辰光不错,忠叔请随戬走上一走吧。” 忠叔挑了挑眉毛,刚刚杨尚荆的那封情报可没过他的手,那是北边来人直接递给杨尚荆本人的,不过看着杨尚荆突然雀跃的神情,忠叔的脸色也瞬间好看了不少:“难得少爷好心情。” 两个人骑着马向城外走着,四周散布着十多个杨家的家丁,圈出来一块儿禁地,让杨尚荆和忠叔的话不至于落入别人的耳朵里。 “今日北方来了情报。”杨尚荆笑吟吟地说着,轻轻地挥了挥右手上的鞭子,当然,没炸出来什么鞭花。 “却不知所为何事,让少爷喜笑颜开?”忠叔听了这话,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镇守大同的监军太监郭敬,吃空饷、喝兵血的事儿发了,被张谦捅到了朝中,这事儿忠叔是知道的,前日里朝堂上有过争论,最后占了上风的外朝诸公,派了些得力的人手前去查验,找寻些证供。”杨尚荆说道。 忠叔笑了笑:“此乃自然之理,外朝想要离间陛下和王振,必须要抓着太监做文章,这郭敬能够去北边大同做监军,到底还是王振保举的,有了这么个由头,至少也能让陛下不那么信任宦官了。” 杨尚荆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意浓郁得根本散不开:“忠叔有所不知,这王振为了让郭敬守口如瓶,直接派了御马监的刘上陶去了大同,估摸着是想让郭敬自杀,直接断了根儿,省的把他牵扯出来,只是呢,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这郭敬直接鸩杀了刘上陶,带着人连夜逃出了大同府,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招数,总之是根本没有找到任何的痕迹。” 忠叔的眉头就是一跳,瞬间有了明悟的神色:“便是不说这郭敬到底去了何处,便是这王振背着皇帝,私底下派人去了大同和郭敬接洽一事,便是犯了皇帝的忌讳,外朝只要从中稍作解释,陛下便是不信,也是难上加难了。” “正是如此。不过王振久掌司礼监,这一个太监私自外出的事儿,还是可以轻易遮掩过去的,虽说陛下是孤家寡人,注定了多疑的性子,可是呢,陛下和王振之间的关系,却也是亲厚的,一点儿流言蜚语,只怕是不够用的。”杨尚荆摇了摇头,“故此,外朝的衮衮诸公,现在注定了只能在太监不忠这个事儿上做文章,却不会接着举出藩王的旗号来,让陛下因为更大的猜疑,放弃去猜疑王振的忠心与否。” 忠叔沉默了一下,哈哈大笑了起来:“确实如此,却是如此,少爷吉人天相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六章 瑞雪兆丰年 第三三六章 外朝的大佬们用杨尚荆做刀刃,用藩王的大旗做刀杆子给皇帝来一刀,也是无奈之举,换句话说,没有办法的办法。 可是如今呢,手里外朝的大佬们手里有了更好用、也更直接的东西势必是要放下卖杨尚荆这么个套路的,毕竟这个套路说白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它不但会把外朝和皇帝的矛盾表面化,更会让外朝一些和杨尚荆处境相仿的小虾米大虾仁们生出兔死狐悲之感,最后和大佬们离心离德。 最重要的是,“被蒙蔽”和“被逊位”之间,显然后面那个更加让皇帝陛下恐慌,所以如果现在外朝再度猛打猛攻的话,皇帝陛下很有可能会放弃被蒙蔽的愤怒,转而更加信任王振,这是外朝所有大佬都不想看到的。 所以说,杨尚荆感慨自己活下来。 “那依着少爷的意思,如今这步子,是不是要放缓一点儿了?”忠叔看着杨尚荆,笑着问道。 所谓的步子,就是杨尚荆赚军功的速度,现在杨尚荆划定了的套路,是要发狠赚军功,提升自己在外朝的影响力,顺带着和外朝的大佬们提条件、要好处,最终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一方诸侯。 而现在,外朝的人如果长了脑子,必然不会做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蠢事儿了,所以杨尚荆的步子,也就没有那个必要去迈那么大了。 杨尚荆沉吟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该怎么走,还是要怎么走的,这东西该要的,一样都不能少了,至于批不批下来……无关紧要,只要表明了戬的态度也便是了。” 忠叔愣了一下,然后一脸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杨尚荆又不是什么泥捏的菩萨,被卖的时候无奈也就算了,毕竟要服务大局,可是在服务大局的时候不可能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吧?所以在没有被卖成的时候,也得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让外朝知道自己的不满,反正大佬们的同情心都很廉价,愧疚心里更是,该利用的时候必须要好好地利用一下,否则以后想要弄点儿军械什么的,还得多打好几个报告。 “如今这势头,却也是不怕甚么攻讦了,内廷自顾不暇,自然是不会注意到我这么个小小的兵部郎中了。”杨尚荆双腿一夹马腹,让马儿跑得稍快了些,“外朝那些想要扬名立万的,估摸着也在琢磨着,如何从内廷的身上撕下来一块肉来,要知道,这喷权阉当朝能得到的声望,可要比攻讦我这么个小官儿要多啊。” 内廷外朝,死敌啊,从特么大秦朝李斯赵高这一对儿开始,相爱相杀一直到了这大明朝,都没歇过的,作文人的想要青史留名,最快捷的方法就是喷内廷,或者跟着内廷怼外朝,前者叫做清流,后者叫做阉党,只要事儿干的够大,最后都会被同为文人的史官们在史书上记一笔的。 而现在这个正统朝,内廷的槽点可是不少的,只不过槽点嘛,在圣眷隆重的时候就不能称之为槽点了,只有在皇帝对内廷的心腹太监起疑心了之后,才能被当做槽点利用,比如说太祖皇帝立下的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碑,就消失无踪了,这种沾了内廷的边儿、还挂着祖制的羊头的事儿,最好拿出来说事儿了,还特么让人反驳不得。 忠叔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不过还是追问了一句:“只不过这剿除沿海倭寇之事,少爷作何决断?” “自然是从快、从速。”杨尚荆笑了笑,嘴角咧了起来,“杀倭寇的速度越快,可是越能够向外朝表决心的。” 倭寇手里有什么?除了钱,最多的还是罪证,现在这种情况下,杨尚荆要的可就不仅仅是那么一点儿军功了,只要杨尚荆用官军迅速剿灭了倭寇,然后用搜出来的信物、暗语之类的,和这些倭寇身后的大家族们聊聊天、谈谈心,想必就能收到不少的好感,到时候这帮大家族在朝中的人手,不为他所用,最次也得给他卖个面子了。 不过这一点有点儿兵行险着的架势了,不到最后时刻,杨尚荆也不会真的把这一套东西扔出来,现在他要做的,还是团结。 忠叔和杨尚荆两人沿着永宁江的江堤走着,江水未曾封冻,虽说出于枯水期,却也能听出些波涛之声,走了大概半里路,忠叔突然问道:“事到如今,却不知少爷对南京的婚事,有何想法?” 杨尚荆之前都沉浸在了死里逃生的喜悦之中,这会儿一听忠叔的说法,顿时就是一愣,沉吟了良久,这才叹息了一声:“还能如何?若是魏国公不再观望,戬便是心中一百个不情愿,这亲事也是要应下来的。” 不应下来不行啊,现在南京勋贵说白了还是他能接触到的最大的、也是最方便的助力,他想要在东南沿海搞事情,就脱离不了勋贵们从法理上到人力钱力上的支持,公然拒婚,就相当于一巴掌抽在了魏国公的脸上,到时候和内廷之间的战斗有了结果,魏国公发起狠来,外朝哪怕不卖他,也不会有人保他了。 “反阉首倡之人?”“平灭倭寇的武功?” 在真正的权贵眼中,折腾都是个屁,听个响闻闻味儿也就算了,拿到台面上说,不够格啊。 “少爷英明。”忠叔坐在马背上,叹了口气,声音里全都是欣慰。 杨尚荆摆了摆手,苦笑了一声:“时事如此,戬想要多活些时日、活的好一些,还有别的选择么?这风中的柳絮,想要去哪儿,也是身不由己啊。” 忠叔默然点头,也跟着苦笑了一声。 一阵寒风吹过,一点冰凉落在了杨尚荆的脸上,杨尚荆愣了一下,就发现已经下起了雪,簌簌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然后在落地的一瞬间化作了点点水迹。 和北地不同,江南的土地是存不住雪的。 “瑞雪……兆丰年啊。”杨尚荆伸手挥了挥,突然笑出了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七章 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第三三七章 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地方,往往还是最难积累的地方。 “十年陆军,百年海军”这种说法经常被拿出来说道,因为海军造船所需的工时长、科技含量相对较高,陆军随随便便搞上一身装备,训练个三五年,战斗力也就起来了。 然而杨尚荆表示,这纯粹是特么的扯王八犊子。 因为任何一支军队的核心战斗力组成部分,绝对不是什么高大上的现代化装备,而是精气神儿、军纪等等一系列东西组成的军魂,一支有着优良传统的军队,之所以被宝贝着,被看重,就是因为它自带的那种培育英雄人物的土壤,是一代人、乃至几代人留下来的财富,其他的军队想学都学不来。 当然了,这绝对不是说装备不重要,装备存在严重的代差,精气神也没有办法超脱物质的桎梏,对着排队枪毙的英法联军冲锋的巴图鲁们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目前而言,大明朝和水军和外军之间,还没有什么无法弥补的代差,欧洲人就算在火炮上玩出了花儿,受限于十五世纪垃圾一样的材料学,现在那边儿流行的寇非林长炮也没比明军的大炮先进太多,而吊打周边的其他小国家,明军水军现有的火炮已经足够了。 所以杨尚荆现在练兵,主抓的还是军纪军规的建设,“十七禁律五十四斩”这种中国传统军法,实际上还是不错的,言简意赅嘛,然而架不住底层士兵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连带着维生素A摄入量严重不足,一个两个还特么的都是夜盲症患者,文盲加上夜盲的覆盖范围,基本上涵盖了普通士卒到百户这个范围,所以说这套军规,限制的基本上还是百户一级以上的军官,很多总旗看着军规,都得茫然无措一脸懵逼地问一句“这特么写的是啥”。 杨尚荆的终极追求是“党支部建在连队上”,换句话说,就是一个总旗级别的军官辖下,必须有那么几个读书识字的宣传员,帮着他进行扫盲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当然了,现在的爱国主义教谕要披上一层“忠君爱国”的皮,皇帝陛下很牛逼,皇帝陛下的祖宗也很牛逼,什么“太祖皇帝奉天北伐驱逐鞑虏,太宗皇帝奉天靖难护国佑民”,能给整上的全都给他整上,再总结出一部教材来,直接砸在南京兵部大佬们的案牍上,一路儿恶心上去,特么的给人添堵谁不会啊! 至于什么唯物辩证法之类的,简化版都不能搞,涉及到了无神论,那帮叫唤着“对鬼神敬而远之”的士大夫都能跳出来,直接给他打一个半身不遂,毕竟绝大多数士大夫还指望着“敬天法祖”这么个说法吃饭的,不过私底下嘛,他玩玩“军队国家化”的概念,宣扬一下“全大明的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在真正的心腹军队里面宣传一下“阶级斗争”的相关思想,直接敲大明帝国主义的墙角,那是毫无压力的。 所以说,这几天什么身上带着点儿残疾的匠户、乡下穷酸到地主老爷都不愿意赏口饭吃,聘作教书先生的读书人,被划拉了起来,扔进了军队里面,他们的唯一共同点,就在一个“穷苦”上,青黄不接、上顿不接下顿什么的,简直就是这帮人的常态,在以往的生活条件上,他们也没比普通的卫所士卒强到哪儿去,所以他们很快就能和同样苦逼的士卒们打成一片。 当然了,他们的教材在现阶段而言,还是一本《九章算术》,识字认字就行了,杨尚荆并不想在这种地方用《百家姓》、《千字文》之类的玩意,给闲抽了的清流留下把柄,至于其他的,认全了字儿再说吧。 不过还是那句话,精神文明建设和物质文明建设,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瘸着一条腿走路,那是走不远的,所以就在巡防千户所所属的部众们进行扫盲教育的同时,杨尚荆也开始了自己伸手要钱的道路。 首先就是水军。 现在台州府的水军千户所,已经直接从台州卫底下分割了出来,直接转隶备倭衙门了,台州卫的指挥使本来想要挣扎一下的,可是想想南边告病退休的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和直接被剁了脑袋的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他怂逼了,直接认命了,所以杨尚荆在对原来那一批水手进行整编,搞队列训练和扫盲教育的同时,顺带着就给南京兵部上了一道奏疏,满篇的之乎者也,汇总成俩字儿,就是“要钱”。 最大头的是弓箭,火炮这玩意水军有是有,不过终归是太敏感了一些,杨尚荆得循序渐进,而海上现在的战斗,还是以弓箭为主,而箭矢这种消耗品,也是不便宜的,他一次性就向着南京兵部要了三十万的数量,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到时候哪怕南京兵部的老爷们直接给打了个对折,就他手底下这一千多人的规格,就算是人人带弓而走,一人六十支箭,也够训练几个月的。 更何况,到了船上,能够射箭的战兵连全员的一半都占不上。 然后就是巡防千户所的陆军,或者说海军陆战队了,杨尚荆直接对着台州、温州、宁波三府的军户们点开了招兵的开关,八百人的名额,配套的甲胄、军器都是三份儿的,人人着甲是基本套路,弓弩直接按照百分之五十的装备率打预算表,要的就是一个“豪华配置”,百分之百的着甲率,就问你怕不怕?怕不怕?! 最后是其余卫所的需求了,自己嫡系部队,也就是巡防千户所吃肉,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大家都很理解,不过呢,要是其余的卫所连汤水都喝不上,那就太过了,所以杨尚荆琢磨了一下,直接按照自己的亲疏关系,向着南京兵部的大佬们做了一份报告,没有自己麾下军队的豪华,不过给各个卫所指挥使的亲兵换上一查装备,还是没问题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八章 “强力人士” 第三三八章 外朝在忙着怼内廷,内廷在忙着撇清关系,杨尚荆这种级别的小虾米,就只能在吃瓜看戏之余,给南京兵部打个报告要钱了。 这也算是正统十年开年之时,大明朝朝堂上的一个盛景了。 南京兵部的武库清吏司主事接到了杨尚荆要钱的奏疏之后,“诶呦”一声,整个人都不好了,现在南京兵部人员不齐备,武库清吏司上面没有郎中,就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所以这主事有些颤抖地拿着这份奏疏,找上了那位员外郎。 然后这位员外郎就喊了一声“卧槽”,腮帮子都肿起来了,揣着这封奏疏找上了南京兵部尚书徐琦徐司马。 兵部员外郎姓周名安字修齐,正统四年的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在北京兵部观政的时候,直接就被靠边站了,要不是自己还有些家底,找上了吏部的走狗们迂回来了一发,调到南京兵部做事儿,只怕直接就在北京兵部发霉腐烂,直接观政观个十年八年的了,所以在面对强力人士的强力要求的时候,他是慎之又慎,毕竟换了其他有根底的员外郎,处理不好最多挨一顿训斥,换了他,卷铺盖走人吧。 没办法,杨尚荆这么个强力人士,这次要的东西太多、太全了。按正理,南京兵部家大业大的,大明朝和军器相关的局啊、司啊之类的,一向都是南北两套,合法生产军用火药这种大杀器的,也一样,虽然从太宗皇帝迁都北京之后,南京显得落魄了些,但是底子厚啊,就是把这些东西翻个几倍,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关键是,这些东西塞在一个千户所里面,那装备比其皇帝直属的京师三大营都特么豪华了,换成普通部队,装备两三个卫所不成问题的,也幸亏杨尚荆手底下人少,备倭衙门里面还有昔日兵部的同僚陈旭陈景明在,这封奏疏也是陈景明起草、原南京吏部职方清吏司主事韩安材和杨尚荆联名上书的,只怕这位员外郎都有种杨尚荆想要囤积军备造反的念想了。 也幸亏杨尚荆人少,否则参他一个图谋不轨,没有任何问题。 徐琦徐司马接了这奏疏瞅了瞅,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些好笑,也有些释然。 “尚荆倒也是会挑时候。”徐琦说话的语气里带着赞赏,很是有些感慨,这种亲切的语气,就让这位周修齐虎躯一震。 整个南京都说杨尚荆的底子硬扎,没想到能硬扎到这个地步,连大明朝最懂得外交的兵部尚书都直呼其字,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徐琦看了看周修齐,叹了口气:“东南倭寇,乃是本朝大患,自焦侍郎备倭浙江以来,国朝日渐重视,先在昌国卫设备倭都司,又在黄岩县设备倭衙门,然沿海之倭寇猖獗依旧,如今我南京兵部郎中杨戬杨尚荆有新式练兵之法,以百余乌合之众聚歼三百余倭寇,实乃国朝之大胜,今日既有此需求,合当酌情满足。” 周修齐卡巴卡巴眼睛,一脸懵逼。 这剧本不对啊。按照常理,跑部钱进的,不都得求爷爷告奶奶,然后在兵部里面找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主事的幕僚,顺杆往上爬到某个侍郎的门口,跪着求几天,才能把钱财正式批下来么,要不然咱们兵部的威仪何在?以后同僚们还怎么吃拿卡要?虽然说杨尚荆名义上也是咱们南京兵部的郎中,可是那时外派的啊,连咱们衙门都没进过的,司马你这么干脆,咱们兵部以后不好做人啊。 徐琦也没想着和这个员外郎多说什么,这货没什么根底的事儿,徐琦上任第一天就知道了,对于这种货色,他只要吩咐下去该做什么就行了,保管不敢打什么折扣的,所以他挥了挥手,直接说道:“也罢,一样先批一半下去,剩下的,老夫自去和魏国公说项。” 杨尚荆要被卖了这事儿,其实是一个不能被公开的秘密,文臣,尤其是巡抚一省的重臣私交藩王,那可是掉脑袋的重罪,连带着于谦和周王,都得一起死个全家,所以除了魏国公、南京兵部尚书徐琦、浙江三司中少数几个大佬之外,其他人是不知道的,知道了也是不敢说的,这也是杨尚荆伸手要装备要钱的底气所在。 周修齐哪知道这个?他一个南京兵部混吃等死的员外郎,也只能在这时候感慨一声人比人得死,然后老老实实地下去办事儿,顺带着悔恨一下自己当初为什么瞎了眼,没去争一争,下放到备倭衙门给杨尚荆做个副手镀镀金,根本不知道整个备倭衙门都差一点儿被外朝卖了个干净。 而徐琦则看着一脸懵逼状态退出去的周修齐,就叹了口气。 手底下有这种人,办事才算妥帖,也幸亏武库清吏司掌握在这个员外郎的手里,换个和内廷走得近的,只怕自己还得和他扯个皮什么的,平白耽误了时间,要不是这个周修齐的履历实在不好看,一直在兵部里面打转转就不说了,出身还是个同进士,实在属于提不起来的货色,他都想着让这货抱抱自己的大腿了。 叹完了气,徐琦伸手抓起来一封来自南边的战报,拆开看了看,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因为南边的丰城侯李贤,居然被流民教做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南方人的二五仔出卖了消息,反正一批辎重被抢了个干净,千多套甲胄、上万的弓矢、数万斤的粮草,连带着押运辎重的民夫被抢了个干净——地主出身的徐琦想了想南北两边乡贤们的套路,瞬间就肯定了这个事实。 结合前面的穿回来的消息,那帮矿贼发明了一种叫做狼筅的装备,想想一千多个披着甲胄、挥舞着狼筅长刀,在十万大山里面冲着李贤中军就冲过来的悍匪,徐琦头皮都有些发麻了。 这尼玛……南方佬玩的有些过火了啊,也就现在外朝和内廷怼的不亦乐乎,矿贼的威胁比起北方的瓦剌鞑靼不值一提,换成其他时候,出了这种状况,李贤不至于被削了爵位什么的,但是一顿挂落还是少不了的。 再想想杨尚荆提出来消息的时机,宁夏的第一位进士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骂了一句“南方佬就是坏”。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三九章 “南方佬就是坏” 第三三九章 自从山东、河北、关中的大族被隋唐两代皇帝从教育权到经济权上双重殴打了一顿之后,接过了地主阶级旗帜的实际上就是江南士族,至于北地的其他大户,说衰弱了其实也不那么准确,实际上是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 毕竟就这个年代的丝绸之路,基本上就是个摆设,先不说什么基础建设靠谱不靠谱,也不说陆路运输的数量上限制多大,单单是元蒙残党在北边、西域一横,别说小门小户的商队往西域走了,就是大一点儿的地主,都得跪着叫爸爸。 虽然北地大户还在偷摸儿地和北边的元蒙残党做交易,鼓捣一点儿铁料、盐巴、茶叶、丝绸之类的玩意北运,从元蒙残党,也就是瓦剌和鞑靼的手中换取一些当年他们从整个中原地区掠夺到草原的金银财宝,然而吧,铁料这种东西,有明一代是官营的,私家谁敢开炉炼铁,抓到了就是诛九族的罪过,北边儿又特么是军事重镇密布,那帮红了眼的泥腿子出身的将领,可不管你到底姓赵还是姓徐,抓到了基本上是要按着明律满门抄斩的。 至于盐,就内地出产的那些井盐之类的,大头儿还是掌握在官方的手里,而且把控得很是严格,一般大地主想要搞点儿事儿,也是担着三分小心的。 茶叶这种东西,在五百多年后物资大富足的情况下,依然没办法做到白菜价,就可想而知明初的生产水平了,而且吧,草原上解油腻用的最多的就是茶叶,为了限制草原民族的战斗力,这种神奇的东方树叶在北方也是朝廷专营的,产量的限制和朝廷的禁止,让这玩意在草原上也能卖出个天价来,北地的大族想要在这个上面捞钱,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丝绸、瓷器什么的倒是不限制出口,不开互市偷摸运一点儿过去,也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回归到最初的话题上,就明初这种垃圾到了极点的基础建设,瓷器在运输的路上,随时都有可能咔嚓就碎了,没有点儿本钱的,还真就不敢玩这个贸易出口。 而相比于北方,南方的地主阶级们的小日子,过的就很滋润了,得益于太宗皇帝下西洋的运动,南方的造船厂可是养活了一大批技术熟练的工人,在禁海令再度下达了之后,这帮工匠基本上都被南方的大户承包了,当然了,私家船不可能搞个正规明军的宝船、战船之类的玩意出来,可是能造出宝船和战船的工匠,造点儿小船碾压一下海上的蛮夷,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而海运又是出了名的运量大,搞起这种事儿来简直不要太方便,宋朝那会儿就知道把茶叶和瓷器装在一个箱子里,用茶叶避震了,更何况明朝这会儿?沿海又不是什么军事重镇扎根儿的地方,倭寇啊、方国珍余孽啊之流的,在朝廷的眼中看来也就是小麻烦,跟北方的元蒙残党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地方上的监控平白就弱了北地三分,世家大族们搞事儿的余地也就多了,再加上南方出了一茬又一茬的重臣,基本地方官到任都要先去望族那边拜会一番,谁特么敢扎刺儿?于是乎,基层府县被渗透的,也就差不多了。 至于倭寇,更是玩笑了,就不说那帮士族们豢养的假倭寇了,就是真倭寇吧,这会儿日本那帮被北朝统一了的南朝弱鸡,简直就是侮辱了南朝这俩字儿,别说和后世SC的那帮缓则比什么姿势水平了,就是和魏晋南北朝比都比不了,你看看日本自吹的牛逼的不行的战国时期,一个知名武将带着五六十人的“大军”就能驻守一座“城堡”的战例,就知道倭寇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了。 所以,南方的望族们在大海上捞的盆满钵满,从嘴炮水平到财富水平,再到官面人物的占比上,全面吊打北方,徐琦这个宁夏第一位进士骂一句南方佬就是坏,是可以理解的。 羡慕嫉妒恨啊。 而就在徐琦骂南方佬的时候,真正的南方佬杨戬杨尚荆,则站在桌子前,同样研究着南边传来的情报。 “丰城侯这一次,便是不被撤职查办,只怕也要吃上些挂落了。”杨尚荆背着手站在桌子前,声音有点儿抑郁。 虽然按照他的想法,和对这个时代江南卫所士卒的了解,他就知道了李贤就算是不世出的名将,也不可能速战速决,在一年半载之内平定了南方的矿贼,但是,他也没料到南方的那帮望族玩的这么大,直接就给了李贤当头一锤子,一千多个披坚执锐的矿贼了,还特么在大山里面,稍微训练一下,肯定不好对付的。 所以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一点儿话没说出口来:“虽然现在贼势没有历史上平定叛乱之前的大,但是朝廷动用的兵力也没有那会儿多啊,这特么……有的折腾了,但愿刷完了倭寇这个副本,面对的矿贼不会直接被提升到了精英难度。” 徐尚庸站在杨尚荆的身前,听了这话,脸色有些古怪,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只怕到不了陛下的耳中,便要被南直隶的诸位大臣压下去,千多套铠甲看似不少,可是南直隶的军器局又是多大的阵仗?只消在账面上冲抵一番,也便没有了。” 忠叔跟着点点头,附和道:“这消息少爷能看见,还是亏了家中的消息的,如今的朝廷上,外朝内廷正是激战正酣的时候,没有人挖底,谁还敢在朝堂上提这个?” 特么的,会计什么的,神烦。 杨尚荆想了想,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说来也是,这南京镇守太监,本身就是和王振不那么对付的,如今内廷全面陷入了被动h之中,他只怕也得生出些别样的心思罢?况且这胜负乃是兵家常事,千多套甲胄的事儿,根本伤不了外朝的根本,他提这些也没甚么大用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零章 取长补短 第三四零章 丰城侯李贤兵败的事儿,还是个南方公开的秘密。 南方士族们只是想着阻碍一下李贤剿匪的速度,让他们抽出时间来,多从矿坑里面刨出来一些白银来,贵金属可是硬通货,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的那种,所以他们哪怕阴了李贤,也不会刻意宣传这件事,毕竟外朝的大佬里面,还是南方人居多,这时候给自己家在朝堂上的代言人添麻烦,那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获胜的一方闷声发大财了,失败的一方显然也不会自打自脸,所以杨尚荆、忠叔、徐尚庸、刘启道四人谈论这事儿的时候,还是在密室里进行的,就怕人多耳杂,凭添了麻烦。 “凡有一负,必有一胜,否则就算丰城侯底子硬扎,连番失利之下,也是遮掩不住的。”见多识广的忠叔沉声说道,从袖子里摸出一张草纸来,“给官军添了不少麻烦的兵刃,也就是所谓的狼筅,实际上做工粗糙,不过是毛竹子加上铁枪头,目的就是让官军的刀子砍进去不好拔出来,破解之法说易也易,说难,却也难。” 刘启道听了这话,眼睛往那张图纸上一瞄,瞬间就明白了:“只要不和贼寇近战,只需一弓弩远距离攒射,便是身披甲胄,也要被杀个落花流水,只是弓弩的靡费太大,更兼保养不易,想要以此法杀敌,终究是绕不过南直隶那一关啊。” 弓才是百名之王,什么剑啊、刀啊之类的,往后面放一放,否则的话,当年突厥全盛时期为什么号称“控弦四十万”,而不是什么“握刀四十万”?哪怕是这帮矿贼抢了朝廷的甲胄,也是防不住朝廷的弓矢的,一通儿乱射打乱了阵脚,就凭着矿贼那种连明军卫所士卒都不如的组织度,一个莽一点儿的千户带着本部兵马冲一阵,直接就是大胜。 菜鸡互啄,拼的不是别的,是士气,说的复杂,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然而弓箭的运用,其实也挺难的,首先是训练问题,哲学要消耗大量的箭矢,这都是钱啊,毕竟把,哪怕不能要求弓箭手都是射雕手,可是也不能一箭射出去直接扎在前面人的屁股上吧?而弓的保养,更是一门学问,闽北那些丘陵里面,树多山多,用弓本来就不方便,湿度还特么很大,弓弦受潮了之后,射出去的箭矢威力凭空就要小去大半,就算比不上水军难度大,也没差太多。 所以说,还是钱的问题,南直隶户部、兵部的大佬们骂娘,也是应该的。 “丰城侯乃是朝廷名宿,你我能想到的,侯爷定然也能想到。”徐尚庸说着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儿古怪,“郎中刚刚给的南直隶上书,要了大批的军器,想必丰城侯同样也是如此吧?” 杨尚荆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同样也很古怪:“两边伸手要钱,这南直隶的衮衮诸公,想必也要发愁吧?” 话音一转,杨尚荆讲话题切入了正题:“这狼筅一物,便是矿贼都能就地取材,进行铸造,我等官军,要做起来,想必也是不难吧?这官军之于矿贼,便如同倭寇之于寻常士卒,倭刀虽然锋利,然切入狼筅之中,再想拔出来,也要花些时间,只要此物运用得当,总归是一件利器的。” 听了这话,在场剩余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 虽然拿着明军和矿贼放在同一水平线上,官面上有些说不过去,然而吧,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会在乎这个?倭寇之所以难以剿灭,就是因为真倭寇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日本的浪人和武士,这帮人在国内也是属于贵族阶级的一员的,那是最下级的,那也是贵族,识字率、组织度上直接甩了明军卫所士卒这帮文盲几条街去,而且各个都有那么几下子,被这种精锐搞个集团冲锋,不跪也得跪这。 而明军在对付矿贼的时候,武器上所占的优势和倭寇对明军的时候,是一样一样的,大明军器局的做工再粗糙,只要能过检,也要比矿贼手中那种小作坊里弄来的垃圾强,真倭寇手里的武士刀再差,那也是日本铁匠精工制造的,和大明朝军器局流水线一样生产出来的货色比,也要甩出去几条街的。 所以,狼筅能对付明军的刀子,就一定能够对付倭寇的刀子,事实上,原本的历史线上,剿倭的戚家军之所以能连战连胜,第一是提升了士兵的组织度,玩鸳鸯镇和倭寇对垒,另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就是狼筅的运用,它能在远距离上抵消倭寇倭刀的锋利,将双方武器上的差距缩小。 “郎中此法,当真可行。”刘启道点点头,脸上全是严肃,“若狼筅真个如忠叔所示,仿造起来并非难事,矿贼虽有急智,可这营造之法,终究落了下乘,我等备倭衙门,可先行聚集江南之匠户,集思广益,予以改进,定然能成为独门兵器。” 匠户地位再低,毕竟涉及到军器铸造、农具铸造、乃至攻城器械铸造和防御工事营造上,绝大部分有能耐的,都处在官府的辖下,现在矿贼里面用的,还是很初级的狼筅,毕竟他们连足够的铁料都没有,南方大族只想着靠他们拖延官军的步伐,就是支援也不可能敞开了支援,那就叫造反了,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所以说,这军器改造上,调集匠户来个集思广益,根本就不是个事儿,然而杨尚荆的诉求,从来就不止这么一个狼筅,这玩意再好,能有火药武器好? 所以杨尚荆邪邪一笑,摆了摆手:“你我乃是朝臣,在外行事,当恪守朝廷法度,本官虽欲铸造狼筅,却并无六部的采买之权,少不得要被朝臣攻讦,不若你我联名上书,求一个就地采买的职权下来,也能免去不少的麻烦。” 就地采买,当然不能只写一个狼筅了,而是要把范围尽量地扩大化,而且不明着写到纸面上,这样才会给以后留下足够的操作空间。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一章 站队 第三四一章 朝堂上的政争,别管为的是利国利民,还是为了祸国殃民,反正落到了表现形式上,都叫做争权夺利。 不去争权夺利,自己所属派系的诉求就无法得到满足;不去争权夺利,自己派系提出的法令和政策就没有办法落到实处。 所以说,别管祸国殃民的想要喷利国利民的,还是利国利民的想要惩戒祸国殃民的,手段上是一样的,大家被动的时候,都喜欢拿着手段说事儿,比如说,结党营私。 党这个字儿放在古代,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因为繁体字,党的下面是个“黑”,都黑了,还能有个好? 至于到了近现代,那就要用近现代的思维衡量了,毕竟……骄子这种古代用来骂人的狗屁词汇,都用来形容读书读的好、才华横溢的学生了,因时制宜都学不会,还做个毛的缓则?不合格啊! 现在的大明朝朝堂上,当然没有建立什么近代意义上的、有着严密的架构和政治纲领的政党了,哪怕是内廷和外朝之间,也只是维护地主阶级统治的前提下的路线之争,除了杨溥、王振这种两个派系之间的标志性人物之外,到了下面的六部尚书,都能随时转换阵营,就比如说前一阵突然反水,然后从嘴炮战斗力到刀子战斗力都有了极大提升的王骥王司马,再比如最近看着风头不太对,正想着从内廷阵营里面跳槽过来的徐晞徐司马。 “这徐孟晞,却也是个妙人,论及这墙头草的能力,便是满朝文武,也找不出几个来。”马愉用手轻轻地扣着桌子,脸上全都是嘲讽。 曹鼐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到底是小吏出身,这小聪明固然是有些的,可这眼界,终究是太窄了些。” 现在在北京署理兵部诸事的兵部尚书徐晞,字孟晞,常州府江阴人,早年是个做小吏的,后来因功做到了工部郎中、试兵部右侍郎,正统初年,因为抱王振的大腿抱的的比较及时,所以直接蹦到了兵部尚书,也算是明朝小吏出身的人做官做到的最高峰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小吏的出身,现在这帮大臣从心里都不太待见他。 妈的老子十年寒窗九载煎熬,才特么熬到官场上,结果你丫的一个小吏出身的,不走科举正途,直接做了正二品的兵部尚书? 学历鄙视这种倒霉玩意是自古以来就有的。 不过呢,如果是你能做到杨士奇这种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的位置,你就是励志的典型,牛逼牛逼真牛逼,完全符合了有大明特色的官僚体制政治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的所有要求,对推动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有着最积极的意义,这就像学历拿出来并不如何牛逼的马云让一帮玩学历歧视的高材生真心实意地喊爸爸是一个道理的。 再所以说,人类这五百多年,根本就没有进化过。 坐在一边儿的陈循现在还不是土木堡之变之后的陈循,这会儿他的资历和履历都不够,脑袋顶上还有杨溥、马愉、曹鼐三座大山,所以他对此事保持了沉默,作为一个在原本历史线上,被现在已经挂掉了的徐珵抱大腿,然后给徐珵改了个徐有贞的名儿,带着他一飞冲天的狠人,他现在还是非常公正的,毕竟徐晞做到兵部尚书也不是没干过人事儿,但凭着抱大腿上来的,人家正儿八经在陕西、甘州带过兵的,资历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他沉默,不代表曹鼐让他沉默,就看见曹鼐一转头,对着他说道:“却不知德遵兄有何看法?” 其实我不想看啊,我自戳双目行不行? 陈循心里想着,嘴上却只能叹了口气:“如今郭敬逃遁,内廷那位虽说式微,可总归是虎死不倒架子,只要有圣眷在,你我想要恢复众正盈朝之盛景,却也是难上加难,如今徐孟晞来投,虽说小吏出身,眼界不足,却也是那位手底下出彩的人物了,外朝多少不知廉耻者,都是看着他倒将过去的,今次若是让他如王司马一般倒戈,却也是一步好棋。” 这话说的没毛病,徐晞算得上是王振碰出来的“官红”了,多少人倒向王振,都是以他这个小吏出身的兵部尚书为标杆,带着一脸艳慕跪倒在王振脚下的?一旦徐晞倒戈了,王振在外朝能够支使的人数,瞬间就少了一大半,那些跟风的“不知廉耻者”瞬间就会全数站在外朝这一边。 然而马愉却是另有打算,摇了摇头,叹道:“德遵此言,入情入理,只是这徐晞不比别人,若是受了他的倒戈,只怕今后官场人心浮动,将会开了个坏头啊。” 嗯,借着阉党的杆子,在圣眷的照耀之下,一路高升,不管外朝的同僚们怎么攻讦,最后只要一倒戈,位置保住了不说,还成了外朝的“自己人”,这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毕竟嘛,能爬到六部侍郎以上的位置,史书里基本都会带上一笔的,这历史定位嘛……抖成了外朝的“自己人”,还能差了? 顿了顿,马愉继续说道:“况且,这徐孟晞虽有陕西、甘州带兵备边之履历,然而上任兵部尚书署理部事,却因南征麓川,随的是王尚德的东风,而今王尚德早早改邪归正,他却迟迟不肯动作,这也是我等不愿接纳之原因。” 嗯,王骥征麓川,劳师动众,靡费国帑,这是当初王骥没有反水之前,外朝想要喷他的点,不过王骥那一拨操作,也的确成全了不少人,毕竟那是想要军功证明自己的皇帝鼓捣的,徐晞上任兵部尚书,除了抱住了王振的大腿之外,还在这会儿搞过后勤,否则就算王振想要提携他,也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 陈循听了这话,眉头就是一挑,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问道:“性和兄的意思是……嗯?!” 马愉哈哈一笑,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二章 翻旧账 第三四二章 本来王振是挺喜欢去搞什么东阁议事的,毕竟一帮文武大员跪在自己的脚底下,感觉是很不错的,可是自从郭敬那边出了事儿,他就再也没去过内阁装逼。 那容易让他想起曾经的辉煌来,然后就让他浑身难受。 然而朝堂政争是无情的,当初外朝的大佬们为了平衡,把杨士奇的儿子杨稷都卖了,最近还准备着把杨荣的孙子杨尚荆给卖了,都没眨眨眼睛,怎么会因为王振不装逼了就不打他? 去特么的穷寇莫追,老子打的就是穷寇! 说来这事儿也特么寸,就在外朝的言官儿们磨刀霍霍,打算对这内廷再来一刀,深扒一下“郭敬郭公公身后的故事”,质疑一下“到底是什么,让这么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阉人,走上了监军大同的岗位”,让皇帝好好反思一下内廷那个“禁止宦官干政”的铁碑跑去了哪里的时候,京师地震了。 虽然在东汉年间,太史令张衡张平子就发明了地动仪,侧面证明了地震是一种自然现象,然而翻着天人感应的士大夫们纷纷表示,老子根本不知道这一茬,这和日食、月食一样,都是他娘的上天示警,国朝出了奸人,我们要正朝纲、清君侧! 所以,就在地震过的第二天,也就是二月己未这天的大朝会上,一个兵科给事中站出班来,声音虽然洪亮,然而落在兵部尚书徐晞的耳朵里,却仿佛一记闷雷一般,直接就把他镇傻了:“六年之时,定西侯南征麓川之时,朝野之中多有非议,论及此事,多有‘空耗国库’之语,微臣不才,于前日彻查了一番六年时钱粮往来的账册,却从中看出些猫腻来。” 说着话的时候,别说徐晞这个兵部尚书了,就是定西侯蒋贵都打了个哆嗦,尼玛啊,这特么刚刚地震过啊,你就扔出来这么个劲爆的消息来,你是打算告诉皇帝,这次地震是上天示警,告诉你一声,该把我蒋贵蒋某人的脑袋剁下来祭天不成?一些不明就里的文武勋贵看着蒋贵的眼神都有点儿不一样了,心说难不成这次外朝的大佬们不打算卖杨戬杨尚荆这个郎中了,打算直接卖个侯爷出来和内廷往死里怼? 蒋贵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落在了斜前面的张辅的身上,试图从张辅的脸上看出来点儿什么,作为如今的武将勋贵之首,张辅如果真想着背着他蒋贵直接卖人头的话,现在肯定会有所动作的,然而他失败了,英国公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根本动都没动一下,宛若木胎泥塑一般。 然后这个兵科给事中接下来的话,就让心惊胆战的蒋贵的灵魂,从地狱飞回了人间:“臣查验账册之时,见账册之中,数目多有含糊之处,几经查验,却都是从南京处找到了根源,一应物资自南直隶发出之时,便已经折损了二成。” 当年在南京总督南征军粮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的兵部尚书、当时的兵部右侍郎徐晞,这也是他抱上王振的大腿之后,得到的第一个大实惠。 管后勤的都特么肥的流油啊,尤其是这年月靠的是流水账记事,做个假账什么的,简直不要太容易,南征麓川这种有内廷大佬背书、外朝大佬捏着鼻子附和的事儿,谁特么闲抽了过去仔细查账?管后勤的,从徐晞开始往下,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吃了一个肚儿圆? 而且呢,两成这个数字,还是很正常的,要知道,徐晞吞下去的东西,可不是直接自己全都咽下去了,他要做到平衡各方利益,否则单单一个王振,护不住他的,比如他下面的猫猫狗狗,比如南京六部的相关人等,再比如北京里面捏着鼻子力挺南征的大佬们,这上上下下一打点,真正落在他徐晞口袋里的不会少了,可也绝对不会多了。 然而朱祁镇只是个十九岁的皇帝,他即位的时候才特么九岁,他那个被太宗皇帝亲自调教过的老爹没机会教他下面的这些弯弯绕,给皇帝当老师的这帮大臣也不会傻逼兮兮地自掘坟墓,所以正值壮年的朱祁镇浑身就是一震,双目瞬间瞪圆了:“此话当真?!” 前有太监郭敬贪腐跑路,还弄死了一个不知为什么跑过去的御马监太监,现在又有兵部尚书贪腐的案子,这些烂事儿对于皇帝陛下幼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臣纵是胆大包天,亦不敢有欺君妄语。”这个兵科给事中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大声呼喊。 然而不等皇帝问他,徐晞自己站了出来,也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明鉴,此乃小人构陷,臣冤枉啊。” 他也只能仗着自己的地位喊冤,然后看看当年他上下打点的大佬和阿猫阿狗们会不会看在正统通宝的份儿上救他一命,至于往上攀咬、往下牵扯,他是断然不敢的,毕竟这事儿吧,也算是朝堂之上的潜规则了,大家从先秦时期就开始这么玩了,他要是在这儿坏了规矩,他自己活不了是肯定的了,他的那帮徒子徒孙啊、亲朋故旧啊,一个两个也是活不舒服的。 至于家人……嗯,一场火灾或许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潜规则,尤其是流传了数千年的潜规则,就是这么多酸爽。 朱祁镇还没等开口说话,就看见那个兵科给事中从怀里摸出来一封奏疏,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此乃臣自当年军器、粮秣转运之账册中,找寻出来的不妥之处,还请陛下过目,臣是否构陷徐司马,陛下一看便知。” 这个兵科给事中这么一动,班里站着的不少人都打了个哆嗦,尼玛啊,上来就抛实锤,外朝的这帮大佬是要直接砸死徐晞啊,前一阵听说徐晞跑了一趟内阁,去跪舔杨溥了,这看来结果不太好,谁都知道,这兵科给事中是正统七年的进士,做做道德文章还行,算账做算学?做梦还差不多!这后面没有大佬撑腰给递锤子,打死他们都不信!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三章 权术 第三四三章 兵科给事中弹劾兵部尚书不法,这种事儿吧,从程序上来说,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毕竟从大明朝当年的机构建设上来看,六科就是对应的六部,虽然给事中只是个正七品的芝麻官,然而权力却很大,甚至能封驳圣旨。 不过吧,很多时候,程序没问题归程序没问题,实际操作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历代君王为什么拼了命地想要裁撤丞相,到了朱元璋甚至连三省都一并裁撤了?还不是为了集权嘛。 正二品、正一品的高官掌握了封驳圣旨的权力,身后站着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地主阶级,能够直接和皇帝对话,这种现象无疑是很危险的,可以换成一个正七品的给事中试试?皇帝如果真想要搞铁腕,你个正七品的小官儿,身后到底是有官僚集团呢,还是有阶级战友呢? 铁腕通过了之后,如果事儿成了,皇帝就是“乾纲独断”、“英明果决”,事儿不成了……那当然是科道官儿的锅啦,你们玩忽职守,居然没有据理力争,居然没有……反正一堆七品的小垃圾,翰林院那帮修史的真·清流们谁会帮他们说话?特么的皇帝也是人啊,搞点儿什么事儿,找个理由修理丫的一顿,没有任何问题的好不好。 至于铁腕没通过,被封驳了回来嘛,就更好办了,皇帝陛下必须是虚心纳谏的,必须是虚怀若谷的,必须是……总之是有史以来所有对君王的赞美的大集合,朝野之上人人称颂那是没有一点儿问题的。 那么话说回来,正七品的小瘪三没有办法和皇帝掰腕子,只能做一做橡皮图章,就能和正二品的六部尚书掰腕子了? 按照常理,当然不能,当年杨荣刚刚得势,被太宗皇帝赏识,各种封赏就跟不要钱一样砸下去的时候,羡慕嫉妒恨的文官儿同行也不少,但是还真就没有什么六科给事中之类的官儿站出来,给杨荣来上一刀子,最多就是私底下使绊子,给杨荣我那个明升暗降,比如说要把杨荣扔到国子监当祭酒——清贵是真特么清贵,然而没权也是真特么没权,还赶不上翰林院学士的话语权大呢。 今天六科给事中站出来喷徐晞,只能说明一件事,外朝这是亮刀子了,而且是雪亮的刀子,就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至于刀子抽出来的时候会不会带点儿白的脑浆、黄的翔、绿的胆汁……那就要看下刀的位置了,不过不管怎么看,都是要命的。 正统皇帝朱祁镇面沉似水,坐在桌案后面,翻看着桌案上的奏疏,他虽然年轻,不过比起自己不喜欢上朝只喜欢打仗的老爹、太爷爷,和肥胖症发作同样不喜欢上朝的爷爷,他还是相对勤勉的,毕竟嘛,当初朝臣为了“体谅君上年幼”,每天上奏的事儿数量一缩再缩,他有不甘心做个橡皮图章,连王振这种人都特么用了,所以这六科给事中上奏的奏疏,他都是一一看过的。 这本奏疏是很走心的,全都是这个正七品的小官儿亲手写下的,字迹工整,赏心悦目,用词之间也甚是平和,不见丝毫的锋锐之气,从这一点看,绝壁就不是一个小年轻能写出来的,这肯定是高人指路过的,然而朱祁镇只能分辨字迹,却看不出其中的不同,这就是阅历和经验的问题了,毕竟……王振这个“老师”说白了就是个酸秀才出身的,鼓捣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怎么教?外朝的官儿,喊着忠君爱国,实际上谁不想着让皇帝做个人形图章?教?教个屁! 大殿之上异常安静,只有朱祁镇反复翻看着奏疏的声音,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在这一刻,在跪在地上的徐晞的耳朵里,便仿佛一声声惊雷一般。 朱祁镇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行字上,叹了口气,文章通篇只是在列举数字,讲实例,请求皇帝陛下“明察”,没有任何人身攻击的意味,可是那些数字着实太详细了些,详细到看着就不可能像是造价的地步,他他起头来,看着当初王振给他推荐的徐晞,脸上没有什么愤怒的神采,有的,只是一点失望。 “徐司马,你且说说吧,这奏疏之上所写的,可是属实?”朱祁镇挥了挥手,示意旁边伺候的小太监将桌上的奏疏拿下去递给徐晞,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有平静。 然而就是这平静,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捏了一把汗,平时脾气暴躁,和他太爷爷相仿的朱祁镇突然镇定了下来,只怕这镇定的下面,有着最为恐怖的暗流,能够瞬间将一个兵部尚书绞成粉碎——先是郭敬,后是徐晞,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徐晞盯着面前的奏疏翻看着,脑门子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冒了出来,纵然有官帽遮挡,依旧有汗水从额梢鬓角滑落下来,这纯粹是吓的。 当初他贪的,或者说,为了上下打点,从军需里面扣出来的部分,着实太大了些,大到这些数字就算不做夸大,也能瞬间让他粉身碎骨的地步,所以这奏疏上的东西,非但没有夸大的成分,反而某些部分是小了的。 徐晞没敢抬头,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了下来,然后大声说道:“回陛下的话,臣忠心任事,天地可鉴。” 当初抬举他去总督辎重的,可是皇帝身边儿的王振,他要是担了不是,王振只怕也落不到好,所以这个时候,他只能刚到底了。 朱祁镇嘴角扯了扯,点点头,也没多说什么:“既是如此,朕总要还你一个清白才是,不过这科道的奏疏言之凿凿,朕也只能先将你投入刑部大牢。” 话音刚落,两个职殿的禁军就冲了上来,将徐晞架起来,向着外面走去,徐晞挣扎了一下,终究没敢开口,而站在皇帝身后的王振张了张嘴,终究也没有说什么话。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四章 横插一杠 第三四四章 朱祁镇现在已经摆明了态度,有些不太信任内廷的这些办案机构了。 因为郭敬在内廷的地位,着实是太高了些,之前受他的信任,也太重了些,一来一去的就已经在他的心里砸开了一个缝隙。 所以,按照常理,兵部尚书徐晞下到锦衣卫狱的选择,可能要好一些的,毕竟外朝三法司那帮人自从王文、陈镒等人突然反水了之后,在他的心里就不太听他的调动了,到时候徐晞一旦有个好歹的,或者有个严刑逼供之类的,他这个做皇帝的也不好实时掌控,可就是因为那个缝隙,他选择了将徐晞投入刑部大牢,因为他突然觉得,比起内廷的蒙蔽,外朝的据理力争,可能是对他更好一些的表现。 反正从法理上来讲,投入刑部天牢比投入锦衣卫狱,更加地合法一些。 总体而言,这是一个比**下限的社会。 在沉闷的气氛之中,外朝的文武又上奏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儿,今天的朝会也就算了结了,本来还有太常寺那帮跳大神的神棍想蹦出来刷一下存在感,说道一下京师地震是上天示警,朝中出了奸佞的事儿,结果被站在班中的陈循用眼睛给瞪了回去。 和上次一样,今天给皇帝下的猛药是在太狠了些,皇帝已经有了很大的情绪波动了,再蹦出来拿天人感应这种大家都知道是放屁,但是没人敢说出来的“天理级别的屁”说事儿,只怕皇帝会瞬间爆炸,万一精神失常了,学者他高祖父太祖皇帝朱重八玩个大开诏狱、大开杀戒,大家可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如今大局已定,便要看看内廷下一步棋,该怎么走了。”回到了内阁,曹鼐就叹了口气,语气中却是听不出有丝毫的欣喜。 有道是天威难测,谁知道皇帝陛下在经受了两记实锤之后,会不会突然间人格分裂,干脆玩个破罐子破摔?反正大明朝家大业大的,仁宣之治虽说吹出来的的成分居多,可到底也是有些底子的,不然不会让内廷主导着去搞什么麓川之役,这一代君主只要不学周幽王玩个烽火戏诸侯之类的戏码,杀几个大臣、重臣玩玩,根本伤不到社稷的根本。 毕竟相比于蒙古人那种玩类似天竺种姓制度的统治,老朱家的统治对内地的地主阶级还是更友好一些的,哪怕比**下限,也要支持朱明王朝而不是元蒙再来。 再总而言之,这依旧是个比**下限的社会。 陈循点了点头,应和道:“万钟兄所言甚是。不过循观今日陛下之神采,对内廷那位,当已起了疑心,我等外朝诸臣只需静观其变,也便是了。”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却听见那边马愉怒而拍桌,两人循声望去,就看见马愉双目圆睁,双手举着一本奏疏,就想要将它生生撕扯碎了一般,刚刚进门的杨溥也是一愣,马愉字性和,那脾气是真的很“和”,入内阁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儿,杨溥这个做老师的都不由得开口问道:“性和,却是看了甚么奏疏?” 马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全是怒色:“宁王朱权上书,称闽、赣、浙三省之间矿盗蜂起,王府产业备受威胁,请求陛下调拨人马,予以保全。” 矿盗造反,现阶段实际上就是裹挟流民,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质量上没有太多的提升,那些操纵着矿盗的大家族也不敢玩得太大,一旦失控了,他们都得跟着死全家,现在三省齐齐用力剿匪,这帮矿盗别祸祸藩王产业了,就是出那一片大山都成问题,而且要求朝廷调兵,不是恢复藩王的三卫亲军,和造反也不搭边,马愉不应该这么生气的。 所以三个内阁大学士没有插嘴,听着马愉继续说道:“这奏疏上还说,宁王夜观天象之时,见将星起于浙江,近日又有民间传闻,言总督宁波、台州、温州三府备倭事宜之南京兵部郎中杨戬杨尚荆,上应天心,乃是文曲星下凡,观其战绩,确有儒将风采云云,欲保举杨尚荆参赞赣东剿匪军务。” 剩下的三个内阁学士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愤怒的神色。 于谦想着联络周王、谷王给皇帝来一发,大家都是隐忍未发,就怕突然坏了好事,可是这特么宁王朱权横插一杠,到底是要干嘛?嫌着外朝事儿太少了、最近太顺溜了?要知道,杨尚荆现在可是外朝力挺的,宁王再给来这么一下子,皇帝是肯定要想多的,本来因为离间了王振和皇帝关系的大成功,只怕瞬间就要化为飞灰。 毕竟……宁王朱权和其他的藩王不一样的,倒不是说辈分什么的,实在是太宗皇帝这一脉欠着人家人情呢,当年太宗皇帝还是燕王的时候,起兵靖难,就从宁王手里拿过军权,许诺和人家共治天下,结果成功了之后,就把人家的封地给迁到了江西,不过宁王朱权倒也是认命,从那会儿起就开始修道,和天师府的第四十三代天师谈玄论道,去年人家的专著《天皇至道太清玉册》总共八卷,还被收入了《正统道藏》的《续道藏》里面。 所以说,就宁王这个身份,就宁王和天师府天师张宇初之间的关系,就宁王在道教里面这个地位,人家说杨尚荆文曲星下凡,那从钦天监到太常寺,那帮神棍有一个算一个都得跪,从六科到都察院,那帮喷子有一个算一个都得闭嘴,毕竟……“敬鬼神而远之”并不是否定鬼神,大家还靠着天人感应喷人呢不是? “倭寇乃是外虏,穷凶极恶,矿盗不过癣疥之疾,事有轻重,这职司……不可轻动。”杨溥沉吟了一下,加重了语气,算是给这件事定了调子,“待倭寇平灭,若矿盗未息,再许杨戬挥师南下,平灭矿贼不迟。”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五章 朝堂动作 第三四五章 宁王来这一发,如果放在外朝公推要卖了杨尚荆换钱的时候,那是帮了大忙的,什么勾结藩王啊、私交宗室啊之类的罪名,在宁王这个可以说藩王之首的老王爷的光环之下,根本就不算个事儿,可以说,现在把大明朝所有的藩王绑在一起,都没一个宁王能打。 不为别的,因为永乐皇帝这一脉,实际上是亏欠人家甚多的,然后朱棣干的缺德事儿,还把人家的封地从北方迁到了江西。 然而藩王从正规渠道上书的事儿,谁敢压着?这特么可不是当初浙江上报杨尚荆剿匪事宜,内廷还能“求证”之后再交到司礼监,谁敢压着宁王的奏疏,只怕第二天就得去诏狱里面走一遭了,杨溥都不好使! 所以这道奏疏很快摆到了司礼监的案头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看着这玩意简直如获至宝,瞬间觉得自己翻身的时机到了,不为别的,这时候让底下那帮小猫小狗蹦哒几下,骂杨尚荆有“私交宗室”、“图谋不轨”之嫌,都没有问题,顺带着还能给宁王来上一刀,毕竟……杨尚荆手里现在是掌握着兵权的。 于是,面沉似水,连妃子那儿都不爱去了的朱祁镇,在看完了奏疏之后,御书房里面的东西又换了一茬。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和他作对。 不过就在他摔东西的时候,外朝这帮大佬也没闲着,东阁议事这种事儿吧,不带王振大家也是能玩儿的,所以杨溥这个内阁首辅、整个大明朝资历最老的文官儿,直接就叫来了最能打的勋贵英国公张辅、对文官儿礼遇最佳的勋贵成国公张辅、当下最能打的文臣兵部尚书王骥,在内阁里面开了个闭门会议。 等朱祁镇摔东西的消息传到内阁的时候,这帮大佬的已经开完了闭门会议,会议一致决定,借着宁王的东风,直接把杨尚荆卖一个更高的价格。 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扳不倒葫芦洒不了油,左右藩王那边儿,于谦联络的周王、谷王已经写好了条陈,只等着外朝这边发力,就把条陈往上面一递,之间的文书来往,大家为了防止被人坑,那是一点儿都不少的,这也就增加了泄密的可能,不若就借着这个机会,把这件事儿抖搂出来,文臣公推杨尚荆之能、藩王公推杨尚荆之嫌,然后皇帝满嘴的燎泡,派出去一大半的鹰犬,到江西看看自己太爷爷辈的宁王朱权是不是要搞大新闻。 到时候锦衣卫的人和东厂的人南下办差了,京师里面的锦衣卫势力肯定要大为削弱的,外朝瞬间就是个满血复活的节奏,什么锦衣卫密探、东厂番子……不存在的!特么的马顺还在北边被陈镒等几个人耍的团团转呢。 然后,就在丙寅这天,外朝的大佬们还在等着周王、谷王等藩王给送弹药呢,北面兀良哈派人进京了,上供了几匹好马,“请贷犯边者罪”。 要说这兀良哈,也就是朵颜三卫,和明朝之间的关系,就和熊孩子和老师的关系差不太多,基本上草原上遇到灾荒了,或者哪个部落穷的实在受不了了,就南下劫掠一番,反正明朝边军骑兵的兵力一直都不太够,抢一把就跑,成功的几率还是蛮大的,这就和熊孩子逃课一样,不过熊孩子最后是要回家的,回家了就得被老师找到打屁股的,所以这个时候朵颜三卫的偷人就得出来赔不是,大抵就和家长代熊孩子给老师道歉差不多意思,所以什么入贡谢罪之类的戏码,兀良哈玩的特别溜。 草原那么大随便跑?有这想法的,基本都是没去过草原的,草原辣么大,上好的草场也就那么几块,要不然北方的游牧民族闲抽了抽刀子互砍?没有丰美的牧草、没有充足的水源,你连羊都养不肥,拿什么养活人? 不过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鼓捣“民族和谐”也好,“北境安定”也罢,你不能直接拿着边民的小命做筹码,给草原上的蛮子割人头割个爽吧?虽然说,泥腿子什么的在士大夫眼里,也就和畜生差不多,但是熊孩子杀了老师家的鸡给自己补血,一回两回赔点儿东西可以,三回四回也行? 所以外朝公推,这事儿绝逼不行,满嘴燎泡的朱祁镇也觉着,自己得做点儿什么出出气了,这个时候想要出气,当然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才过瘾呀!所以大笔一挥,直接拍了板子,为了惩戒不知感沐天恩,破坏了大明朝民族团结和谐局面的朵颜三卫不法分子,决定让西宁侯宋瑛、兴安伯徐亨挥师北上,太监僧保、刘永诚监军,讨兀良哈不法。 这阵仗已经挺大了,九年春正月的时候,给兀良哈“爱的惩戒”的时候,也就多派了都督陈怀、马亮,太监曹吉祥、但住,不过那次是真为了军事需要和政治需要给兀良哈放血,四路大军分路讨伐,这次不一样,纯粹就是为了出气,两路边军直接出关,也就能把兀良哈的不法分子吓尿。 不过外朝的大佬们互相瞅了瞅,觉着这事儿不能这么干,得体现一下外朝的地位,打破一下内廷监军体制,所以杨溥赤膊下场,直接告诉皇帝,曹吉祥那儿刚刚出事儿,这会儿再派太监北上,是不是就让军心浮动了?咱们派文官儿监军吧,我看户部侍郎焦宏和右都御史王文这俩人挺不错的,都是军镇上的老把式,不会瞎出主意的。 朱祁镇嘴上的燎泡当即就破了俩,这尼玛……他是不太相信内廷了,可是不代表他更相信外朝啊,在这个比**下限的社会里面,太监再可恶,总体上也要比外朝的朝官儿受信任啊。 王振更是浑身一震,如果太监的监军权就这么被剥夺了,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在内廷那些大猫小猫眼里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这杨溥这一招……要命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六章 以小观大 第三四六章 建安杨氏再牛逼,现在没有了直系的朝官儿,杨尚荆这边接到消息的速度也是有延迟的。 杨尚荆现在还不知道朝廷上藩王们搞事儿的事情,只是摇头晃脑地看着消息上说“兀良哈贡马谢罪,不许,以西宁侯宋瑛、兴安伯陈亨,同右都御史王文、太监刘永诚分道讨不臣”的文字,一脸的感慨:“如今看来,这外朝倒是占了上风,自宣德朝以降,为平衡内廷外朝势力,这监军的职司,可大多是太监顶上去的,什么曹吉祥、刘永诚、僧保之流,都是如此上来的,如今兴安伯一路军马由太监刘永诚监军,可这最大的一股,西宁侯一路,却是右都御史王文监军。” 和薛瑄撕过逼的王文,本质上也是个墙头草,不过朝堂上有个卵的墙头草,还不是哪边儿势力大倒向哪边儿?特么的王振最牛逼那会儿,除了英国公张辅之外,可没几个勋贵没给王振跪过的。只不过现在外朝推出来王文做监军,应该也是向整个内廷体制的妥协,毕竟王文是“曾经的自己人”。 拿着世俗的纯洁去衡量政争的黑暗,那朝官儿站成一排,全砍了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砍一个肯定是有漏网的、 所以忠叔根本不以为意,笑着点了点头:“如今看来,这众正盈朝的局面,却是有了回春的迹象了。” 外朝压着内廷使劲揍,爽啊!打得越厉害,皇权越是被限制,杨尚荆这个在外流浪的孩子就越是安全,等到尘埃落定,王振因为“欺君之罪”之类的罪名人头落地的时候,杨尚荆就能披着最起码正三品的官服回京,在侍郎的位置上熬个三五年的功夫,一旦六部尚书出了缺儿,瞬间就能递补上去。 至于平反昭雪,那都是小意思,忠叔都计算好了,一旦外朝真个大胜,杨尚荆一拳头砸死金英家奴郭淮那事儿铁定是翻案了,到时候翰林学士还能再兼一个,以杨尚荆的履历,地方上做过县令,翰林院里面划过水,东南剿过倭,清流、地方主官、军事都熬过,用侍郎的职司兼着华盖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之类的职司,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四五十岁的时候基本就能和杨荣当年的官职仿佛了,熬个十年八年培育以下党羽,整个建安杨氏就能再借着杨尚荆的势力延续个数百年的风流。 赞啊! “只是在这众正盈朝之前,戬总也得有点儿拿得出手的军功才是。”杨尚荆端起茶杯来,一脸的惬意,“稍后,戬总也要去水师那边看看,若是训练有了甚么进展,不似之前那般无能,也好拉出去剿匪才是。” 杨家给的那一伙儿假倭寇,实际上就是弱鸡,根本就用不上甚么“海军陆战队”,直接派出去半拉水军千户所就给平了,现在南京调拨来的军需基本都到位了,别的不说了,拿箭射都能把一个人射出一百个窟窿来。 忠叔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整个人似乎年轻了十岁一般,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眼瞅着自家少爷就有了一飞冲天的势头,他老人家瞬间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个二十年。 “只不过先前做的那些个器材,核心的队伍,还是要抓紧了训练的,身体协调性不好,晕船什么的,上了战场可就有的哭了。”杨尚荆也站了起来,随着忠叔往外走,边走边说。 所谓的器材,实际上就是单双杠、四百米障碍之类的玩意,穿越之前他也算是混论坛的军迷了,虽然这些东西比起那些只敢怼发黄图的,不敢怼照抄的,泄不了密只敢怼退役解放军少将显神气的键盘军事专家、微博军事博主们了解的不多,可好歹也有些印象,黄岩县这工房如今也是掌握在手里的,就花钱打造了那么几套,让底下核心的几支队伍跟着训练训练。 这些队伍的基本特征,就是全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队伍里都配备了教书先生帮着扫盲,思想是纯洁的,纪律是严明的,向心力是极强的,基本上杨尚荆喊出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之后,这帮人会无条件执行的。 “少爷却也是奇思妙想,那般器材练起来,最起码这身体的协调性是不成问题了。”忠叔一脸的叹服,五百年之后军队玩的,和现在的比起来,不说高大上吧,最起码是极端科学的,这一点作为练家子的忠叔是一眼就看出来的,那些个玩过单杠大回环的,哪怕是旱鸭子,上了船之后,也不至于晕一个七荤八素,直接丧失战斗力,至于四百米障碍,对于这些士卒的身体协调性也是一个极大的提升,应变能力、反应能力能够得到很大的提高,这样的士卒放在战场上,存活率都得往上提个几成。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啊。”杨尚荆脸上全是谦虚,后面十个字,他是直接找人写了几十副对联,直接贴在了小校场上各个显眼的位置,中间的位置留的不大不小,他打算以后鼓捣一个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贴进去的。 精神渗透,要从方方面面上做起,全方位的轰炸才是最有效的,脑白金那种看起来很脑残的广告还不是因为反复轰炸,最后搞了个全民跟着喊? 两个人聊着,杨尚荆猛然间话锋一转,感慨道:“却不知戬那要求就地采买军需的条陈,南京兵部那边批没批,若是拿了那个,这永宁江边的工坊,就可以再弄几个,然后不做农具了。” 和水力机械的效率比起来,人工就是渣,别管是质量上还是数量上,不过现在杨尚荆怕被盯上,根本就不敢造兵器,最多弄点耙子、镰刀、菜刀之类的农具、炊具,要不然被内廷咬上一口,最次也要大出血一次。 他私底下让工房信得过的大匠用水力打了三把刀一把剑,哪怕是劈砍能力相对较弱的剑,都能把朝廷配发的长刀砍出来一个大豁口,剑身上的创伤根本无伤大雅,修一修崭新如初。 忠叔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大抵是还要琢磨吧,这就地采买之权……难啊!” 就地采买涉及到财政权,没有财政权的军队就是穷逼,不足为虑,但是军队有了钱,那就要防备着造反了,所以杨尚荆听着这话,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七章 剿倭前奏(上) 第三四七章 观念的养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就像“蓝瓶的才好喝”这种观念不是一瞬间就能家喻户晓一样。 所以杨尚荆也没想着自己手底下的人突然间就来个令行禁止,然后横扫天下无敌手,他毕竟只是穿越,不是在做梦。 不过纲领什么的,提出来之后,总也是有效的,在查验了一番水军训练成果之后,杨尚荆对训练的成效表示满意,当然,建安杨氏远在福建,离着尊贵的白头山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他杨尚荆又不是个珠圆玉润的胖胖,所以他没必要对具体的训练细节发表什么讲话,毕竟四百米障碍什么的,他上辈子也没玩过几回,最多记住了四百米障碍的内容,论起熟悉程度,这帮在四百米障碍上摸爬滚打的兵头子,可能要比他还熟练一些。 “眼见春闱将近,不若率军入海,剿灭几股倭寇,割了脑袋腌渍一番,送往京师,也好让那位万岁万岁万万岁的陛下有个新的题目出出?”杨尚荆摸着下巴,看着水里的兵船、战船,说着不着调的话。 殿试考时务对策,杨尚荆现在在南方剿倭,那就是时事,时事可以扩大,从东南沿海,转到西南,然后绕回北边儿,变成整个国防,别说其他的,这个时候砍掉几百个倭寇的脑袋,那叫大捷,大捷,就可以出时务对策,反正这玩意都是皇帝一时兴起,标准的人治。 忠叔脸色有点儿古怪,杨尚荆今天这话着实是有些离经叛道了,只不过把,“君事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这是先贤说过的话,人家皇帝恨不得卖了杨尚荆,杨尚荆在他这个“自己人”面前表露一下真情实感,还是没有什么可以挑理的,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答道:“少爷说的也是,朝廷的水军本就是雄壮,剿灭沿海倭寇流匪,却也是没甚么问题的。” 明朝的军事,总体上来说,水军是要强过陆军的同行的,哪怕是到了明后期,都能压着白皮狠揍一通,在有史料可查的记载之中,水军好像是没有经历过什么败仗,这可能也是大明朝为数不多的真正可以拿出来吹一吹的了,而现在的大明朝,虽然受到天灾的影响,皇权也受到了外朝的压制,然而永乐、洪熙、宣德三朝留下来的底子还是蛮厚的,这台州卫水军千户所自洪武朝建立至今,也是有传统的,剿灭海上倭寇,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那便这般。”杨尚荆转了转眼珠子,“戬掌握着这三府备倭事宜,练兵自然也是算在内的了,家中传来的情报,言假倭在新河守御千户所以西的海岛上,只不过这江南之地,人多眼杂,连丰城侯都有马失前蹄之时,更何况戬这小小的兵部郎中?故此,戬欲以练兵为名,携巡防千户所官军东入大海,转而南下,直奔倭寇巢穴而去。” 忠叔愣了愣,沉思片刻,点头表示同意:“少爷所言甚是。” 剿倭嘛,首要的任务是防备倭寇上岸劫掠,然而吧,那只能算得上是防倭,剿倭是要出海剿灭倭寇的,不能干等着,被动防御,所以杨尚荆调兵外出,就算是名正言顺了,反正三府之地他是主官,直接隶属的是南京兵部,这年月要是一切靠请示打仗,都得延误军机;而且吧,杨尚荆很有分寸,调出的兵马是他直辖的巡防千户所,就算加上水军千户所,充其量也就是两个千户所的规模,这点儿人马,更是用不着上报了,在浙江这种离着京师十万八千里的地界,指望着靠两千人造反,说出去都没人信。 至于这以练兵为名往外走,就是要避开世家大户的眼线,他不知道现在这黄岩县来了多少人,毕竟大户人家都是能从官府那边弄到合法路引的,所以他也弄不明白到底有多少大户人家的眼线,提前说清楚了要去哪儿,就有了暴露的风险,这以练兵为名出去,实际上就是个障眼法,当年北魏孝文帝就玩过这套,效果良好。 “这时间本就不多,本还想着去昌国卫借下来一座岛屿,让士卒演练登岛诸事的,不过事到如今,却是没有这个时间了,以战代练罢。”杨尚荆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就往回走,打算起草一份公文,到时候南京兵部派人下来查验的时候,,也好交差,至于为什么出去练兵顺道剿了一茬倭寇……那就都是细节了。 忠叔跟在杨尚荆的身后往回走着,走着走着,突然说道:“说来,今年这春闱,浙江却是有个焦点。”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杨尚荆也想起来了:“可是那淳安的商辂?” 凡是读书人,这年月都关心科举,别说现在的杨尚荆本就知道商辂这么个连中三元的奇才,就是原本的杨戬,也是听说过这个人物的,毕竟大明朝完成三元及第这个任务的,到目前为止也就一个为了朱允炆尽忠投江的黄观,然而吧,按照严格意义上来讲,黄观的举动因为恶心到了朱棣,他的名字呗划了,现在如果商辂完成了这个任务,那就相当于名义上填补了大明朝科举制度的空白。 忠叔点了点头:“便是这商辂,前些日子老仆到县学时,还挺本县教谕谈及此事,言语之间颇有羡慕之意,这商辂的文章,如今在这浙江,也算是闻名遐迩,老仆观之,行文之间确是有独到之处。” 杨尚荆点了点头,和他这个穿越过来的冒牌货不一样,人家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状元的,肯定是有几把刷子的,就他现在这个德行,想写八股文,基本上是交白卷儿的份儿,他本来想要随口笃定一下商辂一定能连中三元的,可猛不丁地一想,自己传过来这么久,大明朝的历史线都特么乱成了一团糟,鬼知道朱祁镇搞殿试的时候出不出原本的题了,就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天心难测,这科举……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八章 剿倭前奏(下) 第三四八章 科举制的本质是要把教育权,或者说是对经典的解释权从世家大族的手里夺回朝廷,打破以五姓七望、关陇军头等大族对知识的垄断的,这事儿从隋文帝就开始鼓捣,自觉牛逼不解释的大业皇帝玩科举不痛快,还特么搞了个征高句丽,把自己玩儿没了,也没玩出来什么花活来,一直到了唐太宗贞观十六年,曲阜孔家的孔颖达在天可汗的授意之下,不情不愿地鼓捣出那本《五经正义》来,才算是有了个分晓。 然而吧,就是二十世纪的时候,面对反垄断法,大资本家们都知道要分散股权、层层控股,更何况当时垄断了千多年教育权和经典解释权的门阀士族了?所以哪怕唐太宗再吊炸天,哪怕天可汗陛下在不要脸,都先扔出来《氏族志》这种玩意了,从中枢到地方还是在扯皮,一直特么扯到了唐高宗永徽四年,这才颁行天下,这里面,中央和地方、皇权和相权、官府和乡贤之间的扯皮可不要太多。 毕竟吧,做皇帝的看见当朝的宰辅们要么姓崔要么姓卢要么王要么姓李,要么就是这几家的亲朋好友,谁都得头疼,这就和开公司的董事长看见总经理副总经理都是一家人的时候的心情,是一样一样的,所以皇帝要拔擢这帮人之外的新人,而这帮人为了自己世代的荣华富贵,肯定是要反抗的。 不过吧,科举制度比九品中正制再先进,也有时代局限性,这是没奈何的事情,终整个中国的封建时代,人治都是大于法治的,科举里面自然也是这个情况,有才没有卵用,答对题了也没有卵用,想要得个好名次,你还要符合出题者的心情,比起五百年后的全国一套卷,科举就是垃圾。 正所谓“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杨婚丧假的穿越也是带有蝴蝶效应的。比起原本的历史线,经过杨尚荆这条搅屎棍一搅合,整个大明朝的朝堂上都特么乱成了一锅粥了,原本王振一家独大、压着外朝狠揍的场面根本没有彻底铺开,就直接被杨尚荆一拳打没了,现在内廷和外朝撕逼,那才叫一个旗鼓相当,所以这正统皇帝的心情,自然也是大不相同的,哪怕是出了同样的题目,最正确的那份答案,也是不一样的。 所以杨尚荆觉着商辂够呛,也是有道理的。 不过话说回来,科举这玩意就没个定数,按照当时那个杨戬的考卷,二甲三十三名这个名词可就低了,不说状元榜眼探花,二甲的传胪总也有能力争一争的,然而当时皇帝陛下要打压外朝影响力,自然不能让杨荣的孙子牛逼牛逼真牛逼了,所以说,这里面还要掺杂上政治因素,着实复杂得很。 特么万一皇帝陛下一开卷看见浙江两个字,想起来正在台州装逼的杨尚荆,直接给了个落榜……那就特么冤死了。 “人情社会啊,去他娘的。”杨尚荆一边儿想着,一边儿走进了备倭衙门,心里暗自骂了一句,到了值房,就看见陈景明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 杨尚荆没等他施礼,直接摆了摆手:“且住了罢,景明你且写一封文书留档,只道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所部并台州卫水军千户所出海练兵,理由嘛,这永宁江毕竟不是甚么大江大河,比起海上之波涛,究竟少了些风波,我备倭衙门新近自军户之中招募之人,多有不习水性者,总要多多训练才是,这‘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口号,总也要放上去的。” 就他自己现在这个手法,写出来的字不是狗爬,也离着正宗的台阁体差了太远,写奏疏这种事,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比较好。 虽然不知道这种事儿杨尚荆为什么不自己写,偏偏找上了自己,不过他还是没敢多问,毕竟现在整个备倭衙门里面,杨尚荆还是无可争议的老大,他安排谁干什么事儿,还真就没人敢直接拒绝了,他要是知道杨尚荆现在还在天天苦练“属于自己的软笔书法”,只怕是要生出些别样的心思的。所以陈景明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就说了一句“下官省得”。 杨尚荆四处打望了一番,见韩安材不在此处,不由得问道:“却不知韩安材现在何处?这外出练兵,辎重、粮饷总是要调拨的,若是没了他这个户部的主事,只怕你这存档的文牍都不好书写。” 打仗嘛,辎重运输也是头等大事,就古代这个运力,跟着军队运辎重,那帮运货的民壮消耗的粮草只怕要比上战阵的士卒还要多,杨尚荆就一个文科生,放嘴炮、出主意的事儿干干还可以,落到实处上,实际上他也是一脸懵逼的,还得去找专业人士来解决,就比如在户部打熬了很旧的韩安材。 陈景明连忙答道:“郎中前日里上呈南京兵部的公文,如今算是有了回信,徐司马要先调拨一半的军需前来,韩主事前去库房清点原有的军器粮草了,怕是要过些时候才能回来。” 看了一眼杨尚荆的眼色,陈景明继续说道:“至于剩下的,只怕是要先供应了南方的丰城侯之后,才能运来。” 杨尚荆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有东西运来便是好的,如今这麾下的弓箭手,都不敢放开了练箭了。你且书写公文,本官还要找徐总旗聊上一聊。” 想要调兵,总也要和徐尚庸这个名义上的总旗、实际上的巡防司千户聊一聊细节的,只不过看着杨尚荆转身出了值房的背影,陈景明就有些感慨,有一个底子硬的领导就是好,先不说巡防千户所那帮弓箭手每天消耗的箭矢数量多么惊人了,单说这新呈上去的奏疏,都快把一个备倭的千户所武装到京师禁军的地步了,不得不说能在杨尚荆手底下做事儿,也算是这帮士卒的幸运了。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四九章 出征之前 第三四九章 赶在杨尚荆出征之前,南京兵部下了文书,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总旗徐尚庸练兵有功,对新式练兵法颇为熟稔,老成持重,擢升百户,暂代巡防千户所千户一职。 从官职上来说,魏国公的吃相还不是那么难看的,毕竟总旗升任百户,也只不过跳过了试百户一级,比起早年间京师之中抱着王振的大腿,直接指挥佥事升任都督佥事、主事直接上郎中衔的,这吃相简直就是斯文到家了,别说外朝了,就是内廷想要攻讦都没出下嘴,要知道,相比于自古繁华的应天府,现在的黄岩县、甚至整个台州府,都得算一片蛮荒,人家高干子弟跑到这儿来备倭,就问你感不感动?就问你敢不敢动?! 不过从后一个任命上,也看出来了魏国公的胃口了,以百户之职暂代千户,这就是明着说了,这个千户所魏国公家要了,谁敢龇牙就把他的满口牙都掰下来,至于是不是南魏北定两徐家一起动手,那就要看难度了。 反正特么王振吊炸天的时候,南北二徐打架,皇帝都只能从中间和稀泥,更何况现在了。 不过对于杨尚荆来说,这一切都是小意思,这种官职本来就是用来捆人的,把魏国公一系,甚至整个南京勋贵绑在自己的战车上,还是这玩意最好用,只要形成了利益共同体,然后他再在一定程度上占着主导权,以后想要明着造反难度可能大一点儿,但是说话大点儿声、搞事情不那么遮遮掩掩,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不过可能是觉着之前的一系列举动对杨尚荆不是很公平,魏国公那边大发善心,直接个杨勤补了一个总旗的缺儿,从一介纵横闽北大山里的悍匪转变成正七品的武职,杨勤的人生经验足以证明封建时代的政治是多么的不靠谱。 “演习”所需的军用物资,备倭衙门足足准备了三天的时间,这个时代的行政效率和粮草转运能力也就这样了,这还是备倭衙门有户部的老司机韩安材当家主管钱粮的情况下,要是换成了其他的业务能力水平稍差的,估摸着十天半个月都能拖出来,杨尚荆看着手底下的兵丁往船上装着辎重,转过头对徐尚庸说道:“徐百户,让人把前日里准备的道具也装船罢。” 徐尚庸应了一身,转身下去吩咐了,对这次出兵“练兵”的最终目的,他是知道的,不过做戏做全套嘛,杨尚荆规划着是拿一个荒岛,上面插一些假人之类的做假想敌,然后一波炮击跟着一波箭雨,三波之后水军陆战队上岸收人头,完全就是基于实战的训练,至于为什么原定演习的小岛上回出现倭寇……都是意外,都是意外。 “启道,邢里男可是到了?”杨尚荆接着问道。 诚意伯家的刘启道摇摇头,脸上有点儿不屑:“回郎中,方才发来的消息,尚在路上,两个百户所的调动,又是寻常的卫所士卒,总是要时间的。” 杨尚荆点头表示理解,搁在几百年之后的大清,调兵都得论“起”,更何况现在明朝这路况还不见得有大清的路况好呢,就普通卫所那个让人挠头的动员效率,邢里男能够赶在他们出发之前到这边,都算得上是治军有方了,刘启道这个诚意伯家的如今也是眼界高了,看惯了巡防千户所的令行禁止,再看看其他的卫所,都是一脸不屑。 “我等外出练兵,这备倭衙门的一应军需物资,尚在黄岩县中,若有宵小之辈得了消息,乘虚而入,本官可不是丰城侯啊。”杨尚荆感慨了一声,顺带着黑了一把大明朝官僚政治建设,“这黄岩县的守备,还要多靠着刑千户的人啊。” 丰城侯丢了点儿辎重根本不算什么,胜负乃兵家常事嘛,可是呢,到了杨尚荆这边就不一样了,他要是丢了辎重,就是老巢被抄了,要知道他还兼着县令的职司呢,守土有责啊,老巢被抄,外朝都护不住他,直接就是咔嚓一刀。 “那下官这便派人前去催一催。”刘启道说完,转过身也下去吩咐了。 杨尚荆转过头,就看见巡防千户所这次参加“演习”的四百多人站在码头前边的一片空地上,整整齐齐地列着四个方阵,杨勤正站在队首,两个百户反而站在他身后,不过包括杨尚荆在内,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了,毕竟都知道,这杨勤是杨尚荆的心腹,别说现在是总旗了,就是做小旗的时候,寻常百户见了也要客客气气的。 “站了快一个时辰了罢?”杨尚荆脸上带笑,就问忠叔。 忠叔点了点头:“自辰时起到现在,还真是站了快一个时辰了,老仆这厢观察着,倒是没有乱动的。” “戬麾下这军队……可称强军否?”杨尚荆转着手腕,笑道。 忠叔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若只是从军纪上而言,便是昔年太宗皇帝五征漠北的亲军,也不过如此,只是这杀气,到底是弱了些的,训练时日尚浅,总也要一段时间折腾的。” 看了一眼杨尚荆的表情,忠叔继续说道:“不过如今,若是少爷以以战代练的法子,逐步扫清这沿海的倭寇,单单这巡防千户所的千余官军,却也能能跻身强军之列。” 杨尚荆听了这话,也只能点点头,忠叔毕竟眼界受限,还没看出提升识字率、派“政委”的威力来,不过太宗皇帝五征漠北那会儿,明军从京营到边军,都是真个强,虽然本质上还是封建年代的弱鸡,不过里面挑出来的真正精锐,必然都是军纪严明之辈,这是事物发展的必然。 “先扫平了眼前的倭寇,再谈其他罢。”杨尚荆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这东南的大户有何反应,这倭寇若是尽剿,戬这下场,只怕要比如今的丰城侯还要凄惨些,忠叔留守黄岩县,多多督促一下道观那边,别南京兵部准许就地采买的公文下来了,那边的火药产量却跟不上了。” ……今天回去上班了,十二点的高铁,我先来一章。后续的等晚上到家了再发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五零章 云山雾罩 第三五零章 杨尚荆站在甲板上,背着手,看着蓝蓝的天空,动作很是潇洒,就像他小学课本里面望月的诗仙。 他自己觉着很帅,跟在他身边的杨勤、徐尚庸、刘启道等人当然也要觉得很帅了,别说他们几个了,就连那个水军千户周乐展,也得夸一句风流倜傥——当然了,谁要是说“可爱,想日”,只怕瞬间就会被扔进水里喂鲨鱼。 “若是只说练兵,本官确是知晓一二,只是这海上的勾当,本官确是一窍不通啊。”杨尚荆一脸的感慨,背在身后的右手不断地画着圈儿,“等到了海上,这临阵指挥之事,还需周千户多多费心呐。” 周乐展的社会关系比较复杂,所以这次出海到底是为了搞练兵,还是剿匪,都没告诉他,当然了,现在也没打算告诉他,就怕他走漏了风声,碰巧剿匪和有目的的剿匪,可是两个概念。 周乐展听见杨尚荆在客气,连忙回答,一脸的巴结:“钦差过谦了,单看钦差练兵之法,便远在末将之上,相比在这战场之上,也是运筹帷幄了。更何况,钦差乃是文曲星下凡,熟读经典,先贤有言,“半部论语治天下“。。。” 特么的怎么又是半部论语治天下?说,你是不是那帮臭老九派来恶心人的?我说我不会指挥水军战阵,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杨尚荆听着周乐展的捧臭脚,脸色都有点儿狰狞了,这特么姿势就是力量啊,没那个能力你就别瞎拍马屁好不好,如果他杨尚荆现在心眼儿小一点儿,只怕已经把周乐展记恨上了。 周乐展吹捧着,就感觉一股子凉风刮了过来,抬起头来偷眼观瞧,就看见杨尚荆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不说面沉似水吧,可眼中的愠怒却是谁都能看出来的,他打了个机灵,就把话锋一转:“这区区练兵之举,钦差自然是不会放在眼中的,正所谓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末将服其劳,钦差只需船中安坐,末将自会将事情办的妥帖了。” 你特么说书的听多了吧,一套两套的全都是这玩意?杨尚荆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脸上的表情却好转了不少,这话说的勉强还能算个人话,很是合了他杨某人的心思,或者说,给了他杨某人的面子。 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算是散了心头的不快,也没理会后面的茬儿,直接说到:“拿海图来!” 周乐展只感觉自己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儿,这年月是更加赤裸的人情社会,上官一个不爽,基本就是个等死的结果,看见杨尚荆这个表情,他哪里还敢纠缠半分?连忙吩咐着下面的人送上海图来。 这年月的舆图,也就和泼墨山水画类似,别说和五百年后的高清卫星地图比了,就是高中地理地图册那种相对粗制滥造到玩意,都能甩它八万条街去,走在海上,连特么“天上的星星参北斗”都担了三份小心——这年月,仰望星空的除了司天监的那帮子神棍,剩下的都是罪犯。 不过呢,作为总督三府备倭事宜的杨尚荆,还是有权限浏览舆图的,水军千户所的海图和他手里的海图是同一套,出来剿匪之前,自然也是做过功课的,而且杨尚荆这货,高中好歹做过两年半的地理课代表,这看图的基础还是有的,所以随便看了看,就在黄岩县以南、新河守御千户所以东的一个小岛上圈了个圈儿:“这岛离着陆上有些距离,本官先前观看海图之时,见这是个荒岛,如今正好用作练兵之所,茫茫大海,万顷碧波,有舟船颠簸之苦;荒岛滩涂,骄阳高照,又有抢滩登陆之艰。” 看着这个小岛,周乐展的眉头就是一阵狂跳,作为一个在台州水军千户所混了将近二十年的老油条,他当然对沿海的一些见的人、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个了解了,那个小岛上有一处水寨,却不是什么倭寇的盘踞之所,而是浙江某个大户豢养的打手。 打手,那自然是非法武装了,要是按照法理,他周乐展就应该带着人直接过去灭了丫的,然而这是个人情社会,这个大户虽然没给李信打招呼,却是给台州卫、海门卫等卫所关照过的,一般而言,只要他们不上岸劫掠,在海上做点儿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没人报官的话,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是如今,杨尚荆要带人过去演习,那岂不是瞬间就演习变成了实战?自己还能把私底下的烂事儿翻到台面上,和眼前的钦差对个话什么的?别看都是特么的正五品官儿,杨尚荆一掀桌,他周乐展立马就成了死螃蟹一只。 杨尚荆看了周乐展一眼,就知道这里面又门道,不过他也没点破,笑着说道:“水军近来受本官新式操练法操练,虽是时日不多,却也要验证一番,此事周千户心中有数也便是了,待到了那岛上,随机应变,本官也好看看效果,及时调整一番。” 周乐展咬了咬牙,摇摇头:“钦差明鉴,今次出征者,多有新兵,不宜太远,正所谓循序渐进,方是良方,不若便在此处······” 说着话,他在海图上一指,选了个离着新河守御千户所不远的小岛。 杨尚荆一脸笑意地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若是一味贪图安逸,如何让我大明海晏河清?况且,这岛本官是路过过的,上面还有我大明的渔民,本官练兵备倭,为的是保境安民,却不敢有扰民之举,此事休要再提。” 眼看着杨尚荆直接拍了板,周乐展也只能一抖手,将这事儿答应了下来,没奈何,那家人付出来的银钱虽然不少,可也不多,最起码不够让他直接和杨尚荆刚正面的,再者,这人头剁下来,可都是军工,哪怕杨尚荆拿了大头,剩下的汤汤水水也够他吃上一顿了。 火车上用流量发的,就怕下车了忘了发,就问你们感动不?票!打赏!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五一章 妙人 第三五一章 从杨尚荆接到的线报上来看,大明朝陆军的卫所官军剿闽地的矿贼,也就是和菜鸡互啄差不多,哪怕有丰城侯李贤这种算得上名将的勋贵压阵,可是“将熊熊一窝”的反向证明“将能能一营”并不成立,毕竟李贤再指挥若定,再运筹帷幄,下面这帮平时做农夫的也做不到令行禁止,再加上本地的土财主们拖拖后腿,使点儿坏,李贤十二分的能耐能发挥出来三分都算厉害了。 所以杨尚荆自然而然地觉得,这海上剿倭,大抵也就是和菜鸡互啄差不多,毕竟这台州卫水军千户所的兵丁是个啥样,他也是见识过的,就算比起寻常的卫所士卒强了不少,可别说离着杨尚荆想象中的强军有多少距离了,就是和倭寇里面的那帮子精锐比,都是要被甩出去几条街的。 毕竟倭寇再特么穷,贵族阶级也要比大明这边的泥腿子过得好,识字率、饮食条件之类的,跟着就甩出去了。 结果到了海上,杨尚荆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是个比**下限的社会是不假,然而也要看烂的到底有多烂,相比于明军的“艨艟巨舰”,什么真假倭寇、方国珍残部之类的,那都是独木舟了,杨尚荆是眼看着周乐展指挥着一艘战船,直接把一条倒霉的真倭寇的小舢板撞沉,然后生生俘获了一艘。 “科学技术果然才是第一生产力啊。”杨尚荆摸着下巴,看着穿上的兵丁射下箭矢,水里翻出一朵朵血花来,不由得一脸的感慨,“而且这科学技术还是第一战斗力,很好,等老子以后有了钱,可了劲儿地砸海军,省着他娘的以后海军拍个电影都是哭穷。” 心里正寻思着呢,就看见周乐展收了脸上严肃的表情,一转身的功夫,就是满脸的笑意,到底是老油条,认清了形式之后,这脸变得比川剧演员都快:“钦差,这股倭寇业已伏法,末将估计,这两艘船上……” 这是在请功啊,不过杨尚荆现在这个状况,也不会和他争功,毕竟杨尚荆是他的上司,就像信基督那帮人念叨的“一切荣耀归于我主”一样,周乐展这个水军千户现在的一切功劳,大头都会算在他的头上。 这是行规,而且是谁碰谁死的潜规则。 杨尚荆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周乐展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台州卫水军千户所周乐展,临危不惧,指挥若定,击沉倭寇舰船三艘,生俘一艘,阵斩倭寇七十三人……” 就倭寇那个小舢板,一个上面坐十五六人都算是超载了,杨尚荆可好,直接把沉船的数量涨了一倍,杀敌数也涨了一倍。 不过周乐展高兴啊,因为杨尚荆提了他的名字,这年月的东南,最值钱的就是倭寇脑袋,就算这功劳自己拿着没什么用,到时候给哪个勋贵子弟分去几个,也能平白落下不少的人情。 至于谎报军功时候这可是在海上,尸体都喂了鱼嘛,带几柄倭刀回去,那就是明证,别说什么谎报军功之类的废话了,特么沿海的卫所士卒疯起来,都拿着老乡的脑袋换军功。 总的来说,一本万利。 所以周乐展脸上的笑容就变得真诚了起来,他四下瞄了几眼,低声说道:“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百户徐尚庸、总旗杨勤等人身先士卒,跳帮夺船,阵斩倭寇四人,我军声威大振。” 这就是在卖人情,整个浙江军队里,但凡有点儿根底儿的,谁不知道徐尚庸是魏国公家的公子?整个台州府,谁不知道杨勤是他杨尚荆的心腹?把这两个人的名字随便提出来,那就是送一份大礼上去,水军跳帮夺船可是高危的行动,身先士卒,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杨尚荆给了他一个“你很知趣”的眼神,随即悠悠说道:“我等水军将士顺藤摸瓜,在新河守御千户所以东的海面上,找寻到倭寇的窝点,将其一举端掉。” 周乐展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就是一滞,眼睛瞬间睁圆了,他抬起头来看了杨尚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钦差的意思是……” 杨尚荆哈哈一笑,就摇了摇头,转身向着船舱里面走去,一脸的神秘莫测:“你我此次出海,没过多久,便以遇见了一队真倭寇,此处又离那海岛不远,想必那边就有倭寇的巢穴罢?” 周乐展的眉头狠狠地跳了跳,恭声说道:“钦差所言极是,末将这边传令下去,做好攻岛的准备。” 徐尚庸眼看着周乐展退了下去,就跟在了杨尚荆的身后,笑着说道:“这位周千户,却也是个妙人。” “能做水军千户的,有几个不是妙人的?”杨尚荆哈哈一笑,“妙人才好啊,省却了本官多少的口舌?” 顿了顿,杨尚荆转过身来,看着海面上的波涛:“如今看来,也不需从别处寻觅甚么情报了,只消传出风声去,这岛是这周千户带着你我众人找到的,自然可以从他的口中套出其余的情报来。” 徐尚庸的眉头狠狠地一跳,显然被杨尚荆这一手吓到了,这尼玛……绝户啊。 想想吧,沿海这些大户豢养的假倭寇,基本上为了避免误伤,摆在明面上的那些基本都会给各个水施衙门点儿暗示,然后送上一笔银子,这种东西大家心知肚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是周乐展带着水师直接平了人家的一个水寨,以后不就和那帮世家大户放对儿了么? 这些个大户不计较还好,要是计较了……到时候,周乐展为了避祸,就只能被绑在杨尚荆的战车上,可以说,到时候他知道什么消息,都会竹筒倒豆子一样说给杨尚荆,然后大家出兵平倭赚军功。 总的来说,杨尚荆是不亏的,毕竟无论如何,他都得把这沿海的倭寇剿除了,“不能不剿,不能尽剿”这种说法,套不到他杨某人的身上,毕竟他想要搞事儿的话,东南沿海必须有一个足够安定的环境。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五二章 祸事了 第三五二章 “大当家的,北边儿出事儿了。” 一个穿着短打、身材短小、皮肤黝黑,却是浑身腱子肉,一脸杀气的汉子站在水寨的大堂上,大声说道。 主位上坐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和寻常的海盗一样,常年跑海造就了一身黝黑的皮肤,健康得很,身高足有一米八,一身的肌肉感觉能破下面那喽啰俩,在海上混日子,除了威望之外,你还得能打。 “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儿?”这大当家的皱了皱眉,一脸的不耐烦。 “台州卫水军千户所,连同新设立的那个什么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的兵丁,全都出了海了,下面的人在永宁江入海口上看着他们进了大海的。”这汉子大声回答,“不过他们船快,下面的人不敢使劲儿追,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大当家的当即就瞪了他一眼:“那衙门新建的,带头儿的又是个年轻的,鼓捣出来一点儿动静也是正常,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你没看过他们那个练兵?简直就是他娘的胡闹嘛!” 使劲儿地挥了挥手,这大当家的一脸的不耐烦:“滚滚滚,耽误了老子的酒兴。” 下面这喽啰一脸的纠结,想了很久,这才大声说道:“会大当家的话,那备倭衙门的官儿,姓杨啊。咱们年前刚刚扣了杨家的一批货,谁知道是不是巡咱们的晦气来了?” 大当家的愣了一下,举到了一半儿的就被就是一顿,旋即一杯酒泼出来,全都倒在了这喽啰的脸上:“还找咱们晦气?他姓杨的几把刷子老子还不知道了?他能指挥的了水军千户所的那帮大爷?” 顿了顿,这大当家的干脆就把就被都摔在了喽啰的脸上,砸了个血花四溅:“那姓周的平日里吃了家里多少的孝敬,要是真有什么事儿,还能不提前知会咱们一声?杞人……杞人啥来着?” 旁边坐着的一个青布长衫的老头就笑着接过来一句:“杞人忧天啊大当家的。” 这大当家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抄起一个就被来:“我就喜欢你们这帮舞文弄墨的,有学问啊,来来来,邹师爷,咱们喝几杯,这下面的小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后日回岸上记得和主家提一提,别总派这吵吵嚷嚷的货色来烦老子。” 邹师爷哈哈一笑,也跟着端起一杯酒来,两人一饮而尽,那个被砸了的喽啰也不敢吱声,捂着脸悄默声地退了下去。 大当家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一口吐沫就啐在了地上:“这他妈废物,要不是他老子是家里的四管家,老子早就把他扔海里喂鲨鱼了。” “小孩子不听话嘛,大当家的忍一忍,忍一忍,和气生财嘛,大当家的就算给我老邹头一个薄面,他老子可是走了我的关系才把他调到这海上的。”邹师爷好言劝慰,“来来来,喝酒,喝酒。” 这大当家的嘿了一声,摇了摇头:“也就是你,换个人,老子连他一起喂鲨鱼!” 说实话,这年月也没什么高度数的烈酒,那些个能传承到五百年以后的名酒的酒窖,这会儿基本上都在官府的手里控制着,酿酒官营这事儿,说白了就是官府就是管控着蒸酒器、酒曲之类的玩意,谁家想要偷摸酿点儿酒,被抓找最差也是个流放。 所以这两个人不大会儿就灌下去半壶酒,可是酒劲儿不大,人也就是个微醺的状态,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是喝酒喝的最到位的时候,再多点儿就过了量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刚刚那个被砸了个满脸桃花开的喽啰又回来了,不由分说咕咚一声就跪那儿了,大当家的这边喝的正高兴,猛地看见这个,当即拍案而起,伸手就要去抽挂在身后的刀子:“老子就想着河口就,你这丧门星偏偏在这儿干嚎,今天老子不剁了你,我就跟你一起……” 大当家的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就没够着刀子,就在这个当口上,这个喽啰大声喊道:“大当家的,祸事了,官军的船离着水寨已经不远了!” 大当家的一听这话,后半句“跟着你一起姓张”就没吐出来,整个人一个机灵,满身的酒气全都化作冷汗出来了,他也顾不得摘刀了,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这个喽啰的脖领子,怒骂一声:“你说什么?官军的船到了?” “会大当家的话,就是台州卫水军千户所的船,船头上挂着的旗子上,写着的除了周还有一个杨。”这个喽啰大声回答,根本就来不及顾忌其他的东西。 这大当家的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就把这喽啰扔在了地上,怒哼了一声:“还不快去整军备战!把水寨前面的投石器都摆好了,弓箭手上水寨两边的高地上,绝对不能让官军冲上岸来!” 说完了这话,一脚就踹在了这个喽啰的屁股上:“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滚!” 这喽啰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下去了,只不过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怨毒的神色。 然而大当家的根本就没在乎他,眼看着他跑出去了,一转身就抓住了这位邹师爷:“官军势大,哪怕不过一个千户所的兵力,也绝非你我可以抵挡,我在后山的山坳里面藏了一艘快船,你我乘船南下,绕回家中,将消息报于老爷再说。” 说着话,牵着邹师爷就往后门走,同时叫来了自己的几个亲信,说白了,那船着实不大,也容不下太多的人,除了他的这几个心腹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这岛后面的山坳里面还藏着一艘船。 这位邹师爷一边被扯着,一边挣扎:“大当家的休要着急,你我若是一走,失了这水寨,只怕到了家中也是不好交代啊。” “只要有某家在,区区水寨有算个甚?!”大当家的冷笑了一声,“我大明别的都缺,就是不缺人,失了地的泥腿子,给口饭都能去造反,更何况随着某家下海吃香喝辣?”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五三章 不战而降 第三五三章 东南沿海大户们的底气,说到底还是在朝堂上,因为朝堂上他们有自己的代言人,而且这个代言人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谁敢威胁到他们的共同利益,比如说北侉子们怒吼着“南蛮子不是东西”,要大开海禁与民争利的时候,他们的这些代言人就会用更大的嗓门教北侉子们做人。 至于嗓门里面吼出来的东西,说白了就俩字儿,祖训。 毕竟当年禁海是明太祖朱元璋下的令,是为了防备方国珍之流的残部的,哪怕太宗皇帝年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基本把沿海的那帮子反贼扫干净了,但是祖制嘛,太祖的肯定要比太宗的给力,毕竟当初铁铉在济南城头和当时还是燕王的太宗皇帝就玩过这么一出,而且效果不错。 当然了,士大夫们都是妙人,妙人都懂的什么叫做趋利避害,所以谁要是敢提出来恢复祖制,把剥皮实草之类的刑罚拿出来……大家还是要联合起来打烂他的狗头。 不过呢,在地方上,大户们的能力比起当年的五姓七望来,还是要差了那么几十条街的,别的不说,就以隐匿的丁口而论,早年间的五姓七望一家不隐匿个几十万丁口,也就是朝廷户籍上没有记录的“黑户”,那都没脸出来混,然而现在这大户,一户人家能隐匿个几千人就是好了不起的能耐的。 所以哪怕在海上豢养了一帮子打手,然而吧,手底下跟着混饭的人口少了,能藏住的东西也就少了,能私底下铸炮的,都是个顶个的大拿,而且还没办法弄太多,只能跟着主要船队走,就这个小岛上,不过是这个大户家里的一个据点,安排一两百跟着混饭的穷酸,偷摸搞点回回炮之类的玩意也就是极限了,还火炮?火个毛线啊! 所以那个喽啰听着大当家的话,出来安排防务,就看见官军的船离着自己是越来越近,能跑海上的眼睛都尖,他一眼就看见了当头的是两艘明军战船,其中一条还在往这边驶来,另一艘已经开始调转船头,准备把船上的火炮对准这边了。、 说实话,明军船上的火炮真不咋地,然而他手里的那几个投石机更不咋地,这还都是找本地匠户偷摸做的,不说能不能打准了,就是能不能打出去,都得听天由命。 “快!快去请大当家的!” 这个喽啰一把抓过来一个海盗,大声怒吼着,他是四管家的儿子,虽然在这海面上也是个喽啰,可是地位就要比寻常的喽啰高尚不少,那个被他抓着脖领子的连声应是,掉头就跑。 这个喽啰深吸一口气,盯着海面上的动静,就看见两艘战船后面还跟着两艘运兵船,就知道这肯定是明军的主力,一个千户所的人马基本上已经来了一半了,别的不说,就那两条战船,就能直接把这座小岛上的水寨轰成废墟,基本不用运兵船上的人下来,就能把自己这边的人杀个干净。 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死死地咬着牙,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毕竟明军卫所里的那帮都是面瓜,可是水军……它在海上是真·无敌啊!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喽啰慌慌张张地跑回来了,大声喊道:“张四少爷,不好了,不好了,大当家的人不见了,邹师爷也不见了……” 这喽啰眼睛一瞪,跟身进步,直接冲了上去,一把就抓住了他的脖领子,狞声问道:“你说什么?大当家的和邹师爷都不见了?张老六呢?徐老三呢?” “都不见了,都不见了,小人……小人进了聚义厅,什么人都没看见呀。”小喽啰大声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相比于面前这个因为老子牛逼,才跟着牛逼的张四少爷,他在海上讨生活的日子更长一些,对明军水军的厉害的认识,也更深刻一些。 一把把这个喽啰扔在了地上,张四少爷咬着牙,一转身,大声吼道:“打白旗,让官军过来,就说……” 说了好几个“就说”,他也没法说出下文来,按照大明朝的律例,民间是片帆不能下海的,他们这码头上,就停了好几艘逾制的船,再加上高坡上的回回炮,再加上手里的垃圾刀剑,怎么看也不像是良善人家的渔民。 可是吧,海盗也是人,也怕死,一听大当家的跑了,张四少爷让打白旗,这不就有了活命的机会了?于是乎,也没等张四少爷想好说辞,白旗直接就挂出来的,贼特么痛快。 搁在战船上,正兴致勃勃地想看着战舰上的大炮发威的杨尚荆瞬间就傻了眼了,这特么……自己的硬又粗还没等捅进去,对方就先哆嗦一下喷水了?这尼玛……索然无味啊! “钦差挟天威而来,倭寇不战而降。”周乐展就开始拍马屁了。 杨尚荆一脸的无趣,挥了挥手:“兵船靠过去一艘,上去把人都捆了,但有反抗者,杀无赦,发信号,让徐百户那边灵醒点,莫要走漏了要犯。” 周乐展忙不迭地点头,说实话,这一家的水寨他还真就没放在心上,反正到目前为止,所有的黑锅都扣在了杨尚荆的脑袋上,那家大户就是想要找茬,也找不到他的头上来。 然后杨尚荆就看着兵船上岸,将那帮腿都发软了的海盗给捆上了,等岛上发来了旗语,这才带着人往岸上靠。 这一窝六十多个海盗都在沙滩上捆着,一个都没跑了,这岛虽说不小,可这大明朝的二月春风和大唐的二月春风还是不一样的,它不像剪刀,像砍刀,整个海岛上能藏人的地方,都被过了一遍筛子。 “找他们之中做头儿的问问,可是有人偷偷溜走了,检举有功,本官有赏。”杨尚荆走下船来,眯缝着眼睛,对周乐展说道。 周乐展应了一声,就下去盘问了,就在这个时候,杨勤走到了杨尚荆的身后,沉声说道:“少爷,西边看见一艘小船往南跑了,徐百户正带着人在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二五四章 都是道理 第三五四章 虽然不熟悉水上的勾当,然而杨尚荆却明白狡兔三窟的道理,所以带着大部队过来收拾岛上的“倭寇”的同时,让徐尚庸带着人在海岛的另一边徘徊,就等着鱼儿上钩,本来还以为有一场恶战,结果没等动手,对方就怂了。 “幸亏郎中神机妙算,先让徐百户带人绕道西方,否则,只怕要跑了匪首。”回转的周乐展正好听见这话,顿时又拍起了马屁。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要不是杨尚荆让徐尚庸带人先绕过去,就算是发现了对方的动向,也是追之不及,毕竟谁都没想到,这一伙“倭寇”居然怂成了这个德行。 对这话,杨尚荆倒是不以为意:“传信过去,若是拒不投降,格杀勿论。” 杨勤恭声应是,然后也跟着退了下去,杨尚荆看着这岛上的山势,突然笑了:“这岛却是有趣得很,颇有些易守难攻的意味,也难怪这倭寇匪类在此营造巢穴,待本官回去,上报南京兵部,可于此处设立水寨一座,驻兵二百,每一旬轮替一次,运输给养之时,顺便也演练一番攻防的阵势,也算是有个练兵之所。” 在外驻军可不是一个小工程,涉及到营地建造、粮秣转运等一系列的麻烦事儿,二百人的驻军,看着是不多,实际上消耗的粮秣要比正常陆上的二百人多一倍甚至几倍,毕竟运输给养的人也是要吃饭的,一来一去,船只折损、人员损耗等等,都要算在成本里面的。 要是放在平时,周乐展是打死了也不会考虑这种事儿的,有这个开销,他还不如自己捞一笔呢,不过呢,他也知道杨尚荆有钱有势力,连狮子大开口管南京兵部要了一堆东西,都能批下来一半的数量,更何况这二百人的驻军了? 这可是打着“练兵”的名头的,备倭……它当然是要练兵了。 周乐展寻思着这事儿,眼珠转了转,就是一咬牙:“钦差英明果决,我大明水师虽是纵横天下,却也有属于训练的时候,若是在此处设寨轮替,自然是好的。” 顿了顿,周乐展接着说道:“只是这轮替之事,总要有个章程,末将有一小侄,如今在军中充作总旗,可以常驻于此,熟悉了此间水文、海况,也好让来此轮替的同袍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这种苦逼的水寨,像是徐尚庸这种的人物,是想都不会想的,人家爹辣么牛掰,怎么会道这种苦逼的地方来熬资历?可是周乐展就不一样了,他这辈子能混个世袭的百户就不错了,想提携周家的子侄,那就得想点儿偏门的办法,就比如现在这样的,把自家的子侄放在海岛上。 到时候别管杨尚荆高升与否,这履历拿出去都好看,“某年某月某日至某年某月某日于某岛戍守,任劳任怨”之类的,到时候往上爬也好使劲,能爬上副千户的位子也未可知,否则,他周某人的侄子这辈子能熬上一个试百户,都是祖坟冒青烟。 杨尚荆听了这话,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别管这周乐展这么想到底是为了啥吧,能把自己家的子侄拿出来,放在自己提议建立的水寨下面历练,那就是一种站队的表现,只要自己一天没有被朝廷咔嚓一刀明正典刑,那周乐展就一天都站在自己这边儿了。 总体而言,双赢。 所以杨尚荆点了点头:“正所谓内举不避亲,周千户此言深得本官之心,待回转备倭都司,先让令侄道备倭衙门历练些时日,再委以重任不迟。” 话不能说的太满,他周乐展举荐一个,自己当场就答应了,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而且吧,这水寨到时候也算是自己在海上的一个据点了,不让他这个侄子接受一番有巡防千户所特色的贫下中农再教育,他怎么可能放心? 这规矩大家都是相互理解的,周乐展也没什么抱怨的,就在他张嘴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就看见旁边跑过来一个小旗,离着两人五步开外,站定了身子,躬身施礼:“郎中、千户在上,适才有个自称张四的,说自己知道有多少人逃走、大概去往何处,还有其他一应机密,要当面禀告郎中。” 杨尚荆愣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那便带上来罢。” 不多时,张四少爷就被五花大绑地捆了上来,两个杨家的家丁一左一右将他死死摁住,就怕他暴起伤人,杨尚荆背着手,低头打量了他几眼,笑道:“你姓甚名谁,有何事面见本官?” 这张四少爷跪在地上,被摁得有些狠了,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闷:“启禀军爷,小人乃是温州府陆家的人,家父陆家四管家,小人在家中行四,此间水寨乃是陆家设在此处,权作补给粮草之所,适才逃出去十余人,乃是此间水寨的大当家于德庆和师爷邹明初……” 杨尚荆听着这话,眉头就是一挑,他转身看了看身边的周乐展,就见对方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 这种事儿,只要杨尚荆一天没想着和东南的士族集体翻脸,那就一天不能摆在明面上说,否则大家都是麻烦,大户们是知法犯法,杨尚荆是知情不报,全都是罪加一等。 杨尚荆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摁着张四少爷的家丁,然后对着杨勤使了个眼色,这张四少爷猛地觉得身上的压力一轻,下意识就想要直起腰杆,可是刚刚直起一半,就感觉脖子上一凉,然后他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自己喷血的脖子。 “此贼心怀不轨,意图行刺,末将不及制服,只得将其斩首,还请郎中恕罪。”杨勤单膝点地,站在一滩血水之中,整个人显得疝气凛然。 也不知怎地,站在一旁,可以说久经战阵的周乐展看了杨勤的动作,再看了看一脸轻松写意的杨尚荆,就感觉一股子冷气从脚底板钻了上来。 这都是帮什么人啊。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百五五章 抉择 三百五十五章 再没有足够强效的药物之前,绝对不能去揭烂疮疤,因为谁都不知道这伤疤地下是什么。 万一流出来点脓血什么的,还好说一点儿,最多就是恶臭的气息把自己熏一顿,要是有什么强迫症之类的,兴许还能一本满足一回。 可是吧,要是直接先开了疮疤之后,病人直接嗝屁了,那就麻烦了,医闹的时候,赔点钱还不打紧,可是你万一遇上了曹孟德这种有钱有势的,那就不是简单的要钱了,一并把命都搭进去,都是正常现象。 所以面对温州府陆家四管家的四儿子的这种找四……不对,是找死的行为,杨尚荆又不是傻逼,怎么会拔沿海大户下海的这个烂疮疤? 他们比不了医闹鼻祖曹孟德,可是杨尚荆这个冒牌儿的大夫也不是华佗啊! 别的不说,他杨尚荆现在一定程度上还要仰仗着杨家的声威,杨家现在还在沿海大捞特捞呢,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都不用朝臣攻讦之类的戏码了,杨家就能直接弄死他,不能给家里遮风挡雨,只能给家里添乱的,都是不孝子! 毕竟和海贸这种一本万利的经济活动比起来,一个差点儿被外朝当枪使唤的正五品郎中,那就是个渣。 “如今这俘虏的,都是倭寇罢?”杨尚荆眯缝着眼睛,笑着转身,看向周乐展。 周乐展打了个哆嗦,连连点头:“回钦差的话,这俘虏之中有真倭,亦有假倭,均是劫掠沿海、荼毒我大明百姓之辈,十恶不赦。” 只要承认了是倭寇就好,这事儿吧,只要他和周乐展不往上捅,其他人说什么那都是放屁,还是呲溜屁,连个响儿都闹不出来。 所以杨尚荆哈哈一笑之后,瞬间来了个变脸,面色严肃:“周千户所言差矣,这倭寇劫掠沿海、荼毒生灵,均是十恶不赦之辈,先贤有言,‘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这倭寇之中虽有假倭,原为我大明百姓,却是为虎作伥之辈,与真倭又有何区别?” 周乐展眼睛瞬间就是一睁,他似乎抓到了某些点,然而这些点,却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就听见杨尚荆继续说道:“既是如此,本官有要这些无父无君的畜生有何用?平白耗费了我军粮秣,须知,这去年水旱频仍,便是在这沿海,还有吃不上饭的百姓呢,来人呐,将这些倭寇尽数斩首,传与沿海各州府县,若有通倭者,格杀勿论!” 这就是摆明立场的问题,只要杨尚荆摆明了立场,把这件事儿扣在“剿倭”上,哪怕陆家手眼通天,也没有办法多说一句话,否则就是自认这股“倭寇”是自己家的人,到时候和他们说话的,就不止杨尚荆了,什么李信啊、孙原贞啊、方廷玉啊、轩輗啊乃至徐承宗啊之类的,都会很乐意和他们家聊一聊的。 这可是泼天的功劳啊。 周乐展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沉声说道:“末将曾听,前唐太宗皇帝也曾说过夷狄人面兽心,不足为信,这通倭之人,自然是其罪当诛,只是……末将怕杀俘不祥啊。” 嗯,杀俘不祥,在唯心主义横行的古代,这的确是个很重要的论断,不过杨尚荆不是什么唯心主义者,他连驱鬼的时候都是挥舞着镰锤的,况且这帮“假倭”在海上,也是无恶不作,真穷疯了的时候,也是学着倭寇上岸祸害的。 所以他摇了摇头,抛出了一个论断:“在本官这里,倭寇……不算人的。” 说完这话,他转过身来,直接奔着水寨的方向走去,同时吩咐道:“派几队人,再把整座岛梳一遍,别留下了什么首尾。” 一个兵丁得令,跑着下去传令去了,周乐展站在原地,看着杨尚荆离去的背影,就是一咬牙,他知道,杨尚荆这可不是什么置气,也不是什么害怕走漏了风声,让整个沿海的大户和自己对立起来,纯粹就是在向外界展示自己的肌肉,明摆着告诉沿海的大户,你们海贸我管不到,但是想要和倭寇勾结,发点儿什么带着普通百姓血的财,那就别管我把你们伸出来的爪子直接剁掉了。 于是乎,没过多一会儿,沙滩上就被鲜血染红了,总计六十二颗脑袋,一颗不少地摆在了沙滩上,周乐展嗅着混合了海腥味和血腥味的海风,吩咐道:“钦差有令,将这人头腌制一番,送往沿海各州府示众,尔等速速办理,莫要误了时辰。” 几个充当刽子手的兵丁当即应了一声,就往船上去取材料了。 这水寨的聚义厅里面,大当家的走的着实太匆忙了一些,桌上的酒水、小菜还未曾收拾,桌上摆着的,除了酒壶酒杯之外,还有几个下酒的小菜,这年月有没有塑料大棚,这海岛上也没有什么温泉水,自然是没有什么青菜了,不过一碟子酱牛肉,却让杨尚荆挑了挑眉毛。 这年月耕牛还是稀罕物呢,别看这什么水浒里面拍桌子就喊“来两盘酱牛肉”,实际上都是为了体现狂放不羁、目无王法的叛逆精神,真实情况是,谁敢杀牛,老农都得拎着锄头敲他个半身不遂,更别提官府了。 而眼前的这头牛,显然不可能是陆家拿出来给自己豢养的海贼打牙祭的,只能是他们上岸劫掠的时候杀的,而杀了牛,就证明肯定有人死在了他们的手里。 总而言之,这陆家……玩的可挺大的。 再总而言之,杨尚荆之前下令砍了这帮人的脑袋,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冤枉了他们。 “这陆家的事儿,回头你得和本官仔细说说。”杨尚荆摸了摸下巴,转过头来看向杨勤。 杨勤略微一愣,然后点头称是,他之前混迹在闽北,也是什么样的盗匪都接触过,除了一些啸聚的流民之外,剩下的也都是大户养的狗,各家各户到底是个啥情况,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五六章 一波三折的书信 第三五六章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看着温州府陆家摆出来的阵仗,杨尚荆默默地念了两句诗。 他没出声,毕竟这是封建年代,念诗也是一种装叉的手段,他现在刚刚弄死六十来个假倭寇,按照基本法而言是绝对不能念这种豪情满怀、文采还不错的诗的,这会被喷嘚瑟,怎么也得等他弄死几百个倭寇,鼓捣个什么大捷出来之后再念,才算应景。 “回去之后,你且去找忠叔,让家中再给些东西来,若是知道沿海真倭分布,便是再好不过了。”杨尚荆对着杨勤,沉声说道。 不能只盯着一个陆家打,毕竟陆家当初也就劫了杨家的一船货,杀了六十多人,已经是足够了,再打压下去,只怕会让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不利于分化沿海的大户,达到一一击破的目的。 杨勤答应了一声,刚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就看见门外冲进来一个明军士卒,杨勤猛地一转身,腰间的刀子就抽出来一半,结果定睛一看,就看见这是个杨家的心腹家丁,原本是陪着忠叔留守黄岩县备倭衙门的。 就见这家丁在离着杨尚荆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撩衣跪倒:“少爷,忠叔派小的来送信,只说是十万火急,不可有半点耽误。” 说着话,伸手从怀里就摸出来一封信来,杨勤收刀入鞘,将信接在手中,转手递给了杨尚荆。 杨尚荆看着信上的火漆和印记就是一愣,眉头旋即就挑了起来,这是杨家内部传讯的时候,最高等级的机密,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使用的,而使用了之后,只能说明一件事——生死攸关。 深吸了一口气,杨尚荆查验了一下信件的完好程度和暗记的位置,确定了没有任何问题,这才将信件取出,仔细观瞧,结果看了第一句,整个人就是虎躯一震。 “宁王夜观天象,言少爷乃星君下降,框君辅国之臣,奏请调少爷去江西,总督清剿矿贼。” 尼玛,宁王! 尼玛,天相! 这俩玩意,基本上把皇帝的G点全都敲到了,他杨尚荆在皇帝那边可是标名挂号的,而且是黑号,基本上皇帝不让钦天监的那帮牛鼻子扎他小人,就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结果大明朝最敏感的藩王宁王上书说他是星君下降框君辅国? 这简直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而且是冬天草原上的一把火,直接烧荒能烧出几十里地去,很显然,杨尚荆……就是被烧的那个“荒”。 毕竟宁王都修仙那么多年了,突然间力挺一个外朝的正五品小官儿……你说你杨尚荆没勾结藩王? 然后杨尚荆勉强定了定神,接着往下看:“大学士杨溥、英国公张辅以海波未靖,驳回宁王之请。” 于是杨尚荆松了一口气,比起和矿贼刚正面,或者说和东南三省的大户私下里交手,这倭寇简直就不是个事儿,别看吹得多厉害,实际上还是沿海军力不行,仁宣二朝被祸害的,轩輗过来清军,也不是十年八年就能重建的。 要知道,到了万历朝的抗倭援朝,第一阶段压着二十万丰臣秀吉的正规军打的,也就三千戚家军外带四万明军边军,在朝的明军军力最多的时候也就七万人,现在倭寇说是无敌,说白了还是在吃日本南朝的武士福利,单兵素质高,配合度高,小规模斩首玩的溜,真要是上了什么人海,日本的农夫……不对,是足轻,都是垃圾。 最重要的是……杨尚荆他知道日本有矿啊,各种贵金属矿产,足够让明朝沿海的这帮大户流哈喇子,现在还讲海禁,是因为这帮大户觉得自己过得不错了,没什么需求了,中国没有的海外更不可能有,一旦他说“探明日本某处有矿多少多少”,什么特码的祖制,去死一下好不好? 就封建年代的统治阶级,也就是中华大地上的士大夫们,从来都是务实的,这一点从夷夏之辩、君臣关系等等问题的运作上,就可以窥见一二,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可以见他世间一切的法律,士大夫们不需要,只要有百分之二百的利润,他们就能鼓动着如黄巧舌,将所有的黑白颠倒一遍,或者将所有的黑色尽数隐去。 杨尚荆一边想着,一边借着往下看,然后他就感觉一口老血憋在了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想咽咽不下去:“……又有周王、谷王等上书,备言南京兵部郎中杨戬杨尚荆之贤能,又有大学士杨溥、马愉、曹鼐,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等文武举荐,廷议加杨戬詹士府少詹士,仍兼前职,领三俸。” 詹士府,那是太子的班底,给太子准备的,基本进去之后,等着飞黄腾达就好了,在这里刷的履历,可以说和翰林院的履历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好用一点儿,然而现在十个什么情况?别说詹士府了,太子都没有呢,明宪宗朱见深要等着1447年,也就是大明朝正统十二年的时候才能出生。 换句话说,这就是个荣誉衔儿,而且是个遭人恨的荣誉衔儿,别说杨尚荆能不能挺到朱见深出生了,就是挺到了,东宫的班底也不可能待见他这个“异类”,相反还会嫉恨非常。 所以,这个待遇连特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都不如,纯粹就是拎着一根棒子直接把杨尚荆逼到墙角一顿胖揍,打完了就打死了,扔下一贯汤药费拍拍屁股就走了——那一贯汤药费,就是杨尚荆看见的“三俸”。 嗯,正七品县令的俸禄,正五品南京兵部郎中的俸禄,正四品詹士府少詹士的俸禄,听着不少,可是就明朝这个见了鬼的俸禄,杨尚荆这个建安杨氏出身的少爷,怎么可能把这点儿钱放在眼里? 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平复了心神,扭头看向那个过来传讯的兵丁,说道:“你且回去告诉忠叔,代我上表朝廷,只说戬德才鄙薄,不足以教导太子,请辞去詹士府少詹士之职。” 第二更奉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五七章 站队老司机 第三五七章 太宗皇帝一脉,从事实上来讲,是前者宁王一脉人情的,毕竟当年朱棣起兵鼓捣“靖难”,要是没从宁王的手里“借兵”,只怕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太宗皇帝作为干成了汉代多少个王爵都没有干成的大事儿的皇帝,当然是逼数自在本心了,所以他在和宁王“借兵”的时候,给的承诺就是“划天下分而治之”。 宁王作为一个后来修仙能修到写点东西,被收录进《续道藏》里面的人物,当然也不是傻逼,毕竟道教的经典很驳杂的,什么山医命相卜之类的,多不胜数,没脑子的人哪怕有藩王的身份,也玩不出花儿来的。 所以他借兵虽然不情愿,但也是明智之选,毕竟就建文年间……不对,现在应该叫洪武三十一年到三十五年之后的这段时间,朝廷对于藩王那种恨不得赶尽杀绝的状态,他这种手握重兵的藩王,哪怕是削了爵位之后,朝廷也不会真就放心他了,他肯定会在几年之内去世,死法肯定是暴毙,比如马上风,比如坠马而死…… 而跟着朱棣混,就没有这种顾虑了,一旦朱棣靖难成功,哪怕不遵循承诺,“划天下分而治之”,他的王爵也必然是保住了的,到时候还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毕竟朱棣得位不正,还是很需要他这种皇室宗亲的支持的。 至于朱棣失败……失败就失败吧,左右都是死,早死几年晚死几年,对一个王爷而言,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所以当朱棣把他的封地从北边迁到南边的时候,朱权是欣然接受的,他知道自己没办法和自己的兄弟抗衡,所以他在不逾制的前提下,把王府修的大大的,自己则开始修神修仙秀畜生,就差睡觉的时候把王府的大门打开,让外人知道自己没有造反了。 而他这一套也很给力,从明太宗永乐朝开始,直到洪熙、宣德、正统三朝,皇帝对宁王一系一直都是恩赏有佳,而他也很听话地没有去参与什么政事,毕竟按照辈分来讲,他可是正统皇帝朱祁镇太爷爷辈的人物了。 然后不久之前,他给自己的晚辈来了个一发入魂。 于是乎,现在的南昌变得暗流汹涌,大批的外来人员在王府周围出没,一个两个虽然化妆成了寻常百姓的模样,可是眼中的桀骜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的。 只要不是傻逼都能看出来,这是京师派来的探子,就是为了看看宁王朱权这个刚刚给《续道藏》增光添彩的藩王是不是准备搞什么大新闻的。 此时此刻的宁王府里,看着已经离入土不远了的朱权正坐在桌案的后面,执笔的右手却是极为稳定,正在手抄一卷《道德经》。 此时,朱权正好写到“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这句,就看见门外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急声说道:“大父,如今府外人头攒动,俱是朝廷鹰犬,这……” 话刚刚说到这,朱权左手一抬,就将他的后半句打了回去,等到这一句“不为而成”写完了,这才放下笔来,抬起头,看着这个年轻人,叹息了一声:“奠培啊,心,要静。” 这个年轻人正是朱奠培,也就是朱权的孙子,现在的王太孙,朱奠培的老爹、也就是宁王的王世子朱盘烒,在正统二年的时候就死了,这继承权,自然就落在了朱奠培的手中。 “可是,大父,朝廷鹰犬已然上门了!”朱奠培有点儿急了。 朱权却是不以为意,当年自家的大侄子削藩他经历了,自己个儿的四哥给他改封,他也经历了,相比于这俩,现在的就是个小阵仗,不过宣德朝才出生的亲孙子,没有这个定力却也是情有可原的。 朱权放下了手中的笔,指了指桌上的字,笑着摇摇头:“奠培啊,来,读读这《道德》上的话,你也就能知道大父的想法了。” 朱奠培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上前,低头看了看刚刚写好的那句话,眉头就皱成了一个“川”字,他也算是聪颖好学的了,然而聪颖好学也没卵用,藩王在现在的大明朝就是证明皇室和睦、陛下“兄友弟恭”善待宗室的吉祥物,除了修仙修佛修畜生之外,著书自娱都得小心着点。 毕竟文字狱嘛,一个字儿除了差错,都是图谋不轨,吉祥物虽然是个好东西,但是耗钱费粮,有那么一个两个也就够了,多了的,有机会当然是要名正言顺地挂出来杀个痛快呀。 看着自家孙子的表情,朱权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如今这朝堂上的时局,可是被那杨文敏的孙子搅了个一团糟,从顺天府到应天府,再到这浙江一省,甚至就连北边儿郭敬那事儿,可都是从杨尚荆的身上弄出来的啊。” 从袖口里面掏出两枚玉籽来,朱权一边盘弄着,一边继续说道:“既然水已经是这么浑了,大父自然是要在里面掺和一手的,否则还不是平白便宜了外人?不为而成的是圣人,大父我……也只是个修仙的藩王啊。” “只是大父上表,岂不是平白便宜了外朝?”朱奠培站直了身子,眯缝着眼睛。 朱权摇摇头,叹息了一声:“所以说,你还年轻啊。大父上表,明着来看,是给了外朝一番方便,这锦衣卫、东厂的鹰犬如今云集南昌,只怕我宁王一系有甚么不法之事,可是大父那道表上,却在提醒当今陛下,一切的根源所在何处。” 说白了就是两面下注,不过下的很隐晦,到时候外朝胜了,对他是感激的,内廷赢了,这事儿翻出来,也不可能就把宁王一系的王爵削了。 说起下注这事儿来,宁王绝对是个老司机了,就现在这个垃圾到了极点的基建,他朱权的水平都可以驾着马车在龙虎山上玩漂移了。 毕竟……他修仙啊,祖天师保佑着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五八章 今时不同往日 第三五八章 “修仙者,重生轻死,故有道不言寿之说。”朱权盘着玉籽,在屋内踱步着,“可是孤和那些修道之人,却是大不相同,早在洪武三十二年起,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否则,又哪里有我宁王一脉如今的平稳?” 建文年间削藩的天条就是,掌握兵权的藩王必须死,那些不掌握兵权的,可能还会废为庶人,丢到神农架之类山清水秀的地方去和野人玩藏猫猫,但是掌握兵权的就不一样,朱允炆又不是傻逼,自家爷爷看人的眼光他还是信任的。 这些有兵权的藩王,肯定手头有几把刷子,肯定是从法理上来说有皇位继承权的,不说在北伐的过程中组建什么山头之类的吧,就是带兵的时候布下来的党羽,就够他朱允炆喝一壶的了,而朱棣……朱棣起兵的法理就是“皇家和睦”,他再对藩王动刀子,那不是自打自脸了?说不过去啊! “南昌非是大宁,故此孤从仁宣二朝起,屡次上表,也不过是借此自污罢了,真要弄点儿什么,孤没有那个实力,更没有那个胆子,总也要朝廷放心,这藩王做的才算妥帖。”朱权叹息着,转身看向窗外,如今这二月的南昌,已然有了些许的绿意。 手中的玉籽猛地一停,朱权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啊。” 听了这么多,朱奠培也算是听明白了自家祖父的一点意思,所以他也跟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依大父的意思……” “宁王一系之于朝廷,不过白蛇之于巨象,你我……还能如何啊?”朱权说着很丧气的话,脸上却全是笑容。 不过朱奠培到底不是傻瓜,仅仅是这么一个比喻,就让他的眼睛瞬间圆睁,眼眸之中一道精光闪过。 看明面上,朱权也不过是化用了一个“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典故,然而他引用的蛇,是白蛇,什么是白蛇?故老相传,当年汉高祖斩却的白蛇乃是西方白帝之子,也是王权的象征了,正好和如今这朱权的地位相仿,而白蛇之于大象,一口吞不下去,但也有致命性的,毕竟,握着当年朱棣“划天下而治之”的法理,这宁王一系就是毒蛇,而且是天下奇毒,可以去争皇位的。 也就是说,朱权那颗心,并没有因为修仙修佛修畜生而消失。 “为今之计,也不过是自证清白罢了。”朱权摆了摆手,收起了玉籽,站在了窗户前,“藩王有亲兵三卫,只是如今,这赣西盗贼蜂起,便是我宁王的田产,都受了威胁,纵有丰城侯李贤带兵征讨,却也是后继乏力,孤身为藩王,当尽力支持。” 拍了拍手,朱权转过身来,笑道:“奠培啊,你代孤起草一封奏疏,便说本王仅留一卫人马看守产业,余者尽数东进,在丰城侯麾下听用,早日平灭了矿贼方是正道。” 朱奠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昔日太宗皇帝靖难之前,也曾有此等做法,大父如此上疏,只怕会勾起朝臣疑心啊。” “今时不同往日。”朱权又说了这句话,然后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昔年允炆削藩,残害宗室,天下本就人心惶惶,莫说诸藩,便是那些统兵的将领、皇亲国戚,又有哪个不是心下嘀咕的?故此太宗皇帝起兵靖难,自然是有人暗中相助的,否则姚广孝那句‘王戴白帽’,又怎能一语成谶?!” 顿了顿,朱权的声音里就带上了笑意:“到了如今,虽有东南倭寇、矿贼未平,苗蛮、缅甸等地时有叛乱,大同又有镇守太监逃匿,却也不过是癣疥之疾,人心不再,孤便如此做法,谁有能起甚么疑心不成?” 朱奠培愣了一下,也是点头:“江西一地藩王虽多,可是这兵马便是加起来,也不过是江西都司反手可灭的,朝廷自然是不必担忧了。” “正是如此,也好让内廷外朝好好斗上一回。吩咐下人罢,从今日起,夜里只管加紧了巡逻,莫让宵小之徒入了王府偷盗便是,这王府的四门,便都大开罢。贫道夜观天象,这府中怕是出了甚么邪祟,让这四方炁压一压,也好保我宁王府……与国同休啊!” 有的时候吧,披上一个道士的马甲,办事儿就是方便,尤其是宁王朱权这样的藩王,他可以脚踏实地,也可以仰望星空,甚至可以装神弄鬼,毕竟他道号“涵虚子”也是官方承认的,而皇帝陛下呢,就只能看着他作妖干瞪眼,什么拿着四方炁压邪祟,分明就是告诉这帮过来探查的朝廷鹰犬,自己没有半点儿造反的意思。 毕竟汉武帝那会儿的巫蛊之祸,在巫教退出了中原大地的历史舞台,道教、佛教体系变得异常严密的今天,已经木有了生存和发展的土壤,皇亲国戚天潢贵胄的,看两眼天上的星星忧国忧民一番,也是可以褒奖一番的嘛。 “贫道近日里翻阅经典,偶有所得,却正是要和那承康子切磋一番。” 眼见着朱奠培笔走龙蛇,将一封奏疏写毕,朱权就搓了搓手,声音里带着点儿兴奋。 承康子就是邵以正,又号止止道人,明初高道刘渊然的徒弟,现在的朝廷左正一,领着道教的事务,前些时候修《正统道藏》,如今就要刊印出来,就是他给正一两代天师做的收尾,说起资历来,比天师府当代的天师还要老一些。 “大父,此时往京中去信,只怕惹人猜忌啊。”朱奠培有点儿傻眼,平时自家的祖父虽然经常和京中的人物探讨些文学、道教经典之类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也不过寻常书信交流,孤不过和一牛鼻子谈玄论道,还能倾覆国家了不成?”朱权瞪了自己的孙子一眼,自己坐在了桌案的后面,然后就是笔走龙蛇,不多时,一封书信便以写好了。 “孤近日偶有所感,还须闭关参悟一二,承康子回信之前,莫要扰了孤的清净。”朱权将书信折好,就放在了奏疏一起,“快去快去,莫要误了孤的大事。” 拿着两封奏疏往外走着,朱奠培也就只能感慨了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更新了更新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五九章 人情,天理 第三五九章 “果然是人死如灯灭,人走茶便凉啊!” 杨尚荆抖了抖手中的圣旨,看着拂袖而去的太监,一脸的MMP最终化作了一句老生常谈。 太特么扎心了。 他这边还打算把请辞的文书递上去呢,结果刚刚看完忠叔让人组的稿件,封上了火漆要往经师送呢,那边负责水上巡查的台州卫水军千户所的兵丁就过来报告,钦差的队伍离着这里还有二十里路。 嗯,正五品的兵部郎中,到正四品的詹士府少詹士,可就从吏部直管直接上升到了皇帝直管了,再加上詹士府又是个要害的清贵部门,所以皇帝为了这个少詹士派个太监下来传旨,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内廷里面当然有外朝的人,然而皇帝钦点,下来给他这个眼中钉、肉中刺下旨的,肯定是内廷的亲信,或者说,是王振这一系之中的铁杆,哪里能给杨尚荆一个好脸色看?方才这钦差,可是连皮笑肉不笑的功夫都省了,寒暄更是一句没有,公事公办地宣旨之后,连受贿的机会都没给杨尚荆,转身就走。 所以在杨尚荆感慨完了之后,忠叔有点儿悲哀地表达了赞同:“少爷所言不错啊,这京中衮衮诸公,是打定了注意要让少爷入彀啊。” 这是从时间差上分析出来的。 现在杨尚荆在京中的耳目,多是从杨荣曾经的故旧、门生口中获得消息,然后即刻南下报信,以正常的情况,朝议过后,到拟旨、颁发、派人南下,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要用来走流程,然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任何消息,直到钦差快要南下了,这才把消息传过来。 这就证明,朝廷里面那些杨荣的故旧,是收到了整个外朝的压力了,要的就是利用这个时间差,把杨尚荆困在里面,否则杨尚荆突然有了什么变数,对外朝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宣旨是宣旨了,改作的样子,还是一点儿不能少了的。”杨尚荆冷笑了一声,到了这个时候,他也算是看淡了,左右不过是甩开膀子一顿砍,再想那么多,自己就把自己的思路给束缚了,“既然臣是贤臣,那么君……就必定是明君,历史书上可都是这么写的,所以这三请三辞的戏码,该演的是不能落下的。” “少爷的意思是?” “将还没寄出去的文书重写一份,只说‘戬观沿海饱受倭寇荼毒,黎民流离失所,不敢分心二用,惟愿平灭倭寇,不负皇恩’便是了,哦,对了,顺带着把黄岩县县令的那份薪俸也给辞了,只说这黄岩县百姓贫苦,不可多有靡费。” 杨尚荆说完这话,也没擎着圣旨,只是一只手抓着,如同拎着一袋儿垃圾一样,向着后院走去:“去找人弄个书画的匣子来,这圣旨大抵是马性和起草的,笔力虬劲,倒是可以收藏一番。” 忠叔听了这话,眉头就是一阵的乱蹦跶,自家这少爷……难不成失心疯了?这可是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啊,寻常人家拿了圣旨,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地供起来?这特么……一个书画盒子就打发了,为的还不是圣旨本身,而是上面大学士马愉的字儿! 这个话要是传出去,藐视君上、无君无父的罪名可就瞬间就砸下来了,别说杨尚荆自己的,就是整个杨家都得死球。 所以忠叔连忙说道:“少爷,这毕竟是圣旨……” “这上面除了马性和的字儿,剩下的还不是随随便便就弄出来的?一块黄绸子,拿着萝卜雕的大印往上面一盖,也就行了嘛。”杨尚荆还在胡言乱语,左右现在旁边也没人了,忠叔还能卖了他不成? 忠叔苦笑了两声:“少爷,慎言,慎言啊。” 杨尚荆就叹了口气,在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皇权的确就是一切,不遵循这个,好像真的会被吊起来打,这种疯话当着忠叔这种绝对忠诚的人说说还好,换成下一个,立马就给你买了换银子。 所以他很随意地将手中的圣旨丢给了忠叔,口中说道:“那便交由忠叔处置罢,备倭衙门那边,戬还有些事情要做的。” 忠叔接过圣旨,小心翼翼地端着,看着杨尚荆的背影,也只能叹了口气,只当杨尚荆这是因为被卖了,心里有点儿抑郁。 再说杨尚荆脱了接旨时候穿的朝服,换了一身相对清爽的公服,出了县衙的大门直接奔着备倭衙门去了,他这边接旨的事情可瞒不住人,他得过去看看备倭衙门那边的官儿的反应。 毕竟备倭衙门里面可不是县衙这边的面瓜,最高不过是正八品的县丞,别说什么朝堂上的根基了,就连布政使司的根基都没有,对朝堂大事一无所知,那边能够在南京兵部、户部混日子的,根子或许不硬,脑子却是必须有的。 眼瞅着杨尚荆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地出了门的背影,黄岩县主簿冯毅就站在了县丞黄成的身边,伸出右手,比了四个指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脸的惊异,问道:“这就……四品了?” 黄成脸上的震撼也是遮掩不住了,杨尚荆刚来的时候,不过是个正七品的县令,结果不到半年的功夫,直接就成了正五品的兵部堂官,虽然是南京兵部,却也是他这个正八品的县丞这辈子都只能仰望的高度。 然而杨尚荆带给他的震撼一直在继续,这才转过年来,二月都没过去,直接就从正五品提拔到了正四品,又是一个二连跳,詹士府少詹士……如果硬要拿着东宫属官对应朝廷百官的话,这已经可以摸到六部尚书的边儿了。 “郎中……不,是少詹士简在帝心,乃是我黄岩县百姓的福泽啊。”黄成咽了口吐沫,沉声说道,“你我二人,还要紧跟少詹士步伐才好。” 说完这话,也不等冯毅有什么表示,他自己一个转身,直接奔着县丞的值房去了,眼中的神色异常的复杂,有一点疑惑,也有一点庆幸,只不过更多的是决然,冯毅站在原地,看了看黄成的背影,一脸的迷惑。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零章 人心向背 第三六零章 备倭衙门里面风平浪静的。 杨尚荆转了一圈儿,和几个人谈了谈现在的剿倭现状,吩咐了一番需要准备的东西,查验了一番账目,也没见什么异常。 很显然,这些都是聪明人,知道“坚决支持郎中,谁做郎中支持谁”,毕竟朝廷上层的风暴,刮走了杨尚荆,也刮不走这个备倭衙门,这可是个正五品郎中兼着的衙门,总领着钱粮、军备等等资源,有着南京兵部和南京户部的资源优先倾斜,能制造多少的就业岗位?能捞到多大的油水?这么大的利益,外朝可不会置之不理的。 “仔细准备些钱粮,不日本官还需带兵外出。”杨尚荆看着韩安材,沉声说道,“前次碰了好运气,斩了些倭寇的首级,不过这兵尚是新兵,真要和倭寇真刀真枪的冲突,还需多多操练才是。” 韩安材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下官谨记了。” 顿了顿,韩安材咬咬牙,沉声说道:“下官还要恭贺郎中晋身少詹士。” 杨尚荆眯了一下眼睛,韩安材的这个表态很有意思,圣旨刚刚下到黄岩县,自己刚刚接旨,他就知道了自己升官儿的事儿了,也就是说,他在北京城也是有根儿的,这会让向自己说这个,也算是表明态度,要往自己这边站队的。 只不过现在杨尚荆属于那种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类型,外朝打算用他的人头和皇帝刚正面,内廷看着他就恨之入骨,这韩安材怎么看都是个智商正常的,怎么就想着往自己这边靠了呢?难不成也想着和自己搏一把? 嗯,这倒是有可能,反正他就是个佐贰官,就算以后杨尚荆掉了脑袋,他也不过是个靠边站的下场,毕竟朝廷是求稳的,他这个南京户部的主事,在现在这个官僚体制之下,已经算是靠边站了,再靠边站能站到哪里? 不过别管怎么着吧,对于过来站队的,杨尚荆自然是不会表示拒绝了,现在他的消息渠道还是太过单一,基本就限制死了在京师的那一拨杨荣的故旧了,多样化的渠道,也能让他及早做出准备。 所以杨尚荆笑了笑,一脸的不以为意:“这少詹士一职,非德高望重者不可受之,戬自问才疏学浅,年幼无知,故此已经上疏朝廷,请辞此职,并黄岩县县令之薪俸。” 辞职辞俸这个把戏,别说更早的时候了,就是宣宗朝的时候,杨荣这一批内阁辅臣就玩过,还玩的贼溜,毕竟当时的三杨,又是XX殿大学士,又是X部尚书,还兼着翰林学士一类的清贵职位,那叫一个荣宠啊,这时候要玩的是急流勇退,不能让皇帝猜忌。 作为一个混在户部的官僚,韩安材当然明白里面的弯弯绕,心下也松了口气,杨尚荆没直接接下来什么话都不说,就证明他还没膨胀,只要是理智的,自己就可以下注,所以他点了点头,一脸的感慨:“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啊。” 这相当于明着发信号了,杨尚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了一声:“好生调遣军粮罢,这倭寇,可还有的剿呢。” 说完了这话,杨尚荆转身出了门,直接就回县衙去了,他这次过来,也只不过是看看下面的人有没有给他使绊子的苗头,其他的,没什么所谓,正所谓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只要他这一亩三分地上没有人给他添堵,他靠着军功和外朝谈条件的路线就不会受到太多的干扰。 至于陈景明……陈景明现在在外面督办军务,等回来之后再找来促膝长谈一番也不迟。 “尚荆兄,若是这备倭衙门之中有人怀有二心,该如何示好?”跟着杨尚荆出来的刘启道沉声问道,他没有称呼官职,而是直接以字相称,本身也是在表明态度进行站队。 杨尚荆笑了笑,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答道:“不绝对的忠诚,就是绝对的不忠诚,事到如今,戬这脱身之策,想必启道兄也是了解的,若是真个有人拖了戬的后腿,便别怪戬杀人了。” 刘启道愣了一下,然后跟着叹了口气,相较而言,他和徐尚庸这种来镀金的勋贵子弟,可是要比寻常的官佐更“忠诚”了,毕竟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要是杨尚荆因为外朝败了,被剁了脑袋,他们也得被翻出来吃挂落,甚至直接就跟着去了,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外朝胜了,杨尚荆被剁了脑袋,徐尚庸或许可以摘出来,但他刘启道就必须跟着靠边站了。 所以韩安材、陈景明这些人可以做墙头草,甚至徐尚庸也行,但是他刘启道……不行。 “若是有甚么棘手的事体,尚荆兄尽可以知会启道一声。”刘启道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杨尚荆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笑容,刘基这个诚意伯,看来还是有丰厚的家底留下了啊…… 两人一边聊着备倭衙门的事儿,一边往县衙方向行去,刚刚从大门进去,过了六房的地界,想要绕过正堂,就看见县丞黄成从一边的县丞值房转了过来,拦在了两人的身前,恭声说道:“启禀少詹士,下官有要事相告。” 杨尚荆眉头就是一挑,这老家伙又要做啥?自己刚刚来黄岩县的时候,差一点儿被他和刘琪合伙坑死,现在突然就投靠过来了,到底是神马意思?我没整你,你就在县丞这个没前途的位置上老死算了,这会儿蹦出来干嘛? “黄县丞找吾何事?”杨尚荆皱着眉头,一时间也把不住这个老家伙的脉搏了。 黄成左右瞅了瞅,见没人靠过来,这才压低了声音:“事关沿海倭寇之事,下官不敢隐瞒。” 诶呦卧槽,这是什么节奏? 杨尚荆瞬间就是一愣,然后就想到了离奇死亡的刘琪,以及变相沉默的黄成,再想想今天自己接到圣旨的时候黄成那复杂的眼神…… 卧槽,这圣旨还挺有用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一章 乡贤,乡贤 第三六一章 黄成跟着杨尚荆和刘启道二人进了书房,就看见杨尚荆随意地坐在了主位上,黄成就左右看了几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就如同做贼一般:“郎中……不对,少詹士,此事密……” 杨尚荆瞅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这屋子里除了他们俩就剩下一个刘启道,屋里面伺候着的都没在,这是想着把刘启道也轰出去了? 眼见着刘启道作势就要起身,杨尚荆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此间并无外人,这是南京诚意伯家的公子,备倭都司的刘断事。” 诚意伯…… 黄成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也没想出来诚意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没办法,大明朝开国、靖难的时候分封的两拨勋贵,数量着实太多了些,便是久在两畿的官吏,都未必能摸的清脉门,更何况这坐井观天都嫌侮辱了蛤蟆的黄成了? 所以一听见是勋贵子嗣,这黄成连忙告了个罪,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这才开口说道:“今次下官找少詹士,乃是与倭寇有关之事,昔日本县主簿刘琪之死……” 说到了“刘琪”两个字,杨尚荆的眉毛瞬间就皱了起来,这刘琪,也算是他杨尚荆的一个坑了,当年刘琪被自杀,要不是他杨尚荆看过几集《大宋提刑官》之类的断案片儿,再加上自己早年混军事论坛啥都爱抽上几眼,九成九是要被冤枉死的,苛政猛于虎,就这一条砸下来,别说当时他只是个七品的知县了,就是现在这个还没辞去的少詹士,都得被瞬间砸死。 “刘琪乃是他杀,难不成你对本官、对杨副使、沈佥事断案的结果,有甚么疑惑不成?”杨尚荆眯着眼睛,打断了黄成的话。 这是要吓唬一下他,作为本县的坐地户,干了八九年县丞的黄成,肯定知道点儿什么,而且知道的那些肯定也不是他杨尚荆能够轻易调查出来的,反正这芝麻官儿看着圣旨以为他简在帝心,那不咋呼一下,岂不是白瞎了马愉的那些字儿了? 黄成听了这话,果然是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少詹士说的哪里话,下官怎敢质疑上官断案之结果,只不过是下官前日里整理公文简牍,从刘主簿的案牍之中看到一封信,这才想着和少詹士知会一声,毕竟……人命关天啊。” qnd的人命关天,你特么当初都想什么了?还不是看着老子接了圣旨,直接升了正四品的官儿,立马眼巴巴地过来跪舔?今年你这县丞也该做到时候了吧?到时候是直接致仕还乡还是多捞几年,甚至往上面动弹动弹,还不是老子一句话的事儿? 杨尚荆恨得牙根儿都痒痒,要是当初这货就把证据什么的端上来,自己借着机会顺藤摸瓜,保不齐还能捞着一网大鱼,可是现在那条大鱼已经认了怂了,忽悠了三十多个傻逼倭寇上岸来给自己杀,自己也认了,你特么倒是蹦出来了? 伸手接过信,抖搂了两下,杨尚荆带着一脸厌恶地读了起来,这上面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就是刘琪和那家人日常来往的信件,只不过标明了那家大户的身份,台州府的陈家。 “这台州府的陈家,也算是老牌的望族了,早在前元的时候,就是一方的豪富,便是蒙古人来了,也没伤了他家的筋骨,家中更是有人在元廷里面做了正五品的高官,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承天建极的时候,陈家人改换门庭也是很及时的,故此也未曾伤到筋骨。” 黄成沉声说着,帮着杨尚荆解释着这黄家的来历,杨尚荆放下信件,点了点头。 整个封建年代都这个路数,谁拳头大谁是正统,谁刀子快谁牛逼不解释,民族?那是个什么玩意?所有的民族大义,在世家的眼中都是屁,全得让位于家族的存续,否则有个卵的五姓七望,北魏牛逼的时候就全都一刀切了,想靠着十七世纪以后才出现的民族主义思想界定古代的“汉奸”……脑子都有泡。 特么的开创隋朝的杨坚,祖上是弘农杨氏,然而他家祖上有人被赐姓普六茹,这是个鲜卑姓;牛逼不解释的天可汗李二陛下,祖上陇西李氏,然后李虎是北魏的八柱国之一……真那么玩儿,隋唐的合法性都不复存在了。 上面都这个鸟德行,下面还能好了?就他身边坐着的这个刘启道,祖上是诚意伯刘基刘伯温,跟着朱元璋混饭之前,他也是元朝的官儿,说来说去,还是他杨家清白,他高祖父被征辟的时候,默默地在家装逼,表示我只想耕读传家,种地读书,没去元朝入仕…… 黄成看着杨尚荆没有说话,就继续说道:“这陈家,如今在北京城虽说没了甚么根底,可是在这南京,却是有不少的门生故旧,这备倭衙门之中的陈景明陈主事,便是这台州陈家的旁支子弟,据传,这杭州的布政使司里面,还有一位陈家的参议。” 杨尚荆听了这话,就是一挑眉毛,陈景明现在在他手底下混饭,看来也不是单纯的押注啊,估摸着这是台州陈家的一种策略,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既然台州陈氏涉足了这沿海的倭寇生意,这边黄岩县新建了个备倭衙门,肯定是要参合一脚,探一探根底的,至于那个从四品的参议…… 虽然他是个参议,但是他又不姓麦,念不出什么麦卡锡主义,杨尚荆都不带鸟他的。 别说一个参议了,现在只要不是三司长官发话,其他人说什么,杨尚荆都可以当做耳旁风,屁都不算,屁还有点儿味呢。 “回转备倭衙门,启道你多盯着那陈景明一些,看看有没有甚么猫腻。”杨尚荆摸着下巴,沉声说道。 刘启道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一缕杀意:“下官省得,还请郎中放心。” “乡贤,嘿!乡贤。”杨尚荆磨了磨牙,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年月,乡贤,真是特么的牛逼不解释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二章 憋屈 第三六二章 杨尚荆报捷的奏疏、辞官辞俸的奏疏,和宁王奏请调麾下兵马,在丰城侯李贤帐下听命剿匪的奏疏,是一起摆在了朱祁镇的面前的,没辙啊,江西这地方还是偏远了些,水路和陆路都比不上浙江发达。 “此獠……欺人太甚!今日朕便遂了他的心思,免了他少詹士的官职,还有黄岩县县令的俸禄!” 朱祁镇看完了杨尚荆的奏疏,直接就丢在了地上,脸色气的煞白,十九岁的青葱少年,在这一刻居然给人一种肾虚的感觉。 这份奏疏里面,提到了很多恶心人的名词,还有很多恶心人的词汇,最重要的是,写这封奏疏的人,实在是太让他恶心了,所以青葱少年朱祁镇读着那些看着全是谦虚、品一品全是嘚瑟的词汇,他生气了。 这会儿站在朱祁镇身边伺候的,不光有王振,还多了个金英,后者弯下腰,捡起那封奏疏,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更轻声地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獠这是在以此法求脱身,陛下若是允了,岂不是遂了他的意思?” 朱祁镇喘了几口粗气,定定地看着金英,自从郭敬在大同跑了路,他对王振就有了疏远的意思,这也是金英能在御书房伺候的原因,在他看来,历事四朝的老太监金英做起事来,还是比王振要更稳妥的。 “说来给朕听听。”朱祁镇靠在椅子上,喘息了几口之后,缓缓说道。 金英应了一声,慢慢地上前一步,于是王振的眉头就是一阵的乱蹦跶,没办法,金英往前走这么一步,离着皇帝的距离,可就比他还要近上一些了,太监因为身体残缺,这心眼儿也就小了,对着小小的举动,自然也就敏感了些。 王振还没等开口,就听见金英分析道:“这詹士府少詹士,虽说如今不过是个虚衔,却也是实打实的京官儿,和那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多有不同啊,若是实授了这职位,今年八月,便可以让他回京朝觐了。” 金英也是知道,和现在这个朱祁镇玩什么先抑后扬,没有一点儿卵用,想要让皇帝安下心来听自己说话,那就得一上来就扔大物件儿,就比如现在说的这个。 果不其然,朱祁镇一听这个,眼睛就是一亮:“确是好主意,他杨戬远在台州,若是抓不住把柄,朕也拿他没甚么办法,可是他若是回了京师……” 金英看着朱祁镇的脸色,就暗自叹了口气,这皇帝做的也是够憋屈的,别说他爷爷、太爷爷在世的时候了,就是他老子宣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别说什么正四品的少詹士了,想要拿捏一下一个正三品的侍郎,谁敢放一个屁? 不过他也不敢把这话往外说,戳了皇帝的肺管子,那是自寻死路,所以他腰又往下哈了一点儿:“回陛下,正是如此,去年三月,这杨尚荆打杀了老奴那个家仆,借此出了京师,便是存了这个打算的,如今将这官职交给他,他还敢不回京不成?” 眼看着皇帝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继续说道:“况且,第三六二章 杨尚荆报捷的奏疏、辞官辞俸的奏疏,和宁王奏请调麾下兵马,在丰城侯李贤帐下听命剿匪的奏疏,是一起摆在了朱祁镇的面前的,没辙啊,江西这地方还是偏远了些,水路和陆路都比不上浙江发达。 “此獠……欺人太甚!今日朕便遂了他的心思,免了他少詹士的官职,还有黄岩县县令的俸禄!” 朱祁镇看完了杨尚荆的奏疏,直接就丢在了地上,脸色气的煞白,十九岁的青葱少年,在这一刻居然给人一种肾虚的感觉。 这份奏疏里面,提到了很多恶心人的名词,还有很多恶心人的词汇,最重要的是,写这封奏疏的人,实在是太让他恶心了,所以青葱少年朱祁镇读着那些看着全是谦虚、品一品全是嘚瑟的词汇,他生气了。 这会儿站在朱祁镇身边伺候的,不光有王振,还多了个金英,后者弯下腰,捡起那封奏疏,轻轻地放在了桌案上,然后更轻声地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此獠这是在以此法求脱身,陛下若是允了,岂不是遂了他的意思?” 朱祁镇喘了几口粗气,定定地看着金英,自从郭敬在大同跑了路,他对王振就有了疏远的意思,这也是金英能在御书房伺候的原因,在他看来,历事四朝的老太监金英做起事来,还是比王振要更稳妥的。 “说来给朕听听。”朱祁镇靠在椅子上,喘息了几口之后,缓缓说道。 金英应了一声,慢慢地上前一步,于是王振的眉头就是一阵的乱蹦跶,没办法,金英往前走这么一步,离着皇帝的距离,可就比他还要近上一些了,太监因为身体残缺,这心眼儿也就小了,对着小小的举动,自然也就敏感了些。 王振还没等开口,就听见金英分析道:“这詹士府少詹士,虽说如今不过是个虚衔,却也是实打实的京官儿,和那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多有不同啊,若是实授了这职位,今年八月,便可以让他回京朝觐了。” 金英也是知道,和现在这个朱祁镇玩什么先抑后扬,没有一点儿卵用,想要让皇帝安下心来听自己说话,那就得一上来就扔大物件儿,就比如现在说的这个。 果不其然,朱祁镇一听这个,眼睛就是一亮:“确是好主意,他杨戬远在台州,若是抓不住把柄,朕也拿他没甚么办法,可是他若是回了京师……” 金英看着朱祁镇的脸色,就暗自叹了口气,这皇帝做的也是够憋屈的,别说他爷爷、太爷爷在世的时候了,就是他老子宣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别说什么正四品的少詹士了,想要拿捏一下一个正三品的侍郎,谁敢放一个屁? 不过他也不敢把这话往外说,戳了皇帝的肺管子,那是自寻死路,所以他腰又往下哈了一点儿:“回陛下,正是如此,去年三月,这杨尚荆打杀了老奴那个家仆,借此出了京师,便是存了这个打算的,如今将这官职交给他,他还敢不回京不成?” 眼看着皇帝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继续说道:“况且, 防个盗,十分钟之后更新全文,多多见谅,多多见谅……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三章 圣心难测 第三六三章 “便是京中勋贵,也未曾有人和宁王有甚么联系?”朱祁镇暗暗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 宁王早年也是带兵的,大宁城也是兵强马壮的所在,就更别提朵颜三卫这种草原上顶级的雇佣兵了,所以宁王和朝中文臣的关系或许没有什么,但是和勋贵之间,大抵也是能聊得来的。 而勋贵掌握军权,这可和文臣那种嘴炮不一样,枪杆子里面出政权,自古皆然,万一宁王要是勾搭上了勋贵……他朱祁镇也就准备着打出GG。 金英这会儿还是不敢和王振争宠的,毕竟人家陪了皇帝那么多年,皇帝又是个念旧的人,万一哪天王振一句话说到了皇帝的心坎儿里面,重新获得了大部分的圣眷,他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去凤阳守皇陵了。 所以说,只要王振不滚出京师,还有机会在皇帝面前晃悠,金英是绝对不敢造次的,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他再度给王振使了个眼色,后者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回答道:“回陛下,这京师的锦衣卫未曾查到甚么动向,奴才前日里还派人去了南京,便是南京的勋贵,也是本分的很。” 听说宁王除了和道录司的止止道人之外,再没有和两畿的重臣有什么往来,朱祁镇就松了口气,转过头来看了看王振,点了点头:“大伴忠心任事,朕心甚慰啊。” 这就是一句口头的夸奖,然而王振却激动得不行,直接跪在地上磕头:“老奴不过是尽了本分,可当不得陛下的夸奖。” 要是早年间,正统皇帝对他信任有加的时候,别说一句“大伴”了,就是叫“老师”都是常态,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啊,一个郭敬就把他王振在内廷的所有部署搅了个乱糟糟的,皇帝都开始不信他了,要知道,以前皇帝有事儿,都是直接问他的,哪里有金英什么事儿?现在眼瞅着就要看见重获信任的曙光了,他哪儿敢装逼? “大伴这些天来日夜操劳,却是辛苦了啊……”朱祁镇看着王振已经憔悴到了不行的脸,突然就叹了口气,“想想,便是去年,大伴还是意气风发,怎地一年的辰光,便已是两鬓斑白?” 王振感动的都有点儿说不出话了,只能是一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眼眶都红了,这一年他容易么,管着司礼监的差事,动不动去东阁议事装个逼,回来哄着小皇上,这也就是日常,从正统四年往后,谁也没敢瞒过他什么东西,然而就在去年,突然就蹦出来一个杨戬杨尚荆来,突然就给了金英的家奴一拳,然后内廷的声威是江河日下,他没卵子的太监装逼都装不成了…… 想着这些谁让,他猛然间就想起来了,要不是金英那个家奴跋扈,在春熙楼装逼被杨尚荆弄死了,内廷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本来他老人家的运营,到时候框一下对着外朝A过去就行了嘛! 想到这里,王振的那双三角眼就是一瞪,偷偷地看了金英一眼,就见后者低眉顺眼地站在朱祁镇的身前,脸上写的全是谦卑。 “便是这厮……便是这厮……”王振也不知道哪里窜上来一股子邪火,就想要尽数撒在金英的身上,“定是这厮羡慕咱家的圣眷,联合外朝的阴险小人,算计了咱家,否则便是以当年的局势,又怎能沦落至此?!” 金英搁哪儿站着好好地,冷不丁就感觉一股子凉风从背后窜上来,就仿佛被那毒蛇盯上了一般,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是偷着眼四下观瞧,却也没看见甚么东西。 两个太监正在这聆听圣训呢,那边儿朱祁镇站了起来,走到了王振的身边,伸手将他搀了起来,叹息了一声:“大伴……何至于此啊。” 王振打了个机灵,原本有停住迹象的鼻涕和眼泪再度喷涌而出,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近侍,这点儿演技他还是有的。 而且,他知道什么叫做“此处无声胜有声”,并没有接过话头说点儿什么具体的,只是痛哭流涕,呜咽着、哽咽着吐出三个字儿:“老奴我……” 朱祁镇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又叹了口气,然后说出了一句让王振心惊肉跳的话:“这些天,大伴如此劳累,朕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便给大伴放放假,休沐几日,养好了精神,再来宫中服侍罢。” 王振听着这话,就打了个哆嗦,这种修养,哪怕是皇帝让他修养,是为了他好,但是下面的小猫小狗这会儿有不在御书房,鬼知道到时候能传出什么流言蜚语来?到时候什么“王公公为陛下所斥,贬出宫去静养”一类的话往外一传,再被有心人一利用,搞不好他苦心经营出来的势力,都能被外朝的那些个老狐狸连根儿拔去! 也不等王振说什么,就听见朱祁镇继续说道:“城东的那一片皇庄,朕前些时候去看过,景致还算不错,便赐给大伴做修养之用罢。” 王振就不是哆嗦了,他差点儿就吓尿了,也顾不得其他,撩衣跪倒,大声答道:“陛下厚爱,老奴感激不尽,只是此时乃是多事之秋,老奴……老奴怕……” 朱祁镇摇了摇头,打定了注意之后的他还是很坚决的,他再度伸手,搀起了王振,一脸的严肃:“朕倒想让大伴随在身边,只是如今大伴日渐枯槁,再不歇歇,如何担得起担子?也不消多,只是休养一旬,也便是了,这司礼监的职司,便让金英暂代罢。” 这话说得无比坚决,王振身形就是一顿,也只能呜咽着吐出一句“老奴谢过陛下隆恩”,只不过转过头看向金英的时候,眼中却全都是恨意和杀意。 金英一抖手,就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知道,他和王振之间的梁子,现在算是彻底结下来了,而且不可避免。 所以他用和善的目光看向王振,只不过心里想的却是“上山容易下山难”。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四章 神奇的信息传递 第三六四章 王振在京师里面是有宅子的。 事实上但凡是个有头有脸儿的太监,都喜欢在外面购置些地产,纵使不能养儿养女养老婆,总也能养上几个看得过眼的假子,给自己继承香火的。 早年间,王振在内廷之中风头无两,所以他在城东置办了个大宅子,这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不过用的是皇帝的赏钱,皇帝的赏钱来源于内帑而非户部,外朝的言官就是喷他,也得想想值不值当,所以那宅子也就空在那儿了。 结果现在王振休养没回自己个儿的宅子,而是去了城东的皇庄,这就给了内廷外朝之中无数不知情者的无限联想。 这是王振王公公圣眷不减,奉旨调养身体,还是因为君前奏对试了方寸,直接被扔出城去养老了? 两个都有可能,然而吧,无论是宁王朱权的奏疏,还是杨戬杨尚荆的奏疏,都算得上是内廷君臣奏对的机密了,当晚别说伺候的小太监了,整个御书房就皇帝、王振、金英三人,而这三个人,偏偏就没有一个能说出来让人信服的话来的,这也算是信息传播过程中的一个荒谬之处了。 首先是皇帝,朱祁镇作为一个现年十九岁的皇帝,他是牛逼不解释的,别说叶良辰了,就是龙傲天啊、赵日天啊之类的,在他面前也得跪着,五百多年之后那个最强八零后别说和他同岁的时候了,就是往四十奔的时候都没他牛逼,所以他会语重心长地和外朝说,“朕见大伴日渐衰朽,心中不忍,着他出城休养一旬”么? 很显然,不能。 那么就只剩下当事人王振和旁听者金英了。 王振是当事人,当事人能和外朝说“咱家君前失仪,以致圣心愤怒,贬谪咱家去皇庄看守”么?当然不能了,那只能让他苦心聚拢来的瘪三儿本直接作鸟兽散。他只能说“咱家圣眷犹在,只增不减,圣上怜悯咱家劳苦,着咱家出城调养”,可这话从当事人的嘴里听到,可信度怎么样呢? 很显然,至少要打上一个对折。 那么,说话真正可信的,就一个金英了。 然而吧,王振从司礼监的位置上退下去,休息一旬的事儿,最大的受益者是他,这让他又捡起了当年的差事,相当于重回了人生巅峰,本来嘛,要是依着他求稳的心思,在王振真的圣眷有加的时候,肯定是老老实实做交接班,然后再把整个司礼监原样交回了。 然而当时皇帝让王振退下的时候,王振瞪了他一眼。 有首歌唱得好啊,“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就因为这一眼,金英打算跟着玩儿个绝的,用一旬,也就是十天的时间,把王振辛辛苦苦收拢起来的小团伙玩残了,也只有这样,王振在“起复”之后,才没有实力第一时间弄死他。 而对于一个历事四朝的老太监来说,时间……时间它不仅仅是金钱,他还是生命啊,只要有时间,他大不了再鼓捣一个圆觉禅寺出来,给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四位先帝诵经祈福,祝他们逍遥极乐嘛。 至于当年宣宗皇帝赐下的免死诏书…… 到了他这个地位,免死诏书也就是一收藏品,留给假子世代相传看着玩的,兴许等大明朝稀里哗啦完蛋了,后继朝代也稀里哗啦完蛋了之后,那玩意能值个几千几万两的银子。 毕竟前朝的剑都斩不了本朝的官儿,谁特么还敢指望前朝的诏书保得住本朝的太监? 所以说,金英在重新回到司礼监打卡上班之后,对谁都是一副笑脸,一旦有人旁敲侧击的时候,立刻就是一脸的欣喜,大夸特夸王振如何体察上意,如何受到陛下荣宠,特地被送去了城东的皇庄疗养云云。 本来是实话,然而吧,金英说的时候换了个口气,脸上的表情也是异常的精彩,这可信度凭空就打了个对折,再想想王振退位了之后接手的是谁,谁是最大的受益人,这可信度又打了一个对折。 于是乎,内廷的小太监们也跟着一脸懵逼了,完全闹不清当然夜里,御书房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能凭着感觉站队了。 于是乎,那些使着铜钱、银子、金子之类的玩意,想从小太监们嘴里打听点儿靠谱消息的外朝朝臣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好像明白了一点儿什么。 于是,从这帮外朝朝臣嘴里探听到了消息,并把消息写到了纸上,传递到了浙江台州府黄岩县的杨家家人,就觉着自己已经全明白了。 于是乎,就在京师官场因为王振出城休养的事儿乱成一团麻的时候,坐在备倭衙门里面,正吩咐调度粮饷军需的杨尚荆觉着自己好像活在梦里。 信息传递的神奇之处,在此刻尽显。 “这是好事啊。”忠叔眯着一双眼睛,看着纸上的字迹,发出了一声感慨。 当然是好事儿了,朱祁镇对下严格这“毛病”,就是王振给惯出来的,王振这一死球,换上来一个吃斋念佛的“奉佛弟子”金英上来,大家的日子可就都好过了。 然而杨尚荆总觉着哪里不对劲,因为他从那封信的最下面,看到了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信息,那就是金英对外透露,今年八月份要让杨尚荆回京述职。 “依戬来看,却是未必啊。”杨尚荆摇了摇头,指了指信的末尾,早年在微博上看过各式各样谣言的他自认还算个老司机,“若是王振被贬,也就说明了内廷失势,大抵是郭敬的案子坐实,使了圣眷,可看京中的动静,却绝非如此,毕竟没有了内外之争,犯不着再急着将戬调回京师这龙潭虎穴了。” 忠叔听了这话,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少爷可切莫忘了,当年在那春熙楼中,被少爷一拳打杀了的太监家奴,可是金英家的……” 卧槽,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 杨尚荆瞬间如遭雷击,这尼玛金英寻仇……也不是不可能啊。 于是乎,本来以为自己明白了点儿什么的杨尚荆,也跟着一脸懵逼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五章 按部就班 第三六五章 信息传播学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最起码就以杨尚荆的姿势水平,还是没办法从现有的有限的信息中,提取出真正有用的点,所以他也只能按部就班地继续搞自己的事儿了。 反正朝堂上无论怎么风云变幻,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更改了剿倭的大计,“朝令夕改”这种现象,皇帝忌讳,大臣们也是忌讳的,毕竟这很容易让底下的阿猫阿狗们产生些不该有的情绪,做出些不太好的决断。 “狼筅等物,虽为武器,然矿贼便可铸造,成本极低,若将上好的毛竹运往南直隶,经有司铸造,再运回黄岩县,只怕劳民伤财,不若由南京兵部派能吏、大匠前来督造,分批造册,以供军需……” 杨尚荆现在还在鼓捣就地采买这件事儿,这涉及到他以后能不能堂而皇之地采买自己造的火药,毕竟口子一开,剩下的事儿就简单了,“因循旧历”这种说法,杨尚荆第一次觉得这么可爱,毕竟他这少詹士兼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兼黄岩县县令的差事,就是这么鼓捣出来的。 韩安材这个户部的主事根据杨尚荆的口述,写完了这封奏疏,然后递给了杨尚荆过目,现在他算的上是杨尚荆的“自己人”了,最起码在杨尚荆所辖的官僚序列里面,排名是要比和台州陈氏不清不楚的陈景明高上那么一点儿的。 杨尚荆接过来瞅了两眼,点点头,这封公文他算是捉摸了好些天了,理由站得住脚,自然也和黄岩县的实际有关,正常的历史线上,戚继光抗倭的时候,就是在台州练的兵,在这里鼓捣狼筅,当然要比在南京鼓捣方便的多了。 总而言之,杨尚荆设计的流程是这样的,狼筅虽然是竹子做的,但是上面是要安上铁头儿的,否则拿着毛竹戳人,有个毛的杀伤力?这就涉及到了炼铁,能够炼铁了,黄岩县的工房秉承着勤俭节约、艰苦朴素的精神,用剩余的铁料熔炼几把刀出来,以供军需,是不是就没问题了? 当有了这个熔铁铸造兵器的权力,且证明自己造的装备还不算差之后,是不是就能进一步要求“不劳民伤财”了?当然了,这个时候就不能像搞狼筅这种毛竹子制品一样,闷声发大财了,得给南京兵部、户部、工部的大猫小猫们塞银子了。 然而炼铁嗳,这特么是炼铁!里面多大的利润?兵器采买这套路,就是杨尚荆把钱从自己的左手塞到右手,顺带着一部分遗漏到自己的兜里,而指甲缝里的那些,塞给南京那帮子瘪三,就能把他们喂得饱饱的。 有了个利益链条,到时候他杨尚荆再推什么熟铁卷枪管之类的玩意,南京那帮收了钱的人还能不办人事儿,直接给他拒绝了? 一环套一环啊! 不过呢,这些都是计划,而计划变成现实的条件之一,就是需要“朝中有人”,杨尚荆现在虽然还是受着外朝的庇护,但是均需才买这种事儿,到底是涉及到国之根本了,毕竟盐铁国营这制度,从汉朝开始就一直在搞,历朝历代但凡有点儿能力、有点脑子的政府,都不会想着把这种要命的东西交给民间的“乡贤”的。 所以他把头一转,看向一边坐着的徐尚庸:“前次,本官将公文送去了南京,确是石沉大海,到了这会儿,便是要求的军器粮秣,也只是到了一半,想来这南京六部的官吏,目光都集中在了丰城侯那边,此次这奏疏,还要徐百户家中帮忙用力才是。” 全程旁听的徐尚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上次丰城侯李贤被劫了辎重的事儿,南京六部的大佬们带着下面的小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平了账,把丰城侯保了下来,谁还顾得上杨尚荆的事儿? 特么的东南沿海的倭寇从洪武年间就开始闹,都成了习惯了,相比之下,还是这闽北的矿贼更加瞩目一些。 “郎中所言极是。”徐尚庸表了个态,“前次运粮秣军械的公文,也只说剩下的酌情处理,如今也没个下文,末将修书一封,让家中大人帮忙打问一番。” 听了这话,杨尚荆当即就想给他点上三十二个赞,谁特么嫌钱多啊?自己的部门,当然是越富越好了。要是靠着他杨尚荆一张嘴,去南京要钱要粮,腿跑断了也拿不到全额的,但是魏国公开了口,效果肯定不一样。 “如今的新军,操练得如何了?”杨尚荆话锋一转,就问道。 坐在徐尚庸身边儿的杨勤当即站起身来,回道:“回郎中的话,新招收的军户子弟,已然能列队齐整,只是后续的科目,不尽如人意。” “调些识字儿的,给这帮人先扫扫盲。”杨尚荆摆了摆手,也不以为意,反正他想解决的就是个识字率的问题,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这帮受过训练的兵丁,哪怕是残废了,回了家里还能继续发光发热。 杨勤应了一声表示知晓,然后说道:“如今这从各卫所招来的老人,训练也是到了瓶颈,总也有些学不会认字的,或者是觉着读书无用的,不知如何处置?” 嗯,大头兵嘛,不明白事理的还是有的,都属于烂泥扶不上墙的那一类里面的,杨尚荆摆摆手:“也不需其他,但凡是能走的齐步子、站得直身子的,便打回原卫所去,轮换一批人过来,如今这局势,也不怕那些个卫所的军官给本官使绊子,以次充好了。” 核心部队一定要锻炼再锻炼,到时候组建一个尖刀队玩斩首,剩下的当成寻常的士官,有效指挥战斗,沿海多山,崎岖不平,想靠着排队枪毙战术在这里所向披靡,还是有些困难的,戚继光的鸳鸯镇就是小规模灵活战斗的典范,虽然忘了鸳鸯镇到底是怎么组成的,但是让经验丰富、骁勇善战的“士官”临阵指挥,配上弓箭、火枪、狼筅等兵器,效果肯定差不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六章 “自己人” 第三六六章 和远在黄岩县,处于迷茫状态之中,但知道自己改做什么的杨尚荆不一样,京师之中的官吏可没有按部就班的资格,这里是风暴的中心,一个不小心,从朝堂上吹下来的政治风暴就足以让他们粉身碎骨。 所以无论是平时屌的不行的翰林院学士们,还是喷人牛逼不解释的科道清流,还是六部的职官儿,甚至是顺天府上下,都开始了新一轮疯狂而又混乱的站队。 就算不能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也是好的嘛,这时候往外朝大佬门口一跪,续一下……不对,是叙一叙师生情分、同乡之谊之类的,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最起码自己的官帽子哪怕保不住了,外朝大获全胜的时候,也不至于就把自己废黜回家了吧? 只要不是被勒令致仕,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嘛。 当然,咬咬牙做投机分子,跑去城东皇庄给王振跪舔的也不是没有,反正政治这玩意,和股票也没什么区别,一涨一跌,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亏本亏大了的,搭上自己这条命、乃至捎带上全家的,屡见不鲜。 刚刚在金英的主持下完成东阁议事的诸位内阁学士,也是一头的雾水,没辙,金英这种老狐狸,自然是不会给他们丝毫有用的信息的,或者说,这种老狐狸哪怕是真情流露了,也得让人留着三分小心,演技这种东西,防不胜防啊。 所以,看着金英离去的背影,马愉咳嗽了一声,这才说道:“这几日,去诸位家中拜访的门生、故旧,只怕不少吧?” 坐在他下首的曹鼐和陈循点了点头,坐在他上首的杨溥没什么动作,不过看表情,也是默认了。 “却不知各位有何感想?”马愉继续问道。 曹鼐是个能决断的,不过性子到底是急了一些,张口就道:“也不过是些不知廉耻之人,还有甚么说道?待尘埃落定,该贬黜的贬黜,该杀头的杀头,虽说是水至清则无鱼,可这坏水也不能太多,留下来几瓢,够养鱼的便是了。” 说到这里,曹鼐也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鼐也不敢擅专,近日之拜访,皆是闭门不见。” 风波诡谲之际,自然是小心为上了。 坐在他下首的陈循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你我内阁辅臣,统一了说法,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时间不宜拖得太久,否则王振圣眷未失,再掌司礼监,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马愉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接着说道:“只不过,对这些墙头芦苇般的人物,总也要好好拿捏一番才是,若是尽数回绝了,只怕平白出了变数,况且,不说那在狱中的徐晞,便是王文、陈镒等人,也会心有戚戚。” 叹了口气,马愉继续说道:“若是王振重掌司礼监,只怕他们这些人,连同门生故吏,都要倒过去的。” 没办法,朝堂上当年给王振跪过的勋贵大臣实在太多了,抱着王振大腿往上爬的人,也实在是不算少数,若是县尊内阁下了狠心,只怕这帮人就会先抱成一团。第三六六章 和远在黄岩县,处于迷茫状态之中,但知道自己改做什么的杨尚荆不一样,京师之中的官吏可没有按部就班的资格,这里是风暴的中心,一个不小心,从朝堂上吹下来的政治风暴就足以让他们粉身碎骨。 所以无论是平时屌的不行的翰林院学士们,还是喷人牛逼不解释的科道清流,还是六部的职官儿,甚至是顺天府上下,都开始了新一轮疯狂而又混乱的站队。 就算不能雪中送炭,锦上添花也是好的嘛,这时候往外朝大佬门口一跪,续一下……不对,是叙一叙师生情分、同乡之谊之类的,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最起码自己的官帽子哪怕保不住了,外朝大获全胜的时候,也不至于就把自己废黜回家了吧? 只要不是被勒令致仕,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嘛。 当然,咬咬牙做投机分子,跑去城东皇庄给王振跪舔的也不是没有,反正政治这玩意,和股票也没什么区别,一涨一跌,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亏本亏大了的,搭上自己这条命、乃至捎带上全家的,屡见不鲜。 刚刚在金英的主持下完成东阁议事的诸位内阁学士,也是一头的雾水,没辙,金英这种老狐狸,自然是不会给他们丝毫有用的信息的,或者说,这种老狐狸哪怕是真情流露了,也得让人留着三分小心,演技这种东西,防不胜防啊。 所以,看着金英离去的背影,马愉咳嗽了一声,这才说道:“这几日,去诸位家中拜访的门生、故旧,只怕不少吧?” 坐在他下首的曹鼐和陈循点了点头,坐在他上首的杨溥没什么动作,不过看表情,也是默认了。 “却不知各位有何感想?”马愉继续问道。 曹鼐是个能决断的,不过性子到底是急了一些,张口就道:“也不过是些不知廉耻之人,还有甚么说道?待尘埃落定,该贬黜的贬黜,该杀头的杀头,虽说是水至清则无鱼,可这坏水也不能太多,留下来几瓢,够养鱼的便是了。” 说到这里,曹鼐也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鼐也不敢擅专,近日之拜访,皆是闭门不见。” 风波诡谲之际,自然是小心为上了。 坐在他下首的陈循摇摇头,又点了点头:“你我内阁辅臣,统一了说法,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时间不宜拖得太久,否则王振圣眷未失,再掌司礼监,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马愉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接着说道:“只不过,对这些墙头芦苇般的人物,总也要好好拿捏一番才是,若是尽数回绝了,只怕平白出了变数,况且,不说那在狱中的徐晞,便是王文、陈镒等人,也会心有戚戚。” 叹了口气,马愉继续说道:“若是王振重掌司礼监,只怕他们这些人,连同门生故吏,都要倒过去的。” 没办法,朝堂上当年给王振跪过的勋贵大臣实在太多了,抱着王振大腿往上爬的人,也实在是不算少数,若是县尊内阁下了狠心,只怕这帮人就会先抱成一团。 一次防盗,请十分钟后刷新,谢谢配合,造成不便深表歉意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七章 反应 第三六七章 当年朱祁镇下诏求直言,想着学一学古已有之的明君,也留下一段佳话,就算自己上位是一帆风顺,没有杀哥宰弟圈禁老爹,不会有魏征这种“人镜”给自己爽一回,但是从满朝文武之中招出来点儿帅过城北徐公,或者不吃肉的曹刿来,不也不错么? 然后侍讲刘俅陈十事。 然后他名垂千古的又一步就落空了。 再然后,他的大伴兼老师王振,就牛逼上天了。 不过这都无所谓,只要能完成集权,重现自己爷爷、太爷爷的荣光,这些都不是事儿,只要有了权柄,能够远征漠北、平定天下,自己就是千古明君,天可汗李世民杀哥宰弟,顺带着无视伦理玩了N个丰腴人妻,不也仗着不世功业成就了千古一帝?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就在杨溥也只能顺着王振的意思办事儿,满朝文武就只剩下一个英国公张辅敢和王振叫板的时候,辣个男人出现了,他就是大理寺少卿薛瑄薛德温。 可以这么说吧,薛瑄无论从地位还是从朝野上的声望来讲,都甩了杨尚荆几十条街,然而他家底子薄,朝堂上如同无根的浮萍一般,空有声望而无根基,这也就成了他日后失势的根源了。 正统八年那会儿,杨尚荆,不对,是杨戬还遵从杨荣的遗嘱,在家给杨荣守制,顺带着避开朝廷的风风雨雨呢,京城出了事儿了,锦衣卫的世袭指挥同知王山私通某个已故锦衣卫军官的小老婆,这军官的大老婆也不知是真守礼法还是受了指使,反正咬定了守丧三年不满这个由头,拒绝了王山的提亲。 王山是谁呢?王振的侄子,亲侄子,王振当时在内廷外朝大杀四方呢,叼的没朋友,他侄子想上个女人,还特么是个寡妇,还有人敢拦?当然要干他丫的了!所以当时就有了这么一出冤案,诬告这大老婆用妖术闷死了军官,想要谋夺家产。 士大夫们敬鬼神而远之,这是圣人的说法,然而落到这种事儿上……那不是谁信谁傻逼么?但是王振指使了,是冤案也要做成铁案,就当时都察院那种陈镒王文一起给王振下跪的态势,谁敢装逼? 虽说士大夫们闲着没事儿也喜欢弄点儿十来岁的小娘爽爽,但是涉及到了立法问题,就可以拿出来大做文章了,所以外朝的某些大佬想着借着这个机会来个翻盘,顺着王山这条线直接把王振存在的合法性否决掉,顺路断了王振的党羽的。 这套路就和杨尚荆给了郭淮一拳,砸在了郭淮的喉咙上,其实是扇在了金英、乃至整个内廷的脸上一样,掀起来的风暴足够让王振有一顿好果子吃了,而且时任大理寺少卿的薛瑄薛德温吧,清直,属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那种人,所以也敢为先锋,就追着往下查案子。 然而薛瑄是王振的同乡,进京之前,就是山东的提学佥事,没有什么太多的根底,他就有个名儿有个官职,比起杨尚荆这种没名儿、但是有根底的要惨得多,所以当真正发动的时候,右都御史陈镒等三法司的大佬纷纷选择了沉默,王文干脆就叛变了革命。 毕竟他这种突然进京的官儿,和外朝的大佬们算不上“自己人”。 于是薛瑄就悲剧了,差点儿就掉了脑袋,要不是因为儿子杨稷,宅在家里修仙的杨士奇和在朝中勉力支撑的杨溥等人算了笔账,觉着他要是死了外朝就更没有翻本的希望,让王伟这个做侍郎的带头上书抗辩,只怕他当即就掉了脑袋了。 (别信百度百科啊,千万别信,要不是老衲翻了翻纪事本末,只怕也得跟着百科的套路,把事儿写到正统六年去,而且王伟是侍郎,不是兵部尚书,兵部尚书特么是王骥和徐晞,正统六年的时候兵部尚书叫柴车,例行吐槽,例行吐槽) 可以说,薛瑄这个王振的老乡,已经算是王振心里的一块病了,这么个时候,外朝就突然把薛瑄翻出来了,要给他官复原职,这不是在抽王振的老脸么? “若是咱家还在司礼监,这帮腌臜的酸腐秀才,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此事指手画脚罢!” 接了恩赏,还在城东皇庄里面“休养”的王振,顶着俩大黑眼圈,气的直摔东西,上好的御用瓷器,就那么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那个认他做了爹的工部右侍郎王佑,愁眉苦脸地坐在他的眼前,看着一地的狼藉,也是抖着手,一点儿辙都想不出来:“老爷只是这般愤怒,也没有甚么用处罢?不若静下心来,喝上点茶,待这几日过去,重掌司礼监了,再做清算不迟啊。” 说这话的时候,王佑自己都有点儿不信,这外朝和内廷正斗得如火如荼呢,皇上要不是怪罪了王振,怎么能把他从司礼监的位置上弄下来,让老而弥坚的金英顶上去?只不过他也没办法,满天下的官儿都知道他认了个太监做爹,他就是现在倒向外朝也没有半点儿卵用。 他和王文……还是不一样啊。 王振冷哼了一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咱家让你传的话,你可是传出去了?” 王佑点点头:“今早廷议的时候,孩儿已然和工部众人交了底了,只不过观其面色,大多有鄙夷之意。” 顿了顿,王佑偷眼看了王振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如今掌着司礼监的金公公,对此事却是讳莫如深,但有人问及,必是一脸的高深莫测,孩儿出言试探,却也拿不到甚么结果,如今外朝之中,文武多有疑惑……” 王振一听这话,气的直接就把桌子掀了:“金英老匹夫,安敢坏我好事!” 大明朝堂这款游戏的正统朝DLC,王振也是打了九年多了,就是再傻逼,也知道金英此举的用意,瓦解了内廷在外朝的影响力,等自己重掌司礼监的时候才没办法伸手就把他摁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八章 年轻的皇帝 第三六八章 入夜,禁宫之中,朱祁镇正在批阅着奏疏,作为这个版本DLC的开创者,他自然也不是什么傻子,最多算是没有人生经验,显得幼稚了些,早晨吏部的人上疏,请求将薛瑄薛德温官复原职的事儿,他心里也是门清。 此时的朱祁镇心情并不好,就连这御书房的光,都让人放暗了些,因此,朱祁镇面前是一片的光亮,背后却是一片朦胧,金英就站在这一片朦胧之中,垂手侍立。 “今日之事,该当如何啊?” 朱祁镇放下了手中的奏疏,往后一倒,问道。 金英在宣宗朝的时候,掌控过司礼监,这种君前奏对什么的,也是老司机了,虽然他也没弄明白皇帝为什么这个时候要把王振放出去歇着,但是他知道,王振鼓捣出来的那些事儿,或明或暗地,都有皇帝的意思在里面。 这其中就包括薛瑄的案子。 所以他在黑暗中躬了躬身子,沉声答道:“回陛下,如今王公公于城东休养,外朝诸臣不知根底,自然想要试探君心,这薛德温,昔年可是王公公贬黜出京的,如今用他来试探一番,自然可知王公公圣眷如何了。” 对于金英这种级别的老司机而言,现在不是什么争宠的时候,保命要紧啊,所以面对皇帝的询问,最稳妥的方式当然不是抖机灵、卖忠心了,而是实事求是地回答问题,当年宣宗皇帝那么牛逼,不也是被他这么个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要知道,老朱家都是特么的神经病,鬼知道脑子里能蹦出来点儿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呢,万一蹦出来那点儿东西让朱祁镇这个小皇帝智商在线了,发现他欺君了,那不是死路一条? 很幸运的是,朱祁镇现在果然是智商在线了,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爱卿所言不差啊,满朝文武,哪一个不是明知道天威难测,却都想着揣摩上意的?” 听着这话,金英就长舒了一口气,伴君如伴虎啊,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只要不出差错,那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然而接下来正统皇帝的一句话,差点儿把金英给吓死:“然而天威莫测,朕的想法,又岂是这般凡夫俗子所能揣测的?” 卧槽你等等啊,第一个这么玩儿的皇帝,可是给汉高祖那个臭流氓自缚请降的秦二世胡亥啊,然而你年轻气盛的,想要玩这套把戏,咱们这内廷外朝的算起来,谁是赵高、谁是李斯啊?很吓人的好不好! 然而金英根本不敢放声,皇帝陛下自我陶醉的时候,强行打断了他的美梦,免死铁券也是救不了他的,想要玩玩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把戏,要够帅才行,只有能够和城北徐公比帅了,才能玩儿一出儿“金英讽明帝纳谏”。 “朕将大伴安置于城东,便是要看看这满朝文武的反应,谁忠于朕,谁只是为了做官,自然一览无余,今日朝堂上那些个跳出来的朝臣,爱卿可都记住了?” 金英打了个哆嗦,连连点头,就报出来几个名字,大多是七品、六品上下的小官儿,级别最高的是个快要致仕的老头,兵部的一个郎中。 朱祁镇神经质一般笑了笑:“爱卿果然是忠心任事,这些人,便都记下来罢,待日后,朕自然好好和他们说道一番。” 金英咧了咧嘴,恭恭敬敬地把事儿应了下来,心说我还以为你这智商在线了呢,感情就上线了那么一会儿,王振那厮都没这么蠢,按照正常手续,应该是深挖这些人背后的关系网,弄出来几个大学士啊、尚书啊之类的官儿来,才算是清爽的,这就弄了那么几个阿猫阿狗,没有什么卵用啊! 要不说这做皇帝的思路很跳脱么,这边刚刚吩咐完了金英,就一拳砸在了桌案上,怒斥了一声:“福建矿贼当真可恨,竟还有高人暗中相助,弄出了个甚么狼筅来,便是我大明天兵,也一时间束手无策,爱卿且来看看,这奏疏之上,可有蒙蔽圣听之词?” 金英历事四朝,啥奏疏没见过?所以抻着脖子往前那么一看,顿时就明白这是咋回事儿了——外朝那帮子武将还是喊穷,伸着手要钱了。 他到底是跟着皇帝打过仗的,粗粗看了那么几眼,就知道狼筅这玩意是真好用,最起码寻常的刀剑砍进去,碰到了软枝儿,就会被卡在那儿,后面的人扑上来,这刀被卡住的也就是死螃蟹一只了。 然而这玩意物美价廉归物美价廉,真要是放在战场上大规模应用,就没得玩了,一寸长一寸强他还对应着一寸短一寸险呢,都拿着这玩意,互相照顾着的时候还得想着别把自己人伤着了,所以只要下狠心冲,就矿贼那点儿可怜的人手,根本遭不住。 可是看看这奏疏上写的需要大批强弓硬弩,便仿佛这矿贼人手一杆狼筅,刀枪不入一般,根本就不合实际嘛! 所以金英偷眼看来朱祁镇一眼,发现后者脸上只有愤怒,却没有别的表情,就知道这触及到了皇帝的知识盲区了,所以他转了转眼珠子,沉声说道:“回陛下的话,依奴才的愚见,这该调拨的钱粮,总归是要调拨的,否则前线将士白白送命,迟早要心生怨恨的。” 顿了顿,金英接着说道:“只是这数量上,着实太大了些,区区矿贼,于我大明来说,不过癣疥之疾,如何配得上如此大的数量,削减三分之一,也足够使用了。” 现在他金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想要给外朝卖个好,当然不能光挖王振的墙角了,还得给外朝、尤其是那帮握着军权的勋贵们一点儿实惠,这样,他才能在不触怒皇帝的前提下,在外朝留下一点儿人情来。 这点儿交情不足以保命,但是用来牵制一下刚刚复出、元气未复的王振,还是轻松写意的。 可是朱祁镇哪知道这个?连年的校场阅兵,他都是看个热闹,自己看中的军官,封赏还没有给王振跪舔的多,所以有了之前金英的“诚实”,他顺带着也将这事儿给允了:“那便如爱卿所言罢。”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六九章 定计 第三六九章 汩罗渊中波涛涌……不对,错了,是京师之中暗流涌,紫禁城上乱云飞。 只要是挤进了这个大漩涡,谁都别想着独善其身,朱祁镇自作聪明一般地给了王振一个“休养”的机会,然后又驳回了外朝关于重新启用薛瑄薛德温的相关奏疏之后,外朝的混乱程度又加深了不少。 因为大家现在都感觉到了“天心难测”。 于是乎,那些有些地位和根基的,顿时开始犹豫了,原本倒向外朝的速度,就瞬间变慢了不少。 这些人之所以被称之为“有根底”,就是因为处于帝国官僚阶级的真正中层,上面的人指望他们办事,下面的人指着他们升迁,不是无可取代,却是把握了要害部门,所以他们这速度一放缓,下面的阿猫阿狗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吧,事情如果真的变成了这样,留给王振收拾的局面也就不那么难看了,然而这个时候,皇帝突然给远在闽北剿匪,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的丰城侯李贤来了个大礼包,就又让外朝陷入了纠结之中。 丰城侯李贤原来是戍守南京的,这不算什么。 丰城侯李贤曾经保举过轩輗,这看起来也不算什么。 但是丰城侯李贤在浙江拥有着极强的影响力,甚至能够隔空和浙江备倭都司总兵、指挥使李信叫板,这就很要命了。 江浙一带开发出来之后,就在全国的经济版图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大明朝税收最重的几个省份里面,就有浙江,当年轩輗带人去浙江清军的时候,仰仗的无非两样,远在北京的皇命,这是大义;还有近在南京的丰城侯李贤,这是磨得飞快的刀子。 那么,轩輗受了李贤的保举,怎么可能不给李贤扩充势力?这特么可是双赢啊! 所以就在正统初年到正统二年的两年间,李贤在浙江的势力空前膨胀,有他自己的嫡系,也有其他勋贵走门路塞过来的,而李信这个“治军无方”的都指挥使,也只能在旁边儿干瞪眼。 一个是因为罪名,另一个是因为他是“建文朝老臣之后”。 否则就凭着杨尚荆那几把刷子,敢在浙江那么个膏腴之地挥刀子砍人?他前脚剁了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的脑袋,后脚就得被李贤剁了脑袋。 现在轩輗是外朝的一杆旗,保举轩輗的李贤自然也是外朝之中的一个小山头了,再加上名义上总领三省兵马,这一笔粮秣塞过去,有点儿野心的割地称王都够了。 身在京师之中的众多官僚们都一脸傻逼地分析着局势,想从内廷里面偶尔传出来的小道消息里找到自己站队的依据,就更别说远在浙江的杨尚荆了,他看着一天一封、甚至一天两封的京师局势介绍,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快炸了。 “嗖!” 杨尚荆弯弓射箭,以发泄自己心头的抑郁。 弓是两石的强弓,箭是上好的雕翎箭,现在要带兵的杨尚荆除了晚上在三个侍女的身上折腾,白天熬炼身体还是没停下的,否则这玩意上了战场,刀枪无眼的,谁能真的保他万无一失? 只不过他练箭的时间到底短了些,这一箭歪歪斜斜地飞出去,扎在了离着箭靶足有一尺的地方。 “京师之中风波诡谲,确是不好办啊。”站在他身后的忠叔叹了口气,也没说他射的如何不准,更没指导他该如何射箭,现在这种情况,杨尚荆要的是发泄,而不是练习。 杨尚荆颓然放下了长弓,跟着叹了口气。 说白了一切都是政治的延伸,京中风云动,远在浙江的他也得跟着动,这万一要是朝堂上出了个什么紧缩财政的政策,他拿什么去剿倭?天大的功劳也是说没就没的,还不如寻思着怎么屯点粮草然后和矿贼合流呢。 “忠叔,若是此时曹吉祥再出什么事儿……”杨尚荆猛然间转过头,看着忠叔,一字一顿地说道。 忠叔听了这话,眼前就是一亮,不过旋即摇了摇头:“如今那镇守大同的郭敬刚刚出事儿,这金英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贪墨粮草之类的罢?更何况,这事儿便是说出去了,又有谁能信?” 杨尚荆冷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不用谁信了,我等只要拿出些真凭实据来,自然会有人追查到底的。” 转过头,杨尚荆伸手搭上一支箭,慢慢地瞄准了箭靶的靶心,慢慢地说道:“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郭敬刚刚出了事儿,谁都以为太监不敢再贪墨粮草了,不正是个最好的贪污的机会么?” 忠叔的眉头就是一挑,点了点头:“少爷说的确是实话,只不过这罪名……确是不好扣的。” “前日里折损的粮草,自然是可以扣在他头上的,押解粮草的士卒虽然算不上什么精锐,但是我们可以将他们包装成为精锐。”杨尚荆笑了笑,慢慢移动着弓箭,一时间语气竟然有些阴森,“既然是精锐,又怎会被区区矿贼截去了物资,将负责转运的民壮又掳去了一大批?” 忠叔吸了一口气,看向杨尚荆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样了,不过还是顺着杨尚荆的意思接着往下说:“自然是军中有人给矿贼做了内应,甚至是直接派更加精锐的人马截杀,以有心算无心,自然是没什么悬念了。” “正是,这一大批辎重之中,可是有千余套甲胄,这可是要了命的东西。”杨尚荆咧着嘴,笑声越发的阴森了。 忠叔也跟着眯起了眼睛:“这私藏甲胄,可是重罪之中的重罪,也别管到底是不是为了造反,是不是为了运回京中交于王振手上,再练私军,终究是威胁了我大明的社稷安危啊。” “崩——嗖——咄!” 三声响,这支箭正好命中靶心,杨尚荆放下手中的弓来,笑着转身,脸上再无阴霾:“忠叔所言甚是,不可不察,不可不防啊,戬这便南下闽地,与丰城侯当面分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零章 具体操作 第三七零章(防盗一章,剩下的半小时之后再打开就好了,带来的不便深表歉意,请大家理解,谢谢 这种坑死监军太监的要命事儿,杨尚荆当然不放心写在纸上了,用杨家的暗语,丰城侯李贤他又看不懂,这就只能自己动身南下了。 当然,他南下也是有名头的,毕竟兵出辖区太远,是会给人留下把柄的,他这次是走的水路,向南直扑蒲门守御千户所去了,要清查一番粮草,简拔一番人才,顺带着看看自己当初留在蒲门守御千户所的兵丁,到底把那帮农夫训练的怎么样了。 毕竟蒲门守御千户所离着福建就不远了,他到时候追着一股子倭寇到了福建的地界,顺便看望一下剿匪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的丰城侯,还不是正常操作? 总之,一切都很合理。 而事实上,在没有什么外力干涉的情况下,杨尚荆安排的剧本也是如期上映的,就在第二天晚上,他就坐在了丰城侯李贤的书房之中。 “今日杨少詹士来寻老夫,所谓何事?”李贤坐在主位上,上下打量着杨尚荆,他只看过杨尚荆的画像,这真人倒是第一次见,看着这个以一己之力,生生将京师的水搅浑的年轻人,便是李贤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杨尚荆坐在下首,微微欠了欠身子,沉声说道:“下官今日前来,乃是为了剿匪大事,事关前日里丢失的那一队辎重。” 说完了,杨尚荆左右看了看,慢慢地端起了茶杯。 李贤眼睛就是一瞪,右手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前一阵子那事儿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一般,虽然最后云淡风轻,但是真被人提起来了,还是要皱皱眉的。 况且这杨尚荆的跟脚,无人不知,建安杨氏在闽北,也是南霸天一般的存在了,兴许他还真有些小道消息? 如果放在以往,他丰城侯自然不敢冲着本地的大号乡贤动刀子,但是剿匪的时候嘛,就是剁了几个脑袋,朝野上下也就哼哼几声罢了,勋贵这个团体虽然潜势力斗不过乡贤们,但是有理有据的死磕,对方也是很怵的。 汩罗渊中波涛涌……不对,错了,是京师之中暗流涌,紫禁城上乱云飞。 只要是挤进了这个大漩涡,谁都别想着独善其身,朱祁镇自作聪明一般地给了王振一个“休养”的机会,然后又驳回了外朝关于重新启用薛瑄薛德温的相关奏疏之后,外朝的混乱程度又加深了不少。 因为大家现在都感觉到了“天心难测”。 于是乎,那些有些地位和根基的,顿时开始犹豫了,原本倒向外朝的速度,就瞬间变慢了不少。 这些人之所以被称之为“有根底”,就是因为处于帝国官僚阶级的真正中层,上面的人指望他们办事,下面的人指着他们升迁,不是无可取代,却是把握了要害部门,所以他们这速度一放缓,下面的阿猫阿狗的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然而吧,事情如果真的变成了这样,留给王振收拾的局面也就不那么难看了,然而这个时候,皇帝突然给远在闽北剿匪,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的丰城侯李贤来了个大礼包,就又让外朝陷入了纠结之中。 丰城侯李贤原来是戍守南京的,这不算什么。 丰城侯李贤曾经保举过轩輗,这看起来也不算什么。 但是丰城侯李贤在浙江拥有着极强的影响力,甚至能够隔空和浙江备倭都司总兵、指挥使李信叫板,这就很要命了。 江浙一带开发出来之后,就在全国的经济版图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大明朝税收最重的几个省份里面,就有浙江,当年轩輗带人去浙江清军的时候,仰仗的无非两样,远在北京的皇命,这是大义;还有近在南京的丰城侯李贤,这是磨得飞快的刀子。 那么,轩輗受了李贤的保举,怎么可能不给李贤扩充势力?这特么可是双赢啊! 所以就在正统初年到正统二年的两年间,李贤在浙江的势力空前膨胀,有他自己的嫡系,也有其他勋贵走门路塞过来的,而李信这个“治军无方”的都指挥使,也只能在旁边儿干瞪眼。 一个是因为罪名,另一个是因为他是“建文朝老臣之后”。 否则就凭着杨尚荆那几把刷子,敢在浙江那么个膏腴之地挥刀子砍人?他前脚剁了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的脑袋,后脚就得被李贤剁了脑袋。 现在轩輗是外朝的一杆旗,保举轩輗的李贤自然也是外朝之中的一个小山头了,再加上名义上总领三省兵马,这一笔粮秣塞过去,有点儿野心的割地称王都够了。 身在京师之中的众多官僚们都一脸傻逼地分析着局势,想从内廷里面偶尔传出来的小道消息里找到自己站队的依据,就更别说远在浙江的杨尚荆了,他看着一天一封、甚至一天两封的京师局势介绍,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快炸了。 “嗖!” 杨尚荆弯弓射箭,以发泄自己心头的抑郁。 弓是两石的强弓,箭是上好的雕翎箭,现在要带兵的杨尚荆除了晚上在三个侍女的身上折腾,白天熬炼身体还是没停下的,否则这玩意上了战场,刀枪无眼的,谁能真的保他万无一失? 只不过他练箭的时间到底短了些,这一箭歪歪斜斜地飞出去,扎在了离着箭靶足有一尺的地方。 “京师之中风波诡谲,确是不好办啊。”站在他身后的忠叔叹了口气,也没说他射的如何不准,更没指导他该如何射箭,现在这种情况,杨尚荆要的是发泄,而不是练习。 杨尚荆颓然放下了长弓,跟着叹了口气。 说白了一切都是政治的延伸,京中风云动,远在浙江的他也得跟着动,这万一要是朝堂上出了个什么紧缩财政的政策,他拿什么去剿倭?天大的功劳也是说没就没的,还不如寻思着怎么屯点粮草然后和矿贼合流呢。 “忠叔,若是此时曹吉祥再出什么事儿……”杨尚荆猛然间转过头,看着忠叔,一字一顿地说道。 忠叔听了这话,眼前就是一亮,不过旋即摇了摇头:“如今那镇守大同的郭敬刚刚出事儿,这金英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贪墨粮草之类的罢?更何况,这事儿便是说出去了,又有谁能信?” 杨尚荆冷笑着摇了摇头:“自然是不用谁信了,我等只要拿出些真凭实据来,自然会有人追查到底的。” 转过头,杨尚荆伸手搭上一支箭,慢慢地瞄准了箭靶的靶心,慢慢地说道:“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郭敬刚刚出了事儿,谁都以为太监不敢再贪墨粮草了,不正是个最好的贪污的机会么?” 忠叔的眉头就是一挑,点了点头:“少爷说的确是实话,只不过这罪名……确是不好扣的。” “前日里折损的粮草,自然是可以扣在他头上的,押解粮草的士卒虽然算不上什么精锐,但是我们可以将他们包装成为精锐。”杨尚荆笑了笑,慢慢移动着弓箭,一时间语气竟然有些阴森,“既然是精锐,又怎会被区区矿贼截去了物资,将负责转运的民壮又掳去了一大批?” 忠叔吸了一口气,看向杨尚荆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样了,不过还是顺着杨尚荆的意思接着往下说:“自然是军中有人给矿贼做了内应,甚至是直接派更加精锐的人马截杀,以有心算无心,自然是没什么悬念了。” “正是,这一大批辎重之中,可是有千余套甲胄,这可是要了命的东西。”杨尚荆咧着嘴,笑声越发的阴森了。 忠叔也跟着眯起了眼睛:“这私藏甲胄,可是重罪之中的重罪,也别管到底是不是为了造反,是不是为了运回京中交于王振手上,再练私军,终究是威胁了我大明的社稷安危啊。” “崩——嗖——咄!” 三声响,这支箭正好命中靶心,杨尚荆放下手中的弓来,笑着转身,脸上再无阴霾:“忠叔所言甚是,不可不察,不可不防啊,戬这便南下闽地,与丰城侯当面分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一章 农具,炊具 第三七一章 朝中有人好办事。 南京的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工部尚书本来就是外朝的人,对给杨尚荆开后门这种事儿,本来就没什么抵触心理,所顾虑的,不过是给了杨尚荆这个少詹士、兵部郎中、黄岩县令就地采买军需之权之后,会不会开一个可怕的先例。 毕竟先例这种东西,是能不开就不开的。 不过呢,魏国公在旁边推了一手,紧接着丰城侯李贤也给南京写了一封信,再然后,受了李贤照顾的轩輗,也给徐琦写了一封信。 于是乎,备倭衙门就地采买军需的条子算是批下来了,跟着下来的,还有一个工部的主事,张元浩,字子期,属于大明朝少有的技术性官僚,最重要的是,他是被轩輗提拔上来的,原本不过是个县令。 总而言之,这是个自己人。 所以杨尚荆也就没瞒着他,直接把他领到了永宁江旁边的工坊,让他见识了一下水力锻造的效率和质量。 “盖因未曾拿到朝廷就地采买军需之许可,这工坊搭建至今,也只是做些农具、炊具以供本地农户使用,便是规模都未曾扩大些许啊。”杨尚荆指着面前的工坊,一脸的痛心疾首状。 听着里面叮叮当当传来的响声,好歹干过技术的张元浩有点儿皱眉,黄岩县这边没听说过产铁矿的,这工坊的工坊设在这里有个卵用?难不成……身边这位杨少詹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就敢从外地运铁料回来自己炼铁? 这可是重罪啊,盐铁官营,这可是国策。 不过他还是按捺下心头的疑问,随着杨尚荆进了工坊,就看见里面水力锻机在活动着,到底是个读过书的,眉头一簇,直接问道:“这可是当年《天工开物》之中所载的水力锻造之法?” 杨尚荆点了点头,也没让他多看,直接领着他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这玩意看也白看,他杨尚荆又不可能拿出来一幅力的分解,给他详细讲一讲这玩意的工作原理,毕竟自己人归自己人,亲疏还是有别的。 “本官在京中祭拜先太师文贞之时,曾经晕倒过,梦中有仙人惊现,见本官还有些资质,便传了些工坊营造、练兵强军的法子。”杨尚荆就开始满嘴跑火车,反正现在别说黄岩县当地的人说他是文曲星降世了,就是远在南昌修仙的宁王朱权,都硬点了他星君的身份。 偏赶着这个时代,你说当官儿的不信鬼神吧,他还要讲究一个天人感应;你说他信鬼神吧,他还讲究一个敬鬼神而远之,所以任凭杨尚荆怎么吹活,这张元浩也只能附和几句:“少詹士纯孝之人,上天垂怜,自然有真人下降,传授秘法。” 看着张元浩那个表情,杨尚荆就咧了咧嘴角,撒谎的第一奥义,就是真话当假话吹,七真三假,最具有欺骗性,他本来就是穿越过来的,自然是身份掩饰的越好就越好了。 “此间,乃是攻防锤炼出来的铁器。”杨尚荆指着前面架子上摆着的东西,一本正经地开始介绍,“不过是些县中百姓日常用度所需之物。” 张元浩看着眼前那柄杀猪刀形状、但是比杀猪刀长了足有二尺的长刀,咽了口唾沫,这尼玛……是炊具?是农具? 他大踏步上前,伸手将这柄刀抄在手里,用力挥了挥,重量、重心调整的异常之好,挥舞之间,刀口不挂一丝风声,拿在眼前观瞧,刀身上还有锻打出来的云纹,而且那个密度,普通的百炼钢都赶不上这玩意。 杨尚荆看出了他的震惊,再度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此物乃是为本县猎户定制之物,前日里山中出了妖孽,纵有天师府的蔡道长在此镇压,却也不能根除了妖气,这山中的野兽也比寻常狂暴了不少,若是没有此物,只怕县中猎户要死伤甚剧,也不知有多少孤儿寡母要望山而哭了。” 尼玛,这玩意用来打猎?你搞笑呢吧?! 张元浩感觉自己的三观都在重铸,他仔细看了看刀身,嗯,不是大明朝制式的战刀,不犯忌讳,然而比起他在军器局那会儿督造的刀剑,又好了何止一个档次? 他的眼光左右瞧着,似乎是在找着什么,杨尚荆就是一笑,对着身后的一个大匠歪了歪头,后者笑了起来:“张主事可是在找试刀之物?县里的张屠夫拿了好用的物件,正好送了一头肉食来,给我等工坊大工改善伙食,方才才杀了,如今整片的肉食正挂在厨下。” 张元浩点了点头:“总归是为了民生,试试刀也是好的,总不能让县中猎户平白丧命于猛兽之口。” 那大匠点了点头,小跑着削去吩咐了,杨尚荆站在这张元浩的背后,轻叹了一声:“这锻造之术虽是奇淫机巧,却也是关乎国计民生,本官造此工坊,也不过是先行试验,毕竟这水力稳定归稳定,真要是用起来,却也有伤及性命之可能,这工坊之中,死于那锻锤之下的,也有那么两三个了。” 顿了顿,杨尚荆接着说道:“若是真个好用,有了推广之余地,自然要让工部上报朝廷。” 自己人归自己人,该说的还是要说的。 张元浩听了这话,深吸了一口气,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果他想把这事儿捅上去,那么他肯定会死在水力锻锤下面,刚刚进门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力道当真不小,他估摸了一下,自己要是被抬上去,两下自己就成了肉酱了,之前受过什么样的伤都是看不出来的,他要是不说,那么这功劳,他能分去一点,升个一级两级,不是事儿。 所以他点了点头,露出来一个笑容:“此间生产之炊具、农具,俱是十年三月丁辰日之后铸造,督造者乃是下官。” 杨尚荆哈哈一笑,伸手从他的手中夺下了杀猪刀,一刀挥出,正好斩在了推过来的那片猪肉上。 猪肉连同脊椎,应声而断。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二章 发动 第三七二章 左右南京兵部给的就地采买军需的公文上玩了个春秋笔法,根本没写清楚经营范围,这要是放在五百多年之后,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现在……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所以把南京工部派下来的张元浩收拾妥帖了,杨尚荆就有了不合法、但合理的铸造甲胄的权利了,也就有了在这一批甲胄之中,眯下来千儿八百件的能力了。 所以杨尚荆当即就给南边儿等消息的丰城侯李贤写了封信,信上的内容贼特么简单,就四个字——“事毕,可行。” 李贤盯着纸上的四个字看了良久,然后将这张纸放在了面前的烛台上,自己向后轻轻一靠,看着火焰将纸张吞没。 “大人踌躇不定耶?”他的儿子李勇站在他的身后沉声问道。 李贤点了点头:“计可行,却是天威难测。” “既是天威难测,行与不行,又有何区别?”李勇张目,低喝了一声。 李贤的双眼就是一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叹道:“汝之决断,胜为父多矣。” “既是如此,大人且在此等候,待吾将那阉竖拿来!”李勇双手抱拳行礼,而后伸手一扶腰间的刀柄,大踏步就出了门,大门打开,正是月上中天之时,皎洁的月光映入屋中,却让李勇的背影越发的阴森了。 “时局如此,却也要人头祭天啊。”李贤站起身来,从墙上摘下了自己的宝剑,也跟着出了门,不过却没有跟着李勇去杀贼,而是站在月下,自顾自地舞起了剑。 到底是勋贵之后,这家传的剑术,虽然在战场上已经没了什么施展的空间,可是这单人只剑舞动起来,却依旧有着迫人的杀气,寻常的剑舞比之这个,端的是云泥之别。 长剑映着月光,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雪亮的痕迹,他的几个亲兵老老实实地站在五丈之外,看着自家老爷的动作,心知这是自家老爷遇到了什么难以决断的大事,借着舞剑缓解心头的压力。 再说李勇,出了门,点齐了本部的亲兵,骑着马直奔曹吉祥的营帐就去了,别的不说,这二百多个亲兵各个彪悍,行进之间都是杀气逼人,杨尚荆那帮还在练队列的嫩瓜,军纪再好,没有用有代差的武器压制,就是上个两千人,都是白搭,毕竟精锐到了这种地步,军纪也是不可能差了的。 为什么李家的亲兵这么牛逼? 前一任丰城侯李彬是个转战南北的猛人,对外是草原上剿灭过元蒙残党,东海上清剿过海盗倭寇,最南边砍得交趾人跪着叫爸爸,老挝那帮怂逼直接就给跪了,对内更是随着太宗皇帝靖难起家,还特么砍死过造反的山贼,明朝的四夷,那个不喊一声服?一代传奇,一千五百石的侯爵可不是开玩笑的,要不然李贤拿什么保举轩輗? 现任的丰城侯李贤在镇守南京之前,是陪着宣宗皇帝出过塞,永宁、隆庆筑过城,大同戍过边的,虽然没他老子那么炫酷,可也不是吃素的。 家风如此,这亲兵自然是彪悍至极了。 等着两百多人到了曹吉祥的营帐外,直接就把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守门的锦衣卫当即把眼睛一瞪,大踏步向前,手扶着刀柄,大声喝道:“对面何人,敢围了监军的营帐!” 月光之下,李勇排众而出,眼神冰冷,面沉似水:“奉了李总兵将令,请曹监军过堂问话!” 过府一叙和过堂问话,可是两个概念,这锦衣卫也是世袭的百户,书可是读过几本的,当即就把眉头一竖,大声喝道:“你便是丰城侯之子,也不可口出狂言,曹公公所犯何事,居然要过堂问话!” 李勇冷笑了一声,直接将腰间的刀子拔了出来,放在了这个百户的脖子上,冷声说道:“所谓何事,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应该知道的,再敢稍有阻拦,莫怪吾刀下无情!” 这百户冷笑了三声,脖子一梗,开口便道:“吾乃锦衣百户,圣上亲军……” 第九个字还没吐出来,李勇一刀就抹了下去,这百户捂着脖子,缓缓地倒了下去,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 “杀!” 李勇低喝了一声,当即带着二十多个披坚执锐的亲兵冲了进去,那些个还处在震惊之中的锦衣卫还没等缓过神来,直接就被砍翻在地,这些亲兵的下手异常狠辣,刀刀致命,根本就不给人一点儿反抗的机会。 这会儿曹吉祥还没睡下,听着外面的响动,眉头一竖,就想到外面看看,可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就看见营帐的帘子被挑开,四个浑身是血的明军士卒冲了进来,分列两厢,而后丰城侯的嫡子李勇大踏步走了进来,右手的长刀上还有血珠慢慢滑落。 “曹公公,你的事儿……发了!”李勇眯着眼睛,缓缓地将刀收入刀鞘之中。 看着满身杀气的李勇,曹吉祥忍不住倒退了三步,身后靠着桌案,这才停下,一双三角眼眯了起来,强自镇定地说道:“却不知咱家犯了何事?” “前日里被劫粮草,便是你监守自盗罢?”李勇一脸的冷意,慢慢迫近曹吉祥。 后者闻言就是一愣,说白了他曹吉祥在大同、永宁之类的地方有点儿根底是不假,可这南方第一次来,手底下除了负责他安全的几个锦衣卫之外,也就两个跟着来混饭的喽啰,捞了几个转运粮草的肥缺儿,这监守自盗……很有难度啊。 然而也不等他说话,就看见李勇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匕,直接砸在了桌子上,一声响动,就把曹吉祥吓得一哆嗦:“此间乃是军中,倒是没有鸩酒送你上路,你自己做个了断,也好省了我一翻手脚。” 曹吉祥见到这个阵仗,就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一咬牙,抓起来短匕,反手握住了,却没有向着自己的脖子上抹,而是直接扑向了李勇:“咱家便是死了,也要……” 他这话刚刚吼出一半儿来,就见帐中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一把长刀已经扎进了他的心脏,出手的正是李勇的一个亲兵。 “太监曹吉祥监守自盗,事发,负隅顽抗,被失手斩杀。”李勇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淡淡地说完了,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三章 内廷反应(上) 第三七三章 “这李贤……倒真是干净利落啊,昔年其父佩争夷将军印镇交趾,四方拜服,老挝更是屈膝俯首,如今看来,倒是颇有李刚毅的风范啊。” 司礼监之中,还坐在掌印太监位置的金英拿着手上的奏疏,一脸的感慨,刚毅就是李彬的谥号,李贤他老爹,那个牛的不行的一千五百石俸禄的、死后追封茂国公的牛人。 奏疏上写的很明白,监军曹吉祥监守自盗,指使手下负责粮草押运的将校,贪墨了一批辎重,粮秣若干,军饷若干,军器若干,最重要的是,里面还有壹仟壹佰贰拾贰套甲胄,坑害了精锐士卒五十余人、民夫数百,事发之时,曹吉祥试图逃走,被李贤麾下的精锐在乱军之中误伤了性命。 在那之后,李贤的部下在某处山谷里面找到了一部分被劫走的粮秣和军器,只不过铠甲却是不知所踪,抓住的那几个曹吉祥的亲信还在日夜拷打,只不过这监军的太监死在了乱军之中,李贤这个丰城侯还是不敢和京师方面装逼,只能连夜写了奏疏报于朝廷。 很科学,很合理,横着看竖着看,站着看跪着看,甚至是躺下来看,都没有加哪怕一丝一毫的特技。 “那曹吉祥虽然是个不学无术、贪得无厌之辈,却也不是什么看不清时间的蠢货,这郭敬在大同刚刚惹出了事端,怎么他还要在闽北闹出事儿来,平白送了性命?”司礼监的一个秉笔太监一脸的不解。 金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人可是个机灵鬼,能混到秉笔这个位置的,都是人才,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了?不过他还是装作不知道,笑着给了解释:“正所谓最危险之处即为最安全之处,郭敬刚刚犯了事,南边粮草被劫走,谁又会想到他曹吉祥的身上?这个时候动手,反倒是最安全的了。” 这话可是明显偏向着外朝的,而金英坐在这个位置上也没几天,根本不可能完成什么人事调动,这下面坐着的,可都是王振的老人,和曹吉祥属于一系的,所以那个秉笔太监的目光就是一闪。 金英只当没看见他的表情变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袍子,抓着奏疏就往外走:“只不过这奏章毕竟是一家之言,其中是否有隐情还未可知,咱家可做不了这个主儿,还得请示陛下,调能臣干吏南下查案才是。” 这话说得倒是中规中矩,把他的立场往回拉了一下,那秉笔太监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就想要给这金英出去,却被金英挥手拦住:“如今南方两方都是战事紧急,这军情文书也是不少,你且在此好生批阅奏折罢。” 这秉笔太监坐回了座位上,看着金英的背影摇摇晃晃出了司礼监的大门,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说金英,刚一出了司礼监的大门,自然有两个心腹小太监跟了上来,左右伺候着,等转过了门廊,金英停住了脚步,压低声音问道:“外朝那边,可又甚么消息传来?” 一个小太监摇了摇头,低声答道:“回老祖宗的话,杨大学士那边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大抵还是要和英国公问询一番罢。” 涉及到军国大事,正统年的内阁肯定不能独断专行,那得被勋贵们摁在地上摩擦,英国公张辅这种猛人可不是吃素的,所以金英也只能点了点头:“吩咐内阁那边伺候的都灵醒着点。” 小太监“诶”了一声,左右瞅了瞅,最终也没离开,而是跟着金英继续往御书房去了,这地方人多眼杂,他又是金英的铁杆儿,若是被王振的下人注意到了,肯定是要引出坏事儿的。 转过了那个弯儿之后,金英就开始发足狂奔,他这会儿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加上又是阉人,自王振上位了之后整日里也没有个忙前忙后的余地,很是缺乏锻炼,所以等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已经是满脸通红,汗如雨下,喘着粗气,对着守门的小太监说道:“快,快帮咱家……咱家通报一声,南边、南边儿除了大事儿了!” 要是王振,这会儿已经进去了,然而金英不行,他和皇上之间的关系,还要差了那么一层。 这守门的小太监就是一惊,他虽然是王振门下的亲信,被安排到了这御书房之后,以后成就不可限量的那种,可是遇到金英这个档次的太监,也不敢装逼的,连连点头,说了一声“金公公稍待”,拔腿儿就往里面跑,没过多一会儿就跑了出来:“金公公,陛下让你进去。” 于是金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只留下守门的小太监一脸迷惑地站在那儿,扭过头来看了看站在外面的两个小太监,忍不住问道:“这南边到底出了甚么事体,让金公公如此仓皇失措?” 一个小太监搓了搓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小胡公公,咱家也就是金公公身边儿跑跑腿、倒倒水的货色,哪里知道什么国家大事啊。” 这小胡公公就是眉头一皱,心说你个抱着金英大腿的小瘪三还敢在这儿跟我装逼?信不信我上位了之后活活打死你?我现在在贴身伺候皇上,前途无量啊! 看着小胡公公的脸色,另一个小太监干笑了两声,回道:“不过呢,我二人方才在司礼监门口伺候着的时候,听见了个一言半语的,小胡公公若是不嫌没头没尾的,我二人自然是不敢稍有隐瞒的。” 这小胡公公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点了点头,说道:“那便说说罢。” 于是第一个小太监左右瞅了瞅,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好像是南边儿监军的曹吉祥曹公公出了事儿了,要不了多久,估摸着人头就要递解京师来了。” 小胡公公双目瞬间圆瞪,整个人忍不住向后倒退了一步,他是抱着王振大腿不假,可在这之前,他可是曹吉祥的人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四章 内廷反应(下) 第三七四章 都在内廷这一亩三分地上混,底层的那帮小瘪三是个什么根底,如小胡公公这个档次的、抱着金大腿的太监而言,是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的,但是小胡公公的根底,却是人尽皆知的。 所以金英的两个小跟班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就接着说道:“据说是监守自盗,偷了一批粮秣军器和……铠甲,死了南军的百十个精锐、被掳走了些民夫,至于有没有勾结矿贼,就不是我二人能够听见的了。” 小胡公公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板着一张脸,刚想再问几句其他的,就听见书房里面传来一阵打砸东西的声音,伴之以朱祁镇熟悉的咆哮声:“他李贤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不请圣旨,私自斩了监军,是谁给他的权力?监军是中官,是朕的钦差,他李贤目无君上,无君无父!无君无父!他是不是想要造反了?!” 这咆哮声,也证实了之前两个小太监的话,小胡公公打了个哆嗦,只感觉一阵的天旋地转,若是曹吉祥真的死在了南边儿,他这抱着的两条大腿就相当于折了一条。 偏生这年月太监都迷信,金英是个奉佛的,王振也在鼓捣着修庙,虽然都是佛家的玩意,可是道教的那一套大家也没丢下,毕竟佛教传入中原以来,做本地化的同时也没忘了吸取道教的先进经验,没看见观音还叫慈航么,这万一到时候有谁在王振耳边儿嚼了嚼舌头,说他不祥克主……那他就可以直接去凤阳守皇陵了。 然而也不等他多想,就听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小胡快点过来,李公公被砚台砸破了头,搭把手把人抬出去!你们两个也别闲着,来个人搭把手,另一个去请太医!” 小胡公公也顾不上多想什么了,连忙转过身来,跟着这个相熟的太监往里面跑,抬着那个倒霉的李公公往外撤。 而这回,朱祁镇正呼哧带喘地站在龙案后面,双眼赤红,盯着桌案上的奏疏,上面没有票拟也没有批红,这种大事儿,涉及到三省兵马的总兵和一个监军的中官,别说内阁了,司礼监也没人敢往上面多写一个字儿。 “来人呐,拟旨,派马顺南下,将丰城侯李贤撸夺了爵位,械送京师!”朱祁镇攥着拳头,骨节发出啪啪的响声,曹吉祥到底有没有监守自盗已经不是关键问题,关键的问题是,李贤这个守备南京、如今总督剿匪的丰城侯藐视君上,无君无父。 金英一听这话,就知道坏了事儿了,这一段时间各种关于内廷的烂糟事儿集中在了一起,终于是引起了正统皇帝的反弹,然而这个时候,根本就没办法鼓捣这个事儿啊,且不说京中外朝这帮言官如何去说,便是李贤现在担着的差事,一时半会儿就找不到合适的人去取代。 调北京的勋贵南下?现在有资格的那几个,身上可都兼着差事,北边儿在草原上和朵颜三卫玩躲猫猫的那几个,能力足够,资历差了点儿,都是伯爵,镇不住场面;京中这几个国公,张辅还掌着五军都督府,成国公朱勇现在还握着京营,不管谁动,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下场。 南边儿有资格的,基本都已经派出去在云贵之地和苗蛮打转转了,就剩一个魏国公够格,然而南京这种重地,不放一个镇得住场子的勋贵能行么? 所以这金英一咬牙,一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额头上瞬间就是一片通红:“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奴有一言,还请陛下听之。” 金英闹出来的动静儿着实不小,朱祁镇都愣了一下,眼瞅着金英的脑门子上都快渗出血了,他也是吓了一跳,之前十来年的皇帝生涯,王振可真没和他玩过这一套,大家都是好说好商量的,所以他连忙伸手将金英搀了起来:“你且起来罢。” 金英站起身来,苦笑着说道:“陛下暂息雷霆之怒,听老奴细细道来。这丰城侯如今兼着闽北剿匪的差事,也是事关重大了,若是将其械送京师,则三省之兵丁,又有谁来总领?李信备倭浙江……” 说到这里,金英顿了顿,最终决定略过杨尚荆这么个备倭衙门的长官,不去给皇帝陛下火上浇油,所以他稍微顿了一下,接着说道:“福建都司的刘海,如今还是重伤未愈,况且是败军之将,于矿贼之前,十分的计谋也只能施展出七分,凭空打了三分的折扣,那江西……” 说到了江西两个字,金英就乖乖地住了嘴,天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他这个太监多做讨论,他只要提点到了就行了。 朱祁镇听到了“江西”俩字儿,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江西那地方藩王太多了,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每年江西藩司、臬司报上来的案子里面就有不少宗室不法的,他这个当皇帝的还只能往下压,最重要的是,那里还有一个该死不死的宁王朱权。 所以说江西的士卒是不能调动的,和小小的矿贼比起来,宁王才是更可怕的敌人。 “那以爱卿之见,该如何?”朱祁镇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他到底是个年轻人,还很容易被感动,金英这一番说辞,可以说是处处为他着想了,所以这称呼之中,就带上了“爱卿”两个字。 金英长舒了一口气,这才低声说道:“回陛下,依老奴的愚见,当另派得力人手南下,追查此案,另派一清直文臣,分了这李贤的权威。” 顿了顿,金英还给解释了一下:“若是这李贤心有二意,或是敌视中官,再派中官下去,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啊,这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这是给李贤上了一点儿眼药,不过没什么,反正李贤都上了皇帝的黑名单了,今天这御书房的事儿漏出去,到底还得感谢他金英一番,而他金英现在的动作,实际上就是往外朝手里塞权柄,监军之权。 总的来说,外朝还是需要感谢他金英的,到时候王振回来,就更没能力找他麻烦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五章 杨溥 第三七五章 总体而言,皇城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屋子,除了朱祁镇、金英、王振三人这种小规模对话能做到守口如瓶之外,其他的基本上一个时辰之内全都一点儿不剩地钻进内阁的耳朵里面。 恩,当然了,就是那种小对话也做不到绝对保密,就像破屋子里面的坛坛罐罐一样,打眼往里面一瞅,就算不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也能知道有这么个罐子。 所以就在朱祁镇咆哮着砸晕了一个太监之后,没过多久,内阁那边就收到了消息,事无巨细,甚至连金英和朱祁镇之间的对话都说了个八九成。 杨溥坐在主位上,有些干枯的手指有节奏地弹动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音,就仿佛两截朽木碰撞在了一起一般,只不过没人敢小看那一小截朽木,从那里写出来的票拟,是足以让整个大明朝、乃至整个天下风起云涌的“圣痕”。 “此间之事,老朽等人已然知悉,你回去罢,告诉金公公,这人情,外朝记下了。”眯着眼睛的杨溥慢慢睁开了眼睛,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可是这语气里,却带上了平时根本没有的一点味道。 这会儿正是下午,外面的太阳斜照进了内阁的堂屋里面,这会儿还是二月里面,离着三月还有些距离,堂屋里面还留着暖炉,可是这过来报信的小太监在听了这简单的几句话之后,却猛地打了两个哆嗦,再抬起头来偷眼观看,就看见了这辈子难忘的一幕。 杨溥坐在上首,整个人的大部分都隐藏在了一片阴影之中,只留下一只干枯瘦弱的手,摆在了沐浴在阳光中的桌案上,那只手似乎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又似乎是一个黑洞,将他的目光全部吸引了过去。 这一瞬间,杨溥的生平用现在了这个小中官的脑袋里,这个从永乐十二年开始,坐牢坐到永乐二十二年的内阁大学士,绝对不是现在看起来这般……循规蹈矩,或者说,谨小慎微,十年的牢狱,换成平常人只怕是早已忧虑成疾,根本做不到在狱中通读数遍经史子集。 眼看着杨溥的手指弹动了一下,和桌子发出了一声轻响,小中官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连忙躬身施礼:“少保还请放心,小人这便将原话转回金公公处。” 说完了话,倒退着出了门,全然不见了平日里来内阁的那股子写意,直到屁股碰到了门板,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杨溥、马愉等人这个位置上,一个小太监的变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杨溥等这个小太监已经走了,这才从桌案后站起身来,缓缓向着窗边走去,整个人的身形也在阳光之中逐渐显露了出来。 马愉、曹鼐、陈循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站起身来,上身略微前倾,看着杨溥在窗边站定。 “待明日上了朝,便让吏部推王文接下这个差事罢。”正对着阳光的杨溥突然说道。 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些疲惫,很显然,为了这个人选,杨溥也是冥思苦想了很久了。 马愉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不若让户部侍郎焦克明南下。” 李贤为了这个事儿,可以说是拼着掉脑袋的风险,直接把曹吉祥给宰了,不管曹吉祥到底有没有贪墨粮饷、军械,这一刀下去,只要正统皇帝说是罪过,那就是目无君父的大罪,轻了是他自己撸夺了爵位,重了,直接全家死光光都有可能。 当然,最坏的情况不会出现,外朝就算是拼死,也得把他的性命保住,撸了爵位给他儿子继承,否则外朝从此之后就是一盘散沙,再没有一点儿拧成一股绳的可能性。 但是,查案的事儿派王文过去,终究是不妥的。 毕竟说白了,王文也是个二五仔,之前给王振跪过就不说了,临阵变节还特么把薛瑄薛德温给坑回家了,要是让他南下彻查这么敏感的案子,万一王振给他许了一个尚书,八成就要把李贤给卖了。 但是焦宏不一样,焦宏是监察御史出身,爬上户部侍郎之前,一直都在地方上打转转,作呕过江西的按察副使、按察使,升任侍郎之后又在浙江备过倭,杨尚荆现在那一亩三分地,本来就是他设下的备倭都司的地盘,标准的外朝自己人。 最重要的是,清剿矿贼这事儿就在江西、福建、浙江三省的交汇之处,他焦宏三省民情、军情熟悉两省,简直是再好不过的老司机了。 然而杨溥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就是王文罢,此事过于敏感了些,若是再让焦克明南下,只怕陛下还要多想,惹了君上猜忌,终究不是甚么好事。” 曹鼐咬了咬牙,沉声说道:“依学生愚见,还是让焦克明南下好些。” 要是在平时,遇到寻常的事情,一般不太管决断这事儿的杨溥开了口,没人会提什么反对意见的,毕竟这是一个部门一把手显示威严的所在,而且,杨溥并不是那种滥用权威的一把手。 但是今时究竟不比往日,莫说是曹鼐、陈循这种新锐,便是马愉这个学生,都在和他述说着不同的意见,究其原因,还是这次的事儿太大了些,甚至大到了关系到外朝成败的地步。 所以陈循也跟着往前迈了一步,沉声说道:“依学生愚见,还是让焦克明南下更为合适一些。”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贤臣。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检验的,就是人心。 尤其是士大夫们的“人心”。 杨溥笑了笑慢慢转过身来,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之中,半张脸隐藏于阴影之下,苍老的声音里全是笑意:“你们所思所虑,老夫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外朝若想获胜,首先求的是稳,这个稳……可不在南边,而是在这朝堂啊!” 听了这话,三个大学士面色都是一凝,旋即露出了若有所悟的表情,杨溥微笑着摆了摆手:“便听老夫的,着右都御史王文南下。”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六章 古今,古今 第三七六章 京中的消息传到黄岩县的时间,有长有短,速度有快有慢,不过遵循“人走茶凉”的基本原理,这个时间和速度,不是以消息的重要性为依据的,而是以和杨尚荆之间的相关程度为尺度的。 换而言之,如果是卖杨尚荆的消息,肯定是在杨尚荆从正规渠道接到了消息的前一天送达;如果是和卖杨尚荆没什么关系的,那肯定是尽快送达了。 这给杨尚荆的感觉,就好像是穿越之前等公交车,着急赶车,等了半天没来,想着点一根儿烟舒缓一下神经,结果烟没抽上几口,特么的来车了。 忒特么虐心了。 这会儿杨尚荆正泡在工坊里面,看着一把一把新鲜出炉的明军制式长刀被锻造出来,然后分批装上马车,在备倭衙门的士卒的护送下,向着江边的营寨行去。 恩,为了适应嫡系部队的换装需求,工坊是日夜开炉不说,还新添了两个锻造炉,搭配上流水线工艺,比起人工打造来,这种效率简直甩了它十八条街出去,看的工部来的这位张元浩张主事都有点蒙蔽了。 好在他从懵逼到习以为常,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军队也是有等级的,杨尚荆现在虽然还鼓捣不出来一等的海军、二等的空军、三等的陆战队和四等的陆军,但是从自己麾下这些部队里面划分出一个等级来,然后各种资源优先倾斜过去,还是没问题的。 具体表现为,杨家的家丁和徐家过来的那三十六口子,肯定是第一等的了,他们接受的制式兵器,都是优中选优的,工部主事张元浩曾经测试过,这种精挑细选出来的玩意,和普通的明军刀剑对砍的话,普通的刀剑最次也要蹦出来一个大口子,点儿寸的直接就断了,反正是要回炉的;而这种刀剑,只需要小修小补一下,就能恢复如初。 第二等的,就是那些好学上进,渐渐从体能强人向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有进取心的兵丁了,这也是杨尚荆精挑细选出来的,未来的士官的预备役,他们配发的兵器,比杨、徐两家的稍差,但是也比普通的士卒强上那么一点儿。 第三等的,就是寻常的士卒了,他们的装备本来就不好,杨尚荆这边儿的产能又不能全都拿来铸造刀剑,再加上铁料有限,当然不可能短期内完成全部换装了,所以他们要么捡上面两等人里面稍好的凑合着用,要么还是用自己原来的。 总体而言,很公平,很合理,最起码得了实惠的魏国公家家丁,对着杨尚荆给配发的武器是交口称赞亚克西,然后恨得杨尚荆牙根儿都痒痒,毕竟这魏国公可是差点儿把他给卖了的主儿,现在这婚约还是迟迟未定呢。 所以迫于封建礼教压力,他这个二十来岁正值壮年,有才有钱有权有地位的封建帝国四有青年,还是个名义上的钻石王老五,他特么到现在连个孩子都不敢生,就怕被人抓到把柄批判一番。 最痛苦的是,他杨尚荆是一个被喷文傻的文科生,化学相关姿势还停留在高一的水平上,根本就不会造胶体之类的小玩意儿,他又狠不下心给几个侍女灌汤药之类的玩意,做计生用品全的靠着土办法。 “此间营造之法,切切不可外传。”杨尚荆背着手,看着装车的工匠,脸上全是严肃的表情。 二月份的黄岩县,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然而站在他身后的徐尚庸,却从杨尚荆的口中听到了肃杀之意。 没办法,相比于大明朝军器局那种生产方式和技术水平,杨尚荆拿出来的这套东西有点儿颠覆性了,传出去倒不是怕被偷师,而是害怕直接就被咔嚓了,毕竟……杨尚荆这套东西相当于直接抢了不少人的饭碗,而大明朝做得起军火生意的,能掌控军器局的大拿,又有哪个是他杨尚荆正面刚得过的? 特么的米国总统在枪击案之后他也得推行法案,让教师隐蔽持枪,不敢和全米步枪协会刚正面啊,杨尚荆再牛逼也就是个正四品的少詹士,和川皇唐破陛下还是差了十好几个数量级呢。 所以徐尚庸很理解地点了点头:“除却家中大人,更无其他人知晓此间事体。” 杨尚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反正这年月的信息传播速度和广度都是垃圾,只要他直系的这帮人不往外瞎比比,自然就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看见一个杨家的家丁从正门跑了进来,来到了杨尚荆的面前,这才停下,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书信:“京中传来消息了,忠叔说此事十万火急,须得少爷过目才是。” 杨尚荆眉头一挑,伸手接过了信件,展开来仔细观瞧,眉头就不由得皱成了一个川字。 都察院的王文南下查案,这可是个出乎预料的决断,原本杨尚荆寻思着,就算不派焦宏下来,也得找个差不多的,比如刑部的某个侍郎,然而却选了王文这么个不靠谱的,难道京中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成?这也没接到王振重出江湖的消息啊。 万一王文再玩出来一出儿对付薛瑄的把戏,整个外朝可就都好不了啊。 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心头的不解,杨尚荆眯着眼睛继续往下看,然后就看见朝中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原本几个亲王振的六部主事、郎中都被调职了,要么去清闲衙门喝茶,要么滚去边陲之地了,根本看不出任何王振复出江湖的迹象。 于是杨尚荆就觉着挠头了。 然后杨尚荆的目光就落在了信纸的最左面,工部右侍郎王佑以年老力衰,告老还乡。 “发配出去一个不太靠谱的王文,留下一个有力人士焦宏,对京城里的外朝秩序进行大规模调整……杨溥这一手玩的玄乎啊。”杨尚荆慢慢走到一堆炭火旁,将信纸丢了进去,摸了摸下巴,最终发出了一声叹息。 大佬们的世界,搞不明白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七章 权谋 第三七七章 “王文是备过边的文官,说不上甚么晓畅军事,但是军中那些事体,究竟是明白的。” 杨尚荆的不解,最终还是要忠叔来讲解。 然后杨尚荆就明白了。 外朝这套路说白了就是简单粗暴,给官,给钱! 王文是监察御史出身的,清流儿,而且在陕西做过按察使,宁夏备过边,算得上是文武双全了,虽然当初帮着王振坑害过薛瑄,给王振“跪门俯首”过,但是放在朝廷大局上,这都是细节,不需要在意的细节。 为了对抗内廷,建立外朝统一战线,就必须忽略这些细节,所以只要给王文许一个兵部尚书的位子,王振也就开不出什么更高的价码了,而且现在外朝是占上风的,王文这个永乐十九年的进士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该怎么选了。 “这徐孟晞,怕是要挂起来喽。”杨尚荆咧了咧嘴,心说这朝堂上还真是他娘的风波诡谲,哪怕是官至正二品的六部尚书,说倒霉还是要倒霉的,前面有一个倒了大霉下狱的户部尚书刘中敷,现在又有了个兵部尚书徐孟晞。 毕竟官位就那么多,徐晞这么个抱着王振大腿爬上来的,肯定是要给好人倒地方的。 “挂起来自是必然,不过终归是要平稳落地的。”忠叔摇了摇头,“兵部尚书做不得,五寺自然也是进不去的,少不得要让陛下加一个资德大夫乃至荣禄大夫的虚衔,放在南京养老。” 没奈何,王振牛逼的时候是真牛逼,给王振跪下的官儿太多了,这要是直接把徐晞这个兵部尚书搞死搞臭了,基本就是人人自危的下场,外朝肯定是要人人自危,乃至离心离德的,哪怕让同样给王振跪过的王文接了兵部尚书的职司都不行。 文人所求的功名,除了生前的官职,可还有一个身后名的问题。 所以把徐晞从兵部尚书上撸下来,肯定是要有补偿的,这个补偿不可能太磕碜,六部尚书正二品,你加个虚衔也不能加个垃圾衔儿吧?三公三孤是别想了,这是内阁辅臣们的待遇,或者是极端牛逼的六部尚书的待遇,他徐孟晞一个小吏出身、抱着王振大腿往上爬的,想都别想,死心比较好,毕竟在正常的士大夫眼中,他徐晞不配。 那么就只能在散官上做文章。 徐孟晞现在爬上兵部尚书的位置没多久,散阶还是个资善大夫,再熬一熬,能得一个资政大夫,不过夺了人家的职司,还要安稳一下朝野的心情,就不能用一个资政大夫简简单单地给打发了,所以最次也要给一个资德大夫,告诉外朝的小瘪三们,“别怕,徐晞这样的人物我们都没收拾,你们只要弃暗投明,倒向了外朝,好处大大的”。 “这王千之,水涨船高喽。”杨尚荆拍着大腿感慨了一声,做官儿真特么不容易,眼光、决断、站队乃至运气,缺一不可,少了一样,都是一个死翘翘的下场,尤其是暴风眼里面的京官儿,他杨尚荆先一步跑出来可以说是非常的明智了。 是,他是掌握了先进的辩证法姿势,然而没长牙的小老虎,累死了也干不动经验丰富的老狗啊。 “只是这徐晞如今还在刑部的天牢之中等候发落,也不知道内阁究竟是如何的决断。”杨尚荆站起身来,自己倒了一杯茶,又优哉游哉地坐了回去。 忠叔那边儿端着茶杯正喝着水呢,听了这话,“啐”一口,就把嘴里的茶沫子吐到了地上:“还能如何决断?丢出去一个兵科给事中,搞出来一个资德大夫,把整个外朝包成了一团,一本万利嘛。” 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忠叔很认真地说道:“若论决断,少爷已有了老太爷的三分火候,老仆也只能从旁提醒一番,可是论起这官场倾轧,少爷要学的还是太多了。” 顿了顿,忠叔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第一条,就是求稳。朝廷关心的是治与乱,不在乎对与错,只要能安定朝堂了,就是好的,法理存乎一心。” 嗯,政府不关乎善与恶,只关乎治与乱,这道理我明白。 忠叔在地上走着,边走边说:“至于第二条,那就是人心。朝堂上做官的,有几个是好心肠的?朝着府库之中伸手的,可不是那么几个,露出来的贪腐也不过是冰山之一角,若是正二品大员因为这个被罢免了职司,这众正盈朝的局势,便和洪武朝有甚区别?” 嗯,这个我也明白得很,人心向恶,哪怕现在屁股干净,也害怕以后犯了事儿被拿出来给一个惩戒,所以算旧账这种事儿,正统朝的先例能不开就不开,毕竟洪武朝那帮老前辈们的苦哈哈,可是深深地埋在了所有文官儿的心里。 千里当官儿只为财啊,为了平头老百姓做主?QNMD,我们信的是孔孟,又不是什么主。 “外朝若是重新控制了局势,只怕便是王振重掌了司礼监,也要消停上一阵子了。”杨尚荆搓了搓手,脸上全是笑容,“既是如此,总要做些什么的。” 说罢,他伸手抓起一根笔,递到了忠叔的手中:“烦请忠叔帮忙,给丰城侯写上一封信,就说那千多套铠甲,全都卖给了矿贼,折成了价值万贯的现银,都在某处发掘了出来,尽数交给朝廷,也好重整旗鼓,再造军备……” 忠叔眉头就是一皱,拿着的笔没往下落:“少爷,这千多套甲胄所需的铁料,已经进了工坊之中……” “就是进了工坊之中,才要这般书写。”杨尚荆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很渗人的笑容,“这三万贯,让家中补贴一些,戬再自己拿出来些,将这些甲胄尽数买下。” 顿了顿,杨尚荆沉声说道:“这工坊的效率,比之南京军器局,高上大约一半,也就是说,千多套铠甲的铁料、棉麻进去,能做成千五百套出来,改了形制,送五百套给丰城侯,剩下的,还不都是咱们杨家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八章 平账 第三七八章 忠叔是真被吓到了。 虽然南方沿海的士族、包括北方的那帮土财主们,暗地里都少不了豢养一些打手什么的,但是呢,最多也就到配发刀枪这一步,甲胄什么的,那真是打死都不敢配发到个人的,就是有,也是那么十套八套藏进地窖里面做收藏的,不到万不得已,肯定不能拿出来。 毕竟吧,如果是一般的山贼,出动官军剿匪,也大多是应付了事,有的时候就算抢了不该抢的,赔礼道歉再给上一笔银子,也就算拉到了,可是呢,如果带着甲胄抢劫,那就是造反了,一抓一个准,抓谁谁死。 自家少爷突然间就搞出来一千套铠甲,这简直……简直就可以告谋反了。 所以忠叔连忙好言劝慰:“少爷还要三思啊,这千多套铠甲,可不是甚么小数目,便是不以朝廷的制式铠甲为样本,可若是被抓了先行,也是要抄家灭族的,此事莫说是老仆阻拦,便是家中,也要将这想法拦下啊。” 杨尚荆撇了撇嘴,就骂了一声娘。 普天之下,估摸着也就他自己知道这大明朝快要变天了,而且就他自己,现在也摸不清脉门,到底什么时候要变天了,毕竟这时间线因为他的到来,已经改了个乱七八糟,连他这个穿越者都快不认识了。 只不过他敢肯定一点,那就是该出事儿是肯定要出的,正统皇帝朱祁镇想要掌权,就必须彰显自己的权威,所以他抬出来了一个王振;当王振渐渐不好用的时候,他就只能孤注一掷了。 正常的历史线里面,朱祁镇御驾亲征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很强,不属于父祖?扯特么蛋,或许会有那个方面的因素,但是更多的,却是弹压朝中日益抬头的反对声,用武力、用外战舒缓自己的压力罢了。 毕竟以士大夫们的节操,一旦发现自己的日子有向着太祖朝靠拢、甚至是向着唐末不如宦官的境地靠拢的时候,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勾结点儿什么倭寇啊、朵颜三卫啊、瓦剌啊、鞑靼啊、苗蛮啊之类的稀奇古怪的玩意,给大明朝身上好好地戳几个窟窿。 所以说,局势越是对内廷不利,朱祁镇就越是着急,越是着急,就越会想歪主意,然而从他自己到他言听计从的王振,本质上都是军事上的草包,土木堡之变就算没发生在土木堡,也会发生在紫荆关之类的地方。 当然了,大明朝的文臣武将该死还是要死的,土木堡之变本身,和阴谋论就没有任何的关系,毕竟一个王振,值不上那么多文武官佐的,于谦于廷益再牛逼,在曹鼐、张辅、邝埜之类的大佬面前,也得排到晚辈上去。 然而这些判断,他能说出来么?当然不能了,所以他的那些个打算,在这个条件下,就得收敛一下了,所以杨尚荆叹了口气:“忠叔老成之言,倒是戬想岔了,只是那些铠甲,到底是到了矿贼手中,若是王振、金英之流回过神来,彻查此事,只怕丰城侯连同戬等一众官佐,都要被拉下水了。” 忠叔眉头一簇,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 这的确是个事儿,矿贼弄死的明军数量不多,甲胄也是有数儿的,这边平白无故多出来千多套铠甲,这事儿说不通啊,而南京那边账目已经摆平了,甚至连着些铠甲的铁料都送过来了,这不是……漏洞么! “那便只打造些铠甲,说是那曹吉祥未曾卖出的,再使些银钱,将剩下的铁料、棉麻之物买下,充作赃款罢。”忠叔叹了口气,“只是这铁料虽然到了手,却决计不可锻造甲胄才是。” 杨尚荆点了点头,一脸的郁闷,这个时代的规则就是这个鸟德行,北边儿一日不出事儿,他这边儿一天不好乱蹦跶。 不过这铁料也是好东西,他打造成“农具”卖给周边大户的看家护院……不对,是厨子,也是好的嘛,结下来的善缘,那自然都是赚的。 杨尚荆摸着下巴,苦中作乐一般地想着,然后思绪飘飞,想着自己带着南方的联军一路北上…… 北上?草原?草泥马! 杨尚荆整个人打了个机灵,直接坐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忠叔,那铁料权且留着,便是磨成了钢板,仔细存放,也是好的,他日自由用途。” 眼瞅着忠叔挑起了眉毛,杨尚荆连忙强调了一句:“天大的用途!” 去北边的大草原上,在明军骑兵基本上因为朱祁镇御驾亲征损失殆尽的情况下,和也先这个太师刚正面,那肯定不能用纯步兵方阵了,在骑兵强大的冲击力前面,纯步兵组成的方阵就是个笑话,毕竟蒙古骑兵和西方那帮呆瓜不一样的,人家讲究的是骑射,大草原上绕都能绕死你。 这个时候,厢车阵就能派上用场了。 而造厢车,就要造大车,就大明朝这个路况,没有避震的大车早特么死在路上了,所以这个时候要做避震,而避震这种东西最好用的当然是弹簧了,可是你就把杨尚荆的脑袋揪下来,他一个文科生也搞不出弹簧来。 那就去特么的弹簧,直接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法,上钢板做避震,反正五百年以后,很多大车都是钢板避震的,现在屯下来一批铁料就是一批,将来南京户部再派发铁料之类的物资,左右也能扣下来把账平了。 忠叔不知道杨尚荆所想,但是理解,点了点头:“那便造上三百套铠甲,余下的铁料以市价买下?” 杨尚荆点了点头:“此事毕竟是戬挑的头,价格给的高一点儿,南京工部、兵部、户部也分润些,不多,总归是个人情。” 忠叔点了点头,开始奋笔疾书,杨尚荆坐在椅子上,脸上却是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分润个毛线啊,他杨尚荆只是单纯的想把南京六部的那帮老爷们拉下水,到时候他在这边鼓捣火药、熟铁卷个枪管之类的,也就没人打扰他清净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七九章 双刃剑 第三七九章 总体而言,驻扎在黄岩县的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的教育普及事业,做得非常之好,每天晚上从千户所驻地旁边经过,都会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书声。 当然了,想在这里听到什么圣人教诲是不可能的,孔夫子讲究“有教无类”,然而他的徒弟了也没有春秋时期“野人”这个阶级的下等人……不对,野人不算人,只能是生物,所以现在他的徒子徒孙们,自然也不会拿着现在的低端人口当人看。 所以这帮人现在靠的是读《九章算术》之类的“杂学”,反正认字儿就行,顺带着还能做一做四则运算,再往上鼓捣点儿经典,士大夫阶级就要殴打杨尚荆了。 大明帝国詹士府少詹士、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黄岩县县令杨尚荆同志视察了教学现场,对相关教职人员的努力表示了满意,并作出了重要指示。 杨尚荆同志指出,大力发展军队教育,进行知识普及,降低文盲率,是提高军队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军提高军队组制度的重要举措,可以保障我军在反倭寇、反流寇作战中取得战场优势,使下级军官的临阵指挥拥有更高的可行性…… 总之,杨尚荆很满意。 当老板的表现自己满意的最有效做法,就是加薪,左右最近南京方面又给他发了一大笔钱粮,出去南京兵部那帮人渣上下其手扣除的,剩下的还是不少的,所以杨尚荆很慷慨地大手一挥,给几个教员涨了工资,从小旗级别提到了总旗级别,落实了行政级别,正股级。 顺带着,那些前期表现特别好,充分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的,也就是考试成绩名列前茅的三十名士卒,也被奖励了一通儿,成绩从高到低,三十人均分了一百贯的大钱,让他们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做知识就是财富。 姿势就是力量,姿势改变命运。 所以军营之中无不是称颂杨少詹士功德无量,祝杨尚荆公侯万代的呼喊声都特么传出去好几里地去了,军营之中出现了一波堪称疯狂的学习热潮,教书的教员们说得好啊,大家之前都是泥腿子出身的,打字不认得一个,扁担放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谁特么比谁差了啊? 这个效果让杨尚荆很满意,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常设这么个奖学金了。 然而很快发生的事情让他知道,考虑社奖学金什么的,还是太早了些,怎么着也得先把风气改换过来才行,哪怕识字率提高到了百分之百,不识字的军队,他到底也是一帮有文化的盲流。 “少爷,大、大事不好了!” 一个杨勤的亲信推开门,呼哧带喘地冲了进来,一脑门子的汗水,看起来完全不像活在1445年的二月。 心情不错,正在苦练软笔书法的杨尚荆眉头就是一皱,放下笔来,抬头看了过去:“究竟何事,如此慌张?” 这亲信喘了两口粗气,这才说道:“前日里少爷所发的钱物,却是引出了祸事,两个昌国卫的士卒仗着身强体壮,强抢了一个沙园守御千户所兵丁的银钱,如今这沙园守御千户所、昌国卫开始对峙,互骂之间言语粗鄙倒不算什么,可是这亮出了刀子来,只差火并……” 杨尚荆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惊了,艹,还有着破事儿,一贯钱引发的血案?还是因为一贯钱引发的兵营大分裂? 要是弹压不下去这场闹剧,他杨尚荆以后也就用不着在这边儿混了,麻溜滚犊子回家养老吧,南京都不用去了! 所以杨尚荆把笔往桌面上一放,直接往门外走去:“还不带路!” 这人见了杨尚荆这般动作,当下也不敢迟疑,多喘了两口气,跟着杨尚荆也开始往外跑。 沿海的卫所有一十九个,南边从昌国卫往下,有十个,这个卫所,指的是卫和千户所,杨尚荆从一卫里面抽掉了二百多人,一所里面当然不可能也抽调两百人出来,那肯定会造成防守空虚,所以只是抽掉了几十个人罢了。 这昌国卫的兵丁抢了沙园守御千户所的兵丁的钱,肯定是仗着人多势众,只不过明军摆在明面上的军规还是很严格的,他这里又加了些条款进去,这昌国卫的兵丁按道理,是不可能这么嚣张的。 所以骑在马上的杨尚荆皱着眉头,思考着这破事儿的缘由,忍不住扭头问道:“我且问你,这昌国卫的士卒骂人之时,可曾说了些什么?” “下走听了几句,无外乎是什么‘沙园来的泥腿子,瘦的和麻杆一般,便是学了学问,上阵杀敌也不过是送人头的命,这钱还不如放在老子手上,也好将养了身体,报效国家’一类的。”这亲信想了想,回答道。 杨尚荆皱了皱眉头,这事儿也越发的古怪了,就是放在五百多年之后,那帮说着京片子上海话粤语之类的骂外地人,也没有这么找由头的啊,人家最多在网上过过手指头瘾,不可能线下直接来个真人PK之类的,一般这种没事儿找事儿还特么地域歧视的事儿逼,都是特么的怂逼,偏生人类还特么不会进化,这五百年后的往五百年前的上面套,还是好用得很的。 所以说……必定有妖啊。 所以杨尚荆脑筋开始疯狂地转转了起来:“昌国卫……昌国卫……艹,李信?因为老子逼走了这个重病在身的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他给老子下了个套,告诉老子这浙江还是他的地盘?!” 尼玛,这也是真够贱格的了,现在就要确定的是,这沙园守御千户所的兵丁,到底是主动配合,还是完全被动地被卷进来的,这涉及到李信在整个浙江南部沿海的布局,也涉及到沙园守御千户所千户的站队问题。 “那沙园守御千户所的士卒,之前可曾有过什么过激的举动么?”杨尚荆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这亲信想了想,摇了摇头:“便是出言嘲讽也未曾有过。”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零章 整军 第三八零章微博打了一天广告,我防个盗……半小时之后更新,我去洗个漱先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其他的也就差不多明白了,这沙园守御千户所的,八成是被卷进来的,想想也是,四十多人和二百来人对峙,不是被卷进来的,只能是脑子被驴踢了的。 毕竟昌国卫那边现在看来,是肯定受了指使的,否则这二百人杨尚荆都是打散了编在各队里面的,没有组织那里有可能直接聚在了一起?要是有这个组织度,倭寇早特么下海喂鲨鱼了,还登个鸟的陆。 而以李信这个总兵的个性来看,一旦他知会昌国卫动手,最后肯定是要流血的,沙园守御千户所这帮人就是脑残了,也不大可能应下这种差事。 不过这一切都是分析,消息来源还只是杨勤这个亲信的一面之词,具体的事情,还是要等到到了现场之后才能知道。 两个人快马加鞭,身后跟着十个杨家的家丁和十个魏国公家的家丁,一行二十二骑带着一路的烟尘,向着军营方向冲去,远远地,就听见里面的叫骂声不断传出,如今徐尚庸这个百户代千户得了军令去给南方的李信押送铠甲、军械等物资了,剩下一个杨勤可是镇不住这个档次的场子的。 毕竟人家要搞的是杨尚荆,杨尚荆的面子都不买,谁特么鸟你一个杨尚荆的亲信? “倒是瞅准了好时机啊。”杨尚荆撇了撇嘴,打马直接冲进了小校场。 这会儿杨勤正带着人,将两边义愤填膺的两百多名士卒隔开,没辙,他这个总旗就算能指使得动人手,也不能直接就下令将两边的人都抓起来,法不责众是一方面,镇不住场子是另一方面。 而激起了兵变之后,他杨勤的脑袋根本就不够砍的,所以这才派人去找杨尚荆求援去了。 杨尚荆直接来到了两军中间,勒住了马头,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了一阵“唏津津”的嘶鸣,原本两拨义愤填膺的官军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所有在场的兵丁全都跪了下去。 除了昌国卫的那两百多人之外。 杨尚荆在备倭衙门里面,还是很有些威慑力的,当然,有人想要搞他的时候,肯定是要打折扣的。 杨尚荆拨转马头,四下打量着场面,第三七九章 总体而言,驻扎在黄岩县的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的教育普及事业,做得非常之好,每天晚上从千户所驻地旁边经过,都会听到里面传来的朗朗书声。 当然了,想在这里听到什么圣人教诲是不可能的,孔夫子讲究“有教无类”,然而他的徒弟了也没有春秋时期“野人”这个阶级的下等人……不对,野人不算人,只能是生物,所以现在他的徒子徒孙们,自然也不会拿着现在的低端人口当人看。 所以这帮人现在靠的是读《九章算术》之类的“杂学”,反正认字儿就行,顺带着还能做一做四则运算,再往上鼓捣点儿经典,士大夫阶级就要殴打杨尚荆了。 大明帝国詹士府少詹士、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黄岩县县令杨尚荆同志视察了教学现场,对相关教职人员的努力表示了满意,并作出了重要指示。 杨尚荆同志指出,大力发展军队教育,进行知识普及,降低文盲率,是提高军队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我军提高军队组制度的重要举措,可以保障我军在反倭寇、反流寇作战中取得战场优势,使下级军官的临阵指挥拥有更高的可行性…… 总之,杨尚荆很满意。 当老板的表现自己满意的最有效做法,就是加薪,左右最近南京方面又给他发了一大笔钱粮,出去南京兵部那帮人渣上下其手扣除的,剩下的还是不少的,所以杨尚荆很慷慨地大手一挥,给几个教员涨了工资,从小旗级别提到了总旗级别,落实了行政级别,正股级。 顺带着,那些前期表现特别好,充分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的,也就是考试成绩名列前茅的三十名士卒,也被奖励了一通儿,成绩从高到低,三十人均分了一百贯的大钱,让他们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做知识就是财富。 姿势就是力量,姿势改变命运。 所以军营之中无不是称颂杨少詹士功德无量,祝杨尚荆公侯万代的呼喊声都特么传出去好几里地去了,军营之中出现了一波堪称疯狂的学习热潮,教书的教员们说得好啊,大家之前都是泥腿子出身的,打字不认得一个,扁担放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谁特么比谁差了啊? 这个效果让杨尚荆很满意,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常设这么个奖学金了。 然而很快发生的事情让他知道,考虑社奖学金什么的,还是太早了些,怎么着也得先把风气改换过来才行,哪怕识字率提高到了百分之百,不识字的军队,他到底也是一帮有文化的盲流。 “少爷,大、大事不好了!” 一个杨勤的亲信推开门,呼哧带喘地冲了进来,一脑门子的汗水,看起来完全不像活在1445年的二月。 心情不错,正在苦练软笔书法的杨尚荆眉头就是一皱,放下笔来,抬头看了过去:“究竟何事,如此慌张?” 这亲信喘了两口粗气,这才说道:“前日里少爷所发的钱物,却是引出了祸事,两个昌国卫的士卒仗着身强体壮,强抢了一个沙园守御千户所兵丁的银钱,如今这沙园守御千户所、昌国卫开始对峙,互骂之间言语粗鄙倒不算什么,可是这亮出了刀子来,只差火并……” 杨尚荆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惊了,艹,还有着破事儿,一贯钱引发的血案?还是因为一贯钱引发的兵营大分裂? 要是弹压不下去这场闹剧,他杨尚荆以后也就用不着在这边儿混了,麻溜滚犊子回家养老吧,南京都不用去了! 所以杨尚荆把笔往桌面上一放,直接往门外走去:“还不带路!” 这人见了杨尚荆这般动作,当下也不敢迟疑,多喘了两口气,跟着杨尚荆也开始往外跑。 沿海的卫所有一十九个,南边从昌国卫往下,有十个,这个卫所,指的是卫和千户所,杨尚荆从一卫里面抽掉了二百多人,一所里面当然不可能也抽调两百人出来,那肯定会造成防守空虚,所以只是抽掉了几十个人罢了。 这昌国卫的兵丁抢了沙园守御千户所的兵丁的钱,肯定是仗着人多势众,只不过明军摆在明面上的军规还是很严格的,他这里又加了些条款进去,这昌国卫的兵丁按道理,是不可能这么嚣张的。 所以骑在马上的杨尚荆皱着眉头,思考着这破事儿的缘由,忍不住扭头问道:“我且问你,这昌国卫的士卒骂人之时,可曾说了些什么?” “下走听了几句,无外乎是什么‘沙园来的泥腿子,瘦的和麻杆一般,便是学了学问,上阵杀敌也不过是送人头的命,这钱还不如放在老子手上,也好将养了身体,报效国家’一类的。”这亲信想了想,回答道。 杨尚荆皱了皱眉头,这事儿也越发的古怪了,就是放在五百多年之后,那帮说着京片子上海话粤语之类的骂外地人,也没有这么找由头的啊,人家最多在网上过过手指头瘾,不可能线下直接来个真人PK之类的,一般这种没事儿找事儿还特么地域歧视的事儿逼,都是特么的怂逼,偏生人类还特么不会进化,这五百年后的往五百年前的上面套,还是好用得很的。 所以说……必定有妖啊。 所以杨尚荆脑筋开始疯狂地转转了起来:“昌国卫……昌国卫……艹,李信?因为老子逼走了这个重病在身的海门卫指挥使安玉成,他给老子下了个套,告诉老子这浙江还是他的地盘?!” 尼玛,这也是真够贱格的了,现在就要确定的是,这沙园守御千户所的兵丁,到底是主动配合,还是完全被动地被卷进来的,这涉及到李信在整个浙江南部沿海的布局,也涉及到沙园守御千户所千户的站队问题。 “那沙园守御千户所的士卒,之前可曾有过什么过激的举动么?”杨尚荆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这亲信想了想,摇了摇头:“便是出言嘲讽也未曾有过。”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一章 军法从事 第三八一章 我身强力壮! 我优势很大! 我A过去了! 这波稳了! 怀着一个泥腿子把詹事府少詹事摁在地上摩擦的激动心情,臆想出了无数屌丝逆袭的快感,这个大汉健步如飞朝着杨尚荆冲了过去,大脚丫子踩在操场干燥的土地上,溅起了无数的粉尘。 就如同一头发了狂的犀牛。 然后…… 一股更大的灰尘溅起,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全程围观的巡防千户所士卒纷纷张大了嘴,看着灰尘中有些朦胧的场面,脸上全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杨尚荆放躺这个壮汉,只是用了一记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原本站在一边,似乎随时都打算冲上去的杨勤略微一愣,摇了摇头,就站在了原地。 相比于杨尚荆这种受过忠叔精心教导的人物,这壮汉除非再比杨尚荆高一头,再壮一圈儿,否则四两拨千斤就不是吹牛逼,而是现实。 根本不等这壮汉爬起来,杨尚荆直接狠狠一脚就跺了下去,正好踩在这壮汉的肚子上,后者一张嘴,直接就把午饭给喷了出来。 杨尚荆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地上大吐特吐的壮汉,摇了摇头,慢吞吞地把脚抬起来,然后又是一脚跺了下去。 喷饭就变成了喷泉。 “就你这样的废物,还谈上阵杀敌?一脑袋的浆糊,你分得清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么?是不是本官让你往前冲,你掉过头来就给自己人两刀,说自己听不懂人话?嗯?!” “就你这样的废物,莫说是学什么拳脚功夫,便是本官现在把一本武功秘籍丢在你的脸上,你还能自己看懂了不成?” “就你这样的废物,除了窝里横之外,还有什么起他的能耐么?嗯?” “就你……” 好歹学过搏击,打人体的哪个部位、用什么力道不至于要人命,杨尚荆还是有些分寸的,所以他这边踹一脚骂一句,踹的这壮汉的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却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内伤。 等着这个壮汉勉强翻了个身,跪在地上的时候,杨尚荆又是一脚踹了上去,直接把他踹得趴在了地上,只剩下喘气儿的气力,根本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杨尚荆撇了撇嘴,就这么一脚踩着这个壮汉,抬起头来看着对面昌国卫的两百士卒:“知识就是力量,你们……懂了么?” 声音不大,远远没有刚刚到这儿的时候那般大,听到耳中,也只是平平淡淡,然而他脚底下踩着的这个壮汉,却给这话增添了无穷的威慑力。 两百多个昌国卫的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是没人敢站出来说点儿什么,这个壮汉虽然不是这两百多人里面最能打的,可也没差太多,最起码那几个自认能打的,自问就算放倒了他,也做不到杨尚荆这样的轻描淡写。 虽然哪怕是学习最差、到现在也没认识多少个字儿的最底层士兵,都知道杨尚荆这套说辞里面有问题,然而杨尚荆用暴力压迫着,这个问题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毕竟服从权威和无脑反权威这种劣根性,人类千百年来都没变过,搁在五百年后,大部分人还在被服从着媒体的权威,反对着政府的权威,你能指望五百年前连特么加减乘除都算不明白的白丁弄清楚什么? 踢死狗一样,直接把脚底下这个壮汉踢得滚出去三圈,杨尚荆舒展胳膊,将杨勤递上来的长衫套在了身上,抖了抖衣襟,指了指校场旁边的空地:“把手里的家伙事儿都给我扔在那儿,立刻!” 闹事儿敢,闹大事儿敢,可是真要是闹哗变,昌国卫过来带兵的两个百户那是当真不敢,别说杨勤这边还有百多人的巡防千户所核心精锐弯弓搭箭地看着他们呢,就是没有也不敢啊,毕竟这可是操作一番就能抄家灭族的罪名。 两个正六品的瘪三相视一眼,垂头丧气地带着人,排着队走过去,将手里的刀子稀里哗啦地扔了一地,然后乖乖地滚回原地站好了。 杨尚荆歪了歪头,吩咐杨勤:“带头那两个挑出来,连同这个,就地正法了,两个百户,一人打五十军棍,送回昌国卫去,让李信李总兵好好看看,这句是他给本官送过来的精锐。” 杨勤听了这话,就打了个哆嗦,向前一步,低声说道:“少爷,这五十军棍倒还好说,可是这杀头……” 倒不是杨勤不敢杀人,而是因为这事儿着实有些敏感了,就这么砍了几个脑袋,少不得要军心思变之类的桥段发生。 杨尚荆摇了摇头:“军法无情,便是这煽动内斗,险些引发内乱的大事儿,若是不剁几个脑袋下来,如何服众?至于李信……他若是敢和我对簿公堂,本官就要和他好好说到一番。” 特么的谁怕谁啊,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个意思,他杨尚荆都是心里一清二楚,更何况浙江藩司、臬司的那几个老狐狸了?都不用往上面捅咕,就现在这个外朝压着内廷揍,还没有彻底占据绝对上风的档口,没人会想节外生枝,给内廷一个喘息的机会。 所以说,李信也只敢在底下弄点儿小动作,再多了,他自己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杨勤分析不出来这个,不过杨尚荆既然打定主意要做,而且已经吩咐下来了,那就直接执行就行了,所以他对着身后的人歪了歪头,就有人冲了上去。 然后就听见杨尚荆继续说道:“其他的参与者,试百户一人五十军棍,逐次递减,寻常士卒也要挨上十棍子,扣一个月的饷银。” 顿了顿,杨尚荆还是叹了口气:“饭食不减,但三个月内若有战事,昌国卫二百士卒编成敢死队,冲锋在前。” 三个月,浙江这天气,估摸着也该入夏了,到时候倭寇上岸的可就多了,这二百多人,可是上好的炮灰,就算不让他们在黄岩县这巡防千户所里面耗尽最后一点儿骨血,杨尚荆也得让这两百人至少死一半儿。 可不管怎么说,就是炮灰,也得把饭吃饱了,杨尚荆不姓蒋,一时半会还干不出喝兵血的事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二章 水来土屯 第三八二章 “竖子,欺我太甚!” 还在昌国卫没动地方的李信,接了消息之后,气的直跳脚,伸手抽出身后挂着的战刀,一刀将身前的桌子砍成了两截,上面儿的东西撒了一地,恰逢窗外吹来一股子海风,直接就把这满地的纸张都吹了起来,一时间这书房里倒是颇有一种群魔乱舞的迹象。 三颗人头,加起来接近五千的军棍,就仿佛一千六百个打耳光一样,正反反正地直接抽在了他李信李总兵的脸上,这感觉……太特么屈辱了。 要知道,混到他李信这个地位的,没有一个不是人精儿,他李信能以一个“坚决拥护皇帝陛下,谁做皇帝拥护谁”的都指挥使,在大嵩所被攻陷的情况下依旧稳坐都司的位置,甚至往前更进半步,兼了总兵的职司,就更是人精儿中的人精儿了。 套用老百姓的话说,叫长了毛比猴儿都精。 所以浙江藩司、臬司的头头脑脑们,南京兵部的大佬们,还能看不出这事儿里面的来龙去脉么?到时候笑话他李信是个脑残,他还能反驳半句不成?再加上因此产生的负面影响,他李信算是丢了面子又丢了里子——别的不说,现在尚在他手中掌控的南边儿的几个卫所的千户、指挥使,对他的态度就得变得暧昧三分。 原本就因为正统初年丰城侯李贤及其背后相关势力强势介入,导致影响力断崖式下跌的李信,即将面临第二次威信危机。 喘着粗气,李信直接将手里的长刀戳进了断成两半的桌子里面,扭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管家:“若是将沿海的那批人纠结起来,能不能破了巡防千户所的那一处营寨。” “老爷,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管家吓得就是一哆嗦,连忙摇头摆手,膝盖都特么软了。 沿海的大户有主家之外的海上力量,他这个负责剿倭的总兵自然也是有的,需要做脏活的时候拿出来,效果好得出奇,至于什么忠君报国、一心剿倭……那才能赚出来几个银子?别的不说,这海上的倭寇不可不剿、又不可尽剿的套路玩出来,他每年从南京多得了多少的补贴?再加上克扣点儿军饷、喝两口兵血,他李信啥都不干,坐那儿坐着,腚眼子里面都往外冒油。 所以他李信这海上豢养的力量,加上这备倭都司上上下下头头脑脑豢养的,三千人未必能有,两千人却没什么问题,而且都是一等一的好装备,连甲胄都披着呢。 可这时候给杨尚荆找麻烦,不就是在给外朝的大佬儿们找麻烦?到时候不用内阁那几个大佬伸手,英国公张辅缓过神儿来就能一巴掌拍死他。 还特么是抄家灭族那种的。 李信听了这话,也缓过神儿来了,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到底是我莽撞了,只是这竖子如此可恶,却也不能便宜了他。” 管家眼珠子转了转,沉声说道:“下次这竖子再出海练兵或者剿匪之时,吃他一艘战船,也便是了。” 李信眉头一挑,点了点头:“这主意着实不错,那台州卫水军千户所,虽说家底有一些,可这战船却着实不多,拿下一艘来,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沉吟了一下,李信吩咐道:“也罢,那便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让下面的人放灵性点儿,永宁江口但有台州卫的舰船出没,即刻上报!” 管家应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住了,然后就下去,吩咐人将屋内的陈设换上一次,好生打扫一番。 杨尚荆并不知道李信的动作,就是知道了也没办法,反正互相下绊子就这么个套路,有来有往才行,到时候李信出招,他接着也就是了。 他现在在老蔡“修行”的那个道观里面进香。 毕竟这儿出过灵异事件,他又是个宁王嘴里的将星下凡,拜一拜丝毫没有压力的。 老蔡现在在“闭关”,寻常人难得一见,对外宣传要结个龙虎大丹什么的,实际上也就是在那儿恶补道教的经忏仪轨,好方便以后继续忽悠人,他的师父,那个龙虎山的张姓道士,就在这儿给他一对一地指导着。 “……东方玉宝皇上尊,皇上天尊,风雷地狱拔度亡魂。十方灵宝救苦大天尊,唵哑吽,吽哑唎,吽吽吽。东极宫中,破开酆都第一层……” 这离着后院儿还有些距离呢,杨尚荆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诵经,而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跟着调子念,杨尚荆自己的嘴都差点儿裂开了,这经文……他熟悉啊。 上辈子穿越之前,他隔壁寝室住了个全真的道士,据说是龙门派多少多少代的弟子,还跑去正一的龙虎山受了个六品还是七品的箓,整天就听着这些经文,当时一起搞国学装逼的时候,还和他讲过,这破酆都板不能随便唱,容易出事儿。 然而他杨尚荆是啥人啊?社会主义四有青年好伐?坚定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好伐?眼瞅着就能把印着镰刀锤头这种辟邪神器的小本本拿回家里的先进青年好伐?他会怕这个?大二上学期那个期末,考完试整座宿舍楼没剩几个人的时候,他大半夜拿着个手机接上蓝牙音箱,就在自己屋里放这个,把个道士吓得过来敲门让他谢谢。 然后,屁事儿没有。 然后,一切都很美好。 “少爷,要不要去看看老蔡?”看着杨尚荆脸上的笑容,忠叔还以为杨尚荆对老蔡的努力感到满意呢,就多问了一句。 杨尚荆摆了摆手,脸上笑容不减:“不必了,这铁罐施食的经,最忌讳被人打扰了,留个人在这儿候着,里面结束了再让老蔡过去找我吧。” 说完,绕过这后宅,直接奔着最后面就去了,他来这儿看老蔡也就是当稍儿,顺便表示一下主家的关怀,最终目的还是要看看这后山的火药生产基地,别管是快速清剿沿海,还是北上和也先刚正面,这玩意都是神器。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三章 以人为本,安全第一 第三八三章 武器制造是一门系统性的工程,鼓捣枪械,哪怕是最基础的前装步枪,都需要庞大的配套体系支撑,火药、弹丸、枪械零件儿等配套设施,可不是随便儿拉来一个铁炉子弄几间空屋子就能弄出来的。 杨尚荆这次来道观后山观察进度,实际上不是看火药制造效率和火药威力上有了多大的进步,而是想看看火药的纯度能不能和现在的冶金工业相匹配。 前几天他可是让工坊那边儿偷摸地用熟铁卷了几根枪管,然后又让这边的“老道”过去鼓捣了点儿零件——这帮之前在杨家就负责鼓捣火药的人物,不说精工细作吧,弄两杆粗制滥造的货色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反正就要测一测现在火药的膛压,然后标定火药浓度,到时候专门生产这个浓度的火药做发射药用。 “少爷,前面要是去里面,还得套上甲胄才行。”一个一脸漆黑的汉子站在杨尚荆的身前,态度很恭敬,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要不是知道现在黄岩县还没有昆仑奴存在,杨尚荆肯定会错把他当成来自阿非利加洲的友人了。 很显然,这特么是让火药熏得。 杨尚荆点了点头,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三套甲胄,让杨勤服侍着自己穿上,为了自家这点儿鼓捣火药的宝贝工匠不被炸成残废,去巡防千户所里面和那些工匠一起做教书先生,杨尚荆也是下了血本了,偷摸地砸了一百多套大中小号的铠甲,甚至腕甲、手套都砸了一堆出来,生怕伤到一点儿。 “为何不见你带口罩?”杨尚荆一边穿着铠甲,一边沉声问道。 汉子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憨笑:“我们看那口罩都是丝绸做的,还都是五层的,太过金贵,就都没戴,反正有头盔护着呢,炸不到我们。” “再不带,统统扣三个月的饷银。”杨尚荆把眼睛一瞪。 生产安全不容忽视啊,他又不是十八世纪十九世纪的资本家,手底下大批的熟练工人不说,满天下还有更多的无业工人,死一个两个也不心疼,反而还能剩下一大笔工钱,甚至把那个倒霉蛋讹的倾家荡产,他现在手头儿就这么几个人,死一个他都心疼。 毕竟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后者干笑了一声,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漆黑的手指头,又看了看身上的甲叶子,伸手抓了抓头发:“少爷,等午休结束了再换吧,这身上的甲叶子太厚实,掏不出来。” 杨尚荆黑着脸点了点头,把手上也套上甲胄了,然后抓起一顶特制的头盔来,有些步履艰难地往里面走:“走吧,进去看看。” 为了防止某个倒霉蛋被炸膛的铁片戳瞎了眼睛,杨尚荆现在鼓捣的这个头盔,也特么是特制的,不但加了面甲,面甲上面露出眼睛的地方还加了一堆细铁丝隔离,反正也不要什么强度,更不要什么视野,能挡住四散飞溅的枪管碎片就行了。 反正他杨尚荆一个文科生懂得也不多,往齐全了整呗,左右现在手里有工坊有原材料,可劲儿地折腾,再加上这玩意根本就不用着急,所以以人为本才是第一要务。 这中年汉子也是步履艰难地在前面带着路,不多时就进了内院,就看见几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头儿正在鼓捣枪械,一个胳膊上缠着变了色的绷带。 “你们的甲胄呢?”杨尚荆就感觉一股子怒火从心头窜起来了。 几个轻装的老头就是一惊,回过头来,一脸的憨笑:“少爷来了啊,我们这边儿正在弄药包呢,之前做的枪管儿有几根还没炸,我们寻思着测一测到底能用多少次。” 杨尚荆大踏步向前走去,还带着手甲的右手直接抓住了那个打着绷带的老头儿:“我让你穿着板甲上工,你怎么就不听?!” 老头儿“诶呦”了一声,差点儿没栽倒,苦着一张脸:“少爷的好意,我们是心领了,可是这上工的时候穿的太厚了,做事根本就不方便嘛,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是急性子……” 这老头儿苦着一张脸,越说越是过分:“更何况,早年在家里造火药的时候,哪儿有甚么防护啊,还不都是这么挺过来的?穿的和个铁疙瘩似的,这也不是爷们儿干的事儿啊,要是回了家里,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骂……” 妈的军工后勤这个鬼毛病难道是这时候就传下去了的?太尼玛恶心了吧?后勤保障哎,给你发的就是让你好好用的,你搁在一边儿供着干嘛?搁在五百多年之后,怕被嘲笑娘炮进去安检啥的不戴手套不带防具,还能转一手卖给军品爱好者,虽然自产的这种后勤用品大多很垃圾,但是好歹能换来一笔钱不是? 可尼玛老子给你们发的都是板甲啊,板甲!这鬼东西的概念比五百多年之后往外倒腾枪弹的罪名有过之无不及啊,你能卖给谁? “本官手底下就你们这几个能做活儿的,结果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啊。”杨尚荆牙都咬碎了,把手上抓的这个老头儿往外拉,“杨勤,带着老徐去看看郎中,伤口上用烈酒反复冲洗消消毒!” 这个叫老徐的工匠连连挣扎:“少爷,用不着啊,这点儿小伤……” 小伤个屁啊,你这伤口都这个德行了,这里各种各样的粉尘、细菌还这么多,万一感染了,别说什么青霉素了,我特么连磺胺都找不到,你就等死吧你。 所以杨尚荆把眼睛一瞪:“若是再推辞,今后的工钱也就不用领了,总归是命贱,要钱作甚!” 匠户们就这一点好,实在,一提到工钱这方面当即就怂了,剩下的俩老头儿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地保证,以后肯定要穿戴整齐了再上工。 “唉……”杨尚荆看着出去穿戴护具的两个老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开发民智,真特么是任重而道远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四章 开火 第三八四章(防盗一下,我去洗个澡,回来更新,带来不便,敬请谅解,谢谢 带着全套的装备,杨尚荆亲自开了一枪。 不过嘛,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鬼知道这个纯度的火药会不会炸了膛,他杨尚荆可是读过书的君子,这个时代标准的知识分子,怎么可能把自己往危险里面送呢? 所以这枪是固定在了一个铁架子上,然后杨尚荆去点的,点着了火绳的一瞬间,杨尚荆就伸手把头盔拉了下来,甚至还扭了个头,不去看枪管的发射过程。 相比于这个时代垃圾到了极点的冶金技术,杨尚荆给他们配方和方法提纯出来的火药,到底还是精度太高了些,熟铁卷的枪管,太容易炸膛了。 等响声过去了,杨尚荆这才扭过头,推开了面甲,慢吞吞地走过去,拿起枪来看了几眼。 武器制造是一门系统性的工程,鼓捣枪械,哪怕是最基础的前装步枪,都需要庞大的配套体系支撑,火药、弹丸、枪械零件儿等配套设施,可不是随便儿拉来一个铁炉子弄几间空屋子就能弄出来的。 杨尚荆这次来道观后山观察进度,实际上不是看火药制造效率和火药威力上有了多大的进步,而是想看看火药的纯度能不能和现在的冶金工业相匹配。 前几天他可是让工坊那边儿偷摸地用熟铁卷了几根枪管,然后又让这边的“老道”过去鼓捣了点儿零件——这帮之前在杨家就负责鼓捣火药的人物,不说精工细作吧,弄两杆粗制滥造的货色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反正就要测一测现在火药的膛压,然后标定火药浓度,到时候专门生产这个浓度的火药做发射药用。 “少爷,前面要是去里面,还得套上甲胄才行。”一个一脸漆黑的汉子站在杨尚荆的身前,态度很恭敬,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张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要不是知道现在黄岩县还没有昆仑奴存在,杨尚荆肯定会错把他当成来自阿非利加洲的友人了。 很显然,这特么是让火药熏得。 杨尚荆点了点头,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三套甲胄,让杨勤服侍着自己穿上,为了自家这点儿鼓捣火药的宝贝工匠不被炸成残废,去巡防千户所里面和那些工匠一起做教书先生,杨尚荆也是下了血本了,偷摸地砸了一百多套大中小号的铠甲,甚至腕甲、手套都砸了一堆出来,生怕伤到一点儿。 “为何不见你带口罩?”杨尚荆一边穿着铠甲,一边沉声问道。 汉子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憨笑:“我们看那口罩都是丝绸做的,还都是五层的,太过金贵,就都没戴,反正有头盔护着呢,炸不到我们。” “再不带,统统扣三个月的饷银。”杨尚荆把眼睛一瞪。 生产安全不容忽视啊,他又不是十八世纪十九世纪的资本家,手底下大批的熟练工人不说,满天下还有更多的无业工人,死一个两个也不心疼,反而还能剩下一大笔工钱,甚至把那个倒霉蛋讹的倾家荡产,他现在手头儿就这么几个人,死一个他都心疼。 毕竟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后者干笑了一声,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漆黑的手指头,又看了看身上的甲叶子,伸手抓了抓头发:“少爷,等午休结束了再换吧,这身上的甲叶子太厚实,掏不出来。” 杨尚荆黑着脸点了点头,把手上也套上甲胄了,然后抓起一顶特制的头盔来,有些步履艰难地往里面走:“走吧,进去看看。” 为了防止某个倒霉蛋被炸膛的铁片戳瞎了眼睛,杨尚荆现在鼓捣的这个头盔,也特么是特制的,不但加了面甲,面甲上面露出眼睛的地方还加了一堆细铁丝隔离,反正也不要什么强度,更不要什么视野,能挡住四散飞溅的枪管碎片就行了。 反正他杨尚荆一个文科生懂得也不多,往齐全了整呗,左右现在手里有工坊有原材料,可劲儿地折腾,再加上这玩意根本就不用着急,所以以人为本才是第一要务。 这中年汉子也是步履艰难地在前面带着路,不多时就进了内院,就看见几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头儿正在鼓捣枪械,一个胳膊上缠着变了色的绷带。 “你们的甲胄呢?”杨尚荆就感觉一股子怒火从心头窜起来了。 几个轻装的老头就是一惊,回过头来,一脸的憨笑:“少爷来了啊,我们这边儿正在弄药包呢,之前做的枪管儿有几根还没炸,我们寻思着测一测到底能用多少次。” 杨尚荆大踏步向前走去,还带着手甲的右手直接抓住了那个打着绷带的老头儿:“我让你穿着板甲上工,你怎么就不听?!” 老头儿“诶呦”了一声,差点儿没栽倒,苦着一张脸:“少爷的好意,我们是心领了,可是这上工的时候穿的太厚了,做事根本就不方便嘛,我们这些老骨头都是急性子……” 这老头儿苦着一张脸,越说越是过分:“更何况,早年在家里造火药的时候,哪儿有甚么防护啊,还不都是这么挺过来的?穿的和个铁疙瘩似的,这也不是爷们儿干的事儿啊,要是回了家里,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骂……” 妈的军工后勤这个鬼毛病难道是这时候就传下去了的?太尼玛恶心了吧?后勤保障哎,给你发的就是让你好好用的,你搁在一边儿供着干嘛?搁在五百多年之后,怕被嘲笑娘炮进去安检啥的不戴手套不带防具,还能转一手卖给军品爱好者,虽然自产的这种后勤用品大多很垃圾,但是好歹能换来一笔钱不是? 可尼玛老子给你们发的都是板甲啊,板甲!这鬼东西的概念比五百多年之后往外倒腾枪弹的罪名有过之无不及啊,你能卖给谁? “本官手底下就你们这几个能做活儿的,结果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啊。”杨尚荆牙都咬碎了,把手上抓的这个老头儿往外拉,“杨勤,带着老徐去看看郎中,伤口上用烈酒反复冲洗消消毒!” 这个叫老徐的工匠连连挣扎:“少爷,用不着啊,这点儿小伤……” 小伤个屁啊,你这伤口都这个德行了,这里各种各样的粉尘、细菌还这么多,万一感染了,别说什么青霉素了,我特么连磺胺都找不到,你就等死吧你。 所以杨尚荆把眼睛一瞪:“若是再推辞,今后的工钱也就不用领了,总归是命贱,要钱作甚!” 匠户们就这一点好,实在,一提到工钱这方面当即就怂了,剩下的俩老头儿点头哈腰,一个劲儿地保证,以后肯定要穿戴整齐了再上工。 “唉……”杨尚荆看着出去穿戴护具的两个老头,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开发民智,真特么是任重而道远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五章 圣心 第三八五章 或许是胸有成算,心里不慌,到了三月,第二个“一旬”已经过了,朱祁镇这个正统皇帝还没有把王振从城东的皇庄放出来,似乎真的打算仔细看看朝臣想要做点儿什么。 所以被杨溥暗中许了一个兵部尚书的王文,逍遥快活地在闽北和丰城侯李贤一起查账;宁王朱权依旧窝在自己的王府里面修仙;魏国公满天下地找哪位姓郎的仙长,准备给自家女儿和杨尚荆定一个婚期;杨尚荆依旧在黄岩县逍遥快活地练兵,顺带着剿灭了几股规模不大的假倭寇;然后王振继续在皇庄里面修养身心。 然后王振得了抑郁症了。 因为皇帝去天寿山浪的时候,居然没带他。 这种大事儿居然没带他! 要知道,他王振可是太监头子,皇帝的头号心腹,皇帝出宫去野,居然没想起来他这个心腹,这让他跪着抱着朱祁镇的大腿,大声恸哭“陛下再爱我一次”都做不到。 于是乎,外朝的大佬们巍然不动,然后底下的小瘪三又开始了新一轮混乱的站队,把远在南方的王文给爽的不要不要的,整日里除了“走访全军,调查情况”之外,就在那儿吟诗作赋,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什么扶摇直上九万里,能整的全都给他整上。 毕竟嘛,王振失了圣眷没法复出,他这个右都御史干掉徐晞,直接升任兵部尚书,那是妥妥的没问题。 杨尚荆也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挺爽的,在局势貌似明朗的现在,南京方面对他的支持力度也是空前地加强了,基本上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全额满足,很微小的要求,甚至还能加点儿码发过来,他现在不说别的,光是库存的箭矢数量,就足够碾压原本半个浙江的卫所了,总之一个字儿,爽! 受影响的不光是这些,甚至还包括了春闱,实际上第二个、名义上第一个大明朝连中三元的士子并没有出现,大概是他殿试的时候,没有揣摩好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朱笔直接把他丢出了三甲之外,落了个名落孙山的下场。 “陛下,这是憋着一股气啊。”杨溥抖了抖商辂的答卷,眉头紧锁,“如此下去,这朝局却不知到底是个甚么走向。” 皇帝出的题,是和施政相关的,怎么能建立一个强国,商辂这篇文章,结构不能说不严谨,用词不能说不华丽,条理不能说不清晰,但是呢,他和朱祁镇现在所处的环境不一样,就根本就切不中朱祁镇心中的那块软肉。 朱祁镇现在被外朝组成的集团集体限制了权力,根本施展不开手脚,莫说他胸中本来就没有多少帝王心术,便是他太爷爷朱棣复生,面对如今的局面,也是不敢大刀阔斧地搞点儿什么的。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现在的朝堂局势,便是和当初朱元璋废丞相那会儿差不太多,面对的都是整个地主阶级的合力,朱元璋至少还有权谋、有名望、有兵权在手,所以他能够通过一系列操作弄死胡惟庸,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反。 但是朱祁镇手里有什么?京师三大营现在掌握在成国公朱勇的手里,无论资历还是对外朝的态度,朱勇这个国公比起皇帝来,都是要更有优势的,现在贸然动朱勇,就相当于和外朝说“我要大清洗”,还能有个好?就御马监下面那些阿猫阿狗配上锦衣卫那帮探子,能成什么事儿? 所以现在,朱祁镇越是想要施展拳脚,就越是看不得这种大开大阖、文思如天马行空般的文章来,这就好比太监看见漂亮的宫女一样,最多就是对食,YY一下,想要真做点儿什么,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话说回来,这明朝毕竟是中央集权的巅峰了,皇帝的法理性、权威性根本毋庸置疑,这是游戏规则,无法撼动的游戏规则,便是内阁大学士,也仅仅是正五品的官职,法理上仅仅具备顾问的职能,而整个大明朝范围内的地主阶级联合,无论是难度上、还是威力上,比起隋唐那会儿的门阀、世族都要差上好几等。 也就是说,即便他杨溥直接担起了丞相的担子,也无法得到最广泛的认同和支持。 曹鼐明显是明白了杨溥这段话里的含义,不过就是他,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却是没有了回头路的,这该做的,总是要做的,以陛下如今这个态度,王振的起复,只怕就在旦夕之间。” 马愉跟着表示赞同:“那徐晞如今尚在刑部大牢之中,三法司轮番审着案子,也该放出来了。” 杨溥眯了眯眼睛:“他……可曾招供了些什么?” 马愉摇了摇头:“到了正二品的地位,又有何惧?这刑部大牢又不是锦衣卫的诏狱,还有人敢在那里对一个尚书动刑不成?自然是什么都没说了。” 杨溥稍稍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喟然长叹:“既是如此,后日小朝会,将姜启明弹劾一番罢,攻讦朝廷重臣,打到岭南去罢。” 曹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现在这个当口上,外朝实际上是在稳中求胜的,这个稳不是别的,乃是整个外朝文官儿的心,惩戒了一个正七品的科道清流,放出来一个正二品的徐晞,就在向瘪三儿们昭示,给王振跪过不算什么大事儿,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干死内廷之后升官发财都是少不了的。 “徐晞毕竟不是自己人,这兵部尚书的位置,自然是不能给他的。”杨溥将双手摁在了商辂的卷子上,叹了口气,“便让他告老还乡罢。” 朝堂现在到底是个神马状况,坐在大狱里面的徐晞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杨溥就打算利用这个,打一个马虎眼,让他没有分析的时间,为了活命和身后名,自己上书告老还乡,到时候自己这边就好推王文上位了。 至于皇帝能不能反应过来……现在金英也算是半个外朝的人了,自然不会让朱祁镇有反应过来的机会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六章 变数又起 第三八六章 杨尚荆接到春闱的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也是处于懵逼状态的。 商辂那么一个原本历史线上连中三元的猛人,不光是没有拿到状元,连特么三甲都没拿到,得乖乖地滚回国子监再读几年书才能再考? 虽然说这个结果对商辂这种天才而言是好事,毕竟给了他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之后,他就丧失了再次应考的机会,履历肯定就不会好看了,然而这……也太尼玛惊悚了吧?皇帝到底出了什么题? 人治……果然是不靠谱的,就特么比五百多年后的自主招生强不了太多,后者虽然经常出各种猫腻,比如什么降分录取之类的,但是呢,人家好歹有制度制约着,发现谁犯规谁就得进去,可现在好坏存乎一心,这你特么和谁玩儿去? 所以当他展开殿试的题之后,也跟着给朝堂上那帮外朝的大佬捏了一把汗。 太特么凶险了。 “忠叔,这剿匪之事,还要和家中多多说项一番,否则只怕戬这军功积累,赶不上朝堂的风云变幻啊。”杨尚荆抓了抓脑袋,感觉自己的手上多了好多好多的头发。 已经看过了试卷的忠叔点了点头,对此表示了理解:“少爷所言甚是,老仆这便修书一封,言明状况才是。不过家中消息灵通,说不得此时已经得了消息,有所准备了。” 杨尚荆苦笑了一声,也只能点点头,家里那地方他还是有点儿记忆力的,他老爹这一房虽然占着优势,但是这种事儿上,少不得要扯几次皮,一来一回到底,自己这边儿就不知道是个神马光景了。 然后杨尚荆自顾自地出了县衙,带着几个家丁、亲兵,朝着城外的军营奔去,现在这个时候,还是要主抓军队训练才行。 校场的西边,已经建起来三套四百米障碍了,虽然和穿越前的现代化设施还有点儿不一样,但是杨尚荆已经尽力还原了,有道是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有这玩意练,肯定比没有强百倍。 杨尚荆打眼往校场里面一看,就看见徐尚庸正带着头在四百米障碍里面穿梭着,不由得暗自点点头,这徐尚庸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物,脑子也不糊涂,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要做什么,他这个千户到时候肯定是要上阵杀敌的,这会儿要是不好好熬炼身体,上了战场中,谁也不会管他是不是魏国公家的嫡子。 想到这里,杨尚荆翻身下了马,甩去了身上的长衫,也跟着练了起来,留下几个护卫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杨尚荆又不是什么冲动型的人物,他固然是想要练上一练,但更大的目的却绝不仅仅是练一练上,等他跑完了两个四百米障碍停下来的时候,一脑袋汗水的徐尚庸已经在原地等着他了。 “少詹事你怎么来了?”徐尚庸还是有点儿喘粗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累了。 杨尚荆点了点头:“坐在衙门之中没甚么事,也便出来走走,日后到底是要上阵杀敌的,这身子骨可不能疏忽了啊。” 话锋一转,杨尚荆就问道:“却不知南京城近日里可有甚么消息传来否?” 杨尚荆在南京的眼线可不少,杨家那几个铺面专管各种市井流言,杨家更是能和南京户部尚书搭上话的,再加上杨尚荆手底下还有几个南京六部调过来帮手的堂官,渠道多样化没有任何问题,冷不丁问这个,肯定就是话里有话。 徐尚庸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杨尚荆问的是什么了,一时间脸色有些尴尬:“回少詹事的话,前日里和家中大人倒是有过书信往来,不过大人除却了叮嘱下官不可放下武艺之外,却是让下官寻找一个游方的道人,唤作出云子。” 特么的你一个堂堂的魏国公,怎么就满天下找一个道士呢?难不成这倒是给你加算卦的时候,和你家哪个女眷探讨过什么泥水丹法、大合欢术之类的法门不成? 杨尚荆就觉着一顿腻歪,然后徐尚庸也算是把话拐到了点子上:“前日里舍妹受了些惊吓,似乎是丢了魂魄,南直隶遍寻高道,也不曾叫回魂来,如今尚在闺房之中修养,找寻回魂之术,这南直隶的僧道俱是首推这位出云子道长,言有通幽入冥之术。” 听了这话,杨尚荆就是再腻歪也得认啊,他在黄岩县这一亩三分地上打的就是这个封建迷信的牌,再加上宁王这个涵虚子加持,都特么文曲星下凡了,再有几天落成的那个文昌殿里面,文昌帝君的形貌就和他相仿了,他还能出言反驳什么?自打自脸不成? 特么的……这婚接的是一波三折啊。 “南山之上的那位蔡道长,颇有些法力,若是找这位出云子不成,可以让蔡道长背上南直隶。”杨尚荆沉吟了一下,这才咬牙说道。 第一次都特么要订婚了,结果内廷外朝给他来了一个狠的;风头刚刚过去,魏国公正打算找个道士算婚期呢,这边科举上又出了幺蛾子,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所以就算找不是理由的理由,也得把婚期往后延了。 别看现在这位朱祁镇的身上还有徐家的血脉,然而作为魏国公,徐承宗和徐显宗都知道,自家的基因是没干过老朱家的,别的不说,从朱棣开始往下,那股子老朱家骨子里带着的暴虐,可是一点儿都没少过,这朱祁镇要是发了飚,自家还不是往火坑里跳? 当年朱棣能削了他们魏国公家的爵位,现在这位朱祁镇发起疯来,自然也能了。 徐尚庸自然也知道杨尚荆是客气,虽然没搞明白那个道观到底是个什么名堂,不过他还是笑着摇头:“不必了,成安大师曾经和家父说过,此病不宜轻动,若是未曾找到出云子仙长,让舍妹静养便是了,总是扰动神思,终归是不好的。” 特么的……拒绝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实在是不能继续说了,杨尚荆心里龇牙咧嘴,特么的……现在晚上干点儿啥都不爽啊! 已更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七章 添堵 第三八七章 其实很多时候,杨尚荆都挺后悔的,当年要不是为了逃学方便、赶成绩方便,学了个文科,自己现在穿越到了这边,怎么着也能鼓捣个橡胶套之类的玩意出来吧?虽然大明朝境内没有什么上好的橡胶,然而那玩意儿本来就是一次性用品,他杨尚荆鼓捣点无花果树胶之类的玩意就得了。 什么?无花果树胶质量差?开什么玩笑,加厚嘛,反正又没有竞品,还用得着打什么“凸点”啊、“超薄”啊之类的旗号吸引客户么!爱用用不用滚啊! 至于市场……虽然这玩意在“多子多福”的平民眼里没有什么市场,但是在士族的眼睛里,多少还是有点儿分量的,毕竟这帮人在“守制”的时候是不能玩女人的,结婚之前也是不能有孩子的,这是礼法要求,游戏规则的一部分。 可是话说回来了,现在这帮膏粱子弟,有几个是能够做到禁欲的?守孝什么的,偷摸玩几个侍女、和老婆同房啥的,做了也就做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然而这年月急声条件差的一笔,一不小心,就弄出来一条人命,再一不小心,就多弄出来一条人命,这是一块市场。 而有的勋贵子弟,像是杨尚荆这样的,因为各种外部原因结不成婚,难不成还能禁欲了?不说别人了,杨尚荆自己现在每天晚上就爽的不要不要的,生理冲动这玩意不好控制的,这又是个市场。 虽然说市场总量小了点,但是架不住这都是高端人士啊,有钱!十个橡胶套一贯,肯定大赚一笔嘛! 于是乎,离开了校场之后的杨尚荆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就连批阅文书的人情都少了不少,然后在自责之余感谢波多老师、JULIA老师、天海老师等一众老师,让他掌握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技巧。 大约在四月份的时候,徐尚庸又带着人在海上砍了三百多颗脑袋,杨尚荆窝在备倭衙门里面没动弹,不过这情报倒都是他给的,换句话说,死的都是沿海各家豢养的打手,这让杨家在整个海面上的话语权,陡然间增大了不少。 不过呢,人是徐尚庸动手杀的,这就堵住了绝大部分人的嘴,毕竟魏国公、定国公两家也不是吃醋的,所以这人头自然是腌渍了一番送上了南京,具体的斩杀人数呢,小小地翻了一番,反正大海之上,鬼知道这人是掉海里淹死了还是被鲨鱼吞了,这都是细节,不需要注意。 然后当时坐在衙门里整理战报的杨尚荆转了转眼珠,就在战利品里面加了两把倭刀,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珍品,上面还刻着武士的家徽之类的玩意呢,削铁如泥不敢说,不过比起大明朝寻常的刀剑,还是要好不少的。 兵部参赞机务的徐琦挑了挑眉毛,翻了翻前几天门生故旧们从京师传来的消息,就感慨了一声,拿着关于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战功的奏报,去找魏国公了。 “如今京中的局势,颇为紧张啊。”徐琦开门见山,一脸的惆怅。 到现在南京的外朝官基本也完成了站队了,反正特么山高皇帝远,县官儿不如县管,文官儿们纷纷表示,坚决拥护兵部尚书,谁做尚书雍虎水,武将们纷纷表示,甘为魏国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所以两个人说起话来,顾忌也就没那么多了,魏国公直接点了点头:“良玉兄所言甚是,这风波诡谲的光景,只怕是身在中枢都不止如何是好,更何况你我远处南京。” 徐琦从怀里摸出备倭衙门的那封奏疏,沉声说道:“此间之物,确可以给朝堂上加点儿筹码,便不是甚么变天的事儿,也能改换一番局势,只不过……要把令公子架在火上烤一烤了。” 这会儿朝堂上的气氛不太对,想要舒缓就得用外部的压力来搞,输出矛盾,或者用军功淡化矛盾。 就目前而言,闽北的矿贼因为本地大户插手进去,现在战局是一团糟,所有的军情奏报都被压在了南京这边,就怕皇帝一个想不开,来个御驾亲征什么的;北边的话,平乡伯陈怀的那两路大军还在草原上,摁着朵颜三卫摩擦,不过陈怀是老司机,这点儿胜利也没办法拿出来说事儿。 但是倭寇就不一样了,南边儿见了天儿地闹倭寇,真正的大捷却没几个,杨尚荆砍了几百个脑袋都是了不得的功绩了,现在这一波砍了一千多,他们南京再给添个三五百,自然就是通天的功劳了,这朝中的局势,便是不缓和,也能有些新的变化。 “良玉兄此言不差,只是那备倭衙门的杨尚荆……”魏国公的脸色有点儿古怪,杨尚荆是他未来的女婿,不过现在在拖罢了,只要王振不死,皇帝对杨尚荆的印象就扭转不过来,扭转不过来,涉及到备倭衙门的事儿到了北京城,肯定又得让皇帝不痛快。 所以说,这局势想要缓和,很难,增加些变数,容易。 徐琦自然是明白的,他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如此沉闷,总归不是个实体,一潭浑水,若是不搅动一番,也不知这水下到底藏了些甚么,不过事渉令公子,本官还是要来说项一番的。” 魏国公略一沉吟,也只能点头同意:“良玉兄所言极是,这浑水才好摸鱼,也罢,这奏疏连同倭寇的人头、刀剑,一并送往京师去。” 顿了顿,魏国公的脸色也有些古怪:“今上喜好武艺、军器,这倭刀却也锋利异常,远胜军器监所铸,送上去,说不得还能让圣心喜悦,这写奏疏的……恶心人的本事却也不小。” 魏国公可以这么说,徐琦可不能直接就接过话头来,杨尚荆是他未来的女婿,徐尚庸是他的儿子,整个备倭衙门都在徐家的掌控之下,和他徐琦可没有这么深的渊源,他徐琦给调拨粮草之类的,一部分还是看在了魏国公的面子上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八章 搅浑水 第三八八章 作为穿越之前混过微博的,杨尚荆是懂得怎么营销的。 想要造成巨大的影响,或者说弄热度,那就不能平铺直叙,更不能娓娓道来,剧情这玩意得跌宕起伏,换句话说,要撕逼。 而撕逼需要一个上好的由头,而且是足够吸引人的由头,无理由的撕逼就是耍流氓,老百姓是不喜欢看的。 所以杨尚荆决定,照着委羽山上文昌殿那事儿,好好鼓捣一下,最好把事儿闹大。 “少爷,这……”忠叔站在杨尚荆的身后,用手擦着脑门子上的汗珠。 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字儿了,杨尚荆写的东西,也是能勉强一看了,只不过忠叔现在关注的不是字本身,而是杨尚荆写的东西,太特么惊悚了。 杨尚荆转过头来,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忠叔只管放心好了,这事儿就算传到了京师,也是无恙的。” “可是这事儿终归是犯了忌讳的,便是民间传言,也和少爷如今这出境有所不同啊。”忠叔连连摇头。 文昌殿里那个文曲星君的像,最开始杨尚荆是打算拦下来老蔡的,毕竟这是犯忌讳的,皇帝自称天子,然后你一个詹事府少詹事成了文曲星下凡……有点儿不好整啊,一个不好就是谣言惑众的名头砸下来,然后他杨尚荆就在外朝内廷那帮瘪三的欢声笑语中,无奈地打出了GG思密达。 毕竟现在他杨尚荆的蹿升势头,挡住了不少人上进的路,文人相轻啊,虽然这帮瘪三之中的百分之九十这辈子都爬不到正四品的位置,但是随便是个人都有侥幸心理不是?这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结果上面压了一个杨尚荆…… 所以说,还是让杨尚荆去死的好,当年杨荣牛逼的时候,根基也是不稳,一路靠的全是圣眷,所以差一点儿就被打发去国子监当祭酒了,杨荣那么牛掰都不能幸免,何况杨尚荆了? 但是老蔡那么一劝,杨尚荆就把心放下了,毕竟他是文曲星下凡这事儿吧,最开始只是民间传说,他本人没有在任何场所表达过相关的事情,就是在黄家糊弄愚夫愚妇,用镰刀锤子驱鬼那一次,也只是怒吼“士农工商”,还为了政治正确把“商”踢出去了,而这件事儿,说白了是为了养济院打基础的,当官儿的为民做主,怎么都挑不出错儿来。 然后呢,民间虽有传言,但他自己也没出来肯定或者否定,直到前一阵儿老王爷宁王朱权坐不住了,出来拱了一把火。 之前也提过了,有着涵虚子、丹丘先生等等名号的宁王朱权,在整个道教圈儿里面,不说是扛把子吧,也要比寻常的道士身份高,他和张宇初相交甚笃,而张宇初是龙虎山上上代天师;他和止止道人交情不错,止止道人是当代道教界的扛把子之一。 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基本没人敢反对,也没人能反对,地位比他低的,不说说话有没有用,根本就不敢说话,毕竟涵虚子除了是个道士之外,他还是个藩王,哪怕他就是个吉祥物,可是你特么扔大熊猫一石头,你看看团子粉能不能把你喷死?至于地位比他高的……就那么几个,谁特么闲着抽风了,出来趟朝堂这一滩子浑水? 道士嘛,讲究的是“无为而无不为”,这种时候,当然要无为了。 有了宁王背书,钦天监、太常寺那帮贱格到了极点的神棍又没有反驳,那么当然就要照着做了,毕竟宁王和天师府交情好,毕竟老蔡的师父是天师府出来的,要“尊师重道”,总之……没毛病。 杨尚荆这一通儿分说,忠叔脸上紧张的神色也是渐渐敛去了,有这么好的条件,这时候要不趁着远在江南、朝堂上乌烟瘴气一片的时候来上一发,简直对不起杨荣嫡次孙这个名头啊。 “自太祖立国,大明无处不在打压邪教,永乐年间白莲教起义,更让朝廷加大了力度的,出了此事,便是少爷不去上报朝廷,也自然会有人上报。”忠叔的脸上也是泛起了笑容。 杨尚荆嘴角一翘,呵呵直笑,明太祖起事那些事儿,别说他穿越成的这个杨戬系统地学过了相关的姿势,就是他自己在穿越之前,也看过不少什么正史、野史,朱元璋和明教之间那股子切不断的纠葛,实际上就是让他最直观地感受到宗教威力的缘由。 那种亲身经历,可远比什么史书里的黄巾起义之类的要直观得多。 所以从开国之后,明朝就开始拼命地打压各种宗教,邪教的满天下追杀,正教的能挂起来就挂起来,挂不起来的用高官厚禄挂起来,看看天师府现在这个狼狈样,想要抓一个徐珵都能被他自杀了,就知道这套东西的效率有多好了。 “忠叔所言甚是,不过嘛,这奏疏,还是要戬自己来上的。”杨尚荆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立塑像,乃是民意,戬总要先违民意不得,上书请求朝廷才是正理。” 指了指面前写好的策划,杨尚荆继续说道:“这文昌殿,是必须要封上数月的,到时候民情汹汹,朝廷也就有旨意下来,这旨意却也不是甚么大事,主要是让宁王和陛下……来上一次正面交锋。” 吉祥物是没什么权力,就比如圆滚滚的团子,它们有个卵的权利?整天吃喝拉撒睡,加上一个玩,可是你随便谁想要大摇大摆地弄死一个团子,还不得被喷一个半身不遂? 利用宁王的话,让皇帝和宁王干起来,或者干脆坐实了他文曲星下凡的事儿,总归他杨尚荆这一波是不亏的。 而不管宁王下不下场,整个京师之中,怕是要形成另一股势力了——宁王派。当然了,他们不是自发形成的,而是被打上了标签之后形成的,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身居高位,和宁王有过书信往来。 宁王朱权……他好学习啊,当初除了天师府的天师之外,他和京中大臣也有不少有交情的,皇权稳固的时候没事儿,现在这种撕逼的关键时候……他就是天大的事儿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八九章 开光(上) 第三八九章 文曲星的塑像被雕刻成了杨尚荆的形貌,这事儿老蔡是和杨尚荆说了的,毕竟嘛,做狗腿子要有做狗腿子的觉悟,他是跟着杨尚荆混饭的,搞这种大新闻必须要知会一下老板,否则会被克扣狗粮的。 但是台州府的道纪司……妈的最高不过从九品,还特么设官不给禄,一帮穷逼,老蔡背靠着正四品少詹事的杨尚荆,还能把这帮屌丝放在眼里?为了保证大新闻的突然性和爆炸性,当然是要瞒着这帮鳖孙了。 不过毕竟是直管,老蔡和杨尚荆之间的关系有不好直接曝光了,所以老蔡还是给了他们一点儿面子,在文昌殿开光大典上,邀请了台州府道纪司的头头脑脑,然后吧,文昌这事儿,毕竟是文教盛事,顺的带着把本县的教谕也拉了过来。 老蔡现在也是仙长级别的,去年那一拨让杨尚荆都忍不住喊六六六的操作可是风骚的一批,不说名震浙江吧,台州府这一亩三分地儿,说话也是好事的,他发话了,这帮官吏还能装逼么? 当然不能,所以不光道纪司的人去了,县学的人去了,连特么县学的士子都拉去了一大帮,大家都想着拜一拜文昌帝君,好好沾沾文气,来年科举争取考一个举人什么的,就算不能光宗耀祖,好歹能横行乡里不是? “文昌殿供奉文昌帝君,掌人间功名利禄之运行,今日我等为文昌帝君再塑金身,奉以香火,愿本县文教兴盛,人才辈出,为我大明威服四方之伟业添砖加瓦啊。”已经有了几分仙风道骨的老蔡都不用装了,现在张口就是一串儿文绉绉的神棍词汇,那气质,简直了,仙风道骨啊。 从九品的府道纪司都纪听了这话连连点头,他也是个道士,而且是正一的,不过他是个外围,到现在受箓的品级也不过就是正九品,比特么老蔡还要低,至于辈分,得叫老蔡一声师叔,所以老蔡这种能够和天师府直接搭上关系的,必须是高大上的。 所以他摸了摸颌下的长髯,点头称是:“文昌帝君主文运,亦主孝慈,百善孝为先,这委羽山上有文昌帝君金身在,自然可保黄岩县教化大行。” “孝”不仅仅是一种美德,还是一种意识形态,读书人可以装逼不要功名,但是他不能不孝,哪怕是魏晋时候放荡不羁的风流名士,他也不敢说自己不孝顺,至于那些个什么什么演义里面吃牛肉的豪侠,最多也就是不把国法放在眼里,至于和意识形态作对……那就不是豪侠,是人渣。 搁在五百多年之后其实也一样,米利坚的英雄可以和政府对着干,但是打的大旗一定是皿煮滋油,一定是为民请命,但是谁要是敢拍洛克菲勒派私人军队镇压工人罢工……你好,开门,CIA! 所以这道纪司的都纪一说,县教谕黄文当即一脸的笑容:“刘都纪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这百善孝为先,德比财重,方是正道啊,少詹事为祖父守孝三年,仍满心挂念,直至在吊唁先太师文贞之时晕倒,一时传为美谈啊。” 自己家的顶头上司,该拎出来的时候当然要拎出来,不露痕迹地拍一个马屁了,不在乎杨尚荆能不能听见,在乎的只是自己说没说,反正就是一句话,还特么是大实话,说出来谁也不能骂他阿谀奉承,这万一传到了杨尚荆的耳朵里…… 他今年是岁数不小了,但是家里还有一个有举人功名的儿子不是? 道纪司的刘都纪混的是台州府这一片的,他自然知道杨尚荆现在在整个台州、乃至是整个浙江有怎么样的分量,再往上……那就不是他能够接触到的大新闻了,不过那都是细节,不需要注意,所以他也是一脸感慨地应了一句:“涵虚子道长曾言,杨少詹事乃是上应文曲星君之人,必然是纯孝之人啊。” 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里面走,身后是一串儿的士子,而这会儿,整个道观前面,已经等了不少的百姓,要说官府告示什么的,百姓懒得去看,但是这庙里除了什么事儿,老百姓都是喜闻乐见的,要不是黄文这个县教谕知道怎么回事,现从县衙里面带了几个衙役,只怕这会儿都挤不进去。 虽然官衙和庙里对老百姓都很神秘,但是神仙不会一个雷劈了老百姓,官儿可能赏老百姓一顿鞭子,所以这种现象无论从心理还是从现实上来说,都是说得通的。 这会儿文昌殿的大门捂得严严实实的,老蔡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后面的官吏和士子拱了拱手,笑道:“这文昌殿,乃是上应天心所建,故此耗时也是除大殿外最久的了,家师对此颇为看重,故此亲自登坛,倒是让贫道偷了清闲。” 嗯,文昌上应天心,这是说黄岩县的教化必将大兴,这是县教谕黄文最爱听的,虽然他现在升官儿无望了,可是名声还是要搏一搏的,这县里要是出了一大票儿的举人……想想都爽啊。 而这规格仅次于主殿,也是道教里面的仪轨了,正一祖天师相传是承了太上老君的法脉,所以在《太清宝诰》里面的字眼儿,就带上了“为皇者师帝者师王者师,假名易号,立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了,主殿供的是太上老君,自然就不能让文昌帝君僭越了。 所以在场的官僚听了这话,都是非常的蛮夷,那帮士子也跟着感觉着爽,这年头唯物主义连个萌芽都没有,皇帝还指着“天意”活着呢,何况这帮读了几本书的酸丁? 结果文昌殿的大门一打开,老百姓们还没咋着,毕竟五百多年后能记住自己市高官长啥样的人都是少数,更何况现在了,但是道纪司、县学的这帮人就懵逼了,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嘴,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了。 老蔡微微一笑,直接就砸出来那一套理论。 无懈可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零章 开光(下) 第三九零章 藩王不是不可以怼,但是你要看什么档次的藩王,或者是具体到哪个藩王,然后在看清自己的身份,摆正自己的位置。 宁王朱权是在场这帮人能怼的么? 当然不能,私底下哔哔都要小心点儿,万一声儿大了传出去,宁王朱权并不介意上书喊冤,然后让皇帝玩一个亲亲相隐的戏码,给他扣上一个“攻讦宗亲、离间天家”的大帽子。 那可就不是一般的酸爽了。 所以听着老蔡在那边**叨**叨,黄文是最先怂的那一个,一来他受着杨尚荆直管,而来他也不敢多说宁王。 但是这位刘都纪就不那么好打发了,因为这神像的后面并不是空的,根据杨尚荆的交代,为了满足杨尚荆的恶趣味,这文昌帝君的脑后悬着的不是什么金色的圆盘,而是当初他让工房大匠打出来的镰刀锤子。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实事求是”,这俩玩意往文昌帝君脑袋后面一挂,那就是“有教无类”的典范了,毕竟文昌帝君的光芒万丈,不仅仅照着满县的士子,还罩着满县的农户和匠户。 总之,这很符合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宗教建设,使宗教服务大众、造福大众,充分与建设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河蟹社会相适应,代表了先进文化的发展方向,代表了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了…… 嗯,反正很给力就是了。 不过刘都纪可不认这个,他虽然知晓厉害,但不够油滑,换句话说脑子一根筋,否则也不会被同行推到都纪这个位置背黑锅,这颗不是五百多年之后挂个什么什么协会主席就是高道大德的年月,干这个没俸禄还特么要背黑锅的。 所以他一张嘴就是:“依着本教经典,文昌帝君金身理应……” 他这边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儿,然而屁事儿不顶,老蔡呵呵一笑,指了指场中正穿着杏黄色法袍,正在随着经韵声踏着禹步的老道,慢悠悠地说道:“此大殿,乃是家师营造之所,事先可是上书过龙虎山的。” 刘都纪一张嘴就张在哪儿了。 没辙啊,万法出正一,这龙虎山就是道教圣地,谁不服就能把谁摁在地上一阵摩擦,别看宣宗皇帝的时候很不待见正一的天师,但是为了拉拢这个扎根江西上千年的大族,多几个脑袋还是稳赚不赔的,更何况……这刘都纪也是出身正一的。 然后一脸笑容的老蔡就又放了个大招,指了指立在大殿前边儿的大鼋,大鼋的身上还背着一个青石碑:“此碑文上所书的《文昌帝君阴骘文》,乃是当代天师手数,若无天师法旨,贫道师徒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啊。” 其实老蔡在这里玩了个花花肠子,正一的天师虽然不是什么整日里都是在“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地逍遥度日,但也算不上日理万机的,这道观营建的差事都落在了朝廷的手里,他就是每年传度、受箓的时候出来转转,怎么也不可能掌控着黄岩县这么个小县城的文昌殿啊。 老蔡的师父也只是往龙虎山那边儿写了一封信,表示了一下需要支持,然后张家的某个子侄和当代天师张懋丞说了,这会儿天师正打算闭关,也就没当回事儿,想了想那个和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交好的宁王好想提过那边有文曲星下降什么的,不支持不太好,就直接从书房里拿了一份之前写好的经书,那个张家的子侄直接就送了过来,让这边照着篆刻了。 至于文昌帝君刻成了杨尚荆的模样……他们也不知道。 这本身就是话术的一种,唬人的,但是这个刘都纪哪儿知道这个?一吓唬就老实了:“既然是天师法旨,弟子自然是不敢稍有质疑。” 质疑天师,他还不够格啊。 不过看了看神坛上坐着的那个,和本县县令、南京兵部郎中、詹事府少詹事杨戬杨尚荆一模一样的神像,这位刘都纪就觉得自己的某处有点儿抽搐,有点儿转筋,总之,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所以他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此事虽是天师法旨,然小道却不敢隐瞒不报,这便要上报朝廷……” 老蔡歪着头看着他,就想知道他想要上报什么,然后就看见他身后的一个副都纪往前走了一步,捅了一下这个刘都纪,然后趴在他耳朵边上低声地嘀咕了几句,这位刘都纪的脸上霎时间是风云变幻。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这位刘都纪才吐出后面的一串儿话来:“便说是此处听了涵虚子法旨,营造文昌殿之事,以杨少詹事真身相貌做了文昌帝君之相。” 他没捎带上天师,这就让老蔡高看了一眼,杨尚荆当时可是和老蔡说过,如果这事儿没捎带上天师,就证明这个道士还有些脑子,知道把整个道门从朝堂上的风波里面摘出去,如果带上了天师,那么他肯定要遭雷劈。 现在的张家,可没有了之前做南霸天的实力,最多就能做个朝廷的传声筒,想要收点儿资质好的徒弟,都得和朝廷打报告“请度牒多少多少”,否则徒弟还要交人头税,一旦这个刘都纪把张家扯了进去,肯定是要被天师放雷劈死的。 而且肯定是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 至于杨尚荆……根本就没所谓,现在朝堂上已经是一潭浑水,加进去宁王这么一个藩王里面的扛把子,那就是一大潭浑水了,要是再加上张家这么个真正意义上的南霸天…… 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浑水了,那是里面活着鳄鱼,一口能咬死人的超级大浑水了。 正所谓浑水才好摸鱼,现在这潭浑水他杨尚荆只能摸上来几条小鱼,可是如果是里面能养鳄鱼的浑水…… 那还特么摸个屁的鱼啊,直接摸尸体好不好?水里的鳄鱼吃人总也不能一口吞吧?半截尸体上怎么也能留点儿财物,他杨尚荆费点儿劲儿弄点军功,然后摸过去,那财物还不都是囊中之物?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一章 是李朦朦不是李萌萌 第三九一章 杨尚荆这边搞的大新闻很快就捅到了杭州,然后过了南京,一溜遭直奔北京而去。 正四品的文曲星下凡,宁王认证,据说天师府也给盖了章,童叟无欺啊假一赔十,总之,狂拽酷炫吊炸天,据传言啊,只是传言,黄岩县的老百姓,有的还在家给杨尚荆立了生祠,就想着让文曲星照着自己家的星光比别处多上那么一丁点。 方廷玉看了看,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孙原贞看了看,努力地憋着笑;轩輗看完了,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那表情说不出的滑稽;徐琦看了看,喝在嘴里没咽下去的茶,直接喷了出来,只能命令人重新把这案卷誊抄了一份,往南京送…… 总之,这一份卷宗给浙江、南京、乃至沿途上能够接触到大新闻的大小官僚们,带来了无数的乐趣。 反正特么京师的水再混,也落不到他们的脑袋上,这年头为了避祸,哪怕是给地方上的乡贤们点儿方便,也得鼓捣出来点民意留在地方,京师?不给提个两级,脑子有泡儿了才回京师蹚浑水呢。 大抵是因为这件事的缘故,浙江备倭都司的由昌国卫迁回杭州府的事儿,就没那么显眼了,连带着三个卫所的指挥使换防,也成了兵部的一纸文书,大家都在津津乐道地讨论着黄岩县南边委羽山上的那座文昌殿,以及文昌殿里面的文昌帝君塑像。 然而李信这个备倭都司总兵还是觉得很郁闷,因为大家虽然不去深入讨论这事儿,但是谈论起杨尚荆来,还是要顺道吐槽一下的,比如“李信那个傻叉如何如何,千万不要学他”之类的。 大家都是老司机了,他李信在黄岩县漂移过弯的时候没踩住刹车,直接翻下壕沟的事儿,大家都是知道的,就目前来看,整个浙江沿海的一十九个卫所里面,他李信能够做到如臂使指的,也就一个临海卫了,而这个临海卫,还是当年杨尚荆找了个由头,让他完成临海卫大换血的。 本来就谈论一下也没啥事儿,遇到夏天军务繁忙的时候,大家也就见面的时候点个头,不用几天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可是……现在特么是春天,南京兵部、南京五军都督府那帮人又不用下地种田,所以大家端着茶杯往值房里面那么一坐,谈论完了杨尚荆的骚操作,再想想南边的倒霉孩子李信,就得啐一口“傻逼”。 一来二去的,李信这外号就算是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货给起的,还特么很文雅,不是什么傻逼、二逼一类的直白话,叫“李朦朦”,乍听之下很有诗意,有一种烟雨朦胧之感,搭配上江南三月的烟雨,还挺特么文艺,然而人家这里面的意思,实际上是李信这个总兵、都指挥使眼睛得了眼翳,和瞎了差不多,看啥都是朦朦胧胧的。 总之,三月份的南直隶连带着浙江,甚至再往南一点儿的福建,充斥着快活的气息。 被冠之以“朦朦”这么个听着就让人觉得很萌的李信在七天之内砸了四张桌子,书房收拾了六回,他老婆哭喊着抱着他的腿让他别在家发疯了,因为家里能摆出来装门面的古玩已经不多了。 要是平时,没有了再搜刮就行了,正二品的大员呐,就是李贤这个丰城侯手底下的阿猫阿狗,也得客气着不是?毕竟,他县官不如现管嘛。 但是现在这里是杭州府,杭州府有谁呢?有轩輗。 轩輗轩惟行,他不光是个正三品的按察使,大明朝正三品的官儿不说遍地都是吧,那也是一抓一大把,顶个卵用,但是轩輗轩惟行他不仅仅是个正三品的按察使,更是一个可以一件外套穿好几年、买肉吃都算大新闻的好演员,当年浙江清军,怼的整个浙江不要不要的,四十多个军官脑袋落地,一百四十多个军官跪下来喊爸爸。 正三品的好演员,牛的一比。 李信怼杨尚荆,本质上是为了立威,如果他怼成了,然后放过杨尚荆一马,那么没问题,整个浙江官场、乃至整个外朝,都可能欠他一个人情,毕竟杨尚荆管的人本质上都是他的人,可是他怼输了,而且输的惨不忍睹……那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往轻了说,叫不识大局,险些坏了外朝的好事;往重了说,那就是意图勾结阉党,祸害了外朝的好事。 所以,一旦他李信在这个节骨眼上收了点东西撑门面…… 轩輗能带着人直接上门,把他李信械送京师,毕竟“收受贿赂”这是重罪,这个时候请出《御制大诰》这本大杀器来,哪怕是最前卫的道德夫子,最激进的官僚,都只会拍手称快。 然后剥皮充草,然后天下太平。 “祖制”这种东西嘛,需要用的时候才有用,不需要用的时候,不去提就好了嘛。 “最近那竖子可曾有甚么动静?”李信甩开了自家的婆娘,喘着粗气,问自己的管家。 管家当然知道竖子指的是谁了,这几天老爷在发飙,他就在下面负责打听这事儿,所以也没沉吟,当即回道:“回老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来,那竖子尚在备倭衙门之中处理文牍。” 顿了顿,管家就压低了声音:“不过前日里南方却是传来了消息,似乎那竖子准备调集沿海的舟船,将他那套练兵之法传到水军之中,将沿海这倭寇……一网打尽。” “杨家到底教出来的是什么东西!”李信冷哼了一声,一脸的不以为意,“这沿海倭寇,不可不剿,不可尽剿,其中的道理居然都弄不明白,莫说只是个少詹事,便是混到了内阁之中,也是迟早被拉下水的蠢货。” 沿海这么多家族呢,谁特么敢玩尽剿这一套,肯定是死在衙门里,而且死法一般都是暴毙,沿海这些个土财主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到了真正关键的时候联合起来,俩字儿,要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二章 剿倭妙计 第三九二章 杨尚荆的确是准备纠集沿海的舰船,打算等时机成熟了,给倭寇来个一窝端,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干点儿活计。 所以他给鸿胪寺和礼部各写了一封信。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甩锅。具体而言,就是把倭寇的锅甩到日本的脑袋上,毕竟正牌的倭寇之所以能够在小规模战争中压着寻常的大明卫所士卒揍,是因为人家有斩首的实力,这斩首的实力,就是少数的日本南朝武士。 他们是现在日本统治者们曾经的死敌。 所以杨尚荆义正言辞地提出,需要鸿胪寺和礼部给自己授权,让自己派人去和日本人交涉一番,然后双方出兵,共同灭倭。 “少爷,这计策,早年间也是用过的,只不过收效甚微啊,我大明不能尽除的倭寇,那日本不过弹丸小国,加进来又有甚么影响?”忠叔看了看杨尚荆桌案上的奏疏,一脸的无语,“况且少爷也是知道,这沿海的所谓倭寇,都是些甚么东西。” 杨尚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倭寇到底是个甚么东西,戬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奏疏乃是一道程序,出访倭国的程序,否则,这带兵的将领死角番邦,可是重罪啊。” 于是乎,忠叔更加地不解了:“这却为何?” “想要尽扫沿海之倭寇,自然是不现实的,便是云集整个浙江卫所之士卒于此,毕其功于一役,也不过是野火烧荒草,春风吹又生的下场。”杨尚荆露出了一个渗人的笑容,雪白的牙齿一龇,便仿佛食人的恶魔,“可是,若戬有一饵,可让沿海这些歌士族,将自身实力尽数收缩回内陆,且不再为患,当何如?” 忠叔眉头一皱,沉声答道:“少爷,休要天方夜谭!” 杨尚荆摇了摇头,站在了舆图上,指了指东边的日本方向,嘿笑了一声:“如今这中原是缺铜的,莫说是铜,金银铜铁无有不缺,若是戬告知这东南士族,这金银铜铁之物东瀛皆是盛产,当何如?” 士大夫们抱着海禁的政策,自己偷摸地下海开捞,实际上就是坐井观天,以为中国地大物博,除此之外都是蛮荒,换句话说,没有了逐利的心思,所以他们才会在沿海豢养打手充作倭寇,劫掠过往船只,让小的家族不敢下海,这样才能维持住他们的地位。 所以,哪怕杨尚荆剿倭剿干净了,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他们还会派人下海的,这就是春风吹又生。 可是如果杨尚荆告诉他们海外不是什么蛮荒,而是富产金银铜铁…… 去他娘的,海禁个屁啊,下海开捞啊,什么日本武士,什么破了成吉思汗跨海舰队的神风,都是垃圾,士大夫们包管高唱着“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金银的向往,大海彼岸的海岛,便是我心中牵挂”,直接冲过去“开门,送教化”。 但是有一点,但凭着沿海士族这点儿高度分散的财力和技术,是做不到直接征服日本的,战船就没有什么碾压效果,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朝廷出来统筹了,到了这个时候,东南士族鼓捣点儿什么外交事件出来,借着由头捅过去,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忠叔作为一个跟在杨荣身边多年的老把式,当然是懂得这个的了,不过他还是有些疑虑:“若是说日本有金银,倒也没甚么,只不过那国小民弱之地,土地贫瘠,每年还少不得朝贡换些铜钱回去,这铜之一事,如何去说?” 感情忠叔这是当杨尚荆在玩空手套白狼的把戏了,杨尚荆咧了咧嘴,叹了口气:“忠叔有所不知,这铜钱铸造,可不是甚么简单之事,单凭日本那帮废柴工匠,又能成个甚么事体?” “倭刀如此锋锐,如何却造不出合用的铜钱?”忠叔皱了皱眉头。 妈蛋材料学很复杂的好吧,炼铁和铸铜不是一回事儿好伐,我一个文科生自己都弄不明白,我怎么和你解释啊? 杨尚荆磨着牙,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事实上中国周边这一片儿,材料学上都是垃圾,日本的倭刀技术还是继承自中国,不过中国这边武器更新换代速度太快了些,像什么陌刀、马槊之类的玩意为什么没了?不是因为不好用,而是因为不利于铸造,不利于大规模装配部队。 但是日本不一样,日本人本来就不多,这个年代就更少了,所以那帮子铁匠当然也不用为了装备平民化去操心,一点儿资源全都砸在武士老爷们身上才是最赚钱的,这也是为什么继承自中国的技术会有发展的根本。 然而说道铜钱铸造,那就根本不外传了,所以所谓的“四夷”根本没机会接触到这种机密,自己铸造的东西全是垃圾,要么脆要么软,反正用不了多久就碎了,就算是到了崇祯末年,朝鲜那边铸造的常平通宝也是垃圾中的垃圾,稍微有一点儿不平的,都不用上锤子,踩一脚或者掰一掰就两半了,日本……也没好到哪儿去。 所以纠结了半天,杨尚荆叹了口气:“若是忠叔不信,家中的船只下次回来的时候,带些日本的铜钱,一观便知,若是如戬所说,到时候派去之人回来再宣扬不迟。” 反正杨家也有海船在外面跑,到时候从日本买点儿本地产的铜钱就行了,一枚大明的啥啥通宝换个五六枚日本本地的钱根本就不是个事儿,到时候忠叔一认可,家中就能往外煽风点火了。 小股倭寇大明朝沿海受不了,小股的“明寇”日本那帮土鳖领主就受得了了?到时候真发现了大矿,就沿海这帮士族的吃相,还能不上书请开海禁? 到时候杨尚荆再说“本官给你们保驾护航,扫清了沿海的倭寇吼不吼啊”,他们会怎么回答? 港真,不趁着这会儿整个北京城都乱成了一锅粥的功夫搞这个,还等着什么时候发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三章 浓眉大眼的叛变了革命 第三九三章 大朝会上,浙江都察御史黄英异常贱格地站出班来,就给大家讲了个故事,故事的内容简洁明了,颇有一点儿儿歌的风味:浙江有座委羽山,山上有座太清观,观里有个老道士,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把文昌帝君的塑像造成了本县县令的模样。 这简直太自不量力了。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生不开宗,死后成神”的规矩,哪怕是说谁谁谁天神下凡,那也是老百姓嘴上传一传,官方是不承认的,而且吧,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官方也是无视的,你看看那些道教的神仙,什么星君啊、太岁啊,哪个不是死后朝廷给追封的?再看看这个教派、哪个教派,哪个不是假托神仙之名开创的? 别的不说吧,就说祖天师,汉留侯张良九世孙,这出身溜得一匹,吊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大汉子民,但是他还是不能直接称宗道祖,哪怕他是秉承着汉朝整个朝廷的意志,或者说整个中原世家的意志,去给巴蜀给信奉巫蛊的野蛮人“开门,送教化”,他的天师道也没敢说自己做祖师。 他的道统,是汉顺帝汉安元年正月十五的时候,太上老君传给他的,天师道的开派祖师,在官方上来说,实际上就是太上老君。 再说同样溜得一匹的全真教祖师王重阳,他开宗立派的时候也没敢直接打出自己的旗号来,假借的是吕洞宾、汉钟离的名号,打的是“钟吕门下”的旗号,这特么还是宋末乱世里面。 因为皇帝是“天子”,是“神”,如果突然蹦出来一个活神仙,那么是不是就能和皇帝平起平坐了?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世俗政权所要严厉打压的,毕竟哪怕是夏商周那会儿,大家还都玩巫教那一套的时候,“王”啊、“天子”啊之类的大拿,也是神权王权合一的,君权神授?不存在的! 说白了,老百姓再盛传哪个大臣如何,本质上都是给朝廷长脸,毕竟……这大臣再特么牛逼,最后也得给皇帝跪下不是?那不就是说,皇帝他老人家真是真龙天子?是天下最牛逼的存在? 总之,这一切都是有例可循的。 然而黄岩县玩的比较大,也比较溜,他们直接把杨尚荆塑造成了活神仙了,这就有和朝廷打对台的嫌疑。 所以朱祁镇当即就拍案而起:“竟有此事?简直岂有此理!” 黄英点了点头,一脸的谦卑:“回陛下,当真如此。” 朱祁镇右拳紧握:“传旨,将罪臣杨尚荆并太清观道士尽数械送京师,以儆效尤!” 给个官儿啊、爵位啊、俸禄啊什么的,他朱祁镇给也就给了,毕竟“恩出于上”嘛,可是这直接给自己封神了,就是在抢他的饭碗,你说到时候黄岩县士子、乃至整个江南的士子考试考好了,祭拜文昌帝君的时候,会想着他朱祁镇么? 偏生这帮南方人还就会考试,每年科举都压着北方人打,要说不用南方人做官他,他朱祁镇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所以别说杨尚荆本身就比较恶心他,还和他玩了一出三辞三请的戏码,就是没有那一出戏码,也必须干死杨尚荆,以儆效尤。 然后文臣的班中又闪出来一个人,神经兮兮地说道:“回陛下,少詹事杨尚荆对此事并不知情,刚刚知悉此事不久,便派人封了太清宫,砸毁了文昌帝君塑像,今日早间,请罪的文书便已经到了通政司,微臣不敢耽搁,只能将奏疏戴在了身上,还请陛下过目。” 朱祁镇听到这儿,就不仅仅是生气了,他的眼神扫向通政司的左通政李锡,就发现后者低着脑袋,似乎是在观察着脚底下的地面是不是有缝儿一般,根本就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好嘛,这通政司左通政李锡也倒向了外朝了,要知道,当年坑于谦于廷益下狱,一大半的功劳可都在通政司里面了,本来按照于谦的势头,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回朝做个兵部左侍郎,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到时候和李锡这个“夙敌”干上一场,都算是很克制了。 然而这个当口上,李锡这个做左通政的,没管住手底下的小猫小狗,直接把杨尚荆请罪的奏疏,或者说是脱罪的奏疏带上殿来,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换句话说,李锡这个浓眉大眼的,也选择了背叛革命。 所以朱祁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了下去,旁边自然有小太监将杨尚荆的奏疏呈了上来。 嗯,封了道观,砸了神像,然后还顺手把道士给拘了,这标准的忠臣,邹书里面一口一个“微臣”一口一个“罪该万死”,简直太特么让人感动了。 然而上疏的这个人叫做杨尚荆,如果今天朝堂上的局面彻底脱离了他朱祁镇的掌控的罪名要找一个罪魁祸首的话,一切的罪责都可以归咎于杨尚荆。 所以这些词汇,是在恶心朱祁镇。 “便是如此,他杨尚荆也少不得一个失察之罪……”朱祁镇抬起头来,语调放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下来。 然而他刚刚说到一半,就看见给事中里面站出来一个胆儿大的,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也不抬头,直接奏报:“回陛下,前日里宁王曾上疏朝廷,言浙江有上应文曲星之人,宁王号涵虚子,便是如今大明的道士之中,也未见得有他老人家资历老的,况且宁王曾与天师府四十二代天师交好,那委羽山太清观的道士又是正一门下,如此做法,却也称不上忤逆。” 朱祁镇一口气没缓上来,好悬没憋死在那儿,太特么糟心了,你这时候把宁王抬出来,你让朕怎么做?难不成派人过去,把窝在家里修仙,老实的一批的宁王拿过来,治他一个妄言之罪? 特么的你说的没错,宁王这辈分太老了,朕都得叫他一声太叔祖,这天底下的道士,也就当朝的左正一邵以正等少数能和他谈论谈论道法。 感情这浓眉大眼的都特么背叛了朕的革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四章 趋吉避凶 第三九四章 做道士的基本上除了修书炼丹之外,都喜欢玩数学或者医学,唐太宗那会儿开始修的戊寅元历,就是李淳风牵的头,现在药王殿里面供着的药王,就是孙思邈,都是道士。 而一般情况下,道士是不用上朝的,毕竟他们所谓的统领天下道门事务,实际上也就是个传声筒差不多的作用,哪怕是龙虎山的天师想要找点儿出色的童子做徒弟,都得去六部那边儿报备,最后这边走个过场,说白了就是个石头刻的图章,最多能给自己的教派一点儿照顾。 大明高道、长春派创始人、冲虚至道玄妙无为光范演教长春真人刘渊然的高徒,当今的大明朝左正一,《正统道藏》的校对者,大明朝最牛逼的道士之一,止止道人邵以正,当然也不用上朝,他这会儿正在道录司的衙门里面坐着,钻研着先进的医学姿势,准备着编纂一本《青囊杂纂》,不说和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比,青史留名总是要有的。 毕竟道医不分家嘛。 然后他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涕、口水全都喷在了面前的书稿上,他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吓得旁边伺候的小徒孙都跟着一哆嗦,上前一步,连忙问道:“师祖可是身体不适?” 邵以正今年快八十了,老道士一向是倍儿精神,然而人老毕竟不能以筋骨为能,快要八十岁的道士不是快要八百岁的神仙,本质上还是人,所以下面的小道士一向都是用心伺候,可是见到邵以正这个状态,还是头一次。 邵以正摆了摆手,自己擦了擦鼻涕口水,就把手缩进袖子里开始掐算,总觉着有人在算计他,小道童也没敢往前靠,就站在邵以正的身后,等着吩咐。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邵以正这才停手,抬头说道:“你且去问问,朝堂上如今在辩驳些甚么事体。” 小道童应了一声,一提身上的中褂,就往外跑了,邵以正看了看自己刚刚掐算的手,又看了看面前的书稿,就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便是贫道这把老骨头,怕都是清闲不得啊。” 小心地将沾了鼻涕口水的书稿撤到一边,邵以正提起笔来,将被污的书稿重新细细誊抄,到底是快要八十岁的高道大德了,一笔一划尽显耐心。 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邵以正心无旁骛,依旧在细细誊抄,小道童进来之后,一脸的纠结,可是看着邵以正的动作,又不敢上前打搅,也只能站在那儿干看着。 “心性尚要磨练,不过终归有些长进了。”邵以正放下笔,抬起头来,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可有甚么消息了?” 能得了邵以正的夸奖,这在道教界里可以算得上是天大的荣耀了,小道童心头欢喜,嘴上却是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师祖,似乎是正在对答浙江委羽山太清观之事,据说是某个龙虎山门下的道士,将文昌帝君塑成了本县县令的模样……” 能在中枢混,哪怕是个快要八十岁的道士,也得保持着足够的政治敏感度,否则别管什么高道大德,别管你修的是不是什么《道藏》,真正的权贵们分分钟教你做人,当年他邵以正的师父,长春派祖师刘渊然,不也因为得罪了权贵直接被扔到了云南? 所以只是听了这黄岩县的名字,邵以正就觉得自己虎躯一震,再往下听,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可是扯上宁王了,而好巧不巧地,宁王前些日子还真和他通过信。 当然,巧不巧不重要,宁王和朝中很多人都有书信往来,谈的都是文学、道德,那书信的内容,锦衣卫、东厂那帮人只怕比宁王自己都熟悉。 重要的是,好死不死的,他止止道人邵以正,现在管着天下道门,别管是不是名义上,别管是不是个徒有名声的图章,皇帝要是叫他过去,问他“这杨尚荆到底是不是文昌帝君转世啊”,他怎么回答? 回答不是,那么坑死了杨尚荆,外朝的头头脑脑有一万种方法让他的徒子徒孙不痛快,这还不说,只怕宁王也得和他理论理论,毕竟涵虚子这个名头在大明朝,和止止道人是不相上下的。 如果回答是,那就是恶了皇帝,虽然如今快要八十、自己也没算准自己还有多少年好活的邵以正不太在乎什么名头,但是为了自己的徒子徒孙好过一点儿,要弄个大真人的封号也是势在必行的,可是好死不死的是,这加封大真人的权力在皇帝手里,当代天师想要弄个大真人的封号,还得给权贵们送礼,让权贵们帮忙说项。 总之……这特么就是把他这个左正一架在火上烤,各种不好办。 眼睛一扫,瞧见了桌上的还带着鼻涕、口水的纸,邵以正就是一笑,左正一不能出去云游,还得看着《正统道藏》的进一步校订,那么为什么不装个病,把这个风头熬过去了呢? 所以他开了口:“师祖近日偶感风寒,料想是内丹除了差错,以致阳气外泄、阴虚入体,还需闭关数日,调养身心,此间若有什么事体,你且帮师祖记下,待师祖出关之后,再做计较。” 小道童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虽然他不知道自家师祖到底咋的了,但是呢,作为一个合格的徒孙,他只要知道自家该干嘛就行了。 邵以正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小道童的脑袋,然后哼着道情词儿就往官衙的门口去了,到时候一闭关,谁找他他都有理由不出来,至于皇帝派太医查验什么的…… 亲,你听说过《青囊杂纂》么?贫道自己就是学医的,你们这帮太医在贫道面前,不够看的。 眼瞅着自家师祖出了门,小道童搓了搓手,就开始过去整理桌面了,没过多久,就看见外面进来两个穿着大红袍服的中官儿,尖声尖气地问道:“小王道长,邵正一可在此处?” 小道童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萌萌哒的笑脸,抖了抖那张还没扔的、沾着鼻涕和口水的废纸:“今早师祖偶感风寒,有阴邪入体,如今回道观闭关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五章 政治游戏 第三九五章 面对大新闻,你是要做一个勇敢的记者,还是要做一个怯懦的逃兵? 如果面对的是脾气稍显暴躁、见多识广、身经百战但是胸怀宽广的长者,当然是要迎着大新闻的面扑上去,好好表现一番,扬名立万了,毕竟从普通记者到总裁的通天之路并不算常见,只有把握住机会,顺应历史进程进行个人奋斗,才能做到步步高升。 但是如果面对的是一个脾气极端暴躁、年轻气盛、孤陋寡闻甚至还有点儿幼稚的小孩儿,那就必须要赶紧跑路了,而且不能用一般的速度跑路,必须要用追赶大新闻的速度逃跑,否则一定会被教做人。 邵以正他不但会编著医书、修纂道藏,他还会看卦,可以说是见多识广,所以他虽然有些年老力衰,但是跑路的速度可是一点儿都不慢,等中官上门请他进宫的时候,他已经猫在了城外的道观里面,吩咐好了门下弟子,直接说自己要闭死关。 然后朝堂之上,皇帝的脸上就露出了懊丧的神情,下面这些大臣们的脸上也都是面带遗憾。 没有办法,早在几个月之前,龙虎山天师府那边就传回来消息,自家天师自感祖师恩召将至,已经进入了闭关状态,现在这满天下能跳出来指着宁王的鼻子说“你看错了”的,就剩下这么一个邵以正。 皇帝想要让邵以正反驳了宁王的指认,满朝的大臣打算把整个道门拖下水,拉到内廷,也就是皇权的对立面上,然后掌管天下道门之事的左正一邵以正跑路了,谁能不遗憾? 就连马愉马性和这个老好人都有点感慨,站出班来,一脸惋惜地说道:“邵真人忠心任事,不辞劳苦,年近八旬还在修撰《道藏》、《青囊杂纂》,都是利国利民之典籍,陛下当厚赏之,并遣太医前去问诊,也好让邵真人知晓陛下一片爱护之心啊。” 朱祁镇捏着鼻子应了一声,心里已经算是骂翻了天,这满天下的,就没人能给他省点儿心了,不过心里妈卖批,脸上还是要笑嘻嘻的:“马爱卿所言甚是,便让太医院加派得力人手前往探望,莫让老真人落下什么风寒病症。” 嗯,道士闭关,而且是闭死关,这也是修道的一部分了,别说止止道人邵以正今年都快八十了,就是十八,只要不是谋逆犯罪之类的,皇帝也不可能把他从闭关的地方拎出来,毕竟这在道家的规矩里,那可是谋财害命到底勾当。 万一就没办法飞升了呢? 朝臣们虽然有人不太信这一套,然而他们还能抓个道士严刑拷打不成?低端的道士嘴里问不出什么,高端的都特么能吊打他们了,别的不说,谁敢吼一声“道法都是障眼法”,你看涵虚子会不会给皇帝上书,哭天抹泪地请皇帝打死他? 那当然要打死啦,诽谤朕的皇叔祖,这个时候不体现一下天家情分给自己加加分,还等着干啥? 然后传旨的中官捏着鼻子就奔着太医院去了,满朝的文武都知道这是在做做样子,要是说比起医术来,老道邵以正能把整个太医院摁在地上摩擦,要是说比起内丹来……邵以正还是能把整个太医院摁在地上大力摩擦。 虽然很多太医都标榜自己家传内丹术,玄妙精深什么的。 朱祁镇黑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看向下面的满朝文武,沉声问道:“却不知这杨尚荆该如何处置?” 嗯,不管怎么说,有宁王背书,这个“罪臣”的头衔是拿下去了,毕竟……现在这朝中风波隐隐的,把宁王拉下水来,对他朱祁镇也没有什么好处,只会把藩王一党推倒外朝那一边去。 毕竟宁王无论在法理上还是在辈分上,都是诸王之长,现在大家都安安分分地过着小日子,最多强占点儿土鳖泥腿子家的田亩宅邸,也没什么嘛,你在动刀子,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朱允炆来的,什么?宁王给谁谁谁封神?你这肯定是找借口啊。 总之,为了大明朝的平稳运行,这刀子是绝对不能往宁王的脑袋上挥的。 一听这话,杨溥眨巴眨巴眼睛,心说这皇帝怎么突然智商上线了?这不拉道士们下水,又不拉宁王下水,我们很为难啊。 所以杨溥微微侧了侧身子,给了身边的王佐一个眼神,如今的户部尚书苦笑了一声,心说我就是个管钱粮的大会计,你找我干嘛,东汉那个王司徒可是被活生生骂死的啊。 然后王佐还没等出班,就看见那边翰林院的序列里面跑出来个瘦高个,光看这气度还真是风度翩翩,只不过这个时候跳出来这个举动,就显得有些无脑了杨溥看着他脑袋都大了,这是他那个老乡,先前还想着提拔一手的张丛。 就见这张丛,站出班来,跪地山呼万岁,然后说道:“陛下容禀,杨尚荆有失察之罪,下旨申饬则可,可那胆大妄为的道士,须夺了箓籍,械送入京,治一个妖言惑众之罪,方显国法如炉。” 听了这话,朱祁镇鼻子差点儿没气歪了,下旨申饬,你开什么玩笑,最低也要夺职啊,虽然说皇权不下县是事实,杨尚荆一个县令也管不到县里的道观咋地,可是事实不等于名义啊,什么叫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活学活用才好啊! 杨溥听了这话,鼻子也差点儿气歪了,这特么的,但凡有一点儿脑子的,都不会有这种提议的好不好?哪怕是居于京师之中,只要有点儿脑子的都能想明白,那道士就算不是得了杨尚荆的指使,也是得了杨尚荆的默许的,你这不是在给杨尚荆翦除羽翼么?你特么到底是站在哪一头儿的? 好在回京不就的刑部侍郎马昂站了出来:“陛下,此话不妥,那太清观的道士乃是宁王的晚辈,照着长辈的说法去做,并无错处,怎能治罪?” 朱祁镇卡巴卡巴眼睛,眼睛都有点儿红了。 你这是还想给杨尚荆脱罪啊还是怎么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六章 站在那道德的制高点上 第三九六章 脱罪是必须要脱罪的,杨尚荆必须无罪,否则外朝竖的这一杆大旗就不稳当了。 别说什么械送京师了,就是下旨申饬都不行,还是那句话,口子不能开,这一开,很有可能就让内廷抓住了把柄,借势而起了。 所以这个时候,就得唱高调,而且要尽量往高了唱,“天地君亲师”嘛,太清观的蔡仙长拜的是龙虎山张家的人,所以算得上是龙虎山正一派的晚辈了,而涵虚子,也就是宁王朱权,他是和龙虎山四十二代天师称兄道弟的,而现在龙虎山的天师是第四十四代,这当然就搭上了“晚辈”的边儿了。 宁王上疏的时候,内廷外朝没人反对,那些闲云野鹤的高道大德也好,还是那些居庙堂之高的大德高道也罢,没人吭声的,这话,自然也就成了真理了,弟子遵循长辈的真理,有错么? 当然没错了。 反正把话说白了,就是这一板子拍不到宁王的身上,就拍不到杨尚荆的身上,隔山打牛?不存在的! 那么把话说回来,现在的朱祁镇敢把板子打在宁王的身上么? 所以朱祁镇眼仁通红,几乎就要喷出火来了,压抑着心头的怒气,沉声说道:“那依着马卿家之言,该当如何啊。” 爱卿俩字儿没了,换成了卿家,这一下子就疏远了不少,然而马昂哪儿怕这个,前任户部尚书都特么扔长安门去戴着枷锁镣铐站桩了,他怕个卵? 所以他恭恭敬敬地上奏:“回陛下,此事甚是复杂,若只是凭借黄岩县一面之词,怕是不能定罪,还请陛下派人前去明察。” 朱祁镇一听这话,心头就活泛起来了,眼睛四下里扫视着,就想要从都察院那帮阿猫阿狗的堆儿里挑出来一个看着顺眼的,好好地让杨尚荆蜕一层皮下来。 然而这帮都察御史现在就和鹌鹑一样,一个两个低着脑袋,别说自告奋勇了,就是抬头都不敢,这年月,哪怕是个天大的傻叉,都知道黄岩县那摊子烂事儿碰不得,朝堂上喷几句算是顶天了,谁要是真去了,那就是个大写的悲剧。 查出毛病来了,外朝的大佬们不乐意,随便找个由头,巴拉巴拉黑历史,让他们死全家不太容易,自己死无全尸还是没问题的;查不出毛病来,皇帝和内廷不乐意,随便找个由头来,巴拉巴拉《御制大诰》或者《大明律》,还是让他们死全家不太容易,让他们自己死无葬身之地轻而易举。 总之,这年月清流很苦逼啊。 朱祁镇看着这个状况,只觉着血压蹭蹭蹭就往上窜,刚刚稍显平复的情绪瞬间又激动了起来,眼前都开始冒金星了。 站在下面离着他不远的陈循看着这个情况,就知道要坏事儿,大家怼皇帝是不假,但是你不能让皇帝活生生气死在金銮殿上不是? 所以他沉默了一下,瞅了瞅跪在地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张丛,就叹了口气,心说杨阁老你也别怪我心狠,这没脑子的还是扔出去吧,留在京师,别特么哪天脑子一抽,把咱们也给卖了。 想到这里,陈循排众而出,跪地山呼万岁毕,大声说道:“陛下,臣陈循有本奏。” 说完了这话,也不等朱祁镇反应过来,就听见陈循接着说道:“翰林院修撰张丛,深谙文史,胸有正气,更兼受过南杨大学士耳提面命,公忠体国,忠心任事,可为钦差南下查案,并令浙江臬司全力配合,定要找出根由,给朝廷一个解释。” 杨溥一听这话,眉头都快竖起来了,老夫就想提携提携老乡,你还给老夫上上眼药水了?虽然说这怪老夫眼拙,可是当初杨尚荆杀人那会儿,他在老夫府上跪的姿势很妥帖啊,你不能怪老夫啊。 不过杨溥毕竟是老江湖,眼珠儿一转,就知道陈循打的是个什么主意了,现在陈循还兼着翰林院学士的职司,推一推翰林院里面的修撰,没有任何程序上和道义上的问题,而张丛这个傻缺刚刚冒出来怼了杨尚荆一下,让皇帝很高兴,这应该也能合了皇帝的心思。 最重要的是,这里说了张丛受过他杨溥的耳提面命,那么是不是就会给皇帝发一个错误的信号,告诉皇帝外朝的上层实际上是和他一条心的,只是碍于下面的压力,不得不做出和内廷抗争的架势? 想到这里,杨溥就不由得暗暗给陈循点了三十二个赞,心说这个去年才入阁参与机务的陈循,还真是他娘的人才。 眼看着半侧着身子的杨溥的表情变化,剩下这帮内阁、六部、五寺的大员,谁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一个两个当即慢慢睁大了眼睛,又恍如老僧入定一般站在那儿。 这会儿,需要的是默契。 能理解这里面深刻用意的,都不缺演技。 站在朱祁镇身边的金英瞅了瞅这个架势,悄默声地扁了扁嘴,决定不去搅合这一摊浑水,好容易和外朝打好了关系,要是因为这么一下子就没了,那岂不是亏大发了?到时候内廷拿他不当太监,外朝拿他不当文官,他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就下面跪着的那个张丛,可是和杨尚荆往一个壶里面尿尿的,当初杨尚荆一拳怼死了自家家奴,可是他跑去杨溥府上告状的。 然而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一个家奴……让他随风而去吧。 所以朱祁镇左看看右瞅瞅,觉着陈循不像是在坑他,就点了点头:“陈爱卿所言甚是,那便依着陈爱卿的意思罢,着翰林修撰张丛南下查案,彻查此案,令浙江臬司上下严密配合,不可稍有差池。” 张丛跪在那儿都特么哆嗦了,打心眼里想给自己一嘴巴,可是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他也只能跪着谢主隆恩了。 他现在希望的,就是杨尚荆还记挂着当初自己替他奔走的劳苦,不至于让他死在半路上。 这年头,翦径的蟊贼特别多。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七章 错综复杂 第三百九十七章 张丛这个倒霉蛋出京的时候,京师的大佬们在琢磨着是不是要顺带着给以宁王为首的藩王们来上一发。 毕竟现在外朝的优势很大,冒险一搏的话,兴许就能玩一个“框一下A过去”的游戏。 毕竟以宁王为首的藩王们的存在,严重影响了朝廷每年的赋税收入。 当然了,这都是官样文章,也就是表面现象,最重要的、也是最根本的是,以宁王为首的藩王们的存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地方士族的扩张,毕竟豪族再豪,和藩王比起来也是瘪三,只有被兼并土地的份儿,哪儿有反抗的余地? 总的来说,一切为了利益,毕竟有那么一句话嘛,叫做“小钱钱,真心甜”。 不过在斟酌再三之后,外朝的大佬们还是决定,先不怼宁王为妙,总地来说,现在藩王还是遏制皇权的最好法宝,没有之一,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把藩王也给推到了皇权的那一边去。 所以刚刚在朝堂上大显神威,用演技和心计征服了满朝文武的内阁大学士兼翰林学士陈循,就给还在河南、山西做巡抚的兵部右侍郎于谦写了一封信,意思很明白,杨尚荆这小伙演技不错,差点儿就把宁王拉下水了,咱们是不是得推一把? 然后于谦于廷益就琢磨了一下,杨尚荆这小伙气动外形这么好,机身材料也不错,应该挺抗操的,发动机马力给他翻两番应该不是啥问题,就算最后变成了三叉戟,掉下来还能砸死几个倒霉的不是? 所以于谦就回信说好,紧接着就和周王、谷王等一众藩王商量去了。 就在这个过程中,正在闭关之中的宁王朱权接到了消息,一口气没喘匀,差点儿就岔了气一命归西,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杨尚荆还特么有这个胆子,直接把他拉下水,要知道,他当初上疏可就是为了恶心人的,谁特么知道杨尚荆这个小瘪三就直接当了真? 然而……君无戏言啊,他宁王虽然不是君,只是一个藩王,但是他还带也曾经接近过皇位,毕竟他那个死了好多年的四哥,在最落魄的时候和他说,要和他共分天下,所以他当然不能矢口否认了。 所以他选择了闭关。 反正吧,天数这个东西玄之又玄,先不说存在不存在,那都是细节,重要的是朝廷还指着这玩意收智商税,士大夫们还指着这玩意喷皇帝失德呢,所以以大明朝最会修道的藩王、龙虎山天师府的老朋友、当代高道邵以正的好笔友宁王朱权的地位,只要他自己不说自己错了,板子是肯定拍不到他的身上的。 唯一不太淡定的势力,或许就是差点儿被卷进去的天师府张家,哪怕是搁在大送……啊不对,是大宋,天师府也不是什么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然而到了本朝,也就是个大号的地主,暗戳戳地支使点儿土鳖泥腿子闹事儿还行,真想和朝廷刚正面,然后迅速切割不当回事儿…… 那就是要断送张家千多年的风流了。 偏赶上这个时候,当代天师觉着自己就要蒙召飞升,跑到丹房里面闭死关去了,整个天师府不说群龙无首吧,也是处于混乱之中,最后还是天师继承人张元吉出来主持大局,这才安定了整个天师府的心思。 主要策略还是那个套路,装瘪茄子死蝲蛄,不管外朝内廷怎么蹦跶,就是不下场,原本打算从朝廷要三千个度牒,寻找有缘人继承道教衣钵的事儿,也就这么撂下了。 但是吧,天师府能在江西站住这么多年的跟脚,光靠民间影响力,那是痴人说梦的,朝廷里面的姻亲也是必须要有的,这是在朝堂上站稳跟脚的根本,也是让皇权、士族权力放心的根本。 这就是在对外界宣告,我们没想着鼓捣什么地上神国,就想着传宗接代,延续万世呢。 当代天师张懋丞就是这么一个和勋贵联姻的典范,当然了,明初开国那会儿,天师府的能力还是挺大的,就不用请一个郡主啊、国公之女啊之类的真·千金回来供着,弄个差不多的意思意思就得了,毕竟吧,有些事情还是要瞒着朝廷、乃至瞒着这个妻子的夫家的。 所以张懋丞选老婆的时候没选别人,找的是诚意伯刘基的侄女,刘基刘伯温这个会观星的诚意伯也算是道教内部人士了,而且是内部的强力人士,所以张家和他联姻,再加上他本身不太受朱元璋待见,勋贵里人缘说好不是特别好,说坏也谈不上坏,这门亲事从内廷到外朝再到张家自己,都挺满意的。 毕竟吧,朝廷要想着,张家实力辣么强悍,要是联姻了一个强力勋贵,会不会在江西造反呐?朱元璋防备什么明教、白莲教,道教、佛教他也不放心啊,朱元璋这么寻思,下面的勋贵、大臣也想着搞搞平衡不是? 于是乎,张元吉就给在黄岩县备倭衙门里当差的刘启道写了一封信,问问这个旁支的表亲,黄岩县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说实在的,自从自家没人继承诚意伯这个爵位开始,刘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刘启道混这么个断事的职司,还是走的魏国公的门路,远在江西的张家老早就把这么个表亲忘在了脑后,结果这个时候来了一封信,字里行间意思还很冲…… 刘启道差点儿没把鼻子气歪了。 他拿起面前的信纸就想要撕个粉碎,然而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毕竟张元吉是要继承天师之位的,而且这个时间就在眼前,这个人据说还挺暴虐,这会儿给他得罪了,自己岂不是很惨?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将信仔细地折好,除了备倭衙门,直奔黄岩县县衙去了。 “这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杨少詹事给天师府上的眼药,那还是要请杨少詹事拿主意啊。”刘启道笑得异常鸡贼,“只是不知道,这张元吉现在面对杨少詹事,口气会不会还这般生硬?”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八章 还得靠操作 第三百九十八章(防盗一章,带来不便还请谅解,稍后更新。 大明水师,天下无双。 杨尚荆这几天过的贼特么滋润,因为不光朝廷上传来了喜讯,就连海上也是捷报频传,魏国公嫡子徐尚庸带着舰队在海上是大开杀戒,倒了霉的真倭寇和不长眼的假倭寇,总计剁了七百多个脑袋,就是落魄武士的倭刀都弄来了十多把。 总之,他做梦都是唱着歌儿的。 刘启道还没找上门的时候,他在书房里写着奏疏,七百二十三颗脑袋,他直接翻了一番,还是那句话,大海茫茫,总不能杀完人踹进海里,还下去捞个脑袋上来吧?而站在他身后的忠叔,看着他在奏疏上写的东西,也是一脸的赞同。 “少爷如此分配军功,着实高明,漫说是外朝衮衮诸公、浙江诸多将领,便是内廷,也得捏着鼻子认下。”忠叔是万分感慨,“少爷的手段,颇有当年老太爷的三分风范了。” 杨尚荆干了啥?他把李朦朦……不对,是李信那个侄子叫了过来,然后加上麾下各个卫所将领的子侄,一并挂个小旗之类的职司,塞进了徐尚庸的那个舰队里面了,徐尚庸砍下来一百个脑袋,他们这帮人里面,哪怕最挫的千户之子,都能分润到一个,这可是扎扎实实的军功。 到时候等他们成长起来了,当朝的皇帝一蹬腿,他们这履历就和王司马三证麓川一样,光鲜亮丽啊,说他们不是大明朝清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心里都会泛起一丝丝的愧疚之意。 毕竟……按照杨尚荆的搞法,这倭寇平灭,最多也不过年余光景。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杨尚荆说了一句广告词儿,笑吟吟地将奏疏塞进了信封里面,仔细地用火漆封好了口第三八八章 作为穿越之前混过微博的,杨尚荆是懂得怎么营销的。 想要造成巨大的影响,或者说弄热度,那就不能平铺直叙,更不能娓娓道来,剧情这玩意得跌宕起伏,换句话说,要撕逼。 而撕逼需要一个上好的由头,而且是足够吸引人的由头,无理由的撕逼就是耍流氓,老百姓是不喜欢看的。 所以杨尚荆决定,照着委羽山上文昌殿那事儿,好好鼓捣一下,最好把事儿闹大。 “少爷,这……”忠叔站在杨尚荆的身后,用手擦着脑门子上的汗珠。 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字儿了,杨尚荆写的东西,也是能勉强一看了,只不过忠叔现在关注的不是字本身,而是杨尚荆写的东西,太特么惊悚了。 杨尚荆转过头来,露出了两排雪白的牙齿:“忠叔只管放心好了,这事儿就算传到了京师,也是无恙的。” “可是这事儿终归是犯了忌讳的,便是民间传言,也和少爷如今这出境有所不同啊。”忠叔连连摇头。 文昌殿里那个文曲星君的像,最开始杨尚荆是打算拦下来老蔡的,毕竟这是犯忌讳的,皇帝自称天子,然后你一个詹事府少詹事成了文曲星下凡……有点儿不好整啊,一个不好就是谣言惑众的名头砸下来,然后他杨尚荆就在外朝内廷那帮瘪三的欢声笑语中,无奈地打出了GG思密达。 毕竟现在他杨尚荆的蹿升势头,挡住了不少人上进的路,文人相轻啊,虽然这帮瘪三之中的百分之九十这辈子都爬不到正四品的位置,但是随便是个人都有侥幸心理不是?这万一自己走了狗屎运,结果上面压了一个杨尚荆…… 所以说,还是让杨尚荆去死的好,当年杨荣牛逼的时候,根基也是不稳,一路靠的全是圣眷,所以差一点儿就被打发去国子监当祭酒了,杨荣那么牛掰都不能幸免,何况杨尚荆了? 但是老蔡那么一劝,杨尚荆就把心放下了,毕竟他是文曲星下凡这事儿吧,最开始只是民间传说,他本人没有在任何场所表达过相关的事情,就是在黄家糊弄愚夫愚妇,用镰刀锤子驱鬼那一次,也只是怒吼“士农工商”,还为了政治正确把“商”踢出去了,而这件事儿,说白了是为了养济院打基础的,当官儿的为民做主,怎么都挑不出错儿来。 然后呢,民间虽有传言,但他自己也没出来肯定或者否定,直到前一阵儿老王爷宁王朱权坐不住了,出来拱了一把火。 之前也提过了,有着涵虚子、丹丘先生等等名号的宁王朱权,在整个道教圈儿里面,不说是扛把子吧,也要比寻常的道士身份高,他和张宇初相交甚笃,而张宇初是龙虎山上上代天师;他和止止道人交情不错,止止道人是当代道教界的扛把子之一。 所以他说出来的话,基本没人敢反对,也没人能反对,地位比他低的,不说说话有没有用,根本就不敢说话,毕竟涵虚子除了是个道士之外,他还是个藩王,哪怕他就是个吉祥物,可是你特么扔大熊猫一石头,你看看团子粉能不能把你喷死?至于地位比他高的……就那么几个,谁特么闲着抽风了,出来趟朝堂这一滩子浑水? 道士嘛,讲究的是“无为而无不为”,这种时候,当然要无为了。 有了宁王背书,钦天监、太常寺那帮贱格到了极点的神棍又没有反驳,那么当然就要照着做了,毕竟宁王和天师府交情好,毕竟老蔡的师父是天师府出来的,要“尊师重道”,总之……没毛病。 杨尚荆这一通儿分说,忠叔脸上紧张的神色也是渐渐敛去了,有这么好的条件,这时候要不趁着远在江南、朝堂上乌烟瘴气一片的时候来上一发,简直对不起杨荣嫡次孙这个名头啊。 “自太祖立国,大明无处不在打压邪教,永乐年间白莲教起义,更让朝廷加大了力度的,出了此事,便是少爷不去上报朝廷,也自然会有人上报。”忠叔的脸上也是泛起了笑容。 杨尚荆嘴角一翘,呵呵直笑,明太祖起事那些事儿,别说他穿越成的这个杨戬系统地学过了相关的姿势,就是他自己在穿越之前,也看过不少什么正史、野史,朱元璋和明教之间那股子切不断的纠葛,实际上就是让他最直观地感受到宗教威力的缘由。 那种亲身经历,可远比什么史书里的黄巾起义之类的要直观得多。 所以从开国之后,明朝就开始拼命地打压各种宗教,邪教的满天下追杀,正教的能挂起来就挂起来,挂不起来的用高官厚禄挂起来,看看天师府现在这个狼狈样,想要抓一个徐珵都能被他自杀了,就知道这套东西的效率有多好了。 “忠叔所言甚是,不过嘛,这奏疏,还是要戬自己来上的。”杨尚荆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立塑像,乃是民意,戬总要先违民意不得,上书请求朝廷才是正理。” 指了指面前写好的策划,杨尚荆继续说道:“这文昌殿,是必须要封上数月的,到时候民情汹汹,朝廷也就有旨意下来,这旨意却也不是甚么大事,主要是让宁王和陛下……来上一次正面交锋。” 吉祥物是没什么权力,就比如圆滚滚的团子,它们有个卵的权利?整天吃喝拉撒睡,加上一个玩,可是你随便谁想要大摇大摆地弄死一个团子,还不得被喷一个半身不遂? 利用宁王的话,让皇帝和宁王干起来,或者干脆坐实了他文曲星下凡的事儿,总归他杨尚荆这一波是不亏的。 而不管宁王下不下场,整个京师之中,怕是要形成另一股势力了——宁王派。当然了,他们不是自发形成的,而是被打上了标签之后形成的,这些人的共同点就是身居高位,和宁王有过书信往来。 宁王朱权……他好学习啊,当初除了天师府的天师之外,他和京中大臣也有不少有交情的,皇权稳固的时候没事儿,现在这种撕逼的关键时候……他就是天大的事儿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九章 选择很重要 第三九九章 千里当官只为财。 换句话说,只要能捞着钱,能舒舒服服地捞着钱,能舒舒服服地捞着他妈的大钱,谁还管其他的?别说民族资产阶级有软弱性和妥协性了,就是封建地主阶级,他一样具有软弱性和妥协性。 总体来说,都是垃圾。 所以杨尚荆往鸿胪寺去的文书,就被悄默声地扣住了,连内阁都不知道这事儿。 毕竟吧,虽然鸿胪寺卿杨善杨思敬也姓杨,但是呢,他是京师大兴人,和建安杨氏那个杨不一样,哪怕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杨字,哪怕是五百年前是一家,现在的大兴杨家也和建安杨氏搭不上边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杨善抖搂着手上的文书,是这么说的,“杨尚荆以少詹事之职代三府备倭事宜,却又想掌联通外夷之职司,若是捅到了朝堂之上,难免又是一番厮杀,平白乱了如今的大好局面。” 杨善其实也是羡慕嫉妒恨,他这个鸿胪寺卿虽说沾了礼部的边儿,清贵得紧了,然而他这一路升迁的速度和杨尚荆比起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从永乐元年开始在鸿胪寺装逼,狂喷四夷都是傻逼,博了个“雄辩”的名头,然而这能顶个卵用?仁宗元年的时候,给他封了个鸿胪寺卿,然后他一直到现在都没动地方。 巴拉巴拉手指头,这特么都快二十年了。 再看看杨尚荆,正统九年刚刚回京的时候,还在翰林院做个正七品的编修,谁知道出了京师没多久,又是外朝公推,又是藩王力荐,又是内廷煽风点火,这一路就火箭一样窜上去?哪怕是虚职,那也是特么的正四品啊! 而且,按照惯例,特么的地方官回调京师,最次最次也得升一格,从三品起…… 虽然不知道自家老大心里想的是啥,但是为下之道,那必须是老大英明神武,老大刚毅果决啊,所以鸿胪寺接触到这份文书的几个人当即表态,坚决拥护鸿胪寺卿,谁做寺卿拥护谁! “唉。”看着手底下的小猫小狗都出去了,杨善瞅了瞅时辰,站起身来往外走,差不多到了下班儿的点儿了,现在这鸿胪寺也没个要紧的差事,他得寻思寻思晚上吃个啥,这两天猪肉羊肉有点儿吃腻了,前些天好像听说城南有一头大水牛想不开了,跳崖自杀,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弄条牛后腿回家过过瘾? 刚刚出了书房没多远,就看见右寺丞张枫张炳安站在廊下等着他,不由得挑了挑眉毛,这个张炳安也是京师人,和他是正牌的乡党,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会儿自己准备给他走动走动,外放个佥事镀镀金什么的呢,毕竟党羽这一块儿……还是很重要的。 就看见张炳安向前一步,脸上有点儿犹疑:“下官方才思虑良久,总觉得将那文书扣下,不甚合适。” 这也就是张炳安,换个人过来,杨善都能喷死他,不过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炳安何出此言?” “下官新近看了看江南传来的奏报,魏国公嫡子徐尚庸,如今在海上可是多有杀戮,数封奏报之中,便有近两千贼寇被杀。”张炳安担着几分小心,慢慢说道,没辙啊,自己这个上司能言善辩,也是京师闻名的,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被教育。 杨善听了这话,脚下的步子就是一顿,鸿胪寺掌着四夷朝觐这块儿的,就是这个张炳安在负责,所以他能够拿到兵部那边的奏报,也是合情合理的,相比之下,自己这个稳坐中枢的鸿胪寺卿,反而对这些小数据不甚清楚。 然后就听张炳安继续说道:“下官告个罪儿,这东南的倭寇,实际上便是这东南士族的内耗,故此大明立国至今,历朝多有征剿,却是野火烧枯草,烧之不尽。前些年焦侍郎南下备倭,也没有个好办法,只能以备倭都司应付,却是换汤不换药。” 焦宏现在是朝廷里的大拿,张炳安搁这儿说他的闲话,要是被知道了,肯定是要吃挂落的,但是这话只有杨善听到了,就没什么问题了,毕竟他们是“自己人”。 眼看着杨善的脸上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这张炳安继续说道:“虽说杀人的是魏国公的嫡子,可是这做主官的,却是他杨戬杨尚荆,土生土长的福建人啊,今时今日尚不见杨尚荆收手,保不齐……这建安杨氏已经算是说通了某些个士族,默许了他这行径的。” 张炳安根本就没说战绩的事儿,战绩这东西最特么不靠谱了,有良心的加上几百个脑袋,没良心的翻一番,胆大包天的直接就是几倍的往上加,不过这也有个度,就是肯定是打了胜仗,而且真的剁了不少脑袋。 杨善顿住了脚步,点了点头:“炳安所言甚是,老夫险些忘了这一茬。你我虽是京师之人,可这东南的情势,到底也是了解些的,那还上真倭寇能有几个?斩杀个三千,便算是斩草除根了,如今绞杀了如此之多,可贼势依旧,只能说……他杨尚荆得了东南士族的默许,开始清理一些小股的假倭寇了。” 这个年代,南方士族的力量还是碾压北方的,虽然说科举有个分南北两卷的规矩,然而吧,师资力量、家族积累等等一系列的差距摆在那,没有闻一知十的能耐,北方人还是要差一些的,毕竟你连个卷子都做不好,谁还敢指望你能干成什么大事儿? 既然杨尚荆已经得了东南士族的支持,最次也是默许了,他杨善在这儿拦人家一下,那不是平白地遭人怨恨么?前一阵外朝传出风声了,打算给他这个鸿胪寺卿弄个礼部左侍郎,从正四品升到正三品,以表彰他这么多年在外交战线上的功劳,这个时候再出昏招,这个风声可就真的容易变成风啊。 所以他笑着点点头,拍了拍张炳安的肩膀:“炳安所言甚是,老夫险些误了大事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零章 一番计较 第四零零章 照例防个盗……多担待 因为害怕鸿胪寺、礼部里面有小瘪三捣乱,杨尚荆的信是写了两份的不说,还给胡濙写了一封私信。 毕竟吧,胡濙和杨荣一样,都是宣宗皇帝的托孤重臣,一个战壕里的老弟兄了,而且吧,他和杨荣当年还是同年,都是永乐二年高中的进士,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讲,和他通个气儿都是很有必要的。 杨荣现在留下来的遗泽,能用就用吧,正所谓有人不用过期作废,别到时候菜市口咔嚓一刀的时候,他还想着谁谁谁那儿还有杨荣的人情呢。 所以,就在杨善杨思敬加了个班,写了个奏疏给通政司送过去的时候,胡濙出了礼部,直接奔着内阁去了。 因为杨尚荆在信里提了一句“据所俘倭寇交代,日本盛产金银铜等物,戬不敢擅专,特下令封口,进报宗伯知晓”。 他胡濙老家是武进的,正宗的南人,不说出身什么对江南士族在海上的勾当不说一清二楚吧,也比出身京师大兴的杨善清楚多了,他很知道日本金银铜这些个贵金属特别多的消息,对于第三九三章 大朝会上,浙江都察御史黄英异常贱格地站出班来,就给大家讲了个故事,故事的内容简洁明了,颇有一点儿儿歌的风味:浙江有座委羽山,山上有座太清观,观里有个老道士,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把文昌帝君的塑像造成了本县县令的模样。 这简直太自不量力了。 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生不开宗,死后成神”的规矩,哪怕是说谁谁谁天神下凡,那也是老百姓嘴上传一传,官方是不承认的,而且吧,只要做的不是太过分,官方也是无视的,你看看那些道教的神仙,什么星君啊、太岁啊,哪个不是死后朝廷给追封的?再看看这个教派、哪个教派,哪个不是假托神仙之名开创的? 别的不说吧,就说祖天师,汉留侯张良九世孙,这出身溜得一匹,吊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大汉子民,但是他还是不能直接称宗道祖,哪怕他是秉承着汉朝整个朝廷的意志,或者说整个中原世家的意志,去给巴蜀给信奉巫蛊的野蛮人“开门,送教化”,他的天师道也没敢说自己做祖师。 他的道统,是汉顺帝汉安元年正月十五的时候,太上老君传给他的,天师道的开派祖师,在官方上来说,实际上就是太上老君。 再说同样溜得一匹的全真教祖师王重阳,他开宗立派的时候也没敢直接打出自己的旗号来,假借的是吕洞宾、汉钟离的名号,打的是“钟吕门下”的旗号,这特么还是宋末乱世里面。 因为皇帝是“天子”,是“神”,如果突然蹦出来一个活神仙,那么是不是就能和皇帝平起平坐了?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世俗政权所要严厉打压的,毕竟哪怕是夏商周那会儿,大家还都玩巫教那一套的时候,“王”啊、“天子”啊之类的大拿,也是神权王权合一的,君权神授?不存在的! 说白了,老百姓再盛传哪个大臣如何,本质上都是给朝廷长脸,毕竟……这大臣再特么牛逼,最后也得给皇帝跪下不是?那不就是说,皇帝他老人家真是真龙天子?是天下最牛逼的存在? 总之,这一切都是有例可循的。 然而黄岩县玩的比较大,也比较溜,他们直接把杨尚荆塑造成了活神仙了,这就有和朝廷打对台的嫌疑。 所以朱祁镇当即就拍案而起:“竟有此事?简直岂有此理!” 黄英点了点头,一脸的谦卑:“回陛下,当真如此。” 朱祁镇右拳紧握:“传旨,将罪臣杨尚荆并太清观道士尽数械送京师,以儆效尤!” 给个官儿啊、爵位啊、俸禄啊什么的,他朱祁镇给也就给了,毕竟“恩出于上”嘛,可是这直接给自己封神了,就是在抢他的饭碗,你说到时候黄岩县士子、乃至整个江南的士子考试考好了,祭拜文昌帝君的时候,会想着他朱祁镇么? 偏生这帮南方人还就会考试,每年科举都压着北方人打,要说不用南方人做官他,他朱祁镇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所以别说杨尚荆本身就比较恶心他,还和他玩了一出三辞三请的戏码,就是没有那一出戏码,也必须干死杨尚荆,以儆效尤。 然后文臣的班中又闪出来一个人,神经兮兮地说道:“回陛下,少詹事杨尚荆对此事并不知情,刚刚知悉此事不久,便派人封了太清宫,砸毁了文昌帝君塑像,今日早间,请罪的文书便已经到了通政司,微臣不敢耽搁,只能将奏疏戴在了身上,还请陛下过目。” 朱祁镇听到这儿,就不仅仅是生气了,他的眼神扫向通政司的左通政李锡,就发现后者低着脑袋,似乎是在观察着脚底下的地面是不是有缝儿一般,根本就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 好嘛,这通政司左通政李锡也倒向了外朝了,要知道,当年坑于谦于廷益下狱,一大半的功劳可都在通政司里面了,本来按照于谦的势头,再过个一年半载的回朝做个兵部左侍郎,那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到时候和李锡这个“夙敌”干上一场,都算是很克制了。 然而这个当口上,李锡这个做左通政的,没管住手底下的小猫小狗,直接把杨尚荆请罪的奏疏,或者说是脱罪的奏疏带上殿来,这话说出来谁信啊? 换句话说,李锡这个浓眉大眼的,也选择了背叛革命。 所以朱祁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坐了下去,旁边自然有小太监将杨尚荆的奏疏呈了上来。 嗯,封了道观,砸了神像,然后还顺手把道士给拘了,这标准的忠臣,邹书里面一口一个“微臣”一口一个“罪该万死”,简直太特么让人感动了。 然而上疏的这个人叫做杨尚荆,如果今天朝堂上的局面彻底脱离了他朱祁镇的掌控的罪名要找一个罪魁祸首的话,一切的罪责都可以归咎于杨尚荆。 所以这些词汇,是在恶心朱祁镇。 “便是如此,他杨尚荆也少不得一个失察之罪……”朱祁镇抬起头来,语调放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下来。 然而他刚刚说到一半,就看见给事中里面站出来一个胆儿大的,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也不抬头,直接奏报:“回陛下,前日里宁王曾上疏朝廷,言浙江有上应文曲星之人,宁王号涵虚子,便是如今大明的道士之中,也未见得有他老人家资历老的,况且宁王曾与天师府四十二代天师交好,那委羽山太清观的道士又是正一门下,如此做法,却也称不上忤逆。” 朱祁镇一口气没缓上来,好悬没憋死在那儿,太特么糟心了,你这时候把宁王抬出来,你让朕怎么做?难不成派人过去,把窝在家里修仙,老实的一批的宁王拿过来,治他一个妄言之罪? 特么的你说的没错,宁王这辈分太老了,朕都得叫他一声太叔祖,这天底下的道士,也就当朝的左正一邵以正等少数能和他谈论谈论道法。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一章 吔屎啦! 第四零一章 正统十年的大明朝,对比四夷来说,还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苍蝇啊、蚊子啊之类的,在耳边嗡嗡几声是正常的,甚至咬两个包也能容忍,但是敢越界的,都是直接拍死,一巴掌拍不到,拎起苍蝇拍子之类的多拍几下,总归是能弄死的。 所以就在三月甲辰这天,北边传来了捷报,兀良哈,嗯,也就是朵颜三卫,又一次被大明精锐的边军摁在了地上狠狠一通儿摩擦,宰了多少人,也就兵部武选司那帮文官儿需要注意一下,论功行赏用,至于落在史书上,也就一个套路:“正统十年,兀良哈所部不服中原教化,寻衅北境,XXX奉旨征讨,大胜,乃归,因功……” 如果杀人不太多,这个斩首的数量干脆就不用了,如果杀的很多,那么添一句“铸京观”就成了,详细数字不回去写的,写了容易自降逼格,这就好像五百年之后,你不能直接吹嘘自己取得了多大的成就,有形装逼不管怎么说,都比无形装逼差了太多。 所以满朝文武异常欢喜,原本已经有些剑拔弩张的情势,也稍稍有了缓和的迹象,对外战争可以缓和内部矛盾,这是一条铁律,不过也只有战胜了才有用,战败了……死去吧。 借着这个大胜,正统皇帝朱祁镇在大朝会上表示,朕要起复王振,让其重掌司礼监:“朕的大伴,忠心报国,积劳成疾,前日里形容枯槁,朕是见之伤心,故此让他在城东皇庄之中疗养些时日,如今北方大定,正是吉时,朕心意已决,让朕的大伴重回司礼监。” 这就是乾纲独断,没有那具“众卿以为如何”,因为不论现在风光无限的内阁,还是权势滔天的司礼监,在大明朝的法理上,都是皇帝的秘书机构,只具备建议权,不具备事实上的反驳的权力,这就是君主专制制度达到顶峰的表现。 具备封驳审议的,是科道官儿,然而那帮七品上下的小瘪三,谁敢在这个当口上站出来,给皇帝添堵不成? 所以下面的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前一段儿时间,大家都以为王振失势了,金英重新走上了前台,所以下面还有回转余地的,基本都在向外朝靠拢,也就相当于把王振得罪了,而王振这么个人吧,不按规矩出牌,鬼知道他重掌司礼监,重整旗鼓之后,会不会来个秋后算账。 阉人……他不是完整的人啊,内心,可是很扭曲的,万一不按规矩来,打击报复、秋后算账,拿自己不就成了死螃蟹一只了? 金英站在朱祁镇的身后,一脸的笑容,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改变,从让他掌管司礼监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么个结局,所以他把所有能做的事儿都做了一遍,等王振重新上台了,在他老死或者病死之前,没心情、没能力弄死他,就算是大功告成。 杨溥等文官里的上层,一个个也是心里有数,这么长时间了,就算是个傻子,也能从金英的一举一动中品出个三味来,所以一个个当即跪倒在地,就想要山呼皇帝圣明。 嗯,皇帝换个秘书,私事儿嘛。 结果这帮人还没等喊“吾皇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呢,外面的天就暗了下去,朱祁镇的眉头就是一皱,刚刚想问怎么回事,就看见一个小太监带着点儿慌张地跑了进来:“陛下不好了,天狗食日了!” 按照常理说,这年月天文学虽然依旧不是“飞入寻常百姓家”的学术了,但钦天监的那帮人却是术业专攻的,计算个日食还是没啥问题的,要不然史书里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次“日当食,不见,礼官请表贺”之类的字眼儿了。 然而这次日食……他娘的毫无预兆啊,说日食就日食,还赶上他朱祁镇要让王振重掌司礼监的当口上,这不是和他朱祁镇开玩笑么?日食可是大凶之兆啊,哪怕钦天监那帮神棍已经部分解读了日食的奥秘,但是作为封建帝国主义价值观的一部分,他朱祁镇也不敢说不鸟这玩意就不鸟啊。 那会被士大夫们喷的满头是血的,这个时候他要是敢举起廷杖,那会塑造出一群的青史留名,然后给自己的脑袋上挂一个昏君的帽子。 血亏。 就在朱祁镇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儿缓不过来劲儿的时候,已经被内阁预定滚蛋,先去地方上雪藏几年,等风头过了再跑出来的那个兵科给事中姜启明,凭借着极强的求生欲望,爬出了班来,跪在地上就是一顿磕头:“陛下,臣有本奏!” 反正他也看明白了,徐晞这个兵部尚书肯定是要平稳落地了,而他这个当初弹劾徐晞的兵科给事中,肯定是要有多远滚多远了,不说北边儿戍边吧,也得去南方的烟瘴之地和那些叛苗玩躲猫猫,一个不好,肯定是要被俯卧撑的。 所以这个时候,就得敢一点儿让外朝大佬们很舒坦的事儿,给自己一个外调一个好地方让的机会,很显然,逮着王振这事儿喷,圣心不会愉悦,但是肯定不敢动他一根汗毛,但是外朝的大佬们开心了,他可能就要外调江南这种膏腴之地了。 当然,直接喷王振是肯定不行的,因为只要不是傻逼都知道,王振冲账司礼监只是早晚的事情,但是拖延个把月儿的,还是没问题的。 大殿之中很快掌上了烛火,也不知道是上面火光不够明亮,还是朱祁镇的心情着实太差,反正朱祁镇的脸上除了眼白和说话时候露出来的牙齿,剩下的地方当真是一片的漆黑:“有话便讲罢。” 跪了一地还没爬起来的大臣们互相看了一眼,心说这姜启明很有些眼色嘛,是个机灵的人,也是铁杆的外朝党羽,无论如何,今天都不能让他死在这大殿上。 所以等着姜启明喷完了那些“内廷之中要害部门之人选,还需陛下仔细斟酌”的时候,不等皇上说话,下面大臣就有爬出来磕头,大喊“此言甚善”了。 于是乎,朱祁镇的牙齿和眼白就越发地显得白了,白的发亮,白的闪耀,他心里想的就那么一句话:“吔屎啦,姜启明!”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二章 这一通骚操作 第四零二章 一场突如其来的日食,并没有让朱祁镇被喷个体无完肤,这在正统朝前十年里面,可是绝无仅有的,不仅如此,朝野上下还都在夸耀皇帝知人善任,虚怀若谷,有明君气象,这大明的国势必然是蒸蒸日上,不说富比文景吧,再来个贞观之治是没什么问题的。 乍一看,这特么吹捧的可是有点儿过了,简直就是重回洪武、永乐二朝,皇帝说啥是啥,简直特么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圣君了,画风简直不对到了极致。 然而吧,最不对的事儿,往往就是最对的事儿,事实上朱祁镇对于朝堂的掌控能力,又往下降了一个档次,根本就没法玩儿了,而且王振距离重掌司礼监的目标,暂时还看不见曙光。 总而言之,正统皇帝朱祁镇他玩过头了。 言而总之,王振在自己“休养”的皇庄里面,又砸碎了不少的物件。 加上朱祁镇这几天砸的物件,负责掌管内库的太监差点儿没哭出来。 还呆在刑部大牢里面的大明兵部尚书徐晞,顺带着就被证明了无罪,不过经历了这么一遭牢狱之灾,本就年纪不小的他直接告老还乡了,理由很充裕,就是年老力衰,不能尽心为国了,没有加一丝一毫的特效,丝毫看不出半点儿因为王振失势而跟着被排挤的迹象。 正统皇帝本来想要下诏挽留的,毕竟留这么一个兵部尚书在,王振回了司礼监之后,也好更容易地掌控时局了,毕竟徐晞是被外朝坑过的,怎么着都是自己人啊,用着放心。 结果徐晞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是闹得门清,自己现在这个小身板,根本拧不过杨溥、胡濙这帮大腿,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张辅,一拳头就能把他砸在南墙上,他那些个把柄,人家握在手里的可不止这么一个,现在留在朝廷里面?分分钟就能被人弄死。 所以他也来了个坚辞不受,朱祁镇鼻子差点儿没给气歪了,心说杨尚荆那个杂碎和朕玩这套明君贤臣的戏码,你特么也来跟朕玩? 于是乎,朱祁镇就想要再来一套三请三辞,然而吧…… 徐晞不配合,第二次刚过,直接就在家里挺尸,说自己得了重病,眼瞅着就要死了的那种重病,然后朱祁镇的御书房里,物件又换了一套。 没办法,现在再强行征派患病的朝臣,会被言官们喷的,不说谋财害命吧,最次也是一个“暴虐”,反正是没有什么好词儿的,毕竟杨荣死的时候,就是因为请探亲假的时机不太对,带着病不敢在京城养,怕被王振及其走狗们喷“藐视圣上”,直接南下,然后水土不服加上年老力衰,身体免疫力下降,直接病死在了武林驿。 所以朱祁镇又想起了远在浙江,过的无比滋润,剿倭捷报一封跟着一封往京师传的杨尚荆,一时间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却也没办法。 山高皇帝远啊,这可不是正统七年的朝廷了,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给徐晞甩了个从一品的散官衔荣禄大夫,让他回乡养病去了。 大抵是天恩浩荡吧,反正接了圣旨的徐晞第三天就活蹦乱跳地从病床上爬起来,带着家中仆人,变卖了京中的产业,直接南下回老家养老去了,一点儿留恋都没有,只把朱祁镇气的,差点儿一口老血就喷出来了。 所以正统皇帝决定找个替死鬼,砍了脑袋给自己消消气,所以他眼珠儿一转,就落到了姜启明这个兵科给事中身上了,然后一个“攻讦朝廷重臣,以致蒙冤诏狱之中,身体每况愈下,不能精忠报国”的大帽子就扣在了姜启明的脑袋上。 一个正二品的兵部尚书,还是掌部事的兵部尚书,就因为一个兵科给事中的弹劾,直接身体垮了,这不是罪过是什么?国朝天大的损失啊! 然而朱祁镇剁了脑袋的圣旨还没发下去,就在廷议上被打了回来,大理寺卿俞士悦跪地山呼万岁,一句话就给他怼南墙上去了:“姜启明不过心系国朝,不忍看贪官污吏贪墨军饷,陛下莫非想效法桀、纣,阻塞言路乎?” 言者无罪啊,下面的文官要是因言获罪了,这就是阻塞言路了。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朱祁镇好悬没昏死在朝堂上,前些日子还吹捧他汉武再世呢,这会儿就直接砸下来一个桀纣的大帽子,特么的六月份变天也没这么快啊。 朱祁镇看着跪在地上,一脸正气的俞士悦,咬着牙,将目光移到了都察御史和六科给事中的班列之中,就想着现在这个时候,要是有人站出来,给俞士悦也来一发,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言者无罪”,自己肯定要赏他个六部郎中,最次也是员外郎。 然而那帮科道官儿现在一个两个就和鹌鹑一样,低着脑袋看着脚面,研究者自己这靴子上的针脚是不是有歪了的地方。 这年头谁蹦出来和外朝的大佬交恶谁就得死啊。 “那,依卿之意,当如何处置这姜启明呀。”朱祁镇狠狠地喘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内心的愤懑。 俞士悦也没客气,直接大声说道:“如今南方兵戈频兴,先有备倭衙门剿倭寇于海上,后有丰城侯李贤剿矿贼于闽北,缅甸又有思机发蠢蠢欲动,粮饷调度频繁,难免有贪官污吏贪墨粮饷,致阵前士卒忍饥挨饿,故此臣斗胆,请拍姜启明南下,为南京户部员外郎,专司军饷调度之事。” 兵科给事中,也就正七品的官衔,这特么犯了罪了,得罪了皇帝了,不但没被贬黜,还特么直接一飞冲天,调到南京去做户部员外郎,直接冲上了从五品的位置,你特么玩我呢? 朱祁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姜启明冒失莽撞,怎堪大任!” 这口子不能开啊,开了之后,整个朝廷上下想要升官的,就都开始赵皇帝麻烦了,拿他以后还混个屁? 本来这就是个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套路,所以十块钱皇帝不要,那就五块钱嘛,反正外朝是无本买卖,只赚不赔的,就看见户部尚书王佐站出班来,沉声说道:“陛下所言甚是,这姜启明尚需打磨一二,便派到台州备倭衙门做个调度罢。” 这种敢于和皇帝对着干的人才……当然是要扎堆了,不扎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弄死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三章 分权(上) 第四零三章 朝堂之上是风云变幻,杨尚荆坐在台州府黄岩县里面,是目瞪口呆。 这外朝的骚操作太特么六了,溜到连他都不知道应该扎心还是应该跟着喊六六六了。 首先,是王振回到司礼监的时间,被无限期推迟,只能等到什么时候皇帝再抓住了机会,才能再度发力,而现在,金英也有机会往司礼监里面安插几个昔日的老部下了,总之,内廷的局势是慢慢稳定下来了。 然后,在南方负责查案的王文,装模作样地巡视了一圈,从两个“隐秘的山谷”之中发现了一大批的军械、粮草之后,曹吉祥的罪名就算是坐实了,王文欢天喜地地回了京师,然后呢,曹吉祥的家属惨遭屠戮,一个都没跑了。 再然后,“查案有功”的王文顺利地升迁兵部尚书,接了徐晞的位置,整个人爽的不要不要的,算是落实了高官……不对,是正二品的待遇。 不过吧,他爽了皇帝未必爽啊,所以这个新任的兵部尚书还没掌管部事几天呢,直接就被打发到南方,陪着丰城侯李贤一起剿匪了,然而这对外朝连个毛线的影响都没有,因为除了王文这个踩着徐晞上位的兵部尚书之外,剩下有资格掌管部事的,一个叫王骥,另一个叫邝埜,都是外朝的铁杆了,再往下排…… 没法再往下排了,再往下排的那个男人叫做于谦,字廷益,皇帝看着更不顺眼。 最后,兵科给事中姜启明摇身一变,从正七品的给事中变成了正六品的主事,档案挂靠在了南京兵部的下面,人直接被派到了黄岩县,陪着杨尚荆一起剿匪。 这也就证明,正统皇帝想要翻盘,不,哪怕是想要恢复到正统七年的朝堂控制力,也要大费周折了,毕竟司礼监一旦和外朝,或者说和内阁一体了,那么剩下的就可以参考正常历史线上的张居正了。 当然了,在这个正统十年的当口上,哪怕是司礼监和内阁真个联手了,也不会真正动摇皇帝的权威,毕竟正统皇帝,他是真正的“正统”,只要皇帝掀了桌儿,什么司礼监、什么内阁,都得在皇权的威严下瑟瑟发抖。 这是游戏规则,不容变更,否则就是动摇了国本。 大抵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杨尚荆给礼部和鸿胪寺提的折子,就没进皇帝的眼睛,毕竟现在皇帝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再把他这么个恶心人的名字放在皇帝面前,真的就有可能变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时候整个大好局面都会因为皇帝掀桌而烟消云散。 不管怎么说罢,大明朝家大业大的,总体来说还是内耗得起的,不过双方都不想让朝廷元气大伤罢了。 大约在四月初的时候,没有被摁死在朝堂上的姜启明到了黄岩县,住进了备倭衙门里面,杨尚荆转了转眼珠子,就把备倭衙门里的这帮官儿叫到一起开了个会。 会议的主旨,关于在新阶段、新时期,如何发动备倭衙门的主观能动性,应对新挑战、新问题的相关讨论,并安排下一阶段备倭衙门的工作,明确责任分工,为进一步剿灭沿海倭寇、保卫大明百姓人身财产安全而努力奋斗的方式方法。 与会人,詹事府少詹事、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领温州、台州、宁波三府剿倭钦差、黄岩县县令杨尚荆,南京兵部职方司主事陈景明,南京户部主事韩安材,南京兵部主事领备倭衙门粮草调度钦差姜启明,备倭衙门断事司断事刘启道。 杨尚荆是身心愉悦地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这几个备倭衙门里的文职官,脸上全是灿烂的微笑,现在这备倭衙门里面不说是铁桶一块了,但是经过姜启明的加入,已经给了他太多调整的余地。 这倒不是说一个正六品的主事能够给备倭衙门带来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而是因为,姜启明的到来就如同瞌睡时候的一个枕头,让他能够去调整备倭衙门里面的权力分配。 就下面这几个人,刘启道就不用说了,哪怕没有天师府那一档子事儿,也算是他的铁杆了,有了天师府那么一档子事儿之后,更是铁杆了;韩安材基本上算是把自己的仕途整个儿压在了备倭衙门里面,可以放心用的;陈景明是台州陈氏的人,虽说是旁支,但是关键时候给他来一刀,他也受不了。 所以这次的调整,主要还是针对陈景明的,把一切潜在威胁扼杀在萌芽之中,才是最好的。 “此次邀请诸位同僚前来,乃是为了剿倭之事。”杨尚荆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是挂着微笑,“虽说如今徐千户在海上大展雄风,很是斩了不少倭寇的头颅,可这倭寇便如野草一般,割一茬,长一茬,你我总要寻个法子,将这倭寇来个断根才好啊。” 虽说徐尚庸还是个百户,然而只要不是傻逼,都不会反驳杨尚荆的话,也不用多,再打个一两场漂亮仗,剁上百八十个倭寇的脑袋,他徐尚庸一准儿是要变成实打实的千户的,指不定这黄岩县旁边的海门卫,都要成了他的囊中之物了。 说着话,杨尚荆就把目光转向了坐在旁边的姜启明,如今算来,他这个受了“钦命”下来弄粮草的,算是整个衙门里面除了杨尚荆之外地位最高的了:“姜主事受钦命而来,又是南京兵部主事,之前还在兵科之中历练,有弹劾前司马的事迹,想必这粮饷督办之事,也是熟手了,本官现在将这备倭衙门粮草调拨之事交于姜主事,姜主事意下如何?” 掌握了绝对的优势,杨尚荆才懒得玩什么弯弯绕呢,直接上去就是一巴掌,姜启明乐得是连连点头,粮饷调拨可是肥差啊,这备倭衙门也算是南京兵部直属的重点衙门了,油水儿丰厚的紧了,而韩安材就有点儿坐不住了,杨尚荆这个操作,不是明摆着要分他的权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四章 分权(下) 第四零四章(今天无防盗…… 虽然不太清楚这作为主官的杨尚荆到底是个什么脾气,能不能容忍自己多拿点儿好处,但是这军需就像一块大肥肉,哪怕是不刻意去切,只是拿手摸一把,也能沾到不少油水不是? 所以姜启明当即站起身来,躬身应是:“下官定然不辱使命。” 杨尚荆点了点头,瞅了一眼有些不安的韩安材,又看了看一脸淡然的陈景明,脸上的笑容是一点儿都不变:“姜主事是奉皇命而来,能力、忠心自然不是甚么问题的。” 这简直就是睁眼说瞎话了,如果他姜启明真是帮着皇上说话的,现在绝壁来不了这里,不过冠冕堂皇嘛,大家都是很理解的。 然后杨尚荆就把目光转向了陈景明:“如今这巡防千户所的士卒,多有扩编,军纪不严,甚是影响作战,便是将他们同老兵一同列阵,也只会坏了老兵的队形,如遇小股倭寇尚可,若是遇到大股倭寇,只怕顷刻之间就会成为祸患,兵败如山倒,不可不防啊。” 陈景明听着这话,眉头就是一阵乱蹦跶,心说杨尚荆这到底是想干嘛?我是兵部主事是不假,可我是文官啊,监军什么的还行,你还能让我过去练兵?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一脸笑容地继续说道:“如今徐千户时常在外,或剿倭、或练兵,如今这老兵在战场上遇到了倭寇,可以说是百战百胜,可这新兵的素质确是堪忧,那杨勤不过一个总旗,要说力压一帮骄兵悍将,也是力有未逮,陈主事久在兵部,对这练兵一事定然有所见解,今后便劳烦陈主事,多盯着一下新兵训练之事,如何?” 陈景明听了这话,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这是在夺权啊。 杨勤压不住场子?除了李信搞事儿那一次之外,剩下什么时候杨勤压不住场子了?谁不知道那个姓杨的是你杨尚荆最忠实的狗腿子之一?莫说是什么寻常的纵起了,就是寻常的百户,都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二哥”! 至于徐尚庸,那更是巡防千户所里面的真正的老二了,除了你杨尚荆的话,谁敢命令他做点儿什么?提建议都未必能听,更何况他陈景明不过是个整理案牍的正六品主事,懂个毛线的军事,提个毛线的建议?惹急了他,打自己几十个军棍都没问题。 总而言之,他陈景明进了巡防千户所,就是直接被靠边站了,正六品的待遇保留,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接触不到了。 陈景明站起身来,深施一礼,苦着脸说道:“少詹事明鉴,下官在兵部之中,也不过埋首案牍之中,并不曾学过甚么兵法,这练兵一事,却是不能胜任,还请少詹事收回成命。” 杨尚荆眉毛当即就是一竖,老子给你挂起来是给你面子啊,就凭你台州府陈家的出身,老子不把你打回南京,让你在这备倭衙门里面分润两口汤水喝,已经是很给你恩惠了,你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 所以杨尚荆摇了摇头,加重了语气:“陈主事莫要推辞,练兵一事,乃是剿倭的重中之重,否则朝廷即便拨来再多的钱粮,没有精兵强将,也不过是填坑,而且是无底深坑,只有陈主事这般的人物代本官坐镇巡防千户所,本官才能放心啊。” 顿了顿,杨尚荆的语气又重了三分:“否则,本官也只能请南京兵部另派能人了。” 实打实的威胁,不服你丫就给我滚犊子,陈景明袖子里的手就是一抖,现在杨尚荆给他刮了起来,还是有几分情面在里面的,毕竟之前站队的时候他是表了态的,可要是他真不识抬举,那杨尚荆就真能把他打回南京兵部去。 现在南京兵部里面垂涎他这个位置的,可不在少数,毕竟这是个坐着就能捞到军功的衙门。 所以他只能点点头,哭着一张脸,用自己最坚定的声音说道:“谢过少詹事的信重,下官定然竭尽全力,以期不辱使命。” 话不能说死了,万一杨尚荆到时候抓着这个由头治他的罪,他可承担不起,他背后那个陈家,必然不会因为他这么个主事,和杨尚荆、甚至是和杨尚荆身后的大半个外朝作对。 杨尚荆哈哈一笑,示意陈景明坐回去,扭头看向了韩安材:“正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掌管粮草调度,乃是重中之重,如今虽然有了姜主事分管了粮草发放事宜,可这南京调拨过来的粮草、军器,还是要韩主事多多费心啊。” 韩安材听了这话,心下稍定,这是杨尚荆给他和姜启明划定职责呢。 他掌管的是南京的粮秣、军器运输和入库,从库中转运出来之后,到了下放这个部分,就要靠着姜启明了,也就是说,原本一个人管的财政分成了两个部分,没有互相监督的意思,但是想要从两份账本里面找出不同来,就太容易了。 不过比起陈景明来,他这已经是顶好的待遇了,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着杨尚荆说道:“下官定然不辱使命。” 于是乎,杨尚荆笑得就更加舒心了,军饷、粮草、练兵方面,都完成了分权,很多东西现在靠着下面的人没办法自己解决,这就从制度上巩固了他杨尚荆的权威,毕竟哪怕是陈景明,也是带着恶心徐尚庸的目的的,毕竟当初徐尚庸背着他玩过一手,这个时候需要小小地敲打一下。 至于刘启道这个诚意伯的子嗣、和龙虎山还有亲戚关系的断事,杨尚荆当然不介意给他更大的权力了:“陈主事前去练兵,可这文牍之事,却也不能放下,刘断事既是掌着军纪的,总要对此事务了然于心才是,若有什么人犯了军法,总是要及时处置的。” 刘启道也是闻琴知雅意,他摊了这么个差事,以后想要往上爬,就好爬多了,毕竟“统筹兼顾”这一门学问博大精深,有了这个经验,莫说是正六品的主事,就是直接爬上从五品的员外郎,凭他刘家留下来的颜面,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他当即站起身来,大胜答道:“下官定然竭尽全力,不辱使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五章 未雨绸缪(上) 第四零五章 玩分权制衡,肯定会出来一堆的幺蛾子,比如行政效率降低、冗员之类的,当年元朝裁撤三省,只保留中书省,然后下面建了一堆行中书省,根本目的可不是“吸取了宋亡的经验”,而是因为所辖面积太大,政令不够顺畅做出的妥协。 当然了,五百多年之后的生产力水平是无法匹配封建帝国主义作为上层建筑的,否则的话,哪怕是有了五百多年之后的通信手段,元朝都不可能实行一省制,三省会不会废除了不好说,不过呢,做个应声虫是体现皇权至上的最好明证。 至于地方……垂直管理,行中书省还是行中书省,不过归皇帝直接调遣罢了。 而现在的备倭衙门里面,杨尚荆能做到一言独断,但是他做不到“万众归心”,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被衙门里的二五仔给卖了,所以这个时候,就要在程序复杂化和效率降低里做权衡了。 然而杨尚荆又不是傻逼,一旦被卖了,再高的效率也是镜花水月,他设计的这些套路,说白了可是贴近合格时代生产力极限的,这种东西可不会被当权者所理解,一旦他被打倒了,别说原版了,就是阉割版也活不下去啊。 毕竟有这么一个词,叫人亡政息嘛,原本历史线上什么王安石啊、张太岳啊之类的,不比他一个正四品的虚衔牛掰?他杨尚荆左右比划了一通,最后还是选择了最稳妥的方式。 老话说得好,稳定压倒一切啊。 接下来,整个备倭衙门开始了有条不紊的运转,一批一批精良的军械从永宁江旁边的工坊里面被制造了出来,分发在了各个士卒的手上,甲胄这种东西还是不敢造,不过那些能够用于大车避震的钢板,算是造出来了一部分,杨尚荆还特意让人打造了几辆大车试了试效果。 “少爷属意闽北的军功,老仆是知道的,可是漫说是闽北那十万大山,便是这浙江一地,也是丘陵密布,河网纵横,打造这大车又有何用?”忠叔围着车转了转,一脸的不解。 “想定天下,先平漠北啊。”杨尚荆一脸神秘,在忠叔身边压低了声音。 忠叔眉头就是一阵乱蹦,定天下?这是真要造反不成?他上下打量了自家少爷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来哪儿有神马帝王之气,嗯,别说帝王之气了,连一点儿要造反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杨尚荆耸了耸肩,直接上了车,这车下面避震的力学结构,还是他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画出来的,也不知道效果到底咋样,这次是要好好试一下的出了什么问题,还得赶紧改造。 忠叔挑了挑眉买,跟着上了车,前边杨勤一甩鞭子,两匹健马拉着车就往前跑,虽然还有些颠簸,不过这砂石路上的表现效果,也比之前的马车强了不止一点儿。 马车辘辘,杨尚荆斜靠着车厢,叹了口气:“如今这朝廷的情势,比之正统七年,简直可以说是复杂了万倍不止,戬如此做法,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和杨尚荆的慵懒不同,忠叔整个人坐得笔直,声音也很凝重:“只是造车,何谈未雨绸缪?” 顿了顿,忠叔沉声问道:“依少爷所言,如今少爷这心却是放在了漠北,这南方未平,北上岂不是羊入虎口?” 现在的北京城对杨尚荆而言,就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现在杨尚荆也算是“外派京官”了,今年八月份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去呢,一旦一个操作失误,那可就是直接被北京城连人带骨头全都给吞下去嚼碎了的下场。 毕竟那里是皇帝的大本营,想要收拾他杨尚荆,分分钟的事儿,一点儿给他反应的时间都不会有,等着外出后跑去保他的时候,他就不仅仅是血凉了,尸体都跟着硬了。 不过这些对现在的杨尚荆来说,还是有点儿远,他今天得给忠叔“一点儿逼数”,所以他摇了摇头:“忠叔所言差异,戬所说之‘定天下’、‘平漠北’,非是指戬,乃是指当今皇上啊。” 在忠叔略带差异的眼光中,杨尚荆叹了口气,继续解释:“如今朝堂之上的局势,对于外朝衮衮诸公而言,可以说是大明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好局面,政令通畅,人心和顺,戬告个罪,便是大父在世之时,都没有如今这局面。” 忠叔听了这话,忍不住点了点头,是啊,大好局面,比三杨当国的时候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毕竟当时没有杨尚荆这么个从五百多年之后穿过来的搅屎棍,直接把内廷外朝之间的关系搅了个一团糟,大家还都慑服在皇权的马甲——王振下面,瑟瑟发抖。 结果杨尚荆这么个搅屎棍一搅合,直接把金英这个内廷第二号太监给搅合出了本相,大家一看,诶呦喂,原来皇权的马甲也不可怕嘛,既然金英都能喷,为什么不能喷王振呢?所以大家一拥而上,效果良好啊,现在可真是“政令不出紫禁城”了。 杨尚荆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然而今时今日的外朝,虽说得势,却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也不说其他,单单是这内阁,便仅具顾问之能,虽有票拟之权,却无决断之能,未入阁者如胡宗伯,其威势比之曹万钟、陈德遵如何?” 宗伯是礼部尚书的古称,胡宗伯指的是礼部尚书胡濙,这可是宣宗朝的托孤重臣,拿着这位和曹鼐、陈循比,简直都是抬举了后面这俩,整个内阁里面能和胡濙掰腕子的,也就一个杨溥了,马愉都得往后放一放。 总而言之,现在这个内阁制度还没有形成潜规则或者明规则之类的,越来越被看重是一回事儿,可皇帝一不高兴,直接大规模裁撤、换人,那是谁也说不出来二话的。 按照历史规律而言,大明朝的皇权肯定是不能永恒的,但是不管怎么说,皇权肯定要比内阁的权力长久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六章 未雨绸缪(下) 第四零六章 看着忠叔的脸上逐渐露出了沉思的表情,杨尚荆接着说道:“说完了内阁,再说如今这司礼监。金英能够力压司礼监,本身也是仰仗着陛下的权威,自身的资历,说白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哪一日皇帝顽劣心起,逮一只蛤蟆唤作司礼监太监,内廷的太监也要跪着喊上一声公公。更何况,如今这司礼监中,大多都是王振旧部,便是金英也未必能够随意支使。” 听着杨尚荆的话,忠叔也渐渐回过味来了,说白了还是皇权至高,这年月又不比前朝,还有个代表士族,或者说整个地主阶级的丞相,能够在制度层面上和皇帝掰腕子,这年月的皇帝要是发了怒,那真是无人能制。 如果皇帝一定要掌权,套着王振、金英之流的马甲又很不舒服,施展不开拳脚的话,他直接下了场,整个外朝会瞬间土崩瓦解,这就是“礼”的力量,或者说,制度的力量,而能够和制度抗衡的,只有制度。 “那么,依着少爷的意思……”忠叔的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杨尚荆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若是皇帝赤膊下场,一场动乱,到底是少不了的,这大明虽大,可以如今这年景,却也撑不住太大的内乱,这一点,便是再傻的皇帝,都是知道的。” 靖难本身就是一场大规模的内耗,不过涉及到的只是皇权层面,一旦皇帝赤膊下场,那就是皇权和士族地主权力之间的正面交锋,明面上的刀光剑影当然不会如靖难这般轰轰烈烈,但是下面的暗流,却要比靖难还要凶险万分,毕竟当初朱允炆失踪了之后,整个大明瞬间就消停了,大家想的是“谁当皇帝不是当”,现在这可是从全体士族地主的手里抢钱啊。 一个闽北银矿就闹得一个丰城侯焦头烂额了,到时候什么江西的土豪、四川的地主、宣府的老财……皇帝压力很大的。 忠叔瞬间就明白了,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当今陛下想要越过内阁,直接掌权,最好的方式,不过是发动一番战争,在这个过程中树立权威,将权力从外朝手中夺回?” 杨尚荆点了点头:“如今看看这大明的四夷,倭寇悬于海外,也不过是癣疥之疾,若是没有地方士族插手,便是给戬三年时间,调集三卫人马,尽可以斩草除根;南方麓川叛蛮,声势浩大,却也不过沐家便可镇压,真若是认真起来,只消调遣京营精锐,反手可灭……” 杨尚荆点评了一番四夷,最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如今东南西三方的对手,着实让人提不起甚么兴趣,唯有这北方之蒙元残党,实乃国朝心腹大患,虽说如今分裂成了瓦剌、鞑靼,却也是厉兵秣马,有再入中原之野心。” 敲了敲窗棱,杨尚荆看着窗外的景致,叹了口气:“故此,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历代帝王皆是一心想要扫平漠北,当今皇上,自然也是不能例外,戬打造这大车,便是为了北上准备的。” 马车渐渐停稳了,杨尚荆从车上走了下来,然后一边看着大车的车况,一边继续说道:“如今这外朝的情势,于陛下便如泰山压顶一般,越是如此,陛下心中反击的欲望便越是强烈,只等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上,便是御驾亲征之时。” 这会儿根本就没有什么土木堡之变,原本历史线上土木堡之变的直接受害者还在做着皇帝,而大明朝前几任皇帝,除了肥胖症的仁宗皇帝朱高炽之外,剩下的闲着没事都喜欢骑马去北边溜一圈,不能宰几个蒙元残党,也得告诉那帮蛮子,这片中原大地被朕承包了,所以外朝根本就找不到任何阻止御驾亲征的理由。 “只是,以大明如今之国力、军力,横扫漠北不敢说,总也不会大败亏输罢,少爷打制这大车,却是为何?”忠叔站在杨尚荆的身后,看着他观察车况,声音里带着犹疑。 杨尚荆站起身来,踹了几脚车轮,有点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接过话来:“今上继位之时年幼,便是在故纸堆之中打磨,已经费尽了心力,这兵法韬略,便是如同门外汉一般,如何比得上那几位先帝?” 摇了摇头,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到时候,便是凭着英国公之位,还能拗着今上不成?再有王振在侧,煽风点火,便是想赢都难了。” 历史上的土木堡之变,实际上就是那么发生的,一大帮不懂军事的瞎指挥,懂军事的被扔在外面,谁跪在草地里哀求一夜都没有卵用,对于正统皇帝的能耐和王振等人的揍性,杨尚荆还是有点儿把握的。 至于那个传播甚广的阴谋论,于谦等文官断了大军的粮草,就是为了坑死皇帝掌握朝政之类的,杨尚荆反而觉得原创作者应该先死个全家,倒不是他给封建地主阶级唱赞歌,实在是那狗屁阴谋论站不住脚。 当时真正的大拿可都在随军御驾亲征呢,什么曹鼐、邝埜等等,都是文官儿之中的数一数二的,于谦一个兵部左侍郎,根本就不够格去决定这帮人的生死,别的不说,有阴谋都瞒不住,难不成这帮文官儿里的大拿为了削弱皇权舍身殉道,直接告诉于谦“拿我等的人头,换一代勋贵,保我士族地主之权力万世不衰”? 纯粹是坏逼讲了,傻逼信了。 到底是去过草原装过逼的,忠叔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大车,就露出了一点儿明悟的神色:“若是在草原上以这大车为阵,力拒蒙古铁骑,也不是甚么难事,况且这大车,运粮、运人也是方便的紧,元蒙鞑子的骑兵若想冲阵,只怕要先挨上几轮箭雨才是。” 明朝虽然有马政,但是比起游牧民族来,骑兵到底不够用,所以就得想办法,杨尚荆到时候祭出什么正厢车阵、偏厢车阵来,草原上给那帮没见过世面的土鳖一点儿惊喜还是没问题的,最重要的是,北上的时候,车上拉的可不仅仅是人和粮草,还有火炮之类的玩意。 未雨绸缪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七章 新套路,新玩法 第四零七章 目前吧,黄岩县那个工坊里面的拳头产品,还是各式各样的“农用器具”,比如说大号的锋锐异常的杀猪刀,比如说怎么看都像是奇门兵器不像农具的大号镰刀,再比如…… 毕竟吧,南京那边给的权限还是不够,或者说,这不是个搞事情的好时候,偷摸砸了那么多套的甲胄,是因为丰城侯李贤这个个大的在前面顶着,李贤在南京城里的盟友们在回护着,有什么问题也找不到他的头上,和他杨尚荆狂拽酷炫吊炸天不能说没关系,但最多也就五个永乐通宝的关系。 至于狼筅……那玩意倒是合法经营,然而有个卵用,狂拽酷炫吊炸天的鸳鸯阵里面最多也就俩狼筅兵,多了没有用啊。 箭矢?那鬼东西虽说这边的工坊自己造,效率也要比南京的高上不少,然而南京那边调拨过来的都用不完,而且还源源不断地往这边运,他杨尚荆又不是24k纯傻叉,为什么要自己造? 而作为一个学习过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还翻了几篇《资本论》的文科僧,杨尚荆深知一点,工时这种东西也是重要资源之一,浪费了就是最大的犯罪,所以那帮闲下来的工坊匠户,当然不能就那么闲着了。 都要为了建设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军队做出自己的一番贡献。 所以他们就被杨尚荆派过去造大车,琢磨着怎么能把大车造的更好,顺带着学习一下杨尚荆提出的二十一世纪新理论。 比如说模块化和标准化。 杨尚荆到时候要搞的是大阵仗,绝对不是几十辆车就能满足的,而在茫茫草原上,一辆大车要是坏了,那就真是坏了,不但不能带来什么正面效果,还是个累赘,最多能拿过来烧火取暖,这可是很大的资源浪费,所以这个时候,标准化和模块化就有了用武之地。 只需要把容易损坏的部件,比如说轮毂、轴承之类的玩意打造一批带上,出了故障之后,几个士卒就能进行有效维修,那么整个车队的使用率就会大幅提升。 不过这到底已经涉及到一些工业化概念了,别说1445年的大明朝县级匠户了,就是1945年的民国的国家级大匠,也没人掌握的了,最要命的一点就出在精度上,或者说,细小部件之间的差异上。 不过好在他杨尚荆也没打算整什么精密机械,鼓捣的也不是要飞起来的飞机或者是要上天的火箭,就连装甲车都不是,就是能防住箭矢的大车,而且是北边草原上的箭矢,失去了中原地区之后,鞑靼和瓦剌就算是失去了铁料的来源,现在草原上那帮人射出来的箭矢,不敢说还有骨头做箭头的吧,也是质量差的一批,大明朝一年这点儿钢铁产量,能不能赶上五百年后一个市级钢厂的产量都不知道,可不能那么折腾。 所以杨尚荆计算了半天之后,给了一个浮动的范围,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就能够做到零件之间的有效替换,不至于带着一堆废品上路。 “少詹事这法子确是高明,以往打造大车,坏了还要大修一番,少不得要多做些零件,如今倒是方便的紧了,无需测量,只消拿出备用的来更换一番就是了。”一个工坊的大匠一脸的感慨,端着一杯凉茶在那儿补水。 这个月份的浙江,已经有些热了。 “少詹事乃是文曲星下凡,前日里那庙上可还供着少詹事的坐像呢,你我不过凡夫俗子,自然需要神仙提点了。”另一个大匠用毛巾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珠,也跟着灌了口茶。 在这里,杨尚荆用了点儿有流水线性质的管理制度,一个熟手工匠带着一帮新手,只做一种零件,常年累月磨练下来,就是个傻叉吧,也能做到熟能生巧了,而且他在里面又恢复了责任制,每个人一个编号,打磨好了的零件上都要写上自己的编号,到时候抽检抽出来问题,当事人负主要责任,责任人负连带责任。 要是正常情况,匠户们早就撂挑子了,毕竟带着“连坐”性质的法律都是恶法嘛,然而杨尚荆不但身后有帝国主义官僚的光环,还特么有神权光环,最重要的是,他手里有钱。 所以在砸了一大笔钱下去之后,所有的匠户服服帖帖地开始了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 “嘿,还说呢,前日里少詹事那个坐像不是被砸了么,我二表哥的三姨夫在衙门里听差,据说少詹事吓得连夜上书朝廷请罪呢,也不知道最近得着信了没有。”另一个匠户砸吧砸吧嘴,一脸的感慨,“你们说,要是少詹事因为这个事儿获罪,调离了这里,那咱们的日子可咋过啊。” “别在那瞎想了,那个词儿叫啥来着,杞……啥,哦,杞人忧天,少詹事他是文曲星下凡,这可是蔡仙长说过的。”一个刚走过来的匠户大声说着,伸手抹了抹自己脑门子上的汗珠。 “就是就是,我前天去庙上烧香,蔡仙长还和我们说呢,少詹事他老人家和个文曲星的身份,可是宁王殿下算出来的,这次下凡就是保佑咱们大明的。”一个小学徒从旁边跳了出来,大着胆子说道。 古代的师承体系可是异常严格的,师傅对徒弟有着极强的掌控能力,戏班子之类的班主,甚至可以直接把学徒打死,所以这小学徒说话的时候也是担了三分的小心。 结果一帮工房大匠就围了过去:“咋回事,咋还扯上王爷了?你这说话没头没尾的,简直欠揍,蔡仙长都说了啥,快说快说。” “宁王可是咱们大明朝的活神仙,是太宗皇帝的亲弟弟,他老人家可是道教里面的大能人……”小学徒就有点儿人来疯的架势了,站在那儿,端着茶碗,唾沫横飞。 讲了半天,这帮大匠这才意犹未尽地点点头:“这就好,这就好啊,只要少詹事还在咱这黄岩县,赞就有好日子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八章 夹枪带棒 第四零八章 工坊的匠户们还在讨论着山上被砸掉的神像,感慨着自家县太爷,啊不对,应该是少詹事的不凡,杨尚荆已经带着远道而来的钦差去委羽山太清观查看“案发现场”了。 换句话说,就从京师到浙江黄岩县,作为钦差的张丛,战战兢兢地走了接近俩月的功夫,心情嘛,和当初的杨尚荆是一模一样,倒也算得上是一对儿难兄难弟了。 只不过当初杨尚荆害怕的是内廷的截杀,而他嘛……害怕的是杨尚荆派人半路动手,倒也算是一种“屠龙者最后变成了龙”的讽刺之感。 “从那日在金銮殿上,险些铸就大错,还请尚荆兄当面恕罪。”一见面,张丛就是打躬作揖,根本看不出半点儿钦差的架势,就差直接给杨尚荆跪下了,倒是把正六品的翰林修撰和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之间的地位演绎的惟妙惟肖。 嗯,他到了黄岩县两天了,杨尚荆就把他晾在了一边,根本就没鸟他,这次相见,还是领着他上委羽山太清观,看看“案发现场”。 杨尚荆哈哈一笑,伸出双手将张丛扶了起来:“张兄哪里来的话,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张兄身负皇命,本官不过是戴罪之臣,如何当得了张兄的大礼。” 张丛听着这个称呼,心里就打了个突,听这个称呼,没有称呼自己的字,就知道杨尚荆对自己其实还是有点儿不满意的,自己在京师办的那一点儿糊涂事儿,肯定是到底是没瞒过杨尚荆,毕竟以杨尚荆现在在外朝积累的人脉,和杨荣遗泽的影响,得到消息的渠道,绝对不止是自己这么一条。 更何况,就他这么个翰林修撰,哪怕带着杨溥乡党的帽子,也是接触不到那些最大的大新闻的。 不过他也算是松了口气,能这么称呼,就证明这一点儿不满,是可以化解的,所以他顺势站起了身子,一脸的恭敬:“尚荆兄坐镇东南,清查卫所账册、平灭沿海倭寇、保境安民的功绩,丛便是在翰林院之中,也多有耳闻,如此忠心任事,这罪责何来之有?” 见他这么懂事儿,杨尚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真诚了那么一丢丢,微不足道的一丢丢:“这太清观中的道士,只顾着宁王殿下的推算,却不顾本朝的规矩,将本官的相貌雕成神像,放在了文昌殿之中,本官到底是一县的父母,这失察之罪,怕是跑不掉的。” “尚荆兄军务繁忙,征剿倭寇百战百胜,在一县之中,便是能做到明镜高悬,已是让丛钦佩不已,如何能够做到面面俱到,连这小小的太清观都要时刻关注?”张丛连连摇头,“丛在翰林院之中修史,都是丢三落四,尚荆兄能做到这般地步,已是尽忠职守,如何能算失察之罪?” 这是连着帮忙脱罪,带着给杨尚荆来了一记马屁了,由此可见,他对杨尚荆的恐惧,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于是乎,杨尚荆脸上的笑容就更加真诚了那么一丢丢:“张兄谬赞,谬赞啊,戬虽处江湖之远,却不敢稍有懈怠,怎料还是出了这般的篓子,却是让张兄劳苦奔波一趟。” 稍稍停顿了一下,杨尚荆接着说道:“戬自前月便受到了朝廷的旨意,说张兄要即刻南下,已是激动不已,回想起来,昔年在翰林院中修史读书,却是恍若隔世。张兄到此,戬本应出城相迎,怎料军务繁忙,直至今日才抽出时间来。” 说着话,杨尚荆伸手抓住了张丛的手臂:“今日正巧没甚么要紧的政事需要处理,今夜你我二人不醉不休!” 这一连串的话,可以说是夹枪带棒的,张丛的脸色也跟着是变了又变,最后露出一个诚恳的笑容:“尚荆兄相邀,丛不胜荣幸。” 他在路上磨蹭这么长时间,还不是被杨尚荆吓的?自己可是险些在朝堂上给了皇帝抽杨尚荆耳光的机会的,这要是在路上遇到个剪径毛贼什么的,他可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所以本着过一天是一天的心情,他是能怎么拖就怎么拖,在苏州一家伙就呆了五天的时间。 归期……查案期限……命都没了,还管这个干啥?更何况他这次出来,本来就带着发配的性质的,外朝根本就不会在这种小事儿上深究,哪怕他这个钦差死在了半路上,也会挂上一个水土不服或者是食物中毒的病因,最差最差,也是个马上风,还能给他扣上一顶有伤风化的大帽子。 反正太医院里那帮郎中,一个两个都要看着外朝的颜色行事,除了谋逆啊、给皇帝下毒啊之类的事儿之外,剩下的做一点,没压力的。 结果来了这两天,他就住在县衙的馆驿里面,晚上出来遛弯,就能听见杨尚荆在县衙的后宅调戏侍女,莺莺燕燕好不热闹,虽说他早年朝思暮想的蔡大家如今成了整个黄岩县的贞节牌坊,还有些寡妇啥的好去上一炷香,但他作为一个风流男子,对南京的趣事儿也是掌握一些的。 羡慕嫉妒恨,还带着一股子委屈,然而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就怕杨尚荆把他的狗头砸碎了。 不过现在杨尚荆要请他吃饭,就证明这事儿算是翻过一篇了,以后杨尚荆也不至于用各种手段对付他了,别管怎么说,都是一件利好消息。 两个人有说有笑,心里却是翻腾着别样的心思,等到了太清观,远远就看见几个穿着衙役服色的捕头在外面逛荡着,各个手里都拎着水火棍、腰刀一类的物件儿,往来的香客似乎都习惯了这般做派,脸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惧色。 “这太清观,在本地香火繁盛,若是贸然建查封了,总归是不好的,本官也只能自作主张,将那文昌殿封起来,余下的大殿供香客进香使用,至于那胆大包天的道士,也已经监视起来,不让迈出这道观一步。”杨尚荆带着十二分的感慨,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然后张丛跟着就给拍了一马屁:“尚荆兄思虑周全,下官佩服,佩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零九章 剧本(上) 第四零九章 杨尚荆和张丛来这委羽山太清观,不是来上香捐钱磕头抽签求保佑的,而是来查案的。 换句话说,是过来“提审”老蔡的。 所以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什么“微服私访”,而是带着大队的兵丁、衙役,一路上的香客纷纷避让,推在一旁,不过听着那路边百姓的窃窃私语,张丛越走就越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这路旁的老百姓看着杨尚荆的目光,以及隐约听见的老百姓的窃窃私语。 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拿着杨尚荆当“神”啊。 张丛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杨尚荆的时候,眼神中就多了一种敬畏,他甚至在想,如果杨尚荆想要从黄岩县起兵造反的话,黄岩县的百姓肯定会跟着揭竿而起的,民望这种东西一旦达到了顶峰,“恩出于上”这条封建官僚政治的定律,也就形同虚设了。 最特么让人害怕的是,这上山进香的,是大明朝真正意义上的“民”,和什么矿贼起义、白莲教起义之类的泥腿子,有着天壤之别,因为这帮人手里是有钱的。 张丛这个翰林院里修史的修撰,读的是孔孟之道,肯定没听说过什么叫做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更不会听说过马斯洛这个人,但是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人只有在满足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之后,才回去想其他的,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打粮交完了赋税勉强够填饱肚子、荒年还要借贷度日的,哪怕是信神仙,那也是在黄土地里跪着磕头,念叨几句什么“佛菩萨保佑”之类的话,上庙烧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因为香烛、黄纸、香火钱,都是要铮亮的铜板买的。 而一旦这帮有钱的人聚集起来造反,能够提供的可不光光是钱财、粮秣之类的玩意,更重要的是,这些百姓能够提供一系列的智力支持,平民百姓造反声势浩大,到最后纷纷被剿灭、甚至自己无疾而终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足够的智力支持,越是庞大的队伍越是混乱,最后的结果就是一败涂地。 一边儿逢迎着杨尚荆,张丛一边儿跟着往上走,等到了道观门口的时候,老蔡已经是站在庙门处等候了。 今天的老蔡,穿着一身青布的长褂,头顶上戴着一顶混元巾,手中捧着拂尘,背上还背着一把桃木剑,山风徐拂,衣袂飘动之间,倒是颇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贫道见过杨少詹事、张太史,这厢稽首了。”老蔡向前一步,抱拳施礼,“贫道不曾出山迎接,还请二位恕罪。” 要是和尚,见到当官儿的基本就是叫“施主”了,毕竟人家“看破红尘”嘛,避世修心嘛,但是道教就不一样了,直呼官职还是很常见的,毕竟道教从创教之初,走的就是上层路线,专指着和上层官僚谈笑风生了,这规矩形成了,再叫当官儿的施主的,也就少了。 杨尚荆哈哈一笑,大踏步向前,伸手浮起了老蔡:“蔡道长何罪之有啊,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张丛跟在身后,眉头就是一阵的乱跳,这尼玛……他这个“钦差”还没说话呢,杨尚荆那边儿直接就给定了个无罪?不过想想杨尚荆现在的地位和体量,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地位和体量,他就有点儿悲哀,别说一个自己了,就是一百个自己摞在一起,都不够杨尚荆一个人打的。 所以张丛也只能一脸微笑,满心憋屈地开了口:“本官今日到此,便是想看看这委羽山的山色,瞧瞧太清观的营造。” 说着这话,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听闻这太清观的营造,却是有些逾越了规矩之处,本官虽然不信,但是圣命在身,却也不得不看上一眼。” 说着话的时候,他其实就和跪在地上,抱着杨尚荆的大腿喊“给我看一眼吧,一眼就行,我就完成一个差事,什么都不会回去说的”没什么区别了,服软服到底,挨打要立正嘛。 看着他这个态度,杨尚荆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都这样了,要是再往下压,面子上也不太好看,说开了,两个人毕竟都是外朝的,虽然陈循把这货丢过来,就没想管他死活,但是自己要是真就弄死了,也是授人以柄,指不定什么时候神仙打架,就把他套进去了。 所以杨尚荆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一引,便仿佛自己才是这个道观的主人一般:“你我先去大殿进香,再去文昌殿瞧瞧罢。” 道观的香火好了,有钱了,这营造的规模和质量,自然也就跟着上去了,如今这太清观声震台州,甚至传遍了大半个浙江,有不少外地的富户赶着过来进香,光是香油钱就攒了满满的一大库房,所以这太清观里面也算是一处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了。 在大殿上,两个人分别给香炉里上了香,又给太上老君叩了头,老蔡亲自给执罄,六声罄后,张丛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脸上却也不见了什么紧张的神色,大抵是觉得神明真的能保佑他老蔡吧? 毕竟吧,这大殿上供奉着的老子,一定程度上可是天下所有儒生的老师,毕竟当年孔子曾经“问礼与老子”,这祖宗罩着孙子,可是天经地义的,哪怕这个孙子是个灰孙子。 “前方便是文昌殿,本官当日发觉不对,将那神像毁去,只留下这殿宇、残骸,以备京师来人察验。”杨尚荆突然叹了口气,“至于这大殿的主体,俱是民脂民膏,本官不忍破坏,便将其放在了这里,若是朝廷断了本官有罪,也好留个屋子,给往来的相亲们避雨。” 听了这话,张丛当即就露出了感动的神色:“尚荆兄心系黎民,丛钦佩至极啊。”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张丛这会儿好歹也是有点儿演技了,这句话说的,配合着动作和表情,就算捧不起来奥斯卡小金人,好歹也能和“同志,我来晚了”比一比,毫无做作的痕迹。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零章 剧本(下) 第四一零章 杨尚荆看着一瞬间演技上线的张丛,脸上就露出了笑容,一个人犯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从错误之中吸取教训,单单是他现在这个表现,比起当初送他杨尚荆出京那会儿的表现,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如果说过去是个靠着肚子里那几本书混饭的十八线小编剧,经常是写出来剧本拿不到稿费、拿到了稿费混不到署名权,饥一顿饱一顿勉强度日,那现在就算赶不上韩二、于妈之类的大编剧,也好歹有个努力的方向了,最起码不管自己能不能写出来,只要把别人的剧本拿过来抄一遍,就能混个财源广进。 总体而言,演技之于官僚,便如同金坷垃之于土地。 三人在两个小道士的带领下,直接来到了文昌殿前,杨尚荆挥了挥手,站立两厢的士卒当即将大门上的锁头落下,推开了殿门。 入目是一片狼藉。 占满了灰尘、大部分已经腐烂了的供果前面,是一尊残破至极的雕像,便如同被人拦腰砍了一刀一般,这雕像的断口颇为光滑,只不过上半截身子,便是脑袋,都被砸了个稀烂,只能从蒙了尘的碎片中,隐约看见一点点油彩。 “当日台州道纪司都纪将这山上的情势报于本官之时,本官也是颇为震惊,惶恐之中,盛怒之下,难免有甚么过激之举。”杨尚荆叹了口气,一脸的感慨,“当日里,本官便带着人来了这文昌殿,将这神像击碎,失了考虑,只留下这一地的狼藉。” 杨尚荆这口气,听着是叹惋,然而话里全是强横,张丛的理解全是蛮横,要不是算准了正统皇帝朱祁镇不敢动宁王,要不是算准了上面不能帮他怎么样,要不是算准了就算来了人也得看着他杨尚荆的脸色,要不是……他杨尚荆就敢直接砸了现场? 你看看当初杨尚荆出到黄岩县的时候,对杨烨这种本省臬司下来查案的官吏是个啥态度,再看看如何对待张丛这个中央下来查案的啥态度,就知道了。 不过杨尚荆也确实算对了,这个当口上皇帝不可能顶着压力找宁王的麻烦,外朝更不可能自砸招牌找杨尚荆的麻烦,就算外朝再想把道教那帮牛鼻子拉下水,也不可能直接用强,把道教推到皇帝那边。 毕竟,比起跳大神、装神弄鬼之类的把式,一千个儒生捆在一起,也够呛能玩过随便一个道士,而大明朝的道士敞开了忽悠……基本能以大半死伤的代价,把皇帝的合法性忽悠没,这是一把双人剑,所以谁都有那么一丢丢的害怕。 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杨尚荆给自己“脱罪”的底牌也很足的,只见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老蔡就开了口:“张太史有所不知,贫道出家至今,也不过数载,教中规矩、朝廷法令,也不甚熟悉,全赖家师成全,自己还有些天分,这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恩,算不上年幼,但是无知,不知者不罪,这是一条脱罪的理由。要知道,大明朝可是妥妥的人治,老蔡这种有民望、有能力的、还能煽动的宗教人士,那正好是大明朝统战的对象,再加上不能拿杨尚荆,有这个理由顶着,不说不会判刑,就是连一板子都不会被打。 至于老蔡的师父在这儿给他传道受业解惑……杨尚荆不说,老蔡自己不提,谁还敢往下查不成? 然后就听老蔡继续说道:“贫道师从龙虎山天师府,涵虚子道长与师门长辈有旧,按辈分乃是贫道长辈,故此,贫道才在听了消息之后,一时间忘乎所以,将杨少詹事的像做了文昌帝君的神像,摆在了庙中。” “天地君亲师”,“师”虽然排在了最后,但是只要把招牌打出来,不是真正的谋逆大罪,一般都不会有事儿,要知道,正统皇帝和王振都玩过这套把戏呢,当年君臣宴饮没找王振,王振小暴脾气上来好悬直接骂娘,后来正统皇帝是打开中门让他走进来的,而且称呼王振为“老师”。 所以王振喊“周公辅成王,王振佐今上”,不是没理由的,你皇帝都这么尊师重道,上行下效,你还能治得了罪? 张丛听着这话,嘴角就是一抽抽,理由太特么充分了,别说是他了,就是下来一个刑部侍郎,估摸着也玩不过这个老道的这种辩论方法,毕竟……这特么不能屈打成招啊。 然后老蔡一张口,又吐出一段儿话来:“更何况,少詹事早年有功德于乡里,这黄岩县的县办养济院,便是由此而来。” 说着话,老蔡还指了指大殿里面挂着的镰刀锤子,一脸的钦佩:“当年,黄家勾结倭寇,为祸乡里,横行霸道,欺压良善,乃至抢夺民宅、强抢民女,端的是无恶不作,少詹事明察秋毫,尽斩孽障,怎料这黄家祖宅竟是滋生厉鬼。” 感慨了一声,老蔡继续说道:“若非少詹事以胸中浩然之气,携农、工用具,将黄氏邪灵尽数诛除,如何能有这黄岩县的养济院,如何能显得出‘老有所终,幼有所养’这般太平盛世?!” 说道最后,老蔡几乎是吼出来的,相比于张丛这种需要后天摔打,才能慢慢领悟演技真髓的弱鸡,老蔡简直就是田彩之中的天才,就这么几句话,就把杨尚荆的伟岸身姿、高尚的节操、远大的理想表露了出来。 这种神神鬼鬼的故事,张丛每年都能听到不少,他对这玩意的态度,俩字儿,不信! 他虽然是家中豪富之辈,平日里却也喜欢往茶馆走走,听听说书先生的野史异闻,也算是一种娱乐,然而看了看老蔡,再看了看杨尚荆,最后看了看大殿上那镰刀锤子,他一时间也有些信念动摇。 杨尚荆斜着眼睛看了张丛一眼,心说难不成这读着孔孟的张丛,看见了镰刀锤子之后蒙受感召,也要跑去做神棍吧? 这剧本不对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一章 后宅对 第四一一章 下山的时候,张丛是跟着杨尚荆一起下山的。 当晚,两个人在县衙的馆驿里面喝了一顿酒,张丛喝了个酩酊大醉,最后放声痛哭,其间两个人说的客套话没超过十句。 杨尚荆就有点儿懵逼。 然后他看着驿卒将烂醉如泥的张丛抬了下去,自己瞅了瞅桌上没咋动的酒菜,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馆驿,回后衙思考人生去了。 虽然上辈子针对演技这一块的实战经验并不算多,但是他这些纸面上的数据好歹是经过五百多年时光之尘的洗礼的,能够留下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精华,再加上人类思维逻辑这五百多年没啥进化,用得稍微好一点儿,吊打一圈儿不是事儿。 然而不管怎么着,人心还是叵测,他现在唯一有点儿想不通的,就是张丛从山上见到镰刀锤子之后的表情,以及下山之后的神色。 太特么瘆人了。 “少爷怎么回来的如此之快?”知琴迎了上来,帮着杨尚荆解下了外面的长衫,脸上带着惊奇,说早就知道自家少爷不怎么待见这个张丛,可是她还是没想到,自家少爷能这么快就回来。 杨尚荆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说道:“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体,这张丛便如同中了邪一般,只是喝酒,连菜都未曾吃上几口,我还没说什么,便将自己酩酊大醉。” “茗烟,你且去让人去厨下,弄些酒菜来。”吩咐了一声茗烟,不由得摇了摇头,眉头紧锁,用手敲着桌子:“你说……他不会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吧?” 挂好了长衫的知琴回头,就是甜甜一笑:“还能想到甚么,大抵不过是趋利避害罢?” 杨尚荆眉头一挑,旋即又皱在了一起:“如今他这翰林修撰都到了黄岩县,还能有个甚么利害,无非就是少爷我心情如何,是让他在此查个一年半载的案情,还是让他麻溜滚回去,到南京的六部五寺里面找个闲差。” 张丛在朝堂上弄出来的那一出儿,实在是太不智了,给上司们的印象,远远不是“不成熟”三个字可以概括的,而在封建官僚体系里面,“不成熟”可是一个重罪,代表着没有办法承担重任,还需要时间磨砺,但是呢,哪怕他是杨溥的乡党,可是他后面还站着一串儿的候选人,他不行,自然就会有人顶上来,然后等着再后面的顶上来…… 如果没有什么逆天的狗屎运发生,这就是要蹉跎一生的节奏了,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不外乎此。 这对于一个险些能直接进入内阁行走的翰林修撰而言,简直就是一声晴天霹雳一般。 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他张丛能够在杨尚荆这黄岩县安安心心地“查案”,等着京中风波渐平,再努力走动走动,兴许还有那么一丝翻身的可能,如果直接被杨尚荆打发走了,那就真的是一曲凉凉了。 “奴婢不知道甚么大事,不过早年在画舫之中,却也听说过些事体。”提着个食盒的茗烟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轻手轻脚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将里面的一些小菜端出来,“少爷在这黄岩县中说一不二,归根结底全赖‘杀伐果决’四字,这位张太史虽说远在京师,想必也是知道的,如今又看了少爷的手笔,有所影响,也是实属必然。” 小心翼翼地给杨尚荆斟了一杯酒,茗烟姑娘这才继续说道:“这张太史如今也是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了,心下肯定是有所计较的,杀伐果决四字后面,可还跟着一句话呢,叫富贵险中求。” 杨尚荆举着筷子的手就是一顿,慢慢地夹了一根青菜放进嘴里,用更慢的速度咀嚼了几下,他的脸上这才露出来一点儿明悟的神色。 果然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这茗烟姑娘虽说只是个清倌人,没有在床榻上阅人无数,但是当初能够请得起她的,那也妥妥的是地主阶级的上层,好巧不巧,这位张丛就在这个阶层里面了,所以要说对这帮人的心态把握,茗烟也的确有碾压他杨尚荆的能力。 毕竟旁观者清。 杨尚荆咽下口中的食物,将筷子放在了桌子上,一把就把茗烟搂在了怀里,茗烟“呀”地惊呼了一声,脸上就露出了半嗔半喜的表情来,一张俏脸刹那间腾起一朵红晕,端的是诱人无比。 杨尚荆轻轻地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那少爷我问你,以你的见闻,若你是这张丛,当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妾不知道国朝大事,单单是以己度人,自然是顺着京师衮衮诸公的意思,办上一些妥帖的事体,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妥帖的事体,无论如何都要兵行险着罢了。”茗烟轻轻地扭动着身体,口中也是吐气如兰。 站在两边伺候着的知琴、明棋脸上就露出了吃味的神色,不过旋即低下了头,前一阵两人还是被忠叔训斥过的,生在这个朝代,奴婢被收进了后宅之后,基本上也就等同于丧失了自由,但凡是把握不好度的,基本安上个“善妒”的名头,直接就能活活打死。 杨尚荆点了点头,慢慢地念叨着“富贵险中求”五个字,眼神却是越来越亮了。 “这情势也是有趣,有趣啊。”杨尚荆感慨了一声,回过神来,就看见茗烟那娇颜酡红的脸庞,还有手中举着的就被,不由得哈哈一笑,接过酒杯来自己一饮而尽,将茗烟放了下去:“你们且去准备一番,待会儿少爷我要沐浴更衣。” 眼看着三个侍女下去了,杨尚荆也顾不得穿越之前有人告诫他“吃饭唱歌是傻子”了,一边儿夹着菜一边儿哼起了小曲儿。 如果这张丛真个有胆量来一场富贵险中求的话,他杨尚荆还真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一如他当初在京师打杀了郭淮之时,张丛去杨溥府上奔走一般。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二章 这操作绝了 第四一二章(周末了防个盗,多担待啊……这年月盗版在百度搜索的排名比特么正版都高 第二天上午,杨尚荆刚从一堆白花花的软肉里面爬起来,在两个满脸通红的小丫头的伺候下换上了衣衫,洗漱到了一半的时候,就看见忠叔一脸古怪地站在了门口。 正用上好的青盐洗牙的杨尚荆“唔唔”了两声,就示意忠叔有话快说。 “少爷,张丛今日一早寅时便出了馆驿,城门一开,便直接去了山上的太清观。”忠叔说着话的时候,脸上的神色越发地古怪了。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心说这张丛难不成想要富贵险中求一把,直接从外朝跳到内廷,给他杨尚荆来一招天外飞仙,然后在皇帝陛下的神光之中茁壮成长?第三八六章 杨尚荆接到春闱的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也是处于懵逼状态的。 商辂那么一个原本历史线上连中三元的猛人,不光是没有拿到状元,连特么三甲都没拿到,得乖乖地滚回国子监再读几年书才能再考? 虽然说这个结果对商辂这种天才而言是好事,毕竟给了他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之后,他就丧失了再次应考的机会,履历肯定就不会好看了,然而这……也太尼玛惊悚了吧?皇帝到底出了什么题? 人治……果然是不靠谱的,就特么比五百多年后的自主招生强不了太多,后者虽然经常出各种猫腻,比如什么降分录取之类的,但是呢,人家好歹有制度制约着,发现谁犯规谁就得进去,可现在好坏存乎一心,这你特么和谁玩儿去? 所以当他展开殿试的题之后,也跟着给朝堂上那帮外朝的大佬捏了一把汗。 太特么凶险了。 “忠叔,这剿匪之事,还要和家中多多说项一番,否则只怕戬这军功积累,赶不上朝堂的风云变幻啊。”杨尚荆抓了抓脑袋,感觉自己的手上多了好多好多的头发。 已经看过了试卷的忠叔点了点头,对此表示了理解:“少爷所言甚是,老仆这便修书一封,言明状况才是。不过家中消息灵通,说不得此时已经得了消息,有所准备了。” 杨尚荆苦笑了一声,也只能点点头,家里那地方他还是有点儿记忆力的,他老爹这一房虽然占着优势,但是这种事儿上,少不得要扯几次皮,一来一回到底,自己这边儿就不知道是个神马光景了。 然后杨尚荆自顾自地出了县衙,带着几个家丁、亲兵,朝着城外的军营奔去,现在这个时候,还是要主抓军队训练才行。 校场的西边,已经建起来三套四百米障碍了,虽然和穿越前的现代化设施还有点儿不一样,但是杨尚荆已经尽力还原了,有道是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有这玩意练,肯定比没有强百倍。 杨尚荆打眼往校场里面一看,就看见徐尚庸正带着头在四百米障碍里面穿梭着,不由得暗自点点头,这徐尚庸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物,脑子也不糊涂,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要做什么,他这个千户到时候肯定是要上阵杀敌的,这会儿要是不好好熬炼身体,上了战场中,谁也不会管他是不是魏国公家的嫡子。 想到这里,杨尚荆翻身下了马,甩去了身上的长衫,也跟着练了起来,留下几个护卫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杨尚荆又不是什么冲动型的人物,他固然是想要练上一练,但更大的目的却绝不仅仅是练一练上,等他跑完了两个四百米障碍停下来的时候,一脑袋汗水的徐尚庸已经在原地等着他了。 “少詹事你怎么来了?”徐尚庸还是有点儿喘粗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太累了。 杨尚荆点了点头:“坐在衙门之中没甚么事,也便出来走走,日后到底是要上阵杀敌的,这身子骨可不能疏忽了啊。” 话锋一转,杨尚荆就问道:“却不知南京城近日里可有甚么消息传来否?” 杨尚荆在南京的眼线可不少,杨家那几个铺面专管各种市井流言,杨家更是能和南京户部尚书搭上话的,再加上杨尚荆手底下还有几个南京六部调过来帮手的堂官,渠道多样化没有任何问题,冷不丁问这个,肯定就是话里有话。 徐尚庸稍微一琢磨,就知道杨尚荆问的是什么了,一时间脸色有些尴尬:“回少詹事的话,前日里和家中大人倒是有过书信往来,不过大人除却了叮嘱下官不可放下武艺之外,却是让下官寻找一个游方的道人,唤作出云子。” 特么的你一个堂堂的魏国公,怎么就满天下找一个道士呢?难不成这倒是给你加算卦的时候,和你家哪个女眷探讨过什么泥水丹法、大合欢术之类的法门不成? 杨尚荆就觉着一顿腻歪,然后徐尚庸也算是把话拐到了点子上:“前日里舍妹受了些惊吓,似乎是丢了魂魄,南直隶遍寻高道,也不曾叫回魂来,如今尚在闺房之中修养,找寻回魂之术,这南直隶的僧道俱是首推这位出云子道长,言有通幽入冥之术。” 听了这话,杨尚荆就是再腻歪也得认啊,他在黄岩县这一亩三分地上打的就是这个封建迷信的牌,再加上宁王这个涵虚子加持,都特么文曲星下凡了,再有几天落成的那个文昌殿里面,文昌帝君的形貌就和他相仿了,他还能出言反驳什么?自打自脸不成? 特么的……这婚接的是一波三折啊。 “南山之上的那位蔡道长,颇有些法力,若是找这位出云子不成,可以让蔡道长背上南直隶。”杨尚荆沉吟了一下,这才咬牙说道。 第一次都特么要订婚了,结果内廷外朝给他来了一个狠的;风头刚刚过去,魏国公正打算找个道士算婚期呢,这边科举上又出了幺蛾子,皇帝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所以就算找不是理由的理由,也得把婚期往后延了。 别看现在这位朱祁镇的身上还有徐家的血脉,然而作为魏国公,徐承宗和徐显宗都知道,自家的基因是没干过老朱家的,别的不说,从朱棣开始往下,那股子老朱家骨子里带着的暴虐,可是一点儿都没少过,这朱祁镇要是发了飚,自家还不是往火坑里跳? 当年朱棣能削了他们魏国公家的爵位,现在这位朱祁镇发起疯来,自然也能了。 徐尚庸自然也知道杨尚荆是客气,虽然没搞明白那个道观到底是个什么名堂,不过他还是笑着摇头:“不必了,成安大师曾经和家父说过,此病不宜轻动,若是未曾找到出云子仙长,让舍妹静养便是了,总是扰动神思,终归是不好的。” 特么的……拒绝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实在是不能继续说了,杨尚荆心里龇牙咧嘴,特么的……现在晚上干点儿啥都不爽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三章 好狠的心 第四一三章 南边的杨尚荆琢磨着搞个大新闻,还在北边追缉郭敬的马顺,却是焦头烂额。 郭敬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就算北边宣府、大同等军事重镇里面,一向是锦衣卫人手最充裕的地方,一时间也是找不到这郭敬人在何方。 然后暂代司礼监太监的金英,当然不会给这个王振的忠犬什么好脸色了,一封书信去了北边,字里行间全是喝骂,拿着那么一张纸,就仿佛能听见金英在他的面前喝骂他“废物”一般,似乎有口水喷在脸上了就不说了,动一动鼻翼,似乎都能闻到太监身上那种特有的,伴有尿骚味儿的香料味。 恩,这年月太监切干净的话,太特么容易伤到尿道了,再加上又没人发明个尿不湿之类的玩意,所以干杂役的小太监,身上隔着多远都能隐约闻到尿骚味儿,大太监为了掩盖身上的尿骚味,喜欢在裤裆上淋点儿香料什么的。 可以想象的是,现在这个王振被蛰伏不出的年月,金英会不会在皇帝的眼前说他马顺一句好话?正所谓三人成虎,日久天长了,只怕皇帝对他马顺的信任,也要打上一个折扣,到时候再把他从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踹下去,也就是顺理成章了。 锦衣卫指挥使可是个肥缺儿,多少勋贵大臣都盯着这块肥肉呢,当初要不是他马顺见机快,直接抱上了王振的大腿,根本就没他什么事儿。 “指挥,北边传来了消息。”一个百户踏入正堂,单膝点地,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马顺回过神来,伸手接过了书信,看了看上面的火漆的位置和完整度,点了点头,将信取出展开,眉头当即就竖了起来。 “这郭敬,难不成就能飞天遁地了不成?!”马顺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跪在地上的那个百户。 这百户是北镇抚司的,管的就是情报这一块儿,一看自己的顶头上司发了火,当即就打了个哆嗦,一脑袋就砸在了地上:“指挥息怒,标下已经发动了北边能启用的所有探子,包括一些昔年埋在北边的线报,只不过各个部族的头人,最近都没有接见什么中原之人。” 马顺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起来吧,这自然是怪不得你的,郭敬在这北方,也算是经营数年了,又是出身内廷的大太监,对咱们锦衣卫的这一套,可以说甚是熟稔了,时至今日,未曾拔除我锦衣卫在北地的暗桩,想必也是没有和蒙古的贵族接上话,害怕暴露了自身的所在。” 郭敬如果跑到了瓦剌、鞑靼这种地界,肯定是要和王公贵族接触的,到时候以他在南边做了这么长时间的镇守太监的资历,肯定会得到重用,而他的投名状,必然就是北地这些边兵的布防情况。 但是,攻击有明军重兵把守的军事重镇,如宣府、大同,对于北方草原民族来说,需要调集太多的力量,一旦郭敬是为了因他们上钩,这一家伙下去,他们就连翻本的机会都没了,毕竟草原上那种自然环境,五百多年之后也养活不了多少人,更何况是现在了,中原地区“十年生聚”,草原上就是二十年、三十年的生聚。 游牧民族输不起的。 所以想要交投名状,获取信任,那么就要从寻常的暗桩下手了,这些在外负责刺探情报的锦衣卫暗桩,可不是什么武林高手,随便几个蒙古骑兵一围,直接就能给剁成肉泥了,等北边的耳目聋了瞎了一多半,再往南打,也就方便多了。 “那……依着指挥的意思?”这百户弓着身子,带着一点儿犹疑地问道。 马顺摆了摆手,问道:“朵颜三卫那边,如今可是有了什么消息?” “平乡伯大胜而归,斩首数千,两个小部族直接除了名,还有几个元气大伤,朵颜三卫那边,内部就要争斗上好长的时间。”这百户想了想,沉声答道。 马顺点了点头,背着手走了几步,叹了口气:“本来还想着,这郭敬会不会声东击西,往东北方向跑了,去投奔朵颜三卫,从东北往西去,现在看来,却是不甚可能了。” 草原民族有一个习惯,那就是部族之间的斗争都是以吞并和同化为解决的,表现上,最多的就是草场面积的大小,一旦一个部族衰落了,就会引来其他部族的觊觎,然后一同砍杀之后,衰落的部族连同草场就落在了强盛部族的手中。 明军介入北地战事,直接导致了几个小部族的衰落甚至灭亡,那么这些小部族原本掌握着的草场、牛羊、乃至妇孺,就是其他部族眼中的肥肉了,哪怕他们原本都属于朵颜三卫,哪怕他们之间或许还有这样那样的血缘关系。 所以,平乡伯陈怀从草原上撤兵,并不是草原上平静的开始,反而是内部争斗的开始,这个时候郭敬再过去,只会吃上一鼻子灰。 马顺这边正在思量着郭敬可能去的地方呢,就看见门外冲进来一个百户,单膝跪地,面色惊慌:“指挥,不好了,张同知奏报,夏县曹张村那边,郭敬家的老宅被焚,原本那些被圈禁的家人,大多被烧死了。” “什么?!”马顺猛然间一个转身,“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守夜的几个兄弟都被杀了,一刀毙命,一看便是军中老手所为。”这个百户一脸的苦涩,“受伤的部位大多都在脖颈处,心口中刀的都少。” 作为镇守太监,郭敬手底下弄上一批人数不多的精锐,也是情理之中的,凡事都靠着卫所提供的安保力量?就郭敬这个捞法,有多少条命都不够死的。 马顺深吸了一口气:“可曾验明了死者真身?” “少了三个人,都是这郭敬家中有些读书潜力的子侄。”百户恭声奏报,“张同知验看了现场,那尸首都是先中刀身死之后,方才被烈火所焚。” 马顺听了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郭敬……好狠的心肠!”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四章 多事之夏 第四一四章 (惯例吧,防盗一下下,半小时左右更新吧,我去刷个牙……你们多担待,我也不想,这个收订比闹死心了,虽然我真没指着这本书干点啥,但是恶心啊…… 虽然郭敬那些亲族,在将郭敬抓捕归案了之后,最轻的都得发配戍边,惨一点儿的直接就是陪着郭敬掉脑袋了,可是郭敬能够发个狠,把自己的亲族都屠了,以后对待那些昔日在京师的“同僚”,会使出怎么样的招数? 特么的,反人类的货色是最讨人烦的。 马顺都有点儿哆嗦了,郭敬这人手里抓着的要命的东西着实不少,一旦真的踏入反人类领域了,站在北边儿,一封信一封信地往南边扔,把当年内廷的勾当全都抖搂出来,他哭都哭不出来。 现在可是外朝得势的时候,一旦那些事儿抖搂出来,正在“休假”的王振都要吃上一个欺君的罪名,然后结束休假进入永眠,更何况他这么一个锦衣卫的指挥使? 正三品……算个屁! 所以马顺就战战兢兢地往京师写了一封信,直接投递给王振的,用的还是锦衣卫专属的通道,确保这玩意不被其他任何人看见。 然后呢,夏县曹张村那边的情况也是不敢瞒着,用最平淡的语气、最标准的格式写了一封奏疏,直接四百里加急,往京师通政司投递去了。 本来吧,涉及到本朝最大的叛逃太监的奏疏,怎么都能引起外朝和内廷的注意力的,然而这奏疏虽然没有石沉大海,最后还是被南边黄岩县传来的奏疏盖过了风头。 往南边查案去了的翰林修撰张丛,他得了神仙的点拨,了却了心中的凡念,就要出家当道士啦! 拜的还是他调查的对象,辣个胆大包天的、直接把杨尚荆摆上了文昌殿神坛的蔡仙长! 天大的讽刺啊这是,就仿佛是一只刚刚玩过撒尿和泥这个富有童趣的游戏的手,直接盖在了皇帝陛下那张九五之尊的脸上。 惊喜,意外,震撼,还……疼。 别说通政司里面那帮阿猫阿狗了,就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睿智长者,把于谦于廷益都坑进了天牢里吟诗作对的左通政李锡,都表示老夫惊呆了。 所以他看着下面这帮阿猫阿狗,用最严肃的声音说道:“兹事体大,老夫所不能决断也,如今圣心不虞,贸然上奏,只恐陛下震怒,尔等切莫声张此事,一切待老夫见过杨阁老回来,再做计议。” 他现在已经彻底算是倒向了外朝,所以遇到这种事,自然也要站在外朝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了,这事儿直接塞给皇上,外朝毫无防备,王振肯定能借着圣心愤怒直接跳回司礼监,但是对他李锡有个屁的好处? 王振那个性格,他也不是不了解,活脱脱的一个中二病中年,说好听了叫眼里揉不得沙子,说不好听了就是胸无城府,否则金英都不会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直接玩起了挖内廷墙角的勾当。 像他这种从外朝跳到内廷,又从内廷跳回外朝的,王振真出了山,稳定了时局肯定要活活弄死他。 所以他踹好了张丛的奏疏,总共三份,一份讲述老蔡、杨尚荆无罪的,一份讲述自己在黄岩县所见所闻的,还有一份辞官的,直接就往内阁方向跑去。第四一四章 虽然郭敬那些亲族,在将郭敬抓捕归案了之后,最轻的都得发配戍边,惨一点儿的直接就是陪着郭敬掉脑袋了,可是郭敬能够发个狠,把自己的亲族都屠了,以后对待那些昔日在京师的“同僚”,会使出怎么样的招数? 特么的,反人类的货色是最讨人烦的。 马顺都有点儿哆嗦了,郭敬这人手里抓着的要命的东西着实不少,一旦真的踏入反人类领域了,站在北边儿,一封信一封信地往南边扔,把当年内廷的勾当全都抖搂出来,他哭都哭不出来。 现在可是外朝得势的时候,一旦那些事儿抖搂出来,正在“休假”的王振都要吃上一个欺君的罪名,然后结束休假进入永眠,更何况他这么一个锦衣卫的指挥使? 正三品……算个屁! 所以马顺就战战兢兢地往京师写了一封信,直接投递给王振的,用的还是锦衣卫专属的通道,确保这玩意不被其他任何人看见。 然后呢,夏县曹张村那边的情况也是不敢瞒着,用最平淡的语气、最标准的格式写了一封奏疏,直接四百里加急,往京师通政司投递去了。 本来吧,涉及到本朝最大的叛逃太监的奏疏,怎么都能引起外朝和内廷的注意力的,然而这奏疏虽然没有石沉大海,最后还是被南边黄岩县传来的奏疏盖过了风头。 往南边查案去了的翰林修撰张丛,他得了神仙的点拨,了却了心中的凡念,就要出家当道士啦! 拜的还是他调查的对象,辣个胆大包天的、直接把杨尚荆摆上了文昌殿神坛的蔡仙长! 天大的讽刺啊这是,就仿佛是一只刚刚玩过撒尿和泥这个富有童趣的游戏的手,直接盖在了皇帝陛下那张九五之尊的脸上。 惊喜,意外,震撼,还……疼。 别说通政司里面那帮阿猫阿狗了,就是见多识广、身经百战的睿智长者,把于谦于廷益都坑进了天牢里吟诗作对的左通政李锡,都表示老夫惊呆了。 所以他看着下面这帮阿猫阿狗,用最严肃的声音说道:“兹事体大,老夫所不能决断也,如今圣心不虞,贸然上奏,只恐陛下震怒,尔等切莫声张此事,一切待老夫见过杨阁老回来,再做计议。” 他现在已经彻底算是倒向了外朝,所以遇到这种事,自然也要站在外朝的角度上考虑问题了,这事儿直接塞给皇上,外朝毫无防备,王振肯定能借着圣心愤怒直接跳回司礼监,但是对他李锡有个屁的好处? 王振那个性格,他也不是不了解,活脱脱的一个中二病中年,说好听了叫眼里揉不得沙子,说不好听了就是胸无城府,否则金英都不会因为“在人群中看了他一眼”,直接玩起了挖内廷墙角的勾当。 像他这种从外朝跳到内廷,又从内廷跳回外朝的,王振真出了山,稳定了时局肯定要活活弄死他。 所以他踹好了张丛的奏疏,总共三份,一份讲述老蔡、杨尚荆无罪的,一份讲述自己在黄岩县所见所闻的,还有一份辞官的,直接就往内阁方向跑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五章 规矩 第四一五章 说是从长计议,可是实际上根本没有太长的时间给外朝的大佬们从长计议,只能通过最短的时间召集最多的大佬,才能完成这种程度的讨论。 毕竟嘛,最近这小半年的时间,浙江官面上的势力,还是外朝占据着绝对的优势,可是内廷也没少往那里掺沙子,光是锦衣卫的耳目、东厂的走狗,就有不少被安插在了台州府附近。 虽然这些人大多属于低级的探子,一般拿不到什么大新闻,但是鬼知道杨尚荆那边是个什么操作?万一这边还没商量出来个结果什么的,那边就开始发动,炒的漫山遍野都知道咋回事儿了,外朝岂不是坐蜡? 欺瞒君上,这可是大不敬啊。 一帮大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也只能派人去把六部尚书、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等外朝大拿请过来,名义上是杨溥这个内阁首辅要东阁议事,探讨南方战事。 什么战事没具体说,就怕留人口舌,毕竟吧,剿倭是南方战事,叛苗是南方战事,矿贼还是南方战事,不明白说,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皇帝到时候从这些小跑腿儿的嘴里打听,也听不到什么。 毕竟东阁议事这是个国家大事,这些负责跑腿、文牍整理的小瘪三们,都是没有资格参与或者旁听的。 “此子对于这人心的把握,确是有一套的。”就在这个请人的当口上,陈循忍不住叹息了一声,里面有感慨,也有赞叹。 曹鼐听了这话,眉头就是一阵乱跳,他是做过典史的,刑侦口出身,脾气比较暴躁:“杨尚荆如此做法,便是没甚么不妥,一个目无尊长,他也是跑不掉的。” 身居高位的时间长了,自然就对杨尚荆这种人看不顺眼了,按正理这么大的事儿,哪怕是好事也得知会他们内阁一声吧?就这么来个突然袭击,简直就是让内阁坐蜡。 倒是马愉脾气不错,笑着摆了摆手,一脸的感慨:“莫说其他的,便是他那出使番邦四夷的奏疏,如今却也在通政司押着呢,我等考虑事情,有些时候还是太过仔细了些,谨小慎微,反而不如下面的职官有闯劲。” 恩,统筹全局嘛,当然都是这样了,不会太多地考虑一城一地的得失,而是从全局的角度来看问题,不过因为无论什么年代,信息的有效传递都是一个大问题,上面的政令到了下面会直接大变样,下面的申请到了上面,也得变了味道。 毕竟嘛,就大明朝这个水准的通讯水平和管理制度,再加上人治大于法治的制度现实,各级官僚层层审批层层修改,县一级的东西过了州府官员的手里就很有可能变成另一个模样;中枢大员们的集体意见,都不用远,下达到了巡抚一级,就得变革模样,到了布政使司一级,那就是改头换面。 “用会议落实会议,用精神传达精神”,这套路可是经久不衰的,又不是特么的到了五百年之后才有人发明出来的。 陈循四下里瞅了瞅,决定不接这个烂摊子,直接开口,把话题换了:“说到了这让台州备倭衙门派人出使倭国,约其官军,共同剿灭倭寇的事儿,何不借机一同上疏上去?” 轻轻敲了敲桌子,陈循叹了口气:“前次事大,我等不敢上疏,生怕恶了陛下,故此一拖再拖,可如今这事体,比之前次更大了,却正好能将此事压住,只消在朝堂公议之时,稍稍提上几句,鸿胪寺、礼部走个过场,自然是没甚么人注意了。” 想要掩盖新闻,就要用更大的新闻,五百多年之后的大英帝国的政客们,为了掩饰脱欧进程,转移人民的注意力,都能拿着毛子双面间谍的事儿做文章,甚至干脆搞出来皇室新闻,毕竟……理论上而言,新闻是消灭不了的。 坐在上首的杨溥听了这话,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德遵此言甚善,左右等下源洁也要过来,便和他顺便提一提罢,虽说不知道尚荆打的是个甚么算盘,不过力所能及的,帮他说上一声也不算什么。” 这边热烈地讨论着事情,李锡左右瞅了瞅,发现自己这个正三品的左通政好像插不进去话,就很识趣地站起身来告辞了,他虽然品秩不低,权力也不小,但是东阁议事这种事儿吧,还是没资格进去掺和的。 自知之明很重要,否则很容易被当成傻逼卖掉。 坐在最下首的陈循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也好,通政司事务繁忙,政务流通之事,却是时刻少不得李通政坐镇。” 顿了顿,陈循继续说道:“这张丛的奏疏,李通政便拿回去吧,别管这边有甚么结果,总是要尽快送到司礼监的。” 压着奏疏这事儿,小事儿可以做一做,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过去了,内阁和司礼监之间也是有默契的,毕竟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要真的把这种抽皇帝耳光的奏疏不经司礼监,直接压在了内阁,那就是授人以柄。 别管现在在司礼监的到底是王振还是金英,都得站出来说道说道了,这不仅仅涉及到内廷和外朝的斗争,也不仅仅涉及到一个圣眷的问题,还涉及到一个程序正义的问题,换句话说,就是司礼监这个整体在今后的大明朝政治版图里面占据的位置。 如果这个时候金英不站出来说话,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开了内阁不经司礼监,就能直接阅读公文的先例,将整个司礼监的地位主动下调了,这样以后整个司礼监的重要性都会跟着下降,在里面当值的那些太监的含金量也会下降。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切身利益受损,那么金英在内廷的声望必然急速下降,镇不住场子的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李锡作为左通政,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接过了奏疏塞进怀里,点了点头:“兹事体大,自是不会有丝毫耽搁,诸位放心,锡回去之后,便将奏疏递入司礼监。”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六章 政策和利益 第四一六章 大抵是因为之前的日食太过突然,让皇帝陛下的心中有了那么一丝微不足道的惊悸,所以…… 所以他签发了本年度第一张代表着“仁政”的圣旨。 “诏所在有司饲逃民复业及流移就食者”。换句话说,就是流民不用受罪了,可以从当地获取粮食,如果本地有什么岗位空缺之类的,也可以就地入籍之类的。 由此可见,朱元璋鼓捣出来的那个路引制度,实际效果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好,农民饿得活不下去了,卖儿鬻女之后,为了不易子而食,就得从本地逃出去,胆小的拉帮结派成群出发,至于县里的衙役之类的……当然要拦了,然而就明朝县衙里那大猫小猫两三只,去哪儿能截得住大批的流民? 神马?你说发动乡贤?开毛的玩笑,乡贤们忙着耕读传家教书育人呢,哪儿有功夫管泥腿子死活?就大明朝这么个生产力水平,一遇到灾荒,特么的那真是地主家也没余粮。 当然了,不是没有大户人家,但是大户人家为了在“耕读传家”的路上越走越远,肯定是不能留这帮泥腿子过年了,毕竟嘛,这帮泥腿子手里的田亩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这必须要严格控制在各家的手里嘛。 要说是寻常的县令,遇到这种破事儿,脑仁儿都得跟着炸开,没辙啊,是真的没辙,小地主家没余粮,县衙里面就能有了? 开什么玩笑!没看每一次山西、陕西遇到饥荒了,都从河南等地往那边儿调运粮食么?县衙里面要是有粮食,早就开仓放粮了。 然而杨尚荆他这个县令,和一般的县令是不一样的,他除了是黄岩县的县令,还是备倭衙门的大当家,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更是还没出生的太子的詹事府少詹事,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粮有粮。 就一个字,叼! 所以在接到这个命令之后,刚刚给外朝大佬们添了一把堵的杨尚荆兴奋得都快蹦起来了,当即大手一挥,巡防千户所已经眼中超编的人手当即撒出去一半,提着刀子麻绳,漫山遍野地抓流民。 于是乎,整个巡防千户所的画风都变了,这帮兵丁就差提着梆子漫山遍野转悠,叫唤“郎中派我来巡山,伊尔呦,伊尔伊尔呦”了。 黄岩县刚刚弄死了两个坐地户,官府手里的田亩还是不少的,一部分通过官方租赁的方式给了本地的自耕农、原本两家的佃农,然而到底还是会剩下一部分的,这些地,就可以安置流民了。 反正是流民,给足了口粮之后,一个个就得感恩戴德了,稍微再多给一点儿恩惠,那杨尚荆“文曲星下凡”的口号,就会在这黄岩县的大地上喊得更加响亮。 左右也是朝廷的钱,他杨尚荆稳如老狗,一点儿都不带慌的。 还在管着钱粮的韩安材因为这个,最近有点儿挠头,不得不找上来杨尚荆:“少詹事,如今这流民日多,便是有备倭衙门在后面撑着,只怕也不是甚么长久之计啊,须知,这春耕的要紧关头已经过了,如今本地的农户大多在地中忙活,若是新来的流民无所事事,终归是不好的。” 杨尚荆摸了摸下巴,点了点头,人口是要和粮食数量匹配的,除非他向着去做个流寇,满天下地转悠着打劫,否则就是金山银山都能直接给你吃空了,现在这个月份还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弄多了流民没个正经儿的营生,只怕会造成不少的社会治安问题,还会连带出一系列的社会心理问题。 所以他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去年入秋之时,加固的堤坝总归是仓促而成的,便加派一些流民,将堤坝修筑、加固一番,至少去年那规模的水患,不能让田亩之中的庄家绝收了。” 罗斯福新政,或者说高级社会主义宣言(咳咳,屏蔽字,你们懂得)里面经常玩的这一套,他杨尚荆当然是要好好玩了,政府工程消耗了流民的体力,让他们没时间搞事儿,这样到了收秋粮、种夏粮的时候,他们也能有个好身体,顺带着还能刺激一下本地的服务业发展。 而且吧,封建年代的旱灾水患,基本上是三成天灾七成人祸,基础设施摆在那儿,太特么次了,根本就满足不了日常的农业需求,就黄岩县这么个紧挨着永宁江的地界儿,还有农户在普通的年景用不上水,这不是扯特么蛋么? 所以杨尚荆沉吟了一下,接着说道:“至于剩余的,田亩之中若是没有甚么可以忙活的,只管给他们安排修筑水渠,我记得本县工房之中尚有得闲的大匠,甚是精通水利,这春夏之际灌浆期的用水,总是要保证的。” 韩安材就应了一声,小心记下了,虽然他不知道杨尚荆嘴里的“灌浆期”是从哪一本农书上看来的,但是杨尚荆在翰林院混过的资历,本就是“饱读诗书”的另一个解释,所以他并不打算多说什么,反正都理解。 不过韩安材想了想杨尚荆的吩咐,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少詹事之言,均是善政,只不过这备倭衙门之中均为军粮,若是小部分支使也便罢了,若是消耗甚巨,只怕南京兵部追查下来,还要寻少詹事的麻烦啊。” 杨尚荆撇了撇嘴,点了点头:“说来也是,不过这流民俱为大明的子民,只不过家中受了灾殃,如今陛下仁德,我等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此间之事,本官自会上疏南京兵部,请徐琦徐司马帮本官拿个主意。” 顿了顿,杨尚荆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本县境内的流民,还要妥善安置的好。” 韩安材也就是提醒一声,所以杨尚荆给了答复,当即就退了下去,杨尚荆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就现在这个当口上,就算是南京的镇守太监,都没有办法拿他如何了,更何况是其他人了?借着朝廷的法令,给自己的谋划修桥铺路,这才是最高明的做法!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七章 当官要为民做主 第四一七章 不是那种靠着乡贤们用钱顶出来的官声啊,一个官员真正在乡野间拥有民望,在这封建年代可是很难的,一个是因为乡贤们的掣肘,另一个就是因为做出来了实事也不会吹,老百姓不吃这一套,上官吃不到这一套。 杨尚荆在黄岩县的民望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实际上是多管齐下的原因,首先是上面的根子硬得很,北京有杨溥、马愉等一众大佬撑腰,南京有魏国公、徐琦等一众大佬力挺,到了浙江,特么的藩司、臬司长官都在他爷爷杨荣手底下混过,这么硬的门子,台州府这边敢从中作梗,给他杨尚荆添堵? 至于下面,就显得复杂了不少,包含了经济、文化乃至军事三个方面,军事开道,经济文化紧随其后。 军事上上他一家伙抄了黄家,直接就让本地的豪族不敢妄动,谁懂就弄死谁,毕竟黄家一家人踏上黄泉路太过孤单了,就是想要在黄泉路上结婚生子都不方便,伦理这个东西不仅仅涉及礼法问题,还特么涉及遗传问题,所以黄家很期待有人能够下去陪他们;对倭寇的节节胜利,虽然没有在民间大规模传扬,却也侧面助推了杨尚荆威望的形成与提高。 经济上,杨尚荆利用黄家的一部分家底,鼓捣了一个养济院出来,老百姓最起码是看见了实惠,知道了这是一个清官儿;然后是治安整顿,整个黄岩县里面的市井小混混给收拾服了,弄了个治安司衙门,连带着城里有店铺的地方大族也跟着跪了,一家伙就把经济调控握在了县衙的手里。 当然了,这些都是百姓看不见的,百姓能看见的,是自己织的布种的菜能换回来黄澄澄的铜钱了,管他是什么正统通宝还是洪武通宝,这是能看得见的钱,以前买东西,很多时候可是以物易物的,心里不踏实的很。 毕竟徐尚庸鼓捣出来的那个从南京到黄岩县的“商路”还很好用的,黄岩县的衙役把牌子一亮,南京那边几个勋贵家的亲兵、家丁跟着一走,一来一回就是一堆的铜钱。 至于文化上,杨尚荆当然没有直接从平民老百姓下手了,害怕士大夫们的殴打还在其次,这年月造纸术相比于五百多年之后还是垃圾的不行,他杨尚荆又不会更先进的造纸技术,单单是纸张的价格,一般的平民老百姓就玩不起。 再加上一般的知识分子没有什么扫盲的热情,全发动起来强制摊派也不能充斥田间地头,再加上这么作太明目张胆了一些,容易被殴打致残,所以杨尚荆也就没敢乱动弹,只是把有限的、可控的教育资源集中在军营里面,先把手底下的队伍扫盲了再说。 反倒是老蔡这一张牌打得很不错,封建帝国的高文盲率造就了鬼神之说的盛行,杨尚荆没有能力改善本地居民的识字率情况,也算是侧面肯定了这种情况,于是乎老蔡凭着一手装神弄鬼的本事,加上真真正正的“天公作美”,着实是在黄岩县赚下了偌大的名声,顺手就把杨尚荆推上了文昌帝君的神坛。 想想吧,一个能够给本地老百姓带来硬扎的XX通宝的县令,一个能够对内镇压豪族、让利百姓的兵部郎中,一个施展过“神迹”、得到了本地当红辣子鸡仙儿过张三丰的蔡道长的承认的詹事府少詹事,怎么可能不是星君下凡? 所以别说是一般没有什么见识的泥腿子了,就算是那些号称见多识广的本地大户,现在县衙前面经过的时候,都在琢磨着里面是不是真的坐着一位文曲星老爷。 毕竟吧,被一个县令摁在地上摩擦,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有失“乡贤”威严的,但是如果被文曲星摁在地上摩擦,就让人心里舒服的多了。 这会儿杨尚荆正在二堂坐着,听取户房、工房关于修建从永宁江向南的若干条水渠的建议,严抓基础设施建设,保障农业用水,这也算是杨尚荆能够做的另一件大好事,也是在黄岩县一地可以进行试点的先进经验了。 “……如今少詹事在黄岩县招纳流民,这人工、粮秣是不缺的,只不过这青石开采、沟渠挖掘,还需大量器具,户房这边虽然有所贮存,可若是同时开挖四条水渠,却也是远远不够的。”户房的胥吏一脸笑容地站在下面,给杨尚荆汇报着工作。 杨尚荆点了点头,就把目光转向了工房那边,他就一个文科生,物理学也就是高一上学期的水准,做几个受力分析图什么的勉强还可以,到了开挖水渠这种大型水利工程上,就有些抓瞎了,也好在他有点儿自知之明,不去瞎指挥:“工房这边怎么说?” “早年间这永宁江向南,挖过一条水渠,相关的文牍倒也能找到,况且如今工房之中也有精通水利之人,只是人工、粮秣、器具到位,修水渠自是不成问题。”工房的胥吏向前沾了一步,一脸的恭顺。 特么的这年月也没有什么重型机械,开山修路靠的全是人工,而且工具方面……诶,工具?! 杨尚荆想到工具俩字,眼睛就是一亮,工兵锹这玩意他可是很熟悉的,堪称神器了,就算以大明朝现在这个技术水平鼓捣不出来便携、耐用之类的功能,可是有了那个力学结构,开挖水渠都能省事儿不少,比起效率来,大概能甩出现阶段的工具几条街去。 “所需工具你等暂且不需着急,本官自会知会工坊那边,弄出些合手的工具来,户房去做个谋划,看看大概要多少钱粮,本官也好心里有数,工房那边也需用心些,找好开挖的地方来。”杨尚荆袖子里的手搓了搓,心里就很是欢喜,工兵锹的边缘磨锋利了,上战场砍人都是好武器,加上长柄,杀伤范围和杀伤力搞不好要比现阶段明军装备的制式军刀还要强上那么一点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八章 罪恶的双手 第四一八章 半小时后更新,多担待 眼见着两房的胥吏都下去了,杨尚荆靠在椅背上,开始盘算着怎么能加快一点儿建造,虽然说规划的这几条水渠都不算长,主要也是为了靡费一番人工,省的流民作乱什么的,但是开挖水渠不给自己找补找补利益,这当官儿的就不合格。 倒不是说他看上那几个钱了,现在他掌管着一个黄岩县、一个备倭衙门的两大府库,不说黄岩县这个府库吧,就每个月从南京调拨到备倭衙门这边的粮秣、军饷,他伸伸手,都能赚个裤裆都流油,而且还没人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毕竟借贷记账法这种现先进的做账姿势,比起大明朝现在还玩的流水账来,是彻头彻尾的碾压,代差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靠单纯的脑力还弥补的。 他在想办法合理合法地增强自己的实力,或者说,是增加自己在各个领域的合法性。 “少爷,家中那边来人了。”忠叔从后堂走过来,站在了杨尚荆的身后,沉声汇报,“就是前次少爷说的做枪管的匠人,有八个,带队的是老姚,在家中也算得上是数得着的大匠了。” 杨尚荆听着这个消息,整个人就是一机灵,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有了这老姚等人,总归能做出合用的枪管。” 现在朝堂上的风向变了,杨家内部的撕逼也就为之停顿了,对杨尚荆的支持也开始增强了,就比如这一批八个会做枪管儿的工匠,在杨家内部也是宝贝的不行的,结果现在拿出来根本没犹豫,换到之前杨尚荆被卖的日子……做梦吧。 而有了这么一批熟手,杨尚荆就能在工坊的原料供应体系下面,暗戳戳地造出来一个枪管儿的标准,然后找到精炼程度最合适的火药来,延长枪管的使用寿命,同时最大化子弹的威力。 反正他就一文科生,炼钢炼铁什么的不在行,只能用好自己那一颗工业化的脑袋,找出最合适的发展方向了。 忠叔还是显得有些犹豫:“没有朝廷的法令,少爷私自造枪,只怕有些不妥啊。” 杨家在海上,给重点人物配备点儿短枪什么的防身,也是暗地里操作的,这帮熟手在家里的时间,八成都是在做别的事情,“精研”的,也就是传承手艺的,应该就只有老姚那么一个人,其他人的所谓的“熟练”,也就是和老蔡他们这帮没接触过的比。 不过这都不重要,海量的工时和流水线的工艺砸下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叉,杨尚荆也能把他变成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特别有用的那种。 “近来山上研制出来的各色火药配比,还是有不少的,不过山中现在也没法子进行甚么测试了,周遭……人多眼杂啊。”忠叔说到这里就有点儿感慨。 现在浙江这边,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进不去官场,就只能在民间溜达,于是乎整个太清观周围,都快被锦衣卫的探子们逛遍了,说句不好听的,那几个见天儿地在外面溜达的,保不齐比道观里面的道士还熟悉周围的环境。 所以说,以道观作为掩护,往里面运各式各样的草药、矿物质,说是“炼丹”没问题,可要是里面再闹出来点儿大动静,那就不好玩了,锦衣卫的人毕竟不都是傻子,能派到这边来监视杨尚荆的,应该都是人精。 杨尚荆琢磨了一下,叹了口气:第四一八章 眼见着两房的胥吏都下去了,杨尚荆靠在椅背上,开始盘算着怎么能加快一点儿建造,虽然说规划的这几条水渠都不算长,主要也是为了靡费一番人工,省的流民作乱什么的,但是开挖水渠不给自己找补找补利益,这当官儿的就不合格。 倒不是说他看上那几个钱了,现在他掌管着一个黄岩县、一个备倭衙门的两大府库,不说黄岩县这个府库吧,就每个月从南京调拨到备倭衙门这边的粮秣、军饷,他伸伸手,都能赚个裤裆都流油,而且还没人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毕竟借贷记账法这种现先进的做账姿势,比起大明朝现在还玩的流水账来,是彻头彻尾的碾压,代差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靠单纯的脑力还弥补的。 他在想办法合理合法地增强自己的实力,或者说,是增加自己在各个领域的合法性。 “少爷,家中那边来人了。”忠叔从后堂走过来,站在了杨尚荆的身后,沉声汇报,“就是前次少爷说的做枪管的匠人,有八个,带队的是老姚,在家中也算得上是数得着的大匠了。” 杨尚荆听着这个消息,整个人就是一机灵,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有了这老姚等人,总归能做出合用的枪管。” 现在朝堂上的风向变了,杨家内部的撕逼也就为之停顿了,对杨尚荆的支持也开始增强了,就比如这一批八个会做枪管儿的工匠,在杨家内部也是宝贝的不行的,结果现在拿出来根本没犹豫,换到之前杨尚荆被卖的日子……做梦吧。 而有了这么一批熟手,杨尚荆就能在工坊的原料供应体系下面,暗戳戳地造出来一个枪管儿的标准,然后找到精炼程度最合适的火药来,延长枪管的使用寿命,同时最大化子弹的威力。 反正他就一文科生,炼钢炼铁什么的不在行,只能用好自己那一颗工业化的脑袋,找出最合适的发展方向了。 忠叔还是显得有些犹豫:“没有朝廷的法令,少爷私自造枪,只怕有些不妥啊。” 杨家在海上,给重点人物配备点儿短枪什么的防身,也是暗地里操作的,这帮熟手在家里的时间,八成都是在做别的事情,“精研”的,也就是传承手艺的,应该就只有老姚那么一个人,其他人的所谓的“熟练”,也就是和老蔡他们这帮没接触过的比。 不过这都不重要,海量的工时和流水线的工艺砸下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叉,杨尚荆也能把他变成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 特别有用的那种。 “近来山上研制出来的各色火药配比,还是有不少的,不过山中现在也没法子进行甚么测试了,周遭……人多眼杂啊。”忠叔说到这里就有点儿感慨。 现在浙江这边,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进不去官场,就只能在民间溜达,于是乎整个太清观周围,都快被锦衣卫的探子们逛遍了,说句不好听的,那几个见天儿地在外面溜达的,保不齐比道观里面的道士还熟悉周围的环境。 所以说,以道观作为掩护,往里面运各式各样的草药、矿物质,说是“炼丹”没问题,可要是里面再闹出来点儿大动静,那就不好玩了,锦衣卫的人毕竟不都是傻子,能派到这边来监视杨尚荆的,应该都是人精。 杨尚荆琢磨了一下,叹了口气: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一九章 信啥不是信(上) 第四一九章 北京城,清晨,今日休沐。 这太阳还没升起来呢,白云观的门口就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而且从这些马车的形制、马匹的质量上来看,来的这帮人个顶个的非富即贵,一些穿着士子长衫,本来人五人六的年轻人本来走在街上趾高气昂的,结果看着这些车马,都不用人赶着,自己就很主动地站在路边。 他们看着这些车马的眼光很是复杂,透着热切、希冀、羡慕、神往等等一切象征着人类美好希望的情绪,不过动作上却是风雅得紧,根本就挑不出什么错来。 因为这些车马的主人,大多是京师之中的达官贵人,最低档次的武将是个伯爷,最低单词的文官,正五品的六部郎中,只消他们的一个提点,这帮普通的士子说不得就能飞黄腾达了。 “柳侍御素来礼佛,怎地如今却来了这道观进香?”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下马车,脸上带着笑意,很客气地拱了拱手。 这姓柳的御史听着这话,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仆人手中,拱手还礼,口中打着哈哈:“李工部说笑了,古语云佛本是道,这道德天尊西出函谷,化胡成佛,又何来的你我?” 说完了话,伸手一指旁边的马车:“你看,杨太史也来了。” 《老子化胡经》这本书,或者说是老子西出函谷关化胡成佛这种说法,早在前元的时候是有过辩论的,结果在蒙古铁骑的弯刀下面,在强弓硬弩的瞄准下,全真教很干净利落地输掉了辩论,这也是没办法,那个情况下全真教已经在长春真人丘处机的带领下发展道路巅峰,各行各业都有信徒,影响力忒特么大,要是不自污,就只能揭竿而起和蒙古人刚正面了。 然而在那个年月,能够和蒙古人刚正面的种族或者说是势力,还没生出来呢,不怂就只能整个全真教被打成邪教,人头滚滚,跟着大宋,啊不对,是大送一起上路。 所以打那之后,佛教徒基本上就不认什么“老子化胡说”了,虽然当年佛教从印度传过来的时候为了得到上层的肯定,直接打出来的就是老子化胡的旗号——毕竟当年的道教在上层里面,还是牛逼不解释的。 所以这姓李的工部郎中听了这话,心里就啐了一口,不过脸上还是洋溢着笑容:“柳侍御所言极是,这三教青莲白藕本是一家,又何分彼此?倒是愚兄着了相,你看,那边是胡宗伯的车马,你我快快前去迎接。” 这姓李的工部郎中听了这话,一转头,就看见胡濙从另一旁的马车上走了下来,这年头和明朝中后期还是不一样的,用人为畜是一种不人道的表现,肩舆什么的,也就是以示恩宠的时候拿出来用用,正经儿地大官儿往外走,要么骑马,要么马车。 于是两个人就凑了过去,然而就以他俩这身份,也是凑不到跟前去,远远地围着一帮正三品朝上的大员,其中就有左通政李锡、户部左侍郎焦宏等人,他们这个档次的也只能远远地朝着胡濙拱拱手。 没办法,这个年月的胡濙是牛逼不解释的,毕竟内阁力压六部的“惯例”还没有完全成立,现在内阁里面除了杨溥这么个大拿之外,其他的最高也就兼着个侍郎的差事,而胡濙是谁?宣德朝的顾命老臣,论资历,马愉、曹鼐、陈循三个人绑在一块儿,都未必能够他胡濙一只手打的。 很多时候,岁数大了,就是最大的资本。 当代的白云观方丈站在庙门口,看着庙门外的盛况,感觉自己像是活在梦里,虽然说当初邱祖广开戒坛,以至于全真教龙门派大为兴盛,然而自从整个全真在元朝被切了那么一刀之后,彻底衰败了算不上,和隔壁正一的比,还是差了不少的。 说实话,他白云观的方丈在这京师重地,怎么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然而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 眼看着胡濙带着一众达官贵人往里面走,这方丈连忙迎了上来,微微一躬身,口中施礼:“慈悲慈悲,贫道不知诸位今日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道教一直是和朝堂亲密结合的宗教,闲云野鹤?不存在的!没看老朱家从朱重八到朱老四都在找张三丰,最后没找到归没找到,还是在武当山给修了个道观? 胡濙哈哈一笑,苍老的脸上满是笑意:“方丈客气了,我等今日休沐,却是不约而同,前来搅扰贵地清净,还望方丈不要嫌弃啊。” 在场的这些勋贵、文臣,以胡濙为首,这会儿自然不会有人站出来接胡濙的话头,上下尊卑分不清的,基本上都站不到这里来。 方丈笑了笑,伸手往里面一引:“诸位,里面请。” 足有二三十人的京中权贵随着胡濙,鱼贯而入,便如同上朝一般,没有甚么争抢。 远远地,杨溥有些佝偻地站在一处高地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子不语怪、力、乱、神,想不到事到如今,这胡源洁终究是还是信上了这些。” 穿着一身长衫的马愉站在杨溥身后半个身位的地方,叹了口气:“早年胡宗伯曾奉太宗皇帝旨意寻访张三丰,只怕在那时便已经和道教结下了缘分罢?” “能有甚么缘分,不过是朝堂风波诡谲,烧香拜佛求个心安罢了。”杨溥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沧桑之感,“要怪,只怪这张懋丞承蒙天庭感召,飞升上界的时机太过好了些,直接让整个天师府有机会从朝堂政争这个大泥潭里面拔出来,这才惹得众人猜测罢了。” 转过身来,杨溥慢吞吞地朝着城中走去:“这中原黎民百姓,上到六部尚书,下到田间黔首,有几个如大唐三藏法师一般,只想往生弥勒净土?还不是见什么拜什么,只求一个心安?悄悄黄岩县,一个正四品的少詹事,可是已经上了神坛了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二零章 信啥不是信(下) 第四二零章 稍后更新全文,多担待 听着杨溥这话,马愉也是一阵无语,这话虽然恶毒了一点儿,但是道理上讲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中原九州这帮子黎民百姓,从先秦那会儿搞死了****的奴隶制王朝之后,一直就是世俗政权社会,达官贵人们都不太喜欢脑袋上面压着一个有思想的“神”,他们只想着自己代表神来说话,所以在皇权和门阀权力的角力的过程中,妥协出了一个“天人感应”,也妥协出了以道教为代表的多神论体系。 当然了,汉代道教最开始创立的目的之一,是外界西南的民间信仰,将汉朝的影响力渗透过去,所以用了汉留侯张良九世孙张道陵借着老子的名义“开宗立派”,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不过因为道教的教义本身就有问题,或者说有不符合封建统治阶级利益的部分,比如“天下之至柔莫若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之类的,听着是柔顺,实际上准备把挡在前面的一切都碾碎,所以当一个来自印度的大和尚把佛教这种“忍着今生的痛苦,求得来世的福缘”的教义摆在汉朝统治者面前的时候,当即就有了白马驮经的乔段。 皇帝需要世族去忍,世族需要庶族地主去忍,庶族地主需要泥腿子去忍,然后宣传着宣传着,就有忘了初心的傻叉,自己跑去信了什么神神鬼鬼,所以什么南朝四百八十寺……嗯,看着笑一笑就行了,毕竟叫萧衍的南朝皇帝不是叫萧炎的网文主角,说到底没什么日天的本事。 所以英明如天可汗李二陛下,把道教列为国教的同时发展佛教,互相牵制;所以果决如三武一宗,直接把占着大部分田亩、佛像里藏着大堆铜钱的佛教犁一遍…… 至于元代组织的那场“全真教与佛教就《老子化胡经》真伪问题的若干辩论”,更是这种平衡之术的巅峰之作。 也正是受到这种历史因素的影响,所以现在胡濙这种等级的官僚都开始崇佛信道,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现在还接替王振干着司礼监太监的金英,就自己号称是“奉佛弟子”。 而在这个当口上,大家都一股脑跑去道观的原因,也和杨溥所说的一样,就因为第四十五代天师张懋丞去世了,在道教的说法叫做羽化登仙,对外的宣传就是受了天庭的旨意,飞升上界了。 这个时机真的是太寸了,就算张懋丞生前策划了诸如杨尚荆踏上神坛之类的案子,这会儿皇帝也会顺水推舟地直接揭过去了,毕竟人死都为大了,飞升了的天师那就更大了,不能寒了天下道士们的心不是? 所以为了不惹麻烦,或者说少惹麻烦,张家势必会借着这个机会退出这一滩浑水,保全自身;皇帝为了朝堂的稳定,为了在自己下大棋的时候不被西南啊、东南啊之类的鬼地方蹦出来点有宗教性质的叛党搅合,势必也会放过张家。 在这个时候,哪怕张家新任的第四十六代天师张元吉再暴躁,也会被张家的族老们死死拦住;正统皇帝就算再暴躁,金英就算是再心向外朝,也得尽心竭力地拦着,否则皇帝回顾神来,他真的要死全家。 “如今这事情……倒是又把那杨尚荆推回了风口浪尖啊。”杨溥慢慢走着,腰杆越发地显得佝偻了。 “老师……”马愉就有点儿辛酸,上前一步想要搀扶,被杨溥挥手拦了下来。 “如今 也正是因为宗教在世俗权力的第四二零章 听着杨溥这话,马愉也是一阵无语,这话虽然恶毒了一点儿,但是道理上讲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毕竟中原九州这帮子黎民百姓,从先秦那会儿搞死了****的奴隶制王朝之后,一直就是世俗政权社会,达官贵人们都不太喜欢脑袋上面压着一个有思想的“神”,他们只想着自己代表神来说话,所以在皇权和门阀权力的角力的过程中,妥协出了一个“天人感应”,也妥协出了以道教为代表的多神论体系。 当然了,汉代道教最开始创立的目的之一,是外界西南的民间信仰,将汉朝的影响力渗透过去,所以用了汉留侯张良九世孙张道陵借着老子的名义“开宗立派”,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不过因为道教的教义本身就有问题,或者说有不符合封建统治阶级利益的部分,比如“天下之至柔莫若于水,而攻坚者莫之能胜”之类的,听着是柔顺,实际上准备把挡在前面的一切都碾碎,所以当一个来自印度的大和尚把佛教这种“忍着今生的痛苦,求得来世的福缘”的教义摆在汉朝统治者面前的时候,当即就有了白马驮经的乔段。 皇帝需要世族去忍,世族需要庶族地主去忍,庶族地主需要泥腿子去忍,然后宣传着宣传着,就有忘了初心的傻叉,自己跑去信了什么神神鬼鬼,所以什么南朝四百八十寺……嗯,看着笑一笑就行了,毕竟叫萧衍的南朝皇帝不是叫萧炎的网文主角,说到底没什么日天的本事。 所以英明如天可汗李二陛下,把道教列为国教的同时发展佛教,互相牵制;所以果决如三武一宗,直接把占着大部分田亩、佛像里藏着大堆铜钱的佛教犁一遍…… 至于元代组织的那场“全真教与佛教就《老子化胡经》真伪问题的若干辩论”,更是这种平衡之术的巅峰之作。 也正是受到这种历史因素的影响,所以现在胡濙这种等级的官僚都开始崇佛信道,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现在还接替王振干着司礼监太监的金英,就自己号称是“奉佛弟子”。 而在这个当口上,大家都一股脑跑去道观的原因,也和杨溥所说的一样,就因为第四十五代天师张懋丞去世了,在道教的说法叫做羽化登仙,对外的宣传就是受了天庭的旨意,飞升上界了。 这个时机真的是太寸了,就算张懋丞生前策划了诸如杨尚荆踏上神坛之类的案子,这会儿皇帝也会顺水推舟地直接揭过去了,毕竟人死都为大了,飞升了的天师那就更大了,不能寒了天下道士们的心不是? 所以为了不惹麻烦,或者说少惹麻烦,张家势必会借着这个机会退出这一滩浑水,保全自身;皇帝为了朝堂的稳定,为了在自己下大棋的时候不被西南啊、东南啊之类的鬼地方蹦出来点有宗教性质的叛党搅合,势必也会放过张家。 在这个时候,哪怕张家新任的第四十六代天师张元吉再暴躁,也会被张家的族老们死死拦住;正统皇帝就算再暴躁,金英就算是再心向外朝,也得尽心竭力地拦着,否则皇帝回顾神来,他真的要死全家。 “如今这事情……倒是又把那杨尚荆推回了风口浪尖啊。”杨溥慢慢走着,腰杆越发地显得佝偻了。 “老师……”马愉就有点儿辛酸,上前一步想要搀扶,被杨溥挥手拦了下来。 “如今 也正是因为宗教在世俗权力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二一章 不变应万变 第四二一章 信什么不是信? 在封建时代的中国政治体制里面,皇帝其实就是身在人间的代言人,虽然不是唯一的,却也是至高无上的,哪怕有什么张天师、李道长、释禅师、索活佛之类的在民间开设道场,这一至高无上的权威性也是无人能够撼动的。 毕竟嘛,别管是佛教的法王还是道教的天师,都得靠着朝廷册封才行,羽化登仙也好,转世轮回也罢,都得按照朝廷的基本法,按照本宗教的教义来,谁要是私自转世轮回,或者擅自羽化登仙,那就得遭天谴了。 嗯,皇帝就会代表老天爷惩罚你,方法一般是“天兵天将”在“天使”的带领下上门,然后拉上“斩妖台”去,剁了脑袋还是直接碎尸万段,就要全看“天意”了。 只不过呢,距离产生美,神秘的才是可怕的,这也是人类的劣根性之一了,所以朝中的衮衮诸公在看着今上继承大统的今天,很多人大佬宁可去求虚无缥缈的神佛,也不愿意去拜一拜在世的神仙。 不过离着皇上远的,看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底层小官僚,比如六部五寺正五品往下的小瘪三,还是很乐意去给皇帝陛下跪舔的。 所以在锦衣卫卒王永趁着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不在家,王振还在皇庄“休养”的当口上,把指责王振的罪状递进了通政司,由金英交给了皇帝陛下的时候,大佬们又跑去白云观烧了一堆的香火,当然也有不少小官僚向着跪舔皇帝的。 奈何宫门太深,去白云观给道教的祖师们上一炷香,好歹还能在大学士什么的身后排个队,在皇宫这里,六品七品的小官儿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到。 正在黄岩县抖搂手,感慨着天师府张家怎么就躲过了算计的杨尚荆,在接到京师传来的消息之后,整个人陷入了更深层的思考。 他也只能思考了。 “如今京中这局势,却又是扑朔迷离了起来。”忠叔坐在杨尚荆的身边,帮着杨尚荆进行分析,“张家不会被牵连进来,只剩下一个宁王,怕是陛下真个动了怒,就不好收场了,这王永……大抵是外朝某位大臣派出来转移视线的。” 那是当然了,明朝皇权至上,藩王都是吉祥物,没有实力做后盾的吉祥物都是虚的,所以哪怕是杨尚荆做局,也是把吉祥物宁王和实力派张家绑在一起,给朝廷难堪,结果现在局面做不成了,杨尚荆自己倒是坐蜡了。 不过杨尚荆倒也乐观,这年月,再特么差,还能比他第一次被卖的时候差了?比**下限嘛,也该他杨尚荆乐一乐了:“局虽然没做成,但是这势头,却是有了,皇帝不会和张家计较什么,自然也不会追究张丛了,这黄岩县……嘿,到底还是戬要一家独大的。” 杨尚荆现在就怕朝廷给他掺沙子,能够保证整个备倭衙门、黄岩县的思想统一,已经是杨尚荆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地盘再大,玉龙一混杂,他也找看不过来,虽然他现在是个正四品的少詹事,但是兼任一个正七品的知县已经到了极限,想要兼任一个什么正四品的知府之类的,还是歇了吧。 “话虽如此,少爷下一步却要如何走动?”忠叔皱了皱眉,脸上有点儿担忧。 一起一伏啊,杨尚荆本来想着借着做局雄起,结果没起来,还有被压下去的势头,虽然如今朝中全是讨论关于王振的若干阴司事,但是呢,谁知道有没有小瘪三就想趁着水混,踩他杨尚荆几脚,然后得了圣眷顺势上位? 虽然这种事情一旦出现了,外朝的大佬们也会帮杨尚荆把人掐死,但是癞蛤蟆趴在脚面上,不伤人但是它恶心人啊。 杨尚荆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如今朝堂上一片混乱,这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想要蒙混过关也是简单的,不说别个,只说礼部鸿胪寺那边,胡宗伯给拿一个出使番邦的权力,总归是没问题的,到时候备倭衙门这边多使使力,给家中精通倭国语言的庶出子求个出身,还是没问题的,这剿倭的小事,礼部、鸿胪寺的那帮清流,总不至于还来和戬争功罢。” 这年月,中央王朝无论是体格还是体力上,都是巨无霸一般的存在,周围的番邦,上层人都以会说中文为荣,要是夹杂点什么粤语啊之类的,差不多就能混到上层去,你要是会几句大明特色的凤阳官话,那妥妥的大拿了,在自己国内简直比大熊猫都稀有。 不过想要出使番邦,总得带个翻译什么的,尤其是杨尚荆打算派人去“调查倭国金银铜矿”这事儿的时候,毕竟日本那种弹丸之地,贵族再傻逼也是贵族,这种消息是不会轻易透露的,所以呢,从“小民”嘴里打听出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作为东南士族里面的大佬,杨家要是不偷摸地搞点海贸,那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的名头,所以家里面的庶出子,精通外语的,还是培养了那么几个的,杨尚荆这么一招,除了给自己添了便利之外,也是“回报家族”的举动,哪怕是一个正九品的小官儿,最起码也让杨家看到了他的能力,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对他的支持力度也好加大一点儿。 所以忠叔听了这话,点了点头:“老仆这便修书一封,让家中早做准备,那些个庶出子,大多都是随船在海上行走的,若是迟了,只怕找不到人手。” 杨尚荆点点头,叹了口气:“这一转眼,已经是快到了五月了,戬这婚事,可是还八字没一撇呢,没有魏国公这张护身符,总归是不爽利的,还是要让家中去书南京打问一番,免得束手束脚。” 忠叔愣了一下,点头应是,虽说就算杨尚荆娶了魏国公的女儿,对方想要切割止损也很容易,但毕竟还有那么一点儿出于道义上的规律,盟友都管不好的,会让其他人产生疑虑,如现在这般,魏国公找个老道批个“八字不和”,就能把杨尚荆打发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二二章 天威难测 第二章走个防盗吧,稍后更新正文,多担待,多担待 面对李信的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徐琦这个南京兵部尚书也是挠头不已。 虽然是个兵部尚书,可是他的升官儿履历,却和并不没有半点儿关系,甚至赶不上涉事的主人公之一户部侍郎焦弘,最起码人家备倭浙江的履历很晃眼睛,他的主要成就,全特么集中在了外交上。 对,外交,大明朝强力嘴炮的代言人之一,比起大宋朝那帮挨了鞭子还美滋滋地回来说自己“不畏强权”的鸿胪寺前辈,那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不过呢,说到底他是个宁夏人,大明朝宁夏的第一个进士,在朝堂上没有乡党扶持不说,反而很多乡党都等着他接济,给点儿政治资源好升迁,所以他这么个精通嘴炮的文官儿,本来应该挂个礼部尚书职位,做个清贵的京官儿的,但是耐不住礼部尚书胡濙他资历老威望足还特么能续命,他无论是资历还是根底儿都刚不过,所以只能憋憋屈屈地滚到南京城做个兵部尚书,加一个“参与机务”的头衔,也算是外朝对他的一个补偿了。 综上所述,他是得罪不起焦弘这种户部侍郎的,先不提焦弘的出身、履历多牛掰,身后的底子多硬实,单单是北京户部掌控天下钱粮的属性,就让一堆跑部钱进的地方官儿跪着叫爸爸,吏户礼兵刑工这个排序可是有说道的。 再加上这位户部右侍郎这几年东奔西走的,不是督钱粮就是督军务,小履历刷的那叫一个漂亮,估摸着以后北京尚书出了缺儿,第一个要被提干的就是于谦于廷益,第二个就是这位焦弘。 所以他带着消息,一脸无奈地坐在了魏国公徐显宗的身前:“这个李信啊,确是给你我出了一个难题。” 丰城侯李贤虽然也挂着守备南京的衔儿,然而这位现在在南京,还是处于一个离线状态的,因为他现在奉旨南下,和浙江、福建、江西三省交界之处的那帮矿匪、流民玩躲猫猫去了,所以两个人在一番友好交流之后,徐琦不得不感慨了一声:“丰城侯……好运道啊。” 不在南京城,也就相当于躲过了这次江南的政治风波,那位北京的户部右侍郎哪怕心怀不满,也不会记恨到他李贤的身上,反倒是在座这两个人,很有可能要被记在小本本上。 “昔年老丰城侯曾出镇南方,圣上着李贤前往镇压,应该也是考虑到虎父无犬子的缘由罢。”魏国公徐显宗微微一笑,相比于徐琦这个兵部尚书,他这个国公底子更厚,所以做起一些事情,也就不用那么多的顾忌了。 虽然说定国公徐家刚刚和他们南京魏国公徐家争祖产,差点儿把人脑打出了狗脑,可那也是徐家的内部矛盾,谁要是真恨上了南京的徐家,想要撸掉魏国公的爵位,那就别怪南北两魏联起手来教他做人了——攘外必先安内,在宗法制依旧存在的明朝,可是铁律。 徐琦脸上虽然平静,但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苦味:“也罢,你我还是要早作打算,写好奏章,呈送京师,免得被内廷攻讦多谋无断。” 镇守南京、参与机务之类的活儿,听着只是在南直隶一地,可是大明朝整个南方的奏疏之类的,基本都要在南京中转一下,作为南京的掌权人,两个人必须对此作出回应,以彰显自己的魄力,也算是代表南京同僚表个态,只是那样呈上去,会显得自己很无能。 魏国公点点头,叹了口气:“也罢,事已至此,便只能上书附议了,你我各修书一封,一同上奏天曹罢。”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南京南京镇守太监,这也算是一个另类的政治正确了,毕竟南京镇守太监虽然和王振有点儿矛盾,但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个没卵子的太监,是内廷的铁杆,在这个当口上,谁也不会和他通个气儿啥的。 当然了,要是他主动上门来搞个投效什么的,还是要另当别论的。 于是乎,就在第二天,两封奏疏以南京文武两大巨头的名义,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直接踏上了送往京师的路,备倭嘛,军国大事,自然是马虎不得的。 也就是在这天,杨勤带着一队备倭衙门的兵丁,来到了南京城城南的一座小宅院门前,带路的是南京一个绸缎铺的掌柜。 这掌柜是杨家的人,作为福建一霸,杨家的掌柜的即使在南京城,也是人模狗样的,可是在杨勤的身前,这个掌柜的也就和哈巴狗差不多:“二爷,您看,那茗烟姑娘就在此处,小的可是派得力的人手伺候着的,就连丫鬟,都是自己贴身的丫鬟调派过来的,可不敢有一点儿错处。” 杨勤眯缝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小院儿,点了点头:“可有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色胆包天的混账来此处打搅?” 掌柜的连连摇头:“茗烟姑娘刚刚住过来的时候,倒是有那么两个色胆包天的穷酸书生跑过来,在后院吟几首酸诗什么的,可是都没用咱们杨家的人出面,直接就被魏国公家的护院给揍了一通,生生打折了那几个人的狗腿,也就没人敢来这里招惹了。” 杨勤点了点头,转了转眼珠子:“外贼没了,这内鬼……” “这茗烟姑娘,可是少爷花了足足三千贯,才从秦淮河上赎出来的,咱们这绸缎铺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真的吃了甚么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这茗烟姑娘的身上啊。”这掌柜的急的,寒冬腊月的,汗珠子都下来了。 杨勤现在身上可是挂着小旗的职司,谁都知道,自家少爷这是要把杨勤捧上去的,这样的人,便是一句话,都要顶自己这种小掌柜的一万句的,万一少爷怪罪了下来,自己也就只能跪着领家法了。 所以他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这茗烟姑娘颇为愁苦,小的也就善做主张,把昔日伺候她的那两个婢女赎了出来,都不是黄花闺女了,想必少爷是看不上的,二爷要是有心……”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二三章 金英的再平衡战略(上) 第四二三章 眼看着阴影中走出两个小太监,脸上带着兴奋、激动的神采,就要将王振拖出去,还站在烛光边缘的金英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监身体残缺,大多性格阴狠偏激,寻常人看着高位者倒了霉,会在心中欢呼雀跃,可到了这太监里面,就不是什么欢呼雀跃那么简单了。 王振这种之前在皇宫里一呼百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一死,只要原本不是跟着王振混饭,或者说不是立了王振就混不开的小太监,会高兴得在王振的坟头蹦迪,当然,如果王振能留下坟的话。 一股尿骚味儿弥漫开来,夹杂着大便独有的臭味,王振不仅是吓尿了,而是直接大小便失禁了。 金英半弓着身子,鼻子里闻着传来的臊臭气,心下开始计较了起来。 要不要看着王振就死在这儿? 王振一死,他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就算是坐稳了,毕竟他现在和外朝之间的关系还不错,宫中也没有比他资历更老、收到的圣眷更多的太监了。 然而……这样真的就好么? 金英突然默默地叹了口气,做到了他这个位置,想法自然不能再那么简单了,他需要为了全盘考量,或者说,为了自己今后仔细考量,因为他看的……要比其他人远得多。 所以他向前迈了一步,跪在了地上,重重地叩头,有些苍老的沙哑声音,让朱祁镇和那两个一脸兴奋的小太监都是一愣:“老奴请陛下且息雷霆之怒,容王公公为自己辩解几句。王公公掌司礼监如此之久,事事都是尽心竭力,不说鞠躬尽瘁,一个公忠体国总是称得上的,大抵不会为了些小便宜,陷陛下于不义之中。” 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当然好了,但是如果是一个只能看着外朝颜色行事,自己一点儿自主权都没有的掌印太监,那就没有那么好了,他金英仰仗外朝,也不过是为了寻求一个平衡,一个外朝和内廷之间的平衡,以此存身,一旦王振一死,外朝尝到了甜头,会不会一鼓作气再把板子打向他? 之前也是大权在握过的人了,手里别人的把柄和别人手里自己的把柄,都不少。 而偏生大明朝的祖制里面,还有宦官不得干政之类的话,一旦外朝因此要求皇帝裁撤司礼监的权力,就会相当于切断了绝大部分内书堂出来的、能识文断字的太监们的梦想,也就相当于直接他金英要被直接弄死。 所以哪怕是为了防微杜渐,他也必须要开口,最起码要把王振保下来再说。 朱祁镇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看金英一眼,也没让他起来,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冲上来的那两个小太监,停手,然后低着头看着王振,声音里全是冰冷的气息,便如同数九寒冬北京城的烈风一般:“也好,大伴,你便说说吧。” 王振听了这话,心中不仅仅没有紧张的意思,反而有些死里逃生的庆幸,伺候了朱祁镇这么多年的他知道,一旦朱祁镇说出这种话来了,就证明心情有了那么一点儿转变。 作为朱祁镇的身边人,他知道,这是他抓住机会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了。 所以他一个头磕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奴在外虽有如此做法,却绝无奏疏上所写的这般不堪,凡此种种,也不过是为了压服外朝的那些小人啊。” 一边哭着,王振一边磕头:“陛下明鉴,若是老奴真个如此恶劣,他等为何不早日冰雹,非要挑着陛下安排老奴去城东皇庄休养之时上奏?若说老奴能胆大包天,能在司礼监将其奏疏全部拦下,可是这大朝会上,为何连一个弹劾老仆的御史都没有?” 哭喊着,王振的话也慢慢组织起来了:“这外朝的臣子,便如同恶犬一般,陛下荣宠有加,便是万岁万万岁,可若是陛下执意做些什么事,便是跳出来满嘴的仁义道德啊,陛下继承大统已逾十年,各种滋味,自是不必老奴细说了。” “老奴昔日曾对陛下说过,神威莫测,方显天家威严,这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啊。只不过陛下在朝中,不能肆意而为,老仆也只能瞒着陛下,在下面做些事体,一则看看有无忠臣,二则让那些伪君子知晓圣眷恩隆,便有无穷威力,自是可以让陛下大权在握,效太祖、太宗横扫漠北之威……” 王振的话是越说越快,越说越顺溜,直接把他的“谋划”,或者说朝堂上的一些“规则潜规则”之类的全都说了出来。 之前朱祁镇哪里听过这个?九岁那会儿,也没人教他,太皇太后张氏就算当初大权在握,可到了去世的时候,也没教给他太多,所以他听着王振这些歪理邪说,竟然有了一种大彻大悟的感觉。 为什么之前没人弹劾王振?自然是因为他们不够忠诚。 为什么王振要在私底下欺压百官?自然是因为这样可以帮着他树立权威。 为什么王振要干一些违法乱纪的勾当?自然是为了威慑百官,告诉他们皇权无所不能,同时还把一口硕大的黑锅扣在了他自己的头上,让自己毫不知情就是对他“明君”头衔最大的保护。 为什么…… 什么样的人最容易被洗脑?自然是脑子里空空如也的人最容易被洗脑,就好像一张白纸,画上去的是水彩,就是一幅水彩画;画上去的是素描,就是一幅素描画;写了一幅字,就是一幅字…… 朱祁镇现在这个状态,也就和白纸差不多,再加上之前就信众王振,所以王振这么一说,他自己的心里就产生了认同,越想越气,右手攥得死死的。 等着王振喷完了信众所想,朱祁镇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低下头来,看着王振,慢慢地说道:“是朕不好,险些错怪了大伴。” 王振打了个机灵,拼命压下心头的喜意,一脑袋砸在了地上,不再说话,只是呜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二四章 金英的再平衡战略(下) 稍后更新正文,多担待…… 面对李信的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徐琦这个南京兵部尚书也是挠头不已。 虽然是个兵部尚书,可是他的升官儿履历,却和并不没有半点儿关系,甚至赶不上涉事的主人公之一户部侍郎焦弘,最起码人家备倭浙江的履历很晃眼睛,他的主要成就,全特么集中在了外交上。 对,外交,大明朝强力嘴炮的代言人之一,比起大宋朝那帮挨了鞭子还美滋滋地回来说自己“不畏强权”的鸿胪寺前辈,那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不过呢,说到底他是个宁夏人,大明朝宁夏的第一个进士,在朝堂上没有乡党扶持不说,反而很多乡党都等着他接济,给点儿政治资源好升迁,所以他这么个精通嘴炮的文官儿,本来应该挂个礼部尚书职位,做个清贵的京官儿的,但是耐不住礼部尚书胡濙他资历老威望足还特么能续命,他无论是资历还是根底儿都刚不过,所以只能憋憋屈屈地滚到南京城做个兵部尚书,加一个“参与机务”的头衔,也算是外朝对他的一个补偿了。 综上所述,他是得罪不起焦弘这种户部侍郎的,先不提焦弘的出身、履历多牛掰,身后的底子多硬实,单单是北京户部掌控天下钱粮的属性,就让一堆跑部钱进的地方官儿跪着叫爸爸,吏户礼兵刑工这个排序可是有说道的。 再加上这位户部右侍郎这几年东奔西走的,不是督钱粮就是督军务,小履历刷的那叫一个漂亮,估摸着以后北京尚书出了缺儿,第一个要被提干的就是于谦于廷益,第二个就是这位焦弘。 所以他带着消息,一脸无奈地坐在了魏国公徐显宗的身前:“这个李信啊,确是给你我出了一个难题。” 丰城侯李贤虽然也挂着守备南京的衔儿,然而这位现在在南京,还是处于一个离线状态的,因为他现在奉旨南下,和浙江、福建、江西三省交界之处的那帮矿匪、流民玩躲猫猫去了,所以两个人在一番友好交流之后,徐琦不得不感慨了一声:“丰城侯……好运道啊。” 不在南京城,也就相当于躲过了这次江南的政治风波,那位北京的户部右侍郎哪怕心怀不满,也不会记恨到他李贤的身上,反倒是在座这两个人,很有可能要被记在小本本上。 “昔年老丰城侯曾出镇南方,圣上着李贤前往镇压,应该也是考虑到虎父无犬子的缘由罢。”魏国公徐显宗微微一笑,相比于徐琦这个兵部尚书,他这个国公底子更厚,所以做起一些事情,也就不用那么多的顾忌了。 虽然说定国公徐家刚刚和他们南京魏国公徐家争祖产,差点儿把人脑打出了狗脑,可那也是徐家的内部矛盾,谁要是真恨上了南京的徐家,想要撸掉魏国公的爵位,那就别怪南北两魏联起手来教他做人了——攘外必先安内,在宗法制依旧存在的明朝,可是铁律。 徐琦脸上虽然平静,但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苦味:“也罢,你我还是要早作打算,写好奏章,呈送京师,免得被内廷攻讦多谋无断。” 镇守南京、参与机务之类的活儿,听着只是在南直隶一地,可是大明朝整个南方的奏疏之类的,基本都要在南京中转一下,作为南京的掌权人,两个人必须对此作出回应,以彰显自己的魄力,也算是代表南京同僚表个态,只是那样呈上去,会显得自己很无能。 魏国公点点头,叹了口气:“也罢,事已至此,便只能上书附议了,你我各修书一封,一同上奏天曹罢。”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南京南京镇守太监,这也算是一个另类的政治正确了,毕竟南京镇守太监虽然和王振有点儿矛盾,但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个没卵子的太监,是内廷的铁杆,在这个当口上,谁也不会和他通个气儿啥的。 当然了,要是他主动上门来搞个投效什么的,还是要另当别论的。 于是乎,就在第二天,两封奏疏以南京文武两大巨头的名义,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直接踏上了送往京师的路,备倭嘛,军国大事,自然是马虎不得的。 也就是在这天,杨勤带着一队备倭衙门的兵丁,来到了南京城城南的一座小宅院门前,带路的是南京一个绸缎铺的掌柜。 这掌柜是杨家的人,作为福建一霸,杨家的掌柜的即使在南京城,也是人模狗样的,可是在杨勤的身前,这个掌柜的也就和哈巴狗差不多:“二爷,您看,那茗烟姑娘就在此处,小的可是派得力的人手伺候着的,就连丫鬟,都是自己贴身的丫鬟调派过来的,可不敢有一点儿错处。” 杨勤眯缝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小院儿,点了点头:“可有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色胆包天的混账来此处打搅?” 掌柜的连连摇头:“茗烟姑娘刚刚住过来的时候,倒是有那么两个色胆包天的穷酸书生跑过来,在后院吟几首酸诗什么的,可是都没用咱们杨家的人出面,直接就被魏国公家的护院给揍了一通,生生打折了那几个人的狗腿,也就没人敢来这里招惹了。” 杨勤点了点头,转了转眼珠子:“外贼没了,这内鬼……” “这茗烟姑娘,可是少爷花了足足三千贯,才从秦淮河上赎出来的,咱们这绸缎铺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真的吃了甚么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这茗烟姑娘的身上啊。”这掌柜的急的,寒冬腊月的,汗珠子都下来了。 杨勤现在身上可是挂着小旗的职司,谁都知道,自家少爷这是要把杨勤捧上去的,这样的人,便是一句话,都要顶自己这种小掌柜的一万句的,万一少爷怪罪了下来,自己也就只能跪着领家法了。 所以他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这茗烟姑娘颇为愁苦,小的也就善做主张,把昔日伺候她的那两个婢女赎了出来,都不是黄花闺女了,想必少爷是看不上的,二爷要是有心……”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二五章 人心,脉搏 第四二五章 大抵是处理王振的时候,御书房周围都被金英换上了铁杆的内廷的人,所以外朝的大佬们并没有接到任何的相关消息。 于是乎,第二天小朝会,一众文臣武将跃跃欲试,就想要狠狠地弹劾一番王振,毕竟昨天晚上王振被锦衣卫的人从城东的皇庄“请”进皇宫的事儿,大家还都是知道的,那么大的阵仗,相瞒都瞒不住。 然而还不等众人开口,就见坐在龙椅上的朱祁镇先叹了口气,直接来了个先发制人:“前日里朕看见了锦衣卫卒王永的奏疏,心头甚是不爽啊,故此压了数日,昨日将朕的大伴叫入宫中,仔细询问了一番。” 原本一个满脸纠结,想要站出班来点燃战火的都察御史当即就歇了,脸上紧张的神色也变成了庆幸。 跳出来就是拉仇恨,虽然后面有一众大佬支持,但是皇帝真想要掐死他解气的时候,会有大佬跳出来帮他解围么? 当然……没有。 下面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有点儿疑惑,皇帝今天的表现太过平静了一些,平静的有点儿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所以大家都没说话,等着皇帝的进一步指示。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朱祁镇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长叹,“朕的大伴随着朕这么多年了,却也有背着朕做事的时候。” 下面的官儿脸色就有些古怪了,心说他背着你做的事儿多了去了,不过因为一些原因吧,给你看的那些,肯定和我们外朝没有什么瓜葛就是了,左右我们只想整死王振而已。 “太祖皇帝设通政司之时,便有‘政事如水’之语,取上下通达之意,朕不得不遵循祖训,将王振训斥一番。”朱祁镇继续说道。 然后下面朝臣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那么大的事儿,你就训斥一番就完事儿了?你特么搞笑呢吧? 脾气火爆一点儿的曹鼐抖了抖袍袖,就要站出班来,得亏陈循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拽住,狠狠地往回一拉,用压得最低的声线说道:“万钟兄,稍安勿躁。” 朱祁镇扫视着全场,目光在陈循、曹鼐之间转了转,这才继续说道:“仅凭着一介锦衣卫卒的一家之言,便将朕的大伴下狱,总归是不合规矩的,否则哪一天有刁民在朕这里状告哪位尚书,朕也不好决断啊。” 曹鼐听了这话,原本还想着拉扯一把的心思,瞬间就没有了,皇帝这话说得已经很露骨了,要是借着这个由头真的狠狠惩罚了王振,甚至直接把王振剁了脑袋,那么以后有人状告当朝的尚书、大学士,是不是也要照章办理?外朝能找个锦衣卫卒王永状告王振,内廷自然也能找到个什么仓大使、库大使状告六部尚书。 先例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所以说能不开,就不要开。 眼看着在场最不老实的都低下了头,朱祁镇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国法如炉,凡事总归是要有个结果的,这奏疏递到了朕的案头,总要是彻查一番,才好有个结果啊。” 这句话一出,就让不少人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现在外朝势力明显是压着内廷干的,皇帝就算再牛逼都没用,特么的王振做的缺德事儿那么多,洗地都洗不干净,谁要是敢给王振出头,那就弄死他! “如今四夷不靖,东、西、南、北皆有战事,京中重臣,皆有要务在身,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马顺,也是奔波在外。”皇帝陛下一脸的愁苦,“却不知哪位卿家愿意为朕分忧啊。” 一帮大佬一听这个,一个两个就都不说话了。 虽说王振看起来已经是一只死蝲蛄了,但是谁特么知道啥时候就复活了给谁来上一口?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王振就是到了现在,少说也有三百只脚,这年月在朝堂上蹦跶的又不是个个都是薛瑄,当然是不会和王振刚正面啦。 金英垂手站在朱祁镇的身边,看了这个架势,眼中就闪过了信息的光芒,说实在的,今天朱祁镇的这套说辞、这套动作,可都是他帮忙设计好的,作为一根历事四朝的老油条,他对外朝这帮人的心态可以说理解的非常透彻了,掐着脉搏给对策,自然是一给一个准了。 想到这里,金英的双拳都握紧了,如果能凭着这件事,直接给皇帝留下一个“算无遗策”的印象,那么以后皇帝对他的信重,自然是要往上迈一个台阶了。 朱祁镇看着大殿之中的众人,嘴角洋溢起了快活的笑容:“诸位卿家忙于公务,如今这东南西北都有战事,加之近年念经不好,这粮草调度、士卒派遣、灾民赈济、刑狱决断,都要诸位卿家用力,故此,朕这大伴的罪过,便交给都察院罢。” 按正理,都察院的确有这个权限,然而这会儿右都御史陈镒只想骂娘,这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扔到刑部、大理寺都没问题啊,你特么扔给我算几个意思? 老子要是不追查到底,到时候外朝就要找我的麻烦;我要是追查到底了,皇帝肯定看我不顺眼,毕竟看这个架势,皇帝还是要保王振一下的。 换句话说,弄死了王振,今后想要更进一步,难比登天;不弄死王振,只怕自己这右都御史的位子都做不了多久了。 总之,里外不是人。 然而微微扭头,看了看旁边刑部、大理寺同僚的表情,陈镒就知道,这烂活儿自己是推不出去的,所以他叹了口气,横跨一步站出班来,跪倒在地,山呼万岁:“陛下放心,臣定当不辱使命。” 这话说得很是含糊,没有说什么“还王振一个清白”或者“将此事追查到底”,所以皇帝对此表示了满意,外朝的官儿有点儿理解,可看向陈镒的目光却有点儿鄙夷,毕竟……慷慨赴死的人不是他们,然后选择了不慷慨赴死,总归是要鄙视一番,才能显得自己很高贵不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二六章 有来有去 第四二六章 今天朝会的第一件事,总体来说还是外朝吃了一点儿亏的。 毕竟皇帝又是“成例”又是“祖制”,啥东西都往外瞎几把丢,攥在手里的时候就那么一丢丢,但是扔在谁的脑袋上,那就是一顶硕大无朋的帽子,虽然不是绿色的那么恶心人,然而质地上太强了些,重量太大了些,正五品以下的接了这个,直接就是个万点桃花开,正五品朝上的,就是铜头铁脑,也得哐叽一声砸在地上,留下来一个大坑。 但是呢,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光占便宜不吃亏的混球,就和赢了钱马上走人的王八蛋一样,都是人渣,王八蛋在赌场里面不会有朋友,这种混球在政坛里自然也不会有盟友。 昨天晚上金英对皇帝的教导还是有点儿效果的,所以朱祁镇在这个当口上没有选择穷追猛打,而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群臣的表演。 陈镒退回了班中,金英就喊了一遍“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然后杨溥就给了礼部和鸿胪寺那边使了个颜色。 然后鸿胪寺卿杨善就从班中走了出来,跪在地上,上奏道:“启禀陛下,近日浙江台州府黄岩县备倭衙门处传来奏疏,请朝廷许其派人出使日本,公议剿倭之事。” 本来这事儿没打算今天捅咕出来,但是架不住时机好啊,皇上刚刚占了个大便宜,不可能当即就回绝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儿,虽然说,启奏的这个内容里面,杨尚荆这个名字肯定能恶心的皇帝中午吃不下饭。 然而这些关外朝的大臣什么事儿? 果然,原本心情大好的朱祁镇听到杨尚荆这个名字之后,脸色都是一变,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杨戬身为少詹事,不思专心剿倭,还想勾结番邦不成?!” 勾结番邦可是个大号的罪名,这帽子砸下来,可没人能够接得住,别说杨尚荆这么个领着三府弱鸡士卒的少詹事了,就是换成英国公,都得跟着掉脑袋。 杨善杨思敬一听话头不对,连忙说道:“杨少詹事并未私交番邦,只是上书请朝廷准其事。” “温州、台州、宁波三府之内的卫所士卒,悉数听从他杨戬调动,朕更是准其操练新军,南京的粮秣、军器到如今也给了不少罢?他杨戬得寸进尺,难不成想要割地称王不成?!”朱祁镇直接一拍桌子,闹出了一个大响,地上跪着的杨善就是一哆嗦。 然而杨溥的眼中却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刚刚皇帝那一拨骚操作,他还以为皇帝突然开窍了呢,不说太祖太宗皇帝复生了,就是突然蹦出来一个宣德皇帝,都不用别的,一通儿权术大棒下来,外朝就得分崩离析。 结果现在皇帝还这么记恨杨尚荆?那么刚刚的那一套操作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操作,这是身后有了高人指点,他还听进去了啊。 不光是杨溥,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胡濙、邝埜、王佐等人,这帮大佬心下愉悦,不过看着金英的眼神就有点儿不那么友善了。 特么的,本来大家合作的挺愉快的,你咋就突然跳反了呢?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长硬了,离开了外朝就能飞了? 金英原本带着一点点激动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袖子里我成拳头的双手都松开了,连连哆嗦,麻爪了。这特么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朱祁镇这么一个爆发,直接就把他给卖了个干干净净,以后他再想晚点儿再平衡战略,在内廷外朝之间搞点儿小动作,不说难比登天吧,也要比之前困难上无数倍。 这些说来长,发生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皇帝陛下都点名说要割据了,这可是一顶天大的帽子,毕竟现在藩王“就藩”都不叫封国了,这玩意砸下来二十个杨尚荆六十府的卫所士卒也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所以胡濙就站出班来,跪在地上启奏:“回陛下,此事并非杨戬意图僭越,实乃效太祖成法也,昔年太祖见沿海多有倭寇袭扰我大明百姓,也曾遣使东渡,往日本寻求合力,剿灭倭寇,毕竟这倭寇,说白了也不过是日本国内失势贵族组织的强盗罢了。” 稍稍顿了顿,胡濙接着解释:“只是当时,日本国内处处割据,所谓的天皇根本手中无权,故此使臣归国,此事作罢,近来日本国内多有缓和,仿佛一统,再遣使臣……” 胡濙跪在地上就是一通儿说,而且着重突出了“太祖成法”四个字来,也算是另一种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毕竟刚刚皇帝就喊过太祖成法,这总不能自打自脸吧? 果不其然,朱祁镇听了这一番解释,一脸的憋屈,这特么外朝弯嘴皮子的都是坏人啊,朕还没爽多久呢,把恶心我的人抬出来就算了,这特么还来个以我之矛供我之盾…… “以一衙门之名出使番邦,古未有也。”朱祁镇憋了半天,也就别出来这么一句话。 不过嘛,这还是一个先例问题,就是这个头儿不能开,一个备倭衙门就想和番邦结交了,哪以后哪个王府想要搞事儿,是不是也没问题了? 胡濙一听这个,心里都乐了:“启禀陛下,日本不过番邦小国,我大明国力已是今非昔比,此事若是再遣天使调停,只怕有辱国朝啊,而剿倭之事又非朝觐,一四品官吏所掌之衙门派人前去,自是妥帖的。” 轻悠悠一记马屁派过去,别人还找不出毛病来,大明朝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自然是今非昔比了,总不能说成祖、仁宗、宣宗三朝和你正统朝十年加起来,大明朝还是太祖皇帝开国那一会儿的德行,一点儿进步没有吧?咱们大明风调雨顺啊! 大明那么强,日本那么弱,你不能朝廷再派钦差了吧?有辱国格啊!一个备倭衙门派人过去谈一谈,已经很给这帮土鳖面子了,天朝上国,要的就是逼格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二七章 祖制,祖制 第四二七章 祖制这种大杀器,自己玩的时候怎么玩都行,但是别人玩的时候,只会觉得恶心的不行。 这本质上就是一种双标,大抵和五百多年之后的微博群众看着别人家享受特权的时候,想的不是怎么推翻制造特权的这个制度,而是想着怎么通过制度性运作,把自己运作到享受特权的那群人里面一样。 当然了,这是人之常情,不能过度批判,毕竟就是杨尚荆这种已经有点儿看开了的货色,当年也曾经幻想过,是不是高考给自己加个六十分,自己也能跑去清北一级的高校装个逼? 所以朝臣们对于正统皇帝现在的心情,表示十分的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支持,而是代表批判。 特么的你都占了便宜了,怎么吃一点儿小亏都不行?怎么和太祖皇帝那个泥腿子一样?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于是,浑身难受的朱祁镇也只能嗯了一声,缓缓说道:“也罢,既是如此,便由鸿胪寺拟个章程罢,切莫……切莫损了我大明声威。” 杨善和胡濙两人听了这话,说了一声“臣遵旨”,就从地上爬起来了,一脸的喜意,旁边那帮大佬看了看俩人,面色古怪,朱祁镇说完这话只想给自己来一嘴巴。 莫损了大明的声威,怎么叫不损?当然是把权限给的高高的,让日本那个什么幕府将军看着杨尚荆的使者直接跪在地上唱征服啊,然而有了这个权限,这特么杨尚荆在东南搞事情,谁还敢多说一句“不”字不成? “做正统朝的臣子其实挺幸福的。” 送走了三个皇帝的杨溥、胡濙等人在心里念叨了这么一句,比起真·君心难测的前几个皇帝,这小孩儿简直就是特么弱鸡啊,太省心了。 京师的朝堂里面,骚操作是一通儿接着一通儿,搞得在黄岩县默默装逼的杨尚荆,都琢磨着玩一票大的了,毕竟单子要大一点儿,步子要放开一点儿嘛。 “水渠修建,总有几处颇为要紧的地方较为险要,岩石坚硬,不好开掘,若是纯用人力,只怕会误了秋粮灌溉之农时,故此本官想用火药将这几处炸开,节省了民力,也好挪作他用。” 杨尚荆一脸感慨地在工坊里面装着逼,南京工部主事张元浩脸都白了。 在这会儿,火药在大明朝还是不折不扣的军用物资,碍于制作手法、管理制度、原材料获取等等的限制,质量一直都不咋地,而且产量嘛……也就那样。 再加上为了防止这种大杀器外流,朝廷还给火药的使用、生产制定了各种条条框框,基本上做到了胆大包天的泥腿子弄不到,有能力弄到的觉着造反得不偿失。 毕竟……就算现在南方闹得正欢的矿贼造反,都快扯旗称王了,那帮士族的人也没敢说胆大包天地把火药这种配方交给那帮矿贼,最多塞几根狼筅给丰城侯李贤添点儿麻烦。 大家的求生欲望都挺强烈的,谁都知道,给李贤添麻烦无所谓,要是漏了火药这种要命的玩意,把李贤送上天了,那么勋贵势力和东南这几个士族就是不死不休的下场,毕竟……谁特么知道你们这帮读圣贤书的,下一次会不会把这种大杀器送给蒙古人? “少詹事,此事只怕不妥啊,国朝并无先例可循,且这火药生产,俱在两京军器监之中,便是这水师,自己也不能私造火药,若是以民间的火药来炸,还不若人工那般来的便利些。”张元浩决定挣扎一下,拦下杨尚荆的奇怪念头。 杨尚荆摸了摸下巴,有点儿叹息,这特么的确糟糕啊,要是拿民间放呲花听响儿的火药来炸,那点儿可怜的威力还真赶不上人工开凿,毕竟现在民间自己鼓捣的那点儿玩意,也就和唐末那会儿的质量差不多,唐末那会儿的军队,用火药的主要用途不是什么爆破,而是……放火。 “南京曾经给过就地采买军需的条子,这火药配比,自己抓一抓,大抵也是合理合法的罢?”杨尚荆眯缝着眼睛,问道。 张元浩一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火药此物,便如同甲胄一般,便是有南京的公文,也不可开工生产,若要生产,总要有陛下圣旨才好。” 顿了顿,张元浩叹息了一声:“更何况,这火药的工艺非同小可,若是没有朝廷许可,没有工部调遣大匠前来传授,少詹事便是做了这火药,也不过是儿戏一般,下官虽说身在工部,可是火药这种要紧的地方,却是不曾插手过。” 想了想,张元浩继续说道:“少詹事在此做些农具、炊具一类的物件,下官还可以帮忙打制一番,可是换成了火药,着实是帮不上忙啊。” 这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农具炊具之类的冷兵器,我可以帮你扛着,但是火药这玩意我扛不了,不但扛不了,我还得积极举报,毕竟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不能不明不白地陪着你这个做郎中的直接死了。 所以说,你想要鼓捣火药可以,别想着从我这里拿技术,更别想着让我帮你抗炮,我不懂也不会,你别让我知道。 杨尚荆一听这话,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这特么……求生欲真的很强烈啊,这一刻他只想抓着张元浩的脖领子,在他的耳边儿呼喊“老子有技术,就是想让你扛个炮”。 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说说,杨尚荆表面上只能叹了口气:“却是可惜了如此多的民力,要是能以火药开山采石,这水渠修建快速些,这班流民也能赶上秋粮播种,好歹能在黄岩县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张元浩瞅了杨尚荆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朝廷法度如此,却也是难,难,难啊。” 到了正六品主事这个位置了,基本上往上爬,就不是靠着什么大义、皇命之类的玩意能决定了,要么靠后台,要么靠圣眷,这种拿头往上顶的,他张元浩又不是傻逼,怎么会直接往上冲? 懵懂穿越非钦定 抵死二八章 远大理想 第四二八章 火药这玩意,一时半会是没法亮出来了,涉及到国本之类的条款,别说亮“勤政爱民”牌了,你就是亮“七生报国”牌,皇帝都得考虑考虑,然后在十分地感动之中给你打上一个不成熟的标签。 然后嘛,天诛就成了被天诛,贼特么酸爽。 所以杨尚荆觉着自己特别不爽,这种感觉就好像明明有一根二十八厘米的拉斯普京式**,却碍于法理不能拿出来让人家惊叹一下、让娇柔美少女和成熟多汁的御姐们爽一爽一样,太特么闹心了。 所以杨尚荆决定好好锻炼一下腹肌,最少也得让资本主义的萌芽从大明朝这片沃土上长出来,然后他就可以坐着资本主义这棵大树,直插天际,到时候……他当然不能像中土身化之中那样,坐着建木直接爬上天庭,因为放出了资本主义这个洪水猛兽之后,他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但是呢,古语有云,站得高尿的远,这站得足够高,射的肯定也足够远,到时候效仿一下湿婆大神,随便把XX抛洒到大洋彼岸,让亚马逊河或者是密西西比河之类的成为新的“圣河”,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毕竟……他杨尚荆现在还顶着一个文曲星降世的名头,而文曲星在中国又被称为文昌帝君,地位比起印度神话里的那个湿婆,也是不遑多让的嘛。 所以杨尚荆振作精神,在床榻之上锻炼了三个晚上的腰肌,把自己整的腿都有点儿发软了之后,开始了练兵扩大化运动。 “巡防千户所如今能有多少精锐?”杨尚荆身边放着鱼竿,坐在永宁江畔,这个季节里的江南气候还算不错,他看着江心过往的渔船,心情还算愉快,身边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些酒菜,桌旁摆着一个小火炉,火炉上热着酒,香气扑鼻。 他不光站着腿抖,需要歇着,还需要好好补充一下营养,至于钓鱼,就是装个样子。 杨勤站在杨尚荆的身后,恭声回答道:“回少爷,如今巡防千户所几经扩编,麾下兵马已经有了两个寻常千户所的规模了,其中除了少爷吩咐重点培养的一个百户所的精锐之外,还有大约八百人堪堪拿得出手。” 巡防千户所虽然说只有一个千户所的编制,但是军事主官很牛逼,他姓徐,南京魏国公的嫡子;它的直接主管也很牛逼,杨戬杨尚荆,不是灌江口二郎真君,但是是民间广为流传的文曲星降世,身兼詹事府少詹事、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黄岩县县令三职。 所以巡防千户所在整个大明朝的卫所制度体系里都是一个怪胎,因为寻常的卫所主官都在拼了命地想着怎么吃空饷喝兵血,但是在这里,不但没有吃空饷、喝兵血,反而粮饷发的足足的,编制都特么超了,本来南京兵部有个傻逼还想在这事儿上做文章呢,还没传到徐琦那边,就被南京兵部左侍郎直接给摁死了。 杨尚荆点了点头,琢磨了一下,然后摆了摆手:“从重点培养的那个百户所里,抽四个小旗出来,将那八百多个可堪使用的挑出来一半来,让这四个小旗的人带着,下到各个卫所里面。” 杨勤就是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少爷,这……” “练兵的规模总归是要扩大的,巡防千户所便是有了三五千人的规模,还能整个沿海跑着救火不成?”杨尚荆摆了摆手,“到时候本官写个公文传下去,让各个卫所配合一番,谁要是敢怠慢些许,那就别怪本官军法无情了。” “是,少爷。”杨勤虽然不能理解,但是他能理解自己的智商,在自己想不明白少爷的话的时候,肯定是因为自己太蠢了。 杨尚荆端起酒杯来抿了一口,又夹了一口韭菜嚼了嚼,这才说道:“哦对了,那八百人里面,军官就不需要挑选了,拣选寻常士卒,编制打散了,交给那四个小旗的精锐,分别统帅。” 沉吟了一下,杨尚荆接着说道:“剩下的四百多人,直接按照四个百户所编队,多余出来的军官拣选靠谱的人手重点培养,其他的下放到寻常的队伍里面带兵吧,这个你回头知会刘启道一声,让他来我这里拿一份公文,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 最核心的部分,杨尚荆是打算当做初级军校来做的,从那里出来的,最低的都得给个小旗,毕竟这帮人读书识字啊,算不上什么高知识分子,也能混上一个优质劳动力的标签,哪怕战场上受伤致残了,扔到田间地头、工坊车间里面,那就是一面面活的先进人物,精神旗帜,帮着扫盲的作用就不说了,英勇事迹那叫一个催人奋进。 而且,杨尚荆现在闲着没事儿还回去那边讲个课什么的,潜移默化地给这帮人洗脑,什么才子佳人王侯将相,全都给换成了崇高理想,用的是圣人经典,意思却全是“地主阶级就是垃圾”,一般泥腿子无所谓,鸭子听雷慢慢听,总有听懂的时候,可是这要是溜进去一个两个探子,他杨尚荆可就有乐子了。 大明朝可是有文字狱的。 所以这帮人必须被优待。 所以想要混进这部分的人,必须是真正的“自己人”。 政审什么的,两三轮不嫌少。 “下走谨记了。”杨勤恭声应是,然后看着杨尚荆继续夹菜喝酒,过了一会儿,这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张口说道:“对了少爷,那工坊新制的铁锹,能否给千户所调拨些许?末将总觉着,这安营扎寨的时候,这铁锹要比寻常的物件好用些,更兼这铁锹边缘锋利,辎重兵什么的拿在手上,也不算是手无寸铁了。” 杨尚荆呵呵一笑,心说也就是材料学不过关,否则这玩意做个折叠的,能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神器,不过杨勤能提出来,他还是很高兴的:“也不是甚么稀罕物件,回头你让徐尚庸写个条子递到工坊也就是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见杨尚荆手边的鱼竿一阵抖动,杨勤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鱼竿:“少爷,上鱼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二九章 鱼儿,鱼儿 第四二九章 “可惜了,这鱼啊,小了一点。” 杨尚荆看着手上的小鱼,叹了口气,一两都不到。 刚刚从县衙赶过来,听完了两人对话的忠叔若有所思,答了一句:“大小总得收着,总归是个收获。” 杨尚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将鱼解下,放进了一旁的鱼篓之中:“说来也是,大小……总归是个收获,若是改日垂钓海上,这鱼,还能作饵啊。” 忠叔眉头就是一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少爷所言极是啊。” 杨尚荆哈哈一笑,将鱼饵挂在钩上,丢入江中:“想要钓大鱼,总要下猛料,戬今日钓鱼,可就是一根鱼竿一点蚯蚓,没甚么投入,便是有这个收入,也是意外之喜了。” 寻常的权贵钓鱼,哪儿特么用虫子之类的玩意,全都是啥贵用啥,就是杨尚荆穿越过来之前,钓鱼不也愿意用小米泡酒打个窝子么?然而这年月,寻常的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还特么酿酒呢,还特么泡小米呢。 当然了,杨尚荆今天钓鱼主要是为了忙里偷闲消磨一下时间,要不然弄点儿老方法,用羊油和面做点儿鱼饵,效果要比这个好得多。 “撒下香饵钓金鳌,少爷所言确是在理啊。”忠叔感慨了一声,对着杨勤使了个颜色。 杨勤愣了一下,看了看忠叔,就知道接下来忠叔要和杨尚荆讨论的,就不是什么小事情,最起码以他现在在杨家的地位,是不配接触这种大新闻的。 所以杨勤很恭谨地施了一礼,退了下去,在离着两人足够远的距离上站定了身形,左右打望着,不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在一边伺候的茗烟看了杨勤的动作,微微一愣,也放下了酒壶,盈盈一福,倒退了几步,转身也离开了足够远的距离,青楼画舫之中的那么多年,她也练出了一身察言观色的好本领,什么事情能够掺和,什么事情听都不要听,她还是知道的。 杨尚荆看着两人的动作就是一愣,将鱼竿放下,扭头看着忠叔:“却不知如今这是出了甚么事?” “周王、谷王通过于廷益上书,力赞少爷贤达,便把少爷在这黄岩县开了养济院的事体,都述说了一番。”忠叔笑了笑,表情有些古怪,“这事情,算大么?” 杨尚荆一哆嗦,不过旋即平复了下来:“看来……这外朝对我先前的作为不甚满意,还是要教训我一番啊。” 要说皇帝现在看谁头疼,排在第一的不一定是他杨戬杨尚荆,但是他杨戬杨尚荆肯定能排到前十去,正四品少詹事,这品级可不低了。 本来吧,外朝知道这事儿之后,如果对杨尚荆是完全的、彻底的回护,就应该让皇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听不见杨尚荆的声音、看不见杨尚荆的这个名字,但是外朝没有,偏生选在了王振被迫回皇庄休养的档口,把皇帝的注意力重新引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这种惊吓,也仅仅就是惊吓罢了,毕竟藩王们,不能随便勾结朝臣,但可没说不能为国荐贤,今年正月儿那会儿,皇帝为了装逼,表示自己唯才是举,还特么下诏举贤良对策呢,这顺应政策的事儿,是个藩王都能干。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一般不是太急着往上爬的文臣武将,或者说不太脑残的文臣武将,都不会选择去藩王那边走路子,毕竟大明朝这些个藩王,一个两个都是坑,天坑,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自己陷下去了。 “少爷自作主张,险些让外朝陷入被动之中,这教训,总该给一个的。”忠叔笑了笑,一脸的不以为意。 杨尚荆也没当回事儿,现在王振被鼓捣了一下子,皇帝可以说是心情复杂,再加上北边大太监郭敬自灭满门,至今踪迹皆无,皇帝对于内廷的信任度也是直线下降的,还没工夫去管一个只掌握着三府卫所加上一个巡防千户所调动权的少詹事到底做了啥。 “再怎么举荐,也不可能让我直接执掌浙江一省兵马。”杨尚荆摇了摇头,“最多不过散官涨个一级半级,值当个甚。” 顿了顿,杨尚荆端起酒杯来自己砸吧一口:“忠叔便莫再打甚么哑谜了,到底出了甚么大事?只是这种无关痛痒之事,还不至于将杨勤那厮支走。” “便知道瞒不过少爷。”忠叔笑了笑,指了指杨尚荆身边放着的鱼竿,“那小鱼,如今却是有了用处,少爷乘船入海,以鱼作饵的机会,近在眼前了。” 杨尚荆就是一愣,双眼都瞪圆了,他的大脑急速运转,直接将自己前前后后布下的线、洒下的网全都算计了一边,可到头来也想不到除了什么事情,能让自己真的“驶入大海”——在外朝之中的分量更重一些。 忠叔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摆在了杨尚荆的手边:“少爷一看便知。” 忠叔是没有必要诓自己的,现在这大明朝也没什么愚人节之说,这一点杨尚荆知道的非常之清楚,他看着信封上打着的最高等级的暗记,深吸了一口气,将信封抓在手里,抽出里面的信纸,仔细观看。 良久,杨尚荆长出了一口气:“却还真是个……驶入大海的机会。” “少爷,鱼儿又上钩了。”忠叔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微笑,温声提醒道。 杨尚荆愣了一下,哈哈大笑,伸手抓着鱼竿往上拽,却发现这条鱼比之刚才的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一时间竟是拽不上来。 看了看手中鱼竿的材质,想了想鱼线的质量,杨尚荆放弃了生拉硬拽,转而开始溜鱼,多少钓过些鱼的他,手法还是有的,一来二去,这鱼也就疲惫了,待他往上一提,就看一条足足二斤重的鲤鱼被拽了上来。 “确是吉兆啊。”忠叔看了看杨尚荆,又看了看鱼钩上的鱼,喟然长叹一声。 杨尚荆哈哈大笑,把活蹦乱跳的鱼解下,放入鱼篓之中:“忠叔不若感慨‘天命在我’。” 鱼儿的尾巴摆动,一滴水珠落在了桌面的信纸上,纸上赫然写着“杨、徐两家晚辈互换了八字,天作之合,定于正统十年七月己丑成婚。” 下一章防盗,建议明天早晨看……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零章 早作布置 恩,正如上章末尾所言……反正都涉及封建迷信,再用一次(_(:з」∠)_ 北京城,清晨,今日休沐。 这太阳还没升起来呢,白云观的门口就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而且从这些马车的形制、马匹的质量上来看,来的这帮人个顶个的非富即贵,一些穿着士子长衫,本来人五人六的年轻人本来走在街上趾高气昂的,结果看着这些车马,都不用人赶着,自己就很主动地站在路边。 他们看着这些车马的眼光很是复杂,透着热切、希冀、羡慕、神往等等一切象征着人类美好希望的情绪,不过动作上却是风雅得紧,根本就挑不出什么错来。 因为这些车马的主人,大多是京师之中的达官贵人,最低档次的武将是个伯爷,最低单词的文官,正五品的六部郎中,只消他们的一个提点,这帮普通的士子说不得就能飞黄腾达了。 “柳侍御素来礼佛,怎地如今却来了这道观进香?”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下马车,脸上带着笑意,很客气地拱了拱手。 这姓柳的御史听着这话,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仆人手中,拱手还礼,口中打着哈哈:“李工部说笑了,古语云佛本是道,这道德天尊西出函谷,化胡成佛,又何来的你我?” 说完了话,伸手一指旁边的马车:“你看,杨太史也来了。” 《老子化胡经》这本书,或者说是老子西出函谷关化胡成佛这种说法,早在前元的时候是有过辩论的,结果在蒙古铁骑的弯刀下面,在强弓硬弩的瞄准下,全真教很干净利落地输掉了辩论,这也是没办法,那个情况下全真教已经在长春真人丘处机的带领下发展道路巅峰,各行各业都有信徒,影响力忒特么大,要是不自污,就只能揭竿而起和蒙古人刚正面了。 然而在那个年月,能够和蒙古人刚正面的种族或者说是势力,还没生出来呢,不怂就只能整个全真教被打成邪教,人头滚滚,跟着大宋,啊不对,是大送一起上路。 所以打那之后,佛教徒基本上就不认什么“老子化胡说”了,虽然当年佛教从印度传过来的时候为了得到上层的肯定,直接打出来的就是老子化胡的旗号——毕竟当年的道教在上层里面,还是牛逼不解释的。 所以这姓李的工部郎中听了这话,心里就啐了一口,不过脸上还是洋溢着笑容:“柳侍御所言极是,这三教青莲白藕本是一家,又何分彼此?倒是愚兄着了相,你看,那边是胡宗伯的车马,你我快快前去迎接。” 这姓李的工部郎中听了这话,一转头,就看见胡濙从另一旁的马车上走了下来,这年头和明朝中后期还是不一样的,用人为畜是一种不人道的表现,肩舆什么的,也就是以示恩宠的时候拿出来用用,正经儿地大官儿往外走,要么骑马,要么马车。 于是两个人就凑了过去,然而就以他俩这身份,也是凑不到跟前去,远远地围着一帮正三品朝上的大员,其中就有左通政李锡、户部左侍郎焦宏等人,他们这个档次的也只能远远地朝着胡濙拱拱手。 没办法,这个年月的胡濙是牛逼不解释的,毕竟内阁力压六部的“惯例”还没有完全成立,现在内阁里面除了杨溥这么个大拿之外,其他的最高也就兼着个侍郎的差事,而胡濙是谁?宣德朝的顾命老臣,论资历,马愉、曹鼐、陈循三个人绑在一块儿,都未必能够他胡濙一只手打的。 很多时候,岁数大了,就是最大的资本。 当代的白云观方丈站在庙门口,看着庙门外的盛况,感觉自己像是活在梦里,虽然说当初邱祖广开戒坛,以至于全真教龙门派大为兴盛,然而自从整个全真在元朝被切了那么一刀之后,彻底衰败了算不上,和隔壁正一的比,还是差了不少的。 说实话,他白云观的方丈在这京师重地,怎么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然而这么多年了,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 眼看着胡濙带着一众达官贵人往里面走,这方丈连忙迎了上来,微微一躬身,口中施礼:“慈悲慈悲,贫道不知诸位今日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道教一直是和朝堂亲密结合的宗教,闲云野鹤?不存在的!没看老朱家从朱重八到朱老四都在找张三丰,最后没找到归没找到,还是在武当山给修了个道观? 胡濙哈哈一笑,苍老的脸上满是笑意:“方丈客气了,我等今日休沐,却是不约而同,前来搅扰贵地清净,还望方丈不要嫌弃啊。” 在场的这些勋贵、文臣,以胡濙为首,这会儿自然不会有人站出来接胡濙的话头,上下尊卑分不清的,基本上都站不到这里来。 方丈笑了笑,伸手往里面一引:“诸位,里面请。” 足有二三十人的京中权贵随着胡濙,鱼贯而入,便如同上朝一般,没有甚么争抢。 远远地,杨溥有些佝偻地站在一处高地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子不语怪、力、乱、神,想不到事到如今,这胡源洁终究是还是信上了这些。” 穿着一身长衫的马愉站在杨溥身后半个身位的地方,叹了口气:“早年胡宗伯曾奉太宗皇帝旨意寻访张三丰,只怕在那时便已经和道教结下了缘分罢?” “能有甚么缘分,不过是朝堂风波诡谲,烧香拜佛求个心安罢了。”杨溥摇了摇头,声音里满是沧桑之感,“要怪,只怪这张懋丞承蒙天庭感召,飞升上界的时机太过好了些,直接让整个天师府有机会从朝堂政争这个大泥潭里面拔出来,这才惹得众人猜测罢了。” 转过身来,杨溥慢吞吞地朝着城中走去:“这中原黎民百姓,上到六部尚书,下到田间黔首,有几个如大唐三藏法师一般,只想往生弥勒净土?还不是见什么拜什么,只求一个心安?悄悄黄岩县,一个正四品的少詹事,可是已经上了神坛了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一章 放飞自我 第四三一章 今天晚上别看了……明天吧……恩,两章全做了防盗,等到现在的读者老爷多担待啊……不好意思、 妈的手机闹毛病,一个劲儿进fastbt……我要疯了已经 五百年之后想要挺直腰杆子,得弄出原子弹来,那除了相关的理论姿势之外,还需要强大的工业配套和海量的资源投入,穷逼玩不起,**也玩不起。 但是正统十年嘛,封建帝国主义小农经济下,连特么一个合格的枪管都搓不出来,还鼓捣什么原子弹?像杨尚荆这样的有志、有为、有钱、有势的帝国主义四有青年,只需要选择联姻这个选项,然后付出一点点蛋白质,就能达到挺直腰杆子的目的。 总体来说,一本万利。 不过嘛,来得容易的,去的也肯定容易,这种挺直腰杆子的辅助物是人,是人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不像核弹听人指挥,说炸就炸,这也是封建帝国主义时代的缺陷了。 所以总体而言,无论是封建帝国主义,还是封建帝国主义里面唯利是图的权贵,都是垃圾。 “我不是针对任何人,我只是想说,在座的诸位,包括我,都是垃圾。” 在心底念叨完了这句话之后,杨尚荆这个封建帝国主义的大权贵就开始了自我净化,他决定使出“扬弃”的法门,让自己从灵魂层面完成一次真正的升华。 “水师不能只用箭矢,射程有限,对船体也没甚么杀伤力。”备倭衙门的值房里,杨尚荆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我们要学习在海上用好火炮,京师神机营有炮,咱们水师也是有的,若是在海上多用这等好物,也能减免些伤亡……” 特么的,南京工部过来的那个张元浩,不是胆儿小,不敢用火药开山采石之类的么,老子军演行不行?军国大事嘛,火药是军用的,他现在用在军事演习上,有何不妥?老子在永宁江里面放炮,往岸上轰,用特么的铁球子往需要开凿的地方硬砸,行不行?! 徐尚庸觉着自己的脑门子上有汗珠慢慢渗出来了。 他的处置方法,如果是放在平时,或者是放在南京来信之前,杨尚荆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大力称赞他,帮忙他在这支军队里面建立威信。 因为这一切有政治联姻来做背书,而现在,他已经发出了疏远杨尚荆的信号,对方也很敏锐地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如果现在杨尚荆提出了反对意见,然后亲手给两个人解绑,给他们好生安置,甚至再发放一笔养伤的汤药钱…… 其后果,对于他徐尚庸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 因为现在底下站着的士卒,至少八成以上,对他今天早晨安排站队列的事情有抵触心理,只不顾是不敢明着反对罢了,一旦杨尚荆也将他的安排进行“非法化”描述,他在这支军队之中的威信就会彻底崩盘,这也代表着他的一系列小算盘尽数失效。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让这支有了点儿强军样子的军队,在一瞬间涣散掉军纪,沦为普通的军队……这对于一个真正的将领而言,是不可接受的,然而杨尚荆现在的地位,可不仅仅是一个节制三府军事的兵部职方司郎中,更是一个政客。 政客,是没有是非观念的。 感受着徐尚庸的目光,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徐尚庸的心头猛地一跳,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迫离开这支军队、回到南直隶之后的样子了,魏国公,或者说整个徐家,都会对他冷眼相看,原本靠着自己的争取、或者说靠着家族的默许得到的荣耀,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他这一支都会被打入另册,然后魏国公会派另一个人来,着手接管这里的一切。 然而他并不能后悔刚才向杨尚荆输送信号的举动,也没有办法后悔,这不是他之前做的多么的不明智,而是因为,在黄岩县这么大的地方,想要瞒住杨尚荆这样的人的耳目,根本就不现实,那样反而会加深隔阂,甚至会直接闹翻,这一点徐尚庸知道,魏国公也知道,所以魏国公派来的不仅仅是徐敏武一个人。 而此刻,杨尚荆的心绪也在不断地变化这,对于徐尚庸这个人,他的感官也是很复杂的,除了魏国公嫡子这个标签之外,这个人的能力、气度乃至为人,都是让他很欣赏的,所以他在思考,到底是要留下一支强军的种子,还是要直接散掉这支军队的军心。 “现在翻脸,为时过早啊……”杨尚荆叹了口气,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徐尚庸的心又是一突。 然后,杨尚荆向着徐敏英伸出了右手,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缓缓说道:“将鞭子给我,还差多少鞭,本官亲自来打。” 话音刚落,站在杨尚荆背后的忠叔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徐尚庸听了这话,瞬间松了一口气,杨尚荆这是在维护他的权威,这或许对整个徐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徐尚庸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徐敏英听着这话也是一愣,不过旋即将沾着血的鞭子收好,双手奉给杨尚荆,恭声答道:“回郎中的话,每人尚差三鞭。” 杨尚荆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右手结果鞭子,甩了一个鞭花,虽然鞭子用的不好,大抵上还没有赶驴车的老农甩的鞭花响亮,但这一声脆响,却敲在了不少人的心头。 扭过头看了看三个眼中带着绝望的士卒,杨尚荆冷着脸,高高地举起了鞭子,恶狠狠地抽了下去,不是为了泄愤,这一刻,他只想着这几个士卒的不是。 六鞭过后,杨尚荆很随意地将鞭子抛给了徐敏英,后者伸手接过,然后示意其他人来,将两个倒霉蛋从柱子上解下来,抬下去。 杨尚荆的目光扫视全场,冷冽的声音,正如此刻刮过的北风,让下面这些最高百户、最低不过兵丁的人浑身一颤:“本官之前说过,为兵者,当令行禁止,莫说徐总旗今日只是让你等出来列队,便是如往常一般操练,尔等也不可稍有怨言!” 冷笑了一声,杨尚荆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前面的那几个百户的身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等害群之马,本官自是不会稍有放过,可是,身为他们的上官,尔等便一点儿不是也没有了不成?!” 最后一声,可谓是声色俱厉,一个百户打了个哆嗦,直接站了出来,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末将管教不严,还请郎中治罪。” 杨尚荆的目光扫过他,瞬间认出来了这人的来历,这货是盘石卫来的,当初是亲眼看见自己把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剁了脑袋的,心里对自己有畏惧,也是自然之理。 当然,杨尚荆并不会因为他开了个好头,就直接放过了他,杀鸡儆猴,这只鸡要是不杀,猴子自然也是不会怕的,毕竟民进俗语“长了毛比猴都精”,侧面证实了一点,猴子都不是傻子。 所以他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军营之中,却要有所惩戒,如今正是过年,你这顿板子就记下了,过了上元节,自去中军帐上领二十军棍罢。” “末将尊令!”这百户心头一松,大声应道,然后站回了队列之中,仅仅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杨尚荆能够让他记下这一顿打,就证明杨尚荆没想着深究,这顿板子最多不过是走一个形势,到时候行刑的士卒,也不会真就为了一个形式上的东西给他一阵毒打。 杨尚荆的目光继续扫视全场:“前些日子,你们也都想起了那些被倭寇坑害了的亲人、乡亲,如今正是要居安思危的日子,倭寇……可不会管你过不过年,那两个挨了鞭子的,待养好了伤之后,送回盘石卫,着盘石卫指挥使邢宏放将其夺取军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二章 乡贤们的底蕴 (恩,叫你别看你还看……真是防盗 剧本熟不熟悉,其实都是细节,因为现在捏着剧本的杨尚荆,必须得把这出戏好好地唱下去。 一个唱不好,他可能就彻底断绝了翻身的机会。 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他也要用最大的力度,督促下面的瘪三们把活儿做好了,但凡是有一丁点儿的差错,他是真的能够掏刀子杀人的。 所以在正月初十的这一天,一帮刚刚练完五公里,累得呼哧带喘的卫所士卒,就看见一条胳膊的小匠户张琦。 这一队士卒的人数并不算多,也就堪堪三个小旗的人数,三十人出头,不过各个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出身于各个卫所,身体素质、智力素质在这同一批士卒里面,也算得上是上上了。 他们是被当做“士官”来培养的,如果他们选择留在备倭衙门,而不是回老家继续做闲事官军忙时农夫的寻常士卒的话,他们以后最起码也是一个小旗的身份。 这是杨尚荆吩咐下来的,也只有他这个从五百多年之后穿越过来的,才知道基层指战员的重要性,单说战斗力强的一批的白头鹰吧,维持战力的基本要素不是什么见了鬼的英明将领,而是成批成批的士官,和由士官指挥着的训练有素的职业军队。 军制改革这种事儿,杨尚荆还没有能力去动,但是在有限的范围内提拔一批基层军官,到底还是没问题的。 “诶,这怎么还送来一个残废?” 到底选出来的精锐,这帮人平时吃的、用的、住的,和一般的底层士兵是不一样的,最起码要好上一个档次,所以这么长时间了,心气儿也跟着就高了。 “谁知道啊,咱们郎中想法多的很,谁知道这又是玩什么花样呢?” “去去去,都把嘴闭上,杨老大亲自带来的人,你们难不成想要挨揍?” “就是,听着吩咐就得了呗,许老四,你要是再嘴上没有个把门的,害弟兄们被连累,别怪弟兄们晚上收拾你。” …… 在一众士卒低声的议论之中,张琦跟着一个穿着小旗服色的人走了过来,送张琦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勤,虽然杨勤也就是个小旗,和这三十来人里面的某些人身份相当,然而他是杨尚荆这个郎中的心腹的事儿,基本已经在整个衙门传遍了,别说他们了,就是百户过来了,也得和杨勤客客气气的。 “全体都有,立正!” 带队的小旗一声令下,三十六个人同时立正站好,对着对面走过来的杨勤行注目礼,军队里除了靠山之外还讲究拳头,杨勤这个曾经的山贼头子可是练过的,和军队放对儿可能不行,但是单挑的话,车轮战弄趴下三四个还是没问题的,所以这帮士卒也是服他的。 张琦是带着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一切的,作为一个匠户,他之前也是见识过卫所训练的,然而走进了这座军营之后,他所见到的一切都和当初的截然不同,除了明军的服色没有改变之外,剩下的仪态、步伐乃至精气神儿,都不一样。 现在这个所谓的“立正”,更是让他心下惊奇。 杨勤拍了拍张琦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然后自顾自地走到了这一队人的面前,眯缝着眼睛,隐隐有寒光从眼眸之中透出,看的众人都是一愣。 “这位叫张琦,郎中给你们派来的……教书匠。”杨勤慢吞吞地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张琦。 张琦很识趣地往前踏了一步,对着众人笑了笑。 “教书匠……” 不少人眉头都皱起来了,这词儿新鲜,都没听说过,也的确,杨尚荆鼓捣出来这么个词汇,基本就是和他拿着《九章算术》做识字教材差不多,避讳,“先生”这个词儿在现在,可不是五百年后那个“Ladys and gentlean”一样,标准的敬语,你让一个字儿都写不好的匠户做先生……妈的外朝那帮神经病文官还不得喷死你?谁拦都不好使啊! 毕竟哪怕五百年之后,都有不读书的女权对着“先生”这俩字儿高、潮不断,打骂夫权专制呢,这个年代的士大夫矫情起来,更特么恶心。 杨勤也是第一天接触这个,不过他要做的,就是帮着杨尚荆把话带到了:“从今天起,尔等士卒,除却日常训练之外,还需习字,不要求多好,总也是要会念会写的,否则,上了战场也是打呆仗,没甚么出息。” 于是乎,这帮大头兵瞬间就陷入了懵逼状态,泥腿子不是不想读书,可是实在想不到这读书和上阵杀敌到底有个什么关系,根据日常训练,他们不就是要踩着鼓点儿往前走,然后举起手中的盾牌,亦或是长枪,往前怼就行了吗? 杨勤其实也不理解,然而作为一个脑袋还算灵光的家仆,在看了自家少爷那么多的骚操作之后,他已经彻底拜服了,反正少爷让做的,直接去做就是了,总归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所以他看着这帮大头兵有些犹疑的目光,冷哼了一声,加重了语气:“今日之后,这读书识字的本事,也是要考的,若是有人在读书识字上不尽心,就别怪郎中不讲人情了,诸位的前程……郎中可就照顾不到啊。” 这话说得贼特么实在,在他们被选出来之后,杨勤就以杨尚荆亲信的身份给他们吹风,又是田宅赏赐,又是升官发财的,基本上大头兵升小旗、小旗升总旗,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可以预见的,转过年之后,徐尚庸这个压在他们头顶的“上升顶棚”会直接提拔到百户的位置上,他们这里官职最高的,也就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小旗。 所以说,谁拒绝了杨尚荆的挽留,谁就是个傻逼,老家那一亩三分地的,一年能刨出来几斤粮食?做个小旗,家里田亩就多了,收入也多了,能活的更好了。 “懂了吗?!”杨勤突然间瞪着眼睛,发出一声大吼,就把张琦吓了一跳。 然后这帮士卒们一起站得笔直,大声回答:“明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三章 文科生的悲哀 第四三三章 “调整好角度,少詹事可是说了,这次打十炮,能够准确命中一发,每个人赏钱百文!” 一个穿着总旗服色的军官在船上咋呼着,这船横在江面上,船上仅有的两门老式火炮瞄准着河岸,那是修水渠从永宁江引水,往黄岩县内走的一处所在,那儿几块体型巨大的石头从土堆里顽强地露出了头,不算坚硬,但也绝对不是松软的土壤,可以估测的是,下面的,单靠人工开采,想要完整移开,至少要一个月的时间。 杨尚荆最开始想要动火药搞爆破的地方,就是这里。 虽然爆破和炮轰还有不小的区别,然而对杨尚荆而言,只要能把这石头零敲碎打地砸碎了拿走,就是好的,台州卫水军千户所总共有两艘战船,一艘上面就两门老式火炮,比起京师神机营的货色,根本就是垃圾,然而在台州卫的水军千户所,这四门炮却是宝贝。 之前清剿倭寇的时候,就是周乐展都没舍得把这玩意拿出来,一个是消耗太大,另一个是害怕用多了炸膛。 一听说有钱拿,这帮平日里还算富裕,却也没富裕到哪儿去的炮手一个个眼睛都瞪得滴流圆,一个小旗粗声粗气地问道:“头儿,要是咱们这十炮中了三炮四炮的,怎么说?” “能中三炮,每人赏钱一贯!”这总旗挥了挥手,“这便是考校你们的时候了!” 小旗一听这个,只觉着肾上腺素往上涌,一贯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他们这帮当兵的打死打活,一个月也混不了几个饷银,这会儿少詹事居然给了这个许诺,还不得干他娘的? 于是乎,这艘船上的炮手都跟着激动了起来,清炮膛的清炮膛,整理火药的整理火药,忙活的不亦乐乎。 杨尚荆站在远处的一个小凉亭里,看着这些士卒的动作,就叹了口气,前膛炮比起后膛炮来,威力大小暂且不论,光是装弹、清理炮膛这些个步骤,就很影响射速,不清理还不行,炮管子里堆积了太多的垃圾,是会炸膛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杨尚荆叹了口气,就开始羡慕起那些穿越而来的工科狗了,这年月,大明没有发明出来后装药的炮,西方用的也是前膛炮,一个水平,抄都没处儿抄去。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鼓捣出来也不敢造。 “少爷,你说这十炮能够打中几发?”忠叔站在杨尚荆的身后,脸上的神色是饶有兴趣,跟着杨荣走了那么多年,神机营的物件他是见过的,倒也不会表现出太多的好奇来。 杨尚荆摸了摸下巴,叹了口气:“南方卫所本就疏于训练,这周乐展虽说抓得还算严格,但也没比寻常卫所墙上太多,再加上这火炮一物着实紧要,更是不曾经常动用,只怕……拿到一百文赏钱都难啊。” 忠叔沉默着点了点头,也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 “轰!” 一声炮响传来,杨尚荆双眼一眯缝,直接看向了炮弹的落点,只能发出一声叹息,江面上和这裸露岩石的距离着实算不上远,但这一炮简直他娘的歪到了姥姥家了,往东偏了接近一里地,差点儿就把一个满脸好奇的围观群众砸成了肉糜。 实心的铁球子从身上碾过去,也只能剩下一堆肉糜。 杨尚荆叹了口气:“这炮手,确是该补一补算学了,最基础的知识,怕是都没有学好啊。” 说完这话,他转头吩咐杨勤道:“去打旗语,告诉江上的战船稍待开炮,那边看热闹的流民尽数往南驱逐,可千万莫损伤了劳力。” 现在这帮流民,在杨尚荆的眼中,可不仅仅是什么“功德”、“民望”,他杨尚荆现在在黄岩县、乃至整个台州府都不需要什么民望,他需要的是合格的劳动力。 你当这帮流民修水渠什么的,还像以往那样散漫劳作?做梦呢吧,他杨尚荆可是直接从巡防千户所里面调了合适的人手,对这些流民进行编组、监督的,什么人做什么活、要有什么样的效率,那都是有数的,虽然还没训练队列,但是军事化管理的架子,已经开始搭起来了。 也就是说,只要杨尚荆愿意,这些劳动力在修完了水渠之后,立马就能变现成为战兵,速度比训练寻常的军户还要快上不少,杨尚荆要是再贱一点儿,直接在休息的时候给他们开个小灶,弄几个巡防千户所特色的“教书先生”过去,还能顺带着扫个盲什么的。 总之,这些流民都快成了杨尚荆的宝贝了。 所以,杨勤那边旗语刚刚打出去,江面上的战船就停止了射击准备,等着看热闹的有往回退了半里地,这才开始继续准备。 “九章算术是一本顶好的书啊。”杨尚荆看着又一炮打歪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看来以后除了要叫识字之外,这书本身的用途也是要好好发挥一下的嘛。” 在杨尚荆这边,数学当然还没有上升到“所有自然科学的基础”这个可怕的层面上,毕竟他大学的时候,高数也是挂过科的,他只是感慨算数对这个时代的重要意义。 一旦这帮炮手掌握了精确的三角函数,再算弹道啊、计算弹着点啊之类的事儿的时候,就能轻松不少,也能准确不少,用不着像现在这样,一个两个不管远近,全特么靠蒙。 忠叔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他的经验告诉他,杨尚荆说的应该是没有错的,所以他点头表示了赞同,然后站在杨尚荆的侧后方,看着第三发炮弹落在了离岩石不远的地方:“这速度,比起神机营的火炮来,还是差了不少啊。” 杨尚荆苦笑了一声:“如此边军,却是不能和精锐部队比了,京师三大营,可是我大明朝精锐之中的精锐啊。” 说这话的时候,杨尚荆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了一句“神机营才是”,至于其他的两大营……杨尚荆是半只眼睛都没看上,毕竟和需要用钱和政策支持去堆的神机营相比,备倭衙门这水军着实太过寒掺了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四章 看破 第四三四章 两艘战船,四门炮,总计打了二十发炮弹,砸中的只有两发,里面有事儿发歪到了姥姥家,虽然说有江水起伏的作用在里面,然而这成绩还是惨不忍睹。 毕竟这些水军的炮手们,今后要面对的敌人也在海上,那可是更加凶险的地界,风更急,浪更大,他们在上下起伏,敌人也在上下起伏,不好瞄准。 “要不我把sin、s、tan、t之类的概念也引进来算了,初中级别的数学题,应该能给他们足够的启发?”杨尚荆琢磨着事儿,他就是再菜,当年初中的时候数学满分一百二,也是一百一上下晃荡着的,鼓捣点这种档次的数学,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只不过这玩意鼓捣出来,用什么符号代替?假借谁的名头?中国算学好的,出名的,大家认的,也就那么几个,基本上都是历朝历代修历法的,谁鼓捣出来个啥,这些有传承的士族可是门清的。 于是乎,就在杨尚荆长久的思考之中,水军隔三差五来轰几炮,这帮流民出的力也就小了一点儿,顺带着对于火炮这种先进武器的态度,也从惊奇变成了平淡。 毕竟……大宝,天天见嘛。 一转眼就是江南的六月了,杨尚荆还是没琢磨好该怎么处理这事儿,这可不是世族门阀横行的年代了,小地主们在皇权面前,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也就在这个档口上,三条水渠,在杨尚荆投入了大量的工兵锹、工坊匠户的智慧、大量的火药等等原材料智慧,终于算是全线贯通了,原本守着水源等水灌溉的小农户,也终于是有了水用。 于是乎,杨尚荆在黄岩县的民望瞬间攀升到了顶点,一些个听说书先生说神话传说,脑子比较活络点儿的老百姓,就觉着杨尚荆脑袋上那个“文曲星下凡”的光环有点儿弱了,巴拉巴拉,甚至有人私底下想给杨尚荆立个生祠,上面写上什么“紫薇帝君”、“昊天上帝”之类的了。 杨尚荆差点儿没吓尿了,连夜派人把那几个想闹事儿的给拘了。 文曲星,也就是文昌帝君还无所谓,最多就是和孔老二……不对,是孔圣人一起供奉,本质上还是属于臣子系列的,但是紫薇帝君、昊天上帝……这简直就是把脑袋往皇帝的屠刀下面送啊,别说他现在仅仅是和魏国公徐家联姻,一旦被带上了这一类名头,皇帝砍他就和砍瓜切菜一样顺当,谁拦都不好使。 或者说,谁都不敢拦,还得拍着手交好,赞叹皇帝维护了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成果,严厉打击了不法投机分子。 “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啊。”杨尚荆叹息了一声,坐在书房里面,汗流浃背。 六月份的浙江已经是炎热异常了,偏赶着这小冰河时期的发端,冬天特别冷,夏天特别热,还特么干旱,就算杨尚荆这屋子里摆着硝石弄的冰水,一时间也有点儿受不了了。 “少詹事,这是新近的京中局势。” 一身道袍的张丛坐在杨尚荆的下首,一脸的笑容,整个人仿佛都带着一股子仙气儿,大明朝能当上进士、悬赏庶吉士的,长相都不差,再加上一身的书卷气,斯斯文文的,简直要比他那个便宜师傅老蔡还要有范儿了。 杨尚荆点点头,接过信封,打开仔细翻看了一遍,叹了口气:“却不成想,如今这金公公的地位,是越发的稳固了。” 利用帮着王振脱罪、给正统皇帝朱祁镇出谋划策的机会,金英这个老太监算是彻底在朱祁镇的眼前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可以称得上是“算无遗策”的计谋,让整个外朝的套路,在朱祁镇的眼前完整地展现了出来,比起王振来,金英还真是要高出十数个数量级。 外朝的一应谋划虽然都一一落实到位了,然而那种被人看光了底裤的感觉着实不好,每次上朝的时候,看着朱祁镇那一脸了然的表情,杨溥等人都想着把站在朱祁镇身后的金英砸成粉碎。 太特么窝火了,在这么下去,皇帝就快能够掌握朝堂的主动权了。 于是乎,金英在内廷的势力也得到了极大的扩充,原本那些抱着王振的大腿,嘴里喊着“义父”的大小太监,有八成来他那小院子里面跪舔了,而司礼监里面,也进行了一次大换血,原本金英的那些个班底,或者说死忠,一个个摇身一变,又人五人六了起来。 “于外朝而言,这是好事。”张丛笑了笑,一脸的温润,也可能是跳出了那个圈子之后,心灵上得到了升华,也或许是跳出了那个圈子之后,事不关己,他做到了“旁观者清”,反正现在的张丛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局促,举手投足之间全是淡然,“可是对于少詹事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了,特么的老子是打死了他金英的家奴,才从京师里面逃出来的,那相当于直接抽了他金英的耳光,别说金英是个心理稍微有些扭曲的死太监了,就是一个正常人,也得拿他立威不是? 什么?没有杨尚荆搅局他金英就没办法上位?金英金公公上位靠的是能力好伐? 杨尚荆心里发苦,脸上却带着笑容:“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这金公公能够统筹内外朝局,于我大明而言,是乃是好事一桩啊。” 金英能够看破外朝的意图,所以对于外朝的一些提议,包括是迷惑性的提议,他都能做到驳回,这比起王振那种“外朝同意的就是咱家要反对的”私营态度,简直温和,虽说外朝的官儿因此少赚了不少银子,可是也不用像王振当权那会儿,提心吊胆不是? 总之,这特么是个比、**下限的社会。 张丛笑着点点头,将手按在了桌子上:“少詹事能有如此心态,自然是好的,以不变应万变,谁也说不出个不是,只不过这水渠已通,下一步那么多的流民,少詹事要如何安排?。”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五章 大着胆子搞试点(上) 第四三五章 和五百年后的无业游民不一样,流民虽然也属于无业,但是碍于欠发达的生产力、匮乏的物资、落后的技术、极端低下的组织度等等缘故,流民的安置就业问题一直就是封建帝国各级官僚机构头痛的问题。 毕竟这里面不仅仅涉及到钱的问题,还涉及到治安问题。 当然,最主要的是钱的问题。 特么的各级主管都想着往自己腰包里面塞银子,都恨不得一个流民当做十个流民往上报,让朝廷多给点儿安置费、田亩什么的,寻常流民的死活,谁特么还会在意不成?当然是能捞多少捞多少了。 反正这年头皇权不下县,虽然有黄册这种东西,但是呢,统计效率贼慢不说,流民和本地居民之间交流也少,就是贪墨了,上面派人下来查案也只能查一个稀里糊涂。 倒不是没有清官儿,比如于谦于廷益这种的,家里有钱,官场上有靠山,钱硬根子硬,自然就能叫得响亮,捞上一大票民望、官声之类的,但是呢,清官想要出现,必须要同时具备以上两个条件,少一样都是白搭。 首先是钱,穷逼是不配谈钱的,“硬骨头还是有几根”这种话,私底下吹吹牛逼、公开场合唱一个高调就得了,谁当真谁是傻逼,五百多年之后各种反转的事儿不要太多,一大口袋沉甸甸的金银往穷逼面前一拍,就那个冲击力就能干倒不少人,这就和五百多年之后成箱子的粉红色钞票往别人面前摆一个样。 然后是官场上的底子。大明朝是一个皇权不下县的年代,朝堂上没有过硬的弟子,一味地想着清名,不跟着同流合污,那么就会“被扰民”,就会“昏聩无能”,掌握着嘴炮的地主阶级可不会管那些流民的死活,从乡野之中的“贤达”,到朝堂之上的“清流”,肯定不会嘴下留情,毕竟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嘛。 偏赶着杨尚荆为了增加本地人口,愣是把周边几个县的流民全都聚拢了过来,台州府那边也下帖子要了大概千把人的样子,已经达到了一县承载力的极限,甚至还略有超出——这还是杨尚荆抄了两家地主之后才弄到的田亩数,否则就凭着县里的那点儿公田……等死吧。 至于说开荒……这年月黄岩县的农业虽是根本,可是可以用来开垦的荒地也有不少,只不过这年月没有化肥这种大杀器,城里的粪肥都是严格控制的,杨尚荆打硝石的注意都不敢打粪肥熬硝土的念头,新开垦的土地想要长出来庄家,可不是短短半年的事儿。 “生田”到“熟地”,需要大量的时间去深耕,需要水渠、道路等一系列的配套设施,更需要植桑种麻,小农经济下,不弄点儿桑麻织布,寻常的人家连个消费力都没有,要知道,这年月寻常老百姓上街买东西,掏出来的大多数都不是什么XX通宝,更不可能是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而是——布匹。 也是限于组织度、通讯技术和刑侦技术,流民闹事儿、作奸犯科的恶性事件也是屡禁不绝,毕竟嘛,“穷横”到了一定份儿上,官府拿着也没辙,本地的农户抵制流民,自然就会有冲突,然后流民杀完人一跑,本地的知县就要跟着傻眼了。 所以张丛问的这句话,也算是直接切中了要害,杨尚荆弄了这么多流民过来的时候,临近各个县、乃至台州府,对此都是很满意的,毕竟自家压力小了,账跟着也好做了,捞的钱跟着也就多了,但是想要在这帮流民开凿了水渠之后,再把这帮流民送回去,那就是难比登天了。 这倒不涉及什么请神容易送神难的典故,纯粹就是临近各县不爱要。 因为流民头两年要减租减息,甚至是免租免息,县财政还要进行补贴,人丁滋生这一块,还很难直接算进去,基本上除了“清名”之外,没什么功绩科研,毕竟……安置流民的旨意是皇帝陛下下的嘛。 面对这个问题,杨尚荆笑了笑:“耕者有其田,此乃太祖之追求,本官如何能坐视流民挨饿,置之不理?” 唱高调嘛,先把朱元璋抬出来,老朱虽然最容易被文人喷,但是公开抬出来,还是“先皇圣明”,谁反对谁去死。 轻轻地摇摇头,杨尚荆继续说道:“黄岩县两家大户作奸犯科,甚至有里通外国之贼人,本官前岁将其抄家,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如今这空出来的土地,自然可以安排一些流民耕作。只不过这田土依旧是共有,流民只有耕种收获之权,并无买卖之权。” 听着杨尚荆这话,张丛就在心里骂,一年功夫不到,灭了本县两家土豪,要不是你本身就是士族出身,建安杨氏又是大明朝数得着的大族,朝堂上那帮人喷不死你。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轻轻把手放在了桌案上,和声说道:“纵使如此,依旧有流民无法安置,却不知少詹事要如何去做。” 杨尚荆依旧是笑着的:“发给一年的口粮,并种粮、农具等物,着其挑选无主荒地开垦耕种,三年之内免税,但凡满三年者,其耕种田土自可以以市价买下。” 最简单的,几百年之后米帝西部大开发的时候搞得那个法案就不错嘛,不过这里安置流民,收费的阶段就免了,开垦土地的大小,也是杨尚荆决定的,否则本地的大户掺和进去,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东西。 比如大户让流民广开土地,有多大开多大,等着年限一到花钱买下来,自家的田产数量就蹭蹭往上涨了,直接翻个几番没问题,反正这年头人臭,无地、少地的贫农佃农每年都得产生不少,只要有地,总能找到泥腿子帮着种。 他杨尚荆想要打的就是地主阶级,没必要这个时候给他们制造什么便利。 “如此一来,只怕耕种原有熟田的流民心怀不满啊。”张丛不无担忧地说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六章 大着胆子搞试点(下) 第四三六章 “金庐宝舍,转瞬成灰,唯有田者,巍然不动。故凡人有百十金,莫不志在良田。” 杨尚荆记得当时高中学历史的时候,讲土地兼并的时候有这么一句话,具体到了每一个字,他有点儿记不住了,但是大概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如果他说开垦生田的能买田,耕种公田的搞集体经济,不允许买自己耕种的土地,那么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跑去开垦生地,毕竟他们“流民”过,尝过没有土地的滋味,而对官僚阶级,或者说对地主阶级的不信任,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了。 毕竟要不是地主不断地搞土地兼并,就他们这些人,至少百分之八十是用不着逃荒的。 杨尚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你便是不提醒本官,本官也是知晓的,故此这流民选择耕种熟田的,是有奖励的,最起码,本官要从县学之中抽调些人手,在这公田上办一家书塾的。” 杨尚荆以后想要搞点儿大事儿,肯定不能靠着一帮小农,或者说依赖者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现在先在黄岩县搞个试点什么的,反正流民也是一无所有,耕种着公田,就当小规模实施集体经济了。 在集体经济下,杨尚荆就能变相地提高这帮小农的组织度,比如里长责任制,直属县衙,然后用教育手段打开这帮流民的思想,等等等等。 就现在这个生产力水平和科技水平,没有化肥这种大杀器,搞什么“交足公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那一套……就不说五百多年之后那啥村到底咋样了,就看看标准的小农经济把小农们祸祸成啥样就行了。 更何况,这也就是一个县的公田,试点几年,杨尚荆还玩得起,也免得以后真有能力了,拍脑袋瓜子直接大面积铺开,然后彻底失败了强。 总而言之,“集中力量办大事”才是正理啊。 “若是说书塾……的确是好事。”张丛沉吟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只是流民本就贫苦,却不知这束脩,要从何处出?” 杨尚荆摆了摆手:“既是本官下令官办的书塾,自然不需流民自掏腰包了,其中先生所需的束脩、钱粮,俱从府库之中提取便是了。” 听了这话,张丛的脸色就有些不一样了,作为地主阶级的一员,他本能地反感给泥腿子教东西,尤其是这种形式下的传授知识。 知识垄断,一直都是地主阶级巩固自身地位的最重要举措,和生产资料垄断,可以说是大明地主阶级的两只铁拳了,但凡有哪个贫农想要翻身,一记勾拳砸下去肯定能把他砸个半身不遂,毕竟……姿势就是力量呀。 看着张丛眼中有些怀疑的神色,杨尚荆略略停顿了一下,就叹息了一声:“圣人云,士农工商,四民也,吾等士子自当有教无类啊。” 这个时候,想要争取地主阶级的同意,肯定就要抬出孔老二这位圣人了,当然了,这个“圣人”概念很广,拿着这玩意称呼皇帝也是没问题的,而杨尚荆扔出这一套,也是不想看见什么封建的师门关系在自己的地盘上、利用自己的政策大规模铺开。 开什么玩笑,“天地君亲师”啊,这才是封建三纲五常的核心,导师对学生具有无与伦比的控制力,什么逼着学生叫“爸爸”,还要“真心实意”、“光明磊落”地喊出来,那都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在封建纲常下,就算受不了这种程度的骚扰自己上了吊跳了河,也得不到旁人的一点儿怜悯,反而会被嘲笑“无知”、“不肖”之类的,彻底批倒批臭。 人身控制黑暗起来,远超没有接触到这玩意的人的想象力的极限,毕竟“卧病求鲤”、“埋儿奉母”这种垃圾思想都能捧成经典的社会意识,你根本没办法期待什么太好的规则。 再者说了,他杨尚荆只是“官”不是“君”,从情分上、法理上都在那帮教书先生下面,要是这帮流民的孩子在掌握了姿势之后,被灌输了一脑子的封建糟粕,不听自己的话,他还不是要抓瞎? 所以说,断绝了私自交上去的“束脩”,也就能从形式上避免这种师生关系的产生。 张丛听了杨尚荆的话之后,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也产生了一点明悟,沉吟了半晌,这才和杨尚荆说道:“若是尚荆兄不嫌贫道才疏学浅,这书塾,便让贫道管着,如何?” 杨尚荆眼睛就是一眯,要是说学识嘛,论起对经典的解读,眼前这位张丛张道长能甩他十八条街出去,毕竟他只是个西贝货,而人家是原装的翰林修撰,说起文笔之类的,别说吊打整个黄岩县了,就是连着把整个台州府都吊起来打,都没问题,有这么一个“辞官归隐”的翰林修撰讲学,对本地、乃至整个台州府的士子都有着偌大的吸引力。 毕竟……学识是一方面,辞官归隐这事儿,在传统的士林意识里面,还特么长逼格…… 杨尚荆甚至可以预见,台州府、温州府、甚至整个浙江的士子,都很有可能过来,到他这个书塾里面听讲,不管学没学会、学会了多少,出去只说听过张丛的课,那都要挺着胸脯的。 似乎是看出来了杨尚荆眼中的犹豫,张丛很认真地说道:“贫道只不过是避世之后,不想一身圣人之学没落,在那边讲课罢了,具体要讲什么、怎么讲,还要尚荆兄多多提点,毕竟当年选拔庶吉士之时,贫道名次远落尚荆兄之后,断然不敢误人子弟。” 杨尚荆眼睛完全眯成了一条缝,心说这张丛难不成也被穿越了?怎么特么一瞬间这么聪明,好不适应啊…… 不过这书塾本来就是个试点,张丛加进去,就算讲课夹带私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本地人听他杨尚荆的更多,所以他点了点头:“那便多谢敏之兄了。” 妈的破网……明天换房子,这破房子的网有毒,WiFi一个劲儿重连,要不是老衲发现及时,这又是一起事故,“不是防盗的防盗”,他大爷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七章 如履薄冰 第四三七章 “府尊,黄岩县那边,又出事儿了。” 台州知府刘启龙还端着茶水,在后院儿花园那边儿看着日落呢,这边就传来了一个师爷的声音,他手就是一哆嗦,扭头转过去,直接大声问道:“你说什么?那位小祖宗又在黄岩县做了什么?” 也由不得他不惊,实在是杨尚荆这个人吧……太特么特殊了,皇帝恨着,外朝罩着,一举一动多少双眼睛在那儿盯着呢,他这个正四品的知府,按正理是黄岩县的正管,然而吧,别说现在杨尚荆挂这个正四品詹事府少詹事的官衔儿了,就是刚刚披上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那会儿,就彻底脱离他的掌控了。 论人脉,他刘启龙不如杨尚荆; 论靠山,他刘启龙还是不如杨尚荆; 论对军队的掌控……他刘启龙连给杨尚荆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吧,外朝那帮大佬偏偏还觉得他刘启龙很有能力,经常有书信寄过来,劝他对杨尚荆“多多照看”、“勤加劝勉”之类的,然而话说回来了,他能罩得了谁? 也就是杨尚荆那边的动静闹得直达天听了,让皇帝注意不到他这个知府的存在,或者说下意识忽略了他的存在,否则皇帝办不了底子深厚的杨尚荆,还办不了他一个刘启龙?!他外放这么多年,屁股……是不可能干净的。 那个师爷苦笑了一下,也没在乎自家东翁的事态,事实上从杨尚荆开始搞事至今,黄岩县每次出什么事,自家老爷都要担惊受怕,他这个当师爷的都习惯了。 “那杨尚荆说是要办一个书塾,由黄岩县县里出钱,教书育人,全孔圣人‘有教无类’之圣训。”师爷等自家东翁情绪稳定了,这才说道。 刘启龙“啊”了一声,手里的茶盏差点儿直接摔地上:“你说什么?这厮……这厮居然要给泥腿子讲课?!” 师爷苦笑着点了点头:“不止如此啊,那辞了官,现在在委羽山上做了道士的翰林修撰张丛张敏之,如今也要时不时在这黄岩县的书塾之中开堂授课啊。” 刘启龙手里的茶盏“啪叽”一声就砸在了地上,然后“哗啦”一声碎成了四瓣:“你说什么?那个张丛张敏之,要在那里开堂授课?!” 说白了张丛这个人,对于刘启龙来说,啥也算不上,正六品的翰林修撰还没有那个和他刘知府掰手腕的能力,更何况,朝堂上传来的情况早就说明了,这张丛就是个二愣子一般的人物,最纯粹的那种“百无一用”的书生,一手好牌尽出昏招,他刘启龙玩死张丛的手段,能绕着台州府三圈。 然而头疼的是翰林修撰这个职位。 翰林修撰,是翰林院里面的职司,也是大明朝科举制度发展之下,最会做卷子的那一批人,单单是以大明朝进士的考取率来看,比后世的高考可能还要难一些,而这些士子里面,每年最多也就那么十个二十个被选进翰林院深造的。 就张丛这个读书能力,仅从最简单的录取率上来讲,放在五百多年之后,什么衡水、海淀、黄冈的尖子,九成都得被碾压。 所以有这么一尊大神坐镇的书塾……特么的半个浙江的士子都得跑过去,琢磨着蹭上一堂课,好好学学怎么写八股文,怎么去揣摩考官的心思,顺带着,整个黄岩县、或者说杨尚荆的影响力,都得跟着往上爬好几个台阶。 毕竟杨尚荆打出的旗号,一个是“有教无类”,另一个是“士农工商,四民也”…… 孔老二的话,这年月还没人敢公开反对。 到时候什么洛阳纸贵……黄岩纸贵还差不多。 “明府,明府?”师爷连喊了好几声,这才吧刘启龙的魂儿叫回来。 刘启龙深吸了一口气,长叹了一声:“兹事体大,本府不能决断,亦不能阻拦,这开馆授徒之事,终究要杭州府那边决断了,你便代老夫拟上一封公文,往杭州府送罢。” 杨尚荆他得罪不起,整个浙江士子们的“汹汹民情”他更得罪不起,毕竟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先不说他有没有否决的能力,要是杨尚荆的书塾在他这里被否决了,只怕整个浙江的士子都能撕了他。 翰林修撰讲课啊!多少年都出不来这么一出! 至于给泥腿子授课这种“犯忌讳”的事儿,在这种美味的大饼面前,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屁都不算,最起码屁还有味儿。 师爷应了一声,就退下去了,刘启龙看了看地上碎成了四片的茶盏,叹了口气,他都想不出来自己有多少年没这么惊慌失措过了,这杨尚荆……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啊。 “也不知道明年老夫考满之时,能否远调此地?这浙江虽是膏腴之地,却也是步步惊心啊。”刘启龙苦笑了一声,慢慢地坐回了椅子上,端起茶壶来,往一只新的茶盏里面倒了一杯茶,“只不过这个当口上,还能想着往这里调的人……不多了吧?” 抬起头来,看了看西边的斜阳,刘启龙总感觉他这是在自己注视自己,很是有种好日子过到头的感觉。 将手中的茶水一口饮尽,刘启龙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走回书房,展开信纸,挥毫泼墨,他觉着,这会儿就算是调去浙南、闽北那种地界,都要比在这黄岩县强,那边的矿贼虽然厉害,可是有丰城侯李贤这么个大神在坐镇,总也脑补出什么花头来,可是这边的杨尚荆完全是不可控的存在,这会儿还好说,一旦突然原地爆炸……那么他也就跟着原地爆炸了。 所以他得给朝中的故旧写上一封信,看看自己能不能提前“调动调动”,听说南京那边的都察院出了缺儿,正好适合他这种在外做过一地主官的回去熬资历,刷清名——这年月,就是北京城那种天子脚下、首善种地,都不甚安稳,回那边,还不如在南京养几年老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八章 理直气壮 不是那种靠着乡贤们用钱顶出来的官声啊,一个官员真正在乡野间拥有民望,在这封建年代可是很难的,一个是因为乡贤们的掣肘,另一个就是因为做出来了实事也不会吹,老百姓不吃这一套,上官吃不到这一套。 杨尚荆在黄岩县的民望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实际上是多管齐下的原因,首先是上面的根子硬得很,北京有杨溥、马愉等一众大佬撑腰,南京有魏国公、徐琦等一众大佬力挺,到了浙江,特么的藩司、臬司长官都在他爷爷杨荣手底下混过,这么硬的门子,台州府这边敢从中作梗,给他杨尚荆添堵? 至于下面,就显得复杂了不少,包含了经济、文化乃至军事三个方面,军事开道,经济文化紧随其后。 军事上上他一家伙抄了黄家,直接就让本地的豪族不敢妄动,谁懂就弄死谁,毕竟黄家一家人踏上黄泉路太过孤单了,就是想要在黄泉路上结婚生子都不方便,伦理这个东西不仅仅涉及礼法问题,还特么涉及遗传问题,所以黄家很期待有人能够下去陪他们;对倭寇的节节胜利,虽然没有在民间大规模传扬,却也侧面助推了杨尚荆威望的形成与提高。 经济上,杨尚荆利用黄家的一部分家底,鼓捣了一个养济院出来,老百姓最起码是看见了实惠,知道了这是一个清官儿;然后是治安整顿,整个黄岩县里面的市井小混混给收拾服了,弄了个治安司衙门,连带着城里有店铺的地方大族也跟着跪了,一家伙就把经济调控握在了县衙的手里。 当然了,这些都是百姓看不见的,百姓能看见的,是自己织的布种的菜能换回来黄澄澄的铜钱了,管他是什么正统通宝还是洪武通宝,这是能看得见的钱,以前买东西,很多时候可是以物易物的,心里不踏实的很。 毕竟徐尚庸鼓捣出来的那个从南京到黄岩县的“商路”还很好用的,黄岩县的衙役把牌子一亮,南京那边几个勋贵家的亲兵、家丁跟着一走,一来一回就是一堆的铜钱。 至于文化上,杨尚荆当然没有直接从平民老百姓下手了,害怕士大夫们的殴打还在其次,这年月造纸术相比于五百多年之后还是垃圾的不行,他杨尚荆又不会更先进的造纸技术,单单是纸张的价格,一般的平民老百姓就玩不起。 再加上一般的知识分子没有什么扫盲的热情,全发动起来强制摊派也不能充斥田间地头,再加上这么作太明目张胆了一些,容易被殴打致残,所以杨尚荆也就没敢乱动弹,只是把有限的、可控的教育资源集中在军营里面,先把手底下的队伍扫盲了再说。 反倒是老蔡这一张牌打得很不错,封建帝国的高文盲率造就了鬼神之说的盛行,杨尚荆没有能力改善本地居民的识字率情况,也算是侧面肯定了这种情况,于是乎老蔡凭着一手装神弄鬼的本事,加上真真正正的“天公作美”,着实是在黄岩县赚下了偌大的名声,顺手就把杨尚荆推上了文昌帝君的神坛。 想想吧,一个能够给本地老百姓带来硬扎的XX通宝的县令,一个能够对内镇压豪族、让利百姓的兵部郎中,一个施展过“神迹”、得到了本地当红辣子鸡仙儿过张三丰的蔡道长的承认的詹事府少詹事,怎么可能不是星君下凡? 所以别说是一般没有什么见识的泥腿子了,就算是那些号称见多识广的本地大户,现在县衙前面经过的时候,都在琢磨着里面是不是真的坐着一位文曲星老爷。 毕竟吧,被一个县令摁在地上摩擦,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有失“乡贤”威严的,但是如果被文曲星摁在地上摩擦,就让人心里舒服的多了。 这会儿杨尚荆正在二堂坐着,听取户房、工房关于修建从永宁江向南的若干条水渠的建议,严抓基础设施建设,保障农业用水,这也算是杨尚荆能够做的另一件大好事,也是在黄岩县一地可以进行试点的先进经验了。 “……如今少詹事在黄岩县招纳流民,这人工、粮秣是不缺的,只不过这青石开采、沟渠挖掘,还需大量器具,户房这边虽然有所贮存,可若是同时开挖四条水渠,却也是远远不够的。”户房的胥吏一脸笑容地站在下面,给杨尚荆汇报着工作。 杨尚荆点了点头,就把目光转向了工房那边,他就一个文科生,物理学也就是高一上学期的水准,做几个受力分析图什么的勉强还可以,到了开挖水渠这种大型水利工程上,就有些抓瞎了,也好在他有点儿自知之明,不去瞎指挥:“工房这边怎么说?” “早年间这永宁江向南,挖过一条水渠,相关的文牍倒也能找到,况且如今工房之中也有精通水利之人,只是人工、粮秣、器具到位,修水渠自是不成问题。”工房的胥吏向前沾了一步,一脸的恭顺。 特么的这年月也没有什么重型机械,开山修路靠的全是人工,而且工具方面……诶,工具?! 杨尚荆想到工具俩字,眼睛就是一亮,工兵锹这玩意他可是很熟悉的,堪称神器了,就算以大明朝现在这个技术水平鼓捣不出来便携、耐用之类的功能,可是有了那个力学结构,开挖水渠都能省事儿不少,比起效率来,大概能甩出现阶段的工具几条街去。 “所需工具你等暂且不需着急,本官自会知会工坊那边,弄出些合手的工具来,户房去做个谋划,看看大概要多少钱粮,本官也好心里有数,工房那边也需用心些,找好开挖的地方来。”杨尚荆袖子里的手搓了搓,心里就很是欢喜,工兵锹的边缘磨锋利了,上战场砍人都是好武器,加上长柄,杀伤范围和杀伤力大概要比现阶段明军装备的制式军刀还要强上那么一点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三九章 徽记 第四三九章 当初黄家是一夜覆灭的。 换句话说,黄家这种没有半城、也有三分之一城的大土豪,田亩什么的,是留下来了的,这也是杨尚荆收纳流民的最大底气。 如今黄家嫡支居住的大屋,被杨尚荆修改成了养济院,搞了一套“老有所终”的把戏出来,可是剩下的已经盖好的宅邸,却还有着大块大块的空余,而这些屋子里面地段好的、结构好的,杨尚荆是没打算直接分给流民,这时候离着过冬尚早,让他们自己盖也就是了,搬砖修水渠修了那么久,基础设施建设的经验应该还是自己能锻炼出来的。 “此处远可见委羽山,近处还有流水潺潺,却是个不错的所在。”杨尚荆指了指面前的宅邸,发出了一声感慨,“若是将书塾设于此处,却也是个上佳之地。” 杨尚荆不懂风水,也不知道什么阴阳宅怎么划分,不过他却知道,面前这宅邸,原本是黄家二房居住的地方,规模什么的,也就比黄家的主宅差了那么一丢丢,只可惜,包括这二房在内的黄家嫡系基本上被他一夜之间砍了个干净,家产除了被邢宏放拿走了那一批之外,剩下的尽数罚没入官,无论是从经济角度还是从自然角度分析,这都是个不错的选择嘛。 “民宅若改书塾,却是麻烦之事,毕竟是居住之所,待客之地,房间虽多,陈设修改、结构调整上,怎么说都是麻烦……”张丛皱着眉头,显然有些不太满意。 杨尚荆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房间多便是了,本官从县学调拨过来的秀才,也是要在此间给流民、农户家的子弟讲课的,正好将教室分割开来,免得互相打扰。今次收进流民如此之多,加之本地乡民也要送家中子弟前来求学,总归是要好好准备的。” 张丛嘴角就是一抽抽:“尚荆兄当真要给农户家中子弟授课不成?” 说实话,到了现在,他张丛也没想到杨尚荆会玩真的,他一直以为,杨尚荆鼓捣这个书塾,就是为了刷脸,到时候扔过来两个秀才什么的做个样子,也就完了,毕竟这还是个民间都盛传“资质”的时代,从那些半穷不穷的富农家里收几个人做做样子,也就是了。 而他张丛自告奋勇过来坐镇,也就是为了帮助杨尚荆积累“士林清誉”,同时也算借着杨尚荆的名头,给自己日后复出,入朝为官做个铺垫,二人的关系就像啄木鸟和树一般,杨尚荆如同大树,给他提供食物、栖息之所,而他帮着杨尚荆刷声望,捉虫,双赢。 “既是要做,总归是要做好的。”杨尚荆笑着走向这座宅邸,两个杨家的家丁快步上前,直接推开了宅子的大门,在“吱呀”声中,这一扇久未推开的大门,一股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此刻的院中已经是长满了杂草,即便是中午的阳光照在此处,都让人感觉到一股冷气扑面而来。 张丛打了个哆嗦。 杨尚荆却是浑然不觉,迈步向着里面走去,趟过了两个开门的家丁在前带路,身后还缀着四个,张丛左右看了看,也只能跟着走了进去。 “莫不是敏之兄你与道有缘,刚刚入门便开了阴阳之眼不成?”杨尚荆扭头看着一脸不自在的张丛,突然笑了出来。 张丛愣了一下,连连摇头:“久无人住的居所,总归透着一股荒凉衰败之感,让人心生叹惋,这却和甚么神通术法没有关联。况且丛拜师入门,所学尽皆是道门经典,不曾钻研甚么术法神通,尚庸兄莫要取笑了。” 杨尚荆哈哈大笑:“专研经典,却也是一门大道,正所谓一法通,万法通,若能熟稔经典,自然是妖邪莫近了。” 说着话,杨尚荆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当初太清观修建文昌殿之时,将本官昔日里斩妖除魔的镰锤讨了去,悬挂在文昌帝君神像之上,寓意不曾忘却农耕之本,如今看来,这处所在,却是更适合悬挂镰锤之所。” 听着杨尚荆这话,张丛的嘴角就是一抽,瞬间就想起来文昌殿里文昌帝君脑后那一对儿镰锤了,看着就显得不伦不类,然而杨尚荆曾经拿着它斩妖除魔,就是看着不对味儿,那也得在那儿挂着不是?现在那文昌帝君的神像虽然已经不是杨尚荆的形象了,然而看着那一对儿镰锤,就是最普通的黄岩县小孩,都能瞬间通过那一对儿镰锤联想到杨尚荆。 信仰的力量,就是这么潜移默化,就着这么的根深蒂固,就是这么的……让人信服。 然后就听杨尚荆哈哈大笑:“不过今日来了此处,本官总觉得,这里比那文昌大殿之中更适合悬挂那一对儿镰锤。我等士子,莫说是治国理政,亦或是吟诗作赋,总也离不得工匠农户,便是商贾贱业,也有操持物业流通之职责,否则你我所用的这笔墨纸砚,也是不好选出合用的罢?” 张丛越听越是不对味儿,不过还是答应了一声:“尚荆兄所言甚是。” 玉石杨尚荆就点了点头:“本官那一对儿镰锤,已经送给了太清观,本官却也是不好意思再要回来了,也罢,也罢,就再命工房木匠打造九对儿,悬挂于此处吧。” 稍微停顿了一下,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那商贾虽是贱业,却也是四民之一,书塾之中读书的是士子,四民总归是要凑全了才是,便再雕刻九个当千的铜钱,放在镰锤左上角罢,有疏远商贾贱业之意,也有警惕商贾逐利之心。” 嗯,杨尚荆想着这个画面,差一点儿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来,要不是大明朝,或者说整个中华文化圈,都没发展出来五角星形状的铜钱,他不管怎么着都得贴过去,直接来一发真正的“士农工商”,就那个徽记,啊不对,就那个造型,想一想都带感的不行。 不过,能够在不正常的时空中复刻一个类似的徽记,也算是了了他曾经的心愿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零章 消息传出去 第四四零章 回了县衙,杨尚荆刚刚把自己在书塾里面悬挂镰锤、铜钱木雕的话一说,工房这帮混不进工坊吃香喝辣的匠户,纷纷表示,能够在徽章上加个锤子,这是少詹事你看得起我们这帮穷酸,我们真是太感动了。 然后就有一个很机灵的小伙子站了出来,一脸的拘谨:“昔日少詹事斩妖除魔,乃是以桃木为料,如今黄家邪灵被少詹事尽数诛杀,这书塾之中,也就犯不上再用甚么桃木了,不若用些铜铁一类的材质,也免得年深日久被虫所蛀。” 其实要不是老蔡那个太清观挂了个实物,开了个先例,杨尚荆是打算直接挂画的,不过考虑到这个年代的绢帛、丝绸、纸张之类的玩意的质量,加上这对镰锤除了有装逼功效之外,还要有精神寓意在里面,不能轻易就损坏了,他肯定不会弄这么麻烦。 不过这个很机灵的小伙子这么往外一站,也算是给杨尚荆提了醒,铜铁之类的肯定比木头经久耐用,而且吧,这小伙的话里话外,还很让他觉着舒服,嗯,就那句“年深日久”,就是在说他杨尚荆在黄岩县的影响力肯定会很持久的。 “此话倒是在理。”杨尚荆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小伙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你叫甚么名字?” 这小伙子就是一个机灵,连忙说道:“回少詹事的话,小人名叫安永。” “你可识字否?”杨尚荆接着问。 “小人早年上过两年私塾,也学过些算学。”这安永连忙回答,眼神里带着一点点的期待。 杨尚荆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家丁:“帮我记下了,这个安永,着人考校一番,若是所言属实,调到巡防千户所吧,给个小旗的待遇,让他在新军之中帮着扫盲。” 那家丁恭谨地应了一声“记下了”,面前的安永却是幸福得险些昏过去,要不是他老子掐了他一把,他都忘了跪下喊“多谢少詹事提携”了。 杨尚荆摆了摆手:“那徽记的用料,便以铁料包铜罢,先行打造一个,给本官过目,合用了再打八套。” 说完话,杨尚荆一转身,带着人就出了工房,直奔后衙去了,而安永还跪在原地,眼睛里包含着激动的泪水。 是真·激动。杨尚荆就这么一句话,就把他瞬间从地狱拔升到了天堂之中,要知道,他现在做这个匠户,一个没有被选进永宁江边那处水利工坊的匠户,收入是很惨淡的,现在杨尚荆不过是一句话,直接把他的收入翻了几番! 杨尚荆走在回后衙的路上,突然就有点儿感慨:“权力还真是个好东西啊,一念定富贵,一言决生死,一个寻常匠户,只消本官一句话,生活便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啊,这感觉……挺让人迷醉的。” 伸出右手,迎着下午的阳光,杨尚荆轻轻攥了攥拳头,越发地感慨了:“好东西,好东西啊……” 正从后衙赶过来的忠叔听了这话,不由得哑然失笑:“少爷此言甚是,不过这宠辱不惊,方才是上进之道啊。” 顿了顿,忠叔继续说道:“昔年老太爷在时,坐中枢决策,一言可定的,又岂止是万人的前途?少爷离着那个地步,可还远着呢。” 杨尚荆点了点头,正四品的少詹事,正五品的大学士,听着还要搞那么一丢丢,然而大学士现在一般都有各种正二品、正三品的加衔,随便拎出来一个就能弄死他。 “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杨尚荆突然就叹了口气。 迎着忠叔有些疑问的眼神,杨尚荆自顾自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便是为了被戬改变了前途那些人,戬也得好生地坐稳了这官位啊,若是在这个时候倒了,只怕新上来的官僚为了所谓的‘正本清源’,是要把戬所有的政策、人事调动等等尽数否决了。” 忠叔听了这话,面含微笑地跟着点了点头。 杨尚荆能够一言定荣华,把一个寻常匠户变成小旗待遇,这是小事,如果他有需要,甚至能够将一个常识都搞错了,号称要在在淡水里面养黄花鱼的白痴书生塑造成整个黄岩县、乃至台州、温州、宁波三府的正面典型,加官进爵,让一帮姿势水平不知道高到哪里去的读书人羡慕嫉妒恨,在一旁不停地说着酸话。 左右这三府的知府,是不敢得罪他的,那些个寻常的读书人的声音,也是传不到他耳朵里的,而他所做的,会在他背后的那帮大佬的认同下,变成政治正确,层层加码,然后一个白痴从加官进爵到真正的飞黄腾达。 人类的思维没有变化,成了定式,也就注定了人类不会进化这个悲剧的不可变更。 “哦对了,少爷,黄岩县将要建立书塾的事儿,已经传给了家中,寻常要好的几家,也给了消息,剩下的,却还要看本地商户的本事了。”等杨尚荆回过神来,忠叔低声说道。“如今闽北动乱,浙江剿倭的力度又大,倭寇大多南下,福建士子想要北上,最妥帖的法子,也只能借道江西,这一路行走,总归是能将消息传开的,最起码让江西的士子来上一批,是没甚么问题的。” 杨尚荆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文人之间自有圈子,如此消息,自然是压不住的,那书塾周围的房子怎么盖,还得忠叔多多照看才是,那可不仅仅是敛财之所,更是收拢人心之地啊。” 顿了顿,杨尚荆摸了摸下巴:“治安司那边递个条子过去吧,收税的时候,给商户们吹嘘一番,本地的商会,就用不着做得太过明显,商贾贱业,在外总是喜欢吹嘘见闻的,这黄岩县开了书塾,也是个稀罕之物,黄岩县北上南京,少不得吹嘘一路,图个虚荣,这消息自然也就传开了。” 忠叔点了点头:“这茶楼酒肆自是消息集散之地,此举可引南直隶、浙北士子南下,连带着,或许就能让整个浙江动起来。”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一章 扩(上) 第四四一章 六月份晌午的官道上,热辣辣的太阳毫无保留地挥洒着自己的热力,充分诠释了“近大远小”这个理论的错误。 当然了,作为儒生的商辂,对《孔子与两小儿辩日》这一篇文章持谨慎地批判的态度的,毕竟嘛,孔子是圣人,圣人就应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列子·汤问》里面的那篇文章,一定是敌对势力在抹黑孔圣人的,就像《老子化胡经》被理解成贬低佛教一样。 很科学,很合理。 “公子,这正午日头毒辣,不若去歇息一番如何?小人知道前方有个茶铺,虽然没甚么好茶,却也能避避暑气。”赶车的车把式打开车帘,很小心地问了一句。 江南水乡多有湿气,这空气之中水气弥漫,便如同蒸笼一般,和北京的天气截然不同,饶是商辂自幼长在淳安,可在北京国子监进学日久,一时间却也没办法适应,便是坐在车中,这会儿也已经是满头的大汗了。 商辂看了看身旁陪着的家人,擦了把汗,点头说道:“也罢,左右不急着进京,便去前面歇息一番罢。” 车把式“诶”了一声,一脸欣喜地转过头去,马鞭挥的都越发的勤快了。 商辂抬头,眯缝着眼睛看了看车窗外的天空,又低头看了看路边的景致,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本来吧,会员、解元都拿到手了,他的科举之路可以说是勇不可当,这殿试之中若是再拿一个状元,便是千古的美谈了,就算不能和建文朝那位被废黜了的“六首状元”黄观比,把古往今来的科举考生吊起来打,九成也是没问题的。 然而就因为殿试的时候一篇意气风发的策论,一番猛谈治国理政的雄文,一篇让他自己都爽的不行的长篇大论,他别说状元了,三甲都没进去,直接名落孙山,所以满心苦闷的他,也只能选择回家“静静”。 他的学识,或者说做卷子的能力,那是好的没话说的,所以就算他连三甲都没有上去,但是却没人敢小觑了他,反而对他没有中三甲感到嫉妒——大明科举,中了三甲的,就不许再考了,一辈子也就只能盯着一个“赐同进士出身”的功名,在大明朝科举鄙视链的最低端苦苦挣扎。 所以当他拜别国子监的教习、祭酒,打算回家“静静”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出言阻拦,也没有任何人阻拦与他,反而国子监的祭酒还和颜悦色地劝勉他:“一时失利,勿要挂怀,左右这国子监中死读书,于君而言也难提高,不若在外走走,了解些风土民情,开开眼界。古语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走走,总归是好的。老夫这里有一枚印信,许能帮扶你一二。” 这话听着阴晦,然而商辂是啥人?民间俗语常说“长了毛比猴都精”,就他这智商、情商,往这话里套的话,直接就是“没有毛都比猴精”,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殿试那会儿的策论写的有问题,自我感觉良好没用,没拍到皇帝的心坎上。 所以他满心感激地收下了印鉴,先回家呆了个把月的时间,然后想着慢慢走回京师,看看这风土民情,到时候配合一番朝廷里面的各种小道消息,也好能在三年后的殿试里面创造佳绩。 反正……不差钱。 商辂想着呢,车把式已经停好了车,帮着掀开了车帘:“公子,茶铺到了。” “好。”商辂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抻了一个懒腰,活动了一番身子,这才往茶铺里面走,虽然是坐车,然而这年月的官道也不甚平整,坐久了也是腰酸腿疼。 家人拿了包裹行李,跟在了身后,直奔茶铺去了。 这会儿的正是天热的时候,茶铺里生意颇好,三人在小二的招呼下找了个角落坐下,刚刚点了茶水,要了些果子,就听见旁边桌子传来了一个颇为粗豪的声音:“嗨,老哥几个,我可是听说了,黄岩县那边儿又出事儿了。” “黄岩县”三个字一出,商辂的眉头就是一跳,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衫,一看就是商贾打扮的汉子正坐在那,端着一大碗的高碎,脸上全是“快问我”的表情。 “黄岩县出事儿?还能出什么事儿?”背对着商辂这边的一个商人很配合地问到,声音里面满是讶异,“那边儿的县令据说是文曲星下凡,能镇妖邪,前次不还斩了好多恶鬼么,这次又是甚么事?” 那商人哈哈一笑,咕咚咕咚先灌了半碗高碎,一抹嘴,这才笑道:“人家要在那边开书塾,但凡是黄岩县的子弟,十岁以下的稚子、打算考功名的士子,都能去书塾里面听课,束脩都不用缴纳,家中贫困的,连文房四宝都给配齐了,说这叫什么……有教无类。” “嘶……好大的手笔。” 一桌上的人全都是惊叹的声音,在商人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无他,这年月读书的成本还是太高,且不说束脩了,就是文房四宝就能要了绝大部分家庭的命,不说一只好笔、一块好墨、一方好砚台如何了,就是纸,都能把人虐死。 和五百多年之后一张好的A4纸也不过几毛钱的辰光可不一样,这年月白纸的产量低的让人发指,写八股文章又不是沙地上作画,画完蹭一蹭还能接着画。 当然了,最要命的还是练字,练一手能拿得出手的台阁体,就能要了绝大部分士子的命,时间和金钱就在一个个蝇头小楷里面,慢慢地消失殆尽。 “我还跟你们说啊,前日里在那边的委羽山上,不是有位翰林得了文曲星君点化,抛了世俗富贵,出家修道了么?人家可是答应了杨县尊,要去那书塾里面帮着给孩子上课,你想想,人家那是什么学问?翰林!” 这大汉说到了兴头上,直接站了起来,一脚踩在了长条凳子上,大声说道:“翰林!”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二章 扩(下) 第四四二章 翰林是个什么概念? 这帮走南闯北的行脚商,到底是有些见识的,和那帮地里刨食的老农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们知道这个词汇的背后,代表的是学识、地位和见识。 所以这会儿,不光是那一桌了,就是其他桌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商人在那里吹嘘:“我可是听说了,这位张敏之张道,当初在委羽山太清观里面,可是得了文曲星君点化的,回了县衙的那天晚上,整个县衙啊,都是文曲星的星光,里面好像还有个金甲天神从天而降……” 这商人也是人来疯一般,越吹越是玄乎,然而吧,老百姓们最喜欢的,一直都是耸人听闻的新鲜事儿,这毛病别说五百年没变过,就是一千年、两千年都没变过,天天看着自己身边儿这种平静似水,那不是太无聊了? 商辂听着这商人不着边际的话,不由得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到底是状元之才,在京中国子监的时候,祭酒、教习都有意无意地培养他政治方面的东西,加上他也是有些家学的,智商、情商又都不低,触类旁通之下,自然是知晓了这简单的一个“书塾”后面,隐隐约约地代表了什么东西。 “黄岩县……少詹事……杨戬杨尚荆……翰林编修……备倭衙门……张丛张敏之……翰林修撰……” 一连串儿人名、地名、官署名称从商辂的脑袋里冒了出来,他的脑筋急速转动,就开始分析其中的联系来了,越是分析,他脑袋上的汗水就越多,忍不住抓起面前的凉茶来,一饮而尽,就连茶碗之中的那些碎末,都没有理会,一并吞入了腹中。 “少爷……”家人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在家人的眼中,商辂从来就是一个不紧不慢、城府很深的人,便是家中的老爷,都不及少爷有威慑力,或许是有功名加成,但这种印象却是根深蒂固,他何尝看见少爷如此失态? 被家人这么一叫,商辂回过神来,看了看面前的茶碗,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手:“无妨,无妨,不过是想到了些什么罢了。” 一转头,商辂就看见那个喝完了茶水,一脸满足的商人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走去,连忙站起身来:“这位兄台还请留步,小可有一事相询。” 那商人身形就是一顿,一转身,就看向了商辂,瞅了瞅那一身与众不同的士子打扮,他的脸上顿时就浮现了笑容:“这位小相公有何事相询?某自是知无不言。” 没办法,整个茶铺里面,大家伙穿的全是粗布衣服,就商辂这么一个穿着绸缎的,太显眼了些,这年月,穿着绫罗绸缎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富贵之人。 像他这种商人,哪怕是腰缠万贯,有什么好料子的衣服也只能自己在家穿一穿,过过瘾就算了,要是穿出来在大街上走动,少不得衙门里走一遭,毕竟嘛,太祖皇帝的规定,商贾贱业不能穿绫罗绸缎,也只有功名在身的,才有那个资格。 而眼前的商辂,穿的不仅仅是绸缎,看那质地,还是做工最好的苏丝,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够穿的起的了,他一个商人,要是敢在这种人面前摆架子,一个不小心就是个死啊。 商辂温润地笑了笑:“兄台说的哪里话,请坐,请坐。” 家人看着这商人坐下,站起身来给他添了一碗茶水,这商人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然后就听见商辂说道:“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可是个出来游学的学子,正想着寻访名士,讨教一番圣人经典,恰好听见兄台说黄岩县那边开了书塾,还有前翰林院的翰林讲学,故此冒昧出言,想要问个详细。” 这商人的脸上就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琢磨了一下,这才说道:“实不相瞒,这消息,也是我前些日子在杭州府听来的,一个黄岩县商会的人在那里说的,着实是一通儿吹嘘,不过看那周围人的神色,却也不像是假的。” 消息的传播,肯定是要失真的,这一点商辂还是很清楚的,一个消息,过了三个人的嘴,基本上就没法信了,尤其是这帮商人为了赚眼球,肯定还是要往里面添油加醋一番的,就这个商人刚刚说的那一番话里,至少就有三成的私货。 而且他估摸着,除了那些玄之又玄的神话传说之外,剩下的,比如什么学费全免、免费提供笔墨纸砚之类的,都是这商人自己编的,毕竟……他是出身地方士族的,地方官府是个啥德行,他还是清楚的。 所以商辂没有追问那句话真、那句话假,毕竟嘛,如今刚刚吹完了牛逼,你就让人家现场自戳了牛皮,也太不道德了些,所以他只是直奔主题:“小可只是想知道,那书塾之中有前翰林修撰开蒙讲学之事,可是真的?” 商人“啊”了一声,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了,小人绝对不敢说半点儿假话。那黄岩县的商人亲口所说的,便是那个商会的会长都在一旁出言附和,只说黄岩县如今是有了好官,百姓安居乐业如何如何。” 商辂点点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来:“耽误了兄台的脚程,小可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一点儿心意,不成敬意。” 这商人一看铜钱,连连摆手:“使不得,可使不得,不过是一点儿小事,某家要是收了这钱,心中都是不安,左右如今天气炎热,喝了公子一碗茶水也便够了。” 说着话,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就把那半碗茶水灌下腹中,然后站起身来告辞。 商辂见了这般,倒也没有硬塞,只是跟着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那便多谢兄台指点了,小可这里,便祝兄台生意兴隆罢。” 眼瞅着商人走远了,商辂这才慢慢坐下,扭头对身边的车把式说道:“改换一下行程,从这里奔黄岩县去,可否?” 车把式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好说,好说,黄岩县那条路,某也跑过不少次,都是熟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三章 见闻(上) 第四四三章 正统十年的六月,江南可以称得上酷热了,浙江一地,天气闷热,全仗着靠海,然而空气中水汽不多不少,闷人是够了,但是下雨……还差了那么一丢丢,从淳安往黄岩县去,一路上田中的苗稼都有些枯黄了。 “今岁这浙江,只怕又要免征一茬夏粮了啊。”商辂看着田间地头的景象,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这年景,却是一年不如一年啊。” 去年浙江水灾,免了一茬秋粮的赋税,这今年再免个夏粮的赋税,整个大明朝的财政都得受到影响,没办法,江南一地本来就是大明版图里面少有的重税区域,再加上经过历朝历代的开发、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的农作物生长周期,让这里成了整个大明朝的粮仓。 可以说,江南一生变动,整个大明朝的粮食安全都要受到威胁。 朱棣以降的帝王也明白江南的重要性,所以除了北直隶之外,还弄了个南直隶出来,这可不是什么新建个衙门,新添一点儿编制,给饥渴难耐的士大夫阶层们安排一下就业问题,更不是什么“遵循祖制”之类的问题,而是因为大明朝需要一个稳定的南方。 无比的需要。 所以走在这一路上,商辂看着田间地头那些皱着眉头,一脸愁苦的老农,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是今夏大旱,庄稼减产了,怕是又要来一轮人吃人啊。”商辂叹了口气,轻轻地敲了敲窗棱。 旁边的家人一脸的呆萌:“少爷莫要杞人忧天,这朝廷减租免赋,再有官员前来赈灾,如何能有人吃人的场景?” 商辂看了自己的家人一眼,也只能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家人算是商家的家生子,就是单纯地伺候他起居的,这辈子没有读过什么书,自然也没有吃过什么苦,勉强算得上识得几个字罢了,这民间的疾苦,休说在竹简木牍之中读到,便是亲眼看见的,都没有过。 看着商辂不说话,这家人挠了挠头,自然是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马车一路朝着黄岩县方向兴趣,很快就到了黄岩县地界,在一座小桥旁,就站着几个穿着公服的巡检司弓手,负责盘查过往行人,这会儿人还不算多,有肩挑手提的,也有赶着车的,不过受检查的时候,脸上都没有什么不安的神色,反倒是一个个满脸笑容,有说有笑。 这和其他巡检司查验行人的时候,状况截然不同。 这也引起了商辂的兴趣,要知道,他在北京国子监的时候,也不是天天埋首八股文之中的,对于他这个级别的天才选手,教习、祭酒等教职人员,可是真的会做到因材施教的,提前接触一些实务,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他掀开窗帘,对着最近的货郎招了招手:“这位老丈,前方可是黄岩县巡检司临时设卡,缉拿人犯的?” 这货郎看面相足有五十多了,被叫做老丈也是应该的,一看见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和自己打招呼,连忙往前凑了凑,笑着答道:“回这位公子的话,正是。不过这卡设了能有小半年的功夫了,一直都在,算不得临时的。” 顿了顿,这货郎接着说道:“公子这是外地来这儿求学的士子吧?如今这黄岩县里面也没甚么流寇之类的了,早被清剿了个干净,外地的流匪,但凡是消息灵通一点儿的,都不会傻呵呵地往咱们黄岩县里面钻。” “老丈这是如何看出来的?”商辂眉头就是一挑。 “这些天的功夫,咱们黄岩县可是来了不少的士子,都奔着那书塾去了。”货郎干脆放下了挑子,笑着回答,“不说临县有名儿的那些个才子了,就是台州府那边,都来了不少人,别的不说,光是老头儿我这生意,都跟着好了不少。” 商辂闻言,瞧了瞧这货郎的挑子,就见里面全是些胭脂水粉一类的物件,不由得心下了然。 嗯,作为士子里面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拨儿,他当然理解什么叫做“风流倜傥”了,或者说什么叫“士子风流”了。 说白了就是去青楼里面装逼,吟诗作赋之余,来个一夕之欢,整出来一堆“连襟弟兄”。 当然了,逛青楼什么的,你不能只撒钱,你还得送点儿文雅的、有情趣的东西,才能让人家记住你,否则,人家青楼里面的歌妓每天接客那么多,遇到忙的时候上下两张嘴一起不闲着,谁能记住你是谁?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送点儿墨宝啊、胭脂水粉啊、绫罗绸缎啊一类的东西了。 第一个是墨宝,送墨宝对士子的要求是很高的,最起码你要出名,否则免谈,随便一个穷酸过来说要给提个字,然后来一宿白嫖……你当你玩崩崩崩还是窑子前线,随便氪点儿也能玩的很爽?护院的打不死你。 绫罗绸缎嘛,对士子的要求也不低,最起码你得有钱,就算不是最顶级的苏丝,你也得送个差不多的,这和搁五百年后做糖爹一样,送“干女儿”爱马仕送不起,奥莱里面的驴牌你也得来一个吧?江南皮革厂的东西,人家敢接你送的出手? 所以嘛,胭脂水粉这种东西,就成了消耗最大的产品了,你得挑着颜色鲜艳的,还得挑着味道喷香扑鼻的,也好在这年月的黄岩县里面,没有什么大牌子的胭脂水粉,寻常货色只要质量过得去,也能糊弄一番,五百年后,化妆品直接作假往外送的还少了么? 毕竟……一般人只认识牌子,和驴牌啊、爱马仕啊,不对是丝绸啊这种一眼就能看出质量如何的东西不一样,有几个人还去研究化妆品成分对不对的? 然后就看见这个货郎一脸神秘地凑了过来:“公子我告诉你啊,这城中最好的楼子呢,叫百花楼,最好的姑娘叫绮枫姑娘,最喜欢的可就是小老儿这水粉了,公子如此风流倜傥,寻常的姑娘怕是看不上眼了,要不要来上几盒,以备不时之需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四章 见闻(下) 防盗,等下改过来 不是那种靠着乡贤们用钱顶出来的官声啊,一个官员真正在乡野间拥有民望,在这封建年代可是很难的,一个是因为乡贤们的掣肘,另一个就是因为做出来了实事也不会吹,老百姓不吃这一套,上官吃不到这一套。 杨尚荆在黄岩县的民望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实际上是多管齐下的原因,首先是上面的根子硬得很,北京有杨溥、马愉等一众大佬撑腰,南京有魏国公、徐琦等一众大佬力挺,到了浙江,特么的藩司、臬司长官都在他爷爷杨荣手底下混过,这么硬的门子,台州府这边敢从中作梗,给他杨尚荆添堵? 至于下面,就显得复杂了不少,包含了经济、文化乃至军事三个方面,军事开道,经济文化紧随其后。 军事上上他一家伙抄了黄家,直接就让本地的豪族不敢妄动,谁懂就弄死谁,毕竟黄家一家人踏上黄泉路太过孤单了,就是想要在黄泉路上结婚生子都不方便,伦理这个东西不仅仅涉及礼法问题,还特么涉及遗传问题,所以黄家很期待有人能够下去陪他们;对倭寇的节节胜利,虽然没有在民间大规模传扬,却也侧面助推了杨尚荆威望的形成与提高。 经济上,杨尚荆利用黄家的一部分家底,鼓捣了一个养济院出来,老百姓最起码是看见了实惠,知道了这是一个清官儿;然后是治安整顿,整个黄岩县里面的市井小混混给收拾服了,弄了个治安司衙门,连带着城里有店铺的地方大族也跟着跪了,一家伙就把经济调控握在了县衙的手里。 当然了,这些都是百姓看不见的,百姓能看见的,是自己织的布种的菜能换回来黄澄澄的铜钱了,管他是什么正统通宝还是洪武通宝,这是能看得见的钱,以前买东西,很多时候可是以物易物的,心里不踏实的很。 毕竟徐尚庸鼓捣出来的那个从南京到黄岩县的“商路”还很好用的,黄岩县的衙役把牌子一亮,南京那边几个勋贵家的亲兵、家丁跟着一走,一来一回就是一堆的铜钱。 至于文化上,杨尚荆当然没有直接从平民老百姓下手了,害怕士大夫们的殴打还在其次,这年月造纸术相比于五百多年之后还是垃圾的不行,他杨尚荆又不会更先进的造纸技术,单单是纸张的价格,一般的平民老百姓就玩不起。 再加上一般的知识分子没有什么扫盲的热情,全发动起来强制摊派也不能充斥田间地头,再加上这么作太明目张胆了一些,容易被殴打致残,所以杨尚荆也就没敢乱动弹,只是把有限的、可控的教育资源集中在军营里面,先把手底下的队伍扫盲了再说。 反倒是老蔡这一张牌打得很不错,封建帝国的高文盲率造就了鬼神之说的盛行,杨尚荆没有能力改善本地居民的识字率情况,也算是侧面肯定了这种情况,于是乎老蔡凭着一手装神弄鬼的本事,加上真真正正的“天公作美”,着实是在黄岩县赚下了偌大的名声,顺手就把杨尚荆推上了文昌帝君的神坛。 想想吧,一个能够给本地老百姓带来硬扎的XX通宝的县令,一个能够对内镇压豪族、让利百姓的兵部郎中,一个施展过“神迹”、得到了本地当红辣子鸡仙儿过张三丰的蔡道长的承认的詹事府少詹事,怎么可能不是星君下凡? 所以别说是一般没有什么见识的泥腿子了,就算是那些号称见多识广的本地大户,现在县衙前面经过的时候,都在琢磨着里面是不是真的坐着一位文曲星老爷。 毕竟吧,被一个县令摁在地上摩擦,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有失“乡贤”威严的,但是如果被文曲星摁在地上摩擦,就让人心里舒服的多了。 这会儿杨尚荆正在二堂坐着,听取户房、工房关于修建从永宁江向南的若干条水渠的建议,严抓基础设施建设,保障农业用水,这也算是杨尚荆能够做的另一件大好事,也是在黄岩县一地可以进行试点的先进经验了。 “……如今少詹事在黄岩县招纳流民,这人工、粮秣是不缺的,只不过这青石开采、沟渠挖掘,还需大量器具,户房这边虽然有所贮存,可若是同时开挖四条水渠,却也是远远不够的。”户房的胥吏一脸笑容地站在下面,给杨尚荆汇报着工作。 杨尚荆点了点头,就把目光转向了工房那边,他就一个文科生,物理学也就是高一上学期的水准,做几个受力分析图什么的勉强还可以,到了开挖水渠这种大型水利工程上,就有些抓瞎了,也好在他有点儿自知之明,不去瞎指挥:“工房这边怎么说?” “早年间这永宁江向南,挖过一条水渠,相关的文牍倒也能找到,况且如今工房之中也有精通水利之人,只是人工、粮秣、器具到位,修水渠自是不成问题。”工房的胥吏向前沾了一步,一脸的恭顺。 特么的这年月也没有什么重型机械,开山修路靠的全是人工,而且工具方面……诶,工具?! 杨尚荆想到工具俩字,眼睛就是一亮,工兵锹这玩意他可是很熟悉的,堪称神器了,就算以大明朝现在这个技术水平鼓捣不出来便携、耐用之类的功能,可是有了那个力学结构,开挖水渠都能省事儿不少,比起效率来,大概能甩出现阶段的工具几条街去。 “所需工具你等暂且不需着急,本官自会知会工坊那边,弄出些合手的工具来,户房去做个谋划,看看大概要多少钱粮,本官也好心里有数,工房那边也需用心些,找好开挖的地方来。”杨尚荆袖子里的手搓了搓,心里就很是欢喜,工兵锹的边缘磨锋利了,上战场砍人都是好武器,加上长柄,杀伤范围和杀伤力大概要比现阶段明军装备的制式军刀还要强上那么一点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五章 农本 第四四五章 “别处田亩大多枯黄,这黄岩县之中却是截然不同,难不成此处真有甚么神仙庇护不成?” 商辂看着田间地头的庄家,不由得面露惊奇之色,叫停了车夫,起身下车来到田埂旁,伸手就要去摸叶子,看看这是真是假。 结果正在田里除草的老农当即就把锄头往地上一杵,远远指着,大声叫嚷着:“莫要坏了我家的庄稼!” 商辂满脸的尴尬,站起身来,对着老农拱了拱手:“老丈,小可无意毁坏苗稼,只不过想看看这苗稼到底为何如此碧绿,不同别处庄稼那般枯黄。” 农也是担心庄稼,这会儿才看出来商辂穿着不俗,气度不凡,连忙干笑了两声:“倒是小老儿多心了。” 光着脚丫子往田埂这边走,等着走近了,这老农才说道:“不瞒这位公子,要是往年,这田里的庄稼也该枯黄了,可是今年不同往日啊,县里有了文曲星庇佑,这浇地的水是足够了,下不下下雨,自然也是没甚么关系了。” 商辂听了这话,最都快咧到耳根子了,这尼玛是个什么说辞,不说这田里的庄稼不枯萎是不是文曲星的功劳了吧,咱们就算照着迷信来,管着降水的也是龙王爷,不是什么文曲星啊。 不过和这老农说这个,基本上就是鸡同鸭讲,商辂苦笑了一声,拱了拱手,说了两句吉利话,起身上了车,向着县城方向走去,然而那老农哪知道商辂这表情里面的丰富含义,在后面拱了拱手,喊了一句“公子慢行”,就转过身去,自顾自地刨地去了。 这年月既没有化肥,也没有农药,除草之类的工作,纯手动,标准的纯天然绿色无污染,还无公害,唯一的缺点就是亩产低的吓人,反转人士回到这个朝代肯定喜笑颜开,毕竟……这年代农家肥都不够用。 当然了,无脑反转的人士回到这个年代,有九成九的可能是吃不上这口饭的,毕竟能混道杨尚荆这个位置的人,满打满算也就总人口的百分之一上下,他们要去吃的,得是更加纯天然无污染的东西——草根树叶观音土。 当然,如果灾年实在特别严重的话,桌上可能还会有肉,刚刚死的邻居家的孩子,还热乎着呢,这是不是能算作一种“否极泰来”? 再说商辂,上了马车之后,继续向着县城方向驶去,等马车上了一个还算高的山坡,商辂便叫停了车把式:“且将车停下,带我看上一看。” 车把式应了一声,将马车停稳了,商辂从上面走了下来,极目远眺,连片的农田映入眼帘。 离近了只觉得青翠诱人,可离远了,就能看到些不同的景色,这田间的庄家,也不是每一处都是那般的翠绿,不受的地方还是泛着枯黄的颜色,个中有严重的地方,也不必外面寻常的农田好到哪儿去。 “这么看来,此间却是绝无神灵庇佑了。”商辂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眯着眼睛四下里扫视着,就看见三条水渠从永宁江方向延伸而来,不甚宽阔,可看着模样,水流却是湍急,满足些田亩灌溉,总归是没甚么问题的。 “这位杨少詹事……倒真是好大的手笔,只这水渠一项,说他一个“勤政爱民”,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商辂不由得点了点头,心里对杨尚荆这个少詹士的戒备,也算是放下了一点点了。 能为民做主的,总不会是坏人。 “阿嚏!” 黄岩县县衙里面,杨尚荆冷不住打了个喷嚏,还要他扭过头,让过了面前的公文,否则还要返工一次,他不由得嘀咕了一句“到底这是谁在夸我帅”,这才继续低头看起了桌案上的文牍。 “少詹事,黄县丞求见。”门口传来了杨家家丁的声音。 杨尚荆不由得抬起头来,对着对方招了招手:“只叫他过来说话便是了。” 不多时,县城黄成走了进来,这个本来脸上已经皱纹堆累的正八品县丞,如今却是显得年轻了不少,整个人神采奕奕,丝毫不见甚么老态,杨尚荆看了他一眼,就笑了起来。 心宽体胖啊,现在黄成对杨尚荆是一点儿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了,自然是尽心尽力办事,没有了勾心斗角的环节,剩下了大把的心力。 “却不知黄县丞来本官这里,所为何事?”杨尚荆露出了一个笑脸,伸手示意黄成坐下。 黄成在椅子上小心地坐了半拉屁股,一脸笑容地说道:“回少詹事的话,下官今日前来,乃是为了今夏夏粮之时。” 顿了顿,黄成直接说道:“盖因少詹事发动流民,修了三条水渠,这县中今夏的干渴,却是没了甚么忧虑,故此这夏粮征收,总归是不成问题的。” 说着话,黄成叹了口气:“只是相比之下,临县却又是另一番光景了,如今朝廷没有免税、减租的文书,只怕一个赈济不及时,还要有流民产生啊。” 现在这年月,毕竟但明朝开国这么多年了,路引制度虽然依旧还在,但是严格程度上来说,已经有了失效的兆头了,当然这不是指单人的路引官府不签发、农户外出官府不查证了,而是遇到灾年之后,原本就低下的保甲制度就会迅速失效,从而产生大量的流民。 如果官府给赈济还好,官府不赈济,不说十室九空吧,乡下的宅子空出来三分之一还是没问题的,毕竟……草根树皮什么的,也是不够这么多人吃的。 “若是临县有流民,只管安置过来罢。”杨尚荆眯缝着眼睛,慢吞吞地说道,“这水渠是挖出来了,可是这配套的设施,还有所欠缺,如今前日里招纳的流民都已经安排妥当,却也不好在秋粮播种之时,再征发劳役去修甚么水渠了,本县……还是缺人啊。” 没办法,现在这水渠的配套设施不够齐全,有些地块还接不到永宁江里的降水,这天一干旱,一准儿要干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六章 筹备 第四四六章 反正现在这黄岩县是他杨尚荆一言堂,整个黄岩县在倭寇没有彻底剿灭干净之前,他杨尚荆是看不见任何离开的征兆的,马上到来的七月份,他又要跑去南京和魏国公家的嫡女成亲,到时候身后不光靠着外朝的内阁、六部,还有魏国公这样的大佬,谁敢找他麻烦? 便是他之后调走了,只要说清楚了黄岩县的重要性之后,外朝的大佬们也得仔细考量一下,然后派过来一个稍微有点儿能力的,许下一点儿好处、来一通儿威胁之后,帮着他执行政策延续。 所以这个时候加大力度,把黄岩县以试点的形式进行改造,最后也好吸取教训,慢慢地推广开来。 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具有反作用,想要找到一个适合经济基础的上层建筑,绝壁不是看两本书就能解决的,哪怕这两本书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毛选。 黄成自然是不知道杨尚荆的心中所想了,听着杨尚荆的吩咐,也只能捏着鼻子点头,心说这年月,大家在地方上发财,一个是靠着刮老百姓的油水,另一个就是靠着谎报灾情,骗朝廷的免税政策,然后赋税照交不误,和县里的乡贤们三七分成。 现在杨尚荆居然连这个财都不去发,他是连一点儿的汤都喝不到。 杨尚荆瞅了瞅黄成的脸色,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怎么能给黄成找一个妥帖的发财的路,现在这黄成挺服帖的,办事也还算稳妥,他去军营的时候,黄成在县衙里也能很好地主持工作、贯彻他的精神。 有了这么一个用得顺手的,自然不会想再去换一个完全陌生的了,用着不顺手就不说了,很有可能还会扎个刺儿神马的,彰显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朝廷整体上是在求稳,他杨尚荆其实也在各种求稳,只有一个安稳的后方,他才能愉快地在前面布局、搞事。 脑袋里念头翻转,杨尚荆就叹了口气:“城中商会的会长,前日里来找过本官,说他那里还少了个能写会算的管事,令公子今年年纪也不小了,总要有个合适的营生才是,听说也是读过圣人教诲的,不如前去试试。” 黄成听了这话,一张老脸都绽放出了花朵:“那边多谢少詹事了。” 他也没客气,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自己是清楚的,如今何止不小了,都特么四十多了,比杨尚荆都大得多了,根本没继承他读书的天赋,别说做官了,就是做一个小吏都嫌碍手碍脚,这年月衙役又是贱役,他总不能把儿子扔进三班里面吧? 当然,最糟心的是,因为放荡的缘故,到现在孩子才特么两岁多一点儿,差一点儿让他以为老黄家要绝后了。 还好这杨尚荆给了个出路,虽说商贾也是贱业,但是只要不登记造册什么的,以他黄成这个做老子的,以后他的孙子科举,也没任何的问题。 谁还没有个生计所迫的时候? “黄县丞尽心尽力,本官总也要为黄县丞着想啊。”杨尚荆笑了笑,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这黄岩县的码头,总归是要好好准备准备,修葺一番的,不日之内,只怕就要有大用啊。” 这又是一条生财之路,明摆着告诉他黄成,黄岩县码头就快要升值了,该在那儿买地买地,该在那儿采石采石,总归是是能让他赚一笔好钱的。 “下官一定多多派人前往巡视。”黄成笑得十分灿烂,连连鞠躬。 黄成这边刚刚出门,那边忠叔就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份公文,放在了杨尚荆的面前:“少爷,京中的消息,如今这往日本去的使节团的编成,算是拟定了。” 杨尚荆接过来看了看,使者是个正六品的南京礼部主事,叫钱安,南京兵部尚书徐琦门下的走狗,正宗的外朝铁杆,跟着徐琦出使过好多次的老司机了,之前在在鸿胪寺混日子,原本去南京,也不过是镀铬金、划个水,之后就能调回北京,来一出飞黄腾达。 可是呢,现在突然间有了这么一个出使番邦的差事,自然就要争抢一番了,徐琦作为一个对番邦外域了解最多的礼部尚书,自然知道日本是个神马辰光,所以几番加价下来,争得了这么一个位子,给门下走狗镀金了。 反正他徐琦这辈子最高的地位也就是南京兵部尚书了,到死基本上都到不了北京兵部尚书的位置上。 “一不小心,这备倭衙门的编制,却又扩大了不少啊”。 杨尚荆抖了抖手中的公文,叹了口气,然后把公文放在灯上慢慢点燃,扔在了地上,一个正六品的主事,不大不小,搁在他这个备倭衙门里面,也能多出不少的空缺来,一个从八品、一个流外官大抵是没问题了,到时候给自家那两个会说这个时代日语的,也算是给了家里一凡交代。 “江西那边,如今可是有了消息了?”杨尚荆伸出脚来,将地上的纸灰慢慢碾碎。 忠叔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这却不甚清楚,便是刘启道那边,近来都没有接到甚么内部消息,只晓得那班道士恭送了上代天师飞升之后,便只顾着一心念经炼丹了,大抵是被算计怕了罢?” 杨尚荆嘬了嘬牙花子,一脸的无语:“一场好戏啊,若是这道士们不搅进来,岂不是少了一多半的乐趣?这张家还真是……” 也是没辙,这年月北方民间认全真教是不假,然而真正上层的权贵,认的还是天师府张家,因为人家是标准的不行的“自己人”,传承悠久就不说了,无数的庙产、田产,直接能把建安杨氏这种寻常士族中的顶级家族吊起来打。 再加上家族在南方潜在的影响力,足以在一定范围内给皇权迎头痛击了。 “如今这新任的天师还未得朝廷册封,总归是要进京的,少爷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忠叔半眯着眼睛,慢慢说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七章 大实惠 第四四七章 龙虎山的张家和曲阜的孔家为什么长盛不衰? 第一个是会站队,换句话说,“谁坐龙椅拥护谁”,这是根本,没有这个做根基,别说两家身板这么大了,就是再大个一两倍,那也得给灭了。 第二个,是自己实力强。要不然那么多喊“谁坐龙椅拥护谁”的家族,千多年下来就剩下这两家?当然了,这个实力指的是软实力,也就是民间影响力,毕竟张家代表的是“天师”,孔家代表的是“至圣先师”,所以他们两家喊效忠,朝廷就没有必要收拾他们了。 因为那涉及到意识形态领域、思想道德体系等等一个复杂系统的重塑,不利于社会迅速统一思想,恢复和发展生产力,得不偿失嘛。 但是还有一点,就是自己身上没有刀子,或者只有很少的刀子,你让张家一招呼十万顶盔掼甲的天兵天将,或者孔家一招呼几万个喊着“孔夫子阿克巴”的读书人冲出来,那么他们也得死。 总而言之,脑子要灵醒,实力强弱要有个合理的度。 现在张家这个强度就强的恰如其分,强的恰到好处,所以他们不下场蹚浑水,不来搅局,杨尚荆才觉得很可惜。 “也罢,依着规矩,这张家的新天师想要进京面圣,最少也得十月,总还有时间准备的。”杨尚荆叹了口气,慢慢地坐下。 冷不丁的,杨尚荆就想起来了什么:“若是寻个由头,把曲阜的孔家拉下水来……” 忠叔一听这话,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啊。” 杨尚荆瞬间就沉默了。张家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守着“天师”这个名头,就好像孔家守着“至圣先师”的名头、圣人血脉一样,不过和孔家不同的是,张家扎根于神神鬼鬼之中,根本是玄之又玄的路子。 所以他杨尚荆才能挂个什么“文曲星降世林凡”的名头,轻松地把张家拖下水来。 但是换成了孔家,讲究的是东西就没有那么“具体”,他杨尚荆哪怕是士子,做了好事儿,可以归结到“圣人教诲”上,可以归结到“明君当朝”上,可绝对归结不到“孔家”身上,因为具体的施政,要保证“恩出于上”,过了这条线,杨尚荆不等拉孔家下水,自己就先死硬了。 “为今之计,还是要看朝会上的动作啊。”杨尚荆咬牙切齿,不过也是无可奈何。 命运攥在别人的手里,的确很让人窝火,虽然吧,他现在已经习惯了。 沉吟了半晌,杨尚荆站起身来:“现在翻身的本钱,还是要看出使日本之后的反馈,但是搅浑水的本钱,却在那书院上了。” “说得倒是,这城中如今确是多了不少的士子,老仆翻了翻巡检司的册子,最远的一个是从杭州府赶过来的,大抵南京的,也快接了消息赶过来了罢?”忠叔也跟着站起了身,笑着说道。 杨尚荆大踏步往外走着,不无感慨:“也多亏这是大明,搁在前唐,戬这般作为,只怕是要被沉进永宁江里,才肯罢休。” 面对杨尚荆这种感慨,忠叔也只能笑笑,感慨一句“今时不同往日”。 今时的确不同往日。 若是没有隋唐两代帝王的努力,打破了世家的教育垄断,就杨尚荆这么个正四品的少詹事,还敢开书塾?还敢传播思想? 不等礼部的瘪三们喷他,只怕各地的世家、门阀,就能凑一个分子,把他直接绑在石头上沉进永宁江,然后史书上记上一笔“杨戬,字尚荆,先太师杨文敏嫡次孙,官至詹事府少詹事,年XXX,落水而亡”,就算天大的待遇了。 差一点儿,礼部的瘪三们还得给他扣一个“骄纵轻狂”、“目无尊长”之类的大帽子。 今时的确不同往日,本来应该喷他的礼部,在接到消息之后,非但没有喷他,部门一把手胡濙胡清源还觉着这小伙很不错,可以提拔提拔。 所以在今天的东阁议事上,作为礼部的大拿,坐在杨溥身边儿的胡濙,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杨文敏之孙杨尚荆,于黄岩县开设书塾,引各方士子前去修习先贤圣道,更使本地稚童幼有所学,于耳濡目染间得沐圣人教化,坊间多有‘教化大行’之语。” 现在外朝在对抗内廷的战斗中,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以至于热情空前高涨,人心异常团结,所以胡濙这一开口,没有一点儿的批评,全是夸奖,顿时引得众人侧目。 然后左通政李锡瞅了瞅坐在上首,代替天子来听事儿的金英,笑着点点头:“此事本官也有耳闻,大抵是前翰林修撰张丛张敏之在那里帮稚童开蒙,故此南方多有士子前去求学,说是教化大行,却也不为过。” 听到了杨尚荆这个名字,金英的眉头就是一阵乱跳,不过强忍着,还是一句话没说,可是听到了张丛的名字,他就再也憋不住了,没办法,这俩人现在就相当于正统皇帝脸上的俩巴掌印,一左一右。 所以他干咳了一声,问道:“竟有此事?咱家为何一点儿不知?” 曹鼐抬头,翻了翻眼珠子,不露痕迹地怼了一句:“此事多在士子文人之间流传,故此不入金公公的耳朵,也是情理之中。” 金英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这特么,直接说他不是什么士子,往坏处想,就是怼他连男人都不算,读书认字了也算不上士子。 这尼玛……文人的恶毒就体现在这一块儿。 杨溥瞅了瞅金英变换的脸色,就叹了口气,上层政治就这个德行,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当外朝联合金英怼走了王振,让金英暂时坐稳了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之后,外朝和金英之间的关系就产生了变化。 因为金英也要追求更大的权力,外朝也在追求更大的脱离皇权的自由,所以而这之间的战斗就不可避免了,若是王振还在蠢蠢欲动,今日势必不会是这般的景象。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八章 大实惠(下) 第四四八章 金英的确来气。 他基本坐稳了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子之后,为了清除前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留下了的不良影响,或者说所有影响,除了清理王振的亲信之外,还要对王振的烂摊子进行收拾和整理。 如今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还在北边儿调查郭敬的去向,他也没办法临阵换将什么的,再者说了,一旦事情有了变化,这马顺也是个最好的顶缸的,他为什么去换? 所以他非但没换下马顺,反而给他加派了人手,京师之中,原本和马顺走得近的锦衣卫成员,八成都往北上了,他算盘打得特别响,一旦北边发生什么状况,黑锅往这帮人脑袋上一扣,该杀的杀,该贬黜的贬黜,不就剩下大批的空缺了? 锦衣卫啊,天子亲军啊,到时候把这些个官职卖给勋贵,让他们的子弟在皇帝面前多露露脸,以后飞黄腾达容易些,这又是多大的人情?他金英的位子是不是就更稳固了? 可是呢,这么作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锦衣卫在京中的耳目瞬间失灵了大半,他金英想要知道些什么,就不如之前那么方便了。 就比如现在。 所以金英强压着怒气,沉声问道:“既是如此,咱家也不多问了,只是这增设一个官办的私塾,谁人管理?是否有私建衙门之嫌?” 一个衙门的编制是有数的,当官儿的不能绕开朝廷新设什么官僚机构,尤其是不能新设编制官员神马的,那就犯了大忌讳了。 不说杨尚荆当初鼓捣那个治安司,不还是挂在刑房下面,从三班衙役里面抽调人手,连个流外官都没设这事儿了,就说什么县令、府尊的师爷,不也是自己私掏腰包请的? 胡濙看了一眼金英,心里就骂了一句,都特么历事数朝的老狐狸了,你在咱们这帮人眼前做什么妖? 所以胡濙摇了摇头,把话头接了过来:“并未新增甚么衙门,只不过是让县中教谕兼管一番,让县中士子前往讲课,讲究的是一个学以致用,于这些士子以后科举,也是多有益处。” 胡濙到底是老江湖,一开口,直接把金英接下来的追问全都堵了回去,县教谕兼管,没有新增任何的编制;县里士子讲课,讲究的是学以致用,没多花官府一文钱,省却了靡费。 要是这样的套路金英还要喷,那就是抬杠了,而文官这帮玩儿嘴皮子的,尤其是在场这些,都是玩儿嘴皮子玩的登峰造极的,最不怕的就是抬杠。 于是乎,金英越发地咬牙切齿了:“此非国事,如何能在这东阁议事之上公然谈论?” 然后一向性格很好,如同温吞水的马愉马性和开口了:“此事事关文宣教化,乃是本朝大事,如何不可谈论?” 金英从咬牙切齿瞬间到了咬碎银牙,因为这句话差点儿直接憋死他。 文宣教化的确是大事儿,而且还真就是国家大事,事关国本的大事儿,没看现在用的都是各种“宣纸”么,宣纸的这个“宣”,指的就是文宣教化。 这年月没什么“姿势就是力量”的说法,也没有什么“知识是第一生产力”的概念,不过让老百姓明事理,总归是一件大好事,哪怕从开国至今,识字率也没破百分之五这个大关。 眼看着金英一脸愤懑,坐在杨溥对面的英国公张辅觉得自己也该说点儿什么,所以他干咳了一声:“依老夫之见,杨尚荆此举确是关乎国家大事。若是黄岩县书塾可获成功,自可以由黄岩县推广开来,使得书塾遍布各县,广宣圣人教化。” 说到这里,张辅加重了语气:“教化百姓,此乃大功德。” 妈的文臣怼我就算了,你张辅也来怼我,今天这东阁议事的打开方式好像有问题啊。 金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点头:“英国公此言甚是,那咱家便听着大家讨论一番罢。” 也是没辙,张辅太特么牛逼了,王振全盛时期都能刚正面而不落下风的狠人,到了现在更是狠人,毕竟他金英虽说受正统皇帝的器重,可离着全盛时期的王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和张辅刚正面,他金英还不够看。 眼瞅着金英怂逼了,张辅扭过头来,笑着对胡濙说道:“胡宗伯,这杨尚荆身兼少詹事之职,乃是未来太子的臂助,这在黄岩县做广宣教化之事,总要有个名目才是,不明不白,师出无名,纵是好事,也凭空碍了太子的名声啊。” 这推理很到位,杨尚荆作为少詹事,今后辅佐太子,他必须牛逼,不牛逼不行,所以他做的好事,要做到师出有名,否则牛逼显示不出来,以后人家问“太子的少詹事是谁啊?做过什么牛逼的事儿啊?”这边答不上来,那就是给太子的脸上抹黑了。 反之,如果杨尚荆办事儿,件件师出有名,那以后太子的脸上是不是也是光彩夺目了?毕竟,有个牛逼的跟帮,也显得老大更牛逼嘛,没看吹唐太宗的时候,都离不开尉迟恭秦琼之类的多牛逼多牛逼,离不开魏征、马宾王多么多么忠直有能力么? 所以这一套理论虽然流氓,但是……好用。 金英坐在椅子上,勉强让自己镇定住,目光显得有点儿呆滞,将目光落在了胡濙的身上,想看看胡濙能够给一个什么样的答复。 “不若礼部下文,予以褒奖,这书塾也给个名头。”胡濙沉吟了一下,给了个建议。 然而他这一开口,坐在下首的曹鼐有点儿不乐意了,现在又是这么大,你不框一下A过去,好歹也要给个大礼包吧?这扭扭捏捏的,不和娘们差不多? 所以他开口补充了一下:“书塾之地,事关文宣教化,意义非凡,若仅以一县教谕兼管,只怕疏漏之处在所难免,不若新设一九品官,专管此事,如何?” 人员……编制……利益…… 在场的文官们巴拉巴拉其中的利害关系,无不点头称赞。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四九章 操作(上) 第四四九章 做官也好,做人也罢,你要学会区分什么叫做主要矛盾,什么叫做次要矛盾。 就现在大明朝这个朝局,内廷再没落,只要有一个一心想要掌权的皇帝在后面撑着,都要比外朝文武加起来还狠。 所以现在的主要矛盾是对抗内廷,而不是文武之间互相撕逼,一小批从九品的文官职位丢出去,只不过是个小实惠,对未来的外朝格局没有太多的影响,要是吧一批从九品换成一堆正五品…… 那还是算了。 同样的道理放在金英身上也一样,曾经的主要矛盾,王振的优先级排在外朝前面,所以他并不介意联合外朝坑王振一手,可是王振一去“休养”,自己坐稳了位子,收拾完内廷的烂摊子,他要怼的还是外朝。 换句话说,屁股决定脑袋,想活下去,首先要坐对位置。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杨尚荆,在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在心里喊了一句卧槽。 当然了,是嘴上妈卖批,心里笑嘻嘻。 “这书塾首创之功,到底不小。若是这书塾推广开来,少爷少不得要在史书上记上一笔。”忠叔一脸笑容,似乎脸上的皱纹都跟着绽放开来。 能上史书,那可是天大的功名了,多少当官儿的,一辈子求的就是这个,现在杨尚荆这个档次的,虽然说能够借着杨荣的光,在史书里提一句,什么“孙戬,正统四年进士,历翰林编修、县令、兵部郎中、少詹事等职,卒于XXXX年”。 毕竟杨荣的牛逼程度是毋庸置疑的,在忠叔看来,杨尚荆想要超过杨荣的历史地位,基本是不可能的,不过杨尚荆本身就是一个士子,在杨荣的后面给他单列一小段,提上几句也不是不行,可是呢,如果现在这个做好了,那么,就可以“参见列传xxxx”了。 这两个的地位,不仅仅是不一样的,是天壤之别。 杨尚荆哈哈一笑,摆了摆手:“忠叔却也是谬赞,这书塾虽是事关教化之事,却也要看在黄岩县效用如何,若是效果不好,平白靡费了钱粮,只怕京中的衮衮诸公,也不会强推下来的。” 话是这么说,杨尚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哪怕自己还要窝在这黄岩县很长一段时间,哪怕自己这边的书塾做的不那么好,最后只是个招牌,最后也是会全国推广的。 这可不仅仅是什么编制问题,也不仅仅是政绩问题,而是名声问题,这玩意上了东阁议事,然后批下来了,还特么符合了圣人教诲,简直就是“功德”嘛,到时候推广开来,“天下士子无不欢欣鼓舞”,顺手就让上面捡了一桩大功劳,史书上提的可不仅仅是他杨尚荆一个人。 “往日本去的船只,可是都准备好了?”杨尚荆突然转移了话题,出声问道。 忠叔点了点头:“徐千户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三艘战船入海,总不会有不开眼的倭寇前来骚扰。” 杨尚荆点了点头:“拣选些精兵强将,以防不测。” “如今备倭衙门之兵丁,虽说不能与倭寇之中的精锐相抗衡,可是寻常的假倭,却也不放在眼中。”忠叔笑了笑,很是自信,“况且日本国小民弱,几百人到了那边,也足够了。” 杨尚荆点了点头,还是那句话,事物要分两面看,沿海的倭寇都是曾经的贵族,他们代表不了全日本的所有人,类比一下,就是全大明最多不过百分之五的地主阶级再知书达理,再牛逼不解释,也代表不了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五的平民。 要是全日本的平民都有沿海这帮日本南朝遗老的素质,大明也就别玩了,整个世界也都别玩了。 根本用不到多,一万个身强力壮,顶盔掼甲,手持精工打造的兵器,训练有素,令行禁止,且具有极高文化素养的倭寇聚在一起,在陆战之中根本就是一台绞肉机——事实上任何军队能做到上述几点,在这个时代都可以冠以绞肉机的名号。 “叫杨永、杨泽二人前来见我。”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旁边伺候的家丁说道。 那家丁应了一声,飞快地跑了出去,杨尚荆则端起一杯茶来,吹了吹茶杯上的浮沫,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些事情,还是要他来仔细叮嘱才是,否则的话,就手底下这两个通译,未必能够成事儿。 不多时,杨永、杨泽二人就进了书房,左右瞧瞧没有外人,一撩衣服,直接就跪在了地上:“小人杨永(杨泽)拜见少爷。” 杨尚荆品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杯子,又看了他们几眼这才摆了摆手:“都是自家人,何须多礼,起来吧。” 两人应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双手垂下,眼神里面全是谦卑和敬畏,刚刚杨尚荆说是“何须多礼”,实际上就是要多礼,拉开距离,跑过海上、伺候过家里的两人,心理和明镜一般。 “你们二人,此去日本,肩上的担子,却是不轻的,虽非甚么龙潭虎穴,却也要小心应对,若是失了手,只怕满盘皆输。” 杨尚荆慢吞吞地说着,同时观察着两个人的脸色。 眼看着两人脸色如常,杨尚荆这才继续说道:“那南京的礼部主事,自然是要去面见天皇的,只不过这如今的日本,便如中国之春秋,所谓的天皇并无实权,所有大权尽在幕府将军手中。” 两人的眼神就是一变,常年跑海的,这里面的勾当还是清楚的,听见杨尚荆这么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尚荆也经常往那边跑呢。 “这幕府虽大,却也只是春秋五霸的水准,实力在日本豪族之中最强,却也是压不住所有豪族,而你们要做的,就是带上护卫,走访其他地方豪族,告诉他们,本官愿意给他们支持。” 想要掠夺资源,第一步肯定要让日本内部乱起来,否则的话,各大家族看见日本有矿,却是铁板一块,自己扑上去肯定损失,还指不定会出什么昏招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零章 操作(下) 第四五零章 “少爷所说,的确有用,可是这日本之豪族并非呆傻蠢笨,如今东南沿海被一班南朝遗族搅得不得安宁,又如何有能力插手日本内战?” 杨泽很小心地看了杨尚荆一眼,很小心地说道。 旁边的杨永同样看了杨尚荆一眼,更小心地说道:“况且……少爷虽说官居正四品,可是身不在中枢,地方上也没有甚么权势,只怕没甚么说服了啊。” 杨尚荆看着这俩人,就叹了口气。 是,能坐上统治阶级宝座的,怎么说都不会傻透腔,但是呢,就因为不是傻透腔,他们才能领悟到大明的强横。 是,一帮日本南朝的遗族在大明沿海搅合着,可是大明朝有多少心力放在了东南沿海?郑和七下西洋的事儿可还没过去多久,日本那帮贵族对大明朝的综合国力,还是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认知的。 换句话说,日本国内的顶级贵族,战略眼光肯定比面前这两个小小的通译要强,这是阶级属性带来的眼界碾压,不是什么简单的华夷之辨就能覆盖的。 至于杨永那里,说的倒是实话,可是杨尚荆对此又不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真正强大”和“看起来很强大”,还是有不少区别的,后者只需要伪装伪装,也就足够了。 所以杨尚荆摇了摇头:“这个你们自是不必担忧,护送你们前往日本的军丁,都是我巡防千户所之中的精锐,军纪、杀气便可震慑蛮夷,更何况,本官还给他们准备了上好的装备。” 说着话,杨尚荆就从身后的剑架上抽出一把倭刀来,整个拔出,刀身雪亮,一看就是精工打造的良品,寻常的小武士家族根本就承担不起,这一把刀放在日本国内,小家族能倾家荡产过来换。 “此刀,乃是徐千户海上剿倭之时,顺手收缴的,据说出自某个日本南朝的大家族,不过本官没有考证过,也就不是很在意。” 说着话,杨尚荆直接一刀下去,砍在了面前的桌案上,桌案的半个角直接就被砍了下去,其锋锐、坚固可见一斑。 不过这一举动看在杨泽、杨永两人眼中,就显得不同寻常了,或者说,是觉得肉痛了,要知道,日本武士是很爱惜自己的武器的,就是决斗的时候,都会规定,刀刃碰刀刃属于违规行为,谁这么做了,就会直接输掉决斗。 然而杨尚荆一脸的狂拽酷炫屌炸天,他还管这个?这种档次的刀,他还有那么两三把呢,都是徐尚庸从海上捞回来的,原本这种东西还算稀罕物,现在魏国公手上就有好几把档次比这个还高不少的。 日本的南朝遗族也是贵族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钉不是? 杨尚荆一刀砍完,收刀还鞘,随手将长刀放回身后的刀架上,然后自顾自地从桌下抽出一把刀来,看外形,就是一把大明朝制式的长刀,和外面卫所士卒的装备比起来,丝毫也不起眼。 然后就看见杨尚荆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刀,一刀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这一次不仅仅是一个角的问题了,而是连带着桌子腿都给砍成了两截。 “跟着你们走的士卒,都是这样的装备。”杨尚荆随手将刀靠在身后的书架上,一脸的风轻云淡。 一把精工打造的长刀不算什么,小武士、小地主咬咬牙,都能鼓捣出来,可是一百把,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而跟着他们这帮人“出使”的兵丁,又何止一百?这玩意掏出来,直接就能把那帮日本的土鳖吓尿。 “这般的刀剑,只怕造价不菲罢?”杨永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杨尚荆冷笑了一声:“若说别的,少爷我还要想想,若是说这长刀,要多少有多少。” 当然是要多少有多少了,工坊现在搞的是水利锻打,工业化流水线的雏形了,生产出来的东西,无论是质量上还是数量上,比起那些手工小作坊,还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只要铁料充裕,剩下的无非就是工时罢了。 工业化雏形,就是这么任性。 然而背后有魏国公徐承宗、有丰城侯李贤、有南京兵部尚书徐琦、有南京户部尚书张凤、有内阁大学士杨溥、有……的杨尚荆,还能差这点儿铁料? 盐铁官营?QNMD!老子就是官儿啊,合法经营的“就地采买军器公文”,可就摆在备倭衙门杨尚荆的值房里面呢。 什么?那只是让做狼筅的文书?上面有写么?你想来揭这个脓疮,顺道吹个牛逼说自己是天下最刚直不阿的清官?你问问南京城知名老中医徐琦、徐承宗、张凤、李贤他们啊,人家专治吹牛逼最少十年了,经验丰富啊。 杨泽和杨永同时吞了一口唾沫,同时点头:“少爷若是有此等实力,下走前去日本豪族府上,自然是凭空多了三分底气,管保不追了少爷的威风。” 杨尚荆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前日里,海面上被徐尚庸徐千户清扫了一番,不过总归都是些小鱼小虾,你们出海之前,我会让徐千户、周千户带兵,再将这海面上梳理一遍,多多少少也能多出来些喂鲨鱼的尸体,你们在日本的行程,也能更顺利些。” 杨尚荆估摸着,之前徐尚庸清扫海面的消息,肯定能传回日本去,毕竟日本南朝的旧贵族能够在海面上活着,还活的很滋润,日本的根儿是断不掉的,现在日本掌权的那帮人,应该已经知道他杨尚荆的存在了。 但是这样远远不够,哪怕他杨尚荆得罪了内廷、得罪了皇帝,在蛮夷的眼中也要显得强大才是,毕竟那帮日本人不可能知道他杨尚荆的处境,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再秀一次肌肉,让日本的土鳖们知道他杨尚荆的厉害。 杨泽、杨永两人听了,连连点头,杨尚荆扭头看向忠叔:“这次出兵,阵势搞得大些,免得伤了我中原苗裔,碍了日后在日本的布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一章 剿匪(上) 第四五一章 六月份浙江沿海,以永宁江入口处往南,整个儿开了锅。 经过了两个月的“初步培训”,大批沿海卫所的士卒开始出动,在巡防千户所“精英骨干”的带领下,在整个南部沿岸开始了扫荡,每个小旗配备两个巡防千户所精心训练出来的精锐进行指挥,剩下的哪怕是傻逼,手把手地教,也能知道怎么挥刀。 就在同时,杨尚荆调集宁波、台州两府的水师战船,在周乐展、徐尚庸的分头指挥下,如同一把梳子一样,向着温州府方向扫荡。 与此同时,杨尚荆坐镇温州府,就在盘石卫的卫所里面,等着被驱赶的海盗、倭寇南下。 这年月海图虽然不完备,但是沿海能住人的岛礁也就那么多,虽说官府开了海禁,禁制民船下海,但是官船不受限的,这么多年的来回梳理,至少也弄清楚了八成。 于是,整个浙江南部三府的沿海一片鸡飞狗跳,假倭之流,基本能跪的跪下,能跑的跑路,两样都不能的……死球。 至于真倭,看着徐尚庸、周乐展每天数着倭刀喜笑颜开的表情,就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咱家少爷……果真厉害啊。”一个扛着锄头,一身缝满了补丁,粗布麻衣仿佛就是个寻常老农的汉子站在山坡上,瞅着远处的火光,一脸的感慨。 他身后一个同样打扮的精壮汉子跟着点了点头:“说来也怪,不过个把月的功夫,这沿海卫所的懦夫,一个个都成了厮杀汉,嘿,要是早年有这样的手段,咱们哥儿几个还做个什么买卖?早就被剁了脑袋,身子扔下海里去喂了鲨鱼了吧?”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你要是能想明白了,你也就做了……那叫什么官儿来着?少詹事?”老农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把肩膀上的锄头杵在了地上。 精壮汉子想了想,一脸赞同的神色:“刘哥说的是,咱们就是一帮厮杀汉,长了那个脑子也没甚么用处,只管着听少爷的话,拔刀子砍人也便是了。” 顿了顿,精壮汉子眺望着远处的火光,就叹了口气:“吴老三也算是是条汉子了,手底下六十多人,个顶个的都是精壮,在沿海这片儿也算能打能拼的了,本来还以为官军想要拿下他,怎么着也得派上五百人,结果一个百户所的官军就把寨子给烧了。” “少爷这能力,堪比孙武再生啊。”老农不自觉地替杨尚荆吹嘘了一句,伸手向前点指,“小六子,你看,那吴老三的脑袋,可不是被官军剁下来了?” 这俩人以前都是杨家负责海贸的,或者说,在陆上是挂着民籍的农户,下了海就是穷凶极恶的海盗,海上讨日子不缺鱼肉,这眼力自然也是好的,精壮汉子一眯眼,就看见一个虬须大汉被砍翻在地,一个小旗模样的官军上前一刀,直接就把脑袋剁了下来。 “死的……不冤啊。”精壮汉子手一哆嗦,“就是换成咱们杨家本家的人手,同样的处境,支撑的也未必就有着吴老三的时间长吧?” “回去吧,回去吧,把这事儿和三管家说道说道。”老农扛起了锄头,一脸的萧索,“若是沿海官军都被少爷训练成了这般模样,咱们也就没得混了。” 杨尚荆这套,说白了就是借鉴了正常世界线里面,五百年之后美国军队的先进经验,士官指挥军队。 把高素质的巡防千户所士卒打散到普通的卫所士卒中间,然后进行为期一到两个月的基础训练,把队形、军纪等等灌输下去,剩下的,只要靠着“士官”们的临场发挥,就足以干掉这个时代的任何盗贼了。 以往明军作战根本就不成体系,小旗一级的军官基本都是泥腿子,管着十来个穷酸的低级军官,你能指望他识字?你能指望他会随机应变?做梦呢吧? 至于百户一级军官,倒是大多识字,但是一个人,或者三五个人,在混乱的战场上,能够约束住一百多个军令都听不明白的文盲?那不是做梦么!你当这是玩星际还是打红警?你就不怕老仙一口毒奶弄死你? 但是现在,小旗级别一两个人,约束住十多个人,排成队伍,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而到了关键时刻,一个百户所里面的“精锐”部分,还能聚集到一起,组一个尖刀班之类的组织,直接凿穿顽固分子的阵线。 毕竟……这是一个比、***下限的社会。 相对于明军而言,这些寻常的山贼水匪更加不注重训练,明军的正规部队尚且能够被训练有素的小股倭寇来个尖刀阵型,甚至直接玩斩首战术,这帮连明军都不如的倭寇遇到这种阵仗,还能怎么样? 当然是……只有死了。 所以水上的明军水师在欺负着坐垃圾船的真倭寇,陆上明军的精锐直接拿着寻常的土匪恶霸开刀。 说实在的,杨尚荆是真有点儿等不及了,眼瞅着七月份中下旬就得往南京去,面见自己未来的老岳父魏国公徐承宗,怎么着不得弄点儿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杨家不差钱。 对魏国公这种最顶级的勋贵而言,钱,自然是多多益善,但是钱这种庸俗之物,是不能直接摆在明面上的,毕竟魏国公还是那个魏国公,但杨尚荆不是杨荣,杨荣那个境界撒钱不教撒钱,叫“是金钱如粪土”、“为真名士自风流”,轮到了杨尚荆嘛…… 撒钱就成了撒币。 所以杨尚荆顺着这个当口,就在自己辖下的三府之中展开了一次“清剿运动”,顺便检验一下这些时候的训练成果。 正常时间线的五百多年之后,某部队的新兵期是三个月,不过这是农耕年代,环顾四方都是些大垃圾小垃圾,本来就算不上太垃圾了的明军正规士卒在一个多月靠两个月之后的训练之后,自然能够吊打周围的一群小朋友。 毫无压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二章 剿匪(下) 第四五二章半小时后更新正文。多多担待 “统计一下损失和斩获,本官要看看新近的练兵成果。” 杨尚荆背着手,站在盘石卫卫所的花园里面,声音很平静,脸上的笑意很暖和,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枝丫照射下来,洒在他的脸上,甚至让他有了一种别样的和煦之感。 然而站在杨尚荆身旁的邢宏放却根本不敢这么想,想想明军在接近二十天的时间里连番出动,得到的各色战果,他连相信都不敢相信,因为面前的这支明军,似乎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明军。 组织度大幅提高,军纪严明,作风硬朗。 彪悍的一批。 而这些军队,也就是杨尚荆不到一年的时间鼓捣出来的,花费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严格训练些士卒的时间,配上训练出来的士卒再训练寻常士卒的两个月时间。 所以他从袖口里抽出一份公文,递了上去,语气恭谨:“末将早已让人备好了,这是磐石卫这些天的战损比,主要集中在陆上,海上的,正在配合周乐展、徐尚庸两位千户清扫倭寇,未能及时回报。” 杨尚荆伸手接过奏疏看了看,点了点头:“看来本官这练兵之法,还算可以,没有甚么太大的伤亡。” 战损比大约是十比一,这还是以百户为单位的小规模战斗,人数最多的一个山寨,大概一百七十多人的山贼,也不过是动用了三个百户所进行围剿,得到的结果是阵斩敌酋,杀伤四十七人,余者尽皆俘获。 再看看南方,丰城侯李贤正带着人在闽北的大山里和一帮子矿贼躲猫猫,就知道这战损比是多么的耀眼了。 “刘断事,以备倭衙门的名头下令,让沿海各个卫所上报战损比,务必要精确到人,同时,通知巡防千户所里派出去的精锐,上报一份伤亡名单和战果统计。” 刘启道高声应是,转身退了下去。 作为备倭衙门的断事,刘启道之前是看过一部分战损比的,而那份公文给他的震撼,不亚于一次地震。 官军剿匪嘛,基本没有败绩的时候,不过能像这么顺利的,可就少之又少了,毕竟一般的套路是,炮灰先上,不行的话上精锐,朝廷逼得急了,要被斥责了,就上亲兵。 第四五二章 “统计一下损失和斩获,本官要看看新近的练兵成果。” 杨尚荆背着手,站在盘石卫卫所的花园里面,声音很平静,脸上的笑意很暖和,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枝丫照射下来,洒在他的脸上,甚至让他有了一种别样的和煦之感。 然而站在杨尚荆身旁的邢宏放却根本不敢这么想,想想明军在接近二十天的时间里连番出动,得到的各色战果,他连相信都不敢相信,因为面前的这支明军,似乎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明军。 组织度大幅提高,军纪严明,作风硬朗。 彪悍的一批。 而这些军队,也就是杨尚荆不到一年的时间鼓捣出来的,花费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严格训练些士卒的时间,配上训练出来的士卒再训练寻常士卒的两个月时间。 所以他从袖口里抽出一份公文,递了上去,语气恭谨:“末将早已让人备好了,这是磐石卫这些天的战损比,主要集中在陆上,海上的,正在配合周乐展、徐尚庸两位千户清扫倭寇,未能及时回报。” 杨尚荆伸手接过奏疏看了看,点了点头:“看来本官这练兵之法,还算可以,没有甚么太大的伤亡。” 战损比大约是十比一,这还是以百户为单位的小规模战斗,人数最多的一个山寨,大概一百七十多人的山贼,也不过是动用了三个百户所进行围剿,得到的结果是阵斩敌酋,杀伤四十七人,余者尽皆俘获。 再看看南方,丰城侯李贤正带着人在闽北的大山里和一帮子矿贼躲猫猫,就知道这战损比是多么的耀眼了。 “刘断事,以备倭衙门的名头下令,让沿海各个卫所上报战损比,务必要精确到人,同时,通知巡防千户所里派出去的精锐,上报一份伤亡名单和战果统计。” 刘启道高声应是,转身退了下去。 作为备倭衙门的断事,刘启道之前是看过一部分战损比的,而那份公文给他的震撼,不亚于一次地震。 官军剿匪嘛,基本没有败绩的时候,不过能像这么顺利的,可就少之又少了,毕竟一般的套路是,炮灰先上,不行的话上精锐,朝廷逼得急了,要被斥责了,就上亲兵。 第四五二章 “统计一下损失和斩获,本官要看看新近的练兵成果。” 杨尚荆背着手,站在盘石卫卫所的花园里面,声音很平静,脸上的笑意很暖和,夏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枝丫照射下来,洒在他的脸上,甚至让他有了一种别样的和煦之感。 然而站在杨尚荆身旁的邢宏放却根本不敢这么想,想想明军在接近二十天的时间里连番出动,得到的各色战果,他连相信都不敢相信,因为面前的这支明军,似乎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明军。 组织度大幅提高,军纪严明,作风硬朗。 彪悍的一批。 而这些军队,也就是杨尚荆不到一年的时间鼓捣出来的,花费的时间,也不过是一个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严格训练些士卒的时间,配上训练出来的士卒再训练寻常士卒的两个月时间。 所以他从袖口里抽出一份公文,递了上去,语气恭谨:“末将早已让人备好了,这是磐石卫这些天的战损比,主要集中在陆上,海上的,正在配合周乐展、徐尚庸两位千户清扫倭寇,未能及时回报。” 杨尚荆伸手接过奏疏看了看,点了点头:“看来本官这练兵之法,还算可以,没有甚么太大的伤亡。” 战损比大约是十比一,这还是以百户为单位的小规模战斗,人数最多的一个山寨,大概一百七十多人的山贼,也不过是动用了三个百户所进行围剿,得到的结果是阵斩敌酋,杀伤四十七人,余者尽皆俘获。 再看看南方,丰城侯李贤正带着人在闽北的大山里和一帮子矿贼躲猫猫,就知道这战损比是多么的耀眼了。 “刘断事,以备倭衙门的名头下令,让沿海各个卫所上报战损比,务必要精确到人,同时,通知巡防千户所里派出去的精锐,上报一份伤亡名单和战果统计。” 刘启道高声应是,转身退了下去。 作为备倭衙门的断事,刘启道之前是看过一部分战损比的,而那份公文给他的震撼,不亚于一次地震。 官军剿匪嘛,基本没有败绩的时候,不过能像这么顺利的,可就少之又少了,毕竟一般的套路是,炮灰先上,不行的话上精锐,朝廷逼得急了,要被斥责了,就上亲兵。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三章 策略 第四五三章 听着杨尚荆的话,邢宏放第一个反应就是直接拒绝。 毕竟李信这个侄子,李行李璞寓,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一旦放到了一线,以现在杨尚荆培养出来的这种作战体系,想要不让他捞着功劳获得晋升,简直就是难比登天。 偏生在现在这个以血脉姓氏为根本的封建礼制的条件下,这个李行李璞寓还是标准的李信亲信,不管怎么说,脑袋上的“杨”都盖不过“李”,对他的一切提拔,都有可能引发杨尚荆派系内部的不满。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杨尚荆麾下的这几个指挥使,能够真正平衡掉李信给李行施加的影响的,说到底也就他邢宏放一个人了,别的再拣选,根本就没什么用。 因为邢宏放不仅仅是原本李信的部下,可以平衡一些李信旧部的反对声,同时他还是杨尚荆一手提拔起来的,儿子邢里男现在还在杨尚荆手下听用,是标准的“杨党”,这就可以压下去不少杨尚荆这个新兴派系内部的反对声。 最重要的是,他邢宏放现在觉醒了“邢家血脉”这个隐藏的属性,搭上了英国公张辅的线,就算不能和英国公本人直接对话,却也能和中军都督府下面的官僚眉来眼去一番了,这也就能够顺带着制衡一番李信本人了。 至于杨尚荆,这命令是他自己下的,总不会因为这个,让他邢宏放入坑吧? 所以邢宏放定了定神,躬身应是:“钦差放心,末将定当将此事处理妥当。” 杨尚荆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邢宏放将手中的书信转交给了忠叔,扭头离去,杨尚荆沉默了良久,这才叹了口气:“这人……难能可贵啊。” “蠢货总是占了大多数,所以这出了个聪明人,却也难得。”忠叔笑着摇了摇头,将信收了起来,“能看得出颜色,辨得了时机,这样的人,总归是要多用用的。” “忠叔说的是啊。”杨尚荆向着树荫下的石桌走去,倒了两杯茶,将其中的一杯递给忠叔:“却不知那些人,如今是何心情?” 忠叔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这才回道:“还能是何心情?谈不上甚么诚惶诚恐,一点惊惧总是要有的,老仆方才看了看家里传来的消息,具体的有些模糊,不过似乎三府之中的山贼水匪,不成气候的是被一扫而空了,稍微有点儿气象的,也是去了七成。” “自家远在闽北,就算这东南士族同气连枝,可这接到消息的准确度,还是不敢保证的。”杨尚荆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暂且等等,看下面呈上来的战果罢。” 为什么要说“不成气候的”和“有些气象的”? 因为规模大、势力大的,身后都有当地富户的支持,要不然一家伙聚拢个百八十人,人吃马嚼的就靠山里的野果野菜?还是就靠着沿路打劫的那一丁点儿油水?开什么玩笑,打劫多了,客商都不走那条路了,还打劫个卵? 涸泽而渔的都是蠢货,这道理只要是个人都明白的好伐? 而杨尚荆早在发布动员令,派兵清剿内陆盗贼的时候,就已经通过杨家的渠道给发布了出去,当然了,军国大事嘛,要通过“来源不可考”或者是通过“合理推断”啊、“消息灵通人士”啊之类的嘴里说出来。 换而言之,各个有能力接到消息的大家族,基本上都是大拿级别的,然后赶紧将自家的势力收缩起来,反正大家族隐匿人丁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给百八十个人制造合理的身份,甚至不用制造,地方官府都不会下来追查神马的。 毕竟……皇权不下县嘛。 “依着少爷的意思……”忠叔眉头微蹙,“到时候在日本发现了富矿,直接让这些大家族手底下的人漂洋过海,搅乱了日本的内政?” “南方倭寇未平,北方还有倭寇作妖,这日本的豪族们打的如意算盘,我们也可以拿来用用嘛。”杨尚荆就笑了笑,“日本无力约束民间势力,我大明就能完全约束了?左右不过数千的精壮,莫说是和本官编练出来的新军媲美了,就是和寻常的卫所士卒比,也不过一盘散沙。” 拍了拍手,杨尚荆就感叹道:“到时候,国内这些过剩的青壮在海外祸祸,捞到了钱,总归是要回国内花销的,捞不到钱死在外面,国内也是少了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何乐而不为呢?” 说这话的时候杨尚荆心里还是叹息,说白了还是工业化水平不够,现有的小农经济根本无力消化掉多余的青壮,留着反而是祸害,不如让他们漂洋过海,到外面的大世界去寻找自己的财富。 要是他杨尚荆有能力建成一个完备的工业体系,哪怕是说设计出来一个完整的轻工业体系,比如毛纺之类的,也能瞬间制造出无数的工作岗位,毕竟任何工业,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一点点人口,更多的人口集中在了配套设施方面。 这样,就会迫使内地的权贵们在国策上进行一些列的修正、妥协,然后进行人口贸易,同时鼓励生育,让内地的人口不得不追求井喷式增长。 毕竟……权贵也是人啊,能够带来财富的东西,他们也是有追求的,当“祖制”一类的东西成为他们追求美好事物的阻碍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些东西一脚踢开。 毕竟他们肯定不知道,这种东西如同慢性毒药一般,最后会将他们一手葬送。 但是实际上,杨尚荆不能,鼓捣出来一个工坊,已经算是他的极限了,一个詹事府少詹事,正四品的官儿,听着不小,然而他现在的影响力,实打实的部分也就浙江沿海这一亩三分地了,别说国策了,整个浙江省都影响不了。 所以到现在,他也只能走一个曲线,先通过倭寇把自己的名头打出去,然后再慢慢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四章 人心 第四五四章 秋七月,晌午,京师,城东,皇庄。 形容有些枯槁的王振坐在一处树荫下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皇城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不时发出的叹息声证明,他还活着。 这个皇庄不小,各色阉人、佃户、禁军之类的,为数众多,但是这个院子里,只有王振一个人,伺候的小太监都在小院儿的外边,没有王振招呼,从来都不会主动踏入这里一步。 之前并不是这样的,可是自从王振因为锦衣卫的一个小卒子实名举报,吃了挂落,在朝堂上被弹劾,让金英直接坐稳了内廷第一把交椅之后,这种状况才开始出现,落井下石,破鼓万人捶,这些所谓的“人之常情”,在太监们的世界之中,格外的显眼。 因为懒得看那些小太监的脸色,现在的王振似乎又回到了没有自宫之前的年月,就连烧水泡茶,都要自己亲自动手,个中凄凉,也着实让人唏嘘。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王振嗤笑了一声,因为上火而显得沙哑的嗓音里满是嘲讽的意味:“这午饭刚过,食盒也刚过收走,怎么又来了?难不成想要尝尝咱家亲手泡的茶不成?” “大伴的茶,朕的确是很久没有喝过了。”一个有些憔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里带着一点儿感慨,还有一点儿凄凉。 正在那儿坐着的王振整个人就是一哆嗦,回过身来,看清了来人,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磕头如同捣蒜:“老奴不知陛下前来,失了君臣本分,老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朱祁镇叹息了一声,迈步上前,将王振扶了起来:“是朕自己要来的,怪不得大伴啊。” 王振瞬间被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刷刷地就下来了,看了看朱祁镇的脸色,王振连忙用袖子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红着眼睛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拉着王振坐下,朱祁镇自顾自地端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一边倒一边感慨着:“前次和大伴这般坐着品茶,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 王振哽咽着点点头:“是啊,有十一年了,自从陛下登临大宝,老奴就再也没给陛下沏过茶了。” 朱祁镇叹了口气,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大伴的茶水怎么如此冰冷?下面伺候的奴才都在那儿?!” 直接将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朱祁镇回头一声怒喝:“来人呐,给我把伺候大伴的奴才带上来!” 身后跟着的锦衣卫千户当即应了一声,带着人就冲了下去,朱祁镇扭头看着王振,摇了摇头,脸上显出了一股凄然:“却是委屈了大伴。” “老奴戴罪之身,怎感言委屈二字?”王振匍匐在地,这一次却是涕泗横流,再也止不住了。 朱祁镇叹息了一声,将王振拉了起来:“大伴少待,朕为大伴出气。” 说话的功夫,四个小太监被锦衣卫的士卒拉着,进了院子,直接摁在了地上,一个两个脸上全都是惶恐神色。 “朕命尔等照顾大伴起居,为何连一壶热水都不曾奉上?”朱祁镇面无表情地看着四个小太监,声音里不见一丝波动。 四个小太监一听这个,吓得浑身哆嗦,他们这些被发配在皇庄干活的小太监,一辈子也见不到皇帝几面,冷不丁还被皇帝问了话,怎么可能不慌张? 一个小太监哆嗦着,刚刚张开嘴,想要回话,就被一个锦衣卫一拳砸在了后脑勺上,直接就把话咽了回去,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的不是回答,只是倾听。 朱祁镇的确不需要回答,他只是看了看四个小太监,然后摆了摆手:“都拉出去吧,连着这个皇庄的管事,一并杖毙。” 五条人命,在朱祁镇的嘴里也不过是四个字儿的事儿,“一并杖毙”,已经注定了结局,四个小太监吓得想要张嘴嚎叫,直接就被塞上了嘴,拖了出去。 虽然同为太监,但是王振是不可能有什么同情心之类的玩意的,生活在深宫之中,王振自己打死的小太监就不在少数,嗯,别说小太监了,明太祖那会儿,医治太子朱标没有成功,直接弄死的御医就不在少数。 “祖宗成法”如此,大家当然习以为常了。 而此刻王振的眼底,全是拼命压抑着的喜意,皇帝现在是这个态度了,大概就是想让他出去,接着执掌司礼监了吧?想到当初大权在手,力压外朝群臣,就连杨士奇、杨荣这等大拿都要在他面前俯首的场景,王振只觉着热血上涌。 “改日,朕再派些有眼色的来罢。”朱祁镇的一句话,直接将王振心头的那股子喜意打消了大半,连他都脸色,似乎都灰暗了不少。 不过王振的精神随即就是一振,皇帝都开始想起自己来了,那么,还需要在这里苦熬的日子岂不是瞬间就少了很多了么? 这么想着,王振似乎也品出来了些门道。 金英的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哪怕觉得天老大皇帝老二,自己老三,地都要往后放一放的王振,也知道自己这点儿武把抄赶不上金英,没有圣眷的支持,金英玩死他的方法能绕紫禁城两圈。 可是吧,一把刀再好,也得合用才行。天下最锋锐的刀太过沉重了,根本挥不起来,那么就算拿在手中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拿一把差不多的刀子,能够运用自如,直接上去捅人呢。 而他王振,就是这么一把“差不多”的“合用”的刀子。 “老奴多谢陛下记挂。”王振作势又要跪下。 朱祁镇摆摆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来,这不是什么朝廷的公文,反倒是南京锦衣卫传过来的消息:“你且帮朕看看,此事该当如何吧。” 王振点点头,小心地接过来,仔细一看,干瘦的身子顿时就是一抖。 因为上面写着,“杨戬东南沿海清扫倭寇流匪,战果斐然,魏国公以嫡女下嫁”。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五章 变动 第四五五章 “你是说,陛下去了城东的皇庄?” 杨溥的声音有些苍老,也有些虚弱,因为王振的离去,朝政大权从司礼监回转内阁之后,他这个做首辅的,自然也就更加的劳累了。 只不过杨溥身在高位,哪怕只剩下一口气,这威势也是丝毫不减的,他这话说完,站在阶下的小太监顿时诚惶诚恐地点头道:“回阁老的话,刘公公他老人家亲眼看见陛下出宫,带着张千户等人往城东方向去了。” 杨溥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苍老的声音也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老夫知道了,回头告诉刘公公一声,内阁记得他这个人情,下个月苏州漕运司会出缺儿。” 小太监顿时就是满脸的喜意,打躬作揖了一番,这才告退。 这位刘公公是南直隶苏州人士,早年自宫进了宫,没有嫡出的子嗣,不过老家到有一个血亲的侄儿,兽他接济,读了几天的书,却也无望科举,也好在刘公公在宫中渐渐混出来一点儿明堂,时常接济,这才没活活饿死,但是生计嘛…… 这位刘公公最大的能耐,也就是看看皇帝的起居什么的,算得上近臣,却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力,手根本就伸不到宫外去,而太监一直对自己的血脉特别看重,所以哪怕他不在乎自己今后的前途,为了侄子,也得给外朝卖个好不是? “朝局……又要凭空起变数了啊。” 看着小太监满心欢喜的背影,杨溥突然叹息了一声,慢慢地站起身来,向着窗边走去,下午的阳光很是刺眼,让杨溥只能眯着眼睛,看向湛蓝的天空。 秋老虎很热,心……很冷。 马愉、曹鼐、陈循三人也跟着站起了身子,马愉有些惆怅:“南边的心,太急了些。” “于你我而言,自然是急了些,于杨戬而言,却是耽搁了太久,太久啊。”一向性急善断的曹鼐却是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 现在在内阁一向是做打圆场活计的陈循点了点头,表示了赞同:“圣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尚荆此刻已是而立之年,若是房中只有丫鬟伺候,便是生下来嫡子,也是非礼,先太师文敏在天之灵,也是笑颜难展啊。” 顿了顿,陈循继续说道:“更何况,尚荆坐东南,我等却是远在北直隶,那厢便是出了甚么事体,也无法及时援护,消息传到北京之时,只怕尚荆尸骨都凉了,如今这有了魏国公作保,我等在京师之中,也好展开手脚啊。” 先喊圣人说,再往下解说,很标准的明朝士大夫答题嘴脸,或者说,陈循到现在在内阁之中也没有彻底放开。 不过嘛,话说回来,三杨内阁之后进来的,曹鼐和马愉都是承了杨荣的恩情,马愉更是杨溥的学生,这本来就是一体的,也只有陈循是杨荣、杨士奇相继故去之后进来的,他能算是“一路人”,却离着“自己人”还差了那么一点儿意思。 哪怕他很机智。 哪怕他也看不上内廷的那副吊样。 这个情况,作为内阁首辅的杨溥当然是知道的,所以对陈循的表态,他没说什么,只是跟着点点头,叹了口气:“只是如今这圣上又去寻觅王振,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再生事端啊。” 指了指刚刚小太监离开的方向,杨溥哂笑了一声:“如此局面,莫说那位刘公公一清二楚,只怕那金英,此刻也在忐忑不安罢?” 马愉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这么多年了,金英虽是失势,可在这宫中的耳目,却不见丝毫减少的,其潜势力,你我所见,不过冰山一角。这刘公公能知道陛下去了城东,这王振如何能够不知道?” “便是王振回来了,想要嚣张跋扈,也要一段时间才好,否则……”曹鼐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贸然轻举妄动,只会给我等留下口实啊。” 杨溥慢慢在屋中踱了几步,扭头看向曹鼐:“如今杨尚荆这婚事,只怕京城之中是人尽皆知了,也罢,也罢,你我既然于情于理都拦不得,便助他一臂之力罢。” 几个内阁的大佬商议既定,脸上也都露出了释然的笑容,他们这几个人的出身,可都比不上杨荣,就算坐着内阁辅臣,也是白搭,毕竟杨家的体量放在那里了。 再加上几个人都是文人,送钱就显得有铜臭味儿了,所以想要助推一把,就只有送些书画之类的文雅之物了。 就在内阁的几个大佬打算推杨尚荆一把的时候,内廷之中也不甚安稳。 司礼监里面,金英脸上全是黑气,看着地上跪着的那个身材微胖的阉人:“你是说,陛下离了皇城,直接去了城东?” “回金公公的话,小的不敢有半点儿谎话,刚刚见了陛下带着人出了皇城,这边就来向公公禀报,没敢有半点儿的犹豫啊。”这微胖的阉人哆嗦的和筛糠一样,相比于王振的跋扈,金英这种深沉显然更加吓人。 毕竟你想不出来,金英这个积年的老太监会用什么方法玩死人。 金英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声音里面听不出一点儿感情来:“内阁那边,你可曾去知会过?” 这微胖的阉人根本没敢犹豫,连连点头:“小的派了小安子去那边知会了一声,可没敢有半分的耽误。” 金英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才稍微好看了一点儿,这手底下的太监有颜色,做起事儿来也算是让人安心的了。 金英当然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那就是不能和皇上同心同德,可是他也没办法同心同德,一个太监不求名,却要求利的,他今年都多大了?还有几年好活?一旦他倒下了,外朝那帮人还不知道怎么拾掇他家的老小呢。 所以他不敢和皇帝完全一条心。 而面前这个阉人能做到这一点,事实上就是联合外朝,到时候给皇帝一点点压力,自己这边再煽风点火一番,也就算是为自己保住司礼监太监的位子奋斗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六章 影响 第四五六章 “震惊!詹事府少詹事杨尚荆和魏国公嫡女之间不可不说的爱情故事……” “南京兵部郎中杨戬抱得美人归的三十六计。” “受万千宠爱的魏国公嫡女为何下嫁杨戬杨尚荆?其中的秘密由我给您慢慢揭晓。” “当人们问到魏国公嫡女的爱情故事的时候,她这样说……” ………… 听着各种关于自己的小道消息的杨尚荆总觉着,如果UC的震惊部开在现在他所在的大明朝,肯定能拉起一大波流量来。 而且是点击率、转化率、留存率、付费率高的离谱的优质用户的流量。 没办法,现在别说整个江南了,就是闽北正在苦逼剿匪的丰城侯李贤,都派人发来了贺电,表示自己被震惊了,南京六部里面坐堂的那帮子瘪三,更是一个两个派人送来了礼物表示羡慕。 换句话说,南直隶那边,更是震惊到可以用地震来形容的地步了,不少人哭爹喊娘,恨自己怎么就没搭上杨戬杨尚荆的顺风车,让韩安材、陈景明两个夯货占了便宜。 至于偏远一点儿的官场,只要是正五品往上的,大概都会感受到这股子震惊带来的恐惧。 北京城嘛……杨尚荆估计会有十二级以上山崩地裂一般的大地震。 毕竟他和魏国公徐家结亲,可不是他杨戬杨尚荆攀上了高枝儿,找了个勋贵家的嫡女,增加了自己的政治资本那么简单。 当然了,更不是魏国公家找了个有钱、有地位的人家的女婿,增加了自家底蕴,顺带着拿了一大笔钱这么简单——这年月女子还是有嫁妆的,对比五百多年之后某些地区的“卖儿鬻女”,这年代的勋贵、权贵之间的政治联姻,看起来还显得平权一点儿。 最关键的问题在于,这相当于魏国公表达了自己的站队意愿,从此在南京城里,表现出了自己亲外朝的政治倾向。 为此,他将得到整个外朝以杨溥、胡濙、张辅等人为首的文武团体的政治支持,徐氏子弟今后在体制内的升迁会更加的顺畅。 与此同时,他也将得到来自内廷的猜忌,而且是当今陛下的最直接的猜忌。 个中得失,确实是很难判定。 “这消息传的,快了些。”杨尚荆抖了抖手中的信纸,一脸的感慨。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忠叔一脸的无所谓:“事渉外朝内廷的整体变动,若是在不快些,这大明朝的匪,也就不用剿了。” 嗯,说的很有道理,剿匪所需的,也是信息的时效性,这关乎将领们掌握敌情的速度,而他这件事,则涉及到外朝文官儿们的战队问题。 总之,拼的都是一个时间差。 “不过事到如今,少爷却也不用每日再用那些东西了罢?”忠叔突然转到了杨尚荆的面前,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杨尚荆一张老脸就是一红:“事到如今,确实是用不上了。” 忠叔脸上的笑容逐渐敛去,伸手拍了拍杨尚荆的肩膀:“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若是少爷有了重孙子,老太爷的在天之灵也就可以安息了。” 对此,杨尚荆也只能点头称是了。 封建年代,平均年龄低,所以为了多子多福之类的“传统幸福观”,有钱人家十二三岁结婚,十四五岁生孩子的,多不胜数,有些大家族的公子哥、少爷神马的,到了杨尚荆这个年岁,已经离着抱孙子都不远了,而他现在还是礼法层面所说的“单身”。 而事到如今,杨尚荆有了法理上的“妻子”,他就可以抛弃羊肠啊、鱼鳔啊之类的玩意,畅快地搂着姑娘在床上,努力地做腰腹运动或者说俯卧撑,然后嘛…… 造出来小孩也无所谓。 反正这年代“嫡长子继承制”这种不利于皇权集中的制度,在地方上已经渐渐消失了,或者说,整个天下还能玩的溜这一套的,也就皇家朱家了。 因为皇帝需要肢解下面的世家,而当年汉武帝玩过的“推恩令”效果不错,所以历代的皇帝都琢磨着推行“大推恩令”,把世家、豪族什么的拆分开,削弱其实力,也遏制其影响力。 至于皇权嘛,为了保证过度的稳定,反而越发地重视起嫡长子继承制了。 而如今魏国公已经大张旗鼓地宣称,自己的嫡女要嫁给杨尚荆了,他就没有了悔婚的能力,这涉及到杨家的脸面,也涉及到他徐承宗的面子,一旦悔婚,可就是分则两弊的下场了,杨、徐两家少不得要较量一番。 所以说,这个时候就算弄出一个小杨来,只要以后管杨徐氏叫妈,就没人会追究杨尚荆未婚生子还是怎么地了。 因为以杨尚荆现在的声势,谁敢公开发表这种不当言论,他是可以直接让他闭嘴,甚至物理删号的。 想了一会儿,杨尚荆突然苦笑了一声:“戬那未过门的妻子,如今也才十四岁罢?” “转过年,也就十五了。”忠叔回答道,声音很是平静,“少爷也须多多努力才是,莫要沉湎于妾色之中,早日有个嫡出的子嗣,才是正道。” “她……太小了些罢?”杨尚荆就有些挠头了。 尼玛……这破事儿搁在他穿越前,都够炮打头了,十六都不到啊,“三年血赚,死刑不亏”这种屁话,也就在QQ群里面吹水的时候才说,哪个禽兽也不敢真动弹啊。 毕竟嘛,涉及到儿童的,九一那帮大神也是谁都不敢碰得到,这是道德底线。 “不小了,搁在寻常百姓家中,如今孩子大概都会跑了。”忠叔依旧面无表情。 杨尚荆张了张嘴,然后放弃了抵抗。 太特么扎心了。 的确,这会儿要是有一个杨尚荆和杨徐氏的嫡出子,对于他杨尚荆稳定外朝的地位、向外朝大佬们索要更多的资源,都有好处,因为有了嫡出子,就证明杨尚荆和徐家的结盟更加牢固了,这是谁都无法回避的事实。 “当上辈子的良知碰到了这辈子的公理……”杨尚荆看了看天上挂着的太阳,猛地端起一杯茶水,一饮而尽。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七章 矫枉必须过正 第四五七章 正统十年,秋七月。 大抵是因为杨尚荆的天人交战吧,反正大明朝的浙江南部三府,又多折腾了十二天的时间。 杨尚荆发出的口号挺鼓舞人心的,叫“以战养战,以血练兵。先平内匪,再斩倭寇”。 然后东南沿海的士族基本上都有点儿着慌了。 因为在他们前期的配合下,沿海成点儿气候的土匪啊、水贼啊之类的,基本被杨尚荆麾下的部队扫了个干净,剩下的消息灵通点儿的,现在都在家里当“良民”,要么远走个几百里地,去内陆“捞一票”。 然而杨尚荆心情不爽啊,那肯定是要找人出气的,所以杨尚荆发了狠话,一定要还沿海人民一个“海晏河清”。 兵出辖区这事儿吧,杨尚荆是真不太敢,所以流匪流窜到内陆的州府,他也没办法派人去追,要知道,现在这情势,出了台州、温州、宁波三府之后,到底还是备倭总兵李信的势力大些的,鬼知道会给他使什么绊子。 什么?他这边重用了李行,算是和解了?五百多年之后太平洋两边的俩大国还特么号称夫妻呢。 政治上相信别人,那就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还是对方的裤腰带上。 太特么傻逼了。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在地方上来回署理,和“皇权不下县”这套说声拜拜。 最开始瑞安县还有一家土豪,仗着自己和瑞安守御千户所千户的关系不错,想要和杨尚荆装个逼,毕竟他们家下面也是隐匿了一伙小盗贼嘛,这可是家族好容易培养出来的,花了不少钱的,你万一清查下来,把人手折了,这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所以当时当家的那个壮汉,就站在守御千户所前面,和杨尚荆派过去的传令兵叫唤,顺便还特么把瑞安县的县令扯了进去。 “俺们这嘎达海晏河清,没啥盗匪,你们这么来回闹腾,不是扰民么?莫说我们地方上的百姓,便是县尊王老爷,也是看不过去的吧?大兵过境,烧杀掳掠,和匪徒又有何异?” 他真的这么喊了,然后瑞安县县令很干脆地称并不出了。 瑞安也算是个大县了,旁边光是千户所就摆了俩,能在这地方做县令的,一个两个都是人精,杨尚荆现在是什么声势,他还能不知道?可是吧,地方上的豪族蹦出来一个不知死的,只是表面现象,后面一大堆在看着作死,等着看官府反应呢。 这会儿他跳出来,反对杨尚荆,就是自绝仕途,反对地方土豪……他又没有杨尚荆那点儿能耐,敲平地方是个大工程,他现在和地方土豪打擂台,别说离任的时候的万民伞了,就是能不能顺利从这里走出去都是个大问题。 杨尚荆派过去传令的,是一个杨勤的亲信,换句话说,杨家的自己人。 作为闽北豪富,建安杨氏拔根儿腿毛都比这家土豪大腿粗,作为杨勤的亲信,在杨家的序列里就算不入流,土豪们的日常玩法能不知道? 所以当天晚上,这个杨勤的亲信就带着瑞安守御千户所里面三十多个巡防千户所的精锐,直接打上了门,人员调动没瞒着任何人,然后瑞安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提早喝了二斤白酒,睡得和死猪一样。 不睡成死猪,他就得变成死人。 先太师杨文敏的名头没啥威慑力,但是魏国公的招牌拿出来……这会儿在南方是能够吓死人的。 有了老司机带路,想要找罪证还不是轻而易举?于是乎,从这家大户的地窖里面,挖出来好几把砍刀之类的玩意来,还有三把硬弩,能够正面凿穿明君制式盔甲的那种硬弩。 攻讦朝廷,勾结盗匪,私藏兵刃,图谋不轨。 四个罪名扣下去,还特么挺合辙押韵的,然后第二天一早,都没用审判,直接嘁哩喀喳剁下来一串儿的脑袋,拿着石灰腌渍了一下,挑了几个本地人脸熟的挂在城门楼子上风干,剩下的传令兵拎着,三府之内转了一大圈。 土豪劣绅怕的是什么? 当然是认真了。 所以一看杨尚荆这是特么的来真的,一个两个着实被吓得不行,然后精明点儿的一打算盘当即就跪了。 小地主大地主的两头下注,不也就图个有利可图么?现在杨尚荆手底下的人这么能打,就算和杨尚荆刚正面,也没什么利润不是?必败的局面,没必要押宝的,咱又不是傻叉。 所以一个两个原本还很有骨气地在“观望”的士族,顿时给跪了,面对着倾巢出动的、由巡防千户所精锐带领的明军士卒,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接着点头哈腰:“太尉,这边走。” 这些家族自己养的土匪,杨尚荆也没说赶尽杀绝,水至清则无鱼不是?他想转军功,直接就动那些野生的、托庇在大家族下面的散兵游勇,也就足够了。 于是乎,在接下来的十天里面,一些原本以为躲过了一劫的小股盗匪,被嘁哩喀喳砍了个干净,有些身上背着人命案子,在各县大堂上标名挂号了的,直接就销了案,连审问都用不上,县太爷和地方土豪们有不少人开始额手称庆了。 毕竟官军不是县衙里面的衙役,杀人不需要具体的罪名,只需要你“不服王化、荼毒乡里”这一定大帽子就够了。 所以地方士族那些做黑活的,瞬间被清理了一大批,很多案子就成了无头的公案。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杨尚荆和地方土豪们的心情此刻是一样一样的。 “少爷就不怕这地方上再出甚么幺蛾子,直接把黑锅扣在了少爷的头上?”离开盘石卫的时候,忠叔是这么问的。 杨尚荆很雍容地摆了摆手,一脸的云淡风轻:“矫枉……必须过正,非严刑峻法无以立威啊。” 顿了顿,杨尚荆脸上的表情越发地古怪了:“而且,忠叔不觉得,待日本的消息传将回来,这些地方上的士族,还会有心思很戬较真?!”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八章 见面 第四五八章 对于一个老大帝国而言,内部矛盾显然要比外部争端更加棘手,也更加难以把控。 所以很多时候,为了转嫁国内矛盾,或者说延缓国内矛盾的爆发时间,很多国家都喜欢用对外战争为手段,通过不断的胜利,还引导国内的情绪,同时慢慢将国内的矛盾解决掉。 因为所有对内的矛盾,都会被对外战争的胜利所掩盖。 杨尚荆之所以敢直接在江南地区,鼓捣出来一个“矫枉过正”,就是因为即将从日本传回来的消息,可以把以往的那些陈年旧案全都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至于朝臣攻讦…… 西北的那帮苦哈哈,随着南方“开海”的势头越来越猛,钱越来越多,那些北侉子就被甩得越远,没有了钱,哪儿来的能力养清流?没有清流,拿什么去喷他杨戬杨尚荆? 至于东南沿海的这帮老哥们嘛…… 一个两个都指望着跟着杨尚荆发财呢,谁还会告他? 要知道,到时候在东南士族的心里,他杨尚荆可就成了提倡开海的第一人,这样的猛人留在南方,或者说升入中枢,安然无恙,稳坐高位,会继续给南方的“海贸”保驾护航,但是如果干倒了杨尚荆,弄来另外到底官儿…… 谁知道他支不支持开海? 北方没有实力折腾,南方没有意愿折腾,杨尚荆这样的,自然也就稳如一条老狗了。 至于现在……手里捏着三府人马调兵权,身后有堂堂魏国公能够直接提供支援,江南这一亩三分地的,谁敢动他? 一般情况下,勋贵是离不了封地的,也就是说,魏国公一般情况下,是出不了南京城的,除了朝廷有调令之外,这也是限制勋贵的手段,你在军队里面有威望,你还满哪儿的乱窜,这不是要成了皇帝陛下的心腹大患了么? 所以嘛,徐、杨两家结亲,一家在建宁府,一家在南京城,你还能敲锣打鼓地让新娘子从金陵城直接到建宁府去? 这你需要调动多少的人马护送? 这年月,别的没有,路上的毛贼特别多,再加上地方士族犬牙交错的势力范围,偶尔再掺进去一些某某勋贵当年埋下去的钉子,贼特么酸爽,这一旦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觉得日了魏国公家的嫡女,就像吃了仙丹一样,能长生不老咋办? 万一内廷要是想不开,想要给魏国公和杨家一个难看,半路调集人马把新娘子抢走了怎么办? 这年月,扒灰的、红杏出墙的不是没有,但是拿东西就像亵裤一样,你可以有,当然你也可以没有,反正长袍下面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但是你要是穿着底裤往外露,那就是有辱斯文了。 杨尚荆没过门的老婆被人上了,不关杀不杀,脑袋上都变成了青青草原,肯定是整个士林的笑柄,洗都洗不掉,哪怕他最后把那个人抓出来,直接杀了全家。 所以杨尚荆他老爹杨恭,就只能从建宁府出发北上,往南京去了。 当年没迁都那会儿,杨荣在南京也是有宅子的,都不用现买,也不用暴露那些杨家明里暗里的产业,一个管家过来,找一帮小厮洒扫一番,也就是了。 而在南京城里,杨尚荆也是第一次看见自己这辈子的父亲。 杨恭今年也是五十多快六十的人了,当年杨荣因为读书,结婚就算士大夫阶层里面晚的了,不过现在杨恭脑袋上面不光有一个都指挥使的武职,还有一个尚宝丞的文职,也算是文武双全的另一种代表了,所以他的那些叔伯弟兄就算年龄比他大,在他面前也要矮上一头。 有个好老子,比啥都强。 毕竟这不是五门七望、关陇门阀们装逼的年代了,身上有官职才是一切。 “大人。”一进堂屋,杨尚荆也没敢犹豫,咕咚一声就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三个头,“不肖子尚荆,见过大人。” 磕头这玩意吧,说抵触,肯定是有的,但是杨尚荆转念一想,现在全仗着人家儿子的身体在搞事儿,好像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说,喊一声“大人”并不为过嘛,而且现在杨恭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虽然是个虚衔儿,也比自己这个正四品的少詹事强出去一大截不是?喊“大人”,放在后世没啥常识的小说里,不也是拜见上官么? 总体而言,没压力。 坐在椅子上的杨恭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直接就把杨尚荆从地上搀扶起来了:“尚荆如今身在朝堂,官居四品,掌浙江三府兵备,有何不肖?” 杨尚荆咕哝了几下嘴唇,最终吐出来一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杨恭直接乐了,差点儿没笑得背过气去,等着忠叔上前,给拍了几巴掌,这才缓过神来,一脸的好笑:“平日里汝之所作所为,杨忠他已尽数告知与我,偏生要露出如此迂腐之态。” 摆了摆手,杨恭指了指桌上的礼单:“魏国公嫁女,总要有个合适的价钱,为父此次前来,可是带足了聘礼,你且看看罢,还有甚么需要补充一二的。” 杨尚荆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抓起了礼单看了看,盔甲是不敢送的,这玩意就算打制出来都是违法的,所以杨恭只是送了一点珊瑚、玳瑁、珍珠一类的物件,也算是东南沿海士族的特色了,靠海吃海嘛。 等翻到了第二页,杨尚荆就看见了一堆的名人字画,倒没什么哪朝哪代皇帝的御笔,不过鼎鼎有名的,倒也有那么几张。 和以武立家的徐家不一样,杨家走的是耕读传家的路子,所以这礼单上面,还是突出了一个文艺范儿。 第三页,就很简单了,左右徐家也不可能往建宁去置办什么地产,所以杨家很粗暴地塞了一堆银钱,反正当年杨荣在世的时候也是成天撒钱,大明朝随便一个士子都知道,杨家贼特么有钱。 “大人深思熟虑,戬没甚么意见可提。”杨尚荆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对着杨恭施了一礼。 有钱,妥帖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五九章 洞房花烛夜 第四五九章 再富裕也缺钱,毕竟多粗的蛇多粗的洞。 但是呢,作为魏国公这个档次的勋贵,捞钱是肯定要捞钱的,但是呢,捞钱的手法是一定要讲究的。 换句话说,暗地里怎么下三滥都无所谓,但是明面上一定是要伟光正的。 所以呢,杨家出大价钱给聘礼,全了魏国公徐家的颜面,徐家自然也得拿出来差不多的嫁妆来。 毕竟嘛,这个档次的只收聘礼不给嫁妆,档次就显得太低了,魏国公偌大的家产,偌大的名头,赚钱也用不上卖儿鬻女不是?这又不是五百年后的大西北,男多女少待价而沽。 婚礼的这一套流程走的很顺利,杨尚荆也没被为难什么,建安杨氏嘛,别的没有,就是有钱。 至于闹洞房…… 到了杨尚荆这个位置,有资格闹洞房的,大抵是不会瞎闹的,想要瞎胡闹的,也是没资格的。 所以杨尚荆一脸强装出来的喜意,和新娘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共入洞房”,走完了结婚的流程之后,杨尚荆被折腾的疲累欲死,又被外面的一众宾朋灌了几杯酒,这才有些微醺地回到了洞房。 然后他呆坐在屋外,顺着窗户缝看了看床上坐着的新娘子,叹了口气。 中国和欧洲那帮白皮还是不一样的,中国人的政治联姻,就算是有长孙冲和长乐公主这样的表兄妹,也是少数,而且追求的是政治利益,而不是什么狗屁的血统纯正,所以这魏国公家的嫡女,长相绝对和同时期的欧洲白皮女贵族不一样。 大概能甩那帮地包天的脸盘子,也就是下巴狠狠往上翘、额头往死里往下坠,下巴和脑门子差点儿能碰到一起,顺带着一身血友病啊、软骨病啊、肌无力啊之类的遗传病的欧洲白皮十万八千条街去。 这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瓷娃娃一般,名儿也好听,叫徐芷柔,从名字上也能看出宠爱来。 大概是勋贵家族出身的,身体素质好,营养也跟得上,这个年岁身高就接近一米五了,体态匀称,亭亭玉立。 然而杨尚荆心里那道坎儿过不去啊,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搁在一年多以前,也就是他非法穿越过来之前,是要叫他叔叔的,哪怕他就是去做家教,起了淫心,也不敢说动这样的小姑娘,最多对小姑娘她妈流口水。 十年血赚死刑不亏?直接炮打头了好不好!这口号最多企鹅群里面喊一喊过过过嘴瘾,谁做谁脑子有包。 别的不说,哪怕这时候合法合理,他现在行夫妻人伦,某个扑街作者写他的那本扑街的书也得被横行的河蟹夹碎了吞下去。 虽然没什么营养,但是能杀鸡儆猴、以正视听啊。 “夫君还不进来?”屋里的小姑娘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咬着下唇,发出了清脆的声音,若黄莺出谷,很是动听,“莫不是对妾身有甚么不满意之处?” 满不满意这婚也结了,他要是敢不进去,在外面呆一夜,明天这消息传出去,不用等魏国公家掀桌,他老子就能先弄他一顿。 夫妻和睦啊,家庭和谐啊,这是人伦之礼,这年月很注意这个的。 杨尚荆咬了咬牙,应了一声:“为夫喝了些酒水,头有些晕,站在屋外散散酒气,莫要熏到了娘子。” 里面的小姑娘到底年纪小,就算是自幼接受的是精英教育,对着闺房里面的套路都很熟悉,这会儿听了他的说辞,也是“噗嗤”一声就乐了:“哪里有让夫君在外醒酒的道理,快快进来罢。” “诶,这就来了。” 杨尚荆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门钻了进去。 扎心啊。 进了屋,杨尚荆是浑身的不自在,左顾右盼,整个人完全看不出一点儿正四品文职的决断,更看不出一点儿弄死正三品指挥使那会儿的杀伐果决。 “那个,娘子……”杨尚荆抓了抓头发,把一头扎好了的秀发直接弄乱了,“要不要喝杯茶水?” 小姑娘从床沿上起身,盈盈走过来,帮着杨尚荆倒了一杯茶水:“夫君喝了那么多酒水,合该是渴了。” 这尼玛…… 杨尚荆接过茶水,也不管温度,咕咚咕咚就灌下了肚儿,得亏他之前在前院儿折腾的时间挺长的,这会儿屋中的茶水已经是不冷不热了,否则少不得把他的喉咙躺下来一层皮。 “夫君,且慢些。”小姑娘就娇嗔了一句。 然后杨尚荆差点儿没把自己呛死。 我就…… 感受着背后柔软的触感,杨尚荆直接把嘴里的水全都吐了出来,恨恨地咳嗽了几声,这才让自己没成为洞房花烛夜中被水呛死的新郎。 “咳咳,咳咳。”杨尚荆摸了摸嘴角的水渍,一脸的尴尬。 “夫君快些歇息吧。”小姑娘咬着下唇,声音挺温柔的,然而看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是要上刑场一般。 杨尚荆喘了几口粗气,点了点头:“好,那便早些休息罢。” 到底穿越前就没有太多的“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育,杨尚荆不敢搞什么十八禁的画面,但是吧,拍拍小姑娘还是没什么心理障碍的,所以他这么一伸手,明显能够感觉到小姑娘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得,感情俩人都不那么放得开啊。 杨尚荆苦笑了一声,说起来,他上辈子没享受过风花雪月,倒也是有过女朋友滚过床单的,传过来之后直接做了人上人,别说滚床单了,南京城最叫座的清倌人都弄进后宅暖被窝了。 可是这心理问题,或者说是三观问题……他真不是一个简单的几年能解决的,根深蒂固二十多年啊。 深吸了一口气,杨尚荆三下五除二脱掉外套,直接躺在了床上,把眼睛一闭,打算装死。 然后就听耳边细细碎碎地一阵响动,过了一会儿,就感觉一个很柔软的身子压了上来:“夫君……还请怜惜妾身。” 杨尚荆憋着的一口气差点儿没散了,憋了半天,终于是别出来一句话:“快快休息罢,时辰不早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零章 意思意思 第四六零章 杨尚荆这样的“老司机”,好歹也是经过忠叔这样的“老老司机”鉴定的,毕竟当初他在后院,就差开无遮大会了,这年月的房子隔音效果还差的一批,忠叔能听不见? 所以忠叔在给杨恭做完了思想汇报工作之后,自然也就没人过来听墙角了,杨尚荆和自家的合法妻子,就这么在被窝里憋了一宿,谁都没睡好,第二天早晨起来之后,一人脸上俩黑眼圈,神情各种憔悴。 “莫、莫不是妾身哪里不好,让夫君生了气……” 徐芷柔咬着牙,捏着衣角,一脸怯怯地看着杨尚荆。 如果杨尚荆是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在徐芷柔这边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处,娘家势力大,丈夫是吃软饭的,在啥年代都得受气,偏生杨尚荆身后的杨家并不弱,又有朝中大佬做后盾,嫁过来的时候,徐家就叮嘱过这个小姑娘“注意言辞,琴瑟和谐”。 至于杨尚荆能不能人事……这个也不用特意调查什么,家里弄了三个堪称的顶级的大美女做侍女,整天胡天忽地,前一阵想不开还差一点儿把自己玩到肾虚的消息,对魏国公这样的人来说也不是秘密。 毕竟徐芷柔她的哥哥就在杨尚荆帐下听令嘛。 杨尚荆看了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叹了口气,他感觉自己玩一款真人养成游戏,偏生他上辈子玩舰娘类游戏的时候,舰R舔的是列克星敦,舰B舔的是光辉,就是跑去玩崩崩崩了,舔的都是八重樱,什么晓响雷电、什么POI哈曼、什么德莉莎第一可爱,于他而言都是浮云啊浮云。 心里再一次祝愿搞封建礼法的那一拨人死全家之后,杨尚荆半蹲着身子,让自己和徐芷柔的身高差不多了,这才摸了摸她的头:“娘子如今年纪尚幼,身体未曾发育完全,此时破了身子,大不益也。” “家姐十四之时,已经有了儿子,便是家母生下大哥之时,也不过十五的年纪……”徐芷柔把嘴一瘪,作势就要哭出来。 尼玛……所以说让鼓捣封建礼法那一拨人死全家都太便宜他们了,都应该灭九族的。 杨尚荆咬牙切齿,瞬间忘记了这年月要是么有封建礼法约束,就凭这这个医疗水平,要是不全民早点生孩子、多点儿生孩子,人类的存续都会出现问题这个根本问题。 平民要早生,贵族能不造点儿要孩子?贵族可以让自家的旁支成为平民,但是绝对不允许自家的血脉延续出现问题,平民多子多福?那就加倍地多子多福!反正老子有钱,反正老子能找女人! 毕竟板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啊。 好说歹说一顿劝解,这才将对方哄笑了,杨尚荆叹了口气,转过去的脸上全是生无可恋的颜色。 特么的忠叔那边儿还催呢,让他和徐家的闺女早生贵子,稳固一下杨、徐两家的关系,毕竟这个年月,最靠得住的只有血脉关系。 等到带着老婆出门见公婆的时候,两人脸上疲惫的神色显然很让做长辈的杨恭满意,要是天天这么折腾,他杨家有一个带徐家血脉的子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嘛。 看着杨尚荆带着徐芷柔回房的身影,杨恭就对忠叔抱怨了一句:“你只说尚荆喜欢成熟丰腴的,只怕不喜年岁小的,如今看来,却也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这话得亏没让杨尚荆听见。 正所谓官儿不踩病人,自然这结婚的大喜事儿,寻常的官儿也不会找上门来,本来寻思着想把杨尚荆召回北京见一面,能行的话顺手往死里整的正统皇帝朱祁镇,在得知了杨尚荆结婚的消息之后,也只能默默地骂了一声娘。 然后派了个中官来南京,没去杨尚荆府上,只是去了魏国公府上,赐了一些御用之物,把魏国公好生夸奖了一番,只不过现在他还是个没发威的老虎,病猫一样的皇帝,谁也没拿着这个当回事儿。 皇帝还是孩子嘛,要容忍他耍点儿小脾气。 不过京师之中的战队问题,随着北京的相关动作,变得越发的耐人寻味了。 因为皇帝赐下东西了不说,外朝的大佬们也纷纷为杨尚荆送上了祝福,文臣之首的杨溥送了一副自己写的字,“天作之合”,四个大字苍劲有力,颇有力透纸背之感,单单这四个字的含义,就很能让人琢磨一番。 是不是外朝的这帮文臣的大佬们,直接从里面推波助澜,促成了魏国公徐家和建安杨氏的这门亲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外朝稳稳地控制住了两京的局势,皇帝不掀桌都别想着打赢了。 文臣的招牌于谦于廷益,也对这门婚事表示了赞同和支持,送上了一副水墨画,不过不是什么呈祥的,而是一副虎啸山林的图画,各种意思,也很耐人寻味了。 而武将之首的张辅则干脆的多,直接派人送了一把精工打造的长剑,据说是早年张玉留下来的宝贝,吹毛里短不在话下,切金断玉不过的寻常。 这个动作也很耐人寻味了,杨尚荆是文臣,就算统兵,也是文臣,现在武将之首的英国公突然玩这一套,是想让杨尚荆由文转武不成?正四品的少詹事,调入武将序列,最起码也是从二品起步啊。 武将里暂时能排上老二的成国公朱勇,则是弄了一把短火铳给杨尚荆送了过去,这东西虽然民间禁制铸造,但是勋贵们在战场上拿来防身什么的,却也是再好不过的玩意儿了,又不是非法藏匿甲具,朝廷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再者说了,成国公朱勇现在掌握京营,权势滔天,文官儿里面又是遍地朋友,为人乐善好施,哪个不开眼的敢去找他的麻烦?文臣的同行们都能抽死丫的。 在南京来回折腾了小半个月,收获了各路大佬的真心祝贺之后,杨尚荆终于是打点了行囊,带着新婚的“娇妻”,南下回黄岩县,接着在东南沿海和士族、倭寇快乐地玩耍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一章 计议 第四六一章 偌大的杨家,是离不开主事的人的。 或者换句话说,鱼龙混杂之下,杨恭这个家主是不敢离开的。 毕竟杨恭掌权都三年多了,去年就支不支援杨尚荆情报那点儿破事儿,杨家内部都差点儿起了内讧,现在虽说杨尚荆和魏国公徐家结了亲,可是偌大的杨家里面,明里暗里想和杨恭白掰掰手腕的人,还是不少的。 建安杨氏,风流百年,积攒下来无数的财富,单单是当年杨荣在外面随便撒钱,就能看出一二来,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鬼知道有没有人脑子发热,就像在这个时候给杨恭来个架空? 所以杨恭是和杨尚荆一起南下的,从南京走水路往南,直奔黄岩县去了。 “尚荆,在南京只是,你对我所言,俱是实话?”杨恭站在船头,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杨尚荆落后了杨恭半个身子,笑着回答:“回大人的话,此事如何能够有假?中国之地缺五金,可这日本、乃至四夷,却是不缺的,否则每年东南大户往来海贸,如何得到的金银?那日本弹丸之地,难不成还有点石成金之术不成?” 杨恭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尚荆你说得却也在理,只不过日本若是产五金之物,却为何要从我大明兑换铜钱?” “技术不够罢了。”杨尚荆咧了咧嘴,总感觉自己在老调重弹,“冶金之术颇为繁复,可不是甚么打造一把倭刀那般简便,就倭人那点儿脑子,如何能够学会?” 迎着杨恭有些疑惑的眼神,杨尚荆解释道:“倭刀乃是从唐刀之上演化而来,有了成套的技术基础,倭人的刀尚且用的包钢之法,稍有差错,一把刀便不能用了,是以这倭人武士决斗,都是严禁刀刃相碰,我大明如今弃用了昔日技术,不过是因为兵力充沛,军饷不敷使用罢了。” 马槊、横刀一类的大杀器,之所以最后被淘汰,留下来大刀长矛这一类东西,实际上就是和战争体系有关的。 封建年代生产力有限,科技水平也有限,一百人的部队可以人人快马横刀,再配一身精钢奶罩,但是一万人的话,就不能这么玩儿了,朝廷每年的赋税有限,全都装备军队了,吃啥喝啥? 所以军费别说削减了,就是不变,必然也会导致单兵装备水平的下降。 而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工时。 工匠弄一把马槊,可能需要数个月、乃至数年的时间,但是弄一柄长枪呢?几天的功夫就可以造好了。 是,马槊使用的是复合材料,韧性、坚固程度都能甩长枪几十条街出去,但是多少工匠能给所有士兵全都配上马槊?就是魏晋南北朝、隋唐那会儿,马槊也只有大贵族玩得起。 那是“少数人的玩具”。 一个拿着马槊的士兵,能顶的上十个拿长枪的士兵么?或许可以。单是一百个呢?正常历史线里面,三德子被苏维埃的慈父铁锤吊起来打,不就是因为大猫的所需的工时数太多,生产速度赶不上T-34么? 杨恭也不是傻逼,能够执掌若大家族的,接收新知识的速度必然十分之快,所以杨尚荆解释了几句,他也就明白了。 “若是依尚荆所言,只要找到日本那些豪族的矿藏,一举收缴了,便可以解决钱荒了罢?”杨恭说这话的时候双眼发亮。 杨尚荆脸色古怪,还解决钱荒呢,中原王朝的钱荒,只要杨家这样的土老财没改了自己的坏毛病,还喜欢把金、银、铜熔成各种瓜往地底下藏,进来多少钱都没有甚么卵用。 而且,别说区区一个日本了,就是把整个东南亚算进来,也是白搭,中原地区对货币的渴求,基本上就是个无底洞。 不过杨尚荆还是点了点头:“解决是不太可能,日本虽说富矿大抵是有不少的,不过这弹丸之地,便是有,也没有多少,稍稍缓解一番,还是可能的。” 看着杨恭一脸兴奋的表情,杨尚荆就叹了口气,想要让土财主们把目光从土地、金银本身转向其他方向,本身就是一个技术活儿。 对,真的是技术活儿。只有往上攀科技树,把农耕文明点成工业文明,在这个过程中顺手把地主阶级变成同为剥削阶级的资本家,才能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流通”。 不过这一切在不“开海”之前,都是梦幻泡影,只有让杨家,或者说整个东南士族,乃至整个大明朝的地主阶级都明白了海外的富饶之后,才会让他们有动力“走出去”。 以肉体征服为途径的掠夺,到底是一种血腥、残暴、效率低下的掠夺方式,所以在那之后,杨尚荆就会推出一种相对高效的掠夺方式,也就是资本掠夺,顺势就能催生工商业的兴起。 至于“商贾贱业”这种说法嘛……说白了,中国人最重的是实用主义,而且人嘴两张皮,到时候怎么“圆回来”,还是干脆推翻,那就要看到时候的套路了。 只不过这个过程中会产生什么鬼东西,比如什么倭奴贸易啊、高丽奴贸易啊、东南猴子贸易啊之类的鬼东西,就不是杨尚荆可以控制的。 毕竟工业生产需要大批的原材料,除了常见的煤、钢、农产品等等原料以外,还有另一种不可或缺的原材料——血肉,大量的血肉,大量受过培训的、质量相对较好的血肉往里面死命填。 只不过……他杨尚荆灭门的事儿都干了多少次了,还差这点儿?为了人类的进步,去特么的道德观吧。 杨恭当然不懂这个,他只是在沉吟了半晌之后,问道:“魏国公可知道此事?” 杨尚荆摇摇头,笑道:“岳丈镇守南京,乃是勋贵,身份自是不同其他,戬未敢告知。只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行通知罢了。” “如此也好,行事稳妥一些,总归是好的,也免了人多嘴杂。”杨恭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若是需要甚么,只管和家中提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二章 有备无患 第四五三章 听着杨尚荆的话,邢宏放第一个反应就是直接拒绝。 毕竟李信这个侄子,李行李璞寓,也算得上是个人物了,一旦放到了一线,以现在杨尚荆培养出来的这种作战体系,想要不让他捞着功劳获得晋升,简直就是难比登天。 偏生在现在这个以血脉姓氏为根本的封建礼制的条件下,这个李行李璞寓还是标准的李信亲信,不管怎么说,脑袋上的“杨”都盖不过“李”,对他的一切提拔,都有可能引发杨尚荆派系内部的不满。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杨尚荆麾下的这几个指挥使,能够真正平衡掉李信给李行施加的影响的,说到底也就他邢宏放一个人了,别的再拣选,根本就没什么用。 因为邢宏放不仅仅是原本李信的部下,可以平衡一些李信旧部的反对声,同时他还是杨尚荆一手提拔起来的,儿子邢里男现在还在杨尚荆手下听用,是标准的“杨党”,这就可以压下去不少杨尚荆这个新兴派系内部的反对声。 最重要的是,他邢宏放现在觉醒了“邢家血脉”这个隐藏的属性,搭上了英国公张辅的线,就算不能和英国公本人直接对话,却也能和中军都督府下面的官僚眉来眼去一番了,这也就能够顺带着制衡一番李信本人了。 至于杨尚荆,这命令是他自己下的,总不会因为这个,让他邢宏放入坑吧? 所以邢宏放定了定神,躬身应是:“钦差放心,末将定当将此事处理妥当。” 杨尚荆点了点头,摆了摆手,邢宏放将手中的书信转交给了忠叔,扭头离去,杨尚荆沉默了良久,这才叹了口气:“这人……难能可贵啊。” “蠢货总是占了大多数,所以这出了个聪明人,却也难得。”忠叔笑着摇了摇头,将信收了起来,“能看得出颜色,辨得了时机,这样的人,总归是要多用用的。” “忠叔说的是啊。”杨尚荆向着树荫下的石桌走去,倒了两杯茶,将其中的一杯递给忠叔:“却不知那些人,如今是何心情?” 忠叔接过茶杯,抿了一口,这才回道:“还能是何心情?谈不上甚么诚惶诚恐,一点惊惧总是要有的,老仆方才看了看家里传来的消息,具体的有些模糊,不过似乎三府之中的山贼水匪,不成气候的是被一扫而空了,稍微有点儿气象的,也是去了七成。” “自家远在闽北,就算这东南士族同气连枝,可这接到消息的准确度,还是不敢保证的。”杨尚荆放下茶杯,摇了摇头,“暂且等等,看下面呈上来的战果罢。” 为什么要说“不成气候的”和“有些气象的”? 因为规模大、势力大的,身后都有当地富户的支持,要不然一家伙聚拢个百八十人,人吃马嚼的就靠山里的野果野菜?还是就靠着沿路打劫的那一丁点儿油水?开什么玩笑,打劫多了,客商都不走那条路了,还打劫个卵? 涸泽而渔的都是蠢货,这道理只要是个人都明白的好伐? 而杨尚荆早在发布动员令,派兵清剿内陆盗贼的时候,就已经通过杨家的渠道给发布了出去,当然了,军国大事嘛,要通过“来源不可考”或者是通过“合理推断”啊、“消息灵通人士”啊之类的嘴里说出来。 换而言之,各个有能力接到消息的大家族,基本上都是大拿级别的,然后赶紧将自家的势力收缩起来,反正大家族隐匿人丁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给百八十个人制造合理的身份,甚至不用制造,地方官府都不会下来追查神马的。 毕竟……皇权不下县嘛。 “依着少爷的意思……”忠叔眉头微蹙,“到时候在日本发现了富矿,直接让这些大家族手底下的人漂洋过海,搅乱了日本的内政?” “南方倭寇未平,北方还有倭寇作妖,这日本的豪族们打的如意算盘,我们也可以拿来用用嘛。”杨尚荆就笑了笑,“日本无力约束民间势力,我大明就能完全约束了?左右不过数千的精壮,莫说是和本官编练出来的新军媲美了,就是和寻常的卫所士卒比,也不过一盘散沙。” 拍了拍手,杨尚荆就感叹道:“到时候,国内这些过剩的青壮在海外祸祸,捞到了钱,总归是要回国内花销的,捞不到钱死在外面,国内也是少了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何乐而不为呢?” 说这话的时候杨尚荆心里还是叹息,说白了还是工业化水平不够,现有的小农经济根本无力消化掉多余的青壮,留着反而是祸害,不如让他们漂洋过海,到外面的大世界去寻找自己的财富。 要是他杨尚荆有能力建成一个完备的工业体系,哪怕是说设计出来一个完整的轻工业体系,比如毛纺之类的,也能瞬间制造出无数的工作岗位,毕竟任何工业,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一点点人口,更多的人口集中在了配套设施方面。 这样,就会迫使内地的权贵们在国策上进行一些列的修正、妥协,然后进行人口贸易,同时鼓励生育,让内地的人口不得不追求井喷式增长。 毕竟……权贵也是人啊,能够带来财富的东西,他们也是有追求的,当“祖制”一类的东西成为他们追求美好事物的阻碍的时候,他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些东西一脚踢开。 毕竟他们肯定不知道,这种东西如同慢性毒药一般,最后会将他们一手葬送。 但是实际上,杨尚荆不能,鼓捣出来一个工坊,已经算是他的极限了,一个詹事府少詹事,正四品的官儿,听着不小,然而他现在的影响力,实打实的部分也就浙江沿海这一亩三分地了,别说国策了,整个浙江省都影响不了。 所以到现在,他也只能走一个曲线,先通过倭寇把自己的名头打出去,然后再慢慢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三章 “钱” 第四六三章 杨尚荆现在就是把手伸进了教育领域,那也不过是在皇权下的一种封建礼制的延伸,本质上他还是没有自主权的。 比如,那间书塾里面教的还是封建礼制的那一套东西,子曰诗云的。 可是除了提升识字率,扫除一部分文盲之外,这玩意有个卵用? 虽然自己就是个文科生,但是杨尚荆知道,想要改变这个社会,没有理科僧工科狗在基础学科上进行大笔投入,他一个文科僧就真的只能留着一肚子的计划,憋不出几个屁来了。 相比什么见了鬼的子曰诗云,杨尚荆更想教一点儿加减乘除之类的玩意,然后搜肠刮肚地教他们啥玩意叫“置换反应”,揭穿点铁成金的神话,再鼓捣鼓捣什么安倍定理之类的,把他高一水平的数理化倒出来。 传统文化……算了吧,那玩意等工业社会后期,进入信息时代,给钱多了没地儿花的土豪玩玩情怀还行,真要是在农业社会诗词歌赋…… 你球药丸啊。 不过话说回来,能拔脓的都是好膏药,老式教书先生有也比没有强啊,最起码能降低文盲率不是? 看看自家“大人”的玩法,几十个教书先生说扔出来就扔出来,直接给之前还是劫道的土匪上课扫盲,就知道一个大家族这种底蕴到底有多深了。 “也难怪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着从这些地方豪族身上割肉,一个建安杨氏就这么牛逼了,这要是个隋唐时代的山东世族、关陇门阀……”杨尚荆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杨恭,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杨恭见杨尚荆不再说话,便多问了一句:“尚荆,如今这钱财可还够用?” 杨尚荆听了这话就是一愣,他现在吃着公家喝着公家的,薪俸都是领着三份儿的,要说大明朝这低薪制度,一份薪水当官儿的肯定要饿死,但是他三份儿,正四品、正五品、正七品的,不说喝豆浆喝一碗倒一碗吧,喝一碗倒半碗还是没压力的。 所以他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如今府库钱粮却也充足,戬也不曾多有花销……” 杨恭听了这话,差点儿没气乐了:“为父看你使用权谋,却也有你大父三分精髓,却不想这钱粮已是想得这般简单。” 带着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杨恭继续说道:“你如今做的,虽说是个值事官,不是什么清流,却也要养望一番的,这钱粮之事,不能不沾,却不可有丝毫贪墨,而你身边的亲兵,只凭威严,如何能够收拢得住?” 摇了摇头,杨恭就叹了口气:“便是你大父昔年在京中之时,也是时时大宴宾朋,花钱如流水,你如今身在军中,两京之中的文臣勋贵自是不必多做花销,可这麾下士卒,总是要笼络的,人心啊……” 听着这话,杨尚荆就陷入了沉思。 然后就听杨恭继续解读:“昔年你大父在南京之时,受太宗皇帝赏识,便是说不上‘事无巨细,悉以咨之’,可这军国大事却是时时招至御前奏对的,圣眷之隆,无出其右者,便是英国公张辅,也要瞠乎其后。” 那是,有那个胆量拦在朱棣马头前面,高呼“先谒陵乎,先继位乎”的猛人,决断方面当然不会差的。 “故此,朝中之臣多生嫉妒之心,时国子监祭酒出缺,便有人举荐你大父前去,明升实降。” 嗯,国子监祭酒当然清贵了,天天就想着怎么为人师表了,军国大事是根本别想掺和了,那是个养望的好地方,也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可是杨荣去了那里,就成了真的养老了,再想起用,大臣们都会选择反对的。 “你大父心知此事不妥,奈何所处之地,在太宗皇帝眼前,而太宗皇帝之英明果决,不比太祖稍差,想要做什么小动作,可以说是难比登天的。”杨恭突然间说得很认真。 嗯,当然是了,能够以藩王之力抗衡整个中央王朝,还特么打赢了,顺手压服了大明朝内部各个势力,同时维持了对孔、张两个传承了数千年的世家的打压,清剿了一番北直隶邪教的,能不是狠人就见鬼了。 “所以你大父当时从家中很是拿了不少的钱粮出来,广邀宾朋,这事体,说白了不过是争权夺利,而酒桌上,正是讲清事体的好地方,故此一来二去,这京中的权贵,对你大父也不那么提防了。”杨恭突然盯着杨尚荆,“钱,是个好东西。” 杨尚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地方上虽然不比京中复杂,可是各种狗屁倒灶的事情还是不少的,梳理不好下面,终究是不行的。 他之前的一系列动作,骚操作是骚操作,对人心的评估倒也能算得上是入情入理了,可是呢,他忽略了一个因素,也是一个最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人心之中的贪念。 他来之前的那个时空,湾湾电视节目的嘉宾都能吼出“当兵是为了干什么?当然是抢钱抢粮抢女人”这种KMT军队“不忘初心”的话,指望着这个时代的明军士卒能够做什么无产阶级战士,一个有理想、有道德、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显然是不靠谱的。 那就要用钱去喂了,让他们拿到足够军功的同时,拿到足够的钱。 想着这些,就听还挂着正二品都指挥使虚衔的杨恭接着说道:“你且听为父说,这‘恩出于上’虽是法理,却也并非不可绕过去的,否则各个将领的亲兵又从何来?你只消笼络一番手下最精锐的部分,许以钱帛,也便足够了。” 这尼玛……不成了KMT了? 杨尚荆有点儿愣神,KMT那种模式,一个千古完人的“校长”指挥着一堆贪官污吏,好像不太行啊。 不过转过念头一想……扯什么淡,KMT那种组织形式再辣鸡,那也是近代的政党了,比起这个年代的“清流”,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在这个比……****下限的社会,怕个啥? 大不了他到时候再玩个“四一二”嘛,谁怕谁啊。 所以他一躬到地,满脸诚恳:“谨受大人教诲。”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四章 教育 第四六四章 在永宁江入海口,杨尚荆和杨恭就算是分开了,杨尚荆溯永宁江而上,直接回了黄岩县,而杨恭还要顺着海岸线南下,到了福建上岸,回建宁府。 这年月,垃圾的基础设施建设,就让走陆路的舒适度和速度都被水路甩出几十条街去。 徐尚庸回去参加完自己妹妹和顶头上司的婚礼,就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杨尚荆“度蜜月”的时候,他就和周乐展俩人在海上可劲儿地折腾,基本东南沿海,从昌国卫往南,到蒲门、壮士两个守御千户所的海面上,倭寇死的死逃的逃,寻常海盗直接望风而逃。 有的时候甚至直接捞过界,去福建的海面上装个逼打个秋风什么的。 毕竟现在整个浙江南部三府的水师都听他俩调度,挂着千户的衔儿是不假,然而徐尚庸是魏国公嫡子不说,现在还是杨尚荆的舅哥,派头比寻常的指挥使都大不少。 本来福建水师还想找徐尚庸麻烦的,结果被还在养伤的刘海叫过去一顿臭骂,现在这个局势,现在这个年月,找徐尚庸的麻烦就是找杨尚荆的麻烦,找杨尚荆的麻烦就是找魏国公、英国公、定国公、成国公、杨学士、胡宗伯、马学士……等等一众大佬的麻烦。 找死不成? 不过就是这样,杨尚荆还是派了两艘战船护送着往南走。 毕竟他杨尚荆现在明的暗的敌人辣么多,鬼知道哪个就失心疯了,半路上给杨恭来一刀? 他杨尚荆能混到现在这个地步,个人奋斗和历史进程相结合的成果功不可没,可是最重要的是,他姓杨,要是没有建安杨氏的支撑,最简单的,委羽山上的太清观就弄不起来,更别提火药、枪管之类的玩意了,做“文曲星降世临凡”,更是痴人说梦。 如果这时候杨恭突然出事儿了,肯定会造成杨家内部的不稳,保不齐就有人喊着“给前家主报仇雪恨”的口号,然后扔了杨尚荆,把自家的人撒出去满天下地找杀手,然后直接把杨尚荆抛弃掉。 自己人的叛徒永远要比敌人下手狠,也更可恨。 回了黄岩县之后,杨尚荆琢磨了一下,就叫来了还在衙门里做断事、最近正打算外调去外面,跟着徐尚庸身后混一点儿军功什么的刘启道,说实话,这还真是条路子,搞好了以后兴许还能做个侍郎什么的。 毕竟嘛,这怎么也算得上是“文武双全”,好说还好听。 当然了,侍郎往上就别想了,哪怕刘基刘伯温当年再不受武将待见,也是封了诚意伯的,是勋贵之后,坐上六部尚书,哪怕只是南京的,也对朝局影响太大了些。 一听杨尚荆叫自己,刘启道当即就跑了过来,手里的活计都扔在了一边。 他这个档次的小勋贵,杨尚荆婚礼的时候登门的资格都没有,虽然杨尚荆给他发了请柬。 “少詹事找下官,所谓何事?”刘启道现在把自己的位置摆的特别低,完全见不到之前还称兄道弟的那股子气势。 事实上不低也不行,杨尚荆现在太特么迪奥了,看看结婚那个排场就知道,妨碍他的都是渣渣。 “坐,坐,也没甚么大事,不过是想问问,本官走的这些天,巡防千户所之中的训练可曾拉下?”杨尚荆斜斜地靠在椅子上,特别随性。 刘启道很拘谨地在椅子上坐下半边屁股,想了想,这才回答道:“回少詹事的话,倒是没甚么大事,那班识字的匠户除了教书之外,平日里也大多去书塾里面听讲,听不到张敏之张道长的课,却也能多认些字。”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倒是本官疏忽了,这匠户虽说识字,却也只能勉强读写,教教文盲一般的大头兵自是不成问题,可是教的久了,自然也是掏空了肚子。” 顿了顿,杨尚荆敲着桌子,想着解决的办法,过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也罢,那班匠户,也要多培训培训,就从书塾里面划出来一块地方,专门给他们授课罢,人手……就从寻常的秀才里面调。” 从底层开始打造自己的体系和制度,这绝壁是在作死,然而杨尚荆没有办法,稍微有点儿才的,这年月都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杨尚荆可不想被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反正现阶段军队层面,能够在识字的基础上多学点东西,也就行了,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嘛。 “可是这给匠户讲课……”刘启道听了这话,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 杨尚荆看了他一眼,就是呵呵一笑:“这又如何?只管打出有教无类的牌来,让张敏之先去给他们讲上一堂课,也便是了。” 刘启道也只能点头了,张丛这么个前翰林都跑去给泥腿子讲课了,剩下的那帮秀才,还有谁敢装逼? 杨尚荆仔细琢磨了一下,就觉得自己鼓捣个军校什么的,肯定没戏,军队现在自成体系,所谓的有力人士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别说挂“贪生怕死请走别路”了,就是挂“升官发财请入此门”都没用,不存在这个基础。 千古完人蒋校长那一套现在吃不开啊。 所以杨尚荆仔细想了想,接着说道:“让张敏之总结一份名单,要这些过来蹭课的、听课的士子中靠谱的,莫管是不是本县,都可以。” “少詹事这是要……”刘启道睁大了眼睛。 杨尚荆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本官要在书塾里讲学啊。” 别人讲课,他要努力消除门第观念,打垮封建学阀,但是他自己嘛,那就必须是在座之人的“老师”了,双标嘛,要玩儿就玩儿的溜一点儿。 反正就是反复洗脑嘛,循序渐进嘛,他杨尚荆有的是时间。 毕竟把东南士族的目光彻底吸引到日本去,就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足够他慢慢布置了,穿越之前的那套洗脑手段,或者说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手段,他杨尚荆还是懂一些的。 到时候直接带着一大波“门生”投入大明军旅建设,那个效果……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五章 一小时后上正文。。。 后宅斗争这种烂事儿,一般只存在于弱鸡的后宅里面,或者是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套路文里面,基本方式是抓头发、挠脸、吐口水,除了让未经世事的小姑凉产生满足感或者惊奇感之外,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然而徐芷柔出身辣么牛掰,哪里会和那帮弱鸡一样? 杨尚荆在外面整饬教育,她在后宅镇压四方。 别管知琴明棋这种杨家的家生子,还是茗烟这种秦淮河上的清倌人,一个两个都服服帖帖的,还争宠?说话都是弯着腰,恨不得跪下的。 炸刺儿?你试试! 阳奉阴违?你试试! 玩清高?有种你试试! 魏国公那是什么档次的勋贵?大明朝第一梯队的,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嫡女下嫁,根本就不用玩什么手段在后宅争宠,直接碾过去就是了。 敢让徐芷柔受一丁点儿委屈,那就是在给徐家的声威上摸小黑点,徐家为了面子,那必须直接给男方施压,最好的结局就是直接被打死,最不好的结局,去做粗使丫鬟吧,一天打一次那种。 人命关天?这玩意在勋贵眼里就是个屁…… “少奶奶,前厅的菜上齐了。”知琴弯着腰弓着腿,整个人矮了大半截,脑袋恰好比坐在那练字的徐芷柔矮了那么一丢丢,声音里说不出的恭顺,便是在杨尚荆面前也没这般。 “尚荆今日中午还不回来么?”徐芷柔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甚么别样的情绪来,不过其中的气势却是十足,丝毫不见在杨尚荆眼前的柔弱。 知琴点点头,说话就更小心一些了:“回少奶奶的话,刚刚少爷派了人回来,说今日中午在小校场那边用饭。” 顿了一下,知琴接着说道:“少爷之前也是这般,早出晚归,” 第四三六章 “金庐宝舍,转瞬成灰,唯有田者,巍然不动。故凡人有百十金,莫不志在良田。” 杨尚荆记得当时高中学历史的时候,讲土地兼并的时候有这么一句话,具体到了每一个字,他有点儿记不住了,但是大概意思他还是知道的。 如果他说开垦生田的能买田,耕种公田的搞集体经济,不允许买自己耕种的土地,那么绝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跑去开垦生地,毕竟他们“流民”过,尝过没有土地的滋味,而对官僚阶级,或者说对地主阶级的不信任,已经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了。 毕竟要不是地主不断地搞土地兼并,就他们这些人,至少百分之八十是用不着逃荒的。 杨尚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你便是不提醒本官,本官也是知晓的,故此这流民选择耕种熟田的,是有奖励的,最起码,本官要从县学之中抽调些人手,在这公田上办一家书塾的。” 杨尚荆以后想要搞点儿大事儿,肯定不能靠着一帮小农,或者说依赖者男耕女织的小农经济,现在先在黄岩县搞个试点什么的,反正流民也是一无所有,耕种着公田,就当小规模实施集体经济了。 在集体经济下,杨尚荆就能变相地提高这帮小农的组织度,比如里长责任制,直属县衙,然后用教育手段打开这帮流民的思想,等等等等。 就现在这个生产力水平和科技水平,没有化肥这种大杀器,搞什么“交足公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那一套……就不说五百多年之后那啥村到底咋样了,就看看标准的小农经济把小农们祸祸成啥样就行了。 更何况,这也就是一个县的公田,试点几年,杨尚荆还玩得起,也免得以后真有能力了,拍脑袋瓜子直接大面积铺开,然后彻底失败了强。 总而言之,“集中力量办大事”才是正理啊。 “若是说书塾……的确是好事。”张丛沉吟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只是流民本就贫苦,却不知这束脩,要从何处出?” 杨尚荆摆了摆手:“既是本官下令官办的书塾,自然不需流民自掏腰包了,其中先生所需的束脩、钱粮,俱从府库之中提取便是了。” 听了这话,张丛的脸色就有些不一样了,作为地主阶级的一员,他本能地反感给泥腿子教东西,尤其是这种形式下的传授知识。 知识垄断,一直都是地主阶级巩固自身地位的最重要举措,和生产资料垄断,可以说是大明地主阶级的两只铁拳了,但凡有哪个贫农想要翻身,一记勾拳砸下去肯定能把他砸个半身不遂,毕竟……姿势就是力量呀。 看着张丛眼中有些怀疑的神色,杨尚荆略略停顿了一下,就叹息了一声:“圣人云,士农工商,四民也,吾等士子自当有教无类啊。” 这个时候,想要争取地主阶级的同意,肯定就要抬出孔老二这位圣人了,当然了,这个“圣人”概念很广,拿着这玩意称呼皇帝也是没问题的,而杨尚荆扔出这一套,也是不想看见什么封建的师门关系在自己的地盘上、利用自己的政策大规模铺开。 开什么玩笑,“天地君亲师”啊,这才是封建三纲五常的核心,导师对学生具有无与伦比的控制力,什么逼着学生叫“爸爸”,还要“真心实意”、“光明磊落”地喊出来,那都是小儿科中的小儿科,在封建纲常下,就算受不了这种程度的骚扰自己上了吊跳了河,也得不到旁人的一点儿怜悯,反而会被嘲笑“无知”、“不肖”之类的,彻底批倒批臭。 人身控制黑暗起来,远超没有接触到这玩意的人的想象力的极限,毕竟“卧病求鲤”、“埋儿奉母”这种垃圾思想都能捧成经典的社会意识,你根本没办法期待什么太好的规则。 再者说了,他杨尚荆只是“官”不是“君”,从情分上、法理上都在那帮教书先生下面,要是这帮流民的孩子在掌握了姿势之后,被灌输了一脑子的封建糟粕,不听自己的话,他还不是要抓瞎? 所以说,断绝了私自交上去的“束脩”,也就能从形式上避免这种师生关系的产生。 张丛听了杨尚荆的话之后,愣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解,也产生了一点明悟,沉吟了半晌,这才和杨尚荆说道:“若是尚荆兄不嫌贫道才疏学浅,这书塾,便让贫道管着,如何?” 杨尚荆眼睛就是一眯,要是说学识嘛,论起对经典的解读,眼前这位张丛张道长能甩他十八条街出去,毕竟他只是个西贝货,而人家是原装的翰林修撰,说起文笔之类的,别说吊打整个黄岩县了,就是连着把整个台州府都吊起来打,都没问题,有这么一个“辞官归隐”的翰林修撰讲学,对本地、乃至整个台州府的士子都有着偌大的吸引力。 毕竟……学识是一方面,辞官归隐这事儿,在传统的士林意识里面,还特么长逼格…… 杨尚荆甚至可以预见,台州府、温州府、甚至整个浙江的士子,都很有可能过来,到他这个书塾里面听讲,不管学没学会、学会了多少,出去只说听过张丛的课,那都要挺着胸脯的。 似乎是看出来了杨尚荆眼中的犹豫,张丛很认真地说道:“贫道只不过是避世之后,不想一身圣人之学没落,在那边讲课罢了,具体要讲什么、怎么讲,还要尚荆兄多多提点,毕竟当年选拔庶吉士之时,贫道名次远落尚荆兄之后,断然不敢误人子弟。” 杨尚荆眼睛完全眯成了一条缝,心说这张丛难不成也被穿越了?怎么特么一瞬间这么聪明,好不适应啊…… 不过这书塾本来就是个试点,张丛加进去,就算讲课夹带私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本地人听他杨尚荆的更多,所以他点了点头:“那便多谢敏之兄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六章 不是那种靠着乡贤们用钱顶出来的官声啊,一个官员真正在乡野间拥有民望,在这封建年代可是很难的,一个是因为乡贤们的掣肘,另一个就是因为做出来了实事也不会吹,老百姓不吃这一套,上官吃不到这一套。 杨尚荆在黄岩县的民望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实际上是多管齐下的原因,首先是上面的根子硬得很,北京有杨溥、马愉等一众大佬撑腰,南京有魏国公、徐琦等一众大佬力挺,到了浙江,特么的藩司、臬司长官都在他爷爷杨荣手底下混过,这么硬的门子,台州府这边敢从中作梗,给他杨尚荆添堵? 至于下面,就显得复杂了不少,包含了经济、文化乃至军事三个方面,军事开道,经济文化紧随其后。 军事上上他一家伙抄了黄家,直接就让本地的豪族不敢妄动,谁懂就弄死谁,毕竟黄家一家人踏上黄泉路太过孤单了,就是想要在黄泉路上结婚生子都不方便,伦理这个东西不仅仅涉及礼法问题,还特么涉及遗传问题,所以黄家很期待有人能够下去陪他们;对倭寇的节节胜利,虽然没有在民间大规模传扬,却也侧面助推了杨尚荆威望的形成与提高。 经济上,杨尚荆利用黄家的一部分家底,鼓捣了一个养济院出来,老百姓最起码是看见了实惠,知道了这是一个清官儿;然后是治安整顿,整个黄岩县里面的市井小混混给收拾服了,弄了个治安司衙门,连带着城里有店铺的地方大族也跟着跪了,一家伙就把经济调控握在了县衙的手里。 当然了,这些都是百姓看不见的,百姓能看见的,是自己织的布种的菜能换回来黄澄澄的铜钱了,管他是什么正统通宝还是洪武通宝,这是能看得见的钱,以前买东西,很多时候可是以物易物的,心里不踏实的很。 毕竟徐尚庸鼓捣出来的那个从南京到黄岩县的“商路”还很好用的,黄岩县的衙役把牌子一亮,南京那边几个勋贵家的亲兵、家丁跟着一走,一来一回就是一堆的铜钱。 至于文化上,杨尚荆当然没有直接从平民老百姓下手了,害怕士大夫们的殴打还在其次,这年月造纸术相比于五百多年之后还是垃圾的不行,他杨尚荆又不会更先进的造纸技术,单单是纸张的价格,一般的平民老百姓就玩不起。 再加上一般的知识分子没有什么扫盲的热情,全发动起来强制摊派也不能充斥田间地头,再加上这么作太明目张胆了一些,容易被殴打致残,所以杨尚荆也就没敢乱动弹,只是把有限的、可控的教育资源集中在军营里面,先把手底下的队伍扫盲了再说。 反倒是老蔡这一张牌打得很不错,封建帝国的高文盲率造就了鬼神之说的盛行,杨尚荆没有能力改善本地居民的识字率情况,也算是侧面肯定了这种情况,于是乎老蔡凭着一手装神弄鬼的本事,加上真真正正的“天公作美”,着实是在黄岩县赚下了偌大的名声,顺手就把杨尚荆推上了文昌帝君的神坛。 想想吧,一个能够给本地老百姓带来硬扎的XX通宝的县令,一个能够对内镇压豪族、让利百姓的兵部郎中,一个施展过“神迹”、得到了本地当红辣子鸡仙儿过张三丰的蔡道长的承认的詹事府少詹事,怎么可能不是星君下凡? 所以别说是一般没有什么见识的泥腿子了,就算是那些号称见多识广的本地大户,现在县衙前面经过的时候,都在琢磨着里面是不是真的坐着一位文曲星老爷。 毕竟吧,被一个县令摁在地上摩擦,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有失“乡贤”威严的,但是如果被文曲星摁在地上摩擦,就让人心里舒服的多了。 这会儿杨尚荆正在二堂坐着,听取户房、工房关于修建从永宁江向南的若干条水渠的建议,严抓基础设施建设,保障农业用水,这也算是杨尚荆能够做的另一件大好事,也是在黄岩县一地可以进行试点的先进经验了。 “……如今少詹事在黄岩县招纳流民,这人工、粮秣是不缺的,只不过这青石开采、沟渠挖掘,还需大量器具,户房这边虽然有所贮存,可若是同时开挖四条水渠,却也是远远不够的。”户房的胥吏一脸笑容地站在下面,给杨尚荆汇报着工作。 杨尚荆点了点头,就把目光转向了工房那边,他就一个文科生,物理学也就是高一上学期的水准,做几个受力分析图什么的勉强还可以,到了开挖水渠这种大型水利工程上,就有些抓瞎了,也好在他有点儿自知之明,不去瞎指挥:“工房这边怎么说?” “早年间这永宁江向南,挖过一条水渠,相关的文牍倒也能找到,况且如今工房之中也有精通水利之人,只是人工、粮秣、器具到位,修水渠自是不成问题。”工房的胥吏向前沾了一步,一脸的恭顺。 特么的这年月也没有什么重型机械,开山修路靠的全是人工,而且工具方面……诶,工具?! 杨尚荆想到工具俩字,眼睛就是一亮,工兵锹这玩意他可是很熟悉的,堪称神器了,就算以大明朝现在这个技术水平鼓捣不出来便携、耐用之类的功能,可是有了那个力学结构,开挖水渠都能省事儿不少,比起效率来,大概能甩出现阶段的工具几条街去。 “所需工具你等暂且不需着急,本官自会知会工坊那边,弄出些合手的工具来,户房去做个谋划,看看大概要多少钱粮,本官也好心里有数,工房那边也需用心些,找好开挖的地方来。”杨尚荆袖子里的手搓了搓,心里就很是欢喜,工兵锹的边缘磨锋利了,上战场砍人都是好武器,加上长柄,杀伤范围和杀伤力大概要比现阶段明军装备的制式军刀还要强上那么一点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七章 演戏 第四六七章 杨尚荆大婚的时候,江南很热闹,基本上够得上档次的士族、勋贵都过来捧场了,来不了的,基本上也会把心意带到。 当然了,杨尚荆大婚不是耍把式的街头卖艺,他不需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所有的“穷鬼”,根本连门都进不去,就直接被打出去了。 哪怕这个“穷鬼”放在外面,是跺跺脚十里八乡都跟着肝儿颤的人物。 而在这段时间里,京师也是热闹非凡,因为诸多驻外的大臣回京朝觐述职了,比如什么巡抚,比如什么巡按,比如什么各地的值事官…… “原贞兄,好久不见,风采不见往昔啊。” “廷益莫要笑话愚兄,愚兄如今这鬓角都花白了不少,哪里如廷益这般精神抖擞?。” 一个正二品袍服的大员和一个正三品袍服的大员互相拱着手,两张并不年轻的脸上洋溢的全是笑容。 周围的一圈儿官员看着两人,从脸上道眼神里面,全是羡慕。 这俩人一个是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孙原贞,另一个是兵部右侍郎兼山西、河南巡抚于谦于廷益。 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员,而且现在在外朝的文官序列里面,地位都不低。 孙原贞现在是浙江的左布政使,位高权重,要知道,自南方大开发之后,浙江一地都是朝廷的赋税重地,虽说在大明朝,有着一系列的政治因素,朝廷从太祖开始就喜欢给浙江加税,可是再加,浙江还是鱼米之乡。 至于于谦,从入了三杨的眼睛,跟着宣宗皇帝征讨汉庶人之后,地位、名声那就是节节拔高,现在虽说还是个兵部右侍郎,正三品的官职,可是寻常的小省份的布政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没办法,于谦出身好后台硬,自己还有清名,太特么叼了。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挂着兵部尚书衔儿的三个人里面,王文、王骥这俩姓王的基本就是不被待见的,王文现在还在南方陪着丰城侯李贤,和南方士族暗地里支持的矿贼们玩着躲猫猫。 至于王骥,基本就是一块质地好、手感好、效果好的抹布,还带自净的属性,哪儿有反贼,直接扔过去,就像擦污渍一样,擦完了就扔一边,下次想用的时候再捡起来。 苦劳很让人同情,但是功劳嘛……死球去吧,给几句口头夸奖就得了,毕竟叛徒比敌人可恨的多。 现在掌着兵部部事的是邝埜,出身名门,湖光宜章县邝氏,算是地主阶级的“自己人”,但是吧,邝埜有个缺陷,那就是履历好看,实际经验丰富,可是吧,科举的时候,他是三甲出身,所以一旦比他小了七岁的于谦攒够了声望,他很有可能要靠边站。 虽说永乐年间那会儿进士含金量相对较高,可是呢,三甲就是三甲,“同进士,如夫人”这个概念虽说没有成形,却也是有了一个雏形了,这特么就和五百多年之后,大学只认“第一学历”一样,不是数字序列的高校,你还想在学校任职?醒醒,二道沟站到了! 多少老教授哭笑不得、乃至眼泪吧差地看着学校的招人条例,比如“第一学历985、211高校毕业”、“有留学经验”之类的玩意,上着课给学生感慨:“感情我这个在XXX大学混了一辈子的,现在还不够格在本校做老师了?” 所以于谦这个人吧,哪怕不会抽烟喝酒烫头,依旧是证明人类是不会进化的这个铁律的铁证。 “谦便是在晋、豫两地巡抚,也曾听闻浙江剿倭连胜连捷之讯息,传言如今宁波、台州、温州三府沿海,没说真倭,便是假倭都不剩下半个。”于谦若有所指地说道,脸上的笑意很是灿烂。 旁边跟着上朝的官儿耳朵瞬间就竖起来了。 “宁波、台州、温州”这三个地名,可是击中了不少人的心坎,没办法,这地名太特么敏感了。 那里有谁?杨戬杨尚荆。 最近有啥关于杨戬杨尚荆的新闻?和魏国公徐家联姻。 徐家的背景是啥?皇亲国戚,南京勋贵之首,定国公家血亲。 特么的大家还在被杨尚荆和魏国公徐家的大新闻震撼着呢,你特么就直接在这等着大朝会的当口上,还是各省主官、外放巡抚等要害职官一起等着大朝会的当口上,直接提这个? 你们是不是想要搞大新闻?是不是?! 感受着周围或好奇、或惊悸、或淡漠的眼神,于谦微微一笑,又给这句话加了点儿料:“前日谦收了封家书,似乎如今那三府之中,便是连个山贼水匪都不曾见到了?” 尼玛…… 旁边一众南方出身的官僚当即吸了一口冷气,你这是想要给杨尚荆请功吧?一定是吧?! 我们知道你们都受过杨荣的恩惠,可是杨荣已经是个死人了啊,死人哎!人家的称号都变成了“先太师文敏”了哎!人走茶凉,咱们讲讲规矩,行不行?你们搞的这么讲义气、有气节,这是严重拉高大明朝朝官的平均道德水准的事儿,这是必须要被批判的! 你这简直就是不给咱们这帮同僚活路哇! 然后这帮人转了转眼珠子,就看见站在那边儿墙角,低着头做背景墙的,整个人都仿佛融入了那一抹阴影之中的杨溥,不过想要从蹲了好多年大狱、经历过真正的大波折的杨溥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显然不是这帮还很年轻的官僚们能做到的。 所以他们决定去看看曾经修仙访道,帮着永乐皇帝寻找过张三丰、满天下抓过朱允炆的胡濙,希望从这位礼部尚书的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 然后他们就看见胡濙这个礼部尚书一脸兴致盎然地凑了过来:“老夫近日里倒也听说过类似的消息,这杨尚荆在南方到底做了甚么事,原贞你可要和老夫好好讲讲啊。” 你修仙是去修脸皮的? 所有看着他的大臣脸色都变了,整个大明能排的上号的大臣,您老人家能排到前三了吧?还有能瞒得过您老人家的事儿?您特么在逗我?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八章 演戏(下) 第四六八章 胡濙不是王司徒,满朝文武自然也没人能做的了诸葛孔明,所以自然也就没人敢去喊出那一句“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如此之人”了。 毕竟胡濙太特么牛逼了,谁敢这么喊,都不用胡濙出手,直接就会被胡濙的门生故旧摁在地上摩擦,摩擦,留下的血迹一如魔鬼的步伐。 朝堂上不太平的光景,这满朝文武的求生欲都很强,强到离谱的那种强。 然后接下来,更毁三观的事儿出现了,蟒袍玉带的张辅晃晃悠悠地晃过来了,这会儿七十多的老头儿已经不再署理什么中军都督府了,不过嘛……老头活到这么大,又是什么英国公、又是什么光禄大夫、又是什么左柱国,还是叼的没朋友,满朝的武将,至少一半要看他眼色行事,包括执掌京营的成国公朱勇。 当年征交趾的时候,朱勇他老子朱能病死军中,可是张辅接下执掌兵权这事儿的,标准的长辈。 至于剩下的一半……要看着看张辅眼色行事的人的眼色行事,谁不服……戍边了解一下? “老夫这些日子也有所耳闻,不过没有听到甚么具体的消息,要不原贞你受受累,给老夫讲讲?”张辅咳嗽了两声,好像真的很老了一般。 你们这帮大佬是不整死内廷、不整死司礼监心里不舒服?! 外朝的朝臣都特么惊呆了,他们又不是傻逼,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胡濙和张辅这是要在大朝会开始之前,给他们这帮外朝的瘪三上上课,吹吹风呢,到时候上了朝堂,谁要是敢违背这次吹风会的决议…… 弄死丫的没商量。 杨溥看着是在做背景板,可是背景板的本身,就代表着对这次行动的默许,乃至是直接参与了,万一把杨溥这么个老好人逼得赤膊下场…… 嗯,按照现在外朝的这个阵势,那还真是想死的多难看,就能死的多难看,而且难看的程度有很大的几率会超过人的想象力的极限。 然后就在大朝会开始之前的这段时间,孙原贞这个正二品的大员,就在那儿吹嘘杨尚荆的“功劳”,反正战绩这东西,注不注水都挺骇人的,大明朝建立这么久,这么有效率的对山贼水匪的屠杀,还真就没出现过。 毕竟嘛,杨尚荆先是排除了对大家族的爪牙的屠杀,然后才开始清剿没什么根底的垃圾,这就降低了一层难度;往后呢,杨尚荆手底下的部队虽说没见过太多的血,但是有效的组织度就能弥补一切;最后呢,是民怨,那帮山贼水匪可不是什么当年方国珍、陈友谅之流的余部,他们要的只是钱,对于寻常乡民的压榨更狠,自然也就更遭人恨。 有的时候,地主家给指路说“太尉这边走”走岔了路,可能就有那种见多识广的老农从田间地头钻出来,给指一条明路,毕竟基层铺上了精锐士官,对军队的掌控力就能飞速上升了,这个时候谁要是敢扎刺儿什么的,想要来个老式军队的“合法劫掠”或者“老乡,借你人头领个军功”…… 精锐的“士官”们会优先对他们说“这位弟兄,借你脑袋严明一下军纪”。 毕竟杨尚荆给他们扫盲的时候,意识形态建设和思想灌输工作还是没有放下的。 所以这帮外朝的文武,也就是那帮地位不咋高的,听了孙原贞的讲述,感觉自己就像在茶馆听戏一样,这特么的……太渗人了吧?令行禁止啊!被那帮说书先生吹到天上的八百岳家军有这么牛逼不? 不过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位置到了孙原贞、于谦、张辅等人这种位置,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撒谎了吧?要知道,这一系列的数据,可绝对不是上下两层官僚造假就能弄出来的。 毕竟,在南方和杨尚荆不太对付的武将,就有一个正二品的备倭总兵、浙江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李信,那个被同行们嘲笑为“李朦朦”的倒霉鬼。 而且吧,这事儿事关军国大事,李信只要背靠皇权,无论从大义上来讲,还是从操作上讲,都没有任何问题,到时候倒霉的只会是张辅等人。 毕竟在皇权的压制之下,整个浙江就算全都是张辅、孙原贞等人的人,也不可能揭竿而起直接干挺了李信,而少数几个人……李信会怕? 挑战朝廷权威的傻事儿,可不是一句简单的“法不责众”就能揭过去的,挑战了游戏规则,还特么没有颠覆规则的实力,就得做好被杀全家的准备。 “听了原贞一番话,便是老夫对着杨尚荆的练兵之法,都是心向往之啊。”张辅叹了口气,整个人瞬间演技上线,一张脸上全都是向往的神色,“若非老夫如今年迈力衰,拉不得强弓、骑不得快马,只怕也要南下,看看这军威军容啊。” 尼玛…… 旁边围观的一帮小瘪三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特么……太不要脸了吧?直接这么夸,你不怕捧杀了他? 然后就看见演技上线的英国公继续发挥演技,扭头看向一旁的成国公朱勇:“如今惟真执掌京营,总要多多上心才是,京师三大营乃是我大明精华之所在,若是被南方卫所士卒比下去……” 张辅的话没说完,朱勇却是有些黑脸地点了点头。 大明朝的军队序列里面,按照官方排序,是京营最高,北方边军次之,南方边军再次之,寻常的卫所士卒……那就是弱鸡,要是京营被寻常的卫所士卒摁在地上摩擦,那他也就不用混日子了。 所以朱勇应了一声:“大朝会过后,勇将禀明陛下,率人南下,总归是要亲眼见见这般士卒一番的。” 张辅点了点头,背着双手,慢吞吞地向着大殿里面走去:“若是真个如此,这杨尚荆便要重用了啊。” 似乎是早已经安排好了剧本,随着张辅的话音落下,那边正好就到了上朝的时间,一众下层的文臣武将大眼瞪小眼,居然从同僚的眼中看出了一点点的兴奋之情。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六九章 阶级属性,一沾就明 第四六九章 “吾皇圣明”这句话,是一个很响亮的口号,也是涉及到统治稳固与否这一问题的关键。 总体而言,皇帝陛下必须是圣明的,哪怕他是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傻逼,那也必须圣明,否则的话,上层官僚怎么去威慑豪族?下面的底层官僚怎么去威慑不听话的泥腿子? 至于什么文死谏……嗯,唐太宗为什么能够成为千古一帝?他能容得下魏征这个大喷子啊,大喷子都忍了,容人之能都有了,当然是圣明的陛下啦! 但是呢,上层自然有上层的博弈手法,一句话不能明着说出来,或者说缺了一个魏征这样的大喷子明着喊出来,那就要换一个方法隐晦地表达出来。 换句话说,屏蔽关键字之后,你特么还不会说话了?搁在五百多年之后,微博上、贴吧里的缓则们都知道用各种隐喻、暗语进行影射,何况这帮五百多年前的人精? 大活人是不能被尿憋死的! 所以呢,上层想要从皇帝陛下的手中抢夺话语权,或者说决定权,就必须要用上各种隐喻了,换句话说,使用一些列小手段,在权力运行的规则允许内,暗示一下皇帝陛下,你特么就是个傻逼。 眼下以英国公张辅,晋豫巡抚于谦,浙江承宣布政使孙原贞,成国公朱勇等一众外朝大佬要做的,就是这么一件事——把杨尚荆的功劳簿拍在桌子上,权当是拍在皇帝陛下的脸上,然后告诉他,“你特么就是个傻逼,这么一个有能耐的好官,就因为锤死了一个违法乱纪的太监家奴,你就给发配出京了,你丫是不是瞎了?” 皇帝的权威降下去了,为了平衡,为了保证中央对地方的绝对统御,当然就要加强皇帝下面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的权威,这就叫权力的下移,受益者当然是张辅他们这帮大佬了。 而对于下面的六部官僚,也就是各部侍郎往下、不包括侍郎这一级别的官僚们,皇权高涨还是六部牛逼,其实没什么区别的,都是要卑躬屈膝尽心做事呢,升迁路上要看的脸色,还是那几个人的。 刚刚在大朝会之前,这帮大佬的谈话,实际上就是一次吹风会,告诉一下下面的小瘪三们,等下我们要在朝堂上和皇帝陛下掰腕子了,你们老老实实站着看,谁敢在这个时候做不明智的站队,别怪我们打破他的屁股的同时,顺便打破他的脑袋。 这要是正统九年之前,不说下面的小瘪三会不会理会这个,就是这帮大佬,都是脑子有包了才会说出这种话来,毕竟那个时候,除了张辅、于谦、薛瑄等一众死硬分子之外,就是右都御史陈镒见了王振,都要“每至屈膝”。 但是现在…… 王振有起复的迹象,但是本人还在城东的皇庄里面唱着凉凉,姿势都是跪着的;智计、能力都没话说的金英,受到了皇帝的猜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拉下水,去城东皇庄接替王振的位置呢。 谁特么在这个时候扎刺儿,南边那位被皇帝陛下摁在闽北的十万大山里面,陪着丰城侯李信唱山歌的兵部尚书王文,或者是还在麓川和思任发们捉迷藏的黔国公沐昂都在等着他呢,嗯?你说南边怕是不适应?没事没事,北边还没回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正在欢迎你呢。 脑子正常点儿的都清楚,只要外朝的铁骑继续前进…… 大朝会嘛,本来就是各地官员进京朝觐,让皇帝陛下感觉自己真牛逼的时候,结果这正统十年的大朝会,简直就是特么历年大朝会之中的奇葩,外朝负责戍守一方的承宣布政使、代天巡狩一方的巡抚、京中总揽全局的内阁大学士、操持军务的英国公,集体发难。 大佬们说话的时候,姿势是跪着的,但是呢,精神上却不是,朱祁镇看着这帮外朝的大佬们,感觉他们一个两个都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灵魂,站在玉阶之下,拍着他面前的桌子,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傻逼。 可尼玛这局面…… 别说叔叔要忍着了,只要不是他爹、他爷爷、他太爷爷……婶婶都得忍着,不忍着也不行啊,他总不能拍桌子瞪眼睛,直接把外朝所有的大佬都拖出去砍了吧? 所以回到宫中的朱祁镇,又把书房咋了一遍。 要是搁在正统九年之前,这特么可是大新闻,这证明皇帝陛下最锋利的那把刀,司礼监大太监王振又被磨得雪亮,指不定就要在哪个外朝的大佬身上开个洞了。 可是现在……外朝的大佬们喝着茶水,谈笑风生,就当拂面清风了。 没有大义的名头压着,皇帝不好处理朝臣,任谁都能去做一次薛瑄,有的是勇气,有的是忠义。 刚刚结完婚,回到了黄岩县,安排好了军官教育事宜的杨尚荆接了这么个消息,瞬间表示本官已经被惊呆了。 这特么……就不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了,而是在帮他杨尚荆扬名啊,一个“能臣”的帽子扣下来,他之前所有的所作所为,合法的不合法的,合理的不合理的,乃至是合礼的不合礼的,都瞬间有了一个最好的注脚。 为了大明朝的中兴而奋斗。 总而言之……爽! “总体来说……本官还是他们的‘自己人’啊……”杨尚荆放下信笺,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地挪到了窗边,看着天空中正在汇聚的乌云,一脸的感慨。 他感觉,自己离着真正进入大明朝官僚体系的上层,已经是迈进去一只脚了,接下来,他的触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南方那帮不知死活的矿贼搂住,上下其手进行一阵疯狂而大力的调***教了。 “如果不是我姓杨,如果我不是先太师文敏的孙子,就是有能力,想要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只怕也是难比登天啊。”杨尚荆伸出手,接住了天空中了落下的雨滴,陡然间长出了一口气。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阶级属性,一沾就明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零章 想不到吧?! 第四七零章 “下雨啦!” “老天长眼啊,终于下雨了!” “蔡仙长法力无边啊!” 一帮老农站在大雨之中,连哭带喊,稀里哗啦就跪下去一片,对着法台上的老蔡磕头不断,跪在一旁帮着念牙疼经的张丛张敏之都特么傻眼了。 这也行?! 嗯,前半年江南大汗,基本就没什么雨水,也不是没阴过天,但是就是特么的不下雨,然后一帮村民就合计合计,凑了一笔钱,跑到太清观里面去找老蔡,想让曾经降妖除魔的蔡仙长出手,求个雨啥的。 虽然现在能够引永宁江水灌溉,但是老百姓们之前没见过这种大型水利工程,再加上永宁江的水位现在也是一降再降,这灌浆期还没到,要是哪天断水了,不就又是一个灾年了? 本来老蔡是心里打鼓的,毕竟自己是个神马东西,到底有个几斤几两,他自己心里还是有点儿AC中间的那点儿数儿的,所以他当时装了逼,甩了甩拂尘,叹了口气:“凡间妖氛不断,上苍动怒,故此江南无雨,贫道虽说有些法力,却也难违天命啊。” 然后老百姓一听“难违天命”,瞬间就觉着前途无亮了。 然而吧,杨尚荆在这边开民智,效果还是有一点儿的,一个念过几天书的小瘪三一听这个,感觉老蔡在鼓捣猜字谜游戏,就对下面的这帮泥腿子说,估摸着是咱们钱给少了,心不诚,蔡仙长就算想要帮咱们,也得咱们心诚则灵不是? 毕竟……难是难,不是什么一筹莫展呐。 一帮土老帽一琢磨,说的在理啊,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咱们加码行不行? 几个向来和老蔡走的挺近的本县土豪咬咬牙,直接砸出去一大笔铜钱,加上老百姓捐的,凑了个整数,两千贯,然后直接给上了猪、羊、驴三牲,直接一家伙抬到了太清观。 本来想要上牛的,后来想想朝廷法令,还是算了,反正有钱,换头壮实一点儿的驴就得了。 老蔡本来还想装逼的,但是一看两千贯,瞬间感觉自己的春天来了,咬咬牙,还是玩了个话术:“如今有三牲祭天,上苍或许能有垂怜,不过这牛换做了驴,却也不知昊天上帝如何发落。” 哪怕知道是话术,但是一帮老百姓还是觉得蔡仙长法力无边,再加上咱们心这么诚,都特么两千贯了,总要下点儿雨吧? 那边全真教的孙真铭看着老蔡聚拢人气,眼珠子都快变成了蓝色了,他那个庙,一年的纯收入加起来,也不过是几百贯,这一家伙两千贯?!要不是老蔡身后站着天师府来的姓张的道士,他都想跳出来和老蔡打对台了。 那可是两千贯! 然后老蔡登坛做法。 然后……特么还真下雨了。 孙真铭就感觉脑袋轰的一声,差点儿没晕过去,这尼玛……蔡仙长还真是法力无边? 全程围观了老蔡装逼的杨尚荆掰了掰手指头,就知道这里面的谁让并不简单。 倒不是说他杨尚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连旁晚看个火烧云判断能不能下雨都赶不上个地里的老农,这纯粹是一个穿越者的直觉。 因为这会儿,小冰河时期已经初现端倪了,而小冰河时期的气候特征,就是降水不均匀,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上半年大半年没咋下雨,估摸着这全年的雨水全都集中在了下半年,八成又得像去年一样了。 去年修堤筑坝,排水抗洪,他就差跑永宁江大堤上喊“人在堤在,堤毁人亡”了,今年……嗯,今年估摸着还得再来一遭。 所以他等老蔡从法台上走下来,不等让老蔡装个逼,就让杨勤过去找老蔡了。 老蔡是仙长,有法力、有神通,这不假,可是本县的县令是文曲星下凡啊,身上还兼着南京兵部郎中、詹事府少詹事的职司,比什么陆地神仙牛逼多了。 所以老百姓一看这个情况,纷纷让开,等着老蔡过去说话,反正老蔡常驻太清观,寻常人见不到,土豪什么的总能见到的。 老蔡来到杨尚荆身边,就要撩衣跪倒,杨尚荆一把扶住他,长叹一声:“本官估摸着,这雨水下下来,一时半会儿就停不下来,搞不好还要像去年那般,连下他几个月的雨,来一场涝灾。” 杨尚荆这个“文曲星下凡”的牌子,说实话是老蔡立起来的,但是呢,谎话说了一千遍之后,自己都有可能以为是真的了,更何况,杨尚荆本身就带着一种神奇的特质? 所以本来就对自己的“法力”有些吃不准的老蔡,瞬间就有点儿明白了,说不定这是自家少爷在旁边看着,觉着自己不靠谱,暗中推了自己一把,把这个仪式搞活了呢? 道家传说,到了真人的境界,可以运气成罡,不假他求,自家少爷是文曲星转世,借着自己的仪式直接给上天传讯,那不是手拿把攥?至于上面的反馈……或许就因为自己踏错了罡,念错了咒,来了场大雨? 想到这里,老蔡连忙点头哈腰,瞅了瞅一边儿同样目瞪口呆的诸多黄岩县、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的官佐,老蔡更有点儿拿不准了:“那……该当如何?” 杨尚荆指了指一边儿的水渠:“直接告诉百姓,这水渠还要疏通,入永宁江处还要加点儿东西,永宁江的堤坝、河道的淤泥,还要修葺、清理一番,每家每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给它修好了,便是水灾来了,也不怕什么了。” 所以老蔡点了点头,回了那边,对着下面的百姓说道:“如今虽是下了雨水,可是方才贫道求雨之时,许是踏错了罡步,少詹事预言大雨将要持续数月,一如去年,故此要贫道转告诸位相亲,这堤坝、水渠、江中泥沙,俱要修葺、清理。” 老百姓们面面相觑,想想去年,虽然说有杨尚荆在那边忙前忙后,可是各家损失也是不少,而从神仙序列上来讲,杨尚荆是高于蔡仙长的。 老蔡叹了口气,一脸的悲悯:“贫道法力有限,今日也只能做到这里,三日后贫道表上天曹,但愿这雨……不会下的太久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一章 宗教 第四七一章 杨尚荆琢磨着好好防洪工作,整好水利工程这些事儿呢,台州府道纪司的那帮人坐不住了。 这特么……本府的地界出了神迹,这是应该大书特书的啊。 所以道纪司这帮人挖空了心思,就上了一张表上去。 毕竟这是有先例可循的,而且老蔡的全程操作有的是人看见,完全符合“一声响起风,二声响云聚,三声响电闪雷鸣,四声响大雨倾盆”的求雨基本法,简直就是……模板一般的神迹啊! 早年间,嗯,就是永乐八年那会儿,还是浙江地界,海水涨潮成幻,大抵是声儿太大了吧,反正听起来就好像人马嘶鸣一般,忒特么吓人了,然后大明朝第二能到打的皇帝朱棣琢磨了一下,就让当时的正一嗣教真人张宇清过去治理。 然后张宇初弄了个铁符,丢给了徒弟黄端,然后他徒弟黄端就拿着这玩意丢进了水里,然后水患就解决了。 就为了这事儿,太宗皇帝还派了天使嘉奖了一番。 这治理潮水之患这么大点儿事儿,太宗皇帝都能动用“天使”一级的规格进行嘉奖了,更何况这水患的治理,前者最多让生民不得安居,可是这求雨的大事儿,可是事关国计民生的。 搞不好啊,这老蔡一家伙闹个真人封号都有可能。 大概是老蔡真的法力无边吧,反正从周边府县陆续传来了降雨的好消息,一时间委羽山太清观是香火繁盛,谁都知道这边儿出来了一个陆地神仙,就算是天上下着雨,香炉里面的香、表炉里面的火也从来都没有熄灭过,黄岩县、连带着整个台州府的道教用品价格一升再升。 那价格,简直快赶上洛阳纸贵了。 杨尚荆初步估计,黄岩县的PM2.5因此上升了至少一个百分点。 毕竟湿纸点燃了之后,冒出来的是浓浓的黑烟,要不是东南沿海这边儿的倭寇基本上被清剿的差不多了,放在早年间,精神过敏一点儿的卫所士卒,估计都要抄家伙准备战斗了。 “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啊。”杨尚荆看着天上浓密的乌云,和下下歇歇,已经持续了大概大半个月的雨水,发出了如是感慨。 然后他转过头去,看了看永宁江上、水渠之上正在辛勤劳碌的民役,又发出了同样的叹息:“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啊。” 要是搁在平时,县里说是要收个税啥的,各家各户不敢说什么暴力抗税吧,怨声载道是肯定的,就是现在,治安司基本清理了城中的黑帮,将各家商户交给城狐社鼠们的保护费打了个六折,换成治安管理费,这种得了实惠的事儿都有人抱怨,结果因为老蔡的一同骚操作,现在一个个跑到庙里缴纳智商税的速度,比谁都快; 要是搁在平时,县里征发一个民役,去河道里面清淤排沙,或者说去修建一条水渠,基本上到了乡下是层层转包,稍微有点儿钱的,都想着让穷棒子先上,哪怕给乡老、里正之流上一点儿“孝敬”都没问题。 可是现在……一个两个出力役的时候,那叫一个踊跃报名,那架势就好像不是去干活,而是去吃大餐一样,贼特么积极,而这一切,就因为老蔡的一句话:“少詹事说了,兴修水利,功德无限,你们看,那位修都江堰的李冰父子,不都封神了?” “所以还是要积极引导宗教相关力量,使之与建设新时代的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经济、政治、军事体制添砖加瓦啊。”杨尚荆叹了口气,向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跟在一旁的忠叔哪怕是见多识广,这会儿也是一脸懵逼:“少爷何出此言?” 太特么深奥了,根本听不懂啊。 杨尚荆愣了一下,心说自己这是把心里想的念出来了,连忙打了个圆场:“也没甚么,不过是一时想到,说出口来罢了,忠叔还请去委羽山一次,让老蔡前来见我。” 忠叔见到杨尚荆不愿多说,也只能点点头,一转身去找老蔡去了,别管自家少爷现在想什么,既然有些事儿自己想不明白的,那就别想了,老老实实听少爷的安排就是了。 毕竟少爷他长大了嘛。 书房里面,杨尚荆正在摆弄着一把长剑,这是工坊新制的武器,开过锋的利器,三国里面孙权那把一剑能砍断桌子一角的货色,也就配给这个宝贝提鞋。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杨尚荆一边儿念叨着诗词,一边儿摆了几个动作,说实话,剑这种东西还是礼器属性大于使用属性的,毕竟两边锋刃太薄,中间的剑脊也不大厚实,劈砍、保养太过麻烦了些,折损率也足够高,而且,战场上功夫大开大阖,哪儿有时间去搞贵族那套花里胡哨的东西? 说到底,兵器这东西的发展也要综合各种考虑的。 没等多会儿,老蔡就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看着一脑门子的汗水,还有一身标准的长褂,杨尚荆就知道,这是在和大户人家“谈生意”,也就是收智商税的时候,被自己硬生生提溜过来的。 “少爷,您找我?”老蔡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犹豫,他自己的那份骚操作可没办法归他自己所有,毕竟杨尚荆准确预言将有大雨的话言犹在耳。他就算闹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骗人片的不亦乐乎了,还能忘记了自家原本的少爷? 杨尚荆点了点头,将长剑收入剑鞘之中,连鞘丢给了老蔡:“你且看看这钢材材质如何?” 老蔡虽然过去是个弄火药的,但是装备铸造方面,他总体而言还是略有了解的,所以拿起来瞅了几眼,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好剑”。 杨尚荆呵呵一笑:“以后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的士卒,大多要用这种材料打制兵器……” 老蔡就是一惊,心说自家少爷这是好强的财力啊。 然后后一句话差一点儿让老蔡直接喷饭:“不过这武器配发之前,总的让你焚香诵经一番才是,也好保佑这武器能够顺利破甲,杀敌取胜。”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二章 车,人 第四七二章 杨尚荆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学习毛子的相关宗教和军事内容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对7.62口径的AK47、5.45口径的AK74或者毛子祖传的152神教的了解都很一般,记忆最深刻的居然是对着武器装备喷洒圣水的毛子神父,以及那些闪耀着东正教神圣光辉的武器装备。 太特么炫酷了。 想想吧,一把最普通的AK47,在喷淋了圣水,被东正教大主教开光了之后,瞬间就加了什么“破甲+10”、“创面+5”、“穿透+3”等等特效,原本就是后背上开个碗大的洞的创口,瞬间就能把人彻底炸成两截,这尼玛…… 过瘾啊! 所以杨尚荆并不介意让老蔡这个刚刚大显神通的“老神仙”给麾下士兵们的武器铠甲来一发“开光”,毕竟哪怕是他穿越前的世界,都避免不了这种事儿,心理安慰也好,封建迷信也罢,反正吧,在这个农耕社会来这么一套,总比没有强。 所以杨尚荆看着老蔡,声音越发地凝重了:“若是本官以后将麾下军队的武器装备开光,全都交于你手,如何?” 老蔡虽然能够装神弄鬼,但他本质上还是个对杨尚荆俯首帖耳的匠户,一个杨家家养的匠户,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这句话里面包含着多大的野心、多大的利益。 他自是在沉吟过后,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既是少爷器重,老蔡自然不敢稍有懈怠。” 杨尚荆点点头,突然笑了起来:“也罢,你回去准备准备,开光的经文符篆,也多学学,几日之后,新一批的兵器也该打制出来了,南京方面运来的甲胄、箭矢也该到了,到时候就是你老蔡登坛做法的时候了。” 老蔡重重磕头,然后起身告辞了。 杨尚荆看着老蔡的背影,突然叹了口气:“宗教,宗教……这可是把双刃剑啊,曾经妄想着舞动这把剑的人,大半都是在杀了敌人之后,被这把剑反噬了,却不知我杨戬杨尚荆,是否真个有灌江口二郎神的神通,直接身怀八九玄功?” 摇了摇头,杨尚荆提起笔来,悬腕,在面前的宣纸上慢慢勾勒出了一个太极图:“相比于一神教的纯粹,容易衍生出邪教里,多神教固然是好掌控一些的,只不过这宗教……便如同一辆巨型的载重货车啊。” 给阴阳鱼点上眼睛,杨尚荆想了想,开始在太极图的周围勾勒八卦:“先天?后天?先天为体,后天为用,还是坎离相对,勾勒一副后天八卦图罢。” 慢慢地将坎离二卦画在了南北两方,杨尚荆突然就有些自嘲:“却不知道,这老蔡手底下这个太清观势力随着本官成长起来了之后,本官是否还有能力操纵着这辆载重列车变道?” 宗教这东西,成势之后,对于底层民众的蛊惑力实在是太过强横了,就是接受过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教育的杨尚荆,也不敢说自己就能操纵这列货车,甚至他都不敢想刹车的事儿,只敢想着该如何变道。 老蔡固然是个可以掌控的人,可是老蔡老了、死了之后呢?对于杨尚荆而言,新的继任者势必不会如老蔡这般好掌控,哪怕他是老蔡的儿孙,也势必会因为年深日久的吹捧、荣耀、富贵,产生一些心理上的变化。 以后杨尚荆的目光肯定不可能全都摆放在宗教上,所以……这肯定会是一个问题。 “走一步看一步吧。”杨尚荆落下最后一笔,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在太极八卦图的右下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不得不说,压力使人进步,现在杨尚荆写个字儿啥的,已经没什么压力的,就算是字里行间的神韵赶不上原本原装的那个杨戬,可是间架结构上已经有了曾经的七分火候。 然后杨尚荆从桌前拿起一枚小小的印章,盖在了自己的名字上,吹干了墨迹,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敲了敲桌子:“来人!” 一个杨家的家丁就从门口转了进来:“少爷。” “让人把这幅太极八卦图装裱一番,给太清观送过去。”杨尚荆指了指桌上的八卦图。 这家丁能被放在这边守门,自然也是心腹了,自然也就没那么多的问题,恭敬地点点头,将这幅画卷起,用油纸包了,退了出去。 “如今少爷打算在这道教上做文章?”忠叔从杨尚荆身后的屏风里面转了出来,脸色有些严肃。 “龙虎山张家,新天师,嗯,也就是新的正一嗣教真人方才继位不久,尚未去京中朝圣,未得甚么官方的册封,便连个大真人都不是,正是用功的时候。”杨尚荆冷笑了两声,站起身来,“更何况,上代天师和当代左正一邵以正的师父刘渊然,还有那么些过节,从这里入手,总归是能异军突起的。” “少爷这么做……究竟打算如何?”忠叔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很凝重了。 如果杨尚荆只是想要做一个好官的话,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已经算是登峰造极了,一桩桩一件件压下来,便是内阁、六部的那些大佬,在这个年纪都被远远甩开,只以清名而论的话,也就一个于谦现在能和杨尚荆掰掰腕子,然而加上军功…… 杨尚荆笑了笑,有些苦涩:“也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忠叔真个以为,以戬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实力,就能让外朝的那些阁老、尚书、国公认真去保?” 忠叔沉默了一下,也只能点点头,虽然他自己是越发看不懂杨尚荆的骚操作了,却也不得不肯定杨尚荆的这一套理论。 皇帝如果现在掀桌的话,或者说随时掀桌的话,显然是没有杨尚荆什么事儿了,直接变成一只死螃蟹上餐桌,应该就是最好的下场了。 “慢慢蓄势罢。”杨尚荆苦笑了一声,一半是因为现在的局势,一半是因为,这个世界害者没人能够理解得了他,“事到如今,也要看看日本那边能传回个甚么消息,这东南士卒……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三章 宗教该干什么 第四七三章 九月份的浙江很热闹。 连绵的阴雨,虽说每一次都不算太大,然而吧,整个永宁江水系的水位还是在节节看涨,而且这种影响从委羽山开始,不断向外辐射,逐渐遍布浙江全境。 相对而言,老蔡在永宁江旁边高搭法台、向上苍祈雨,杨尚荆这个少詹士兴修水利的谆谆教导,也跟着扩散了出去。 总体而言,整个浙江、连同浙江附近的南直隶、福建、江西等等省份,都有不同程度的传播,杨尚荆连同老蔡瞬间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简直特么的酸爽。 附近的州城府县的官儿,听说这边委羽山上的太清观贼特么灵验,一个两个也不管之前是信道还是信佛了,都赶过来拜一拜,学习一下先进的道教姿势,寻常的七品知县、八品县丞,若是能够见到老蔡一面,那都和沾了仙气差不多了。 而老蔡现在的地位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三天两头地闭关,能不能见到老蔡,完全是随缘的事儿,而且吧,老蔡在多次言谈中很明确地表示,自己不过是米粒之珠,难以和少詹事杨尚荆这种当空皓月争辉,自己能够有今天的成就,完全是靠着杨尚荆的坚强领导、英明指导。 这是大实话。 然而这年月,别人最不愿意相信的就是大实话。 你老蔡这么屌,他杨尚荆几句话就能造出来一个老蔡?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天师府当代天师……不对,当代嗣教真人,也不对,嗣教真人也没这么叼啊! 所以面对一众大明朝的朝官儿的疑问,老蔡也只能露出仙风道骨的做派,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这帮人简直就是一帮猪啊,要是没有杨尚荆提携,现在他老蔡估摸着还在闽北的某个小作坊里面研究火药呢。 装神弄鬼?万民敬仰?不存在的好伐?! 当然了,宗教的另一个属性就是政治掮客,大家伙来拜望老蔡,想要沾上一点儿仙气,进个香、上个表啊什么的,这是对心灵归宿的追求,大家还要讲究一个物质追求。 毕竟……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嘛。 要是指着心灵归宿就能生活的很好,大家还做个毛的官儿啊,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那才是大家的心灵导师,一家伙跑乡下“采菊东篱下”多好,不光能喝点儿菊花茶,还特么能“悠然见南山”呢! 所以不少官儿在老蔡这边上完香之后,互相感觉是相见恨晚,然后在丢开道士,在老蔡的客房里面泡上一壶雀舌,开始探讨圣人教诲。 什么?在道教的道观里面谈论孔老二的教诲不太好?别闹了,孔子曾经问礼与老子,都是师徒关系,没事儿的,三教原来是一家嘛! 几轮探讨下来,基本上各自的底子也就摸清了,这个时候该进一步互相了解,就要进一步互相了解了,不该进一步了解的,就证明政见不同,大家好聚好散嘛。 至于剩下的谈话,放在道观里面就不太好了,毕竟嘛,人多耳杂,这要是真法入了六耳,可是坏了规矩的事情。 所以这帮人眼珠子一转,跑到山下,就在原本黄家老宅,也就是现在的黄岩县书塾里面,弄了点儿茶水点心,接茬开始唠嗑,这地方好啊,大家讲的隐晦一点儿,说什么听起来都像是在探讨读书心得一样。 要不说嘛,姿势就是力量,提升识字率是人类进不的阶梯。 这书塾里面可谓是鱼龙混杂,锦衣卫的人、东厂的人也不是一个都没有,然而他们就算天天听课,姿势水平也不高,充其量就是寻常巡防千户所士卒的水平,根本就听不懂这帮当官儿的到底在讲什么,五迷三道的,最多听出来个之乎者也。 没办法,杨尚荆的书塾教育,尤其是针对平民子弟的书塾教育,大多集中在了扫盲两个字儿上,什么之乎者也,也就民户子弟识字的时候玩玩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玩意,军户子弟一律九章算术。 没有这个分类方法……杨尚荆再牛逼,也得被清流们喷个半身不遂,而且外朝那帮大佬都护不住他。 窝在备倭衙门处理军务的杨尚荆接到这个消息之后,表情从惊诧变成了沉默,又从沉默变成了兴奋。 这是好事啊! 虽然现在外朝有杨溥等人在高处定调子,帮他杨尚荆掠阵,然而地方上距离中枢实在太远了,层级上也隔了太多,各个官僚之间,政治大方向上不会出什么问题,但是具体的利益诉求,还是不一样的。 都不用说三杨当国那会儿,三杨之间的各种小摩擦了,就说现在吧,孙原贞这个浙江左布政使和巡抚河南、山西的兵部右侍郎于谦于廷益之间,就有细微的不同。 两人同属内阁序列不说,私交也不错,但是在为政方面,两人的政治诉求,还是有差距的,于谦于廷益就要比孙原贞更加激进一些,所以围绕着两个人的低级官僚,自然也就有了细微的阵营划分。 这也是为什么官场上没有绝对的站队,只有相对的利益之争的缘故了。 老蔡这一次“显灵”,直接就给下层官吏们找了一个很好的契机,绕过高层的派系之争,直接在地方上搞搞事儿,一帮最高不过正四品知府的官儿,看似不起眼,可是纠集在一起,也能勾勒出大明朝东南的半壁江山了。 “这个年月,东南互保之类的戏码是别想鼓捣了,就是土木堡之后都是白搭。”杨尚荆磨着牙,一脸笑意地站在书桌前,提笔写了“道可道非常道”六个字,眼睛里却全是寒光,“可是从底层官僚入手,直接在江南来一个官面上的利益共同体,却也不是什么问题罢?” 东南的士族是利益共同体,但是你不能端上台面上来,这就好比“皇权不下县”一样,明面上必须还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官方层面上必须“谁坐龙以支持谁”,所以仰仗地方士族的鼻息的地方官儿,联系非常之少。 但是有了老蔡这么个“活神仙”在,将官面上、私底下的利益关系搞清楚,似乎……也没那么困难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四章 文人是最恶毒的 第四七四章 既然有了打算,那肯定要好好做个文章了。 于是,杨尚荆琢磨了一下,挑了个台州知府和杭州知府同去太清观上香的日子,跑去书塾讲学去了。 和张丛张敏之张道长一样,杨尚荆曾经也是个翰林,直到他的拳头沾上了金英家奴的喉咙,所以毋庸置疑,杨尚荆的姿势水平,也是碾压一群所谓的进士的。 所以说,杨尚荆发公告说自己要讲课,他要讲课的那个教室里瞬间就被占满了,前排坐的是一帮准备考进士的举人老爷,后面是一帮打算考举人的秀才老爷,轮到了本地的童生,都是站着的,别的不说,门口都挤着一堆人。 杨尚荆转了转眼珠子,直接把所有人都叫到了外面,就在大宅子正中间的大院儿里面,直接开始讲课。 人多也是没办法,杨尚荆现在的势力和潜势力都太大了,大到吓人的地步,自己掌握着三府的兵力不说,影响力已经随着和魏国公徐家的联姻直接辐射出去了,加上中枢大佬坐镇,整个东南谁敢扎刺儿,都不用杨尚荆自己出手,想要讨好大佬们的人,有大把乐意效劳的。 而杨尚荆讲学的内容,还表明了自己的政治倾向性,只要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叉,都知道这大明朝的科举可是特么的活脱脱的人治,别看杨尚荆现在的命题范围只限于黄岩县,实际上,如果真的想要挺他的话…… 特么的整个浙江这几府,加上杨尚荆老家的建宁府,都能在他的施政思想上进行变通命题,也就是说,根基在杨尚荆的思想上,所有的引经据典都必须依照杨尚荆的思维来进行。 至于中枢……除了殿试之外,就是春闱都有可能卖杨尚荆一点儿面子,谁不知道现在杨尚荆是京师大佬们除了于谦之外摆在外面的头号人物? 是,最后几甲第几名,还是要看皇帝怎么确定的,可是你前面的几关都特么过不去,就算你写的文章溜得一匹,就算你写的一手锦绣文章,就算你能够让皇帝陛下感动得一塌糊涂,可是你连殿试都参加不了……有个卵用? 总而言之,这种课,能听到却不去听,简直就是傻叉中的战斗叉,已经绝种了的那种。 杨尚荆琢磨了一下,特么的自己打的牌好像是“有教无类”啊,你这里做了这么多士子,对得起我身后挂着的镰刀斧头的校徽么?可是直接把举人老爷们轰出去,也不符合他的利益啊。 和台州知府不一样,杭州知府虽然不像南北直隶的知府那样高配正三品,挂银印什么的,但是地处省城,也是个敏感的职位了,在这里,他必须要和省府三司保持绝对一致,稍有不慎,想要仗着自己正四品的官职和上面的三司大佬掰掰腕子…… 死球去吧。 现任的杭州知府叫刘明辉,字东禄,算得上是方廷玉的嫡系人马了,而方廷玉和孙原贞在朝政上站队保持着一个高度的同步,两人又是同年,把他算作是孙原贞的嫡系也未尝不可。 再加上孙原贞和于谦这个外朝榜样之间的关系好得不行,很多人都在估计,这个刘明辉以后要是扒望上于谦于廷益的高枝儿,一个南京六部的侍郎是跑不掉的,所以这种人,能拉拢一下是一定要拉拢一下的。 所以说,杨尚荆这也是在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 杨尚荆这人没别的能耐,最大的能耐就是有自知之明,自己到底是个神马水平,他自己是知道的,想要满嘴的文言文,还让下面的这帮人听得清楚真切连连叫好,他杨某人再学个二三十年可能还差不多。 但是为官之人嘛,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直接打出了自己的那张王牌,“孔子曰过,有教无类。”一家伙直接拉上了一堆的农户、军户子弟,凑了个士农工齐全,这个时候为了让别人全都能够听懂,自然而然就能随便喷大白话,玩儿个文白间杂了。 而针对“有教无类”这个特性,杨尚荆准备的讲课内容,也是很有针对性的,他讲的是“忠君爱国”,不过主旨很恶心人,叫“文死谏”,举得例子更是耐人寻味——关龙逄、比干,加上一个魏征。 要不要忠君爱国?当然要啦!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嘛,君排第三呢,除了敬天法地之外,往下就是皇帝了,是人,都要忠君的嘛。 但是呢,君主作为天子,天在人间的代言人,他也是人嘛,是人都会犯错的,所以这个时候,作为臣子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我们要谏言君主,让他们知道自己的错误,并且积极改正,你看啊,关龙逄、比干、魏征这些先圣先贤,都是忠心死谏之人…… 杨尚荆是掐着点儿开始讲课的,他刚刚开口的时候,俩知府正好从位于山上下来,正把臂言欢呢,就看见书塾这边热闹非凡,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感慨了一下黄岩县科教之盛,然后就过来听讲了。 结果越听,两人的脸色越是古怪,杨尚荆这支援中央、影响地方的手法也太特么厉害了些,前脚中枢那边,英国公、成国公、内阁首辅、礼部尚书等一众大佬给皇帝上眼药,就差拍桌子骂昏君了,这会儿杨尚荆在黄岩县直接开忠君爱国的副本? 举出来的这三个例子,简直特么在窝心啊,魏征还好一点儿,好歹是个善终,毕竟他是李建成的人,李世民拿着他当“人镜”,或者当“招牌”体现自己的虚心纳谏,就相当于带上一个双倍经验的buff,速度飞快。 但是关龙逄、比干……这特么都是被皇帝玩儿死的大臣、忠臣、重臣、名臣啊,结合一下本朝死在锦衣卫狱里面,连尸首现在都没找到的翰林侍讲刘俅…… 这特么还是在骂皇帝,而且直接就是在指着皇帝的鼻子说“你丫暴虐堪比桀纣”。 可问题的关键是,杨尚荆的主旨是爱国,三个恶毒的例子还都是一带而过,你想找他毛病,还真就找不出来,毕竟这没有攻讦朝廷,内廷现在和正统七年的势力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想让杨尚荆因言获罪,简直白日做梦。 文人果然是最恶毒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五章 制衡 第四七五章 官职到了正四品,其实是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离着总理一省刑狱的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还差了一步,离着协理六部、分管天下的侍郎,也差了那么一步。 这一步看似不远,实则宛若天堑,所谓的一念成佛,不外如是。 可是杨尚荆不一样,他的非法穿越引发了一系列不可预估的后果,也给大明的朝堂吹来了一股清新的风气,和魏国公徐家的联姻,更仿佛一场龙卷风一般,横扫了整个大明东南的半壁江山。 所以他现在的嗓门,别说和同级别的知府比了,就是比起南京那些木雕泥塑一般的正三品右侍郎,也要大上不少,引起的关注,自然也要多上不少。 毕竟,他是外朝反阉的急先锋,也是被竖立起来的旗标式人物,他的一举一动,除了自己的意愿之外,很可能还会带上整个外朝的意志。 所以,当杨尚荆鼓捣出来这么一篇半文不白、但是逻辑严密的演讲之后,原文连带着各种解读瞬间传遍了大江南北,一时间甚至压过了浙江省闹水灾的新闻。 朝堂震动说不上,士林清议倒是真的因此热闹了不少。 据内廷的消息灵通人士说,皇帝陛下的御书房倒是又震动了一次,当然了,这和皇帝陛下兴致勃发,搂着小宫女啊、贵妃啊之类的搞个书房play没啥关系,纯粹是东西摔多了的缘故。 现在大晚上进去,除了皇帝陛下的御案旁边点着灯之外,其他的地方是漆黑一片,很有两个眼神不太好的小太监走路撞了柱子,然后扰动圣驾,被活活打死。 金秋九月,虽然大明朝经历了七月份山西、陕西二省的饥馑,也经历了八月份湖广的旱灾,也经历了八月末开始、一直持续到了九月份的江浙十四府州的水灾,整个赋税体系受到了重创,但对于外朝的诸位大佬而言,这又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他们似乎看见了曙光,一个从皇权专制独大的政治体制之中走出来,恢复相权的曙光。 已经年老力衰,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的杨溥,整个人都精神抖擞了起来,虽然上朝下朝的时候,还是那副贴着墙角走,谨小慎微的模样,但是和他说话的时候,能够明显感觉到一个大明朝礼部尚书、太子少保、武英殿大学士应有的威严。 朝气勃发。 “江浙十四府水灾,秋粮要免上一茬了,着南直隶调度粮草罢,免得饥馑一起,流民蜂拥,不好收拾局面。”杨溥看了看手中的奏疏,递给了下首的马愉,“票拟就这么写。” 马愉点点头,接过来奏疏,笔走龙蛇,旋即写就,笑着说道:“说起这水灾,那台州府黄岩县委羽山太清观的蔡老道,还真有些能耐,八月之前足足月余未有雨水下降,他登坛做法毕,便有雨水下降。” 本来他也是身体不太好,加上内廷给外朝的压力太大,虽然上面有杨溥、胡濙、张辅等一众个儿大的顶着,但是他自己的个头也不小,自然能够感受到那种泰山压顶的窒息感,结果杨尚荆这一年多的骚操作下来,他瞬间觉得自己还能再战个五十年。 坐在他对面的曹鼐听了这话,摇了摇头:“法力大抵是有一些罢,不过到底是学艺不精,一场甘霖,生生变成了水灾。” 马愉笑着摇了摇头:“有,总比没有强啊。据传言此人和杨尚荆走的颇近,似乎有些渊源,如今又展现如此法力,不如奏请陛下,封个真人如何?” 真人、大真人,是朝廷的封号,也是官方的认可,有了这个,等老蔡挂机了之后,就能在官面上说“羽化登仙”,而不是“两腿儿一登”了,然后立祠建庙,在哪位老神仙旁边给个排位或者立个全身像,就名正言顺了。 否则就算万家生佛,就算生祠一堆,那也是淫祠,卵用没有,中原王朝这么多年了,早就有了成熟的宗教玩法,没有官方承认的祠堂都是垃圾。 而马愉这话里,自然也有其他的意思在,比如给杨尚荆吃一颗定心丸,比如拉拢一下建安杨氏为首的东南士族,毕竟现在朝野之中流传的小道消息着实不少,其中一部分就是编排内阁对杨尚荆最近的动作不甚满意,打算敲打他一下的。 杨尚荆那通儿讲学的骚操作,也确实有些过线了,说是“天诛国贼”这个档次还差了很多,但是的确是一种下克上,十分的昭和,那些传言倒也有合情合理的地方。 坐在下首,已经在内阁确立了自己地位的陈循沉吟了一下,开了口:“性和兄所言甚是,既是坊间多传其灵验,又有求雨成功之实例,也算得上是能人异士了,合该请封,使天下归心。” 顿了顿,陈循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如今江西一省,天师府依旧是一家独大,便是由天师改了正一嗣教真人,其威势却也不减,宁王……” 这话说得有些诛心,可是这就是事实,宁王和道教关系匪浅,偏偏天师府在整个南方都是潜势力极大,一旦北方出事,二者合流,大明朝堂必然震动。 略过了宁王后面的话,陈循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这京中虽有左正一邵以正坐镇,可终究是远水不解近渴,想要掣肘天师府,难之又难,黄岩县虽属浙东,离着江西却也不远,虽说是天师府嫡传,却是仰仗杨尚荆更多些,许其做大,便是分薄了天师府的威势。” 解决宗教问题,要么暴力碾压,要么分化掣肘,现在大明朝想要弄死整个正一派,不是不行,但是代价太大,大到无法承受,所以就要用分化拉拢的方式,分薄天师府的威望。 坐在上首的杨溥听了这话,倒是慢慢地点了点头:“新近嗣教的张元吉,民间多传其暴戾专横,如今尚未前来朝觐圣上,先行一步册封一个真人,也是对其的一番敲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六章 一番应对 第四七六章 “这尼玛……啥操作?!” 杨尚荆摆出了一个黑人问号的表情,看着面前从北京传来的信笺,眼睛里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尼玛,内阁那帮人要给老蔡申请个真人的头衔?! 现在江西那位新任的张天师,好像还没有进京朝觐,没捞着一个真人的封号吧? 然后杨尚荆一琢磨,这特么……是在敲打天师府?毕竟新任的这位张天师是个神马脾性,打算靠着张家和朝廷掰腕子的杨尚荆也收集过不少,手底下的那位刘启道还和天师府之间有姻亲关系。 全程围观了杨尚荆表情变化的张丛张敏之眯了眯眼睛,手里的拂尘不自觉地拂动了一下,没等他问,杨尚荆自己把信纸递给了他。 “你这新近出炉的道士,如今却是要水涨船高了。”杨尚荆的话里就带着一点儿戏谑,“有个真人封号的师父,今后行走江湖,总也要容易些。” 张丛一目十行地浏览完,也没和他多说什么,脸上闪过凝重的神色:“这却也是将尚荆兄架在火上烤了。” 杨尚荆摇摇头,古怪地笑了笑:“本来就在火上烤着,这火焰是用木炭升起来的,还是用树枝升起来的,有甚么区别么?” 事到如今,杨尚荆获取消息的渠道已经真正的多元化了,他虽然在外朝的地位、声望离着于谦于廷益还差了一大截,但是往他这边下注的人也不少了,杨荣的那些门生故旧传消息的效率和速度提升了不少不说,其他人也给他加急传递情报。 同样的情报他手里至少三四份,所以也就不怕有人蒙他或者瞒着他了。 张丛却是摇了摇头:“礼部坐实了家师的法力,岂不也是坐实了尚荆兄文曲星下凡的名头?这却不是甚么好事啊。” 杨尚荆哈哈一笑,一脸的不在乎:“坐实归坐实,最多落在口头上,可是这纸面上,本官还是本官,谁又能动得了分毫不成?” 摇了摇头,杨尚荆很认真地说道:“如今敏之兄虽说身在化外,看事情总比戬这个身在局中的清晰,可这涉及到潜规则的部分,到底还是差了些火候的。” 什么是潜规则?就是不能宣之于口、不能写在纸面上的规则,但它的本身还是规则,不容触碰,而且执行起来,也要比明面上的规则更加狠辣。 朝廷承认了老蔡的法力,也就是坐实了杨尚荆的“文曲星转世”的名头,可是这些是民间可以宣传的,官面上最多默认,不会予以事实上的肯定,杨尚荆人前人后还是个正常的少詹事,就是简直有些多,喊的口号也还是“子不语怪、力、乱、神”,掌握着儒家核心科技的同时,对道教也拥有一定的影响力。 相当于杨尚荆自己的双赢。 如果有人这个时候跳出来,揭开这一块遮羞布……不用杨尚荆出手,外朝的大佬们为了自己的算计,都能一家伙直接打死丫的。 张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若是张家不悦,尚荆兄该当如何?如今内廷也是想要拉拢张家的,这上一代嗣教真人羽化登仙,礼部郎中主祭,工部主事负责营造墓葬,均是陛下下旨,若是此时外朝力推,只怕张家会转过头来,找尚荆兄的麻烦啊。” 大地主嘛,谁都想要拉拢一把,张家在整个南方的潜势力巨大,内廷知道,外朝也知道,杨尚荆想要拉他们下水,也是出于这个考量。 在东海上,张家悄无声息地弄死了当初过来剿匪的徐珵,这就是张家能力的一种体现,信徒,这种被洗了脑的群体,往往是做起事来最不顾后果的,一旦热闹了张家,杨尚荆估计也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刁难,甚至是暗算。 南霸天,就是这么牛掰。 杨尚荆呵呵一笑,一脸的不屑:“找戬的麻烦?很快,他张家就没那个心思,更没那个勇气找戬的麻烦了。” 说着话,杨尚荆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一封信来,直接丢给了张丛:“本来,这封信里面的内容,戬还想要压上一压的,可是事到如今,且拿出来,给东南的各家家主传阅一番罢。” 张丛带着一脸的疑惑,打开了手中的信封,粗粗一扫,只觉得热血奔涌,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也顾不得许多,更没有抬头看杨尚荆的脸色,低下头来,逐字逐句地看着里面的内容。 反反复复看了足足三遍,张丛这才抬起头来,脸色凝重,里面还带着一股子兴奋的神情:“这书信之中,句句属实?” “自然属实。”杨尚荆哈哈一笑,指了指东方的海面上,“到时候东南士族集体东顾,他张家便是传承千载,还敢去挡住整个东南士族的财路不成?!” 日本有矿,铜矿、银矿、金矿一应俱全,而且还多是特么的富矿。 本来这消息,杨尚荆是打算压一压的,等杨家先一步准备好,取得了优势,能够在东南士族们掀起的瓜分狂潮中占得先机,再将消息公布出来,可是到了现在,外朝这么一使劲,他杨尚荆也只能提前抖搂出来了。 一个是为了拉拢东南沿海的这帮士族,另一个,就是让天师府的势力无暇顾及他,或者说,不敢来招惹他,张家虽大,却也不能和整个福建、浙江这一片沿海之地的所有家族作对。 到时候,杨尚荆再给张家切去一块蛋糕,自然就堵上了嘴,毕竟,谁特么都和钱没有仇不是? 杨尚荆摆了摆手,岔开话题:“不过事到如今,不管当今陛下有没有批下来这真人的封号,此事都可以宣传一番,有胡宗伯谏言,总归是好事一桩,毕竟……昔年胡宗伯可是寻访过张三丰啊。” 张丛听了这话,眼珠子就是一亮:“家师久慕张真人之威名,近日将前往武当山进香,以表敬意。” 杨尚荆哈哈一笑,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色。 这才对头嘛,虽然如今杨溥和胡濙都是礼部尚书,但是掌部事的是胡濙,就得拍马屁,只有这样,胡濙才会使出十二分的力气。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七章 黄金动道心 第四七七章 “我和你们说,老子当时看的真真切切,一个日本的农民,嗯,大概就和咱们这边的那帮贱籍的贱人差不多的腌臜货啊,在河道里面捧出来那么大的一块狗头金,嘴里屋里哇啦地一通叫唤,老子都想着上去一刀宰了丫的,那么大的一块狗头金啊!” 一个巡防千户所的小旗,啊不对,是马上要升任总旗的小旗一脚菜在桌子上,手里没捏酒杯,干脆就拎着一把酒壶,唾沫星子横飞地给自己的老乡说着自己在日本的见闻。 这几个老乡都是地主家的孩子,要不是他最近有了升职,人家鸟都不会鸟他。 “那么大的狗头金,河道里面就能捡出来?别闹了!”一个穿着丝绸的公子哥冷笑了两声,“你当狗头金是你家地里的土坷垃啊。” 嗯,淘金热这种能够在十八、十九世纪的美国兴起的热潮,在十五世纪的中国大明,是骗不了这帮土财主的,阶级决定了眼界和见识,一帮穷棒子,社会最底层的白皮,是赶不上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明地主的。 这军头冷笑了一声:“河道上面就是他们的大金矿!那个农民刚刚捧起来狗头金,还他妈没来得及笑呢,就被旁边冲出来的武士直接给剁了,那帮孙子看着老子们的脸色都变了。” 一扬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口酒,就听见这军头接着说道:“要不是哥儿几个手里的家伙事儿好,去日本之前,少詹事又在海面上狠狠地扫荡了一回,让那帮鳖孙害怕了,保不齐为了保住那个大金矿的秘密,哥儿几个就得被留在那儿。”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绝非什么空穴来风,这军头放下酒壶,一转身,从身后的墙上摘下自己的佩刀来,呛啷一声,灯光映照下,这刀子闪过一道金虹,煞是骇人。 “为了哥儿几个去日本安全一些,少詹事他老人家可是煞费苦心了,看见老子手里这把刀没?南京军器监大匠的手笔,不说切金断玉吧,砍他几十个脑袋,是不会卷刃的。”这军头嘴里喷着酒气,一脸的得色。 嗯,军器的来源属于保密的,毕竟如果谁都知道永宁江工坊里面随便打制出来的玩意儿,都能和南京军器监的大匠手笔比一比,那么杨尚荆就要危险了,所以整个巡防千户所里,知道这些军器来路的,加起来也就五六个人,这其中当然不包括这个总旗了。 金子有没有,不知道,但是刀子好不好,这地主家的公子哥儿还是知道的,毕竟耕读传家的话,没有刀护卫着怎么能行? “你们看!”眼瞅着在座的这几个公子哥都看了过来,这军头哈哈大笑,一刀就劈在了面前的椅子上,那实木打制的椅子直接就被一刀两断,断面光滑,连个木头的毛刺儿都没有,再看看军头手上的刀,光洁如新。 几个地主家的公子哥倒抽了一口凉气,纷纷拍手叫道:“江总旗,好刀,好刀法!” “这回知道老子没骗人了吧?”这军头收刀入鞘,直接挂回了墙上。 离他最近的那个公子哥连连点头:“总旗自然是不会骗人的,来来来,快坐,快坐,好好和我们说说这日本的见闻,让我等也好好开开眼。” 说着话,这公子哥站起身来,把自己屁股下面的凳子抽出来给这军头摆上了,然后扭头往外看:“小五子你他妈是不是瞎了,江总旗的椅子坏了,赶快拿一把新的来!” 这军头瞬间感受到了无穷的快意,要知道,之前他见了这帮公子哥,都是点头哈腰的,现在这种反差……真特么过瘾啊! 舒舒服服地坐下了,这军头接着说道:“我和你们说啊,这日本,还真就是无法无天的地界,那几个什么足轻还是什么武士的,砍死了那个贱民,眼睛都不眨,几个人捧着那块狗头金就去邀功了。” ………… 有句老话说得好,叫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 清酒什么的,日本那点儿所谓的“躬匠精神”,啊不对,是“工匠精神”酿造出来的清酒,搁在中原连屁都算不上,光是江南这地儿,一个绍兴黄酒就能把丫抽的找不到北。 但是日本有黄金啊! 日本那狗屎的清酒不能红了大明朝大地主们的老脸,但是十足的黄金,可是真的能动这帮大地主们本来就算不上道心的那些颗黑心啊! 干死他们丫子的! 一个个体量足够大,能够接收到这个消息的地主们,瞬间起了歹念,原本大家以为日本不过是弹丸之地,国小民贫,也就没咋理会,有一帮南朝的破落户可以勾结,防止本朝的小地主们下海和自己抢饭吃,就足够了,可是尼玛……居然有矿,还他妈金银铜都有不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体量稍微大一点儿的,能够和巡防千户所的高层勾搭上的大地主们,迅速派出自家的管家,来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里找头面人物,询问这些矿藏的事儿是真是假。 对于升斗小民而言,东海广袤无边,但对于这帮手底下有人跑船的大地主而言,这特么就是自家的澡盆子啊! 然而对于外来的各种询问,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里面的各个头面人物都是嘻嘻哈哈地转移话题,根本就不说实话,或者说,根本就不正面回答,让一帮大地主们心里都犯了嘀咕,心说你丫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然后吧,在十月份的某一天,江南的某个土豪猛然发现,特么的离着自己家不算远的建安杨氏,居然安心地收缩了自己的势力范围,然后几十人上百人地跑到某个山沟沟里面,搞什么特训。 看那个架势,特么的居然和巡防千户所那帮贼能打的大兵一个练法?! 想想建安杨氏和备倭衙门主官杨尚荆之间的关系,这帮狗大户们的脸上立马就浮现出了明悟的神色,然后大家安心召集人手,准备干上一票大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八章 大家发财 第四七八章 其实接到信的,不只是江南地界的巨富们,南直隶的那帮子勋贵的眼线,同样不少。 虽然大明开国到现在也才七十来年,这帮勋贵们从财富积累上,还赶不上某些数百年风流的老士族,然而一朝权在手,便把令行来是人类的本性,他们在江南地区各个卫所、衙门里面埋下来的钉子也是不少的。 所以找上徐尚庸的人也是不少的,其中就有常家的常宜信。 本来在南京城里,常宜信是和徐尚庸之间经常别苗头的,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嘛,勋贵里面的嫡出子那么多,成气候的也就常、徐两家,两家的嫡长子要人前人后人模狗样地装“勋贵体面”,一些腌臜下作的事儿,就得这帮弟弟帮忙做了。 然而吧,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徐尚庸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千户,虽然说这个官职在正儿八经的勋贵的眼里也就是个屁,能带着点儿臭味儿,可是有了勋贵子弟的加成,就不一般了。 这叫虎父无犬子。 然后呢,徐尚庸掌着的衙门,叫做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一等一的精锐,派出来几百人,就能带着一帮弱鸡横扫沿海山贼水匪的那种精锐,在杨尚荆的科学指导下,战斗力爆表。 打过仗的勋贵们估算了一下,这超编两倍还要多一点儿的巡防千户所,基本上能正面虐翻三四个卫的兵力,如果臭不要脸玩起斩首来,扫平江南不敢说,扫平整个浙江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南直隶还是有不少能打的骄兵悍将的。 再然后呢,现在徐尚庸是杨尚荆的舅哥,这个就很屌了,姻亲一向是政治联盟之中最牢固的象征,杨尚荆身后站着的魏国公徐家是很屌,但是站着的中枢大佬显然也不弱,至于建安杨氏为代表的江南士族地主,更是一支不可忽略的力量。 总而言之,徐尚庸现在牛逼不解释。 所以骑着高头大马的常宜信到了巡防千户所,见到徐尚庸的时候,脸上全是客气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早年间和徐尚庸在南京争风吃醋别苗头的样子来。 “一别不过数月,尚庸兄风采更胜往昔啊。”常宜信语气全是客气,表情全是恭维。 和当初在南京城里的时候相比,徐尚庸的确是风采更胜往昔,皮肤粗糙了不少,脸上也是胡子拉碴的,因为这些个月份经常在海上跑,风吹日晒的,皮肤的颜色也深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因为砍翻了不少不知死的倭寇,身上的杀伐之气也重了不少。 看着还是一副小白脸模样的常宜信,徐尚庸哈哈一笑,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往里面带:“你我弟兄相见,如何用得着这般客套,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常家的江湖地位摆在那儿了,徐尚庸也不敢无视,毕竟人家在南京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现在常宜信出来找他,就证明常家和徐家联盟,是得到了魏国公的认可的。 虽然他徐尚庸自问很屌,但是和自家老子掰腕子,他还没那个底气。 两人说笑着进了客堂,分宾主落座,自然有人送上茶水来,常宜信转转眼珠子,就觉得自己在这里玩那套酸文人的把戏得不到什么好处,干脆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小弟一路南下,如今倒是真个渴了。” 看着下人给常宜信添上茶水,徐尚庸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做出了如此不合规矩的动作,就证明两个人今天可以谈些实际的事情了。 “却不知宜信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徐尚庸也跟着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 看着徐尚庸的动作,常宜信露出了笑容:“听闻巡防千户所辖下的士卒在日本发现了不少的矿藏,小弟奉了家父的命令,前来尚庸兄处打探一番。” 大家都是勋贵子弟,直来直去就好了,玩花活儿惹人笑话。 徐尚庸现在偏生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所以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前些日子丰城侯也曾派人前来打问,吾在这里说句实话,矿藏,是肯定有的,而且不少,不过规模、产量嘛……” 叹了口气,徐尚庸接着说道:“规模尚且不知,宜信你也知道,这般矿藏,都是传家的物业,等闲外人是不会轻易知晓的,产量嘛,每年和中原交易的,大概能占上两三成罢?不过日本那开采矿藏的技术,还是太过粗糙了些。” 话说到这里,基本就明白了,这矿藏肯定有,不过日本人都是傻逼,开采不行,落到咱们哥儿几个手里,妥妥的往上涨个百分之二十的产量。 不过偌大的日本,就算跑过去私底下搞开发,肯定也不是江南士族、或者是南直隶勋贵们自己能一口吞下去的,没那么大的胃口,会直接被撑死,徐尚庸所提的“丰城侯”,指的是李贤本人,实际上也是指其他的勋贵、富户。 常宜信顿时就是眉开眼笑,他才不管其他勋贵神马的呢,只要有得赚就行,常家到了现在,也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头面人物,全靠常遇春当年留下来的势力活着,这要是再不弄点儿新鲜玩意进账,只怕真的就要富贵不过三代了。 毕竟现在打压勋贵实力的,不仅仅是那帮吟风咏月、瞧不起他们这帮暴发户的地主,还有希望自己直接掌兵的皇帝陛下。 “却不知杨少詹事如今作何打算?”常宜信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徐尚庸眉头一挑,哈哈大笑:“吾那妹夫,忠心任事,自然是只管剿匪了,这市舶司的差事,不归他管,他自然也就不会插手甚么了。” 嗯,这话说得隐晦,可不是傻逼都知道,杨尚荆这是打算放任大家下海,保不齐还要靠打击海盗给各大家族护个航甚么的,反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民间片帆不得下海的法律,管他杨尚荆卵事? “既是如此,小弟多谢尚庸兄提点。”常宜信脸上笑嘻嘻,嘴里更是笑嘻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七九章 风评 恩,今天防个盗,等下更新正文,多多担待。 面对李信的这一通猛如虎的操作,徐琦这个南京兵部尚书也是挠头不已。 虽然是个兵部尚书,可是他的升官儿履历,却和并不没有半点儿关系,甚至赶不上涉事的主人公之一户部侍郎焦弘,最起码人家备倭浙江的履历很晃眼睛,他的主要成就,全特么集中在了外交上。 对,外交,大明朝强力嘴炮的代言人之一,比起大宋朝那帮挨了鞭子还美滋滋地回来说自己“不畏强权”的鸿胪寺前辈,那真是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不过呢,说到底他是个宁夏人,大明朝宁夏的第一个进士,在朝堂上没有乡党扶持不说,反而很多乡党都等着他接济,给点儿政治资源好升迁,所以他这么个精通嘴炮的文官儿,本来应该挂个礼部尚书职位,做个清贵的京官儿的,但是耐不住礼部尚书胡濙他资历老威望足还特么能续命,他无论是资历还是根底儿都刚不过,所以只能憋憋屈屈地滚到南京城做个兵部尚书,加一个“参与机务”的头衔,也算是外朝对他的一个补偿了。 综上所述,他是得罪不起焦弘这种户部侍郎的,先不提焦弘的出身、履历多牛掰,身后的底子多硬实,单单是北京户部掌控天下钱粮的属性,就让一堆跑部钱进的地方官儿跪着叫爸爸,吏户礼兵刑工这个排序可是有说道的。 再加上这位户部右侍郎这几年东奔西走的,不是督钱粮就是督军务,小履历刷的那叫一个漂亮,估摸着以后北京尚书出了缺儿,第一个要被提干的就是于谦于廷益,第二个就是这位焦弘。 所以他带着消息,一脸无奈地坐在了魏国公徐显宗的身前:“这个李信啊,确是给你我出了一个难题。” 丰城侯李贤虽然也挂着守备南京的衔儿,然而这位现在在南京,还是处于一个离线状态的,因为他现在奉旨南下,和浙江、福建、江西三省交界之处的那帮矿匪、流民玩躲猫猫去了,所以两个人在一番友好交流之后,徐琦不得不感慨了一声:“丰城侯……好运道啊。” 不在南京城,也就相当于躲过了这次江南的政治风波,那位北京的户部右侍郎哪怕心怀不满,也不会记恨到他李贤的身上,反倒是在座这两个人,很有可能要被记在小本本上。 “昔年老丰城侯曾出镇南方,圣上着李贤前往镇压,应该也是考虑到虎父无犬子的缘由罢。”魏国公徐显宗微微一笑,相比于徐琦这个兵部尚书,他这个国公底子更厚,所以做起一些事情,也就不用那么多的顾忌了。 虽然说定国公徐家刚刚和他们南京魏国公徐家争祖产,差点儿把人脑打出了狗脑,可那也是徐家的内部矛盾,谁要是真恨上了南京的徐家,想要撸掉魏国公的爵位,那就别怪南北两魏联起手来教他做人了——攘外必先安内,在宗法制依旧存在的明朝,可是铁律。 徐琦脸上虽然平静,但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苦味:“也罢,你我还是要早作打算,写好奏章,呈送京师,免得被内廷攻讦多谋无断。” 镇守南京、参与机务之类的活儿,听着只是在南直隶一地,可是大明朝整个南方的奏疏之类的,基本都要在南京中转一下,作为南京的掌权人,两个人必须对此作出回应,以彰显自己的魄力,也算是代表南京同僚表个态,只是那样呈上去,会显得自己很无能。 魏国公点点头,叹了口气:“也罢,事已至此,便只能上书附议了,你我各修书一封,一同上奏天曹罢。” 说这话的时候,两人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南京南京镇守太监,这也算是一个另类的政治正确了,毕竟南京镇守太监虽然和王振有点儿矛盾,但说一千道一万,他还是个没卵子的太监,是内廷的铁杆,在这个当口上,谁也不会和他通个气儿啥的。 当然了,要是他主动上门来搞个投效什么的,还是要另当别论的。 于是乎,就在第二天,两封奏疏以南京文武两大巨头的名义,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直接踏上了送往京师的路,备倭嘛,军国大事,自然是马虎不得的。 也就是在这天,杨勤带着一队备倭衙门的兵丁,来到了南京城城南的一座小宅院门前,带路的是南京一个绸缎铺的掌柜。 这掌柜是杨家的人,作为福建一霸,杨家的掌柜的即使在南京城,也是人模狗样的,可是在杨勤的身前,这个掌柜的也就和哈巴狗差不多:“二爷,您看,那茗烟姑娘就在此处,小的可是派得力的人手伺候着的,就连丫鬟,都是自己贴身的丫鬟调派过来的,可不敢有一点儿错处。” 杨勤眯缝着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小院儿,点了点头:“可有什么吃了熊心豹子胆,色胆包天的混账来此处打搅?” 掌柜的连连摇头:“茗烟姑娘刚刚住过来的时候,倒是有那么两个色胆包天的穷酸书生跑过来,在后院吟几首酸诗什么的,可是都没用咱们杨家的人出面,直接就被魏国公家的护院给揍了一通,生生打折了那几个人的狗腿,也就没人敢来这里招惹了。” 杨勤点了点头,转了转眼珠子:“外贼没了,这内鬼……” “这茗烟姑娘,可是少爷花了足足三千贯,才从秦淮河上赎出来的,咱们这绸缎铺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便是真的吃了甚么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这茗烟姑娘的身上啊。”这掌柜的急的,寒冬腊月的,汗珠子都下来了。 杨勤现在身上可是挂着小旗的职司,谁都知道,自家少爷这是要把杨勤捧上去的,这样的人,便是一句话,都要顶自己这种小掌柜的一万句的,万一少爷怪罪了下来,自己也就只能跪着领家法了。 所以他干咳了一声,接着说道:“不过这茗烟姑娘颇为愁苦,小的也就善做主张,把昔日伺候她的那两个婢女赎了出来,都不是黄花闺女了,想必少爷是看不上的,二爷要是有心……”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零章 我要动他 听了忠叔的话,杨尚荆的脸色就显得有些古怪,他摇了摇头,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说到底,也不过是本县的地主豪强受些损失罢了,这事儿便是传了出去,对戬而言,也没什么损失的。” “少爷这边开了个头,逼着县中富户免债,这可和朝廷下令截然不同,百姓感念的,想必也是少爷,而非当今圣上。”忠叔看着杨尚荆吊儿郎当的模样,就有点儿着急了,“况且当今朝臣,多为豪强出身,便是贫苦出身的,身居朝堂这么多年,只怕也都已经变成了豪强。” 恩出于上,这是游戏规则,坏了这个规矩,说浅了叫“目无尊长”,说深了,直接就一个“图谋不轨”的大帽子扣下去,直接死全家吧,简直不要太酸爽。 至于后面那半句,就纯粹是“屠龙者最后变成了龙”的故事,一个政权的强大,或者说一个体系的强大,力量只是它强大的表现,也就是“硬实力”,而它强大的根源,则在吸引能力和同化能力上,也就是软实力,任何一个所谓的“寒门贵子”在进入这个体系内,都会接受整个体系的同化,然后迅速变成这个体系的一员。 毕竟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隔着五百多年,都要反复强调“小心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何况是这个年月的地主阶级的蜜糖呢? 当然了,在这之前,这位“寒门贵子”也要接受“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思想教育,要是像杨尚荆这种非法穿越的文科僧,嗯,没有个底子厚有钱任性的家族,那也得跪着求一口饭吃。 然而杨尚荆他不但吃喝不愁,还特么有钱任性,那么就可以利用家族带来的政治资源和财力资源,好好地搞一轮事情了。 “忠叔无虑也,这打压本地豪强是真,可是这奏疏,到底也不过是个表达的艺术。”杨尚荆邪邪一笑,一脸的胸有成竹。 忠叔眉头一挑,问道:“计将安出?” “这地主豪强免去债务,自然是可以大大地夸上一番的,这倒是小事,关键是……戬未曾让他们将债务尽数免除,而是让他们依着自家的财力,做一个妥协。”杨尚荆很是细致地解释,“如此一来,没有个甚么成例,是还能找戬的麻烦不成?这朝中做大臣的,要说别的能耐没有,可这哭穷的本事,谁又比谁差了?” 就不说写《东阳马生序》的那个宋濂家里多富裕,还舔着脸自称贫困了,单单是原本历史线上,崇祯年那些事儿,闯王李自成进了北京城,崇祯要筹钱那会儿一个两个哭穷不拿钱的士大夫们吐出来多少钱? 做婊子要立牌坊,这活计,莫说是大明朝的士大夫了,从汉代往后的世家门阀到寻常地主,玩的都是溜得不行的——毕竟“世代农桑”是政治正确,大抵就和二战电影里面必须要在美军里加上一个黑人一样,根本不用管一些事实,比如以这个黑人的受教育水平,在一线战场上,会不会坑死自己一个连的弟兄。 大明朝立国这么多年,文官儿里面唯一一个敢当着皇帝大排筵宴的,也就杨荣这么一个怪胎,所以忠叔听了这话,就笑:“少爷此言甚是,到时候文书上不写利息之类的字样,朝中官员自然有发挥的余地,少爷非但不会让人恨上,多半还要摊上一个‘教化有功’的名头,也算是一箭双雕了。” 杨尚荆听了这话,表情是越发地古怪了:“戬之用心,自然不仅于此,忠叔试想一下,戬在奏疏之中可是说了,‘黄岩县府库满溢,可以府库钱粮补偿乡贤,以资鼓励’,这里面的文章……” 忠叔听了这话,眼睛瞬间就亮了:“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 顿了顿,忠叔一边随着杨尚荆往里面走,一边说道:“若是贫困的府县也就罢了,有了如此先例,稍微富庶一些府县的主官,自然可以给远在中枢的官吏家庭‘补偿’一番了。而如今在这朝中做官的,穷苦之地出来的又有几个?” 宁夏这种穷地方,大明开国直到永乐十年,也就出了徐琦这么一个进士,基本朝中的主官,都是相对富庶的地方出来的,这些地方,府县的府库还是相当富裕的,到时候有个小灾小患之类的,“乡贤”们来个“义举”,地方主官给个“补贴”,还不是……还不是美滋滋? 至于法律层面和道德层面,去特么的法律和道德,现在海禁还没开呢,你看看沿海这些豪门大户都干了些什么?这年月顾虑着法律和道德的大户,一个两个早晚都得衰败了。 至于什么忠君爱国……大明朝开国那会儿的功臣,尤其是文臣,有几个不是地方豪族出身的?他们有没有效忠蒙元拒不入仕?好吧,蒙元不是汉族王朝,可是蒙古铁骑南下,建立元朝的时候,他们为什么没拒不入仕? 整个封建王朝实际上就是地主阶级们的玩物,套路都固定,王朝更替的乱世两边下注,太平盛世了赶紧跑过去投效明君,他们掌握着姿势,不脱离现阶段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不用他们还能拿谁治国?就现在所谓的世家大族,搁在汉朝的时候,有几个不会被张翼德大骂“三姓家奴”的?! 杨尚荆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轻轻地点了点头:“知我者,忠叔也。这条陈一上,便是有那忠直之人,想必也是不敢出言反驳的,道义……嘿,道义可是个好东西啊,到时候便是那金英教王振几句,在圣上面前言语几声,最多也就下旨申饬戬‘思虑不周’,断然不敢惩戒于戬的。” 忠叔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苍老的声音异常豪迈:“少爷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啊,若是圣上真个下旨申饬,只怕那王振一党,也要离心离德了罢?这权财二字……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一章 扩充 第四八一章 不好意思……昨天太累了忘了,更新好了…… 当年杨尚荆出京的时候,外朝的大佬们也是这么说的。 然而吧,不同人不同命,同样的话仍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按正理,一个正六品的主事做个钦差,下去督运粮草啊、抗震救灾啊之类的,回到中枢之后,摇身一变,就是一个从五品的员外郎,点儿好的话,还能闹个郎中什么的,毕竟资历这东西中央刷了地方刷,就和光在中枢刷效果不一样。 然而这位姓安的户部主事,别说回来升个一官半职了,就是能不能从江南活着回来都不一定,山贼水匪还在其次,官面上的“盗贼”才是最要命的。 远在黄岩县的杨尚荆可不知道这些烂糟事儿,他这会儿正兴趣盎然地看着老蔡在法台上步罡踏斗,一手桃木剑、一手黄纸符,身穿法衣,看起来贼特么专业。 当然了,现在整个浙江省,大概老蔡这个还没获封真人的“真人”,应该是最专业的了。 “今次水灾,江浙十四州府,唯有黄岩县未曾受重灾,少爷功不可没,如今这朝局,想必外朝必会向陛下给少爷求取一些封赏。”忠叔站在杨尚荆身后,沉声说道。 杨尚荆笑了笑,点了点头:“这倒是必然之事,如今外朝占据主动,必然要稳扎稳打,慢慢压上去,不过陛下倒也不是什么软蛋,封赏之事,大概还在虚名上晃荡,吃不到实惠的。” “有总是好的,况且,以少爷如今的势头,少要些实惠,多拿些虚名,反而要更好些。”忠叔的目光落在了给老蔡打下手的张丛身上,“声势稍大些,名声稍好些,总归是比握实权稳当的。” 杨尚荆琢磨了一下,也只能表示同意,到现在,他手握的虽然算不上什么重兵,却是实打实的精兵,估摸着就是原来世界线上的戚家军,遇到他这些兵都得跪,毕竟识字率、组织度在那儿摆着的,同样是鸳鸯阵,认字儿的和不认字儿的一起施展,那就是俩东西。 所以,他现在用贤名护住了自己,才是最有用的,免得到时候人家说他阴谋造反什么的,他连个回击的余地都没有,“悠悠众口”嘛,有的时候还是有点儿用的。 眼瞅着老蔡把符纸用火点燃,化在水中,直接淋在了面前的那些刀剑上,杨尚荆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这东西,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也没用,存乎一心,却也是个慰藉。” 摇了摇头,杨尚荆就叹了口气:“民智未开,却也只能如此了,只愿我巡防千户所将士上阵杀敌之时,勇猛顽强了。” 站在杨尚荆身后的忠叔就咧了下嘴,心说你这边儿又是文曲星转世的,又是驱邪斩妖的,把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蒙进去了,结果你告诉我你自己都不信?你说我这把老骨头到底是心还是不信? 杨尚荆转过身去,朝着中军大帐走去,同时吩咐身边伺候的杨勤:“你且去将徐尚庸叫来,直说我本官要找他,有要事相商。” 杨勤不敢怠慢,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那边跑去,忠叔挑了挑眉毛,也不知道杨尚荆心里在想什么。 这边儿杨尚荆刚刚在帐中坐定,徐尚庸就赶了过来,杨尚荆对着杨勤使了个眼色,后者应了一声,就带着徐、杨两家的亲兵把整个中军清空了。 “少詹事找末将,所谓何事?”徐尚庸也没落座,而是看着杨尚荆,有些疑惑地问道。 虽然现在他和杨尚荆是亲戚了,但是在这种官面上的场合里面,该怎么来,还是要按照官面儿上的规矩。 杨尚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道地图旁边,对着徐尚庸招了招手:“你且来看。” 徐尚庸迈步上前,就看杨尚荆伸手指着地图,轻轻一划:“如今自宁波府往南,海面上已经基本扫清了,便是以往倭寇的巢穴在此,却也大多搬离,只是宁波府以北,却成了倭寇盘踞之地,近日里,海宁卫等地多遭倭寇侵掠,百姓苦不堪言。” 徐尚庸听着这话,眉头瞬间就是一挑,两只眼睛都亮起来了:“末将近日里也曾听闻,如今正是秋收之事,虽说朝廷免了税赋,可盖因今年水灾,田间收成也只够百姓求活,再加上倭寇侵掠,只怕……民不聊生啊。” 杨尚荆的意思很明白,浙江以南沿海的三府,已经没什么油水儿可以赚了,现在想要捞军功,就得从别的地方入手了。 然而吧,闽北还是一团糟,虽然现在大户们听说日本有金银铜矿,都想着从里面分一杯羹出来,对于矿贼私底下的支持力度减弱了不少,可是架不住明军寻常的卫所士卒,底层全特么弱鸡啊,和流民啸聚起来的矿贼打架,基本水平就是个菜鸡互啄。 丰城侯李贤再牛逼,那也是无济于事的,指挥下去了,全是英明决策,结果下面的傻逼理解不了、执行不到位,李贤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所以这个时候,你就是打死杨尚荆,杨尚荆也不会说闽北的倭寇咱们也一把捞了吧,那简直是……自寻死路。 毕竟丰城侯李贤还是牛逼不解释的,现在过去抢饭碗,那就是在对天下人说丰城侯李贤是个傻逼,想要剿匪还要看我杨尚荆。 可是李信就不一样了,这个被人称呼为“李萌萌”的都指挥使,现在就是个软蛋,浙江这一亩三分地被南京勋贵渗透了一部分,被北京的勋贵渗透了一部分,南部沿海的三府字节就被杨尚荆收入囊中了,他现在剩个啥? 特么的杭州府旁边那两卫人马,也是听臬司、藩司的话更多吧? 所以杨尚荆现在想要扩充实力,必须往北去,吃柿子捡软的捏,这套路杨尚荆熟悉的很。 杨尚荆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本官已经上书南京兵部,请求扩大备倭衙门剿倭范围,大抵过段时间,就能有个结果,徐千户还是要做好准备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二章 争权夺利 防盗一章,半小时后更新 听着轩輗这么一说,杨烨也跟着点点头,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他们这帮牧守一地的,看着就行了。 “那其他的事体……”杨烨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他主管着浙江一省的刑狱,这个时候面对上官,要注意态度,即能表达出自己的担当和决断,又要表现出对上司的尊敬。 轩輗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意:“也不过是个举人,去了功名,直接法办便是了,至于那个以府库钱粮补贴本地乡贤的提议……” 说到这里,轩輗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古怪的神色:“也交给朝廷上的衮衮诸公吧。” 杨尚荆的套路很明显,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他这边要坏了规矩,把手伸到县下,可是呢,也开了先例,给这些当官儿的补贴一下本地有根底大户的机会,里面的道道,还是给上面头疼去吧。 况且,“恩出于上”本来就是封建社会的游戏规则之一,既然是在玩这个游戏,那么自然是要守规矩了。 杨烨没注意到这丝古怪的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既是臬台决断,下官这就派人前去书写文书,将这案子赶在年前敲定了。” 按照明律,或者说按照“礼法”的要求,除非是谋反的大罪,地方主官才有临机决断,尽数杀绝的权力,剩下的,徒刑以上都要上报,以显示皇帝的仁德,虽说皇帝基本上都不会看,内阁票拟完了都是太监批红,然而吧……形式主义才是王道。 杨烨还没来得及道别,就看见门口出现一个轩輗家的家丁,恭声说道:“老爷,孙藩台那边派人前来请老爷,说有要事相商。” 轩輗点点头,对家丁说道:“你且告诉他,本官换了公服,自会前往。” 家丁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杨烨连忙欠身施礼:“下官告退。” 轩輗点了点头,送他出了书房的门,便转回后宅更衣了,可心下却在不断地嘀咕着,计算着杨尚荆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路数……有点玄幻了。 等到了孙原贞的府上,就发现方廷玉也早就等在了这里,三人见礼,分别落座,自有家丁送上茶水。 孙原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开口说道:“黄岩县那边的公文,二位想必也都看了吧?” 方廷玉笑着点点头,把双手轻轻地放在了膝盖上,脸上挂着笑,声音却很是平静:“这个杨贤侄,确实是个做事的人啊。” 停顿了一下,方廷玉继续说道:“说来也是,以杨贤侄一人,身后站着的,除了你我,可还有外朝的衮衮诸公,如今偏偏又要和魏国公的嫡女成婚,时也命也,也难怪他能闹出如今的声势。” 既然是都看过了,那就直接奔着主题去,现在别的省份可能还会有隔阂,可是这浙江的官场,除了都指挥使李信这么个薛定谔的忠臣之外,剩下的三个简直好的可以去穿一条裤子了,所以对话的时候,也全都是开门见山的风格。 “案子那边,自然是由轩贤弟负责了,可是这功绩,却要你我三人联手,向上面推一推才好。”孙原贞笑了笑,默认了方廷玉的话。 刚刚给杨烨分析完杨尚荆那份公文的轩輗眉头就是一跳,听着孙原贞这个意思,好像是要力挺杨尚荆了?这杨尚荆建立公讼司,要把权力的触手伸到县下,鞭打不法分子的同时瓦解宗法制的套路,孙原贞不应该看不出来啊。 这种行为,可不符合官场上闷声发大财的优良传统。 似乎是看出来轩輗眼中的不解,孙原贞笑了笑,对他说道:“轩贤弟许是未曾收到消息,前日里,王司马手下的人查出边军不法,矛头直指内廷所派的镇守太监,如今虽是年关,颇为喜庆,可这京师之中,却是一片的血雨腥风啊。” 我去,还有这种操作? 轩輗当时就惊了,王司马自然就是大明朝最能打的兵部尚书王骥了,这王骥直接给了边军一锤子,要把监军的太监拉下马,这可是反水之后最神的一次操作了。 虽说王振已经把“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碑弄丢了,从永乐朝开始重用太监的习惯也形成了,可是吧,太监一旦犯了错,就必须得加倍严惩的规矩还是在的,而且皇帝也没有破的打算,所以北面的那个监军的死太监,不死也要脱层皮了,趁着这个机会,外朝不赶紧发难,简直都对不起老天爷给的这个机会。 “輗确是未曾收到消息。”轩輗有点儿感慨,丰城侯李贤调出南京,往浙、闽、赣三省交界处剿匪了之后,他这消息平白就慢了些时候,不过既然知道了消息,以他的智商和情商,转转脑袋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依二位的意思,这是要你我三人一同上书,给杨贤侄……表功?” 最近内廷被抓到把柄了,可外朝却是一片风平浪静,毕竟大家做官儿都求稳嘛,所以在轩輗接到的消息里面,一直在不停蹦跶的,而且蹦跶出来点儿事情的,似乎就只有一个杨尚荆了。 孙原贞点了点头:“乡贤感皇恩,免除黔首债务,此乃教化之功,功莫大焉。” 礼法时代嘛,教化之功就是大功一件,毕竟士大夫们吹孔圣人的时候,也得提一句“有教无类”,虽然他们把除了士之外的三民全都看成了垃圾,还设置了“贱业”这么一个不许科举的概念,但是口头上总要尊重一些的。 轩輗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就听孙原贞继续说道:“于廷益听闻此事,颇感欣慰,欲与诸藩王一同上表。” 尼玛!大新闻! 轩輗只感觉脑子有些不够用了,于谦人缘儿好他是知道的,当初差点儿被弄死,也是藩王们出面搞定的,可是为了抬举一个杨尚荆,用得着再打出藩王这么一张牌么?这可是……要和内廷直接摊牌,不对,是漏底裤啊! 有了这个光环加护,杨尚荆到哪儿都能吹“老子天下无敌”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三章 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第四八三章 虽然现在李信已经是一只弱鸡了,可是杨尚荆还没有真正的牛的一比,所以想要动一动李信,就不能直接正面硬上,那不符合游戏规则。 毕竟李信好歹也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执掌一省军务的大员,在大明朝的官僚体系之中,虽然算不上什么顶尖,但也是第二梯队的了,杨尚荆要是在这个时候就藐视一个正二品的大员,那么他以后要是升任了正三品的侍郎,是不是就要叫嚷着和正二品的尚书掰腕子了? 破坏游戏规则的事儿,没有绝对的碾压的实力,千万不要去做。 所以杨尚荆没动弹,只是让下面的阿猫阿狗搞了搞串联,比如张丛,他就有个同年现在在绍兴府余姚县做县令,再比如说,韩安材这个主事,就有同乡在杭州府海宁县做知县…… 这些“乡党”、“同年”,基本上就构成了大明王朝错综复杂的官僚体系网,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过了,不过想要搞事情的时候,通过这些体系网络,还是比较容易的。 所以余姚县、海宁县等沿海各府的县令就开始往自己的上级衙门递条子了,备言本县受倭寇袭扰严重,“百姓苦倭寇久矣”,请求调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精锐北上剿倭,以安黎民。 偏生这会儿,倭寇因为丢了宁波、台州、温州三个最容易抢掠的沿海州府,又被徐尚庸和周乐展带人清扫了一番,南部沿海的各个士族为了准备着来年去日本发一笔横财,基本也放弃了对这帮白眼狼的资助,所以他们穷疯了。 狗急了还能跳墙呢,更何况倭寇的前身是比狗高级了不少的日本南朝旧勋贵?所以一帮北上逃难的倭寇合计了一下,组队上岸劫掠,就在乍浦守御千户所的眼皮子底下,趁夜端了乍浦巡检司,直接奔着沈庄去了。 也得亏焦宏当初鼓捣出来的那套东西有点儿用,一个附近村落的值夜的农户看见了火光,匆匆忙忙地点燃了烽火,乍浦守御千户所上下这才回过神来,抄着倭寇的屁股就追了过去。 不过这年月,一般明军卫所士卒的动员速度也就那样了,说垃圾吧,得和谁比,普通的假倭寇肯定是要被甩在后面一点点的,可是和真正的倭寇精锐比,还是差了一截的。 所以等着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千户带着人衔尾追击,到了沈庄的时候,倭寇已经进了庄子开始烧杀掳掠了,也好在那个农户信号发的早,整个沈庄里面除了贪心想要多拿点儿东西跑路的,基本没留什么人,于是乎,一场防御战就变成了残酷的巷战。 好在杨尚荆在南边儿清扫倭寇的活儿干得不错,倭寇“百战百胜”、“刀枪不入”之类的传闻,基本还没有兴盛起来,就被灭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这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士卒大多来源于本地,见着乡里乡亲的被杀了之后,怒气值带动士气值,一家伙往上涨了六七个百分点。 再加上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个巡检司被端了,虽然说也怪那个巡检司懈怠,没有发出烽火信号,可是这个时候要是让倭寇跑了,他一个小千户不得被拿着祭旗?轩輗当年清军留下来的杀气,这会儿可还没散尽呢! 所以这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也不敢保存实力了,直接让亲兵贴着往上冲,四面围困,拼了命地是要把倭寇围死在沈庄里面。 于是乎,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官军和倭寇,愣生生地在沈庄激战了半夜的时间,直到天色放晴,也没让倭寇从沈庄里面跑出来,也算是明军战斗力爆表之后的一个体现吧。 双方都很疲惫,相对而言,倭寇比明军更累一些,毕竟他们是涉水而来,明军虽说也跑了一段儿距离,可也称得上是以逸待劳了。 然而倭寇不敢干耗。 这沈庄虽说离着海面不算远,他们跑路也方便,可是也算是深入明朝国土了,这要是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可能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北边的金山卫、南边的海宁卫,离这里可都是不远不近,昨天晚上发烽火,这会儿增员的军队已经在路上了。 所以这帮倭寇就开始拼死突围,抢掠来的东西都顾不上要了,毕竟没啥比小命要紧,日本人在学习中华传统文化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句,学的还是得了三分精髓的。 然后倭寇的精锐就和乍浦守御千户所千户的亲兵缠在了一起,倭寇的斩首战术在消耗了大量的体能之后,也没那么犀利了,稍微不那么菜、但是体力消耗过大导致变菜的菜鸡,和一帮本来一般菜、但是体力还算充沛导致发挥正常水平的菜鸡开始互啄。 到了中午的时候,南边儿海宁卫的援兵终于算是到了,熬了一宿的倭寇又没有经受过杨尚荆式的精神原子弹的洗礼,这会儿还特么有个屁的战斗力?被海宁卫的人马一冲,呼啦啦被砍倒了一大片,剩下的稀里哗啦跪下了一大片,只有少数几个倭寇仓惶逃窜,进了深山老林,一时半会也是追之不及。 这一仗砍了的倭寇大概有个两三百人,其中正牌倭寇足足三十多人,缴获的武士刀就有十多把,也算得上浙江沿海抗倭的一次大胜了。 只不过嘛,为了军功,乍浦守御千户所还得和海宁卫的来人们进行一番扯皮,对于他们而言,这两三百的倭寇可不是一袋烟,谁抽都是抽,得了这些个脑袋,网上挑半级都是少的。 不过乍浦守御千户所有个最大的优势,这可不是他们成功拖住了倭寇,而是千户的肩膀头上中了一箭,虽然说穿着铠甲只是破了一点儿油皮儿,虽然说这是因为他的正五品袍服太过显眼,但是,主将受伤了,就是牛逼不解释。 到时候给上面的大佬们递条子的时候,就可以吹自己“冲锋陷阵,身先士卒”了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四章 共通性 第四八四章 杨尚荆现在后宅里面这几个人吧,徐芷柔暂时是跨不过心里那个坎儿,不会去动的,剩下的三个,也算是各有各的好处,不过论及这体验嘛,大抵还是茗烟这个南京秦淮河上的头牌。 毕竟这也算是受过系统性的正规训练的。 别以为什么清倌人就不用学房中术之类的杀招了,那都是从小有专人培训的,否则的话,等梳拢的那天,伺候不好客人,还不是砸了画舫的招牌? 晚上的时候,杨尚荆正搂着茗烟打算胡天胡地呢,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忠叔苍老的声音:“少爷,北边来了消息,加急。” “特么的,还好不是关键时刻,否则这一下,后半辈子基本上就算是废了……”杨尚荆磨着牙,起床披衣。 要是搁在以前,按照青楼画舫的套路,茗烟肯定是要眨巴着如水的眼眸,用甜甜糯糯的声音说一声“官人莫走,再战上一百零八个回合”,可是这杨尚荆的后宅到底不比青楼,再加上上面有徐芷柔这么一尊大神压着,她也只能按捺住内心的骚动,起床伺候杨尚荆更衣。 杨尚荆推开了门,就看见忠叔拿着一张信笺,火光掩映之下,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说不出的喜意。 忠叔也没多说什么,不等杨尚荆问话,就把手里的信纸递了上去:“少爷还真是吉人天相,这刚刚打了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了。” 杨尚荆愣了一下,接过信纸,眯起眼睛,在火光之中仔细浏览,正是北边沈庄的战事情报,不得不说,焦宏还是有两把刷子的,浙沿海卫所的情报网建立起来了,情报传输系统运作流畅了,效率还真要比寻常的驿站送信快上不少。 “却是可惜了这沈庄百姓啊……”杨尚荆叹了口气,将信纸收了起来。 然而忠叔却摇摇头:“少爷,此时此刻,要想的却不是甚么沈庄百姓,如何从此时之中拿些利益,才是重中之重啊。”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这里面,有没有他们的手笔?” 忠叔愣了一下,接着摇摇头:“目前为止,尚未听说,不过从这手法上来看,的确像是有人在操纵,至于是谁,却不好说了。” 杨尚荆捏了捏拳头,骨节之间爆出一串儿的响声,最后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他所说的“他们”,指的就是江南的士族地主,这帮人虽然已经在收缩实力了,但和倭寇之间,大概还是有些联系的。 而现在杨尚荆执掌备倭衙门,其实力、背后的势力、民间的声望,俨然是浙江沿海的领头羊,而且在外朝大佬们的加持之下,今后的势力范围也会相应地跟着扩大,前些日子那几个上书的县令是个神马跟脚,沿海这帮大户谁没调查一个清楚? 也就是说,杨尚荆眼馋浙江北方沿海三府扫清倭寇的职司。 而在宁波、台州、温州三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以后谁想要在海里活动,少不得要过杨尚荆这一关,否则只要禁海的国法还在,杨尚荆一声令下,谁能从这三府的海面上过去,谁不能从这三府的海面上过去,还不是看关系? 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给杨尚荆送个大礼,也就是瞌睡的时候送个枕头。 乍浦守御千户所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沈庄直接被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焦宏来浙江备倭之前,一个卫所都被倭寇给端了,也没看朝野上下震动成个啥样,而且浙江北方从来不是倭寇的攻击重点,从这里下手,多少也能方便一些。 从浙江沿海十九个卫、所的设置就能看出来这一点。 虽然杨尚荆不知道乍浦巡检司的正九品巡检是个什么人物,不过现在想来,也应该是个没甚么根底的穷逼,要知道,现在沿海的巡检司是有机会和倭寇刚正面的,一般家里有些根底,都不会让家中子弟来这里受罪。 所以弄死一个正九品的巡检,官职不上不下,影响不上不下,正好是能够在南直隶就压下来的事儿,就算闹到了京师,也不过是清风拂过一般,毕竟沿海这些年闹倭寇,比这大多了的事儿都出过嘛。 但是不论如何,一个巡检司被攻陷,巡检战死了,到底是倭寇对大明朝的一次挑衅,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回应”了,而沿海现在剿倭最牛逼的,就是杨戬杨尚荆和他手底下的巡防千户所了,他们北上对倭寇进行攻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至于乍浦守御千户所得到消息前往沈庄剿匪,还顺利拖住了倭寇主力,大概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毕竟沿海这卫所多弱鸡,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只不过这年头大家要去日本作妖,捞一票儿好处了,自然就用不上这沿海的倭寇再去牵制什么小家族下海了,所以这一班倭寇的死活,根本不放在这帮人的心上——擦过了屁股的厕筹,当然是有多远扔出去多远了嘛。 “却是……可惜了这沈庄遇难的百姓啊。”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点儿感慨,也带着一丝冷漠。 忠叔的回答却是恰好道出了杨尚荆此刻的心境:“百姓如草芥,谁会真正放在眼中?又不是甚么家生子,死了也正好余出田亩来,于士族而言,有甚么损失?世道如此,少爷便是有悲天悯人之心,也是没甚么用处,还不如抓住机会收拢势力,还能得些实惠。” 嗯,人类不光是不会进化,还特么具有共通性,米利坚南北战争之前,南方的种植园主们喜欢用白人雇工干高危工作,可不是什么狗屎的种族主义,给白人平等的就业机会,而是害怕自家的奴隶死了。 奴隶可是财产,在什么劳动保护法之类的玩意没有发展起来之前,一个白人雇工才几个钱?奴隶,死了可是自己的损失。 “戬……知道了。”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明日,戬便与徐尚庸、刘启道、韩安材等人计较一番,看看如何从中牟取些实惠,总不能让人家白费了心思。”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五章 北上 第四八五章 穿越之前,没有见识过什么叫做阶级天花板的杨尚荆,一直以为“阶级”这个词儿离自己不太远也不太近,虽然接触不到真正的阶级斗争,但他也能领会其中的一点精髓。 然而穿越了之后他才发现,如果“阶级”这个词儿赤裸裸地展现在了人的眼前,那么将会是毫不遮掩的血腥。 总体来说,被剥削阶级不算人。 第二天一早,和徐尚庸等人计议如何从这件事里面捞取好处的小会刚刚结束,杨尚荆就收到了北边传来的公文,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千户只当这是一场大捷,把详细的战报、人员的损失尽数发了过来。 沈庄的老百姓死了大概三百多人,再加上被倭寇杀害的明军士卒,整体的战损比高达2.5:1,也就是,两个半的明朝人,能够换一个倭寇的脑袋。 “正统九年以前,这的确是大捷了。” 没开上小会,赶着过来开大会的周乐展看着战报,良久才别出来这么一句话。 毕竟倭寇都是精锐,随便挑出来一支倭寇的中坚力量,都能和守御千户所级别的卫所将领的亲兵刚正面,甚至还能打赢,正统九年以前,能够以这个交换比干掉倭寇的明军,甚至可以在浙江这个地面上号称精锐。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毕竟不能拿着寻常的卫所士卒和巡防千户所的精锐相比,不过他皱着眉头,接着问道:“周千户久居江南,台州原来又是倭寇袭扰的重点,见过的倭寇应该不在少数,以你来看,此战之中被斩杀的倭寇,真倭能有杜少人?” 偌大的中国,号称是天朝上国,物资丰富,能够被称得上士族,然后获得家族资源倾斜,迅猛发展的,也就不足百分之五,这还要算上稍微受到家族器重一些的旁支,日本那种弹丸之地,在十五世纪这个生产力水平极端低下的时代,能有多少贵族? 况且,这帮倭寇的本质上,是南朝失势的贵族,本身的数量就占不了整个日本贵族的一半儿,总共能有多少人? 所以每次出动劫掠,自然是真倭之中掺杂假倭了,这假倭,大多都是大明朝沿海地区被裹挟的,或者是自己活不下去的穷棒子,战斗力自然堪忧。 周乐展沉默了一下,略略计算,然后说道:“沿海各卫所,在倭寇之中安插的内应,也不是没有,只不过大多受不到甚么重用,接触不到核心的机密,故此每次劫掠,沿海各卫所收到的消息大多滞后。” 每个卫所都在安插探子,但是每个卫所之间的联络渠道很是匮乏,焦宏当年来浙江备倭的时候,可不是把沿海的十九个卫所划分成三部分这么简单的事儿,最重要的是信息渠道的整合问题,所以正统四年之后,得益于消息的及时,大明朝就再也没有卫所被倭寇大部队攻陷了的事儿了。 只不过小股的倭寇,对沿海平民的劫掠,却是没办法及时制止。 倭寇可是日本贵族,久仰中华文化,别的学没学会不好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条却是能学的贼溜,那些个探子打探不到什么核心机密,也都在情理之中。 顿了顿,周乐展接着说道:“正统四年之后,如这般杀官灭衙,而后长驱直入的战例,终究还是少数,也是大事,便是卫所的探子入不得倭寇之核心,却也能事前听到些风声,只是看这战事,事发突然,想必这倭寇,带的都是些精锐。” 沿海的巡检司,可不是县衙里面的巡检司,装备齐全,训练嘛,也算是跟得上,能够无声无息地端掉一个巡检司,然后长驱直入的倭寇部队,必然不会是什么垃圾,肯定是精锐了,只不过话说回来,精锐归精锐,却也不会是全部由日本南朝贵族组成的精锐。 “依着以往的战例来看,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千户只是肩头中箭,这真倭的比例虽高,却也不会超过三成,否则以这千户的亲兵,定然难以抵挡。”周乐展最后总结道。 他也是个千户,而且是特么的水军千户,富得流油的那种,换句话说,他手底下的亲兵,战力打上八折,大概就是寻常千户亲兵的战力极限了,毕竟武器、铠甲、粮饷这些玩意,都对战斗力有着不可忽视的加成。 “周千户所言,有理有据。”杨尚荆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如今倭寇多云集浙北、闽北一代,寻常卫所更是难以抵抗,乍浦守御千户所经此一战,减员至少三成,想要从军户中征召士卒,短时间补足人手,已是不可能了。” 明朝的动员能力也就那样了,正牌的军丁每年农忙的时候还要回乡种田,常备兵力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离着精锐差了十万八千里,想要发动军户,短时间内补足一个守御千户所的三成战损,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一点杨尚荆清楚,其他人也清楚,然后杨尚荆接着说道:“即便是补充了足够的人手,想要恢复原本的战斗力,更是天方夜谭,故此,本官已经决意,上书南京兵部,调巡防千户所一部北上,接管乍浦守御千户所防区。” 精兵是靠练出来的,或者简单粗暴地讲,是靠着钱堆出来的。 杨尚荆手底下的巡防千户所之所以这么牛逼,除了因为这个时代的军队大多是菜鸡互啄,让杨尚荆手里这些兵丁鹤立鸡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杨尚荆舍得砸钱,舍得扫盲。 一个守御千户所的千户,正五品的小虾米,可能还没文官的一个县令值钱,他拿什么操练新兵?冬季农闲?扯淡!营养跟不上,新兵不是冻伤就是肌肉拉伤! 杨尚荆赚头看向周乐展,沉声说道:“若是南京兵部有了批复,周千户便率五百巡防千户所精锐北上,我让杨勤帮你,如何?” 周乐展一听这话,心头就是一跳,他知道,这是自己融入杨尚荆团队的最好机会,所以当即拱手施礼:“末将定不负少詹事之信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六章 调动 第四八六章 杨尚荆给整个大明朝带来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从朝堂上,还是从地方上。 最起码,乍浦守御千户所那原本算得上一次“大捷”的抗倭行动,因为有杨尚荆麾下的巡防千户所的战例在,显得很是苍白无力。 纸面上的战损不好看,保境安民的职责还有损。 所以在乍浦守御千户所和金山卫为了几百个人头撕逼,仗着自己受伤,拿了一大半好处,坐等着来一次火箭跳,跑去做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的时候,南京兵部——下公文申饬。 嗯,对,是申饬,而且是绕开了浙江备倭都司总兵李信,直接发公文到乍浦守御千户所进行申饬。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南京兵部直接援引的,就是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辖下的士卒剿倭的战绩,数据都不用现找,战例也都是现成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这都算是一次胜仗了,毕竟是“全歼来犯之敌”嘛,所以也就是申饬一番,没有别的多余的动作。 可是看着南京来的条文,整个浙江省的各路官军,心里多多少少都是起了小心思,很显然,李信这个备倭都司的总兵、浙江都司的都指挥使,基本上是被边缘化了,因为申饬的公文里面,一句没提李信对沿海抗倭工作的领导作用。 于是乎,李信在拍桌子骂娘,下面的这帮官军,都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重新站个队什么的,毕竟嘛,背靠大树好乘凉,李信这么一棵大树,显然已经快要倒了。 “尚荆此举,却是在给你我出难题啊。” 参赞机务的南京兵部尚书徐琦坐在魏国公对面,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再怎么说,李信也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坐镇一方的大员,品级上和他这个兵部尚书是一致的,虽然说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有着总领全局的职司,可是这事儿做出来,很容易被政敌攻讦。 “如今这世道,谁还能为了这点小事找你我的麻烦?”魏国公笑了笑,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功赏,过罚,天之道也。” 徐琦摇摇头,也跟着落了一子:“个中关系,错综复杂,却也不能一眼而断啊。” 顿了顿,徐琦叹了口气:“这备倭衙门若是职司扩大了,只怕那焦克明的面子上过不去,这浙江备倭都司,可是他的手笔。” 焦克明就是焦宏,牛的一比的户部侍郎,很有可能要接户部尚书的班,这可不是南京半养老性质的户部尚书,而是北京总领全局的户部尚书,平白就比徐琦这么个南京兵部尚书高半格。 不给焦宏面子,以后大处虽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小处上的掣肘还是不会少的,偏生许多要命的祸事,还就都出在了小处上。 “焦克明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人,往北京上疏罢,杨宗伯好生劝慰一番,也便是了。”魏国公继续落子,叹了口气,“南京这边,总归是要给他行些方便的。” 有来有去才行嘛,所以在备倭都司方面驳了焦宏的面子,自然就要在别处给他找回来,就比如在南直隶这一块儿,给焦宏的门生故旧们放开个口子,给点儿实惠,这样也算是双赢。 而且备倭都司、备倭衙门的设立,说到底都是北京方面博弈出来的结果,南京方面没有圣旨,也不好直接调整两个衙门的职司、管辖范围,所以这个时候,把皮球踢回北京,无疑要更加明智一些了。 徐琦点了点头,放下一子,叹了口气:“只不过,这李信该如何处置?若是将备倭衙门扩大至整个浙江沿海,杭州府必然也在其中,这备倭都司、浙江都司……” 嗯,之前杨尚荆备倭浙江南部三府的时候,就和李信所在的昌国卫之间有了重合关系,不过当时李信为了坑杨尚荆一下,顺便也算是给外朝大佬们卖个面子,直接从昌国卫迁回了杭州。 这放在当时那个局面下,叫做“识大体”、“提拔后生晚辈”,是彰显个人魅力的一种体现。 然而放到现在,李信所在的杭州再被杨尚荆和他双重领导了,他如何自处?要知道,他和杨尚荆之间的龃龉,可是谁都清楚的,这就相当于一记耳光,恶狠狠地扇在了李信的脸上。 到底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虽然现在看来不过是个面瓜,但虽知道里面会不会喷出来一点儿什么古怪的东西? 魏国公看了一眼棋盘,倒是没有落子,而是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李信不过一介武夫,哪里不可安置?杨尚荆前日给我来信,却也是说过这些。” 说着话,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之中,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徐琦。 后者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接过信来,仔细观看,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确是妙计。” 顿了顿,徐琦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笑道:“如今那闽北的局势,便如同一个烂泥坑一般,虽说见到了些效果,离着澄清,却还不知要有多远的距离要走,将这李信调过去,一来是空了浙江备倭都司的差事,给他一个台阶下,二来也算是给那些人家施压。” 作为兵部尚书,闽北到底是个啥情况,徐琦也是门清儿,跟着魏国公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只要李信南下了,就算是另有任用,最起码面子上过得去,备倭都司咋样,就和李信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而一个丰城侯加上一个兵部尚书,本来就算是展现了朝廷的决心,现在加上一个都指挥使,就能给那帮支持矿贼的士族更大的威慑了,再加上如今杨尚荆导演了一出儿“日本有富矿”的剧本,各家各户收缩实力的速度也会跟着加快。 “如果可以,可让丰城侯回来。”魏国公慢慢地放下了一枚棋子,“如今,却是老夫赢了一子啊。” 徐琦仔细瞅了瞅棋盘,又品了品方才魏国公的话,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魏国公好算计,老夫甘拜下风。”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七章 两手准备 第四八七章 从政第一天条,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换句话说,多头布局,多头押注,指望着一棵树上吊死的,真的会被活活吊死。 这一点,隋唐之际的世家大族们做的非常之好,比如趁着杨广在辽东,顾及不到洛阳的时候,一家伙造了反的杨玄感,他的麾下能找到清河崔氏的人,能找到河东薛氏的人,能找到赵郡李氏的人,朝廷方面帮着杨二陛下平叛的呢,也有清河崔氏的人,也有河东薛氏的人,也有赵郡李氏的人…… 然后呢,河东薛氏不光有人帮过杨玄感,还有人帮过李渊,李渊的俩儿子李建成,他手底下有个叫薛万彻的,天可汗李二陛下登基之前,手底下有个叫薛万钧的,是薛万彻他哥,你以为这就完了?拿衣服!西秦霸王薛举这个差点儿打进长安城的,人家还是出身河东薛氏…… 这都是地主阶级的先贤们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啊。 虽然现在不是王朝末期的乱世,但是这并不影响杨尚荆多头下注,就比如准备轰走李信这个倒霉催的都指挥使这事儿,他就不可能只靠着魏国公那边。 虽然那时自己的老丈人,但是政治这个东西,玄妙的很,自己的根本利益如果不和魏国公的根本利益绝对重合的话,对方根本不会给自己绝对的支持。 而李信这个都指挥使坐在杭州府,能够阻碍杨尚荆对浙江北部的军事、政治的影响,但是对魏国公基本没什么影响,如果杨尚荆想要动李信,魏国公从中调和的话,反而会落下一个好名声。 所以杨尚荆在给南京去信的时候,还给南方正在和矿贼们玩藏猫猫的丰城侯李贤去了一封信。 被闽北十万大山和蜂拥而至的盗贼折腾的没了甚么脾气的李贤,在收到了杨尚荆的信之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然后他把信递给了自己的儿子李勇,敲着桌子问道:“你看,这杨尚荆所言之计策,如何啊?” 这位手刃了曹吉祥的猛人接过信来,仔细看了看,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眯着眼睛,想了半晌,这才回道:“大人,这杨尚荆之言,却也有些道理在其中,若是此刻大人从这闽北抽身,放一个李信过来镇压矿贼,这些本地的世家大户,想必又要动上一番心思了。” 顿了顿,李勇呵呵一笑:“闽北这山中的银矿,有些矿洞虽然业已枯竭,可这余下的,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大矿了,远在日本的矿藏固然可以去抢,可这嘴边的肉再瘦,它也是肉啊。” 李勇这话说的就有些露骨了,不过这中军大帐里面,现在就剩下他们爷儿俩,再怎么说都没问题。 还是那句话,地主们逐利,喜欢金银这些东西,日本现在发现了成片成片的金矿银矿,等着他们去采矿,可是这闽北的银矿,它还是银矿,开采出来提炼一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嘛。 而和丰城侯李贤这种老一辈的勋贵比起来,李信这个浙江备倭都司总兵无疑就是个弱鸡,无论是从能力上,还是从名声上,现在丰城侯李贤在这边镇压矿贼,那帮士族地主基本上都心里打突,害怕在李贤的手底下损失了太多的人手,有意地将势力往海外转移,谋取最大利益,这也是人之常情。 可是一旦换成了李信过来领兵,那么这个在浙江沿海先被倭寇搞得焦头烂额、又被杨尚荆这么个后生晚辈摁在地上摩擦的总兵、都指挥使,必然会让士族地主们生出些别样的心思。 换句话说就是,就近的银矿为什么不再多啃上两口? 似乎是看见自家老子的脸色有些动摇,李勇接着说道:“江南这些人,虽说已然很难影响到朝廷大政,但是记下大人的人情,终归是一件好事嘛。” 李贤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啊。” 如果丰城侯李贤从这里急流勇退,而不是被朝廷罢免了,那么浙南、闽北这一大帮子盯着银矿,眼睛都特么发绿发蓝的大户,肯定是要有所表示的,这个表示不一定是金银之类的短效物品,还有可能是长效的东西。 比如士林清议,给李贤扣上一个贤名。 再比如,他们家中在朝廷的子侄,给李贤来个实惠。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是杨尚荆提出来的,杨尚荆反手就必须要给李贤一个大实惠,否则让人办事不掏钱,以后就没人给他们帮忙了。 仔细琢磨了一下得失,李贤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转身看向自己的儿子:“传令下去,三日进山剿匪!” 作为一个老牌儿的勋贵,丰城侯当然不可能直接就急流勇退,必须先打一个漂漂亮亮的胜仗,然后再称病或者告老,表示自己有能力,只不过经不住岁月的侵蚀罢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这个戏码,显然要更有市场嘛。 黄岩县里面,正在看着公文的杨尚荆接了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激动了,这事儿吧,哪怕魏国公那边全力配合,都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但是有了李贤的配合,自己从中操作的余地就更大了。 “好,好,好!”杨尚荆磨着牙,搓着手,一脸的兴奋,“忠叔,劳烦给家中传讯,过几日,这士林清议要好生地炒起来,越是火热越好,有了这一步,才能做到三赢、乃至四赢啊。” 忠叔看着自家少爷,脸上全是笑意:“少爷放心,老仆这便给家中传讯,南京、北京那边……” 杨尚荆摆摆手:“南北二京的言官御史,由戬直接联络,终归是落人口是之举,这黄岩县现成儿的招牌,为何不用上一用呢?” 忠叔略略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少爷算无遗策,老仆如今也算是甘拜下风了。” 现成的招牌就是张丛张敏之,他之前是翰林官儿,还做过钦差,算是言官儿们的自己人,由他出面联络两京言官,不但没有什么忌讳,还会落下个美名——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八章 实惠 第四八八章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显示着现在皇帝陛下的心情很是不错,或者说,相当的不错。 此刻朱祁镇正手舞足蹈地站在自己的御案前面,看着桌上的战报,眉飞色舞,便是腊月的寒冷,都没办法剿灭皇帝陛下心中的热情。 “好,好!”朱祁镇连叫了两个好,这才接着说道,“丰城侯不愧是朕看重的能臣良将,挥师南下,顷刻间便是斩首一千余,这闽北的矿贼,怕是要当即胆寒!” 金英站在皇帝的身后,脸上也是洋溢着笑容:“正是,若是丰城侯能保持这个势头,只怕旬月之间,闽北便可大定,到时闽北一地民心安定,便是那银矿,也能安心恢复开采,陛下内帑,怕不是旬月满溢。” 前面的都是屁话,关键问题在后面那句。 这年月,别说地主家没余粮了,就是皇帝家,也没有什么余粮了,没看见最近皇帝陛下生气了砸御书房,都挑着便宜的砸,做工稍微好一点儿的瓷器、古玩都不敢往外撇了么? 说白了还是穷闹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闽北的矿贼被丰城侯李贤平定了,那边的银矿恢复了开采,直入内帑,那么皇家的府库会得到极大的充实,到时候皇帝打赏也好,砸东西也罢,都能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而金英这个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想要从里面弄点儿零花出来,也要简单不少。 那还不是爽歪歪? 朱祁镇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说的是啊,这闽北若是定了,麓川那边,也能要一个结果出来了。” 十全武功谁不想要?朱祁镇也想要啊!外胜强虏,内惩国贼,这是每一个皇帝都想做的事儿。 现在来看,没被的矿贼明显就是国贼,只要把国贼平定了,麓川这个强虏就能名正言顺地去征讨了,到时候外朝再牛逼,还不得说一句“吾皇圣明”? 然而金英听了这话,就决定含糊过去算了,因为征麓川这事儿吧,虽然实际上是皇帝鼓捣出来的,但是名义上呢,是王振号召的,算是他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他这会儿恨不得把王振留下来的所有影响全都消除了,还能从这上面给自己找不自在? 好在朱祁镇也就是顺嘴一提,话锋一转,直接就问道:“朕且问你,这丰城侯的军功,该如何赏赐?” 金英眨巴眨巴眼睛,就开始算计了一下其中的得失,丰城侯明显是外朝的人,浙江臬司的轩輗是他提拔的,然而在前不久还给皇帝陛下上了眼药,惹得皇帝陛下很是不痛快,而且他镇守南京的时候,和魏国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现在魏国公是杨尚荆那个小王八蛋的岳丈…… 纠结了一下,金英打定了主意,丰城侯不是不能赏,但是要赏也不能直接给个大实惠,也就是说,物质奖励肯定要有,但是不能太多,口头上的夸奖和精神奖励,给多少都行。 所以金英恭声回答道:“回陛下,丰城侯已经位列侯爵,俸禄一千三百石,这爵位方面,算是赏无可赏了,不若荫其子嗣,下旨褒扬,如何?” 朱祁镇本来自己的主意就不太多,否则也不会用着王振这把好刀的是,被王振牵着鼻子走,所以沉吟了一下,就从善如流了:“爱卿所言甚是啊,那便下旨褒扬丰城侯一番,赐其子李勇麒麟服,如何?” 李勇现在是指挥佥事,正四品的武职,和杨尚荆一个品级,不过他没有杨尚荆的靠山,换句话说,就是京中的根基没有杨尚荆深厚,所以他也只配套一个麒麟服。 这个赏赐也算是中规中矩,毕竟李贤这个做老子的,肯定是要提携自己的儿子的,既然带在了军中,报捷的奏疏上自然就要提上一句了,所以给李勇的封赏也算是正常的。 而且李勇这个嫡长子,以后肯定是要继承爵位的,这会儿再给什么其他的封赏,也不过是画蛇添足不是? 下旨褒扬,麒麟服,嗯,没什么太大的实惠,基本上就比口头夸奖强了那么一丢丢,还是不多的一丢丢,完美地符合了金英的预期,所以金英直接就把马屁拍了上去:“功赏过罚,陛下圣明。” 很久没有这么爽过的朱祁镇连连点头,所谓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说的就是朱祁镇现在的心情。 所以哪怕是往后翻着奏疏,看着陕西又开始闹粮荒,他也觉得没那么闹心了。 “前日里听户部说过,如今河南存粮却是丰厚的紧,便调河南的粮秣,就近赈济陕西罢。”朱祁镇也不询问金英的意见了,自己直接拍板。 老板心情好的时候,千万不要给老板添堵,尤其是老板做出的决定还算正确的时候。 所以金英连连点头,将这一条记下了,又递上了一句不轻不重的马屁:“陛下博闻强记,心怀天下,实乃苍生之福。” 朱祁镇哈哈一笑,连连摆手自谦:“朕登基日久,可是到底年幼,有些政务,还要多赖众卿帮扶,太祖高皇帝那般一言而决的境界,却也只能仰望罢了。” 这话说的谦虚,可是金英听在耳朵里面,心里就直蹦哒,感情咱们这皇帝还想着运筹帷幄,和太祖那个狠人比一比? 当然了,依照着做下人的本分,他还是没提醒皇帝陛下二道沟车站到了这么个残酷的事实,只是连连点头:“陛下智慧宏深,非老奴等可以揣摩,假以时日,复太祖高皇帝之威,效太宗文皇帝之能,横扫漠北,平定天下,收复交趾,指日可待矣。” 金英就这几句话,说得朱祁镇是热血沸腾,不得不说,明朝开国的皇帝和靖难成功的皇帝实在太特么屌了,叼的没朋友,给后世子孙树立了两座难以逾越的丰碑,现在金英在他心气很高的情况下,直接拿着这两位和他比,简直就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面。 这一瞬间,朱祁镇都想着直接给金英甩过去一套蟒袍玉带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八九章 迂回曲折 第四八九章 正如金英所料,正统皇帝给丰城侯李贤丢了个“精神嘉奖大礼包”过去,朝堂上并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高呼“陛下圣明”的,当真是不在少数。 因为李贤他真的算是外朝的人了。 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之中,朱祁镇似乎找到了自信一般,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赈灾之类的政务上,处理的就十分的得心应手了,就连杨溥、胡濙这种老成谋国的大佬,一时间竟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所以哪怕是广西庆远有蛮人作乱这种事儿,都没有引起外朝上的什么大讨论,毕竟比起闽北的矿盗来,庆远的叛蛮都是傻叉一样的存在,直接发文给广西总兵官安远侯柳溥讨平也就是了。 不过接下来的外朝的某些举动,就从里到外地透着一股子玄乎了,年轻的皇帝没什么感觉也就罢了,见多识广的金英可是从里面嗅出了一点点不同寻常的味道,然而那一点点味道,就如同天马行空之时的灵感一般,一闪而逝,却难以掌控。 因为上到朝堂下至士林清议,都开始吹焦宏和李信了。 大抵是因为浙江南部三府的倭寇,在杨尚荆手底下的巡防千户所的打击下,基本上是销声匿迹了,就连台州这么个倭寇的重灾区,这会儿都国泰民安了,这分明是当年户部侍郎焦宏妙计定海疆,备倭都司总兵李信用兵平倭寇嘛! 金英闹不明白的地方,就是这一点。 只要不是傻逼,都明白一点,靠着李信和他手底下那浙江沿海的十九个卫所,标准的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别说平定倭寇匪患了,就是保证沿海不再出点儿类似“倭陷大嵩所”的事儿,都不敢拍胸脯。 沿海能够大定,说白了还是杨尚荆在东南的那一通儿骚操作,这一点外朝心里明白,内廷心里也是门清的。 而现在杨尚荆的个头儿,说实话也不小了,不能说直接和户部右侍郎焦宏掰腕子,可是焦宏这个户部右侍郎也不敢直接去怼杨尚荆的,这种拿着杨尚荆的功劳往焦宏脑袋上扣,还没有激起杨尚荆一派人马不满的事儿,本身就透着诡异。 哪怕金英只是个太监,他也明白一个道理,事出反常必定有妖啊。 可是他哪儿知道,杨尚荆绝对不是不想要这个名头,然而焦宏焦克明他太牛逼了,这些年下来,也算是外朝的一块招牌了,直接正面起冲突,内阁、六部的大佬们直接帮他站台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做个和事佬基本上就是极限了。 至于自己上……杨尚荆估摸着,自己的手腕再粗个三五圈儿,才能勉强和人家掰掰腕子,所以想要拿下备倭都司这么个浙江沿海的防倭体系,就不能和焦宏刚正面。 要迂回。 然后杨尚荆就琢磨了,反正备倭衙门和备倭都司之间有交叉重合的部分,而且是大部分,所以杨尚荆直接把自己的功劳往焦宏头上扣,朝野上下不会有丝毫的反对声音,只有让焦宏满意了,自己下面的步骤才不会被人掣肘。 至于自己手下人的不满嘛……基本上是不会有什么不满的,毕竟能发出声儿的,如徐尚庸之辈,现在已经处于升无可升的境界了,就和他杨尚荆一样,除非再来一次藩王力推。 然而藩王们又不是傻逼,干涉朝政的事儿做个一次两次的,叫“忠心耿耿,为国选贤”,干多了就成了“干涉朝政,心怀不轨”了,这得多傻缺才能冲上去抢这个名头? 所以说,为了最终的胜利,不能去争一城一地的得失,而且要建立广泛的反对内廷的统一战线,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于是乎,杨尚荆就闹出了这么一个迂回曲折的套路来,先发动手底下的人,去吹捧焦宏,直接把焦宏当年上书成立的备倭衙门捧到天上去,这样的话,等备倭衙门被裁撤的时候,就显得名正言顺了很多。 最起码,焦宏不会被攻讦,被扣上“虚设衙门,空耗粮秣,识人不明”的大帽子,反而会得个“慧眼识人,运筹帷幄”的嘉奖。 而李信那边,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件事被攻讦了,虽然到了最后,大家都知道这是杨尚荆和中枢斗法,迂回曲折出来的路线,可是谁也不会介意他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备倭都司吧? 毕竟当年他出任备倭都司总兵的时候,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要安抚建文旧臣,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地头蛇,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当时设立备倭衙门的时候,随着太宗皇帝北上顺天府的那部分勋贵,想要重新在南方找到自己的立足点,因此和留守南直隶的勋贵产生了摩擦,双方都想着让自己的人上位,结果最终折衷出来了一个李信。 所以,只要于名声无损,对李信而言,就已经不算是什么损失了。 腊月二十六,老百姓家境稍微殷实一些的,都开始杀“肉食”割年肉的时候,内阁里面开始了对杨尚荆这段时间的动作的相关讨论。 “这杨尚荆的计谋,倒也称得上是双赢。”最近朝堂上的事儿很顺心,杨溥都显得年轻了不少,说话也没有那么沧桑了,“焦克明那边,性和找个时间去和他谈谈罢。” 如果杨尚荆直接就要刚正面,那是不识大体,外朝的大佬们绝对不会让他由着性子胡来,但是杨尚荆既然选择了一个迂回曲折的道路,牺牲自己的一部分利益,鼓捣出来一个双赢的局面,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而且杨尚荆也会得到相应的补偿,封官加爵是不想了,这个年岁正四品,又不是什么皇帝宠臣,已经是极限了,不过粮饷啊、军权啊之类的实例,还是可以给一些的。 马愉点点头,脸上全是笑意:“这是自然,这杨尚荆不过而立之年,便有如此谋划,先太师文敏在天之灵可安矣。”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九零章 一步,又一步 第四九零章 马愉说了要去和焦宏聊聊,这件事基本上就算是定下来了。 还是那句话,杨尚荆抛出自己的一部分利益,营造一个双赢的局面,那么焦宏这种明眼人,势必不会在这个方面给他制造麻烦。 毕竟面子里子都有了,还能追求个啥? 眼瞅着这件事定了,杨溥转了转头,跟着就叹了口气:“公彝、世用今年便合该入阁参与机务,如今却是依旧蹉跎,老夫垂垂老矣,这内阁……” 说到这里,杨溥摇了摇头,一时间就有点儿落寞,他现在已经老了,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不会因为有多少人给他拍马屁而有所改变,也不会因为最近朝堂上的局势有所缓和,而变得好起来。 更何况,他杨溥给仁宗朱高炽做东宫旧臣的时候,可是被太宗皇帝扔进大狱里面住了很久,虽然当时有高宗的各种关照,但是同样有汉王的各种指使,在大狱之中的生活过的,并不是那么的舒服,这些经历除了给他了留下一个谨小慎微的性格之外,还留给了他一些隐疾。 曹鼐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外朝现在资历足以入阁的,也仅仅是公彝、世用二人,只不过如今这朝堂局势如此,陛下不放人入阁,我等也是无计可施。” 公彝就是苗衷苗公彝,世用就是高谷高世用,都是有翰林背景的官儿,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是外朝的铁杆了,当年王振用事,想要往内阁里塞自己的人,被杨荣摆了一道的时候,其实直接提的就是高谷、苗衷、马愉、曹鼐四人入阁。 不过当时王振实在太牛逼了,所以哪怕是被杨荣摆了一道,他依旧有反击的能力,所以杨荣提名的四个人里面,直接就被摁下去两个,也就是高谷和苗衷。 而且论起资历、威望来,当时的高谷和苗衷是要高过马愉、曹鼐的,如果放任这两个人入阁,在杨荣病逝武林驿之后,外朝虽然还不可能正面刚得过王振,但是至少呢,日子会好过不少。 就因为这个,高谷、苗衷两个人一直没有转入内阁,依旧是在翰林院里面打转转,今年十月的时候,杨溥本来是和皇帝提过的,结果因为金英横插了一手,正统皇帝就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毕竟外朝现在实力已经这么强了,再把高谷、苗衷两个人拉进内阁参与机务,内廷基本上就是摆设了,这对朱祁镇的集权行动极为不利,也对还占着司礼监太监的位置的金英十分不利。 而内阁呢,归根结底也不过是皇帝的秘书机构,虽然权威日盛,但是本质上还是没有变化的,内阁里面的老臣,便是如杨溥这样的大佬,也是以大学士身份行走的,至于什么礼部尚书、少保之类的,都是加衔。 对于自己的秘书机构里面的人员配置,当然是皇帝一个人说的算了,所以曹鼐说无计可施,那是真的无计可施。 杨溥叹了口气,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转过年,老夫再上疏陈说一番罢。” 说完了话,杨溥伸手从桌上抓起一封奏疏,打开看了一眼,一双眉毛当即就竖了起来:“若是此事也是此子的手笔,老夫倒是仿佛看见了勉仁复生,性和,你且来看看这封奏疏。” “勉仁复生”四个字,着实是太过沉重了些,勉仁是杨荣的字,杨荣活过来,想想就觉得很美。 三杨内阁之中,若是论起决断来,杨溥和杨士奇两个人加起来,大概都比不过杨荣一个人,放在现在这个内阁里面,一个杨荣基本能把整个内阁吊起来打,如果杨荣活过来,没有了王振这个圣眷隆重的怪物掣肘,基本上就没有司礼监什么事儿了,那帮阉人都可以发配到中都凤阳看守皇陵去了。 所以被杨溥点了名的马愉,带着一脸的疑惑接过了奏疏,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脸上就露出了愕然的神色,稍稍一顿,又仔仔细细地再读了两遍,这才将奏疏传给了下首的曹鼐,脸色很是凝重:“诚如老师所说,若此事也是此子的手笔,便真是仿佛先太师文敏复生了一般!” 奏疏是丰城侯李贤写的,言辞恳切,诉说闽北盗贼蜂拥的现实,顺带着说了说自己忠心耿耿的现实。 “赖陛下天威,臣虽有胜绩,斩首逾千,然矿贼蜂拥,流民啸聚,除之难尽,臣夙夜忧叹,不敢懈怠,然年老力衰,又染风寒,恐难以为继。老臣身许国家,虽百死不足惜,只恐误了军国大事,使矿贼成势…… “臣近日听闻,浙南倭寇已大多剿灭,便是倭寇啸聚之地如台州府,秋收之时,倭寇亦未敢现身劫掠,浙江备倭都司总兵李信之能力,由此可见一斑,老臣斗胆,奏请陛下遣李信南下,代臣之职,总剿匪之事……” 言辞切切,很是突出了一个老侯爷的忠心,也侧面反映了闽北矿贼的狡诈,最后落笔处,则突出了李信的能力。 这封奏疏的逻辑上毫无漏洞可言,但就像士林清议吹捧焦宏焦克明一样,事实摆错了,浙江南部剿倭得力的原因不是什么李信给力,而是因为杨尚荆。 可是奏疏里面杨尚荆这个名字根本就没提,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可能不会觉得怎么样,但是全程围观了杨尚荆装逼的内阁大佬们,哪一个心里不是门清? 这特么又是一招妙棋。 李信这个备倭总兵,哪怕因为备倭都司被裁撤,丢了总兵的头衔,依旧在杭州府为所欲为,杨尚荆想要把自己的触手彻底伸进浙北,不说付出什么天大的代价吧,最简单的问题就是,李信这个被他坑了的人会答应么? 当然……不会! 所以杨尚荆直接沟通了丰城侯李贤,让李贤从闽北那个大泥潭里面抽身出来,直接把李信坑进去,这样他想要往浙江北部发展实力,谁还敢给他小脸子看不成? 要知道,李信只是“暂代闽北剿贼之职”,浙江都司……是没有人和他抢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九一章 计较(上) 这几天窝心事儿有点儿多,耽搁了更新不好意思啊,先防个盗,一个小时之后更正文…… “大当家的,北边儿出事儿了。” 一个穿着短打、身材短小、皮肤黝黑,却是浑身腱子肉,一脸杀气的汉子站在水寨的大堂上,大声说道。 主位上坐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和寻常的海盗一样,常年跑海造就了一身黝黑的皮肤,健康得很,身高足有一米八,一身的肌肉感觉能破下面那喽啰俩,在海上混日子,除了威望之外,你还得能打。 “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儿?”这大当家的皱了皱眉,一脸的不耐烦。 “台州卫水军千户所,连同新设立的那个什么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的兵丁,全都出了海了,下面的人在永宁江入海口上看着他们进了大海的。”这汉子大声回答,“不过他们船快,下面的人不敢使劲儿追,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大当家的当即就瞪了他一眼:“那衙门新建的,带头儿的又是个年轻的,鼓捣出来一点儿动静也是正常,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你没看过他们那个练兵?简直就是他娘的胡闹嘛!” 使劲儿地挥了挥手,这大当家的一脸的不耐烦:“滚滚滚,耽误了老子的酒兴。” 下面这喽啰一脸的纠结,想了很久,这才大声说道:“会大当家的话,那备倭衙门的官儿,姓杨啊。咱们年前刚刚扣了杨家的一批货,谁知道是不是巡咱们的晦气来了?” 大当家的愣了一下,举到了一半儿的就被就是一顿,旋即一杯酒泼出来,全都倒在了这喽啰的脸上:“还找咱们晦气?他姓杨的几把刷子老子还不知道了?他能指挥的了水军千户所的那帮大爷?” 顿了顿,这大当家的干脆就把就被都摔在了喽啰的脸上,砸了个血花四溅:“那姓周的平日里吃了家里多少的孝敬,要是真有什么事儿,还能不提前知会咱们一声?杞人……杞人啥来着?” 旁边坐着的一个青布长衫的老头就笑着接过来一句:“杞人忧天啊大当家的。” 这大当家的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抄起一个就被来:“我就喜欢你们这帮舞文弄墨的,有学问啊,来来来,邹师爷,咱们喝几杯,这下面的小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后日回岸上记得和主家提一提,别总派这吵吵嚷嚷的货色来烦老子。” 邹师爷哈哈一笑,也跟着端起一杯酒来,两人一饮而尽,那个被砸了的喽啰也不敢吱声,捂着脸悄默声地退了下去。 大当家的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一口吐沫就啐在了地上:“这他妈废物,要不是他老子是家里的四管家,老子早就把他扔海里喂鲨鱼了。” “小孩子不听话嘛,大当家的忍一忍,忍一忍,和气生财嘛,大当家的就算给我老邹头一个薄面,他老子可是走了我的关系才把他调到这海上的。”邹师爷好言劝慰,“来来来,喝酒,喝酒。” 这大当家的嘿了一声,摇了摇头:“也就是你,换个人,老子连他一起喂鲨鱼!” 说实话,这年月也没什么高度数的烈酒,那些个能传承到五百年以后的名酒的酒窖,这会儿基本上都在官府的手里控制着,酿酒官营这事儿,说白了就是官府就是管控着蒸酒器、酒曲之类的玩意,谁家想要偷摸酿点儿酒,被抓找最差也是个流放。 所以这两个人不大会儿就灌下去半壶酒,可是酒劲儿不大,人也就是个微醺的状态,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是喝酒喝的最到位的时候,再多点儿就过了量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刚刚那个被砸了个满脸桃花开的喽啰又回来了,不由分说咕咚一声就跪那儿了,大当家的这边喝的正高兴,猛地看见这个,当即拍案而起,伸手就要去抽挂在身后的刀子:“老子就想着河口就,你这丧门星偏偏在这儿干嚎,今天老子不剁了你,我就跟你一起……” 大当家的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就没够着刀子,就在这个当口上,这个喽啰大声喊道:“大当家的,祸事了,官军的船离着水寨已经不远了!” 大当家的一听这话,后半句“跟着你一起姓张”就没吐出来,整个人一个机灵,满身的酒气全都化作冷汗出来了,他也顾不得摘刀了,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这个喽啰的脖领子,怒骂一声:“你说什么?官军的船到了?” “会大当家的话,就是台州卫水军千户所的船,船头上挂着的旗子上,写着的除了周还有一个杨。”这个喽啰大声回答,根本就来不及顾忌其他的东西。 这大当家的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就把这喽啰扔在了地上,怒哼了一声:“还不快去整军备战!把水寨前面的投石器都摆好了,弓箭手上水寨两边的高地上,绝对不能让官军冲上岸来!” 说完了这话,一脚就踹在了这个喽啰的屁股上:“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滚!” 这喽啰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地下去了,只不过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怨毒的神色。 然而大当家的根本就没在乎他,眼看着他跑出去了,一转身就抓住了这位邹师爷:“官军势大,哪怕不过一个千户所的兵力,也绝非你我可以抵挡,我在后山的山坳里面藏了一艘快船,你我乘船南下,绕回家中,将消息报于老爷再说。” 说着话,牵着邹师爷就往后门走,同时叫来了自己的几个亲信,说白了,那船着实不大,也容不下太多的人,除了他的这几个心腹之外,其余人都不知道这岛后面的山坳里面还藏着一艘船。 这位邹师爷一边被扯着,一边挣扎:“大当家的休要着急,你我若是一走,失了这水寨,只怕到了家中也是不好交代啊。” “只要有某家在,区区水寨有算个甚?!”大当家的冷笑了一声,“我大明别的都缺,就是不缺人,失了地的泥腿子,给口饭都能去造反,更何况随着某家下海吃香喝辣?”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九二章 计较(下) 这章也是。。。。。。。 虽然现在李信已经是一只弱鸡了,可是杨尚荆还没有真正的牛的一比,所以想要动一动李信,就不能直接正面硬上,那不符合游戏规则。 毕竟李信好歹也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执掌一省军务的大员,在大明朝的官僚体系之中,虽然算不上什么顶尖,但也是第二梯队的了,杨尚荆要是在这个时候就藐视一个正二品的大员,那么他以后要是升任了正三品的侍郎,是不是就要叫嚷着和正二品的尚书掰腕子了? 破坏游戏规则的事儿,没有绝对的碾压的实力,千万不要去做。 所以杨尚荆没动弹,只是让下面的阿猫阿狗搞了搞串联,比如张丛,他就有个同年现在在绍兴府余姚县做县令,再比如说,韩安材这个主事,就有同乡在杭州府海宁县做知县…… 这些“乡党”、“同年”,基本上就构成了大明王朝错综复杂的官僚体系网,说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过了,不过想要搞事情的时候,通过这些体系网络,还是比较容易的。 所以余姚县、海宁县等沿海各府的县令就开始往自己的上级衙门递条子了,备言本县受倭寇袭扰严重,“百姓苦倭寇久矣”,请求调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精锐北上剿倭,以安黎民。 偏生这会儿,倭寇因为丢了宁波、台州、温州三个最容易抢掠的沿海州府,又被徐尚庸和周乐展带人清扫了一番,南部沿海的各个士族为了准备着来年去日本发一笔横财,基本也放弃了对这帮白眼狼的资助,所以他们穷疯了。 狗急了还能跳墙呢,更何况倭寇的前身是比狗高级了不少的日本南朝旧勋贵?所以一帮北上逃难的倭寇合计了一下,组队上岸劫掠,就在乍浦守御千户所的眼皮子底下,趁夜端了乍浦巡检司,直接奔着沈庄去了。 也得亏焦宏当初鼓捣出来的那套东西有点儿用,一个附近村落的值夜的农户看见了火光,匆匆忙忙地点燃了烽火,乍浦守御千户所上下这才回过神来,抄着倭寇的屁股就追了过去。 不过这年月,一般明军卫所士卒的动员速度也就那样了,说垃圾吧,得和谁比,普通的假倭寇肯定是要被甩在后面一点点的,可是和真正的倭寇精锐比,还是差了一截的。 所以等着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千户带着人衔尾追击,到了沈庄的时候,倭寇已经进了庄子开始烧杀掳掠了,也好在那个农户信号发的早,整个沈庄里面除了贪心想要多拿点儿东西跑路的,基本没留什么人,于是乎,一场防御战就变成了残酷的巷战。 好在杨尚荆在南边儿清扫倭寇的活儿干得不错,倭寇“百战百胜”、“刀枪不入”之类的传闻,基本还没有兴盛起来,就被灭的差不多了,再加上这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士卒大多来源于本地,见着乡里乡亲的被杀了之后,怒气值带动士气值,一家伙往上涨了六七个百分点。 再加上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个巡检司被端了,虽然说也怪那个巡检司懈怠,没有发出烽火信号,可是这个时候要是让倭寇跑了,他一个小千户不得被拿着祭旗?轩輗当年清军留下来的杀气,这会儿可还没散尽呢! 所以这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千户也不敢保存实力了,直接让亲兵贴着往上冲,四面围困,拼了命地是要把倭寇围死在沈庄里面。 于是乎,乍浦守御千户所的官军和倭寇,愣生生地在沈庄激战了半夜的时间,直到天色放晴,也没让倭寇从沈庄里面跑出来,也算是明军战斗力爆表之后的一个体现吧。 双方都很疲惫,相对而言,倭寇比明军更累一些,毕竟他们是涉水而来,明军虽说也跑了一段儿距离,可也称得上是以逸待劳了。 然而倭寇不敢干耗。 这沈庄虽说离着海面不算远,他们跑路也方便,可是也算是深入明朝国土了,这要是一时半会儿跑不了,可能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了,北边的金山卫、南边的海宁卫,离这里可都是不远不近,昨天晚上发烽火,这会儿增员的军队已经在路上了。 所以这帮倭寇就开始拼死突围,抢掠来的东西都顾不上要了,毕竟没啥比小命要紧,日本人在学习中华传统文化的时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句,学的还是得了三分精髓的。 然后倭寇的精锐就和乍浦守御千户所千户的亲兵缠在了一起,倭寇的斩首战术在消耗了大量的体能之后,也没那么犀利了,稍微不那么菜、但是体力消耗过大导致变菜的菜鸡,和一帮本来一般菜、但是体力还算充沛导致发挥正常水平的菜鸡开始互啄。 到了中午的时候,南边儿海宁卫的援兵终于算是到了,熬了一宿的倭寇又没有经受过杨尚荆式的精神原子弹的洗礼,这会儿还特么有个屁的战斗力?被海宁卫的人马一冲,呼啦啦被砍倒了一大片,剩下的稀里哗啦跪下了一大片,只有少数几个倭寇仓惶逃窜,进了深山老林,一时半会也是追之不及。 这一仗砍了的倭寇大概有个两三百人,其中正牌倭寇足足三十多人,缴获的武士刀就有十多把,也算得上浙江沿海抗倭的一次大胜了。 只不过嘛,为了军功,乍浦守御千户所还得和海宁卫的来人们进行一番扯皮,对于他们而言,这两三百的倭寇可不是一袋烟,谁抽都是抽,得了这些个脑袋,网上挑半级都是少的。 不过乍浦守御千户所有个最大的优势,这可不是他们成功拖住了倭寇,而是千户的肩膀头上中了一箭,虽然说穿着铠甲只是破了一点儿油皮儿,虽然说这是因为他的正五品袍服太过显眼,但是,主将受伤了,就是牛逼不解释。 到时候给上面的大佬们递条子的时候,就可以吹自己“冲锋陷阵,身先士卒”了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九三章 “祖制” 第四九三章 “是朕给的不够多么,还是他李贤起了别样的心思,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朕玩乞骸骨这一套把戏?!” 正统皇帝气的拍了桌子,看着桌子上贴着内阁票拟的奏疏,大发雷霆。 金英站在朱祁镇的身后,弯着腰,一点儿话不敢多说,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了起来,生怕一个应答适当,把面前暴躁的皇帝变得更加暴躁,然后把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废黜了。 朱祁镇是越想越气,呼吸也越发地急促了:“闽北之银矿,事关内帑,事关重大,这刚刚打了几个胜仗,他李贤居然就想着撂挑子?!他到底想做什么?!” 老板不会问你为了做某件事消耗了多大的心力,只会问你做没做完,做没做好,至于其中发生的所有状况,和老板没有任何关系。 作为一个老朱家的子孙,霸道总裁朱重八的子孙,他朱祁镇当然也是霸道总裁的苗子了,别管李贤是真病了还是装病,必须把他的内帑填满了之后才行,至于过劳死或者病死……李贤他老子李彬就病死在交趾,子承父业不是刚好嘛! 加上这个伺候了四个皇帝的金英,对于老朱家骨头里那点儿暴虐,自然是知晓甚深的,所以这会儿他就顾着所脑袋装鹌鹑,打定了主意,如果皇帝陛下不直接问他,那就装哑巴一句话不说。 这是纯粹的经验,时间的积累带来了质的变化。 然而作为一个年长之人,金英并没有一个长者应有的忠厚宽容,所以他并没有及时将自己的所有经验全都传下去,所以这下面伺候的小太监,就有一个特别年少轻狂的,觉得皇帝陛下心情不好的时候,是自己的机会。 一个哄得“龙颜大悦”之后,一步登天的大机会。 所以一个小太监转了转眼珠儿,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三个头,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奴才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祁镇横了他一眼,双眼瞬间眯了起来,眼珠里面杀气闪烁,右手紧握着,捏出了一连串“嘎嘣嘎嘣”的声响,显然已经动了杀心。 只不过人在怒极的时候,会显得别样的平静,他看着这个小太监,沉声说道:“说罢。” 金英打了个哆嗦,即便他此刻站在朱祁镇的身后,也满满地佝偻了腰杆,将头低了下去,生怕朱祁镇一回头看见他的脸色,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并不敢抬头看朱祁镇,只是通过自己并不丰富的经验做出了错误的判断,那就是皇帝打算听他的话。 所以他低着头,尖声细气地回答道:“陛下,丰城侯如今统御浙、闽二省士卒,纵有王文王司马在旁,终究也是实权的侯爵,南京魏国公新近下嫁了女儿给那杨戬,奴才听闻丰城侯和魏国公在镇守南京之时交情甚笃,不若借此机会,让丰城侯交出兵权,回南京养老,以来显得陛下仁慈,二来也能……” 这小太监的分析不能说丝丝入扣,却能说得上是话里套话,要是放在平时,这自然是不错的劝谏了,可是偏生在这个时候,朱祁镇的心情正差的要死,他提的这几个名字,可都是忌讳,能够深深刺痛皇帝陛下那颗脆弱的圣心的毒刺。 正统皇帝能够容忍丰城侯李贤在闽北装逼,统领两省军力,还一刀宰了曹吉祥,那是因为丰城侯是实权的侯爵,同时还能通过打击矿贼,保护他内帑的重要来源之一的闽北银矿,相比于源源不断流入国库的白花花的银子,一个曹吉祥的脑袋,实在是不值一提。 别看皇帝号称什么“富有四海”,实际上从打赏臣子,到买点儿珍奇物件,花的都是自己的内帑,也就修皇宫之类的大事儿的时候,能够从户部抽调一些国库的银子,否则就是“暴虐不仁”、“挥霍无度”,这种大帽子扣下来,是个皇帝都会受不了。 所以这正统皇帝现在说穷不穷,说富裕,也算不上富裕,毕竟这一两年的功夫,砸掉的御书房,就差不多能换出来两三个州府的赋税了,他正指望着闽北的银子救急呢,人穷志短这句话,不但用在平民老百姓身上有用,用在皇帝的身上同样有用的。 耳边听着小太监的长篇大论,配合着正统皇帝那有节奏的指骨节响声,金英不知不觉地将脑袋埋得更低了。 “太祖高皇帝曾言,禁止宦官干政。”正统皇帝最终还是没有耐住性子,直接打断了小太监的话,声音幽幽的,听不出怒气,却仿佛从九幽地狱之中传来。 小太监哆嗦了一下,慢慢地闭上了嘴,浑身颤抖如同筛糠一般,一脑袋磕在地上,再也不敢说一句话。 “祖制”这种东西,最终解释权归嗓门大、拳头硬的,现在外朝比内廷的嗓门大、拳头硬,所以外朝可以拿着“祖制”给皇帝陛下塞抹布,甚至顺风顺水的时候还能玩一下捆绑play之类的,滴点蜡油还能增加不少乐趣。 然而在这内廷之中,他朱祁镇就是嗓门最大、拳头最硬的,谁敢和他作对,那肯定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所以他想要怎么解释祖制,就怎么解释祖制。 什么?司礼监的太监参政了?那不叫参政,那叫公忠体国,帮着皇帝陛下分忧,毕竟按照大义上来,这帮太监连个建议权都没有,所有决议都是皇帝陛下点头之后,才能按照内阁的票拟送到司礼监批红的嘛。 “你这奴才,不遵祖制,妄自评论朝政,指点江山,还真当这太祖高皇帝留下的祖制是玩笑不成?”朱祁镇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怒色,就连脸色都很平静,然而地上的小太监已经如同筛糠一样抖成了一团。 “来人呐,把这个不知死活的奴才拉出去,杖毙。”朱祁镇摆了摆手,慢慢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扭头看了看躬身低头的金英,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叹息,“金爱卿你历事四朝,总归是经验丰富,事到如今,你说说,朕该如何去做?”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九四章 图穷匕见 第四九四章 外朝的发难当然不可能只靠着一封丰城侯李贤的请辞的奏疏,擂台上想要放倒对方,只有力量、体格上占据绝对优势才行,否则只能靠组合拳。 外操现在的体格当然足够大,但是离着碾压内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所以想要把内廷拍倒,就要打上一整套的组合拳。 这一套组合拳的第一套,是把丛林作战、山地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丰城侯李贤换下来,换上去一个看起来很能打,但实际上能不能打还要打个问号的李信,这势必要威胁到皇帝内帑的财源。 不过这都是小意思,毕竟李信现在除了浙江都司都指挥使之外,还兼着备倭都司总兵呢,皇帝只要不答应,那么丰城侯李贤就是真的抱病,也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是呢,外朝的大佬们当然不会让丰城侯这么个老而弥坚的侯爵孤身奋战,那多特么寒人心?这么不利于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官僚体系建设的事儿,当然是不能让它发生的啦! 所以就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上,兵部左侍郎邝埜递上了一封奏疏,是关于浙江沿海剿倭情势的,着重分析了现在浙江沿海抗倭的情势,以及备倭都司的作用,写奏疏的是邝埜,不过这篇奏疏可是参考了五军都督府、兵部各个大佬的意见,甚至户部右侍郎焦宏都在上面署名了。 而奏疏得出的结论,就是沿海的倭寇此时已经不成气候了,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是浙江沿海抗倭胜利的坚实基础,是沿海卫所官军的胜利之光,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文治远迈文景、武功比肩秦皇汉武,不过是弹指之间。 本来嘛,从大明朝建国之初就开始闹的倭寇,到了正统十一年基本上清剿差不多了,这可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可是正统皇帝朱祁镇看着这个奏疏,读着里面那些拍马屁拍的他自己都浑身寒毛直竖的字句,总觉得不那么痛快,直觉告诉他,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他还没等说几句话呢,就看见户部右侍郎焦宏站出班来,双手递上一封奏疏,说了一声“臣有本奏”。 朱祁镇接过奏疏看了看,当时脸色就变了,因为焦宏的奏疏里,核心思想就一条,裁撤备倭都司,减轻浙江的财政压力,毕竟这两年浙江都是水灾旱灾连绵不断,虽说家大业大,可也有些遭不住了,加上国库又有些空虚,精简机构,开源节流,自然是必须要做的功课了了。 而裁撤了备倭都司之后,沿海的防务,将由最近表现不错的备倭衙门接手,衙署驻地依旧设在黄岩县,不予搬迁。 南北原本由两个都指挥佥事负责指挥的卫所士卒,同样裁撤,改巡防千户所为靖海营,巡防千户所一分为三,分巡沿海诸府防务,遇战时,受备倭衙门统一指挥,换句话说,由詹事府少詹事、南京兵部郎中杨戬杨尚荆总领。 当然了,这封奏疏为了不过分刺激正统皇帝,里面只是提了提衙门的名称,没有提具体的人名,但是皇帝对于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是很了解的,所以他老人家看着这封奏疏,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 到了这步田地,就是傻逼也明白了,焦宏这是在给自己造势,毕竟当年的备倭都司是在他的建议下设立的,剿倭有功,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名也好利也罢,总归是要捞个盆满钵满的。 然而站在朱祁镇身边的金英,想的就要更深一层了。 裁撤了备倭都司,李信做不得总兵了,为了安抚他,自然也要给他一个实惠,直接让他总督浙、二省军务,自然也算是一种补偿了,分别镇守南北的那两个都指挥同知,自然也会得到相应的补偿了。 至于丰城侯李贤,自然是不用多说了,人家本来就不爱去趟闽北那个烂泥潭,现在能够抽身出来是最好的了,况且,不管怎么说,人家交出来兵权,要回南京继续做镇守勋贵了,外朝总要意思一下吧? 而新设立的备倭衙门靖海营,虽然要受到杨尚荆这个备倭衙门主事的节制,但是主官肯定不可能再是一个小小的千户了,低配一个指挥佥事,高配一个指挥同知,咬咬牙外朝给运作一个指挥使也没什么问题,领个游击将军印,总领沿海防务,这个没问题吧? 而这里面的变动,能够产生多大的利益?这些官职,分润一个两个给丰城侯李贤的子嗣做补偿,没问题吧? 最起码,现在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的千户,屌的不行的徐尚庸,是没资格做游击将军的,这个晋升太大,他出道时间还太短,战功或许够用,但是资历差了太多,就算有魏国公在那儿压着,下面到底也是口服心不服,到时候指挥不动,也是犯了兵家大忌的。 所以这个时候,丰城侯李贤的那位大公子,将来要嗣爵的李勇,以征讨矿盗有功这个名义,调拨过去做一两年的游击将军,实际上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他现在是指挥同知,从三品的官职,平调过去就是高配了,按照外朝现在这个势头,凭空给他拔高半格,运作出来一个指挥使,那是一丁点问题都没有的。 丰城侯李贤虽然实力不小,但还是不会和魏国公正面冲突的,所以李勇肯定是不会压着徐尚庸的晋升之路了,到时候等徐尚庸捞足了好处,熬过了资历,李勇估计也能捞个都指挥同知混混了,徐尚庸顺利接手指挥使的位子,自然更是名正言顺了。 至于杨尚荆……只要在备倭衙门里面再熬个两三年的功夫,混一个兵部右侍郎,大抵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海上战事一切顺利,基本外朝就又多出来一个于谦于廷益。 总之……这一波外朝不但不亏,还特么赚的要死。 心下计较着这些,金英的脑门子都开始往下淌汗了,这种运作能力,在正统皇帝没有绝对能力控制朝局之前,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是内廷这边知道了,也根本没什么办法破解,除非…… 鱼死网破!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九五章 吃瘪 第四九五章 鱼死网破这方面,鱼死网破是不可能鱼死网破的,雷霆手腕又没有,只能靠妥协和平衡来维持朝政。 这基本上就是正统皇帝目前的现状了,充分体现出一个没有手腕的年轻人在朝堂上的无奈了。 其实朱祁镇也想着往南边掺点儿沙子,比如塞个北京的勋贵什么的,或者从宣府、大同之类的地方,抽调点儿精锐人手下去,让整个南方体系里有那么一点点的变数。 所以在灯火如豆的御书房里面,朱祁镇背着双手,站在一片黑暗之中,沉声问道:“金英啊,你说,若是朕现在将宣府、大同的精锐南调一部分,或是将北京勋贵南调,署理浙江军务,当如何?” “回陛下,老奴斗胆说上一句,此乃上册,然,难上加难。”哪怕是知道正统皇帝现在的心情不咋地,但是金英还是直接说道,只不过说话的时候,腰弯得有点儿厉害,声音里面多了一丝丝悲切。 朱祁镇愣了一下,抖了抖手,也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就是他这种粉嫩粉嫩的小皇帝也知道,这真的是难上加难。如果放在半年之前,可能还有些可操作性,可是放在现在,基本不具备什么可操作性。 毕竟半年之前,外朝还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那个时候,听着皇帝的话直接南下,也是很有可能捞到好处的。 可是现在……外朝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想要在原本已经被外朝经营的南方地区,尤其是有种“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感觉的浙江搞事儿,那么肯定会被外朝的各路大佬摁在地上狠狠地摩擦的。 必败的买卖,没人去做的。 强行征调也不是不行,毕竟他朱祁镇是皇帝,拍桌子踹凳子,吹胡子……不对,他没留长胡子,只能是吹空气瞪眼睛,肯定也能行,但是北方的将领到了南方,还能听他的话么? 当然……不能。 先不说北方那帮骄兵悍将是听英国公之类的大佬的话更多一些,还是听他这个皇帝的话多一些,如果再揣着他的圣旨当一回事儿,那么底层的官僚有的是办法治他。 军饷上做文章都是小意思,“待下严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整一个“英勇杀敌,身先士卒,不幸为国尽忠”都是上上之选了,最惨的是因为部下军丁积怨已久,发动“营啸”,把他踩死在乱军之中,更惨的是,因为北方将领不习水性,坐船晕船,在乘船出海剿匪的时候,不幸落水,救之不及。 所以朱祁镇用脚丫子想,都知道那帮北军将领到了南方会是个什么态度。 一句“末将久居北地,不习水战,这水上的勾当,还要南方诸位同袍多多指点”,基本就算是揭过去了,到时候手里连个兵权都没有,除了捞好处,还能执行他朱祁镇的什么计划不成? 做梦! 皇权不出紫禁城的年月,就是这么酸爽。 “若是效仿永乐朝,南北军调防,当如何?”朱祁镇攥着拳头,发出低喝声。 只换人不行,那就连带着下面的军队一起给换了,失了对底层军队的掌控权,就算杨尚荆为首的南方地方官儿们操作如神,又有什么用?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金英听着这话,打了个哆嗦,心说正好现在这御书房里面没人,否则这话传出去,外面那帮瘪三都得以为是我劝陛下这么做的,还不得活剥了我的皮? 特么的咱家者身上有没有王振当年的圣眷啊,外朝攻讦之下,先死的肯定是咱家好不好?前年那会儿,一个杨尚荆就让他金英灰头土脸了,虽然现在他重回巅峰做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可是面对的大佬们也绝壁不是一个杨尚荆能比的啊。 所以金英的脑袋当即摇的就和拨浪鼓仿佛,连连说道:“陛下明鉴,此事使不得,使不得啊!” 眼瞅着朱祁镇带着一脸的怒气转过头来看着他,耳听着朱祁镇问着:“如何使不得”,金英真后悔给自己来几巴掌。 太特么难受了。 “陛下明鉴,如今这大明国库到底如何,陛下也是清楚的,如今水旱频仍,总要储备些粮秣之类,以备不时之需。今日那焦克明上奏疏,希望陛下踩着备倭都司,其中自然也有其中的意思。” 迎着朱祁镇的目光,金英·干脆直接跪了下去,很详细地帮忙解释着,听着朱祁镇的脑袋越来越大: “便是一个备倭都司,如今都要被上书裁撤,可见外朝心思如何了,加之国库空虚,总要留足了备用的粮秣才是。若是陛下将南北之间兵丁互换,其他不说,单单是消耗,便是一大笔的花用,户部……是不会给这钱的。” 朱祁镇听完了这两段话,脸色是越发的不好看了,都不用说逆天靖难成功的朱棣了,就是他老爹朱瞻基,还特么经常带着人出长城扫荡一圈儿,试图一统漠北或者搅乱了漠北,结果到了他这里,根本就没见过啥大阵仗。 而且金英说的也是十分在理的,开源节流嘛,开源没想好,可以节流的,现在这会儿谈什么南北边军互换,纯粹就是在找喷。 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看了朱祁镇一眼,金英“咕咚”一声就跪下了,声音里面透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况且,陛下,那郭敬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尚在追查其下落,万一若是他将北边的军务尽数告诉了瓦剌的太师也先,那么北边对中原的进攻一定会强大十倍……” 也是没辙,挖地三尺都没找到太监郭敬,他做过西北监军的,西北那几个地方防御的要点,他比谁都清楚,一旦他跑到了大草原上,给瓦剌的太师也先捎信儿…… 基本整个西北的防务就彻底糜烂了,也先剑指京师不过是指日可待的结果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朱祁镇突然暴躁了起来,心中的怒火根本就无法缓和分毫。 外朝……都是特么的反贼!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九六章 坑 一章防盗,明天早晨起来换正文……好特么困…… 杨尚荆给整个大明朝带来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从朝堂上,还是从地方上。 最起码,乍浦守御千户所那原本算得上一次“大捷”的抗倭行动,因为有杨尚荆麾下的巡防千户所的战例在,显得很是苍白无力。 纸面上的战损不好看,保境安民的职责还有损。 所以在乍浦守御千户所和金山卫为了几百个人头撕逼,仗着自己受伤,拿了一大半好处,坐等着来一次火箭跳,跑去做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的时候,南京兵部——下公文申饬。 嗯,对,是申饬,而且是绕开了浙江备倭都司总兵李信,直接发公文到乍浦守御千户所进行申饬。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南京兵部直接援引的,就是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辖下的士卒剿倭的战绩,数据都不用现找,战例也都是现成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这都算是一次胜仗了,毕竟是“全歼来犯之敌”嘛,所以也就是申饬一番,没有别的多余的动作。 可是看着南京来的条文,整个浙江省的各路官军,心里多多少少都是起了小心思,很显然,李信这个备倭都司的总兵、浙江都司的都指挥使,基本上是被边缘化了,因为申饬的公文里面,一句没提李信对沿海抗倭工作的领导作用。 于是乎,李信在拍桌子骂娘,下面的这帮官军,都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重新站个队什么的,毕竟嘛,背靠大树好乘凉,李信这么一棵大树,显然已经快要倒了。 “尚荆此举,却是在给你我出难题啊。” 参赞机务的南京兵部尚书徐琦坐在魏国公对面,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再怎么说,李信也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坐镇一方的大员,品级上和他这个兵部尚书是一致的,虽然说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有着总领全局的职司,可是这事儿做出来,很容易被政敌攻讦。 “如今这世道,谁还能为了这点小事找你我的麻烦?”魏国公笑了笑,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功赏,过罚,天之道也。” 徐琦摇摇头,也跟着落了一子:“个中关系,错综复杂,却也不能一眼而断啊。” 顿了顿,徐琦叹了口气:“这备倭衙门若是职司扩大了,只怕那焦克明的面子上过不去,这浙江备倭都司,可是他的手笔。” 焦克明就是焦宏,牛的一比的户部侍郎,很有可能要接户部尚书的班,这可不是南京半养老性质的户部尚书,而是北京总领全局的户部尚书,平白就比徐琦这么个南京兵部尚书高半格。 不给焦宏面子,以后大处虽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小处上的掣肘还是不会少的,偏生许多要命的祸事,还就都出在了小处上。 “焦克明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人,往北京上疏罢,杨宗伯好生劝慰一番,也便是了。”魏国公继续落子,叹了口气,“南京这边,总归是要给他行些方便的。” 有来有去才行嘛,所以在备倭都司方面驳了焦宏的面子,自然就要在别处给他找回来,就比如在南直隶这一块儿,给焦宏的门生故旧们放开个口子,给点儿实惠,这样也算是双赢。 而且备倭都司、备倭衙门的设立,说到底都是北京方面博弈出来的结果,南京方面没有圣旨,也不好直接调整两个衙门的职司、管辖范围,所以这个时候,把皮球踢回北京,无疑要更加明智一些了。 徐琦点了点头,放下一子,叹了口气:“只不过,这李信该如何处置?若是将备倭衙门扩大至整个浙江沿海,杭州府必然也在其中,这备倭都司、浙江都司……” 嗯,之前杨尚荆备倭浙江南部三府的时候,就和李信所在的昌国卫之间有了重合关系,不过当时李信为了坑杨尚荆一下,顺便也算是给外朝大佬们卖个面子,直接从昌国卫迁回了杭州。 这放在当时那个局面下,叫做“识大体”、“提拔后生晚辈”,是彰显个人魅力的一种体现。 然而放到现在,李信所在的杭州再被杨尚荆和他双重领导了,他如何自处?要知道,他和杨尚荆之间的龃龉,可是谁都清楚的,这就相当于一记耳光,恶狠狠地扇在了李信的脸上。 到底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虽然现在看来不过是个面瓜,但虽知道里面会不会喷出来一点儿什么古怪的东西? 魏国公看了一眼棋盘,倒是没有落子,而是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李信不过一介武夫,哪里不可安置?杨尚荆前日给我来信,却也是说过这些。” 说着话,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之中,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徐琦。 后者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接过信来,仔细观看,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确是妙计。” 顿了顿,徐琦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笑道:“如今那闽北的局势,便如同一个烂泥坑一般,虽说见到了些效果,离着澄清,却还不知要有多远的距离要走,将这李信调过去,一来是空了浙江备倭都司的差事,给他一个台阶下,二来也算是给那些人家施压。” 作为兵部尚书,闽北到底是个啥情况,徐琦也是门清儿,跟着魏国公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只要李信南下了,就算是另有任用,最起码面子上过得去,备倭都司咋样,就和李信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而一个丰城侯加上一个兵部尚书,本来就算是展现了朝廷的决心,现在加上一个都指挥使,就能给那帮支持矿贼的士族更大的威慑了,再加上如今杨尚荆导演了一出儿“日本有富矿”的剧本,各家各户收缩实力的速度也会跟着加快。 “如果可以,可让丰城侯回来。”魏国公慢慢地放下了一枚棋子,“如今,却是老夫赢了一子啊。” 徐琦仔细瞅了瞅棋盘,又品了品方才魏国公的话,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魏国公好算计,老夫甘拜下风。”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三九七章 代价是什么 防个盗……防个盗…… 京中的消息传到黄岩县的时间,有长有短,速度有快有慢,不过遵循“人走茶凉”的基本原理,这个时间和速度,不是以消息的重要性为依据的,而是以和杨尚荆之间的相关程度为尺度的。 换而言之,如果是卖杨尚荆的消息,肯定是在杨尚荆从正规渠道接到了消息的前一天送达;如果是和卖杨尚荆没什么关系的,那肯定是尽快送达了。 这给杨尚荆的感觉,就好像是穿越之前等公交车,着急赶车,等了半天没来,想着点一根儿烟舒缓一下神经,结果烟没抽上几口,特么的来车了。 忒特么虐心了。 这会儿杨尚荆正泡在工坊里面,看着一把一把新鲜出炉的明军制式长刀被锻造出来,然后分批装上马车,在备倭衙门的士卒的护送下,向着江边的营寨行去。 恩,为了适应嫡系部队的换装需求,工坊是日夜开炉不说,还新添了两个锻造炉,搭配上流水线工艺,比起人工打造来,这种效率简直甩了它十八条街出去,看的工部来的这位张元浩张主事都有点蒙蔽了。 好在他从懵逼到习以为常,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军队也是有等级的,杨尚荆现在虽然还鼓捣不出来一等的海军、二等的空军、三等的陆战队和四等的陆军,但是从自己麾下这些部队里面划分出一个等级来,然后各种资源优先倾斜过去,还是没问题的。 具体表现为,杨家的家丁和徐家过来的那三十六口子,肯定是第一等的了,他们接受的制式兵器,都是优中选优的,工部主事张元浩曾经测试过,这种精挑细选出来的玩意,和普通的明军刀剑对砍的话,普通的刀剑最次也要蹦出来一个大口子,点儿寸的直接就断了,反正是要回炉的;而这种刀剑,只需要小修小补一下,就能恢复如初。 第二等的,就是那些好学上进,渐渐从体能强人向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有进取心的兵丁了,这也是杨尚荆精挑细选出来的,未来的士官的预备役,他们配发的兵器,比杨、徐两家的稍差,但是也比普通的士卒强上那么一点儿。 第三等的,就是寻常的士卒了,他们的装备本来就不好,杨尚荆这边儿的产能又不能全都拿来铸造刀剑,再加上铁料有限,当然不可能短期内完成全部换装了,所以他们要么捡上面两等人里面稍好的凑合着用,要么还是用自己原来的。 总体而言,很公平,很合理,最起码得了实惠的魏国公家家丁,对着杨尚荆给配发的武器是交口称赞亚克西,然后恨得杨尚荆牙根儿都痒痒,毕竟这魏国公可是差点儿把他给卖了的主儿,现在这婚约还是迟迟未定呢。 所以迫于封建礼教压力,他这个二十来岁正值壮年,有才有钱有权有地位的封建帝国四有青年,还是个名义上的钻石王老五,他特么到现在连个孩子都不敢生,就怕被人抓到把柄批判一番。 最痛苦的是,他杨尚荆是一个被喷文傻的文科生,化学相关姿势还停留在高一的水平上,根本就不会造胶体之类的小玩意儿,他又狠不下心给几个侍女灌汤药之类的玩意,做计生用品全的靠着土办法。 “此间营造之法,切切不可外传。”杨尚荆背着手,看着装车的工匠,脸上全是严肃的表情。 二月份的黄岩县,已经有了春天的气息,然而站在他身后的徐尚庸,却从杨尚荆的口中听到了肃杀之意。 没办法,相比于大明朝军器局那种生产方式和技术水平,杨尚荆拿出来的这套东西有点儿颠覆性了,传出去倒不是怕被偷师,而是害怕直接就被咔嚓了,毕竟……杨尚荆这套东西相当于直接抢了不少人的饭碗,而大明朝做得起军火生意的,能掌控军器局的大拿,又有哪个是他杨尚荆正面刚得过的? 特么的米国总统在枪击案之后他也得推行法案,让教师隐蔽持枪,不敢和全米步枪协会刚正面啊,杨尚荆再牛逼也就是个正四品的少詹士,和川皇唐破陛下还是差了十好几个数量级呢。 所以徐尚庸很理解地点了点头:“除却家中大人,更无其他人知晓此间事体。” 杨尚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反正这年月的信息传播速度和广度都是垃圾,只要他直系的这帮人不往外瞎比比,自然就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两人正说着话呢,就看见一个杨家的家丁从正门跑了进来,来到了杨尚荆的面前,这才停下,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书信:“京中传来消息了,忠叔说此事十万火急,须得少爷过目才是。” 杨尚荆眉头一挑,伸手接过了信件,展开来仔细观瞧,眉头就不由得皱成了一个川字。 都察院的王文南下查案,这可是个出乎预料的决断,原本杨尚荆寻思着,就算不派焦宏下来,也得找个差不多的,比如刑部的某个侍郎,然而却选了王文这么个不靠谱的,难道京中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不成?这也没接到王振重出江湖的消息啊。 万一王文再玩出来一出儿对付薛瑄的把戏,整个外朝可就都好不了啊。 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心头的不解,杨尚荆眯着眼睛继续往下看,然后就看见朝中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原本几个亲王振的六部主事、郎中都被调职了,要么去清闲衙门喝茶,要么滚去边陲之地了,根本看不出任何王振复出江湖的迹象。 于是杨尚荆就觉着挠头了。 然后杨尚荆的目光就落在了信纸的最左面,工部右侍郎王佑以年老力衰,告老还乡。 “发配出去一个不太靠谱的王文,留下一个有力人士焦宏,对京城里的外朝秩序进行大规模调整……杨溥这一手玩的玄乎啊。”杨尚荆慢慢走到一堆炭火旁,将信纸丢了进去,摸了摸下巴,最终发出了一声叹息。 大佬们的世界,搞不明白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九八章 投石问路 。。。。。 其实接到信的,不只是江南地界的巨富们,南直隶的那帮子勋贵的眼线,同样不少。 虽然大明开国到现在也才七十来年,这帮勋贵们从财富积累上,还赶不上某些数百年风流的老士族,然而一朝权在手,便把令行来是人类的本性,他们在江南地区各个卫所、衙门里面埋下来的钉子也是不少的。 所以找上徐尚庸的人也是不少的,其中就有常家的常宜信。 本来在南京城里,常宜信是和徐尚庸之间经常别苗头的,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嘛,勋贵里面的嫡出子那么多,成气候的也就常、徐两家,两家的嫡长子要人前人后人模狗样地装“勋贵体面”,一些腌臜下作的事儿,就得这帮弟弟帮忙做了。 然而吧,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徐尚庸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千户,虽然说这个官职在正儿八经的勋贵的眼里也就是个屁,能带着点儿臭味儿,可是有了勋贵子弟的加成,就不一般了。 这叫虎父无犬子。 然后呢,徐尚庸掌着的衙门,叫做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一等一的精锐,派出来几百人,就能带着一帮弱鸡横扫沿海山贼水匪的那种精锐,在杨尚荆的科学指导下,战斗力爆表。 打过仗的勋贵们估算了一下,这超编两倍还要多一点儿的巡防千户所,基本上能正面虐翻三四个卫的兵力,如果臭不要脸玩起斩首来,扫平江南不敢说,扫平整个浙江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南直隶还是有不少能打的骄兵悍将的。 再然后呢,现在徐尚庸是杨尚荆的舅哥,这个就很屌了,姻亲一向是政治联盟之中最牢固的象征,杨尚荆身后站着的魏国公徐家是很屌,但是站着的中枢大佬显然也不弱,至于建安杨氏为代表的江南士族地主,更是一支不可忽略的力量。 总而言之,徐尚庸现在牛逼不解释。 所以骑着高头大马的常宜信到了巡防千户所,见到徐尚庸的时候,脸上全是客气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早年间和徐尚庸在南京争风吃醋别苗头的样子来。 “一别不过数月,尚庸兄风采更胜往昔啊。”常宜信语气全是客气,表情全是恭维。 和当初在南京城里的时候相比,徐尚庸的确是风采更胜往昔,皮肤粗糙了不少,脸上也是胡子拉碴的,因为这些个月份经常在海上跑,风吹日晒的,皮肤的颜色也深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因为砍翻了不少不知死的倭寇,身上的杀伐之气也重了不少。 看着还是一副小白脸模样的常宜信,徐尚庸哈哈一笑,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往里面带:“你我弟兄相见,如何用得着这般客套,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常家的江湖地位摆在那儿了,徐尚庸也不敢无视,毕竟人家在南京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现在常宜信出来找他,就证明常家和徐家联盟,是得到了魏国公的认可的。 虽然他徐尚庸自问很屌,但是和自家老子掰腕子,他还没那个底气。 两人说笑着进了客堂,分宾主落座,自然有人送上茶水来,常宜信转转眼珠子,就觉得自己在这里玩那套酸文人的把戏得不到什么好处,干脆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小弟一路南下,如今倒是真个渴了。” 看着下人给常宜信添上茶水,徐尚庸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做出了如此不合规矩的动作,就证明两个人今天可以谈些实际的事情了。 “却不知宜信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徐尚庸也跟着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 看着徐尚庸的动作,常宜信露出了笑容:“听闻巡防千户所辖下的士卒在日本发现了不少的矿藏,小弟奉了家父的命令,前来尚庸兄处打探一番。” 大家都是勋贵子弟,直来直去就好了,玩花活儿惹人笑话。 徐尚庸现在偏生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所以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前些日子丰城侯也曾派人前来打问,吾在这里说句实话,矿藏,是肯定有的,而且不少,不过规模、产量嘛……” 叹了口气,徐尚庸接着说道:“规模尚且不知,宜信你也知道,这般矿藏,都是传家的物业,等闲外人是不会轻易知晓的,产量嘛,每年和中原交易的,大概能占上两三成罢?不过日本那开采矿藏的技术,还是太过粗糙了些。” 话说到这里,基本就明白了,这矿藏肯定有,不过日本人都是傻逼,开采不行,落到咱们哥儿几个手里,妥妥的往上涨个百分之二十的产量。 不过偌大的日本,就算跑过去私底下搞开发,肯定也不是江南士族、或者是南直隶勋贵们自己能一口吞下去的,没那么大的胃口,会直接被撑死,徐尚庸所提的“丰城侯”,指的是李贤本人,实际上也是指其他的勋贵、富户。 常宜信顿时就是眉开眼笑,他才不管其他勋贵神马的呢,只要有得赚就行,常家到了现在,也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头面人物,全靠常遇春当年留下来的势力活着,这要是再不弄点儿新鲜玩意进账,只怕真的就要富贵不过三代了。 毕竟现在打压勋贵实力的,不仅仅是那帮吟风咏月、瞧不起他们这帮暴发户的地主,还有希望自己直接掌兵的皇帝陛下。 “却不知杨少詹事如今作何打算?”常宜信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徐尚庸眉头一挑,哈哈大笑:“吾那妹夫,忠心任事,自然是只管剿匪了,这市舶司的差事,不归他管,他自然也就不会插手甚么了。” 嗯,这话说得隐晦,可不是傻逼都知道,杨尚荆这是打算放任大家下海,保不齐还要靠打击海盗给各大家族护个航甚么的,反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民间片帆不得下海的法律,管他杨尚荆卵事? “既是如此,小弟多谢尚庸兄提点。”常宜信脸上笑嘻嘻,嘴里更是笑嘻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四九九章 朝野上下 第四九九章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杨尚荆站在委羽山太清观前,看着满山的桃花,脸上全是笑意,老蔡这个新鲜出炉的老神仙站在杨尚荆的身后,一脸的前辈,丝毫见不到之前任何人前显圣的神圣之感。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杨尚荆伸手压下一枝桃花,笑吟吟地做起了文抄公,反正唐伯虎还得二三十年才出生,他抄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压力。 当然,经历了他杨尚荆的这一通骚操作,原本应该连中三元,被称为“我朝贤佐,商公第一”的商辂,现在还在委羽山山脚下的书塾里面,跟着张丛张敏之这么个史书上都没留名儿的翰林编修学习呢。 而唐伯虎这么个人能不能出生……自然也就是两回事儿了,要知道,日本一地的变动,就足以牵动整个江南的心弦,进而牵扯到整个大明朝的政局,整个首当其冲的江南,历史必然发生不可扭转的变局,到时候唐伯虎他老爹能不能遇到他老妈都不知道呢。 这也是他在朝堂上搅风搅雨的本钱。 老蔡嘿嘿一笑,一脸的恭谨:“少爷乃是文曲星下凡,这凡间的乐趣,又如何能入得了少爷的法眼?这朝堂上的纵横捭阖,才是少爷的乐趣啊。” 老蔡现在也算是杨尚荆那几枚最好用的棋子之一了,所以一些事情,只要不是涉及到核心机密的,都会和老蔡知会一声,而有着工科生的底子、又接受了文科生的教育的老蔡,如今说起话来,自然也是很好听的。 杨尚荆摆了摆手,笑道:“偏生是你最会说话,不过如今这朝堂之上的情势,倒也是一边倒地向着本官。” 于谦给他写过信不假,于谦受过杨荣的提携,这也不假。 可是朝堂上的利益关系,是不可能用简单的写过信来衡量的,宁王朱权当时牛逼的时候,朝中哪个牛逼的有文名的大臣没和他通过信?难道全都拉出来给挂上一个“私通藩王”的罪名,一溜遭溅起一片血花? 所以不管焦宏和于谦是不是会斗法,也不管跟着两人混饭,指望着光宗耀祖的小瘪三们是不是会人脑打出狗脑来,是没人管杨尚荆如何的,除非是反串黑,否则也不会有人想着拉杨尚荆下水。 所以说,杨尚荆现在说“一边倒地向着他”,也没什么不对的。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老蔡笑容可掬地回答着,想了想,还是话锋一转,说道,“少爷,前日里家中来了信,想要让老张带着人回去,帮着家中改良一番火药的配方。” 杨尚荆眉头一挑,摆了摆手:“此事我亲自和大人去说,你就莫要回信了。” 火药配方这事儿吧,杨尚荆是不会想着现在就传回家里的,他手底下这些人,在他的指导下鼓捣出来的玩意儿,可以说是这个时代的大杀器了,而杨家里面的人手,并不都是杨恭那边的,如果漏出去,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了。 毕竟杨尚荆不敢高估家里那帮人的节操,明末的时候,晋商们可是没什么不能交易的,所以铁器啊、粮食啊、盐巴啊之类的战略资源,一股脑地往北边交易,按照人类是不会进化的原理,鬼知道那些个杨恭的死对头在拿到了火药配方之后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所以现在要往下压,哪怕杨家要组织人手去日本“耀武扬威”,也不能把这玩意泄露出去,这可是可以左右战局的好东西。 老蔡应了一声是,表示自己记下了。 然后就听杨尚荆话锋一转,问道:“道教那边,现在可有个甚么说法?” 作为杨尚荆出道用的一杆大旗,也是威慑泥腿子、召集民心的大杀器,道教,尤其是在整个江西、乃至整个南方都有着无穷威望的龙虎山,自然需要杨尚荆多多关注了。 而如今老蔡在道教里面,也是颇有人望了,毕竟差一点儿就被朝廷摁上一个真人的大帽子,要不是老蔡在杨尚荆的指导下玩了一出“坚辞不受”,估摸着大明朝现在就多出来一个真人了。 “去年龙虎山的嗣教真人去了北京,只是封了个真人,却也没加甚么大真人的封号,传言是想走胡宗伯的门路,最后是被杨少保拦下来的。”对这个老蔡倒是没有沉吟,混的是这一圈儿的,又有一个天师府出身的师父,对这种事儿,自然要比杨尚荆熟稔了。 杨尚荆眉毛就是一挑,心说杨溥果然是打算敲打一番天师府了,这种老人如果打起来老谋深算的牌子,在这大明朝,一个天师府还真是不够看。 “你那个师父,可曾说过甚么?”杨尚荆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老蔡摇了摇头:“这倒是没说甚么,不过听他自己说,似乎是和张家起了些矛盾,如今是不打算回龙虎山了,要直接在这边的庙上修行。” “到底是人心思变啊。”杨尚荆当时就乐了,“只怕是这天师府打算打压一下你,想通过他来做做文章,不过这事到如今,老嗣教真人新去,新嗣教真人立足不稳,朝堂上又受了杨少保的打压,内部的派系……” 如果是放在正常的历史线上,哪怕新任的张天师再暴虐,再不守法,天师府内部也不会有人敢和他真个翻脸,可是如今杨尚荆一通儿搅合,愣生生让外朝压了天师府一下,老蔡的异军突起,又让天师府内部的某些人起了别样的心思。 “宁与友邦,不与家奴”这句话,放在大家族中也是同样适用的,那就是宁给朝廷,不给庶出的子弟,毕竟给朝廷能换回来朝廷的反馈或者说反哺,算是一种利益交换,朝廷哪怕强到了极致,为了自己的声誉,也不会彻底灭了他们; 可是给了家奴,家奴这种泥腿子的作为,大抵也就和土老帽暴发户一般,谁知道他们牛逼了之后,会不会反过来给主家一顿教训? “那少爷的意思……”老蔡小心地问了一句。 杨尚荆摆摆手:“静观其变罢。” 下一章防个盗……明天早上起来更新,多包涵,多包涵……这几天真是特么的累屁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百章 试探 杨尚荆给整个大明朝带来的变化实在是太多了,无论是从朝堂上,还是从地方上。 最起码,乍浦守御千户所那原本算得上一次“大捷”的抗倭行动,因为有杨尚荆麾下的巡防千户所的战例在,显得很是苍白无力。 纸面上的战损不好看,保境安民的职责还有损。 所以在乍浦守御千户所和金山卫为了几百个人头撕逼,仗着自己受伤,拿了一大半好处,坐等着来一次火箭跳,跑去做个正四品的指挥佥事的时候,南京兵部——下公文申饬。 嗯,对,是申饬,而且是绕开了浙江备倭都司总兵李信,直接发公文到乍浦守御千户所进行申饬。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嘛,南京兵部直接援引的,就是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辖下的士卒剿倭的战绩,数据都不用现找,战例也都是现成的。 不过不管怎么说吧,这都算是一次胜仗了,毕竟是“全歼来犯之敌”嘛,所以也就是申饬一番,没有别的多余的动作。 可是看着南京来的条文,整个浙江省的各路官军,心里多多少少都是起了小心思,很显然,李信这个备倭都司的总兵、浙江都司的都指挥使,基本上是被边缘化了,因为申饬的公文里面,一句没提李信对沿海抗倭工作的领导作用。 于是乎,李信在拍桌子骂娘,下面的这帮官军,都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重新站个队什么的,毕竟嘛,背靠大树好乘凉,李信这么一棵大树,显然已经快要倒了。 “尚荆此举,却是在给你我出难题啊。” 参赞机务的南京兵部尚书徐琦坐在魏国公对面,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 再怎么说,李信也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坐镇一方的大员,品级上和他这个兵部尚书是一致的,虽然说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有着总领全局的职司,可是这事儿做出来,很容易被政敌攻讦。 “如今这世道,谁还能为了这点小事找你我的麻烦?”魏国公笑了笑,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功赏,过罚,天之道也。” 徐琦摇摇头,也跟着落了一子:“个中关系,错综复杂,却也不能一眼而断啊。” 顿了顿,徐琦叹了口气:“这备倭衙门若是职司扩大了,只怕那焦克明的面子上过不去,这浙江备倭都司,可是他的手笔。” 焦克明就是焦宏,牛的一比的户部侍郎,很有可能要接户部尚书的班,这可不是南京半养老性质的户部尚书,而是北京总领全局的户部尚书,平白就比徐琦这么个南京兵部尚书高半格。 不给焦宏面子,以后大处虽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小处上的掣肘还是不会少的,偏生许多要命的祸事,还就都出在了小处上。 “焦克明到底是个识大体的人,往北京上疏罢,杨宗伯好生劝慰一番,也便是了。”魏国公继续落子,叹了口气,“南京这边,总归是要给他行些方便的。” 有来有去才行嘛,所以在备倭都司方面驳了焦宏的面子,自然就要在别处给他找回来,就比如在南直隶这一块儿,给焦宏的门生故旧们放开个口子,给点儿实惠,这样也算是双赢。 而且备倭都司、备倭衙门的设立,说到底都是北京方面博弈出来的结果,南京方面没有圣旨,也不好直接调整两个衙门的职司、管辖范围,所以这个时候,把皮球踢回北京,无疑要更加明智一些了。 徐琦点了点头,放下一子,叹了口气:“只不过,这李信该如何处置?若是将备倭衙门扩大至整个浙江沿海,杭州府必然也在其中,这备倭都司、浙江都司……” 嗯,之前杨尚荆备倭浙江南部三府的时候,就和李信所在的昌国卫之间有了重合关系,不过当时李信为了坑杨尚荆一下,顺便也算是给外朝大佬们卖个面子,直接从昌国卫迁回了杭州。 这放在当时那个局面下,叫做“识大体”、“提拔后生晚辈”,是彰显个人魅力的一种体现。 然而放到现在,李信所在的杭州再被杨尚荆和他双重领导了,他如何自处?要知道,他和杨尚荆之间的龃龉,可是谁都清楚的,这就相当于一记耳光,恶狠狠地扇在了李信的脸上。 到底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虽然现在看来不过是个面瓜,但虽知道里面会不会喷出来一点儿什么古怪的东西? 魏国公看了一眼棋盘,倒是没有落子,而是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李信不过一介武夫,哪里不可安置?杨尚荆前日给我来信,却也是说过这些。” 说着话,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之中,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了徐琦。 后者脸上闪过诧异的神色,接过信来,仔细观看,不由得赞叹了一声:“确是妙计。” 顿了顿,徐琦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这才笑道:“如今那闽北的局势,便如同一个烂泥坑一般,虽说见到了些效果,离着澄清,却还不知要有多远的距离要走,将这李信调过去,一来是空了浙江备倭都司的差事,给他一个台阶下,二来也算是给那些人家施压。” 作为兵部尚书,闽北到底是个啥情况,徐琦也是门清儿,跟着魏国公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只要李信南下了,就算是另有任用,最起码面子上过得去,备倭都司咋样,就和李信没有半毛钱关系了。 而一个丰城侯加上一个兵部尚书,本来就算是展现了朝廷的决心,现在加上一个都指挥使,就能给那帮支持矿贼的士族更大的威慑了,再加上如今杨尚荆导演了一出儿“日本有富矿”的剧本,各家各户收缩实力的速度也会跟着加快。 “如果可以,可让丰城侯回来。”魏国公慢慢地放下了一枚棋子,“如今,却是老夫赢了一子啊。” 徐琦仔细瞅了瞅棋盘,又品了品方才魏国公的话,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魏国公好算计,老夫甘拜下风。”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零一章 要想富,先修路 ……好信儿去百度搜了一下本书书名,排第一的是笔趣阁,所以,接茬防盗吧,明天早晨更新。 大家多担待吧,原创,尤其是我这种扑街的原创,说不容易算不上,写这个就是个兴趣,但是,尼玛窝心啊。 再鞠躬。 黄成跟着杨尚荆和刘启道二人进了书房,就看见杨尚荆随意地坐在了主位上,黄成就左右看了几眼,然后压低了声音,就如同做贼一般:“郎中……不对,少詹士,此事密……” 杨尚荆瞅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毛,这屋子里除了他们俩就剩下一个刘启道,屋里面伺候着的都没在,这是想着把刘启道也轰出去了? 眼见着刘启道作势就要起身,杨尚荆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此间并无外人,这是南京诚意伯家的公子,备倭都司的刘断事。” 诚意伯…… 黄成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也没想出来诚意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没办法,大明朝开国、靖难的时候分封的两拨勋贵,数量着实太多了些,便是久在两畿的官吏,都未必能摸的清脉门,更何况这坐井观天都嫌侮辱了蛤蟆的黄成了? 所以一听见是勋贵子嗣,这黄成连忙告了个罪,在椅子上坐了半边屁股,这才开口说道:“今次下官找少詹士,乃是与倭寇有关之事,昔日本县主簿刘琪之死……” 说到了“刘琪”两个字,杨尚荆的眉毛瞬间就皱了起来,这刘琪,也算是他杨尚荆的一个坑了,当年刘琪被自杀,要不是他杨尚荆看过几集《大宋提刑官》之类的断案片儿,再加上自己早年混军事论坛啥都爱抽上几眼,九成九是要被冤枉死的,苛政猛于虎,就这一条砸下来,别说当时他只是个七品的知县了,就是现在这个还没辞去的少詹士,都得被瞬间砸死。 “刘琪乃是他杀,难不成你对本官、对杨副使、沈佥事断案的结果,有甚么疑惑不成?”杨尚荆眯着眼睛,打断了黄成的话。 这是要吓唬一下他,作为本县的坐地户,干了八九年县丞的黄成,肯定知道点儿什么,而且知道的那些肯定也不是他杨尚荆能够轻易调查出来的,反正这芝麻官儿看着圣旨以为他简在帝心,那不咋呼一下,岂不是白瞎了马愉的那些字儿了? 黄成听了这话,果然是被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少詹士说的哪里话,下官怎敢质疑上官断案之结果,只不过是下官前日里整理公文简牍,从刘主簿的案牍之中看到一封信,这才想着和少詹士知会一声,毕竟……人命关天啊。” qnd的人命关天,你特么当初都想什么了?还不是看着老子接了圣旨,直接升了正四品的官儿,立马眼巴巴地过来跪舔?今年你这县丞也该做到时候了吧?到时候是直接致仕还乡还是多捞几年,甚至往上面动弹动弹,还不是老子一句话的事儿? 杨尚荆恨得牙根儿都痒痒,要是当初这货就把证据什么的端上来,自己借着机会顺藤摸瓜,保不齐还能捞着一网大鱼,可是现在那条大鱼已经认了怂了,忽悠了三十多个傻逼倭寇上岸来给自己杀,自己也认了,你特么倒是蹦出来了? 伸手接过信,抖搂了两下,杨尚荆带着一脸厌恶地读了起来,这上面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也就是刘琪和那家人日常来往的信件,只不过标明了那家大户的身份,台州府的陈家。 “这台州府的陈家,也算是老牌的望族了,早在前元的时候,就是一方的豪富,便是蒙古人来了,也没伤了他家的筋骨,家中更是有人在元廷里面做了正五品的高官,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承天建极的时候,陈家人改换门庭也是很及时的,故此也未曾伤到筋骨。” 黄成沉声说着,帮着杨尚荆解释着这黄家的来历,杨尚荆放下信件,点了点头。 整个封建年代都这个路数,谁拳头大谁是正统,谁刀子快谁牛逼不解释,民族?那是个什么玩意?所有的民族大义,在世家的眼中都是屁,全得让位于家族的存续,否则有个卵的五姓七望,北魏牛逼的时候就全都一刀切了,想靠着十七世纪以后才出现的民族主义思想界定古代的“汉奸”……脑子都有泡。 特么的开创隋朝的杨坚,祖上是弘农杨氏,然而他家祖上有人被赐姓普六茹,这是个鲜卑姓;牛逼不解释的天可汗李二陛下,祖上陇西李氏,然后李虎是北魏的八柱国之一……真那么玩儿,隋唐的合法性都不复存在了。 上面都这个鸟德行,下面还能好了?就他身边坐着的这个刘启道,祖上是诚意伯刘基刘伯温,跟着朱元璋混饭之前,他也是元朝的官儿,说来说去,还是他杨家清白,他高祖父被征辟的时候,默默地在家装逼,表示我只想耕读传家,种地读书,没去元朝入仕…… 黄成看着杨尚荆没有说话,就继续说道:“这陈家,如今在北京城虽说没了甚么根底,可是在这南京,却是有不少的门生故旧,这备倭衙门之中的陈景明陈主事,便是这台州陈家的旁支子弟,据传,这杭州的布政使司里面,还有一位陈家的参议。” 杨尚荆听了这话,就是一挑眉毛,陈景明现在在他手底下混饭,看来也不是单纯的押注啊,估摸着这是台州陈家的一种策略,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既然台州陈氏涉足了这沿海的倭寇生意,这边黄岩县新建了个备倭衙门,肯定是要参合一脚,探一探根底的,至于那个从四品的参议…… 虽然他是个参议,但是他又不姓麦,念不出什么麦卡锡主义,杨尚荆都不带鸟他的。 别说一个参议了,现在只要不是三司长官发话,其他人说什么,杨尚荆都可以当做耳旁风,屁都不算,屁还有点儿味呢。 “回转备倭衙门,启道你多盯着那陈景明一些,看看有没有甚么猫腻。”杨尚荆摸着下巴,沉声说道。 刘启道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一缕杀意:“下官省得,还请郎中放心。” “乡贤,嘿!乡贤。”杨尚荆磨了磨牙,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这年月,乡贤,真是特么的牛逼不解释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零二章 妥协 牵一发而动全身。 官场上的这种现象更加严重,或者说,表现的更加明显。 如果是一个百户喝兵血、吃空饷,数额再大,也大不到哪儿去,嘁哩喀喳直接剁了,也就算是天下太平了,往上面追责,把管着钱粮的指挥佥事臭骂一顿也就算了,最多罚个个把月儿的薪俸。 可是呢,如果将百户换成了指挥使,那事情就大条了,一个指挥使掌管着五千多人呢,尤其是磐石卫这种地处要冲的卫所,基本上浙江都司的计吏、浙江臬司的官儿,每年都要来转上一圈儿,这多少年了都是相安无事,便是轩輗当年来浙江清军的时候,都没揪出来何有才这个蛀虫,这陈芝麻烂谷子的突然翻出来…… 整个浙江官场的脸色,都不会好看,你是骂都司那边无能呢?还是骂臬司那边玩忽职守呢? 最起码,浙江臬司负责卫所这块儿的佥事得因此扔出来一个顶缸,搞出来点儿大的,副使也有可能,挨一顿训斥都是小事,金英、王振之流要是看清了时局,在外朝串通一气,直接联手给浙江官场来个一发入魂,在这个稳定压倒一切的年月,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 再往深了一层去想,现在浙江的布政使是孙原贞和方廷玉,都是外朝的心腹不说,孙原贞还特么是于谦于廷益的好基友,到时候孙原贞被坑了,整个外朝怎么看他杨尚荆?于谦对他杨尚荆的好感还能剩下多少?南京勋贵方面不断地往浙江掺沙子的举动,会不会整个儿败露出去? 所以听到了杨尚荆的提问,刘启道这个断事的手也是一哆嗦,这事儿……特么的不好办啊,之前为了把这件事儿做成铁案,断事司上下可是在中军都督府的公文里寻章摘句,找了一大堆的证据,方方面面的都有,只怕到时候浙江备倭都司的李信都得背上一个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的黑锅来。 杨尚荆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了几步,这才沉声说道:“也罢,也罢,你且将这文牍案卷拿下去,将积年的案卷都抽出些来……”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摇了摇头:“不行,断事司虽说人员不多,却也算得上眼杂,若是被那边得了消息,总归是不好的,这样,你且去将断事司参与过这些案卷整理的都带过来,本官亲自和他们谈谈。” 刘启道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这件事儿想要盖住,备倭衙门这边首先要封口,然后才能将这些证据确凿的东西删减掉一部分,就比如从中军都督府那边传来的历年文档里的玩意。 刘启道蹭蹭蹭地下去了,没过多一会儿,就带着三个人进来了,都是断事司的书吏,没有什么品级,勉强算是合同工吧,别说品级了,离着流外官这种官职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帮书吏进来,看见杨尚荆的时候,一个两个表情那叫一个诚惶诚恐,眼神之中还夹杂着巴结,来这个衙门之前,对杨尚荆的“战绩”,他们都是有所耳闻的,杀伐决断的上官,谁见了不害怕?而抱上了他的大腿的那些人的平步青云,也给了这几个书吏以很大的希望。 杨尚荆干咳了一声,然后慢慢讲道:“事渉这磐石卫的卷宗,诸位想必也都是看过了的……” 听着杨尚荆的话,下面的这三个书吏都是一脑门子的雾水,心说这事儿我们都给办成了铁案了,怎么还提这个?难不成,还要加把劲儿,把老何家的九族给一并诛除了不成?可是这儿又不是谋反,最多扣个利通倭寇、玩忽职守的帽子,不够用啊。 “……案卷文牍一应俱全,加之从何家库房之中查抄出来的钱物,已经可以说是证据确凿了,只是这文牍之中,总归是有些捕风捉影的,便是中军都督府那边,也只能说是合理推断,在何家的库房之中,并无相关的证据……” 三个人都是积年的老吏了,听到了最后,脸上就都渐渐露出了明悟的神色——感情这事嫌石锤太多了,把何有才砸进地里不说,剩下的还要砸坏些花花草草啊,估摸着大半个浙江都要跟着洗牌了,得了,那咱们改吧,谁叫赞以后还得在这备倭衙门混饭吃呢! 于是三人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说是今夜挑灯夜战,也要把这些文牍整理一遍,将其中不甚清晰的款项剔除,而且至少会剔除一半以上的分量。 杨尚荆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和聪明人说话,他还是很喜欢的,摆摆手让三个人带着文牍退下去,杨尚荆这才继续对刘启道说道:“这公文到底是个要命的东西,启道你也多费一番心力,过去看看罢,怎么说你也是勋贵出身,一些寻常胥吏察觉不出的,对你而言也不过是看一眼的事情。” 刘启道应声点了点头,也跟着退了下去,事实上哪怕杨尚荆不这么说,他也会选择过去帮忙过筛子的,且不说他这个断事司断事的职责,便是利益驱动,他也是要动的——毕竟现在南京城的勋贵,大部分都已经把宝压倒了杨尚荆的身上,他自己更是早就和杨尚荆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浙江的稳定有利于杨尚荆,也就有利于他们这些南京勋贵了。 眼看着刘启道退了下去,杨尚荆这才坐在椅子上,慢慢地闭起了眼睛,这磐石卫的麻烦事儿,可不仅仅只是这个公文,对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这磐石卫这几个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的任命问题,今后他的政令能不能在磐石卫做到通达,邢宏放这个九成九要升官儿的指挥使可并不能完全决定,毕竟南京的勋贵会看在英国公张辅的面子上给他升官儿,可不代表会给他面子不把他架空了。 指挥使捞不到,指挥同知、指挥佥事这种官职,也是会让那些有“上进心”的勋贵子弟打破头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零三章 谈话 一小时之后更新,今天熬个夜……白天太忙了,不好意思啊 “我和你们说,老子当时看的真真切切,一个日本的农民,嗯,大概就和咱们这边的那帮贱籍的贱人差不多的腌臜货啊,在河道里面捧出来那么大的一块狗头金,嘴里屋里哇啦地一通叫唤,老子都想着上去一刀宰了丫的,那么大的一块狗头金啊!” 一个巡防千户所的小旗,啊不对,是马上要升任总旗的小旗一脚菜在桌子上,手里没捏酒杯,干脆就拎着一把酒壶,唾沫星子横飞地给自己的老乡说着自己在日本的见闻。 这几个老乡都是地主家的孩子,要不是他最近有了升职,人家鸟都不会鸟他。 “那么大的狗头金,河道里面就能捡出来?别闹了!”一个穿着丝绸的公子哥冷笑了两声,“你当狗头金是你家地里的土坷垃啊。” 嗯,淘金热这种能够在十八、十九世纪的美国兴起的热潮,在十五世纪的中国大明,是骗不了这帮土财主的,阶级决定了眼界和见识,一帮穷棒子,社会最底层的白皮,是赶不上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明地主的。 这军头冷笑了一声:“河道上面就是他们的大金矿!那个农民刚刚捧起来狗头金,还他妈没来得及笑呢,就被旁边冲出来的武士直接给剁了,那帮孙子看着老子们的脸色都变了。” 一扬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口酒,就听见这军头接着说道:“要不是哥儿几个手里的家伙事儿好,去日本之前,少詹事又在海面上狠狠地扫荡了一回,让那帮鳖孙害怕了,保不齐为了保住那个大金矿的秘密,哥儿几个就得被留在那儿。”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绝非什么空穴来风,这军头放下酒壶,一转身,从身后的墙上摘下自己的佩刀来,呛啷一声,灯光映照下,这刀子闪过一道金虹,煞是骇人。 “为了哥儿几个去日本安全一些,少詹事他老人家可是煞费苦心了,看见老子手里这把刀没?南京军器监大匠的手笔,不说切金断玉吧,砍他几十个脑袋,是不会卷刃的。”这军头嘴里喷着酒气,一脸的得色。 嗯,军器的来源属于保密的,毕竟如果谁都知道永宁江工坊里面随便打制出来的玩意儿,都能和南京军器监的大匠手笔比一比,那么杨尚荆就要危险了,所以整个巡防千户所里,知道这些军器来路的,加起来也就五六个人,这其中当然不包括这个总旗了。 金子有没有,不知道,但是刀子好不好,这地主家的公子哥儿还是知道的,毕竟耕读传家的话,没有刀护卫着怎么能行? “你们看!”眼瞅着在座的这几个公子哥都看了过来,这军头哈哈大笑,一刀就劈在了面前的椅子上,那实木打制的椅子直接就被一刀两断,断面光滑,连个木头的毛刺儿都没有,再看看军头手上的刀,光洁如新。 几个地主家的公子哥倒抽了一口凉气,纷纷拍手叫道:“江总旗,好刀,好刀法!” “这回知道老子没骗人了吧?”这军头收刀入鞘,直接挂回了墙上。 离他最近的那个公子哥连连点头:“总旗自然是不会骗人的,来来来,快坐,快坐,好好和我们说说这日本的见闻,让我等也好好开开眼。” 说着话,这公子哥站起身来,把自己屁股下面的凳子抽出来给这军头摆上了,然后扭头往外看:“小五子你他妈是不是瞎了,江总旗的椅子坏了,赶快拿一把新的来!” 这军头瞬间感受到了无穷的快意,要知道,之前他见了这帮公子哥,都是点头哈腰的,现在这种反差……真特么过瘾啊! 舒舒服服地坐下了,这军头接着说道:“我和你们说啊,这日本,还真就是无法无天的地界,那几个什么足轻还是什么武士的,砍死了那个贱民,眼睛都不眨,几个人捧着那块狗头金就去邀功了。” ………… 有句老话说得好,叫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 清酒什么的,日本那点儿所谓的“躬匠精神”,啊不对,是“工匠精神”酿造出来的清酒,搁在中原连屁都算不上,光是江南这地儿,一个绍兴黄酒就能把丫抽的找不到北。 但是日本有黄金啊! 日本那狗屎的清酒不能红了大明朝大地主们的老脸,但是十足的黄金,可是真的能动这帮大地主们本来就算不上道心的那些颗黑心啊! 干死他们丫子的! 一个个体量足够大,能够接收到这个消息的地主们,瞬间起了歹念,原本大家以为日本不过是弹丸之地,国小民贫,也就没咋理会,有一帮南朝的破落户可以勾结,防止本朝的小地主们下海和自己抢饭吃,就足够了,可是尼玛……居然有矿,还他妈金银铜都有不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体量稍微大一点儿的,能够和巡防千户所的高层勾搭上的大地主们,迅速派出自家的管家,来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里找头面人物,询问这些矿藏的事儿是真是假。 对于升斗小民而言,东海广袤无边,但对于这帮手底下有人跑船的大地主而言,这特么就是自家的澡盆子啊! 然而对于外来的各种询问,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里面的各个头面人物都是嘻嘻哈哈地转移话题,根本就不说实话,或者说,根本就不正面回答,让一帮大地主们心里都犯了嘀咕,心说你丫不会是在耍我们吧? 然后吧,在十月份的某一天,江南的某个土豪猛然发现,特么的离着自己家不算远的建安杨氏,居然安心地收缩了自己的势力范围,然后几十人上百人地跑到某个山沟沟里面,搞什么特训。 看那个架势,特么的居然和巡防千户所那帮贼能打的大兵一个练法?! 想想建安杨氏和备倭衙门主官杨尚荆之间的关系,这帮狗大户们的脸上立马就浮现出了明悟的神色,然后大家安心召集人手,准备干上一票大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零四章 开锅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显示着现在皇帝陛下的心情很是不错,或者说,相当的不错。 此刻朱祁镇正手舞足蹈地站在自己的御案前面,看着桌上的战报,眉飞色舞,便是腊月的寒冷,都没办法剿灭皇帝陛下心中的热情。 “好,好!”朱祁镇连叫了两个好,这才接着说道,“丰城侯不愧是朕看重的能臣良将,挥师南下,顷刻间便是斩首一千余,这闽北的矿贼,怕是要当即胆寒!” 金英站在皇帝的身后,脸上也是洋溢着笑容:“正是,若是丰城侯能保持这个势头,只怕旬月之间,闽北便可大定,到时闽北一地民心安定,便是那银矿,也能安心恢复开采,陛下内帑,怕不是旬月满溢。” 前面的都是屁话,关键问题在后面那句。 这年月,别说地主家没余粮了,就是皇帝家,也没有什么余粮了,没看见最近皇帝陛下生气了砸御书房,都挑着便宜的砸,做工稍微好一点儿的瓷器、古玩都不敢往外撇了么? 说白了还是穷闹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闽北的矿贼被丰城侯李贤平定了,那边的银矿恢复了开采,直入内帑,那么皇家的府库会得到极大的充实,到时候皇帝打赏也好,砸东西也罢,都能摆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而金英这个现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想要从里面弄点儿零花出来,也要简单不少。 那还不是爽歪歪? 朱祁镇听了这话,连连点头:“说的是啊,这闽北若是定了,麓川那边,也能要一个结果出来了。” 十全武功谁不想要?朱祁镇也想要啊!外胜强虏,内惩国贼,这是每一个皇帝都想做的事儿。 现在来看,没被的矿贼明显就是国贼,只要把国贼平定了,麓川这个强虏就能名正言顺地去征讨了,到时候外朝再牛逼,还不得说一句“吾皇圣明”? 然而金英听了这话,就决定含糊过去算了,因为征麓川这事儿吧,虽然实际上是皇帝鼓捣出来的,但是名义上呢,是王振号召的,算是他前任留下来的烂摊子,他这会儿恨不得把王振留下来的所有影响全都消除了,还能从这上面给自己找不自在? 好在朱祁镇也就是顺嘴一提,话锋一转,直接就问道:“朕且问你,这丰城侯的军功,该如何赏赐?” 金英眨巴眨巴眼睛,就开始算计了一下其中的得失,丰城侯明显是外朝的人,浙江臬司的轩輗是他提拔的,然而在前不久还给皇帝陛下上了眼药,惹得皇帝陛下很是不痛快,而且他镇守南京的时候,和魏国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现在魏国公是杨尚荆那个小王八蛋的岳丈…… 纠结了一下,金英打定了主意,丰城侯不是不能赏,但是要赏也不能直接给个大实惠,也就是说,物质奖励肯定要有,但是不能太多,口头上的夸奖和精神奖励,给多少都行。 所以金英恭声回答道:“回陛下,丰城侯已经位列侯爵,俸禄一千三百石,这爵位方面,算是赏无可赏了,不若荫其子嗣,下旨褒扬,如何?” 朱祁镇本来自己的主意就不太多,否则也不会用着王振这把好刀的是,被王振牵着鼻子走,所以沉吟了一下,就从善如流了:“爱卿所言甚是啊,那便下旨褒扬丰城侯一番,赐其子李勇麒麟服,如何?” 李勇现在是指挥佥事,正四品的武职,和杨尚荆一个品级,不过他没有杨尚荆的靠山,换句话说,就是京中的根基没有杨尚荆深厚,所以他也只配套一个麒麟服。 这个赏赐也算是中规中矩,毕竟李贤这个做老子的,肯定是要提携自己的儿子的,既然带在了军中,报捷的奏疏上自然就要提上一句了,所以给李勇的封赏也算是正常的。 而且李勇这个嫡长子,以后肯定是要继承爵位的,这会儿再给什么其他的封赏,也不过是画蛇添足不是? 下旨褒扬,麒麟服,嗯,没什么太大的实惠,基本上就比口头夸奖强了那么一丢丢,还是不多的一丢丢,完美地符合了金英的预期,所以金英直接就把马屁拍了上去:“功赏过罚,陛下圣明。” 很久没有这么爽过的朱祁镇连连点头,所谓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说的就是朱祁镇现在的心情。 所以哪怕是往后翻着奏疏,看着陕西又开始闹粮荒,他也觉得没那么闹心了。 “前日里听户部说过,如今河南存粮却是丰厚的紧,便调河南的粮秣,就近赈济陕西罢。”朱祁镇也不询问金英的意见了,自己直接拍板。 老板心情好的时候,千万不要给老板添堵,尤其是老板做出的决定还算正确的时候。 所以金英连连点头,将这一条记下了,又递上了一句不轻不重的马屁:“陛下博闻强记,心怀天下,实乃苍生之福。” 朱祁镇哈哈一笑,连连摆手自谦:“朕登基日久,可是到底年幼,有些政务,还要多赖众卿帮扶,太祖高皇帝那般一言而决的境界,却也只能仰望罢了。” 这话说的谦虚,可是金英听在耳朵里面,心里就直蹦哒,感情咱们这皇帝还想着运筹帷幄,和太祖那个狠人比一比? 当然了,依照着做下人的本分,他还是没提醒皇帝陛下二道沟车站到了这么个残酷的事实,只是连连点头:“陛下智慧宏深,非老奴等可以揣摩,假以时日,复太祖高皇帝之威,效太宗文皇帝之能,横扫漠北,平定天下,收复交趾,指日可待矣。” 金英就这几句话,说得朱祁镇是热血沸腾,不得不说,明朝开国的皇帝和靖难成功的皇帝实在太特么屌了,叼的没朋友,给后世子孙树立了两座难以逾越的丰碑,现在金英在他心气很高的情况下,直接拿着这两位和他比,简直就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面。 这一瞬间,朱祁镇都想着直接给金英甩过去一套蟒袍玉带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零六章 各安己心 =。=忙了一整天了,累的要死要活…… 本月防盗最后一天,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不是那种靠着乡贤们用钱顶出来的官声啊,一个官员真正在乡野间拥有民望,在这封建年代可是很难的,一个是因为乡贤们的掣肘,另一个就是因为做出来了实事也不会吹,老百姓不吃这一套,上官吃不到这一套。 杨尚荆在黄岩县的民望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实际上是多管齐下的原因,首先是上面的根子硬得很,北京有杨溥、马愉等一众大佬撑腰,南京有魏国公、徐琦等一众大佬力挺,到了浙江,特么的藩司、臬司长官都在他爷爷杨荣手底下混过,这么硬的门子,台州府这边敢从中作梗,给他杨尚荆添堵? 至于下面,就显得复杂了不少,包含了经济、文化乃至军事三个方面,军事开道,经济文化紧随其后。 军事上上他一家伙抄了黄家,直接就让本地的豪族不敢妄动,谁懂就弄死谁,毕竟黄家一家人踏上黄泉路太过孤单了,就是想要在黄泉路上结婚生子都不方便,伦理这个东西不仅仅涉及礼法问题,还特么涉及遗传问题,所以黄家很期待有人能够下去陪他们;对倭寇的节节胜利,虽然没有在民间大规模传扬,却也侧面助推了杨尚荆威望的形成与提高。 经济上,杨尚荆利用黄家的一部分家底,鼓捣了一个养济院出来,老百姓最起码是看见了实惠,知道了这是一个清官儿;然后是治安整顿,整个黄岩县里面的市井小混混给收拾服了,弄了个治安司衙门,连带着城里有店铺的地方大族也跟着跪了,一家伙就把经济调控握在了县衙的手里。 当然了,这些都是百姓看不见的,百姓能看见的,是自己织的布种的菜能换回来黄澄澄的铜钱了,管他是什么正统通宝还是洪武通宝,这是能看得见的钱,以前买东西,很多时候可是以物易物的,心里不踏实的很。 毕竟徐尚庸鼓捣出来的那个从南京到黄岩县的“商路”还很好用的,黄岩县的衙役把牌子一亮,南京那边几个勋贵家的亲兵、家丁跟着一走,一来一回就是一堆的铜钱。 至于文化上,杨尚荆当然没有直接从平民老百姓下手了,害怕士大夫们的殴打还在其次,这年月造纸术相比于五百多年之后还是垃圾的不行,他杨尚荆又不会更先进的造纸技术,单单是纸张的价格,一般的平民老百姓就玩不起。 再加上一般的知识分子没有什么扫盲的热情,全发动起来强制摊派也不能充斥田间地头,再加上这么作太明目张胆了一些,容易被殴打致残,所以杨尚荆也就没敢乱动弹,只是把有限的、可控的教育资源集中在军营里面,先把手底下的队伍扫盲了再说。 反倒是老蔡这一张牌打得很不错,封建帝国的高文盲率造就了鬼神之说的盛行,杨尚荆没有能力改善本地居民的识字率情况,也算是侧面肯定了这种情况,于是乎老蔡凭着一手装神弄鬼的本事,加上真真正正的“天公作美”,着实是在黄岩县赚下了偌大的名声,顺手就把杨尚荆推上了文昌帝君的神坛。 想想吧,一个能够给本地老百姓带来硬扎的XX通宝的县令,一个能够对内镇压豪族、让利百姓的兵部郎中,一个施展过“神迹”、得到了本地当红辣子鸡仙儿过张三丰的蔡道长的承认的詹事府少詹事,怎么可能不是星君下凡? 所以别说是一般没有什么见识的泥腿子了,就算是那些号称见多识广的本地大户,现在县衙前面经过的时候,都在琢磨着里面是不是真的坐着一位文曲星老爷。 毕竟吧,被一个县令摁在地上摩擦,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有失“乡贤”威严的,但是如果被文曲星摁在地上摩擦,就让人心里舒服的多了。 这会儿杨尚荆正在二堂坐着,听取户房、工房关于修建从永宁江向南的若干条水渠的建议,严抓基础设施建设,保障农业用水,这也算是杨尚荆能够做的另一件大好事,也是在黄岩县一地可以进行试点的先进经验了。 “……如今少詹事在黄岩县招纳流民,这人工、粮秣是不缺的,只不过这青石开采、沟渠挖掘,还需大量器具,户房这边虽然有所贮存,可若是同时开挖四条水渠,却也是远远不够的。”户房的胥吏一脸笑容地站在下面,给杨尚荆汇报着工作。 杨尚荆点了点头,就把目光转向了工房那边,他就一个文科生,物理学也就是高一上学期的水准,做几个受力分析图什么的勉强还可以,到了开挖水渠这种大型水利工程上,就有些抓瞎了,也好在他有点儿自知之明,不去瞎指挥:“工房这边怎么说?” “早年间这永宁江向南,挖过一条水渠,相关的文牍倒也能找到,况且如今工房之中也有精通水利之人,只是人工、粮秣、器具到位,修水渠自是不成问题。”工房的胥吏向前沾了一步,一脸的恭顺。 特么的这年月也没有什么重型机械,开山修路靠的全是人工,而且工具方面……诶,工具?! 杨尚荆想到工具俩字,眼睛就是一亮,工兵锹这玩意他可是很熟悉的,堪称神器了,就算以大明朝现在这个技术水平鼓捣不出来便携、耐用之类的功能,可是有了那个力学结构,开挖水渠都能省事儿不少,比起效率来,大概能甩出现阶段的工具几条街去。 “所需工具你等暂且不需着急,本官自会知会工坊那边,弄出些合手的工具来,户房去做个谋划,看看大概要多少钱粮,本官也好心里有数,工房那边也需用心些,找好开挖的地方来。”杨尚荆袖子里的手搓了搓,心里就很是欢喜,工兵锹的边缘磨锋利了,上战场砍人都是好武器,加上长柄,杀伤范围和杀伤力大概要比现阶段明军装备的制式军刀还要强上那么一点儿。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零七章 上眼药 =。= 祖制这种大杀器,自己玩的时候怎么玩都行,但是别人玩的时候,只会觉得恶心的不行。 这本质上就是一种双标,大抵和五百多年之后的微博群众看着别人家享受特权的时候,想的不是怎么推翻制造特权的这个制度,而是想着怎么通过制度性运作,把自己运作到享受特权的那群人里面一样。 当然了,这是人之常情,不能过度批判,毕竟就是杨尚荆这种已经有点儿看开了的货色,当年也曾经幻想过,是不是高考给自己加个六十分,自己也能跑去清北一级的高校装个逼? 所以朝臣们对于正统皇帝现在的心情,表示十分的理解,但是理解不代表支持,而是代表批判。 特么的你都占了便宜了,怎么吃一点儿小亏都不行?怎么和太祖皇帝那个泥腿子一样?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于是,浑身难受的朱祁镇也只能嗯了一声,缓缓说道:“也罢,既是如此,便由鸿胪寺拟个章程罢,切莫……切莫损了我大明声威。” 杨善和胡濙两人听了这话,说了一声“臣遵旨”,就从地上爬起来了,一脸的喜意,旁边那帮大佬看了看俩人,面色古怪,朱祁镇说完这话只想给自己来一嘴巴。 莫损了大明的声威,怎么叫不损?当然是把权限给的高高的,让日本那个什么幕府将军看着杨尚荆的使者直接跪在地上唱征服啊,然而有了这个权限,这特么杨尚荆在东南搞事情,谁还敢多说一句“不”字不成? “做正统朝的臣子其实挺幸福的。” 送走了三个皇帝的杨溥、胡濙等人在心里念叨了这么一句,比起真·君心难测的前几个皇帝,这小孩儿简直就是特么弱鸡啊,太省心了。 京师的朝堂里面,骚操作是一通儿接着一通儿,搞得在黄岩县默默装逼的杨尚荆,都琢磨着玩一票大的了,毕竟单子要大一点儿,步子要放开一点儿嘛。 “水渠修建,总有几处颇为要紧的地方较为险要,岩石坚硬,不好开掘,若是纯用人力,只怕会误了秋粮灌溉之农时,故此本官想用火药将这几处炸开,节省了民力,也好挪作他用。” 杨尚荆一脸感慨地在工坊里面装着逼,南京工部主事张元浩脸都白了。 在这会儿,火药在大明朝还是不折不扣的军用物资,碍于制作手法、管理制度、原材料获取等等的限制,质量一直都不咋地,而且产量嘛……也就那样。 再加上为了防止这种大杀器外流,朝廷还给火药的使用、生产制定了各种条条框框,基本上做到了胆大包天的泥腿子弄不到,有能力弄到的觉着造反得不偿失。 毕竟……就算现在南方闹得正欢的矿贼造反,都快扯旗称王了,那帮士族的人也没敢说胆大包天地把火药这种配方交给那帮矿贼,最多塞几根狼筅给丰城侯李贤添点儿麻烦。 大家的求生欲望都挺强烈的,谁都知道,给李贤添麻烦无所谓,要是漏了火药这种要命的玩意,把李贤送上天了,那么勋贵势力和东南这几个士族就是不死不休的下场,毕竟……谁特么知道你们这帮读圣贤书的,下一次会不会把这种大杀器送给蒙古人? “少詹事,此事只怕不妥啊,国朝并无先例可循,且这火药生产,俱在两京军器监之中,便是这水师,自己也不能私造火药,若是以民间的火药来炸,还不若人工那般来的便利些。”张元浩决定挣扎一下,拦下杨尚荆的奇怪念头。 杨尚荆摸了摸下巴,有点儿叹息,这特么的确糟糕啊,要是拿民间放呲花听响儿的火药来炸,那点儿可怜的威力还真赶不上人工开凿,毕竟现在民间自己鼓捣的那点儿玩意,也就和唐末那会儿的质量差不多,唐末那会儿的军队,用火药的主要用途不是什么爆破,而是……放火。 “南京曾经给过就地采买军需的条子,这火药配比,自己抓一抓,大抵也是合理合法的罢?”杨尚荆眯缝着眼睛,问道。 张元浩一愣,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火药此物,便如同甲胄一般,便是有南京的公文,也不可开工生产,若要生产,总要有陛下圣旨才好。” 顿了顿,张元浩叹息了一声:“更何况,这火药的工艺非同小可,若是没有朝廷许可,没有工部调遣大匠前来传授,少詹事便是做了这火药,也不过是儿戏一般,下官虽说身在工部,可是火药这种要紧的地方,却是不曾插手过。” 想了想,张元浩继续说道:“少詹事在此做些农具、炊具一类的物件,下官还可以帮忙打制一番,可是换成了火药,着实是帮不上忙啊。” 这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农具炊具之类的冷兵器,我可以帮你扛着,但是火药这玩意我扛不了,不但扛不了,我还得积极举报,毕竟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不能不明不白地陪着你这个做郎中的直接死了。 所以说,你想要鼓捣火药可以,别想着从我这里拿技术,更别想着让我帮你抗炮,我不懂也不会,你别让我知道。 杨尚荆一听这话,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这特么……求生欲真的很强烈啊,这一刻他只想抓着张元浩的脖领子,在他的耳边儿呼喊“老子有技术,就是想让你扛个炮”。 不过这话也就在心里说说,杨尚荆表面上只能叹了口气:“却是可惜了如此多的民力,要是能以火药开山采石,这水渠修建快速些,这班流民也能赶上秋粮播种,好歹能在黄岩县寻一处安身立命之地。” 张元浩瞅了杨尚荆一眼,也跟着叹了口气:“朝廷法度如此,却也是难,难,难啊。” 到了正六品主事这个位置了,基本上往上爬,就不是靠着什么大义、皇命之类的玩意能决定了,要么靠后台,要么靠圣眷,这种拿头往上顶的,他张元浩又不是傻逼,怎么会直接往上冲?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零七章 入坑 第五零七章 杨尚荆搞事儿的宗旨,实际上还是借鉴了原本世界线上土鳖的搞事儿方法。 党支部建在连队上。 不过现在他队伍的规模不大,可以将连队这个概念继续缩小,缩小到班一级去,甚至可以控制到每一个人。 毕竟现在巡防千户所还没有真正扩编到靖海营,人数还是原来那些人,这些出身农户家庭的兵丁之前都是文盲,就如同一张张白纸,随便怎么在上面涂抹都行,所以给他们在无意之中灌输一些有违“三纲五常”的思想,慢慢地渗透,远比改造什么读书人效果好得多。 而一旦队伍规模扩大了,这些已经被“洗脑”的人,可以作为骨干,从军事上到思想上,对新来的兵丁进行改造,直接将思想的影响范围扩大化了,同时能够保证战斗力不断崖式地向下掉。 还是正常的时间线里,土鳖进入东北的时候,队伍膨胀却依旧揍得KMT哭爹喊娘的原因,一个是副统帅真的很牛逼,另一个就是因为这个。 不过呢,现在到底还是封建社会,有些思想,杨尚荆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给军队进行灌输的,那被抓出来就是无君无父的勾当,是要被杀头的,是要被诛九族的,所以在时机不成熟之前,一些关键性的东西还是没办法传下去的。 不过现在打好了基础,以后总是有用的。 杨尚荆看着徐敏英带着人马,登上了李信的兵船,不由得叹息了一声,遥遥对着李信拱了拱手,转身直接奔着委羽山去了。 李信身边的事儿到底如何,现在起,决定权已经不在他的手中了,能够决定这些士兵能不能在李信的麾下埋下钉子这事儿,还要看他们自己的功力了。 “少爷可是要见一见那商辂?”忠叔跟在杨尚荆的身后,出声问道。 杨尚荆点点头:“差了那么一点儿,就能成了连中三元的高人,总也是要见一见的。” 说这话的时候,杨尚荆叹了口气,要不是自己的出现扭转了朝局,让外朝压过了内廷,让正统皇帝变了心境,这商辂可不就是个连中三元的牛人? 站在船头的李信,看着杨尚荆带着一彪人马奔南方去了,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瞅了瞅那两百人乘坐的兵船,扭头看向自己麾下的一个都指挥佥事翟永安:“永安啊,你看这巡防千户所的精锐,到底如何啊。” 翟永安看了看那两艘兵船,脸上闪过凝重的神色:“比之精锐倭寇,气焰更盛三分;令行禁止,便是标下的亲兵也多有不如;披坚执锐,显然都是南京调来的最顶级的货色,便是总兵亲兵的装备,也多有不如。” 顿了顿,这翟永安就给这些士卒下了个结论:“这二百多人,乃是精锐,精锐之中的精锐。杨少詹事此次,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李信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若是你,你觉得需要多少人,能够在正面的硬碰硬中,将这两百多人尽数吃掉?” “……”翟永安慢慢地皱起了眉毛,仔细地看了看还在调度的徐敏英,一时间竟是沉默不语,李信倒也没有催他,这翟永安在他的手底下,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一直受了他的栽培,这才坐上了都指挥佥事的位置,算是他李信的绝对心腹。 翟永安沉默了片刻之后,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来:“若是有总兵亲兵,下走至少要调动一千五百人,换成下走的亲兵,没有三千人,下走是不会和他们硬碰硬的。” 稍稍停顿了一下,翟永安苦笑了一声:“若是换成寻常的卫所士卒,末将是不敢和这些人正面交锋的。” 无论是一千五百人还是三千人,都是一个很吓人的数据了,一个都指挥使可以有亲兵,可是这个亲兵是要退出现役,算在家中奴仆里面的,他一个都指挥使能养多少家奴?两千?不说朝廷律例允不允许,就是允许,也能让他李信去喝西北风。 不过李信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其他的颜色,而是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 “凡令行禁止之兵,俱是强军啊。”翟永安感慨了一声,苦笑,“若是寻常士卒,便是成千上万,能够摆开多少?和这般精锐正面硬碰,便是围住了,他们从一个方向突出重围,只消斩杀百十人,便能造成士气崩溃,这兵败如山倒之下……” 停顿了一下,翟永安又是一口气叹出:“若是足够的精锐围困,还能将他们拖得精疲力竭,反复骚扰之下,总归是能将他们吃下去的。” 李信闻言,点了点头:“当初这杨尚荆从浙南沿海三卫所之中抽调人马,来着巡防千户所中听用的,就有本官的亲信,前次本官暴露出来了一部分,却也不是全部。” 听着这话,翟永安保持了沉默,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信就是被两京的勋贵大佬们压制的不行,到底也是经营一省日久的都指挥使了,手下的人总也有那么几个的,亲信卧底在杨尚荆的军中,根本就不成问题,这一点,也是公开了的秘密,李信知道杨尚荆知道,杨尚荆知道李信知道自己知道。 不动手的原因,也不过是维持一个最起码的体面。 李信也没打算让翟永安答话,自顾自地说道:“此次杨尚荆调兵随本官南下剿匪,所派出的人马,在他手下的巡防千户所,也就是现在的靖海营里,也不过是二流偏上的货色,除了一个徐敏英之外,剩下的高手可都没出来呢。” 翟永安听了这话,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位杨少詹事……当真了不得啊!” “要不然,本官为何会做出如此让步?”李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若是搁在以前,浙江上下,便是那些靠着南北两京勋贵的,又有谁敢让本官如此对待?” “那依着总兵的意思……”翟永安沉声问道。 “送上门来的,不用白不用,就让他们帮着本官训练一番嫡系的精锐罢!”李信甩了甩手,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船,冷哼了一声。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零八章 变故 一个多月的雨终于算是停了,艳阳高照,只不过南直隶并浙江诸州府县的老百姓,心里却总也升不起什么太阳。 当然特么升不起来太阳了,一茬秋粮直接报销了一大半,剩下的估摸着也储存不住。 只不过例外的,可能就是黄岩县的百姓了,得益于杨尚荆兴修水利的各种举措,反正黄岩县这边,是干旱的时候能找到水浇地,涝的时候能找到水渠把多余的水派出去,溜得一匹。 所以杨尚荆在黄岩县民间的声望,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而且吧,因为地主老爷们得到了实惠,所以也不介意帮着杨尚荆吆喝两声,这年月寻常老百姓都被圈在地里,可是地主们自有地主们的交流渠道,所以没过多久,杨尚荆“贤达”的名声,连同这黄岩县之中发生的事情,尽皆传了出去。 然后吧,自然而然和的,杨尚荆在民间的风评瞬间就上去了,毕竟地主阶级才是掌握了笔头子的阶级,除了他们,也没人能给杨尚荆唱高调刷好评了。 地主阶级的嗓门大,杨尚荆的运作好,身后的资金到位,权力给力,那杨尚荆在民间的风评就是牛逼不解释。 实际上这和杨尚荆穿越之前的App Stre里的游戏刷好评一样,游戏质量是一部分,但绝对不是全部,或者说,只要游戏过得去,剩下的全靠市场部门去运作,也就是刷好评,市场部门的存在,就是一个喉舌,让外界知道有这么个游戏,然后防止竞品公司刷差评的同时,自己把好评刷上去。 如果把官儿们比作游戏,地主阶级的喉舌就是这么个市场部门,本体就是游戏公司,演法、运营、市场推广一条龙。 不过杨尚荆到底不是普通的官儿,所以他注定不是什么游戏,自身梆硬的质量,还有现在手里握着的实力,就让他有了和地主阶级中的一部分人掰腕子的能力。 而且是光明正大地掰腕子。 下面这帮做事儿的地主很给力,朝堂上的大佬们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所以杨尚荆的名头刚刚在江南穿杨开来,中枢就有个贱兮兮的御史站了出来,用更加贱兮兮地声音给皇帝回报民情:“陛下,方今江南十四府水灾频仍,百姓叫苦不迭,唯有黄岩县一县不曾绝收,实乃德政也。当初黄岩县令杨尚荆南下为官,乃是陛下有意磨砺,使其成才,故此此事,亦彰显陛下体恤臣子之心,勤政爱民之本……” 嗯,这话听着真特么好听,然而还是在扇耳光,而且是恶狠狠地扇耳光,朱祁镇听了这话,差点儿直接把面前的御案给掀了,直接指着这个御史的鼻子骂“FNNDP”。 这话要是对着平头老百姓宣传,那是妥妥的没问题,毕竟“恩出于上”嘛,可是这个金銮殿上,谁不知道当初是个怎么回事?杨尚荆出去做官,分明就是给皇帝陛下扔出去的,等同于流放,就这还“彰显陛下体恤臣子之心,勤政爱民纸本”?! 可是话说回来了,朱祁镇不是朱老四,更不是朱重八,嗯,就是和他爹朱瞻基比,都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别说这御史玩的是“讽谏”了,就是指着鼻子骂,也不能直接就在朝堂上玩死。 因言获罪,还是言官因言获罪,这可是古之昏君经常干的事儿。 所以朱祁镇捏着鼻子点点头,就打算把这事儿揭过去。 然而外朝的大佬们能干么?当然不能了! 特么的这边扔出来一个亮明了身份的御史,啥都没捞到,这不亏本的买卖了?当然要捞一票了,不说提拔一下杨尚荆吧,杨尚荆手底下那些各家的阿猫阿狗你得给点儿实惠吧? 贼不走空,这特么的是职业道德哇! 所以吏科给事中就晃晃悠悠地站出来一个,跪在地上山呼万岁,然后说道:“黄岩县县令杨戬此举,实乃定民心、安天下之善举,陛下乃当代明君,当降旨褒扬,以为天下士子之楷模……” 朱祁镇脸当时就黑透了。 这话翻译过来实际上是这样的,“陛下啊,我们的爪子有点儿脏,给您的脸上抹黑,有点儿太过分了,我看您最近没咋练字,手上没沾墨汁儿,要不您自己给自己俩耳光?” QNMD! 是,这个吏科给事中没提什么条件,可是皇帝如果不给点儿实惠,只怕接下来一个“赏罚不明”的大帽子就扣下来了,御史嘛,言官嘛,在占据绝对优势,保证自己死不了还能赚到偌大名头的前提下,蹦得比谁都高,跑得比谁都快。 反正就算是被忠厚长者斥责了,也能跟着万寿无疆了不是? 当然了,如果不是被忠厚长者斥责……板荡识贤臣了解一下?那可是名垂青史哎! 总而言之,稳赚不赔的不做,都是他妈的大傻缺。 所以正统皇帝黑着脸转了转眼珠子:“有司下旨褒扬一番,赐麒麟服,勉励治国安邦,代朕牧民。” 杨尚荆最高的官衔儿是正四品少詹事,所以给一个麒麟服也是很合礼制的了,毕竟这玩意只有皇帝赏赐了才能穿,独立于朝服之外的一种东西,代表着的是荣宠,杨尚荆被皇帝恨成了这个德行,还能给一套麒麟服,相当于皇帝已经有了服软的意思了。 当然了,更多的是在敷衍。 在场的这些,所有正四品朝上的,哪个不是老奸巨猾?一套麒麟服你就把我们打发了,你当咱们是叫花子?别的不说,在场这些个大佬了,飞鱼服都被赏赐了一堆,蟒袍都好几个,麒麟服这玩意看不上眼啊! 所以右都御史陈镒决定不装傻了:“陛下,杨戬署理黄岩县一县,保境安民,涝灾之中使民力不伤,此乃大功德,仅赐麒麟服,只怕有失公允啊。” 有失公允的后果陈镒没说,不过不是傻逼都知道,天下人离心离德,这简直是对皇帝最大的威胁了。 朱祁镇嘴上燎泡都快起来了,尼玛,当初你给王振跪下的时候,王振怎么没一泡尿呛死你?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零九章 对答 第五零九章 树影斑驳,水声潺潺,不远处传来太清观的钟声,让这处景致更显得静谧了些。 杨尚荆站在树荫下,斑驳的阳光在他的斗牛服上,留下了点点金色的痕迹,商辂站在杨尚荆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上,神色平静,不卑不亢。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杨尚荆盯着面前的溪水,若有所指地说道。 商辂的眉头一挑,抬头看了看杨尚荆,只是他能看见的,也仅仅是斗牛服和官帽,根本看不见杨尚荆的脸色,所以他沉吟了一下,这才沉声回答:“圣人云,仁者爱人,少詹事在这黄岩县打击盗匪,平抑物价,打压本县土豪,建立养济院,又兴修水利,一片拳拳爱民之心,自然是天地可鉴。” 杨尚荆摇摇头,叹了口气:“人在山中,为仙,本官之所以愿意往这山中来,可不是想要成仙啊。” 蹲下身子,捡起了一块石子,杨尚荆将它随手丢尽了溪水之中,溅起一片的水花:“山中有水,本官带着你来这水边,你还不明白么?” 商辂的眉头就是一簇,整个人忍不住倒退了半步,带着一点迟疑地看着杨尚荆,很显然,他从杨尚荆的话头里面,听出了不少的东西来。 “本官闲来无事,喜欢去的,却是这水边啊,永宁江畔垂钓一番,乃是本官的一大乐事。”杨尚荆笑着摇头,指了指面前的溪流,“便是在这山中,本官也未曾领你去那太清观中进香,而是将你带到此处。” 顿了顿,杨尚荆转过头来,看着商辂:“本官算不上甚么仁者,杀倭寇也好,斩土匪也罢,本官向来不曾手软分毫,哪怕是狡辩一句那些当诛之人不算人,本官的某些作为,也着实称不上甚么仁。” 商辂的眉头慢慢蹙了起来,他总感觉杨尚荆这是话里有话,绝对不可能是仅仅在说他自己“不仁”。 不过到底是正常历史线中连中三元之人,这脑子也的确好用,分析不出来,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等着杨尚荆说话。 杨尚荆话锋一转,笑道:“可是本官不喜山峦,偏爱水边,便能证明本官是个智者么?显然……不能。” 扭过头去,杨尚荆慢慢抬起头来,透过斑驳的树影看向湛蓝的天空:“这世界,可不是什么非此即彼的时间,便是阴阳分明的太极图,也不是阴阳绝对对立,阴中有阳、阳中带阴,这才是常态啊。” “朝堂之上,政治倾轧,这智慧,本官着实不够,所以才从北京逃了出来,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台州府住下;论及文采,本官如今这水准,只怕也没有你商辂的才气;若是论起算学、工匠一道,本官自然也是不及那些掌柜、匠户。” “本官喜欢往水边跑,归根结底,不是说自己多么智慧,只不过是在说,自己没有什么仁心罢了。” 杨尚荆这话说的实在,甚至已经有了些离经叛道的意思在里面了,要知道,这个年月,“仁”这个字儿,已经被抬高到了意识形态的高度上,如杨尚荆这般直接宣称自己不仁的,估摸着都要被喷“不知圣人教化”了。 所以商辂眉头一挑,禁不住说道:“少詹事做着仁者之事,为何却说自己并非仁者?” “仁,在心,不在行。”杨尚荆敲了敲自己的前心,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本官所做的一切,便是利国利民,本心,却都不在一个‘仁’上,如何敢称得上是仁心?” 商辂沉默了一下,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知道,自己只能选择默认,因为杨尚荆现在这套古怪的理论,完全背离了他对这个世界上现有的道德体系的理解,但是呢,一旦他反驳了,就会落入杨尚荆早已经设好的圈套。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天下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这套对联虽说是清朝时候才被弄出来的,但是理论体系上,在明朝这个程朱理学大发展,并且在朝廷科考的推动下日趋完备的条件下,已经可以说是当世读书人默认的公理了,掉到这个陷阱里,自然也就直接输了这场辩论。 “你知道今日本官要和你说这些么?”杨尚荆低下头来,不过眼睛依旧是眯着的,他看向商辂,笑着问道。 商辂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学生愚钝,还请少詹事提点一番。” 杨尚荆笑着摆了摆手,从袖子里摸出他的那份文书:“张丛张敏之是前翰林修撰,修书修史只是,也是养成了一身过目不忘的好本领的,故此你这书信,本官到底是砍过的,其中虽有些偏颇,却也是难得的好文章,甚合本官心意。” “如今朝廷之中,能够悟出你这番道理的,五品以下,都可以说是凤毛麟角,否则本官是断然不会见你的。”杨尚荆笑了笑,摆了摆手,“你能静下心来,在本官所辖的黄岩县中,看出其他士子所不关注的东西,便是大才了,大才,本官总要见上一面的。” 拍了拍商辂的肩膀,杨尚荆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看出了些事体,本官就再多送你一句话罢,你这名落孙山,不是输在文章上,而是输在了心上,你那片锦绣文章,若是放在正统七年只是放出去,只怕跑不了一个状元,可是这正统十年,到底是不同往日的。” 眼见着商辂的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杨尚荆转身向着身后树枝掩映之中的太清观中走去:“宰相必发于州县之中,你若有心,在我这黄岩县多转转,多看看,再去临县走走,有了一番感悟,再回京中读书,却也不迟。” 商辂看着杨尚荆没有继续邀请他,便站在了原地,看着杨尚荆的背影,品着杨尚荆方才说过的话,慢慢地眯起了眼睛,不由得点了点头,只不过心头的那一抹悸动,却是怎么也收之不住。 这位杨少詹事,到底要做什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零章 变故 =。= 这掌柜的也是干脆,既然杨勤摆明了要找他的茬儿,那他就更干脆地搞个上供,茗烟姑娘能值三千贯,可是伺候她的小婢女能值三百贯么?一百贯都不可能到! 他一个掌柜的,还是杨家守在南京的绸缎铺掌柜的,虽然杨家本身也没指望绸缎铺有什么盈利,纯粹是想要建一个消息中转站,可是绸缎这东西毕竟是高级货色,利润奇高,再加上最近南京底层的勋贵们、乃至一些不要脸的文官儿,经常抱着“结善缘”之类的想法,来这里消费一番,每天他过手的钱财也不在少数了。 一个做账的要是不能把账面做干净了,那还能做掌柜的?所以以他的手法,一两百贯的钱货,也不过指缝里流出去的水罢了,只要能买杨勤一个开心,就没什么纠结的必要了。 甚至他都打算好了,再多送杨勤三五百贯的钱财,权当是先期投资了,毕竟杨勤现在这么受自家少爷看重,还有了官身,以后万一生发了,直接成了个千户、指挥使之类的官儿,他现在这五百贯直接就能当五千贯花用。 杨勤听了这话,脸上果然露出了笑容,他虽然有了平步青云的势头,可到底出身不好,也就是闽北大山里面的土匪头子,动刀子杀人什么的可以,谋略也有些,但是到了女色方面,可就没那么克制了。 掌柜的看了杨勤的表情,不由得松了口气,打着哈哈伸手敲门,不多时,里面就转出来一个六十来岁的老门子,看了看掌柜的,又看了看杨勤,小声问道:“少爷派人来接茗烟姑娘了?” 掌柜的点点头,这门子连忙把门打开,将众人迎了进去,一边开门一边告罪:“老仆先去后宅知会一声碧玉,让茗烟姑娘洗漱打扮一番,也好随着二爷回浙江。” 杨勤摆了摆手,笑道:“也不用催促甚么,少爷也不是什么急脾气,身边儿也不缺伺候枕席的,否则也不能把她放在南京如此之久,只不过是看着要过年了,想要把她接过去看看。” 那门子点点头,一溜烟儿朝着后宅去了,对着一个正在外面走动的婢女说道:“碧玉,快去吩咐茗烟姑娘,浙江来人了,要接姑娘去黄岩县,同我家少爷团聚,你快去让茗烟姑娘快些洗漱,即刻便能登程上路。” 这茗烟姑娘到底是值三千贯的人物,能为了这么个人物砸下去三千贯,说实在的,南京这帮杨家人也摸不清杨尚荆的脉门,毕竟他们也是能力有限,出身就限制了他们的想象力,闹不清杨尚荆到底是看上了茗烟姑娘,还是为了啥,所以伺候的异常周到,生怕怠慢了这位姑娘。 万一有一点儿不顺意,这茗烟姑娘跑去杨尚荆那儿吹点儿枕头风,他们这帮做下人的,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三千贯,三千贯啊!就把一百个他这个级别的门子绑起来,也值不上三千贯呐! 这碧玉本来就是伺候茗烟姑娘的,当做搭头一般被那画舫送给了杨尚荆,伺候这茗烟姑娘,还真就和伺候大户人家的小姐差不多,而且因为两人出身相仿、同病相怜,也是感情甚笃,所以乍一听杨尚荆打算将自家小姐接到黄岩县,一颗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下了。 只要那个能一家伙砸出去三千贯,把自家小姐赎身的少爷想起自己家小姐,然后接到浙江黄岩县,摁在床榻上啪啪啪了,那么小姐今后的吃喝也就不愁了,自己也就能跟着沾光了。 所以碧玉听了门子的话,也顾不上拿捏什么腔调了,点点头就往屋里跑去,跑动之间,脸上的喜意越发的难以掩饰了。 封建年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女人都是一个个物化了的符号,能嫁给一个好男人,或者说能攀附上一个有权势的男人,就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反抗?你反抗一个试试? 争取?你争取一个试试?! 呐喊?你呐喊得出来都算我输! 此刻的茗烟姑娘,正坐在桌前打扮着,脸上也是愁眉不展,看不见一丝一毫快要过年了的喜意,一看见碧玉进来,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一大早的,你这是遇到了甚么喜事?便高形成了这般模样。” “小姐,自然是天大的喜事。”碧玉眉开眼笑地坐在了床头,“那位杨公子派人来了这里,要接小姐去南方团聚呢,看那老方的脸色,那叫一个恭敬,想必派来的人地位还不低呢。” 搓了搓手,碧玉都跟着有点儿小激动:“奴家便说嘛,那杨公子平白花了三千贯,总不能将小姐放在这里不管不顾,这下好了,待到了那黄岩县,只消小姐将那杨公子伺候满意了,自然也就安稳了。” 茗烟漂亮的小眉毛就是一挑,脸上顿时浮现出轻松的神情,到底是青楼里面混迹了长些时间的,她对人情冷暖的认知,还是比碧玉更深刻的。 之前杨尚荆把她赎出来之后,并没有带走,而是扔在了南京城,还没有留下来一句吩咐的话,就已经让她的心变得忐忑了,倒不是怕杨尚荆把她赶走,让她流落街头了,而是害怕杨尚荆将他转手送出去,送给某个当权者所小妾。 要知道,这南京城中的当权者,看着她流口水的可不知凡几,不过各个岁数都不是很小了,最重要的是,进了这等人物的府邸,只怕连个滕妾的身份都混不上,主母说打死也就打死了,而她打听到,那杨尚荆还没有婚配,以她的身价、以她的能耐,混到一个滕妾的位置,还是相对有把握的。 更重要的是,那些大人物里面,有不少有独特癖好的,据说某个实权的侍郎喜欢虐待,在她之前那个画舫之中狎妓时,生生把两个妙龄少女凌虐致死,若是送给这般人物,她的未来也就可想而知了。 “也好,你且去知会老方一声,便说我正在梳妆打扮,即刻便可以出门。”茗烟姑娘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镜子,开始描眉。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一章 临行 “夫君这是要去哪里?” 柔柔的,甚至还带着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正是杨尚荆那个过了门,还没真正圆房的妻子徐芷柔,嗯,现在对外称呼,要叫做杨徐氏了。 这会儿杨尚荆正往身上套着软甲,这是一套上好的犀牛皮鞣制出来的软甲,造价不菲,是魏国公从自己的收藏里拿出来送给杨尚荆的,不说是刀枪不入吧,但是一般的流矢却是根本射不穿,做工稍微差一点儿的刀剑想要穿透它,也很是困难。 杨尚荆转过身来,对着她笑了笑:“你来了啊,刚想过去找你呢。” 顿了顿,杨尚荆叹了口气:“家中大人病危,三叔派了人过来通知于我,自然是要赶回去的。” 徐芷柔眉头一皱:“母亲可曾传来讯息?” 杨尚荆摇摇头:“三叔玉佩已经送来了,自然是假不了的,或许是母亲和三叔有过约定,故此未曾派人传讯罢。” 停顿了一下,杨尚荆苦笑:“这般讯息已经传到,如今海上又没甚么紧急军情,戬若是不回家,只怕有人看在眼中,乐在心上啊。” 要是这会儿遇上倭寇大规模入侵之类的战事,杨尚荆来一句“可叹如今忠孝不能两全,国不宁,家何安”,然后带队出去冲杀,还能留下个美名,可是现在……真的会被喷死的。 徐芷柔咬咬牙,摇头说道:“既是大人病重,总也要多派些人来的,怎能这般只让三叔派人前来?况且家中之事,夫君之前也曾给妾提过,若是夫君听妾身一眼,今日便不回去,待明日再说,兴许还能有所变化。” 看了一眼杨尚荆的表情,徐芷柔加重了语气:“如今夫君坐镇黄岩县,守御整个浙江沿海,这事体,可不是夫君自己的啊。”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徐芷柔这番话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入情入理,如果是杨尚荆的幕僚说出这话来,少不得要得些打赏什么的,可是换成徐芷柔这么个妇道人家,尤其是还是个做妻子的,就有些过了。 因为以孝为先。 不过徐芷柔说的话也是有道理的,更是尽了自己一个政治联姻的徐家嫡女该尽的义务——杨尚荆的政治联姻任务,主要是为了控制住整个浙江沿海的局势,同时通过杨荣留下来的遗泽,影响到朝廷的某些决策,帮助魏国公家在朝堂上获取更大的话语权。 所以看着徐芷柔眼中的决绝和忐忑,杨尚荆叹了口气,知道她这是心里还别扭这,毕竟娶了她这么久,杨尚荆到底也还是没有碰她,要不是杨尚荆还有些时候去找知琴明棋茗烟三个丫头胡天忽地,只怕徐芷柔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不能人事了。 沉吟了一下,杨尚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所顾虑的,为夫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越是这样,为夫越要回家去看上一看,看看到底出了甚么事情。” 有些话不能明说,他杨尚荆总不能直接对自己的老婆说,要看看他那个三叔的葫芦里装的是甚么逼吧?这又不是信息时代的男女。 徐芷柔咬着下唇,看着杨尚荆回身继续穿戴装备,将一柄精工打造的匕首挂在了肋下,轻声说道:“妾身思考了一下,总觉着此事透着蹊跷,妾身嫁过来的时候,家父给妾身派来了十五个还算可靠的家人,夫君可以带着这些人南下,若是遇到了甚么突发之事,多少也是有些照应的。” 杨尚荆将一柄手弩挂好,这才回头来看着她,笑着摇摇头:“为夫走了之后,你们着后宅总也要保护一番的,人都派给了我,若是这边生了事情,你们该如何是好?” 说着话,杨尚荆一边推门向外走去:“况且,为夫已经下了令,靖海营中江将会出来三百人,随为夫南下,顺带着回家看看,到底是出了甚么事情,搞得如此手忙脚乱。” “小心无大错。”徐芷柔用力地点了点头。 杨尚荆看着瘦小的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俯下身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你且放心好了,为夫心中,还是有所算计的,寻常人等,又哪里有这个能力算到为夫头上?” 说完了这话,杨尚荆也没有再说其他的,将她放下,一转身出了门,挥手叫来了忠叔:“忠叔,这事儿,还要忠叔派人去走上一遭。” 说着话,杨尚荆从怀里摸出一把短剑来,标准式样的战国剑,一看就直达搜是无比锋锐的货色:“找个靠得住的人物,去丰城侯帐中走上一遭罢,只说戬请他调派一些人马,直奔建宁府去,最好是让李勇带队才行。” 这种请求支援的,到底和刚刚那个报信的家丁发布不一样,最重要的差别是,不能放在纸面上说话。 就比如这次杨尚荆所说的,让李勇带着一票人去建宁府,就属于越权了,毕竟他只是个浙江备倭衙门的主官,闽北剿匪的事儿,是掺和不上去的,要是这政令落在了纸面上,言官想要刚他,可能要花上一些心思,但是呢,一旦丰城侯李贤翻了脸,就不好玩了。 毕竟政治上是没有什么绝对的盟友的。 忠叔点了点头,带着杨尚荆的那把短匕下去了。 杨尚荆又转向了靠过来的刘启道:“本官此次南下,是要带着人下去的,总也要留一份档,万一有人查验起来,也好交代一番。” 刘启道愣了一下,沉声问道:“下官愚钝,却不知如何去写?” 杨尚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只说前日里于岸上剿灭水匪路霸,有一票人,大约百余人的样子,从本县逃走,如今在闽北之中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本官传讯给李侯爷之后,即刻派人南下追剿,以免寻常的百姓遇到什么不测。” 这会儿打的牌,还是那么一张,名叫保境安民。 反正就是害怕土匪伤了寻常百姓,一拨儿精锐碾过去,自然是最好的也是最实用的办法了。 爱民如子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二章 变故 明天早晨更新……加班加疯了,好困…… 徐尚庸觉着自己的脑门子上有汗珠慢慢渗出来了。 他的处置方法,如果是放在平时,或者是放在南京来信之前,杨尚荆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大力称赞他,帮忙他在这支军队里面建立威信。 因为这一切有政治联姻来做背书,而现在,他已经发出了疏远杨尚荆的信号,对方也很敏锐地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如果现在杨尚荆提出了反对意见,然后亲手给两个人解绑,给他们好生安置,甚至再发放一笔养伤的汤药钱…… 其后果,对于他徐尚庸而言,绝对是灾难性的。 因为现在底下站着的士卒,至少八成以上,对他今天早晨安排站队列的事情有抵触心理,只不顾是不敢明着反对罢了,一旦杨尚荆也将他的安排进行“非法化”描述,他在这支军队之中的威信就会彻底崩盘,这也代表着他的一系列小算盘尽数失效。 至于这么做会不会让这支有了点儿强军样子的军队,在一瞬间涣散掉军纪,沦为普通的军队……这对于一个真正的将领而言,是不可接受的,然而杨尚荆现在的地位,可不仅仅是一个节制三府军事的兵部职方司郎中,更是一个政客。 政客,是没有是非观念的。 感受着徐尚庸的目光,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个笑容让徐尚庸的心头猛地一跳,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被迫离开这支军队、回到南直隶之后的样子了,魏国公,或者说整个徐家,都会对他冷眼相看,原本靠着自己的争取、或者说靠着家族的默许得到的荣耀,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他这一支都会被打入另册,然后魏国公会派另一个人来,着手接管这里的一切。 然而他并不能后悔刚才向杨尚荆输送信号的举动,也没有办法后悔,这不是他之前做的多么的不明智,而是因为,在黄岩县这么大的地方,想要瞒住杨尚荆这样的人的耳目,根本就不现实,那样反而会加深隔阂,甚至会直接闹翻,这一点徐尚庸知道,魏国公也知道,所以魏国公派来的不仅仅是徐敏武一个人。 而此刻,杨尚荆的心绪也在不断地变化这,对于徐尚庸这个人,他的感官也是很复杂的,除了魏国公嫡子这个标签之外,这个人的能力、气度乃至为人,都是让他很欣赏的,所以他在思考,到底是要留下一支强军的种子,还是要直接散掉这支军队的军心。 “现在翻脸,为时过早啊……”杨尚荆叹了口气,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让徐尚庸的心又是一突。 然后,杨尚荆向着徐敏英伸出了右手,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缓缓说道:“将鞭子给我,还差多少鞭,本官亲自来打。” 话音刚落,站在杨尚荆背后的忠叔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徐尚庸听了这话,瞬间松了一口气,杨尚荆这是在维护他的权威,这或许对整个徐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徐尚庸而言,却是一个难得的好消息。 徐敏英听着这话也是一愣,不过旋即将沾着血的鞭子收好,双手奉给杨尚荆,恭声答道:“回郎中的话,每人尚差三鞭。” 杨尚荆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右手结果鞭子,甩了一个鞭花,虽然鞭子用的不好,大抵上还没有赶驴车的老农甩的鞭花响亮,但这一声脆响,却敲在了不少人的心头。 扭过头看了看三个眼中带着绝望的士卒,杨尚荆冷着脸,高高地举起了鞭子,恶狠狠地抽了下去,不是为了泄愤,这一刻,他只想着这几个士卒的不是。 六鞭过后,杨尚荆很随意地将鞭子抛给了徐敏英,后者伸手接过,然后示意其他人来,将两个倒霉蛋从柱子上解下来,抬下去。 杨尚荆的目光扫视全场,冷冽的声音,正如此刻刮过的北风,让下面这些最高百户、最低不过兵丁的人浑身一颤:“本官之前说过,为兵者,当令行禁止,莫说徐总旗今日只是让你等出来列队,便是如往常一般操练,尔等也不可稍有怨言!” 冷笑了一声,杨尚荆的目光落在了站在前面的那几个百户的身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等害群之马,本官自是不会稍有放过,可是,身为他们的上官,尔等便一点儿不是也没有了不成?!” 最后一声,可谓是声色俱厉,一个百户打了个哆嗦,直接站了出来,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末将管教不严,还请郎中治罪。” 杨尚荆的目光扫过他,瞬间认出来了这人的来历,这货是盘石卫来的,当初是亲眼看见自己把盘石卫指挥使何有才剁了脑袋的,心里对自己有畏惧,也是自然之理。 当然,杨尚荆并不会因为他开了个好头,就直接放过了他,杀鸡儆猴,这只鸡要是不杀,猴子自然也是不会怕的,毕竟民进俗语“长了毛比猴都精”,侧面证实了一点,猴子都不是傻子。 所以他叹了口气,摇头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是军营之中,却要有所惩戒,如今正是过年,你这顿板子就记下了,过了上元节,自去中军帐上领二十军棍罢。” “末将尊令!”这百户心头一松,大声应道,然后站回了队列之中,仅仅是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感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杨尚荆能够让他记下这一顿打,就证明杨尚荆没想着深究,这顿板子最多不过是走一个形势,到时候行刑的士卒,也不会真就为了一个形式上的东西给他一阵毒打。 杨尚荆的目光继续扫视全场:“前些日子,你们也都想起了那些被倭寇坑害了的亲人、乡亲,如今正是要居安思危的日子,倭寇……可不会管你过不过年,那两个挨了鞭子的,待养好了伤之后,送回盘石卫,着盘石卫指挥使邢宏放将其夺取军籍!”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三章 定计 “少爷走的,到底是急了些,便是怕人攻讦,也用不着如此慌张,多少有些顾此失彼之嫌啊。” 跟着杨尚荆出城的时候,忠叔到底是没有忍住,打马向前近了几步,沉声问杨尚荆道。 杨尚荆笑了笑,摆了摆手:“只要这备倭衙门,连带着靖海营,在短时间之内没有手忙脚乱,照旧入场运转,如何能称得上是顾此失彼?外朝衮衮诸公若是见了如此的统治力,会作何感想?” 制度运转能力,或者说一个衙门离开了一个主官之后的运转能力,都是衡量一个主管官员能力的标准。 杨尚荆现在如果离开了备倭衙门,而衙门依旧能够在离开他的情况下,有效率地运转一定的时间,就证明这个衙门里面的官儿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而且知道应该如何去做,这才是一个衙门的管理者最应该做的,也是一个成熟的衙门才具备的特性。 备倭衙门从组建到现在,满打满算也没两年的时间,如果能够拿出这样的成绩,自然就证明了杨尚荆的能力,这将会是练兵、运筹、联姻之后,杨尚荆给外朝的大佬们的又一剂强心剂,那就是组织能力。 这种能力一般的官吏是看不出来的,杨尚荆也不回给一般的官吏看这个,他只是想想内阁、六部的那些个大佬们亮一亮自己的肌肉,仅此而已。 忠叔沉默了一下,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不过这笑容一闪而逝,旋即变成了忧虑:“只是,少爷如今这一离去,只怕衙门之中人心浮动,反而自己乱了阵脚。” “这备倭衙门的差事,是个烫手的山芋,谁都想着捡在手里,可是谁又都不想被烫到。”杨尚荆摇了摇头,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焦虑,“内廷想要,是要不到的,这数千的精兵,以及这数千精兵所能带动起来的寻常士卒,组成的强悍战力,是任何一个勋贵家都想要拿到手的。” 说到这里,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便是当今圣上对这三千多人的战斗力异常看好,他还敢讲这三千多人调入京师之中,拱卫京师安全了?” 忠叔听了个这话,不由得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在大明朝的军队秩序之中,京营的选拔,精锐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忠心,若是不忠心,越是精锐的不对,越是不能让皇帝安心。、 卧榻之侧其容他人酣睡。 杨尚荆手底下这些骄兵悍将,可不是什么京营士卒,几代人都跟着京师当差打仗的,就是一帮农户、甚至是佃户里面的良家子,他朱祁镇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把这么一支战斗力强悍的队伍摆在京师周边。 看看正常历史线里面,在台州剿倭的时候威风八面的戚家军的下场就知道了,这支专门被训练与山地作战,拎着狼筅和小股精锐倭寇对砍的军队,在剿倭完成之后,甚至没有留守浙江台州,而是调到了北边儿,怕的就是地方将领拥兵自重。 而这支精锐的力量,同样没有调入京师,虽然他们战功赫赫,虽然他们战力强悍——因为他们叫做“戚家军”,并且以“戚家军”三个字为荣。 忠叔点了点头,接着杨尚荆的话继续说道:“若是外朝想要拿这靖海营的指挥权,哪怕是不要备倭衙门,也得看着魏国公的脸色行事,这备倭衙门连带着靖海营,如今已经算是魏国公、定国公两家的嘴边肉了。” 魏国公、定国公两支徐家,算是现在实力最强、势力最大的外戚了,综合实力上来看,和张辅是旗鼓相当、甚至还要更强一些的,当初王振当权,牛的不行的那会儿,虽然只有英国公张辅和他刚过正面,但是实际上,潜在水下的南北两个魏家,实力也同样不小。 两家争“祖产”的时候,正统皇帝是在和稀泥的,如果不是两家真的很吊,动了两家之后会引发朝野震动,正统皇帝还会那么放低姿态和稀泥? 两家都要跪着给王振唱征服,给皇帝唱都不够格! 所以这两个勋贵家打定主意要的位子,外朝是没人敢硬抢的,内廷抢外朝还不会让,最重要的是,皇帝现在听见杨尚荆这个名字,估摸着就会头疼,甚至是直接大发雷霆,“天心难测”这个词儿,用在现在这个皇帝身上是真的再合适不过了,因为他太年轻,也太冲动,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杨尚荆很赞同地点了点头,笑道:“更何况,如今这情势,备倭衙门之中,又有谁知道戬家中大人病重,到底是真是假?他们这些人,到底谁敢妄动分毫?” 现在这个情况,杨尚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老爹病重的事儿到底是真是假,更何况其他人了?哪怕是真有小心思,也得等杨尚荆那边出了结果再说,出结果之前,肯定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而对于杨尚荆而言,结果如果是杨恭真个病故了,他回家乖乖地守丧就好了,这边的一切布局,和他已经没有丝毫的关系了,南北两京的徐家,会借着这个机会,将杨尚荆这边留下的势力吞个一干二净; 如果杨恭没有病故,那么事情就更简单了,现在这帮人,不用说谁敢跳出来给杨尚荆找不自在,就是私底下做一些小动作,杨尚荆都能把他抓出来彻底弄死。 现在杨尚荆对于整个备倭衙门的统御能力,没有人敢质疑,因为巡防千户所那些士卒,在杨尚荆反复的“扫盲教育”之下,无论从思维上,还是从行动上,都打满了杨尚荆的烙印,基本上离着传说中的“岳家军”的境界差不多,可以称呼为“杨家军”了。 离开了杨尚荆之后,想要如臂使指地调动这些骄兵悍将,就是徐尚庸这个负责日常管理的千户,都是力有未逮的。 忠叔长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少爷有如此算计,确是老仆多心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四章 埋伏 =。=今天朝会的第一件事,总体来说还是外朝吃了一点儿亏的。 毕竟皇帝又是“成例”又是“祖制”,啥东西都往外瞎几把丢,攥在手里的时候就那么一丢丢,但是扔在谁的脑袋上,那就是一顶硕大无朋的帽子,虽然不是绿色的那么恶心人,然而质地上太强了些,重量太大了些,正五品以下的接了这个,直接就是个万点桃花开,正五品朝上的,就是铜头铁脑,也得哐叽一声砸在地上,留下来一个大坑。 但是呢,政治是一门妥协的艺术,光占便宜不吃亏的混球,就和赢了钱马上走人的王八蛋一样,都是人渣,王八蛋在赌场里面不会有朋友,这种混球在政坛里自然也不会有盟友。 昨天晚上金英对皇帝的教导还是有点儿效果的,所以朱祁镇在这个当口上没有选择穷追猛打,而是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群臣的表演。 陈镒退回了班中,金英就喊了一遍“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然后杨溥就给了礼部和鸿胪寺那边使了个颜色。 然后鸿胪寺卿杨善就从班中走了出来,跪在地上,上奏道:“启禀陛下,近日浙江台州府黄岩县备倭衙门处传来奏疏,请朝廷许其派人出使日本,公议剿倭之事。” 本来这事儿没打算今天捅咕出来,但是架不住时机好啊,皇上刚刚占了个大便宜,不可能当即就回绝了这么一点儿小事儿,虽然说,启奏的这个内容里面,杨尚荆这个名字肯定能恶心的皇帝中午吃不下饭。 然而这些关外朝的大臣什么事儿? 果然,原本心情大好的朱祁镇听到杨尚荆这个名字之后,脸色都是一变,眼睛慢慢地眯了起来:“杨戬身为少詹事,不思专心剿倭,还想勾结番邦不成?!” 勾结番邦可是个大号的罪名,这帽子砸下来,可没人能够接得住,别说杨尚荆这么个领着三府弱鸡士卒的少詹事了,就是换成英国公,都得跟着掉脑袋。 杨善杨思敬一听话头不对,连忙说道:“杨少詹事并未私交番邦,只是上书请朝廷准其事。” “温州、台州、宁波三府之内的卫所士卒,悉数听从他杨戬调动,朕更是准其操练新军,南京的粮秣、军器到如今也给了不少罢?他杨戬得寸进尺,难不成想要割地称王不成?!”朱祁镇直接一拍桌子,闹出了一个大响,地上跪着的杨善就是一哆嗦。 然而杨溥的眼中却露出了轻松的神色,刚刚皇帝那一拨骚操作,他还以为皇帝突然开窍了呢,不说太祖太宗皇帝复生了,就是突然蹦出来一个宣德皇帝,都不用别的,一通儿权术大棒下来,外朝就得分崩离析。 结果现在皇帝还这么记恨杨尚荆?那么刚刚的那一套操作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操作,这是身后有了高人指点,他还听进去了啊。 不光是杨溥,同时松了口气的还有胡濙、邝埜、王佐等人,这帮大佬心下愉悦,不过看着金英的眼神就有点儿不那么友善了。 特么的,本来大家合作的挺愉快的,你咋就突然跳反了呢?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长硬了,离开了外朝就能飞了? 金英原本带着一点点激动的心情瞬间烟消云散,袖子里我成拳头的双手都松开了,连连哆嗦,麻爪了。这特么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朱祁镇这么一个爆发,直接就把他给卖了个干干净净,以后他再想晚点儿再平衡战略,在内廷外朝之间搞点儿小动作,不说难比登天吧,也要比之前困难上无数倍。 这些说来长,发生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皇帝陛下都点名说要割据了,这可是一顶天大的帽子,毕竟现在藩王“就藩”都不叫封国了,这玩意砸下来二十个杨尚荆六十府的卫所士卒也得死无葬身之地啊。 所以胡濙就站出班来,跪在地上启奏:“回陛下,此事并非杨戬意图僭越,实乃效太祖成法也,昔年太祖见沿海多有倭寇袭扰我大明百姓,也曾遣使东渡,往日本寻求合力,剿灭倭寇,毕竟这倭寇,说白了也不过是日本国内失势贵族组织的强盗罢了。” 稍稍顿了顿,胡濙接着解释:“只是当时,日本国内处处割据,所谓的天皇根本手中无权,故此使臣归国,此事作罢,近来日本国内多有缓和,仿佛一统,再遣使臣……” 胡濙跪在地上就是一通儿说,而且着重突出了“太祖成法”四个字来,也算是另一种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毕竟刚刚皇帝就喊过太祖成法,这总不能自打自脸吧? 果不其然,朱祁镇听了这一番解释,一脸的憋屈,这特么外朝弯嘴皮子的都是坏人啊,朕还没爽多久呢,把恶心我的人抬出来就算了,这特么还来个以我之矛供我之盾…… “以一衙门之名出使番邦,古未有也。”朱祁镇憋了半天,也就别出来这么一句话。 不过嘛,这还是一个先例问题,就是这个头儿不能开,一个备倭衙门就想和番邦结交了,哪以后哪个王府想要搞事儿,是不是也没问题了? 胡濙一听这个,心里都乐了:“启禀陛下,日本不过番邦小国,我大明国力已是今非昔比,此事若是再遣天使调停,只怕有辱国朝啊,而剿倭之事又非朝觐,一四品官吏所掌之衙门派人前去,自是妥帖的。” 轻悠悠一记马屁派过去,别人还找不出毛病来,大明朝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自然是今非昔比了,总不能说成祖、仁宗、宣宗三朝和你正统朝十年加起来,大明朝还是太祖皇帝开国那一会儿的德行,一点儿进步没有吧?咱们大明风调雨顺啊! 大明那么强,日本那么弱,你不能朝廷再派钦差了吧?有辱国格啊!一个备倭衙门派人过去谈一谈,已经很给这帮土鳖面子了,天朝上国,要的就是逼格嘛!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五章 “贵人” “嘿,我说当家的,咱们这个时候在这儿猫着,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一个穿着短打的小喽啰趴在草丛里面,看着官道的尽头,嘀嘀咕咕地说着。 夏天草丛里面的各种小虫子可是不少的,这些小东西可不是什么鸟儿啊兔子啊之类的,看见人来了一早儿躲得远远的,它们也就在人钻进来的那一小会儿挪个窝,等人趴好了,立马就会回来,蚊叮虫咬的,就是经常混在这片山中的盗匪,都有点儿吃不住劲。 “闭上你的鸟嘴!” 一个身上披着皮甲的汉子扭过头来,怒吼了一声。 山中的盗贼大多穷困,能够凑上一套皮甲,那都是最顶尖儿的装备了,而且这皮甲吧,也就是野兽的皮子粗制滥造出来的,和杨尚荆身上衬着的那件,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好好好,我闭嘴,我闭嘴。” 这小喽啰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可是嘴里依旧在嘀咕着:“人家可是说,也就这几天路上会有个大肥羊,从台州府那边卸任回乡的官人,贪了老百姓不少的银钱,我们正好杀富济贫,怎么今天就过来埋伏了……” 一个盗贼瞪了他一眼,趴在树荫底下,用耳朵听了听地面,猛地抬起头来:“当家的,来人了,都是马匹,至少有五六匹!” 一众盗贼当即就精神了,那个当家的抬起头来,对着旁边的一个小喽啰使了个颜色,后者三窜两窜地上了路边的树,灵活的仿佛一只猴儿一般,一看就是十万大山里面混出来的高手。 他眯缝着眼睛向着那边打量着,旋即滑了下来,脸上全是沮丧:“当家的,看来那贵人说的话有假,来的不是什么官老爷,是官军,十来人的样子,各个都是披挂整齐,全都背着弓呢,就咱们这三十来号弟兄,还不够人家一顿乱箭呢。” “他妈的,来早了?!” 这个当家的瞬间皱起了眉头,不过还是摇了摇头:“那位贵人只是说最近会有人来,给咱们送上一笔横财,却没说什么时候来,看这个架势,大抵是官军出来巡查了罢?听说那甚么巡防千户所如今升格成了靖海营,大抵是连着内地,也一起看上了?” 这些他都是想的,根本不敢说出来,毕竟他这帮手下,一个两个都是特么的怂包,抢劫一下手无寸铁的平民之类的还好,钱多了能打劫一个官老爷,就已经是胆上长毛了,要是换成和官军刚正面,尤其是前些日子杀的这边的盗贼前辈们哭爹喊娘的靖海营的士卒刚正面,那是想都不要想的。 所以他沉吟了片刻之后,挥手对着身后的喽啰们说道:“都趴好,刀子都握好了,等会儿来了官老爷,咱么也发发财!” 二十来个喽啰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就那么趴在地上,老实儿地等着肥羊上门,别的不说,这份令行禁止的功夫,倒也是让人心生感慨的。 钱,果然能够解决指挥的效率问题。 “勤哥,那边有动静,好像是山里的野猴子。”一个明军士卒指了指前面的山坡,沉声对杨勤说道。 野猴子可不是什么猴子,指的就是那些身手敏捷之辈,在山中给那些山寨中人做眼线和耳目的,因为行动敏捷,眼神儿也不差,故此有了这么一个称呼。 这个明军士卒,之前也是杨家的家丁,在闽北的十万大山里面混过的人物,说起对这山林的研究,他也算得上是个行家里手了,否则也不可能发现动作轻盈的野猴子。 杨勤挑了挑眉毛,冷笑了一声:“放心吧魏老四,难不成,还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大劫少爷的车架不成?” “少爷这信接的诡异,我看难说。”这魏老四摇了摇头,一脸的凝重,“以少爷的智计,必然是猜到了什么,这才派我等来前面做个斥候的,否则我靖海营三百士卒聚在一起,便是寻常千户所,也把它凿穿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比明军的正规军,这帮山寨里面的小喽啰可能连十分之一都赶不上,但是他们熟悉地形,也熟悉丛林作战的要领,在这闽北的十万大山里面,就是放冷箭,都能要了一般正规军的命。 这也是丰城侯李贤一时间拿不下闽北矿贼的原因了。 天时地利人和,矿贼可以说是占全了——水旱灾害造就了流民,让矿贼的势力在不断扩大,让他们的造反有了充沛的人力,这是天时;闽北的十万大山能把官军绕懵逼,矿贼在里面反而是如鱼得水,这是地利;矿贼的身后有大家族支撑,粮草不缺,浮财也不缺,这是人和。 而现在面前的这一伙儿,最起码是占了地利,只不过他们倒霉的是,遇上了杨勤这一伙儿本来就混在十万大山里面的人了,他们的一切动作,在杨勤等人的眼中都是无所遁形。 “来人,回去禀告少爷,就说前面貌似有山贼拦路,我带人去将他们料理了。”杨勤沉声说道,就看跟在身边的传令兵跑了下去,而后他一挥手,带着剩下的九个人,向着山上冲去。 “当家的,不好,这点子扎手,这是看见咱们了!”那个“野猴子”忍不住尖叫了一声,下一刻,三十多个盗贼稀里哗啦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跑路。 这山沟沟里面,到底也不是几十年没有好好修过的官道了,马儿跑起来,端的是费力无比。 不过杨勤带着弓,他的射术虽然比不上忠叔,但是这个距离上射一下移动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就看见杨勤弯弓搭箭,一箭射了出去,直接射在了一个小喽啰的大腿上,这喽啰哀嚎了一声,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都跪在地上,爷们儿饶他不死!”杨勤冷笑着翻身下了马,又抽出一支箭来,“否则,下一箭可就未必还能射在腿上了!” 有了弓箭警告剩下的就好办多了,这帮山贼本来就不是什么不怕死的主儿,一时间跪下了一大片。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六章 杀人 这书写到现在,什么成绩,老鸟大概都能看出个大概来,除非收订比三比一,否则这点儿收入,也就能支撑个节操和情怀。 所以大家理解一下,谢了,真的谢了。 明天去医院,不知道腹部长得这俩疙瘩是啥呢……唉。 朝堂上的政争,别管为的是利国利民,还是为了祸国殃民,反正落到了表现形式上,都叫做争权夺利。 所以说,别管祸国殃民的想要喷利国利民的,还是利国利民的想要惩戒祸国殃民的,手段上是一样的,大家被动的时候,都喜欢拿着手段说事儿,比如说,结党营私。 党这个字儿放在古代,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因为繁体字,党的下面是个“黑”,都黑了,还能有个好? 至于到了近现代,那就要用近现代的思维衡量了,毕竟……骄子这种古代用来骂人的狗屁词汇,都用来形容读书读的好、才华横溢的学生了,因时制宜都学不会,还做个毛的缓则?不合格啊! 现在的大明朝朝堂上,当然没有建立什么近代意义上的、有着严密的架构和政治纲领的政党了,哪怕是内廷和外朝之间,也只是维护地主阶级统治的前提下的路线之争,除了杨溥、王振这种两个派系之间的标志性人物之外,到了下面的六部尚书,都能随时转换阵营,就比如说前一阵突然反水,然后从嘴炮战斗力到刀子战斗力都有了极大提升的王骥王司马,再比如最近看着风头不太对,正想着从内廷阵营里面跳槽过来的徐晞徐司马。 “这徐孟晞,却也是个妙人,论及这墙头草的能力,便是满朝文武,也找不出几个来。”马愉用手轻轻地扣着桌子,脸上全都是嘲讽。 曹鼐冷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到底是小吏出身,这小聪明固然是有些的,可这眼界,终究是太窄了些。” 现在在北京署理兵部诸事的兵部尚书徐晞,字孟晞,常州府江阴人,早年是个做小吏的,后来因功做到了工部郎中、试兵部右侍郎,正统初年,因为抱王振的大腿抱的的比较及时,所以直接蹦到了兵部尚书,也算是明朝小吏出身的人做官做到的最高峰了,不过也正是因为小吏的出身,现在这帮大臣从心里都不太待见他。 妈的老子十年寒窗九载煎熬,才特么熬到官场上,结果你丫的一个小吏出身的,不走科举正途,直接做了正二品的兵部尚书? 学历鄙视这种倒霉玩意是自古以来就有的。 不过呢,如果是你能做到杨士奇这种几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的位置,你就是励志的典型,牛逼牛逼真牛逼,完全符合了有大明特色的官僚体制政治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的所有要求,对推动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有着最积极的意义,这就像学历拿出来并不如何牛逼的马云让一帮玩学历歧视的高材生真心实意地喊爸爸是一个道理的。 再所以说,人类这五百多年,根本就没有进化过。 坐在一边儿的陈循现在还不是土木堡之变之后的陈循,这会儿他的资历和履历都不够,脑袋顶上还有杨溥、马愉、曹鼐三座大山,所以他对此事保持了沉默,作为一个在原本历史线上,被现在已经挂掉了的徐珵抱大腿,然后给徐珵改了个徐有贞的名儿,带着他一飞冲天的狠人,他现在还是非常公正的,毕竟徐晞做到兵部尚书也不是没干过人事儿,但凭着抱大腿上来的,人家正儿八经在陕西、甘州带过兵的,资历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他沉默,不代表曹鼐让他沉默,就看见曹鼐一转头,对着他说道:“却不知德遵兄有何看法?” 其实我不想看啊,我自戳双目行不行? 陈循心里想着,嘴上却只能叹了口气:“如今郭敬逃遁,内廷那位虽说式微,可总归是虎死不倒架子,只要有圣眷在,你我想要恢复众正盈朝之盛景,却也是难上加难,如今徐孟晞来投,虽说小吏出身,眼界不足,却也是那位手底下出彩的人物了,外朝多少不知廉耻者,都是看着他倒将过去的,今次若是让他如王司马一般倒戈,却也是一步好棋。” 这话说的没毛病,徐晞算得上是王振碰出来的“官红”了,多少人倒向王振,都是以他这个小吏出身的兵部尚书为标杆,带着一脸艳慕跪倒在王振脚下的?一旦徐晞倒戈了,王振在外朝能够支使的人数,瞬间就少了一大半,那些跟风的“不知廉耻者”瞬间就会全数站在外朝这一边。 然而马愉却是另有打算,摇了摇头,叹道:“德遵此言,入情入理,只是这徐晞不比别人,若是受了他的倒戈,只怕今后官场人心浮动,将会开了个坏头啊。” 嗯,借着阉党的杆子,在圣眷的照耀之下,一路高升,不管外朝的同僚们怎么攻讦,最后只要一倒戈,位置保住了不说,还成了外朝的“自己人”,这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啊!毕竟嘛,能爬到六部侍郎以上的位置,史书里基本都会带上一笔的,这历史定位嘛……抖成了外朝的“自己人”,还能差了? 顿了顿,马愉继续说道:“况且,这徐孟晞虽有陕西、甘州带兵备边之履历,然而上任兵部尚书署理部事,却因南征麓川,随的是王尚德的东风,而今王尚德早早改邪归正,他却迟迟不肯动作,这也是我等不愿接纳之原因。” 嗯,王骥征麓川,劳师动众,靡费国帑,这是当初王骥没有反水之前,外朝想要喷他的点,不过王骥那一拨操作,也的确成全了不少人,毕竟那是想要军功证明自己的皇帝鼓捣的,徐晞上任兵部尚书,除了抱住了王振的大腿之外,还在这会儿搞过后勤,否则就算王振想要提携他,也没有什么正当的理由。 陈循听了这话,眉头就是一挑,整个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问道:“性和兄的意思是……嗯?!” 马愉哈哈一笑,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七章 杀心 喝了点儿小酒儿,刚到家,先做个防盗,等会儿洗个澡更新。 大家多担待,多担待。 杨尚荆和张丛来这委羽山太清观,不是来上香捐钱磕头抽签求保佑的,而是来查案的。 换句话说,是过来“提审”老蔡的。 所以他们俩根本就不是什么“微服私访”,而是带着大队的兵丁、衙役,一路上的香客纷纷避让,推在一旁,不过听着那路边百姓的窃窃私语,张丛越走就越觉得不太对劲,因为这路旁的老百姓看着杨尚荆的目光,以及隐约听见的老百姓的窃窃私语。 他们是真心实意地拿着杨尚荆当“神”啊。 张丛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杨尚荆的时候,眼神中就多了一种敬畏,他甚至在想,如果杨尚荆想要从黄岩县起兵造反的话,黄岩县的百姓肯定会跟着揭竿而起的,民望这种东西一旦达到了顶峰,“恩出于上”这条封建官僚政治的定律,也就形同虚设了。 最特么让人害怕的是,这上山进香的,是大明朝真正意义上的“民”,和什么矿贼起义、白莲教起义之类的泥腿子,有着天壤之别,因为这帮人手里是有钱的。 张丛这个翰林院里修史的修撰,读的是孔孟之道,肯定没听说过什么叫做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更不会听说过马斯洛这个人,但是他明白其中的道理,人只有在满足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之后,才回去想其他的,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打粮交完了赋税勉强够填饱肚子、荒年还要借贷度日的,哪怕是信神仙,那也是在黄土地里跪着磕头,念叨几句什么“佛菩萨保佑”之类的话,上庙烧香,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因为香烛、黄纸、香火钱,都是要铮亮的铜板买的。 而一旦这帮有钱的人聚集起来造反,能够提供的可不光光是钱财、粮秣之类的玩意,更重要的是,这些百姓能够提供一系列的智力支持,平民百姓造反声势浩大,到最后纷纷被剿灭、甚至自己无疾而终的根本原因,就是没有足够的智力支持,越是庞大的队伍越是混乱,最后的结果就是一败涂地。 一边儿逢迎着杨尚荆,张丛一边儿跟着往上走,等到了道观门口的时候,老蔡已经是站在庙门处等候了。 今天的老蔡,穿着一身青布的长褂,头顶上戴着一顶混元巾,手中捧着拂尘,背上还背着一把桃木剑,山风徐拂,衣袂飘动之间,倒是颇有一种仙风道骨之感。 “贫道见过杨少詹事、张太史,这厢稽首了。”老蔡向前一步,抱拳施礼,“贫道不曾出山迎接,还请二位恕罪。” 要是和尚,见到当官儿的基本就是叫“施主”了,毕竟人家“看破红尘”嘛,避世修心嘛,但是道教就不一样了,直呼官职还是很常见的,毕竟道教从创教之初,走的就是上层路线,专指着和上层官僚谈笑风生了,这规矩形成了,再叫当官儿的施主的,也就少了。 杨尚荆哈哈一笑,大踏步向前,伸手浮起了老蔡:“蔡道长何罪之有啊,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张丛跟在身后,眉头就是一阵的乱跳,这尼玛……他这个“钦差”还没说话呢,杨尚荆那边儿直接就给定了个无罪?不过想想杨尚荆现在的地位和体量,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地位和体量,他就有点儿悲哀,别说一个自己了,就是一百个自己摞在一起,都不够杨尚荆一个人打的。 所以张丛也只能一脸微笑,满心憋屈地开了口:“本官今日到此,便是想看看这委羽山的山色,瞧瞧太清观的营造。” 说着这话,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听闻这太清观的营造,却是有些逾越了规矩之处,本官虽然不信,但是圣命在身,却也不得不看上一眼。” 说着话的时候,他其实就和跪在地上,抱着杨尚荆的大腿喊“给我看一眼吧,一眼就行,我就完成一个差事,什么都不会回去说的”没什么区别了,服软服到底,挨打要立正嘛。 看着他这个态度,杨尚荆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都这样了,要是再往下压,面子上也不太好看,说开了,两个人毕竟都是外朝的,虽然陈循把这货丢过来,就没想管他死活,但是自己要是真就弄死了,也是授人以柄,指不定什么时候神仙打架,就把他套进去了。 所以杨尚荆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一引,便仿佛自己才是这个道观的主人一般:“你我先去大殿进香,再去文昌殿瞧瞧罢。” 道观的香火好了,有钱了,这营造的规模和质量,自然也就跟着上去了,如今这太清观声震台州,甚至传遍了大半个浙江,有不少外地的富户赶着过来进香,光是香油钱就攒了满满的一大库房,所以这太清观里面也算是一处世外桃源一般的所在了。 在大殿上,两个人分别给香炉里上了香,又给太上老君叩了头,老蔡亲自给执罄,六声罄后,张丛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脸上却也不见了什么紧张的神色,大抵是觉得神明真的能保佑他老蔡吧? 毕竟吧,这大殿上供奉着的老子,一定程度上可是天下所有儒生的老师,毕竟当年孔子曾经“问礼与老子”,这祖宗罩着孙子,可是天经地义的,哪怕这个孙子是个灰孙子。 “前方便是文昌殿,本官当日发觉不对,将那神像毁去,只留下这殿宇、残骸,以备京师来人察验。”杨尚荆突然叹了口气,“至于这大殿的主体,俱是民脂民膏,本官不忍破坏,便将其放在了这里,若是朝廷断了本官有罪,也好留个屋子,给往来的相亲们避雨。” 听了这话,张丛当即就露出了感动的神色:“尚荆兄心系黎民,丛钦佩至极啊。” 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张丛这会儿好歹也是有点儿演技了,这句话说的,配合着动作和表情,就算捧不起来奥斯卡小金人,好歹也能和“同志,我来晚了”比一比,毫无做作的痕迹。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八章 返乡 =。= 杨尚荆这边问完了话,刘员外痴肥的身躯就蠕动了一下,刚刚那几个衙役打他打得,的确是没有留手,都知道自己的老大要折磨一下这个人了,谁还能给自己找不痛快了不是?所以这二十板子下去,虽说不至于要了命,也能让他在床上好生趴上几天。 很吃力地抬起头,这刘员外哆嗦着,让自己有了一个像是跪着的跪姿,哆嗦着磕了两个头,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郎中……郎中饶命啊,小民……小民知罪了。” 杨尚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本官又不是甚么暴虐无道的昏官,又如何能决断得了你的生死?这世间能决你生死的,也不过是我大明的王法罢了,你这般说辞,真的是中了举人的读书人?孔孟之道……难不成都被你吃尽了肚子不成?!” 狠狠地一拍惊堂木,杨尚荆接着说道:“如此目无王法,本官若不给你个教训,只怕这公堂之上,再无什么王法了。来人呐,上夹棍!” 刘员外痴肥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屁股疼不疼了,跪在上就是一阵拼命地磕头啊,脑门子上都溅出血来了,十指连心啊,夹棍那玩意把手指头一夹,那当真是生不如死——虽然之前没挨过这个,可是之前他出门讨债的时候,可是给那些泥腿子身上用过这东西的。 当时听着泥腿子们的惨叫,他还挺快活的,可是想想那种疼法儿要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真的能疼得再尿出来一次。 所以他一边磕头,一边用最大的声音喊道:“承蒙郎中提点,小民深感昔日罪孽深重,上不能报效国家,下不能安定乡里,空读了数年的圣人教诲,却让乡里受苦,怨声载道,小民……小民愿尽散家中浮财,以表心中愧疚之意啊!” 花钱消灾,这是最现实的,也是最有用的办法,杨尚荆拿着他横行乡里、搜刮民财的罪名做文章,那么他就干脆把家中的浮财散个干净,然后把一顶“教化有方”的大帽子扣在杨尚荆的头上,这样乡里的老百姓得了好处,杨尚荆也得了好处,总不能再治他一个重罪了吧? 然而他还是算错了路数,杨尚荆哪里是冲着他家里的那点儿浮财去的,当时搜刮一个黄家,都没搜刮出太多的浮财来,搞个巡检司扩大化,都要从其他的乡贤们手里敲竹杠,更何况这么一个小小的刘家了? 这年月,地主们得了什么铜钱,融成了铜锭,埋地下;得了什么银子,融了,埋地下;得了点儿金子,还是融了,埋地下。 而这种乡下的土财主,你想要从他手里闹点什么奇珍异宝之类的,那更是天方夜谭,所以他们手里那点儿浮财,就是有,也有限,把这些玩意散尽了,根本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到时候搁地底下掏出来俩铜瓜、银瓜之类的,瞬间就满血复活了。 杨尚荆要拿的,是整个刘家,包括他们的宅邸、田亩、浮财,一击埋在宅邸、田亩下面的各种金属瓜,更深一层地,是想让其他的乡贤受到一定的震慑,不说以后不敢做什么剥削之类的事儿了,最起码,今年也得做出来点儿实事儿。 所以杨尚荆点了点头:“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几个字儿吐出来,刘员外就觉得整个大堂里面都亮堂了不少,甚至杨尚荆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层慈悲的金光,这话……是不是他老刘家就能翻身了? 然而杨尚荆随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可是大错已然铸下,仅刚刚众多乡民控诉,你便杀伤了多少人名?那数家失踪的人口,又如何能在九泉之下瞑目?!” 刘员外打了过哆嗦,就看见杨尚荆抬起了惊堂木,往下一拍:“来人呐,将先前诸位乡亲所录的口供拿下去,让这贼子签字画押!” 一个皂隶颠儿颠儿地拿起了口供跑了下去,送在了刘员外的身前:“刘员外,画押吧。” 画押这种东西,本来是给不识字儿的黔首准备的,可是现在刘员外这个状态,也就能画押了,签字儿……他手都拿不起笔来。 看着面前的状纸,刘员外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这一瞬间,他其实挺想把这张纸抢下来,然后直接吞进肚里或者干脆撕碎的,这招在之前几任县官的任上,黄家的狗腿子就这么干过,因为黄家太硬棒,因为那一任县令太窝囊,还真就给那个狗腿子脱了罪。 可是现在暖阁里面坐着的杨尚荆,是原来那个面瓜一样的县令么? 想到这里,刘员外面若死灰,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哆哆嗦嗦地将手指头摁在了上面。 眼看着皂隶将口供送了回来,杨尚荆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须知,国法如炉,人命关天啊,你既然杀伤了人命,触犯了国法,就休怪本官将你拿下问罪!” 一拍惊堂木,杨尚荆吩咐道:“来人呐,将刘家之人尽数收押,待本官找齐了罪证,一并惩处!” 一个皂隶应了一声,跑着下去传信儿了,现在就备倭衙门的兵丁等在门外,只等杨尚荆这边一声令下,那边带着备倭衙门的大队人马就直接抄家。 眼瞅着刘员外面如死灰地被拖下去治伤了,杨尚荆把脸扭过去,看向其他的五个地主:“今岁浙江大雨,江河满溢,一茬秋粮尽数付诸东流,幸赖陛下仁德,免了浙江今岁的秋粮田赋,只是这贫家庄户,却也是不能支撑了。” 指了指刘员外的背影,杨尚荆叹了口气:“诸位都是明事理的,断不至于如他这般趁火打劫,做了朝廷的乱臣贼子,想必也已经把今岁债务免除的话放下去了吧?” 稍微一顿,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若是已经尽数放了下去,本县的黔首今年也便能过了一个好年,本官来说也好向浙江布政使司上书,给诸位请功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一九章 艺术 这边曾信正在那儿转悠着呢,他的一个师爷急急火火就冲了进来:“老爷,你还在这里转有个什么啊,人家进了县城,你不去迎接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不去拜望拜望?” 这师爷占着的不是衙门里面的编制,而是县令们自己雇佣的,吃的是县令的俸禄,帮着县令处理一些事务,可以这么说,很多的县令刚刚混出来,地方上的事儿一头雾水,全靠着这帮幕僚处理。 这种幕僚会不会狐假虎威、中饱私囊? 当然会了,毕竟清酒红人面,黄金动道心嘛。但是遇到大是大非什么的,尤其是事关自家东主仕途的,那肯定要直言不讳了,毕竟自家的东主升了官儿,自己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不是? 曾信一转身,看着自己的这个幕僚,沉声说道:“慌什么慌,还不知道来的是谁呢,你急个什么劲儿。” 顿了顿,曾信抬头看着天空,摇着脑袋,抑扬顿挫地说道:“本官乃是本县县令,一县之父母,还未曾知道来的是谁,白牛自降身份前去迎接,岂不是折了朝廷到了脸面……” 这师爷听了这话,鼻子差点儿气歪了,要不是离了这个县令,他就得衣食无着,他肯定甩手就是俩耳光,然后掉头就走,这特么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混账话呢? 不过吧,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人在矮檐下,是不得不低头,这个师爷咧着嘴,看着这个县令,沉声说道:“大令,那就是杨戬杨尚荆,除了他,谁还能在这台州府境内,调动二十多个全副披挂的精锐士卒,在这个时候直接进了城?更何况,人家上午已经派人来斥责大令了啊!” 曾信摇了摇头:“那也做不得数,这当官的来了咱们县城,总要住进馆驿的,这馆驿可就在县衙里面,等会儿自然有人前来奏报。” “人家根本就没有住进馆驿,现在在城南的迎宾客栈住下了,这不是摆明了看不上东家您嘛!”这师爷气的都拍大腿了,这一到关键时刻就烂泥扶不上墙,这不是给他这个做师爷的罪受么! 这回就轮到曾信受到惊吓了:“什么,他们直接进了迎宾客栈,没有来县衙的馆驿?!” “是啊,我是亲眼看见了他们进了迎宾客栈,这才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的,要不然至于这么急么?我这晚饭可才只吃到了一半儿啊!”师爷接着拍大腿。 得益于还算得上丰厚的报酬,反正这师爷每天是不太喜欢吃县衙的饭菜,毕竟他不是县里有编制的公职人员,不需要吃县衙里面的饭菜,毕竟,老朱朱重八当年给各级官员定的公务餐,基本上和牢饭没差多少。 “人民的公仆”嘛! 所以这个师爷每天晚上愿意去城中各个酒庄转悠,喝两口小酒什么的,曾信这个做知县的也是心知肚明,手底下人有点儿什么小癖好也是无伤大雅的,结果今天这就算是用到了正地方。 所以曾信就是一惊:“当真如此?” “我看的是千真万确,正四品的袍服,整个浙江能有几个人能披在身上?”师爷咬牙切齿,“老爷赶紧更衣吧!” “诶,诶!”曾信这会儿也不敢矫情了,连忙答应着,一转身儿的功夫,奔着里屋就去了,叫唤着让丫鬟帮着他换上官服。 于是这师爷又是一拍大腿,这部扯犊子呢么,你这大晚上的穿着官服去见杨尚荆这个少詹事,是打算和人家公事公办呢,还是打算公事公办呢? 前一阵儿来人训斥,已经说得非常明白啦,人家杨尚荆现在对仙居县剿匪的后续处理工作很不爽,你还穿着一身官服过去,摆出一副下官见上官的态度,人家不得喷死你丫的? 所以他连忙对着后面喊道:“东主,大令,万万不能穿官服前去啊!” 后堂的曾信听了这话,也只能从善如流了,他知道,自己这能耐,要不是家里给力,肯给花钱,否则别说当这个仙居县的县令了,就是做个监生都做不成,他就不是一块读书做官的料! 过了不多会儿,收拾停当的曾信从后堂里面走了出来,这师爷上下打量了一下,点了点头,心说自家的东主好容易是长了点儿脑子,没选择装模作样做个清官,穿着一身麻布料子的衣物过去,杨家好歹也是闽北豪富,家里有事出过追封太师的大拿的,故作清高什么的,那是肯定看不上的,杨尚荆在南京直接砸了三千贯给自己弄了个填房的丫头的事儿,这会儿也成了整个江南官场的风流韵事了。 在这种人面前装清高,那就是另类地和他叫板,得来的名声和失去的好感,根本就没法成什么正比。 两个人也没带随从什么的,从县衙的后门转出去,奔着迎宾客栈就去了,一路上,就听见这师爷低声吩咐道:“东主,稍后见了那位少詹事,可万万不能以下官自居,这称呼,总要换上一个的。” “本官如今已经年逾六十,如何称呼他一个不过而立之年的小子?”这县令到现在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呢。 师爷摇摇头,沉声说道:“提官职,就是让这位少詹事想起来早些时候训斥东主的那件事儿,断然是不妥的,所以东主总归是要换个合适的称呼的。” 称呼问题首先是个态度问题,这个毋庸置疑,必须给杨尚荆表现出一个态度,一个低姿态来,剩下的才好做。 换句话说,明知道对方有敏感点,就别去戳它,那只会是自寻死路。 曾信眉头一挑,转头问道:“那你说,如何称呼?” “韩愈曾言,‘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这师爷咬了咬牙,沉声答道,“依在下的愚见,东主便在那杨尚荆面前自称一句‘学生’,却也是一个好的选择。” “我一个年逾六十的老头子居然要叫一个没自己一半大的小子老师,这……”曾信听着这话,愈发的咬牙了,然而思考了一会儿,他还是咬了咬牙:“也好,老师就老师,学生就学生!”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零章 眼力 第五二零章 这会儿天色已经是擦黑了,杨尚荆坐在这客栈的大堂里面,正在夹着盘子里的羊肉,吃的正香呢,这一个大白天的,清晨送走了李信,结果就接到了杨家家丁的传讯,自己出了黄岩县直奔家中,一路上各种分析、各种算计,也是把他累得够呛,体力脑力双重消耗之下,这会儿也是饿得不行。 不去住县衙的馆驿,一方面是因为他的确对仙居县的这个县令很不满,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再吃县衙里那些饭菜了。 倒也不是说这仙居县的馆驿不会给他私底下开小灶,而是开这个小灶不值当。 毕竟他杨尚荆如今也算是坐镇一方的正四品官儿了,想要树立威信,想要刷刷存在感,也用不着在仙居县这么个小地方作威作福,那样非但起不到什么效果,不摸着还得给御史、科道官儿留下把柄来。 现在来说,这点儿把柄不算什么,毕竟是外朝同心协力对抗内廷的时段,可是一旦这个风波过去了,外朝一家独大了,他杨尚荆也跟着身居高位了,就有个大佬盯上了他杨尚荆的位置,或者某个小瘪三想要出名想疯了,再或者是掀起了什么浪潮,那就很有可能借着这个小事儿,给他来上致命的一刀。 看看除了那只狮子之外,基本没有干净的玩意儿的好莱坞闹的那一出儿又一出儿的事儿,一个个老演员、老导演、老制片人的烂事儿被扒出来,晒在了公众面前,就知道,道德问题,尤其是私德问题,是没有什么时效性的,别人想要拿着说事儿,随时都能拿出来说上一通儿。 所以在县衙里开小灶,还真不如在这外边的客栈里面吃个痛快。 杨尚荆倒也没霸道地选择直接清场,只不过为了保护他的安全,他身边儿的那几桌,全都是全副武装的卫所士卒,一个两个甲胄在身,兵器都摆在了随手就能取用的地方了,四下打量着,一旦有人有什么额外的小动作,下一刻就能暴起杀人了。 所以这客栈一楼吃饭的地方,根本就没什么人敢说话,原本这就是个互相吹水的地方,现在基本没有敢交头接耳的,一个两个吃过了饭,转身就上了楼,将自己锁在了屋中。 民不与官斗。 在这客栈里面住店吃饭的,基本上都是见过些世面的商人,还是那句话,商人虽然是政治意义上的‘贱业’,但是无论从见识上还是从能力水平上,都要比寻常的老百姓强上太多,对于“民不与官斗”这句话的理解,寻常的老百姓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而商人们是出于对已知的恐惧。 前者造就的仅仅是恐惧本身而已,而后者造就的,除了恐惧,还有敬畏。 “这仙居县的商人,都要比他一个县令有脑子些!”杨尚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抽出面巾来擦了擦嘴,有些感慨。 “这仙居县的县令也不过是个监生出身,靠着捐官儿爬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忠叔却是笑了笑,摆了摆手,“他若是有少爷眼中的眼力,如何二十多年辗转南北,还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 来黄岩县任职的时候,周遭府县的官吏有什么背景、能力如何,这都是要进行一番考量的,忠叔当年能跟在杨荣身边做活儿,对这事儿自然是驾轻就熟,一些信息自然是张口就来了。 杨尚荆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这般米虫,除了给朝廷捐些粮饷,还有甚么用途?况且那些粮饷,说白了也不过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付出十万两,就得在百姓的身上捞回来三十万两、四十万两!” “朝廷要平衡各方利益,总要做出些牺牲嘛。”忠叔这会儿倒是叹了口气,“从洪武朝开始的科举南北分榜,不就是为了平衡南北方士子的利益?这从各地选拔生员做官,自然也是存了这么个心思的。莫说是朝廷每年靠着科举选拔出来的士人数量不足,便是数量充足了,这部分的数量也不能减少啊。” 这个道理杨尚荆何尝不明白?人们为了达到某些目的,总要结交某些坏人,甚至抛弃掉某些不合作、或者是没有能力参与合作的好人,这是目的导向使然,也是利益导向使然,根本不会因为什么道德之类的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有所变化。 “为本”的农民阶级,很显然就是那些没有能力参与合作的好人,而诸如曾信这样的米虫,便是必须要结交的坏人。 当然了,如果在这里面加入阶级分析的话,看的会更明白一些。 读书人都是地主阶级出身的,他们本能地向着自己这个阶级说话,而不会天然地选择去给那帮穷棒子农民代言,毕竟盐铁官营、且产量相对低下的现在,要这帮读书人出身的官儿拿着自己微薄的俸禄给老百姓袋盐,本身就是一种残酷。 而为了维持对老百姓的统治,地主阶级也必须寻求盟友,也就是其余的地主们,这才有了生员一类的,独立在科考体系之外,却又能融入到官僚体系之中去的渠道,这也是给某些读书天赋不足的地主们的一点儿念想。 至于泥腿子……在扫盲没有完全完成的条件下,他们只是一个个数字,一个个支撑起整个体系的工蚁,少数的幸运儿走出了那个阶级之后,也会瞬间被庞大的地主阶级所吸收。 端起茶杯漱了漱口,杨尚荆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他这个非法穿越的偷渡客,看来需要搞事儿的地方还是很多的。 就在这么个当口上,门外转进来一个士卒,单膝点地,沉声说道:“少詹事,仙居县的县令正在外面候着。” 杨尚荆眉头一挑:“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回少詹事,除了这仙居县县令曾信之外,只有一个师爷,二人前来,并未带什么随从护卫。” “少爷若是不想拿着这仙居县开刀,还是先见一见吧。”似乎是看见了杨尚荆眼中的犹豫,忠叔忍不住出口劝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一章 恫吓 第五二一章 听着忠叔的话,杨尚荆慢慢地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来慢慢地溜了一口水,过了一会儿,这才摇了摇头:“先晾他一晾。” 忠叔眉毛就是一挑,看着杨尚荆,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点了点头:“说来也是,晾一晾,总归是好的。” 那个亲兵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杨尚荆摇了摇头,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炖羊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 又吃了几块肉,感觉已经有个八分饱了,杨尚荆这才放下筷子,拿起茶杯来,慢慢地品了一口,忠叔冲着柜台方向摆了摆手,那掌柜的亲自跑了出来,带这个小二给桌上的残羹撤下,又给新上了一壶热茶。 杨尚荆点点头,忠叔就伸手掏出一小袋铜钱,丢了过去:“有些眼色,还不赖,这个算是打赏。” 那掌柜将这一小袋铜钱接在手里,就知道里面的分量了,脸色一喜,连连点头,到底是有眼色的人物,只说了一句“谢谢公子爷打赏”,也就退下去了。 “看看这人走没走吧。”杨尚荆慢慢放下了茶盏,对着忠叔笑道。 忠叔点点头:“食不言寝不语,此乃圣人之道,吃饭之时不见他,到底是好事啊。” 说完了,忠叔转过头去,对着外面摆了摆手,站在门口那个亲兵点点头,就朝着门外说了几句什么,随即,两个看起来五六十岁的老人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便装,看料子都是绸子,价格不算贵,也说不上什么寒酸。 “学生曾信,见过少詹事。”为首的那个老头见到杨尚荆,当即深施一礼,腰直接就弯成了九十度。 杨尚荆听着这个称呼,眉头就是一挑,也没站起身来,只是摆了摆手:“来人呐,给曾大令搬把椅子过来!” 当即就有一个亲兵拎了一把椅子过来,摆在了杨尚荆的对面,柜台里那掌柜的一见这个阵仗,端起一个茶杯来,就开始纠结要不要过去。 作为一个偌大客栈的掌柜的,曾信这个做县令的,他还是认识的,他之前只道是外地来的军官,没想到这做县令的曾信见了都要躬身施礼,整个人就和三孙子一样,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这会儿这个年轻人没点头,他哪儿敢颠颠儿地跑过去给曾信上茶? 别看这看起来是对曾信好,可实际上杨尚荆一旦认真起来,逮着这件事儿训斥曾信一番,他这个掌柜的也就不用当了,趁早滚蛋比较好——哪怕这个迎宾客栈再大、幕后的老板再迪奥,也不会为了他这么一个掌柜的,直接和曾信这么个县令刚正面。 坐在杨尚荆身旁的忠叔摇了摇头,对着掌柜的招招手:“看什么呢,被愣着了,快来给曾大令上茶!” 掌柜的“诶”了一声,拿着茶杯茶壶就走过来了,小心翼翼地帮着曾信倒了一杯茶,看了看那边站着的师爷,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这才退回去。 做底层的不光要对着县令点头哈腰,对着县令身边的人一样要点头哈腰,有些时候点头还要更频繁些,哈腰哈得还要更深一些,毕竟还有那么一句话,叫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嘛,对于这个掌柜的而言,曾信这个县令是阎王,那么这个师爷就是小鬼,而且不是一般的小鬼,而是黑白无常级别的小鬼。 于是,场中的情形就变成了这样:杨尚荆和忠叔安然端坐,稳稳当当的,曾信只敢在椅子上坐半拉屁股,随时准备站起来回话,或者说赔罪,他身后的师爷弓着身子,根本不敢抬头直视杨尚荆,那腰再往下弯一点儿,就和一只大虾米仿佛,虾须子都是现成的。 “本官入这仙居县,未曾前往馆驿,曾大令却是闻风而来,果然是治民有方啊。”杨尚荆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子,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这曾信就是一哆嗦,连忙站起身来,一脸的赔笑:“少詹事说笑了,学生虽然只是个生员出身的,却也熟读圣贤之书,深知为官一任,代天子牧民一方,不说甚么明察秋毫,县内有个甚么大事,总归是要知道的,否则,岂不是玩忽职守了?” 曾信哪怕只是个生员出身的县令,哪怕他的智商和情商都不大高,但是做官到现在二三十年的功夫了,便是磨练,也知道该怎么对答上官问话了。 杨尚荆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这曾信说话也是有那么一点儿意思,自己直接揭了自己的短儿,把自己最大的痛脚露了出来,那么自己再骂他什么,他也有了回旋的余地,而且他的回旋,可以自己来做,但是杨尚荆却不能进一步攻击什么。 毕竟大家都是官面上的任务,基本的规矩,该讲的还是要讲的。 曾信“诶”了一声,又在椅子上坐下了半边屁股。 “说得好啊,这县里,不说甚么明朝秋毫,但是出了大事,总归是要知道的,否则便是玩忽职守。”杨尚荆轻轻敲着桌面,一脸笑容地看着曾信,“曾大令能说出这番话来,本官也甚是欣慰啊。” 话锋一转,杨尚荆的语气骤然森寒:“可你是否知道,本官在这仙居县境内,险些被一窝盗匪截了道?!” 我去,我都自己揭短了,你怎么还不放过我,你这是不安套路出牌啊,我抗议! 曾信整个人都惊了,按照他那个师爷给他的分析,他只要自己爆出短儿来,杨尚荆就不应该追究下去了,这节奏……不对啊! 所以他直接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弯腰弯得有点儿很,险些一脑门子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下官失察,下官有罪。” 这么一哆嗦,原本已经订好了的身份“学生”他都给忘了,直接喊出来一句“下官”,他身后的师爷就是一咧嘴,你这一喊“下官”,他杨尚荆岂不是更有借口治你了么? 而且,还是治的死死的那种,毕竟他杨尚荆身上挂着的差事,可是总领沿海诸府备倭事宜,备倭它不光靠的是军户,还有民户啊。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二章 棒子和甜枣 第五二二章 杨尚荆听着曾信的话,又看了看那边师爷脸上的表情,心里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个做师爷的,九成九就是今天给这个县令出主意的了,这姓曾的县令的脑袋里面,大抵还真是揣着糊涂装着糊涂吧? 杨尚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来这事儿,倒也不怪你,本官在路上遭截杀,也不过是几个小毛贼,大抵是数量太少,又绕开了道路,这才让你未曾察觉罢?” 他本来还想敲打一下这个仙居县令呢,结果今天一看,还是留着他在这儿,要更好些。 第一,经历过截杀了,得到了一点儿情报之后,他基本摸清了情况,也大概知道了家中的情况,如果他母亲那边的消息没传出来是因为被截杀的话,肯定是他父亲病的不算重,这是借着这个由头给他下套,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想要一家伙弄死他呢。 第二,如果家中真的出了变故,他不得不守孝的话,那么现在把这个仙居县令搞下去,也没什么用处,反而会给外人留下一个“断人财路”的坏印象,对他之后的起复造成不利的影响。 第三,如果家中并没有什么大事,杨恭也只是小病小灾,那么杨尚荆带着人回到建宁府家中,有自己带着的人马威慑,还有李勇这个未来的丰城侯、即将上任的靖海营参将在一旁虎视眈眈,家里也就闹不出什么风浪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必要把这个曾信搞下去。 要知道,等中国这边沿海的大户真的在日本开始搞事情之后,他的精力自然要从备倭转向闽北的矿贼上,向朝廷要求“剿匪”,同时扩充自己的势力,那个时候,有一个顺服的仙居县令,有一个更顺服的处州知府,杨尚荆想要做些什么,也就更容易了些。 手里抓着一个能力不出众、甚至有些低下的县令的把柄,显然比搞下去这个县令、换上一个有可能非常精明的县令更好。 曾信听了杨尚荆的话,整个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再加上天气本来就闷热,这客栈里也没奢侈到摆一大盆子冰水,让人拿着扇子扇凉风的水准,所以他山上的汗水“刷刷”地开始往外冒,直接把后背都打湿了。 “下官不才,多谢少詹事爱护。”这曾信哆嗦着,对杨尚荆打躬作揖。 杨尚荆摆了摆手,一脸的笑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明察秋毫,这要求也着实是高了些,能知道本官进了城,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坐,坐。” “诶。”曾信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不过这一次也没敢直接坐半个屁股,勉强挨上去四分之一多一点儿,生怕杨尚荆再问什么话,站起来不及时,让杨尚荆的心情变糟糕了那么一丢丢。 杨尚荆笑着摆摆手,说道:“只不过这县里剿匪的事宜,还是要曾大令多多费心啊,这卫所士卒一出动,便是金山银山,第五二二章 杨尚荆听着曾信的话,又看了看那边师爷脸上的表情,心里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这个做师爷的,九成九就是今天给这个县令出主意的了,这姓曾的县令的脑袋里面,大抵还真是揣着糊涂装着糊涂吧? 杨尚荆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来这事儿,倒也不怪你,本官在路上遭截杀,也不过是几个小毛贼,大抵是数量太少,又绕开了道路,这才让你未曾察觉罢?” 他本来还想敲打一下这个仙居县令呢,结果今天一看,还是留着他在这儿,要更好些。 第一,经历过截杀了,得到了一点儿情报之后,他基本摸清了情况,也大概知道了家中的情况,如果他母亲那边的消息没传出来是因为被截杀的话,肯定是他父亲病的不算重,这是借着这个由头给他下套,不知道受了谁的指使,想要一家伙弄死他呢。 第二,如果家中真的出了变故,他不得不守孝的话,那么现在把这个仙居县令搞下去,也没什么用处,反而会给外人留下一个“断人财路”的坏印象,对他之后的起复造成不利的影响。 第三,如果家中并没有什么大事,杨恭也只是小病小灾,那么杨尚荆带着人回到建宁府家中,有自己带着的人马威慑,还有李勇这个未来的丰城侯、即将上任的靖海营参将在一旁虎视眈眈,家里也就闹不出什么风浪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必要把这个曾信搞下去。 要知道,等中国这边沿海的大户真的在日本开始搞事情之后,他的精力自然要从备倭转向闽北的矿贼上,向朝廷要求“剿匪”,同时扩充自己的势力,那个时候,有一个顺服的仙居县令,有一个更顺服的处州知府,杨尚荆想要做些什么,也就更容易了些。 手里抓着一个能力不出众、甚至有些低下的县令的把柄,显然比搞下去这个县令、换上一个有可能非常精明的县令更好。 曾信听了杨尚荆的话,整个人瞬间松了一口气,再加上天气本来就闷热,这客栈里也没奢侈到摆一大盆子冰水,让人拿着扇子扇凉风的水准,所以他山上的汗水“刷刷”地开始往外冒,直接把后背都打湿了。 “下官不才,多谢少詹事爱护。”这曾信哆嗦着,对杨尚荆打躬作揖。 杨尚荆摆了摆手,一脸的笑容:“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明察秋毫,这要求也着实是高了些,能知道本官进了城,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坐,坐。” “诶。”曾信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坐了回去,不过这一次也没敢直接坐半个屁股,勉强挨上去四分之一多一点儿,生怕杨尚荆再问什么话,站起来不及时,让杨尚荆的心情变糟糕了那么一丢丢。 杨尚荆笑着摆摆手,说道:“只不过这县里剿匪的事宜,还是要曾大令多多费心啊,这卫所士卒一出动,便是金山银山,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三章 纠结 第五二三章 仙居县的县令曾信,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家境还算殷实、出身高不成低不就、底子薄的不像话的县令,朝中就算是有关系,也不过是靠着钱维护起来的塑料同窗情,啊不对,还没有塑料解释,大概也就是宣纸同窗情。 就是当年一起在国子监里面读书的情分,人家科举高中,做了大官儿了,看着当年的情分,给他一个送冰敬、炭敬的理由罢了。 恩,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听起来就挺高雅的,正好符合了文人们的追求嘛。 但是处州知府就不一样了。 正四品的官儿,整整一府之地的父母官儿,牛的一比,这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上来就能随随便便胜任的职位,为官经验不丰富,背后的靠山不强劲,自己的手腕不高明,分分钟就得被本地的土豪碾死。 尤其是处州这个地界紧挨着福建,境内的庆元县还有银矿的矿坑,这可是妥妥的肥缺儿,当年运做出来这么个位置,需要的更是无数的算计和心血。 所以杨尚荆对仙居县令曾信吓唬几句,也就算了,基本曾信就是有什么小心思,也不敢翻腾什么大浪花,可是这处州知府刘世龙,完全没必要鸟他的训斥。 毕竟杨尚荆那个备倭衙门就算玩出花来,也不过是统领着嘉兴、杭州、绍兴、宁波、台州、温州这沿海六府的兵丁,这手伸得再长,也没办法伸到处州来。 就算杨尚荆想要胡闹,在处州闹出什么事端,为了平衡浙江内部的派系势力,孙原贞这个做承宣布政使的也得站出来,申饬杨尚荆一番,反而对杨尚荆的威望有损——毕竟做老大的不能给下面的小弟留下“厚此薄彼”的印象,毕竟杨尚荆现在还兼着黄岩县县令的差事。 不过杨尚荆在路过处州的时候,还是打算在那里停留了一夜的时间。 “你是说,那杨尚荆在城南的景安客栈住下了?” 刘世龙背着手,站在自家的庭院里面,眉头紧蹙。 处州府的治所在丽水县,二江交汇之地,有处州卫负责拱卫,城南的景安客栈,也叫景安楼,乃是城中最好的一处客栈,楼高六层,站在楼顶,可以一眼看见两江合流之处,实乃观景的绝佳之所。 他的师爷站在他的身后,摇着手中的扇子,装着说书先生口中无所不能、算无遗策的诸葛孔明:“回明府的话,正是。” “以回乡探亲之故,非是公务,不住馆驿,专门跑到民间的客栈住宿,这是要搞一个公私分明的名头出来?”刘世龙摇了摇头,“不像,他杨尚荆虽然不是什么奉旨回乡,可到底是正四品的官身,用用这朝廷的馆驿,谁也不能说甚么。” 刘世龙虽然有不鸟杨尚荆的本钱,可是本身却也不愿意得罪杨尚荆,对于这个从正统九年开始,一飞冲天,似乎不可阻挡的政坛新星,他也得慢慢揣摩,小心应付。 那师爷哈哈一笑,羽扇挥舞的更勤快了那么一点儿:“明府绝非庸人,何故如此自扰?在下一言,请明府静听。” 这个师爷虽说有点儿那么爱装叉,可是能能耐还是有一点儿的,所以刘世龙在关键的时候,也愿意听他说话,所以摆了摆手,说道:“师爷请讲。” 这师爷一边摇动羽扇,一边在地上溜溜转转:“明府所虑,无非这杨尚荆缘何不住客栈罢了。此事若是放在其他官员身上,大抵还有个分析之价值,可是放在他杨尚荆的身上,明府只当他不存在罢了。” 刘世龙眉头一挑:“何以见得?” “这杨尚荆出身建安杨氏,乃是大富大贵之家,咱们这处州离着闽地,也不过山峦之隔,明府还不知道那杨家到底有多富么?这杨少詹事出身殷实之家,又非奉旨南下,自然是想着走的舒坦些罢了。”师爷笑着答道,“这官府馆驿有甚么东西,明府自然是知道的,便是百般优待,又如何赶得上这处州府内最好的客栈?” 刘世龙沉吟了一下,不由得点了点头:“师爷所言有理,有理啊。” 杨尚荆能够眉头都不皱一下地砸出三千贯,弄个花魁给自己暖床,自然就不会吝惜一点点的房费了,一路南下又是奔波劳碌,谁不想睡得舒服一点儿?就官府那个馆驿,哪怕因为杨尚荆是正四品的官儿,也不可能给抬出来正一品大员用的东西吧? 话锋一转,刘世龙就皱着眉头问道:“你说,本官是见不见他一面呢?” 师爷眉头一耸,手上的动作都为之一顿,显然是在思考其中得失,过了良久,这才叹了口气:“依在下愚见,明府还是见见他好些,总归是在处州地面上过去了,若是不见,他日,只怕是不好相见啊。” 顿了顿,师爷摇了摇头:“这浙江的左右布政使,可都是翰林院出来的人呐。” 翰林一系的官儿,大多比较团结,因为不同于其他官员,这帮修史、著书的出身的,清贵,也容易死脑筋,受人排挤,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就要团结不少,一些上下级的“老领导”关系,就要比别处稳固不少。 刘世龙沉吟了一下,脸上依旧有着犹豫的神色。 师爷砸了咂嘴,知道这是没说到自家东主的要害上,这才造成了自家东主的心思变化,却难以下定主意。 毕竟刘世龙也是正四品的官儿,也是二甲出身的进士,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牧守一方的朝廷命官,比起杨尚荆这个更像初出茅庐的正四品少詹事,资格更老些,拉下脸去见杨尚荆,自然是心中不喜了。 哪怕杨尚荆的爷爷杨荣曾经执掌过翰林院,本省的左右布政使都是杨尚荆的叔叔辈,可是杨荣已经死了好些年了,这人死灯灭人走茶凉的,再想让他一个堂堂知府,去见一个后生晚辈,还是在没有递拜贴的前提下前去,脸上怎么着都是不会好看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四章 纠结(下) 第五二四章 只不过这会儿,可不是什么应该要面子的时候,见见杨尚荆,总归是有好处没坏处的。 可是也不等这师爷开口,就听见刘世龙说道:“如今建宁府传来的消息,是杨恭病重,仿佛中了剧毒一般,这杨戬,八成是还要在家中守孝三年了。” 和杨荣那次不一样,杨荣那次让杨尚荆守孝,不是为了什么礼制,就是单纯地不想让自己有远大前程的嫡次孙,死在中枢那么个漩涡之中,这才利用人死为大的惯例,配合大明以仁孝立国的根本,给杨尚荆来了一次三年期的守孝。 这次杨恭如果真的蹬了腿儿,皇上势必不会下诏给杨尚荆“夺情起复”的,到时候他这个同为正四品、且没有直接管辖关系的前辈过去,去登门拜访杨尚荆的事儿,只怕也会有人拿出来说了,什么“攀附红人”、“自降身段”之类的怪话,全都能喷出来。 师爷摇摇头,加重了语气:“明府之意,自然是有道理的,只不过今时今日,不同往时往日,杨尚荆与魏国公徐家联姻,直接娶了魏国公的嫡女,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便是他杨尚荆居家守孝,那备倭衙门还能跑得出他姓杨的手中不成?” 有了和杨尚荆联姻的“付出”,备倭衙门已经可以算是魏国公家的自留地了,那里产出的、和能够收割得到的军功,自然也是徐家有限摄取的,魏国公家一天不倒台,杨尚荆起复之后,恢复往日声势就会越快。 刘世龙听了这话,慢慢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就听见这师爷继续说道:“此乃其一,其二,明府前去结交一番,表露善意,少不得要让上面的藩台高看一眼,左右也没什么利益冲突,留下一个爱护后辈的名头,岂不美哉?” 当年银矿还在开的时候,他处州知府刘世龙的脑袋上,也被这里的镇守太监拉过屎,所以和内廷的冲突不是没有,左右恶不恶心杨尚荆一下,还是和杨尚荆见上一面,都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毕竟内廷看他,也是半个敌人。 反倒是藩台、臬台里面那些回护过杨尚荆的人,看着他会觉得很爽。 如今他刘世龙在这处州府做知府,也算是“久任”了,他刘世龙当然想要借着这个东南沿海动荡的局面,动一动位置了。 师爷看见自己家东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就忍不住地笑了一下,在后面加了一句:“只是这话说回来,明府虽然是前去见他,也不能自降了身价,登门拜访,却是万万不能做的。” 刘世龙眉头一皱,就听见这师爷继续说道:“明府也是朝廷四品官员,又非他杨尚荆所辖府县之官员,如何能够上门拜望?凭空折了自家的威风,便是其他人看了,也会觉得老爷有攀附权贵之嫌。” 嗯,按照标准而言,身后站着杨溥、胡濙、张辅等人的杨尚荆的确算得上是当朝的权贵了。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刘世龙皱着眉头,沉声问道。 师爷嘴角一翘,哈哈笑道:“明府无虑也,在下可以持明府的帖子,前往那客栈之中,约这位杨少詹事去春茗茶楼之中,饮茶聊天,如何?” 刘世龙听了这话,缓缓地点了点头。 春茗茶楼是个不错的地方,离着景安楼不远,这地方位置不错,档次也不错,正好能约杨尚荆出来,全了地主之谊,也能做到不打扰杨尚荆的休息,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如果杨恭这次大难不死,那么事后杨尚荆必然会念着这件事的好处。 总之,不会亏。 “有赵先生相助,世龙如虎添翼也。”刘世龙叹了口气,对着面前的师爷感慨了一句,“多谢赵先生了。” 这师爷连连摆手,说着“不敢”:“在下不过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分内之事,何谈感谢?且将拜贴交于赵某,赵某自去和杨尚荆说道。” 刘世龙点点头,在书桌上写下了几行字,盖上了私印,吹干了墨迹,折好了塞进了信封之中,伸手就交给了这个师爷。 师爷接过了拜贴,刚刚要出门,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衙役的声音:“禀告府尊,少詹事杨戬杨尚荆派人来衙门投了拜贴,请府尊过目。” 刘世龙眉头一挑,就是一招手:“速速拿来!” 衙役应了一声,走进了书房,双手呈上一张拜贴,刘世龙伸手接过,打开来一看,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到底是个明白人啊。” 杨尚荆的信很简单,就是说自己过处州府,想要拜访一番刘知府,只是家父病重卧床,不敢在此多做耽搁,故此想请刘知府今晚在春茗茶楼叙话,还请刘知府赏光前来。 这完全就和他那位师爷的想法重合了。 “先生神机妙算,世龙佩服,佩服啊。”刘世龙感慨了一声,这一次微微地弯了弯腰, 无论是什么时候,无论是什么人,只要拿出了让别人高看一眼的能力,总能得到其他人,包括自己金主的尊重的。 然后就看刘世龙站直了腰杆,感慨了一声:“估摸着,这方法,还是那杨尚荆身旁的杨忠给的建议,却是与先生不谋而合,先生大才,大才啊!” “那杨忠乃是杨荣身边的红人,昔年太宗皇帝、宣宗皇帝北征,横扫漠北之际,杨荣大多将此人带在身边,不说其人本就天生聪颖,便是耳濡目染,也可甩开在下无数条街,明府折煞了在下。”赵先生打了个哆嗦,连忙躬身。 这帮做幕僚的,奋斗目标是杨士奇,可是呢,奋斗的方向却是杨荣,因为杨荣能决断,在三杨内阁之中,决断能力大概能把两个杨士奇吊起来打,之所以将杨士奇列为奋斗目标,自然是因为对方也不是什么科举出身的,却走上高位的典型罢了。 所以对杨荣身边的人的研究,这位赵先生也是很深的,将他和忠叔相比,还真是折煞了他。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五章 见面 第五二五章 春茗茶楼被清了场子。 本府的知府和詹事府的少詹事一起喝茶,还是那种明显就要交锋或者交易的场合,自然是容不得外人窥伺的。 当然了,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扰民,杨尚荆直接使了银钱,把整个春茗茶楼包了下来。 杨尚荆笑着站在门口,等着这处州知府刘世龙前来,忠叔也是一脸带笑地站在了他的身后,双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若不是忠叔如今身体硬朗,也不显肥胖,这就是一个团团的富家翁一般的人物了。 约定的时间是酉时见面,杨尚荆提前包了茶楼,遭到了大约半刻的时间,已经站在这茶楼大门前有个盏茶时间了。 就是和台州知府见面的时候,杨尚荆也没有摆出这个架势来,这一次这么个做派,说白了,也是更看重刘世龙身后的势力,或者说,是刘世龙本人的能力。 能够在一个有银矿矿坑的府坐稳了位子的人物,其头脑和身后的势力,都不会差了,毕竟过手的银子怎么扣下来,扣下来上上下下怎么分,可都是个技术活,活儿一个不好,只怕瞬间就被撕成了粉碎,他刘世龙安坐这处州府如此之久,必然也是个有技术的人。 而杨尚荆如果想要从台州或者是温州方向,直接给南方来一个一发入魂,接管了剿匪的差事,就肯定是绕不开这处州府了,到时候刘世龙这么个有能力的地头蛇的态度,可就牵涉到他在这一片儿能不能施展开手段的根本了。 拿,拿不掉;坑,坑不死;吓,吓不倒。这么一个人,当然是要以结交为主了。 没过多会儿,街上响起一阵马蹄声,杨尚荆一抬头,就看见一群人骑着马奔来,打头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后面跟着一个师爷,还有大约十来个家丁模样的人缀在最后。 等着这老头翻身下了马,杨尚荆向前一步,拱手笑道:“可是刘明府当面?晚辈杨戬,在这儿有礼了。” 刘世龙眉头一挑,上下打量着杨尚荆,这个称呼里面就透着学问,两个人都是正四品的官儿,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是正四品的知府,一个是正四品的少詹事,实务派和清贵派的区别罢了。 所以,杨尚荆就是想要放低姿态,也不可能口称“下官”,更不可能称“后学末进”,毕竟他在翰林院混过日子,这就不是刘世龙能比的了,“达者为师”这一套,清流们可是玩的贼溜。 所以刘世龙哈哈一笑,拱手回礼:“久闻杨少詹事才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却也不得不感慨一声闻名不如见面啊。” 说着话,刘世龙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说道:“本官何德何能,能让杨少詹事以晚辈自居?若是少詹事不嫌弃,你我便以平辈论交,如何?” 杨尚荆给他面子,他兜着是要兜着的,可是这兜完了,该还回去还是要还回去的,杨尚荆按照年岁做他的晚辈,那他就论着官职,把杨尚荆的辈分给抬回来。 毕竟官场上,论资排辈的时候只有在同一派系内,或者是在绝对碾压的情况下才有用,现在他刘世龙就算再牛,也没办法碾死杨尚荆不是?或者说,他刘世龙能有这个待遇,只是因为能够不被杨尚荆直接碾死。 所以说,脑子放灵醒一点儿,官儿,做的才算是稳妥的。 “刘明府身在处州,久任十数年,如何当不得戬的前辈?”杨尚荆一脸的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刘世龙往里面引。 刘世龙看着周围的境况,就知道杨尚荆这是把整个春茗茶楼给包下来了,第五二五章 春茗茶楼被清了场子。 本府的知府和詹事府的少詹事一起喝茶,还是那种明显就要交锋或者交易的场合,自然是容不得外人窥伺的。 当然了,为了表示自己不是扰民,杨尚荆直接使了银钱,把整个春茗茶楼包了下来。 杨尚荆笑着站在门口,等着这处州知府刘世龙前来,忠叔也是一脸带笑地站在了他的身后,双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若不是忠叔如今身体硬朗,也不显肥胖,这就是一个团团的富家翁一般的人物了。 约定的时间是酉时见面,杨尚荆提前包了茶楼,遭到了大约半刻的时间,已经站在这茶楼大门前有个盏茶时间了。 就是和台州知府见面的时候,杨尚荆也没有摆出这个架势来,这一次这么个做派,说白了,也是更看重刘世龙身后的势力,或者说,是刘世龙本人的能力。 能够在一个有银矿矿坑的府坐稳了位子的人物,其头脑和身后的势力,都不会差了,毕竟过手的银子怎么扣下来,扣下来上上下下怎么分,可都是个技术活,活儿一个不好,只怕瞬间就被撕成了粉碎,他刘世龙安坐这处州府如此之久,必然也是个有技术的人。 而杨尚荆如果想要从台州或者是温州方向,直接给南方来一个一发入魂,接管了剿匪的差事,就肯定是绕不开这处州府了,到时候刘世龙这么个有能力的地头蛇的态度,可就牵涉到他在这一片儿能不能施展开手段的根本了。 拿,拿不掉;坑,坑不死;吓,吓不倒。这么一个人,当然是要以结交为主了。 没过多会儿,街上响起一阵马蹄声,杨尚荆一抬头,就看见一群人骑着马奔来,打头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后面跟着一个师爷,还有大约十来个家丁模样的人缀在最后。 等着这老头翻身下了马,杨尚荆向前一步,拱手笑道:“可是刘明府当面?晚辈杨戬,在这儿有礼了。” 刘世龙眉头一挑,上下打量着杨尚荆,这个称呼里面就透着学问,两个人都是正四品的官儿,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是正四品的知府,一个是正四品的少詹事,实务派和清贵派的区别罢了。 所以,杨尚荆就是想要放低姿态,也不可能口称“下官”,更不可能称“后学末进”,毕竟他在翰林院混过日子,这就不是刘世龙能比的了,“达者为师”这一套,清流们可是玩的贼溜。 所以刘世龙哈哈一笑,拱手回礼:“久闻杨少詹事才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却也不得不感慨一声闻名不如见面啊。” 说着话,刘世龙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边走边说道:“本官何德何能,能让杨少詹事以晚辈自居?若是少詹事不嫌弃,你我便以平辈论交,如何?” 杨尚荆给他面子,他兜着是要兜着的,可是这兜完了,该还回去还是要还回去的,杨尚荆按照年岁做他的晚辈,那他就论着官职,把杨尚荆的辈分给抬回来。 毕竟官场上,论资排辈的时候只有在同一派系内,或者是在绝对碾压的情况下才有用,现在他刘世龙就算再牛,也没办法碾死杨尚荆不是?或者说,他刘世龙能有这个待遇,只是因为能够不被杨尚荆直接碾死。 所以说,脑子放灵醒一点儿,官儿,做的才算是稳妥的。 “刘明府身在处州,久任十数年,如何当不得戬的前辈?”杨尚荆一脸的笑意,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刘世龙往里面引。 刘世龙看着周围的境况,就知道杨尚荆这是把整个春茗茶楼给包下来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六章 威势 或许是胸有成算,心里不慌,到了三月,第二个“一旬”已经过了,朱祁镇这个正统皇帝还没有把王振从城东的皇庄放出来,似乎真的打算仔细看看朝臣想要做点儿什么。 所以被杨溥暗中许了一个兵部尚书的王文,逍遥快活地在闽北和丰城侯李贤一起查账;宁王朱权依旧窝在自己的王府里面修仙;魏国公满天下地找哪位姓郎的仙长,准备给自家女儿和杨尚荆定一个婚期;杨尚荆依旧在黄岩县逍遥快活地练兵,顺带着剿灭了几股规模不大的假倭寇;然后王振继续在皇庄里面修养身心。 然后王振得了抑郁症了。 因为皇帝去天寿山浪的时候,居然没带他。 这种大事儿居然没带他! 要知道,他王振可是太监头子,皇帝的头号心腹,皇帝出宫去野,居然没想起来他这个心腹,这让他跪着抱着朱祁镇的大腿,大声恸哭“陛下再爱我一次”都做不到。 于是乎,外朝的大佬们巍然不动,然后底下的小瘪三又开始了新一轮混乱的站队,把远在南方的王文给爽的不要不要的,整日里除了“走访全军,调查情况”之外,就在那儿吟诗作赋,什么春风得意马蹄疾,什么扶摇直上九万里,能整的全都给他整上。 毕竟嘛,王振失了圣眷没法复出,他这个右都御史干掉徐晞,直接升任兵部尚书,那是妥妥的没问题。 杨尚荆也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挺爽的,在局势貌似明朗的现在,南京方面对他的支持力度也是空前地加强了,基本上不是什么太过分的要求,全额满足,很微小的要求,甚至还能加点儿码发过来,他现在不说别的,光是库存的箭矢数量,就足够碾压原本半个浙江的卫所了,总之一个字儿,爽! 受影响的不光是这些,甚至还包括了春闱,实际上第二个、名义上第一个大明朝连中三元的士子并没有出现,大概是他殿试的时候,没有揣摩好皇帝的意思,皇帝的朱笔直接把他丢出了三甲之外,落了个名落孙山的下场。 “陛下,这是憋着一股气啊。”杨溥抖了抖商辂的答卷,眉头紧锁,“如此下去,这朝局却不知到底是个甚么走向。” 皇帝出的题,是和施政相关的,怎么能建立一个强国,商辂这篇文章,结构不能说不严谨,用词不能说不华丽,条理不能说不清晰,但是呢,他和朱祁镇现在所处的环境不一样,就根本就切不中朱祁镇心中的那块软肉。 朱祁镇现在被外朝组成的集团集体限制了权力,根本施展不开手脚,莫说他胸中本来就没有多少帝王心术,便是他太爷爷朱棣复生,面对如今的局面,也是不敢大刀阔斧地搞点儿什么的。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现在的朝堂局势,便是和当初朱元璋废丞相那会儿差不太多,面对的都是整个地主阶级的合力,朱元璋至少还有权谋、有名望、有兵权在手,所以他能够通过一系列操作弄死胡惟庸,不管他到底有没有参与谋反。 但是朱祁镇手里有什么?京师三大营现在掌握在成国公朱勇的手里,无论资历还是对外朝的态度,朱勇这个国公比起皇帝来,都是要更有优势的,现在贸然动朱勇,就相当于和外朝说“我要大清洗”,还能有个好?就御马监下面那些阿猫阿狗配上锦衣卫那帮探子,能成什么事儿? 所以现在,朱祁镇越是想要施展拳脚,就越是看不得这种大开大阖、文思如天马行空般的文章来,这就好比太监看见漂亮的宫女一样,最多就是对食,YY一下,想要真做点儿什么,还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是话说回来,这明朝毕竟是中央集权的巅峰了,皇帝的法理性、权威性根本毋庸置疑,这是游戏规则,无法撼动的游戏规则,便是内阁大学士,也仅仅是正五品的官职,法理上仅仅具备顾问的职能,而整个大明朝范围内的地主阶级联合,无论是难度上、还是威力上,比起隋唐那会儿的门阀、世族都要差上好几等。 也就是说,即便他杨溥直接担起了丞相的担子,也无法得到最广泛的认同和支持。 曹鼐明显是明白了杨溥这段话里的含义,不过就是他,也只能跟着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却是没有了回头路的,这该做的,总是要做的,以陛下如今这个态度,王振的起复,只怕就在旦夕之间。” 马愉跟着表示赞同:“那徐晞如今尚在刑部大牢之中,三法司轮番审着案子,也该放出来了。” 杨溥眯了眯眼睛:“他……可曾招供了些什么?” 马愉摇了摇头:“到了正二品的地位,又有何惧?这刑部大牢又不是锦衣卫的诏狱,还有人敢在那里对一个尚书动刑不成?自然是什么都没说了。” 杨溥稍稍沉默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喟然长叹:“既是如此,后日小朝会,将姜启明弹劾一番罢,攻讦朝廷重臣,打到岭南去罢。” 曹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现在这个当口上,外朝实际上是在稳中求胜的,这个稳不是别的,乃是整个外朝文官儿的心,惩戒了一个正七品的科道清流,放出来一个正二品的徐晞,就在向瘪三儿们昭示,给王振跪过不算什么大事儿,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干死内廷之后升官发财都是少不了的。 “徐晞毕竟不是自己人,这兵部尚书的位置,自然是不能给他的。”杨溥将双手摁在了商辂的卷子上,叹了口气,“便让他告老还乡罢。” 朝堂现在到底是个神马状况,坐在大狱里面的徐晞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杨溥就打算利用这个,打一个马虎眼,让他没有分析的时间,为了活命和身后名,自己上书告老还乡,到时候自己这边就好推王文上位了。 至于皇帝能不能反应过来……现在金英也算是半个外朝的人了,自然不会让朱祁镇有反应过来的机会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七章 杀人 翰林是个什么概念? 这帮走南闯北的行脚商,到底是有些见识的,和那帮地里刨食的老农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他们知道这个词汇的背后,代表的是学识、地位和见识。 所以这会儿,不光是那一桌了,就是其他桌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那个商人在那里吹嘘:“我可是听说了,这位张敏之张道,当初在委羽山太清观里面,可是得了文曲星君点化的,回了县衙的那天晚上,整个县衙啊,都是文曲星的星光,里面好像还有个金甲天神从天而降……” 这商人也是人来疯一般,越吹越是玄乎,然而吧,老百姓们最喜欢的,一直都是耸人听闻的新鲜事儿,这毛病别说五百年没变过,就是一千年、两千年都没变过,天天看着自己身边儿这种平静似水,那不是太无聊了? 商辂听着这商人不着边际的话,不由得慢慢地皱起了眉头,到底是状元之才,在京中国子监的时候,祭酒、教习都有意无意地培养他政治方面的东西,加上他也是有些家学的,智商、情商又都不低,触类旁通之下,自然是知晓了这简单的一个“书塾”后面,隐隐约约地代表了什么东西。 “黄岩县……少詹事……杨戬杨尚荆……翰林编修……备倭衙门……张丛张敏之……翰林修撰……” 一连串儿人名、地名、官署名称从商辂的脑袋里冒了出来,他的脑筋急速转动,就开始分析其中的联系来了,越是分析,他脑袋上的汗水就越多,忍不住抓起面前的凉茶来,一饮而尽,就连茶碗之中的那些碎末,都没有理会,一并吞入了腹中。 “少爷……”家人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在家人的眼中,商辂从来就是一个不紧不慢、城府很深的人,便是家中的老爷,都不及少爷有威慑力,或许是有功名加成,但这种印象却是根深蒂固,他何尝看见少爷如此失态? 被家人这么一叫,商辂回过神来,看了看面前的茶碗,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手:“无妨,无妨,不过是想到了些什么罢了。” 一转头,商辂就看见那个喝完了茶水,一脸满足的商人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走去,连忙站起身来:“这位兄台还请留步,小可有一事相询。” 那商人身形就是一顿,一转身,就看向了商辂,瞅了瞅那一身与众不同的士子打扮,他的脸上顿时就浮现了笑容:“这位小相公有何事相询?某自是知无不言。” 没办法,整个茶铺里面,大家伙穿的全是粗布衣服,就商辂这么一个穿着绸缎的,太显眼了些,这年月,穿着绫罗绸缎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富贵之人。 像他这种商人,哪怕是腰缠万贯,有什么好料子的衣服也只能自己在家穿一穿,过过瘾就算了,要是穿出来在大街上走动,少不得衙门里走一遭,毕竟嘛,太祖皇帝的规定,商贾贱业不能穿绫罗绸缎,也只有功名在身的,才有那个资格。 而眼前的商辂,穿的不仅仅是绸缎,看那质地,还是做工最好的苏丝,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够穿的起的了,他一个商人,要是敢在这种人面前摆架子,一个不小心就是个死啊。 商辂温润地笑了笑:“兄台说的哪里话,请坐,请坐。” 家人看着这商人坐下,站起身来给他添了一碗茶水,这商人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然后就听见商辂说道:“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小可是个出来游学的学子,正想着寻访名士,讨教一番圣人经典,恰好听见兄台说黄岩县那边开了书塾,还有前翰林院的翰林讲学,故此冒昧出言,想要问个详细。” 这商人的脸上就露出了尴尬的笑容,琢磨了一下,这才说道:“实不相瞒,这消息,也是我前些日子在杭州府听来的,一个黄岩县商会的人在那里说的,着实是一通儿吹嘘,不过看那周围人的神色,却也不像是假的。” 消息的传播,肯定是要失真的,这一点商辂还是很清楚的,一个消息,过了三个人的嘴,基本上就没法信了,尤其是这帮商人为了赚眼球,肯定还是要往里面添油加醋一番的,就这个商人刚刚说的那一番话里,至少就有三成的私货。 而且他估摸着,除了那些玄之又玄的神话传说之外,剩下的,比如什么学费全免、免费提供笔墨纸砚之类的,都是这商人自己编的,毕竟……他是出身地方士族的,地方官府是个啥德行,他还是清楚的。 所以商辂没有追问那句话真、那句话假,毕竟嘛,如今刚刚吹完了牛逼,你就让人家现场自戳了牛皮,也太不道德了些,所以他只是直奔主题:“小可只是想知道,那书塾之中有前翰林修撰开蒙讲学之事,可是真的?” 商人“啊”了一声,连连点头:“当然是真的了,小人绝对不敢说半点儿假话。那黄岩县的商人亲口所说的,便是那个商会的会长都在一旁出言附和,只说黄岩县如今是有了好官,百姓安居乐业如何如何。” 商辂点点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来:“耽误了兄台的脚程,小可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一点儿心意,不成敬意。” 这商人一看铜钱,连连摆手:“使不得,可使不得,不过是一点儿小事,某家要是收了这钱,心中都是不安,左右如今天气炎热,喝了公子一碗茶水也便够了。” 说着话,端起茶碗,咕咚咕咚,就把那半碗茶水灌下腹中,然后站起身来告辞。 商辂见了这般,倒也没有硬塞,只是跟着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那便多谢兄台指点了,小可这里,便祝兄台生意兴隆罢。” 眼瞅着商人走远了,商辂这才慢慢坐下,扭头对身边的车把式说道:“改换一下行程,从这里奔黄岩县去,可否?” 车把式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好说,好说,黄岩县那条路,某也跑过不少次,都是熟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八章 当无事发生? 其实接到信的,不只是江南地界的巨富们,南直隶的那帮子勋贵的眼线,同样不少。 虽然大明开国到现在也才七十来年,这帮勋贵们从财富积累上,还赶不上某些数百年风流的老士族,然而一朝权在手,便把令行来是人类的本性,他们在江南地区各个卫所、衙门里面埋下来的钉子也是不少的。 所以找上徐尚庸的人也是不少的,其中就有常家的常宜信。 本来在南京城里,常宜信是和徐尚庸之间经常别苗头的,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嘛,勋贵里面的嫡出子那么多,成气候的也就常、徐两家,两家的嫡长子要人前人后人模狗样地装“勋贵体面”,一些腌臜下作的事儿,就得这帮弟弟帮忙做了。 然而吧,今时不同往日。 现在的徐尚庸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五品千户,虽然说这个官职在正儿八经的勋贵的眼里也就是个屁,能带着点儿臭味儿,可是有了勋贵子弟的加成,就不一般了。 这叫虎父无犬子。 然后呢,徐尚庸掌着的衙门,叫做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一等一的精锐,派出来几百人,就能带着一帮弱鸡横扫沿海山贼水匪的那种精锐,在杨尚荆的科学指导下,战斗力爆表。 打过仗的勋贵们估算了一下,这超编两倍还要多一点儿的巡防千户所,基本上能正面虐翻三四个卫的兵力,如果臭不要脸玩起斩首来,扫平江南不敢说,扫平整个浙江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南直隶还是有不少能打的骄兵悍将的。 再然后呢,现在徐尚庸是杨尚荆的舅哥,这个就很屌了,姻亲一向是政治联盟之中最牢固的象征,杨尚荆身后站着的魏国公徐家是很屌,但是站着的中枢大佬显然也不弱,至于建安杨氏为代表的江南士族地主,更是一支不可忽略的力量。 总而言之,徐尚庸现在牛逼不解释。 所以骑着高头大马的常宜信到了巡防千户所,见到徐尚庸的时候,脸上全是客气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早年间和徐尚庸在南京争风吃醋别苗头的样子来。 “一别不过数月,尚庸兄风采更胜往昔啊。”常宜信语气全是客气,表情全是恭维。 和当初在南京城里的时候相比,徐尚庸的确是风采更胜往昔,皮肤粗糙了不少,脸上也是胡子拉碴的,因为这些个月份经常在海上跑,风吹日晒的,皮肤的颜色也深了不少,最重要的是,因为砍翻了不少不知死的倭寇,身上的杀伐之气也重了不少。 看着还是一副小白脸模样的常宜信,徐尚庸哈哈一笑,走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往里面带:“你我弟兄相见,如何用得着这般客套,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常家的江湖地位摆在那儿了,徐尚庸也不敢无视,毕竟人家在南京也是呼风唤雨的存在,现在常宜信出来找他,就证明常家和徐家联盟,是得到了魏国公的认可的。 虽然他徐尚庸自问很屌,但是和自家老子掰腕子,他还没那个底气。 两人说笑着进了客堂,分宾主落座,自然有人送上茶水来,常宜信转转眼珠子,就觉得自己在这里玩那套酸文人的把戏得不到什么好处,干脆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然后哈哈大笑:“小弟一路南下,如今倒是真个渴了。” 看着下人给常宜信添上茶水,徐尚庸的脸上就露出了笑容,做出了如此不合规矩的动作,就证明两个人今天可以谈些实际的事情了。 “却不知宜信你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徐尚庸也跟着喝了一口茶,然后问道。 看着徐尚庸的动作,常宜信露出了笑容:“听闻巡防千户所辖下的士卒在日本发现了不少的矿藏,小弟奉了家父的命令,前来尚庸兄处打探一番。” 大家都是勋贵子弟,直来直去就好了,玩花活儿惹人笑话。 徐尚庸现在偏生喜欢这种直来直去的,所以哈哈一笑,摇了摇头:“前些日子丰城侯也曾派人前来打问,吾在这里说句实话,矿藏,是肯定有的,而且不少,不过规模、产量嘛……” 叹了口气,徐尚庸接着说道:“规模尚且不知,宜信你也知道,这般矿藏,都是传家的物业,等闲外人是不会轻易知晓的,产量嘛,每年和中原交易的,大概能占上两三成罢?不过日本那开采矿藏的技术,还是太过粗糙了些。” 话说到这里,基本就明白了,这矿藏肯定有,不过日本人都是傻逼,开采不行,落到咱们哥儿几个手里,妥妥的往上涨个百分之二十的产量。 不过偌大的日本,就算跑过去私底下搞开发,肯定也不是江南士族、或者是南直隶勋贵们自己能一口吞下去的,没那么大的胃口,会直接被撑死,徐尚庸所提的“丰城侯”,指的是李贤本人,实际上也是指其他的勋贵、富户。 常宜信顿时就是眉开眼笑,他才不管其他勋贵神马的呢,只要有得赚就行,常家到了现在,也没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头面人物,全靠常遇春当年留下来的势力活着,这要是再不弄点儿新鲜玩意进账,只怕真的就要富贵不过三代了。 毕竟现在打压勋贵实力的,不仅仅是那帮吟风咏月、瞧不起他们这帮暴发户的地主,还有希望自己直接掌兵的皇帝陛下。 “却不知杨少詹事如今作何打算?”常宜信笑嘻嘻地问了一句。 徐尚庸眉头一挑,哈哈大笑:“吾那妹夫,忠心任事,自然是只管剿匪了,这市舶司的差事,不归他管,他自然也就不会插手甚么了。” 嗯,这话说得隐晦,可不是傻逼都知道,杨尚荆这是打算放任大家下海,保不齐还要靠打击海盗给各大家族护个航甚么的,反正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民间片帆不得下海的法律,管他杨尚荆卵事? “既是如此,小弟多谢尚庸兄提点。”常宜信脸上笑嘻嘻,嘴里更是笑嘻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二九章 钱开道 第五二九章 要是放在一些富庶的地方,对于一个驿丞而言,三十两银子确实不算什么,大员们过境的时候,随便从指甲缝里面扣出来一点儿用度银子,都不止这个数。 可这荒郊野岭的,莫说是朝廷大员了,就是山贼过来抢掠,都要衡量着直接对抗王法,让大军前来进剿,强抢驿站里这点儿东西,到底合算不合算。 所以这三十两银子,对于他这个不入流的驿丞来说,的的确确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了。 怀里揣着银子往前走着,这驿丞的脸上就出现了纠结的神色,杨尚荆走在他的身前,倒是没有在意,不过忠叔离着他较近,倒是看了一个分明,一双眼睛不由得慢慢地眯了起来。 这姓周的驿丞纠结半天,眼瞅着快到了饭堂,这才咬咬牙,向前紧追了几步,沉声说道:“少詹事,下官有一事相禀。” “何事?”杨尚荆眉头一皱,沉声问道。 “近日里,这驿站附近颇多流匪,虽是畏惧朝廷之危,不敢贸然来攻,却也常常流连,听着南边负责传递军情的差役们说,大批的矿贼正往咱们这处州府方向移动呢。”周驿丞压低了声音,说完了这话,大步向着前面走去,似乎是很怕杨尚荆追问什么。 杨尚荆的脚步顿了顿,脸上露出了笑容,大步向前,忠叔的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伺候着杨尚荆落座了,周驿丞脸色极其不自然,倒退着出了门,轻轻地给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就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一转头,就看见忠叔笑着站在了他的身后。 “老人家你是……”周驿丞打了个哆嗦,一时间也没敢拿出来当官儿的架子。 宰相门前七品官,现在杨尚荆虽然不是什么宰相,可是正四品的少詹事,两京之中又有无数的大佬暗中支持,跟在他身边的老头儿,能贴身伺候的,怎么着也能混个正九品的官职,他这个驿丞……不入流哇。 忠叔笑了笑,十分的温厚慈祥,只不过他这一笑,对面的周驿丞就觉得自己直接掉进了冰窟窿,整个人直接倒退了半步。 “最近这边有甚么动静么?”忠叔的声音依旧温和。 深吸了一口气,这周驿丞苦笑道:“自从这矿贼闹起来,咱们处州府不就一直不安静么?最近,据说矿贼打算去盗掘庆元县的银坑……” 忠叔摇了摇头,伸手从怀里摸出了一张兑票,上面写着五百贯的字样,这年月虽然朝廷禁制银子流通,管制的还特么挺严的,然而吧,私底下的大面额交易,你真拉着一堆铜子儿跑路,路上的劫匪会很高兴地发一笔大财的。 所以这个时候就要用到兑票了,当然了,钱庄只要不是官营的,也不敢直接拿着银子做交易,一般而言,还是用铜钱做单位。 五百贯,官价都特么五百石米了,这姓周的驿丞接过来一看,立时就是一惊,看着随手拽出来几百贯的忠叔,眼珠子都有点儿往外凸了。 “老夫早年间,在这闽北还算有点儿名声,庆元县那银坑是个甚么情形,老夫也是知晓的,莫说是一帮没甚么营生、更没甚么技术的矿贼,便是朝廷的工匠,想要从里面开采出来些银矿,都是得不偿失的。”忠叔的笑容越发灿烂了。 开矿是个技术活,别想着靠着苦力就能开出矿来,光是往下挖的矿难,就能直接弄死一堆倒霉鬼,这年月朝廷还是有着技术垄断的优势的,朝廷都扔了觉得得不偿失的银矿矿坑,就矿贼那样的,死吧。 听着忠叔这番话,这周驿丞就知道自己遇到了行价,苦笑了一声,说道:“矿贼最近确实是想要盗掘庆元坑,不过庆元县离此还有些距离,人马都撒到了这里来,的确是不同寻常,保不齐就是有什么阴谋。” 顿了顿,这驿丞继续说道:“老人家您也知道,最近这浙江都司的都指挥使李信南下,换防丰城侯李贤,这交接的节骨眼上,对敌情的监视自然也就松了不少啊。” 忠叔点了点头,轻轻地摸了摸下巴,这才说道:“驿丞之言,确是不假啊,这样罢,今夜驿丞可以去老夫屋中,和老夫详细说说这最近的情况,也说说你这根底,老夫也好给你写上一封推荐信。” 轻轻地拍了拍这个驿丞的肩膀,忠叔意味深长地说道:“以周驿丞之才,不应该在这弹丸之地终老啊,老夫虽然如今年老力衰,便是上阵杀敌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可这一个正九品的官儿举荐一个,倒也用不着少爷出面的。” 忠叔的江湖地位,自然是不用多说的,之前能和他老人家说上话的,最次也是侯爷府里的大管家,非重要部门的正六品以下官员见到他老人家的面儿,都不容易,虽然现在杨荣都过世了,但是杨尚荆现在势头犹在,他这个老江湖一封书信,早就一个正七品的知县不容易,一个正九品的主簿还是没问题的。 “下官……那就多谢老人家了。”摸不清忠叔脉门的驿丞也只能躬身说道,然后看着忠叔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忠叔回到屋中,就要往杨尚荆的身旁走去,杨尚荆摆了摆手,一脸的笑容:“先吃饭罢,民以食为天啊忠叔。” 忠叔看着杨尚荆一脸胸有成竹的表情,眼中闪过精光,也就坐在了杨尚荆的身前,拿起桌上的筷子,开始吃饭了。 这驿丞到底是不敢怠慢杨尚荆的,这一顿简单的晚饭,吃起来还有些别样的滋味,杨尚荆吃饭的时候没说话,似乎是沉浸在美味之中,忠叔几次张嘴,最后却都是闭上了。 “这驿丞这顿饭,倒也是有些味道啊。”杨尚荆放下筷子,漱了漱口,这才笑道,“虽是个穷地方,用心却是难得,忠叔不若给这驿丞一张举荐书,便是做个仓大使,也要比在这穷乡僻壤中混日子要强啊。” =。=好容易缓过来,先更一章,大家见谅,慢慢恢复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零章 计较 第五三零章 仓大使实际上也不入流。 但是仓大使比起驿丞这个活儿来,可要舒坦不少。 一来住的是县衙,在县城里面,干啥都方便,不像这荒郊野外的驿站,想要去喝个花酒什么的,也要方便不少。 二来,这县衙里面好活动,剩下的才好办,塞上一点儿银子,保不齐退休之前就能混上一个带品级的正九品主簿,虽说谈不上什么光宗耀祖吧,但是回到乡里来个螃蟹步,横行霸道,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当然,这最后的,就是个钱的问题。 虽然说这年月县衙里也是又是仓大使又是库大使,还加上一票计吏,进仓库查点的时候怕夹带了,还特么要换衣服,但是做账的,总能够找到合适的方法,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儿。 这个驿丞混在驿站这么多年了,做账自然是有自己的一手的,想要从县的库房里面贪墨一些银子出来,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杨尚荆这话说出口,端着一壶茶水,刚刚走到门口的驿丞,脸上的惶恐就都不见了,这事儿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儿嘛。 忠叔却是笑着摇了摇头:“这周驿丞却也算得上是有眼力的人物,一个仓大使,虽然是个肥缺儿,却也有些低配了,老仆这边使使力,总也要给个正九品的主簿。” 杨尚荆笑着点点头,就看着驿丞从门外走了进来:“这是下官刚刚沏好的茶水,下官这处穷乡僻壤,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时间也是找不出合适的茶叶了,这点儿是下官的一点私藏,还请少詹事和这位老丈不要嫌弃啊。” 忠叔笑着点点头:“周驿丞说的是那里话,老夫这里先行谢过了。” 周驿丞连说着不敢,弓着身子退了出去,杨尚荆看着他到了门口,转身离开了,这才端起茶杯来,慢慢地品了一口:“忠叔,此处离着庆元县,还有些距离,等过了庆元县,自然可以从水路南下,直奔建宁府了。” 忠叔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从水路南下,自然是没甚么问题的,只不过如今这情势,这一路势必是不会太平的。” 江南多水,过了庆元县之后,可以从水路,由松溪县上船,一路南下,直奔建宁府府城。 “便是不太平又能怎样?”杨尚荆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指了指驿站外,“三百多靖海营的精锐有何等的战力,忠叔自然是知道的,便是有五倍与我军之敌,尽可以一击而退。” “靖海营之战力,老仆自然是知晓的,只不过少爷的安危……”忠叔砸了咂嘴,有些挠头了。 乱军之中,刀剑无眼,杨尚荆虽说和他杨忠练了几天的功夫,可到底这火候还是不够的,单打独斗没啥问题,但是一旦遇到有组织的敌人了,还是得跪着。 而且这乱军之中,就是他杨忠武艺高强,年事已高还能如同黄忠再世,剁他好几十个,也难免被乱军冲散了,到时候不还是白费? 军阵之中的搏杀之术,可和杨尚荆现在练的东西有那么一点儿差别,毕竟嘛,哪怕是现在这种组织度差到家的军阵,也是有那么一丢丢组织度的,杨尚荆这边起个高脚,踹飞了一个,来不及转身身后就挨了一刀,和谁说理去? 杨尚荆笑了笑:“兵败如山倒,莫说闽北这些矿贼之属未必敢和戬面对面战斗,便是有了那么个胆子,又能如何?” “三百靖海营的士卒,这可不是三十个。”杨尚荆伸出三根手指头,轻轻地晃动了一下,“便是那帮矿贼在路上设伏,这边阵型不乱,他们有能奈我等如何?” 哪怕是李贤和李信两个姓李的交接的档口,矿贼的主力部队依旧被官军牢牢牵制住了,是不可能倾巢而出,找他杨尚荆的晦气的,否则李贤也要被问一个失职的罪过。 毕竟,菜鸡互啄也是要用尽全力的,否则万一被对方啄瞎了眼怎么办? 所以杨尚荆估摸着,能过来截杀他的人数,说白了也不过是千把人顶天,而且不可能是最精锐的矿贼不对,那是邓茂七、叶宗留等人的亲信,就和卫所军官的亲兵一样,死一个都嫌心疼的。 千多个乌合之众,就算加上其他盗贼,算个两千人呢吧,两千的乌合之众要是在平原上,也就算了,完全展开队形,接近七比一的优势,怎么也不会太差。 可是闽北这一片儿,多山啊。 莫说是三千人,想要一次性展开一千人都是问题,就一千多人,正面和三百个训练有素、组织度高的吓人的靖海营士卒刚正面?瞬间就是兵败如山倒的下场。 兵不光是打出来的,还要是练出来的,高水平的训练和演习,甚至要比低水平的实战来的有用些。 忠叔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这闽北的盗贼,虽说如今家中的,包括某些和家中交好的家族的,已经依着少爷的话,回家里修养了,可是这孤魂野鬼,如今粗略估计一番,总也有个三千之数,若是再加上矿贼,四千之数总也能凑出来的。” 摇了摇头,忠叔继续算计:“那些个孤魂野鬼,也不会是直接将全部家底都压出来的,总要留个老底,试图东山再起,这三千之数打个班,再加上些叶宗留、邓茂七等人手下的矿贼,凑个两千的乌合之众,的确是没什么问题的。” 算来算去,忠叔还是咬了咬牙:“少爷不若暂且在此等候,修书一封回黄岩县,让徐尚庸直接带个三百人过来剿匪。” 三百对两千不把准,但是六百对两千,忠叔还是觉得靠谱的,到时候留下个百八十人,直接从身边护卫着,的确是出不了差错的。 到了这个情况,从县丞处已经知道杨尚荆来了,那就证明杨尚荆的行程等讯息不是自己泄露出去的,而是南边早有准备,再结合一下杨尚荆三叔那个玉佩,这不是他三叔泄露出去的,也是别人泄露出去的。 叛徒总是最刻痕的。 =。=太累,事儿太多,先来一章吧……七月份恢复每天双更,六月份,让我歇歇吧。谢啦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一章 把自己架在火上 第五三一章 听了忠叔的话,杨尚荆摆了摆手,一脸的笑容:“南边就算有甚么变故,说破了大天,也不过是矿贼之流,对戬进行一次伏杀罢了。” 顿了顿,杨尚荆右手轻轻一握:“可是,这矿贼的大部,又哪里是那么好调动的?丰城侯在这十万大山中许是找不到藏匿之中的他们,只是因为他们在暗,丰城侯在明,这一旦大股的矿贼出了山,丰城侯可不是什么聋子瞎子腌。” 忠叔听了这话,不禁点了点头。 丰城侯可不是什么对地方大户俯首听命的小官儿,正宗的勋贵,而且是得了皇帝信任、外朝大臣们支持的勋贵,所以他才不会管这闽北、浙南的矿贼身后到底有没有地方大户的影子,他要做的就是剿匪,干干净净地剿匪。 矿贼猫在山里,一时之间找不到,也就算了,可是一旦这矿贼大规模出动,漫山遍野撒出去的斥候又不是什么聋子瞎子,那当然就要合围,就要绞杀了。 以矿贼的实力,在十万大山里面和李贤这个将门之后兜圈子,还有那么一成两成的胜算,这一旦出了山,那就是一盘菜,一盘稍微带着几粒沙子,但绝对美味的菜,军功对于勋贵武将而言,永远是再多都不嫌多的。 他杨尚荆就算是官居四品了,也值不了这闽北大户们一起布下的局吧? 看着忠叔点头,杨尚荆哈哈一笑,接着说道:“况且,就现在而言,戬这条命,可不仅仅是一条命啊,这条命身后悬着的,可是内廷外朝多少朝廷大员的心啊。” 原本就有些沉吟的忠叔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了明了的神色,杨尚荆这条命,现在可是牵涉很广,复杂的很了,无论是内廷、外朝,还是江南的这帮大户,想要拿杨尚荆的项上人头的,不是没有,内廷里无论是皇帝还是王振,甚至算上现在掌管着司礼监的金英,都是杀杨尚荆而后快的人物,但是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苦处,他们,动不了手的。 毕竟比起自己的心情来,杨尚荆的这条命后面,还挂着“潜规则”、“朝廷法度”等一系列让人恶心的词儿,为了一时的痛快,坏了朝廷法度和潜规则,那才是真正要命的勾当,那叫自掘坟墓。 忠叔拍了拍手,笑道:“这下面的人,恨少爷入骨的也不是没有,可是少爷这差事着实敏感,牵涉着整个东南沿海大户们的新财源,这可不是银矿那般,能够让这些江南大户协力同心的,便是想要动一动,也不过是几家的人手,在这闽北、浙南的兵火之地,几家大户……只怕是凑不出太多的得力人手的。” 在下面,想要对付他杨尚荆的人肯定有,而且数量不少,但是,他杨尚荆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领着浙江一省沿海的防务。 这差事看着重要,毕竟是把持着今后或许会有的出海海贸的权柄,可是呢,出海海贸到现在还是镜花水月,谁都不知道能不能有,而杨尚荆本身,从他的一言一行中可以分析出来,他是支持开海禁的,所以在这方面,南方的大户不可能达成一致。 毕竟,如果把杨尚荆弄死了,换上来一个不通人情世故,谨守“祖制”的老古董,坏了大家发财的计划,那不是竹篮打水了? 大户们不能达成一致,那么打出来、砸在杨尚荆身上的拳头,就不会那么疼了,在这明初的时代,门阀世家已经全部挂机的时代,几个大户能凑出来几个合用的人手? 杨尚荆点点头,笑着坐了下来,端起凉茶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更何况,这下海去日本争夺矿藏,才是真正来钱的地方,戬这条命再值钱,也比不上一座矿山、几辈子的基业吧?” 在发现日本的矿藏之前呢,大户们巴不得海禁越严越好,这样少了那帮小瘪三的竞争,他们会得到最大的利润,最起码是他们能看到的最大利润,可是日本发现了矿藏,那就要让小瘪三们先上,耗尽了小瘪三们和日本人最后的一滴骨血,他们再下海捡漏,那才是最实在的。 日本再菜,再垃圾,也是个有一定组织度的政府不是? 所以,哪怕再想弄死杨尚荆,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倾尽所有,他们要保存实力,要为了更大的利益去斗争。 浙、闽之地,从江南大开发之后,虽然生产力发展依旧脱不开时代的束缚,可是呢,这大户还是出了不少的,就是能和建安杨氏掰掰腕子的大牛,也不是没有,可是建安杨氏里面真正合用的人手有多少? 别提什么潜在暗处,伺机而动,那都是扯淡,在这个时代,再没有门阀、世家压制的时代,“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才是真正的追求,没看着杨尚荆这边一出息,杨勤,也就是原来杨二这种,负责着整个杨家在闽南十万大山里面的利益的人,直接就留在了身边,跟着做了官了? 欧洲的犹太人要不是备受排挤,做不了贵族,入不得朝堂,还用得着被一批批杀了放血? 相信明朝士族有五门七望的能耐的,基本上是和相信犹太人共济会那套东西的差不多,头颅里面缺点儿东西。 照个CT就知道了,缺的是脑子。 “如此一来,老仆的确是想多了。”忠叔笑了笑,脸上却全都是欣慰的神色。 他是个忠仆,而且是一个土埋到脖子的忠仆,自己家的少爷能够做到算无遗策,他欣慰,也不愁自己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杨尚荆摆摆手,叹了口气:“这戒备,总归是不能放下的,稍待忠叔传令下去,今夜加强防备,大队人马他们拉不出来,可不代表夜袭的小股精锐也拿不出来。” 忠叔点点头:“也好,三百人的营帐,就绕着馆驿驻扎下来罢。” 说完,忠叔一转身,朝着门外走去,杨尚荆看着他的背影,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他只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爷爷!你追的那本书更新了!我这就烧给你!”好吧,其实是工作定了,这阵儿更新还会很不稳定,等我去了广州稳定下来,这本书也会稳定下来。老衲要完本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二章 夜袭(上) 这驿站在一个很是荒僻之所,莫说是入夜后万籁俱寂了,就是白日里,也没得多少百姓经过,驿卒们平日里闲着发疯,然而让他们回个县城,大抵也算不得过年,毕竟这地儿的油水儿太少了些,莫说比起什么油水丰厚的地儿的肥缺了,就是比起在县城里的那帮苦哈哈的来,也没有强到哪儿去。 所以这兜里没有银子,回了县城又能如何?没成家的就连去那最低档的窑子里面快活一回,都要心惊胆战一番,毕竟他们的身份呢,离着“没给钱不算嫖”的档次还差着至少十万八千里呢。 至于成了家的……别以为古代三从四德什么的,就是全民遵守的,特么的到了先进的二十一世纪,八荣八耻有几个铭记于心的?所以也别指望这帮穷棒子驿卒里那些成了家的,回去了能有什么好待遇,不说家里婆娘给不给快活了,脑袋上少戴几顶绿色的帽子,那就要去庙里,啊不对,是在心里好好地拜拜菩萨了,毕竟没有那个香油钱,和尚还未必能帮你转达自己对菩萨的谢意。 于是呢,这天才刚刚擦黑,这帮穷苦的驿卒一个两个就开始收拾东西关门了,大明朝的,只要不是什么四百里六百里八百里加急的奏报,是不会在夜间进行什么公文传递的,毕竟这年月大部分人都得了夜盲症了,晚上骑马容易摔死,至于现在南方的奏报,丰城侯李贤还在那边负责剿匪呢,能有什么大阵仗? 杨尚荆这边带了足足三百人,守夜什么的,自然也就用不上驿站里面的驿卒了,当然了,要是论对着驿站周围的环境的了解,三百个士卒加起来,也够呛能赶上驿站打更的驿卒,所以在关键的位置上,忠叔还是安排了两个驿卒帮忙守夜。 已经算是年近七旬的忠叔笑呵呵地站在三个驿卒的身前,摆了摆手,自然有亲随送上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三个钱袋子,忠叔随手抓起一袋来掂了掂,里面哗哗作响,这几个驿卒虽说现在是个穷棒子,但是时常搞些迎来送往的勾当,一个两个可都是人精,一听这动静,就知道里面的铜钱数量不少,怎么着也得有个几百枚。 “今天晚上,我家少詹事的安危,可要交付给几位了。”忠叔将这铜钱放到了托盘上,示意亲随给送过去,“小小的一点儿心意,你拿去换点儿酒喝,采买些衣衫。” 一个驿卒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连连点头:“老人家您就放心吧,小的们肯定把事情办得妥当,这地界儿,小的们已经做了三年的差役了,周遭的情形了然于心,慢说是这还有几百名军爷护卫,便是没有,有行刺的贼人,也脱不得小人的这双眼睛。” 忠叔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老朽便放心了。今夜平安无事,老朽自然还有一份谢礼送给诸位。” 三个驿卒听了这话,越发地欢喜了,一个两个疯狂点头,分别带着两个士卒往要害地方去了。 今夜这驿站附近巡逻的岗哨,有三班,每班三十人,动用了接近三分之一的人手,就是害怕有人给杨尚荆来个出其不意。 别管忠叔还是杨尚荆都知道,那封来自杨尚荆三叔的信,着实是透着些诡异,若不是处于某些因素的考量,杨尚荆也不会以身涉险,忠叔更不会点头同意。 所以一旦有针对杨尚荆的刺杀活动,肯定就不会是什么简单的几个小毛贼,这身后的人物,基本可以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了。 安排好了明哨暗哨,忠叔这才回到驿站之中,也没回自己的屋子,就在杨尚荆住的那间房子的外间和衣而卧,眯着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大约是四更时分,外面猛然间传来一声尖锐的鸣镝声,而后弓弦儿拉动的声音在黑夜里响成一片,和衣而卧的忠叔猛然坐起,双眉紧蹙,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带鞘的宝刀,不过盯着门口,却是丝毫没动。 “果然是被盯上了啊。” 里屋传来了杨尚荆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的惊慌,而后里屋的烛光亮起,开门声传来,杨尚荆提着一把刀走了出来。 “以少爷如今的身份,如今的境地,这不被盯上,才叫咄咄怪事。”忠叔笑着摇摇头,语气里也全都是不以为意。 说着话,忠叔看了看着装整齐的杨尚荆,不由得笑道:“少爷可是一夜未眠?” 杨尚荆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过是和衣而卧罢了,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总不能真个把自己烤糊了吧?” 两人说着话,却谁都没有出去,只是看着门口,脸上带着些戒备,手都扶在了刀柄上。 鸣镝代表着有人前来刺杀,方才的弓弦响动证明明哨暗哨放箭了。 但是现在没有喊杀声,也没有兵器碰撞声,谁也不知道刺客是死了,还是来到了驿站之中,两人不得不严加戒备,免得阴沟里翻了船。 过了半晌,门外传来脚步声,很粗重,一共是两个人,不等到门口,就听见外面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少爷,忠叔,刺客已经跑了,不知道总共来了多少人,下走这才来报信。” 这是自家人的声音,当初跟在杨勤身边的得力人手,不过两人的手依旧没有离开刀柄,忠叔对着杨尚荆点了点头,杨尚荆慢慢地退回了里屋,忠叔这才开口:“先进来再说吧。” 外面是两个人,虽然出声的这个人可以说是可靠的,但是依旧不能绝对保证,另一个人也是可靠的,这个世道,轻信他人,就相当于把小命交到了别人的手里。 门开,两个满头大汗的士卒走了进来,直接单膝点地,抬头看着忠叔,忠叔看了看,确实都是自己人,这才松了口气:“现在外面,到底是个甚么情形?” “有个刺客中了一箭,不过不知道射中了哪里,砍断了箭杆跑了,马齐带着五个弟兄追下去了。”另一个家丁沉声报告,“外面营寨也得了信,勤爷已经带人往这边来了。” 嗯,真的更新了……我努力把更新稳定下来,谢谢各位的支持……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三章 夜袭(下) 听了家丁的话,忠叔和杨尚荆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杨勤说他什么时候过来?”杨尚荆微笑着,手有意无意地摸上了刀柄。 两个家丁低着头,昏黄的灯光下也看不出是个什么脸色。 “回少爷,勤爷说他一刻钟就到,他那条路上是刺客的必经之地……”这家丁沉声应答,手悄无声息地摸上了刀柄,单膝点地的脚尖然而等他抬起头来,却发现忠叔和杨尚荆的刀,已然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 忠叔看着两个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三爷给了你们多少的好处,能让老夫知道么?” “忠叔您说什么……”其中一个抬起头来,眼中闪着不解的神色。 忠叔摇摇头,直接一刀抹了下去,正好砍在颈动脉上,鲜血四溅,整间屋子瞬间没血腥味充斥。 忠叔转过头去,看了看剩下的那个,后者的反应很快,刀已经拉出了半截:“你说呢,还是不说呢?” 后者咬着牙,看了看脖子上的刀锋,终究是没敢继续拔刀,手慢慢地放下,却是不再说话。 忠叔摇了摇头,哑然失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先问他么?” 也不等后者有什么反应,忠叔慢悠悠地说道:“因为他是个赌鬼,虽然在家中有着个不错的差事,但是手中却没甚么余钱,慢说是娶妻生子了,便是买房置地都没得机会。” 顿了顿,忠叔脸上的笑容更盛:“可是你不一样,你还算顾家,虽然说除了结发妻子之外,还有个相好的寡妇,生下来一个儿子……” 这个汉子咬着的牙终于松开了,然而忠叔现在并不想让他说话,而是借着说道:“让老夫猜猜,三爷他许给了你什么好处,无非是将你那私生的儿子好生照顾,再给那寡妇一笔好钱,可对?” 摇了摇头,忠叔叹了口气:“你那结发之妻所生的是个女儿,你自然是不会在意了,加上你妻子又在明面,你若杀了少爷,杨府必然拿她们泄愤,可是你也不想想,能跟在少爷身边的,哪个人不是老夫亲自掌过眼的?” “我……”这汉子显然是被击中了痛点,一张口,声音干涩,十分难听。 忠叔用刀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老夫给你保证,只要你说出来根底,肯定不会为难你的家人,更不会为难你那个私生子,如何啊?” “我……我说。”事到如今,这汉子再挣扎下去也就没了意义,竹筒倒豆子一般,就把事情的前后说了一遍。 不过出乎杨尚荆和忠叔预料的是,这汉子也不知道是谁要暗算杨尚荆,只不过是府中的一个管家来找他,给了他一千贯,让他办成这件事,那个管家平日里和杨尚荆的三叔走的非但不近,反而很是疏远,按照隶属关系来说,和杨尚荆的老爹关系反而最近。 一千贯在这个朝代可不是小钱,这可不是后世拍的武侠片,一个江湖上行走的随手丢出几锭金子,一个浪荡子随手砸出去几千两银子,倒也难怪这汉子会下狠心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钱是杨家自己给的,背叛主家这种负罪感,在他们看来几乎没有,这钱也能收的心安理得。 而两个人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在杨尚荆遇刺,处于惊慌之中的时候过来保护一下,然后顺势完成刺杀。 忠叔刚刚问了一遍,还没等第二遍问完,就听见脚步声响起,杨勤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少爷,忠叔,下走……” 他刚刚喊完一半,忠叔直接抬起头来,喊道:“进来吧。” 杨勤刚一进来,就看见屋中的景象,顿时眉头就竖起来了,忠叔收了刀,指了指地上跪着的汉子,吩咐道:“这里没甚么事情了,这两个意图刺杀少爷,可惜是两个蠢货,你把他带下去,多问几次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报与我。” 杨勤看着这汉子,牙根儿咬得咯吱响,拍了拍胸脯,对着忠叔说道:“少爷和忠叔放心,下走省得该如何处置。” 所谓的如何处置,也不过是疲劳审讯罢了,最后给个三刀六洞,也算是个交代了。 忠叔摆了摆手:“多问几次,拿个最准的过来和老夫说便是了,最后给他个痛快,他这事儿……” 杨勤听了这话,愣了愣,可他到底不是个笨蛋,思索了一下也就明白了缘由,想必这人是受了家中高层的指使,这才做出弑主犯上的勾当,然而听了家中高层的指使,指使背叛了杨尚荆,并不是背叛了杨家,给他个三刀六洞神马的,自然也就不合规矩了。 若是在什么阴司之处,给个好看也就罢了,可是这旁边都是杨家的家丁,不合规矩的事儿,当然是少做为妙。 毕竟这帮人和杨勤不同,说白了效忠的还是杨家,不是杨尚荆,毕竟他们的饷银,说白了还是杨家这个家族给出的。 个中细微的差别……还真是不好说啊不好说。 杨勤挥了挥手,身后的人就把这家丁架了下去,连同地上的死尸也拖了出去,只不过方才忠叔那一刀着实太准了些,这屋子里的血腥味,一时间怕是散不出去的。 “忠叔,你说,大人他到底是有事没事?”杨尚荆也没在乎这点儿血腥,只是收起刀来,长叹了一声。 他也是经历过大阵仗的人了,自己亲手宰了的就有好几个,区区一个死人,一点儿血腥味,自然不算什么。 忠叔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最后摇了摇头:“却也是不好说啊,那人,可不是三爷房里的,这里面到底有甚么勾连,只怕是要等到少爷回了建安,才能看得分明了,老夫这里推测,也不过是雾里看花罢了。” 忠叔转过身来,看着杨勤,沉声说道:“小二,你回去之后把手底下的人梳理一遍,现在可不同以往了。” 杨勤重重地点头,回答的声音坚定:“忠叔放心,下走省得了。” 嘛,游戏公司加班有点儿狠,老衲最近都是十点多才下班,更新也是有心无力,就是今天生日也没休息一晚上,更新暂时就这样随缘吧,等项目中期了,应该就有时间了。各位读者老爷们多多包涵呀。聿天拜谢。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四章 计较 第五三四章 等院中的一切重归寂静,这处的驿丞这才哆哆嗦嗦地跑过来请安。 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这种官儿,哪怕是在京中饱受排挤、郁郁不得志的,对他这个小小的驿丞而言,都是天神一般的存在,这杨尚荆要是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什么事儿,他可才是真真儿的冤枉死的。 想要弄死杨尚荆的人,可是比天神还天神的人物,他这个驿丞,就是给杨尚荆陪葬都嫌不够格,大约某县县志之类的里面会提一句“同谋杀害少詹事杨尚荆,斩立决”? 出于安全考量,杨尚荆也没有离开这地方,只是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的兵丁。 这想要弄死杨尚荆的人,都能发动杨尚荆身边的护卫,而且是之前杨勤都觉得“还算可靠”的护卫了,鬼知道这驿站的驿卒里面会不会有拿钱不要命的货色?所以驿丞带着的两个人,可都被拦在了外面,驿丞自己也被搜了身。 于是这驿丞的心理就更加忐忑了。 难不成这杨少詹事已经受了伤了? 毕竟是死了两个人的房子,这会儿杨尚荆屋里的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去,这驿丞的心理就又是一突突,总觉着自己今年害了太岁,没去庙里烧香是着实不应该,心说今天这事儿过去了,一定要去找个大庙烧香拜佛。 “这地界儿离着江西龙虎山也不远,虽说张天师现在改名叫做正一嗣教真人了,可是法力总归是有的,这黄岩县那位能呼风唤雨的蔡仙长,不也出自龙虎山门下?”驿丞咬着牙,隔着个门,看着里屋的阴影:“听闻有宵小之徒刺杀少詹事,下官特来看望,不知少詹事现在如何?” 到底是浙闽边境的驿丞,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近些年这边儿又是矿贼又是流匪的,死尸什么的见得多了,一点儿血腥味,倒也不能让这个驿丞吐出来。 忠叔从里屋转了出来,看着这个面色如常的驿丞,点了点头:“少詹事并无大碍,只不过到底受了些惊吓,如今就要安寝了。” “少詹事吉人天相,如今没甚么大事,自然是最好的。”这驿丞满脸带笑,左右瞅了瞅,然后说道,“这间上房到底是死过人的,不说吉利不吉利,血腥味总也是不好闻的,不若下官给少詹事再安排一间房?” 忠叔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在客套,现在的情形晦暗不明,大晚上想要防备点儿什么也不简单,杨尚荆这个随时处在刀口之下的人物怎么可能再换个地方?说着话,无非就是尽一个做驿丞的职责,别到时候让杨尚荆觉得自己受到了怠慢。 至于驿丞有没有心思害杨尚荆,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不过嘛,文官不知军事的,他一个驿丞只是想着尽自己的本分,杨尚荆想要怪罪下来,也是不好说话的。 “眼看着快要天光大亮了,就不必了,吩咐厨下明早不必准备甚么早膳了,我们自己做便是了。”忠叔笑着摆了摆手,拒绝道。 驿丞点点头,一脸和善的笑容:“下官明白了,这边去吩咐。” 这宰相门前七品官,杨尚荆虽然只是个四品官儿,和正一品的宰相还留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但是他爷爷是杨荣,这可是人尽皆知了,这老头能跟在杨尚荆身边,至少也是那时候给杨荣守门的不是? 眼瞅着这驿丞退了出去,忠叔慢慢地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伸手轻轻抚摸着刀柄,一瞬间仿佛禅定的老僧一般,仿佛整间屋子里的血腥味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等到东方晨光熹微,杨勤亲自给杨尚荆和忠叔送了饭,大半夜过去,这屋子里就算是有点儿血腥味儿,也早就闻不出来了。 “少爷,下走带人去那边看过了,对方可是下了血本了。”杨勤看着杨尚荆用完了饭,这才说道。 杨尚荆擦了擦手,抬起头来:“何以见得?” “派来的,可都是些狠茬子。”杨勤扯了一下嘴角。 杨尚荆就露出一个饶有兴趣的表情:“走,去看看,边走边说。” 忠叔听了这话,向前一步:“少爷此番遇刺,总是险情,朝廷之中风波诡谲,怕是前路未卜,不若就此回转黄岩县……” 杨尚荆摆了摆手,冷笑了一声:“如这般发动亲近侍卫的,还算是防不胜防,若是真个两军对垒,便是来个三五千人马,这三百余人也能一击凿穿中军。” 顿了顿,杨尚荆继续说道:“派两个人,一个去给丰城侯送信,让他加大力度剿灭矿贼,军功就在浙闽边境;再遣一个人,去南京报信,将事情如实说了便是。” “京师方向,要不要……”忠叔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杨尚荆摆摆手:“京师不要派人,发公文过去明说了就是。” 顿了顿,杨尚荆笑道:“只说昨夜情形晦暗不明,不敢连夜派人送出公文,浙闽一带兵荒马乱,辄需派遣能员干吏前来。” “如今那柳华正在此地总督剿匪,如此一来,岂不是恶了他?”忠叔略略皱眉。 杨尚荆一脸的满不在乎:“这会儿能被派出来督军的御史,可不是都察院里面吃香的角色,忠叔只管发文便是了,想靠着骑墙上位的,漫说只是个正七品的都察御史,就是正三品的侍郎,戬也能让他脱下来一层皮!” 御史柳华嘛,这个时候能捞到这么个差事,远离京城那个大漩涡,肯定是有自己那几把刷子的,比如在京中有个什么靠山。 但是,有靠山归有靠山,他能出来,或者说,能从各方的角力之中胜出,肯定是骑墙派,得罪内廷得罪的没那么死,这也会引来某些坚定的反内廷大佬的敌视。 所以,当他杨尚荆在这地界儿遭遇了刺杀,外朝那一帮大佬不拿他的狗头给天下一个交代,总也要拿他的乌纱帽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毕竟,就现在丰城侯这个牛逼到家的模样,是没人敢龇牙的。 更一章吧。。公司的事儿还是一堆压在身上,难受死我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五章 各有计较 第五三五章 有忠叔这样的忠仆、老仆跟在身边,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做个甩手掌柜,官场上的事儿,只要吩咐下去套路了,剩下的什么官话套话车轱辘话,就可以交给忠叔负责了。 跟了杨荣那么多年的他,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他自然会用各式各样的隐语、暗语,把对方活活玩死。 所以等到日上三竿,看着一个兵丁带着忠叔的信函朝着黄岩县县城方向飞奔而去之后,杨尚荆就知道,御史柳华的好日子,基本上算是到头了。 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在他负责剿匪的地界除了差头,他能好的了? 别说什么动手的是杨家的人,这是建安杨氏的内务,这年头“家丑不可外扬”才是主流,忠叔在公文里面可能提及这种事情么? 当然……不能了。 现在杨尚荆想要得到最大的利益,就只有在闽北浙南这一片地方上反复洗牌,造成浑水摸鱼的效果了。 丰城侯李贤功成身退,浙江备倭都司都指挥使李信成功上位,这只是第一步,充其量是把一根黑粗硬的棍子插进这潭水里面。 把督军的御史柳华拉下水来,这才是将这根黑粗硬搅和起来,玩浑水摸鱼的好把戏。 这水只要一混起来,外面的人看着,最多也就是咕嘟嘟冒泡,伸手捞上来几条浮出水面的傻鱼,可是在水底下猫着的杨尚荆,却能快准狠地把被惊动的鱼一口吞掉。 反正现在以他的体量,以他在朝廷里面的靠山势力,在闽北浙南这片地界上,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还真没有他吞不下去的。 “怪不得这五百多年后,人还是乐此不疲地想要吃点儿人血馒头什么的,这味儿啊,啧。”杨尚荆带着点儿感慨地砸了咂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拍了拍腰间的横刀,心说这打铁还靠自身硬,最起码五年之内,这自己的身手是不能丢下的。 忠叔……毕竟也老了啊。 杨尚荆觉得放松了,可是这驿丞却并不觉得自己放松了下来,他同样写了一封公文,派了两个驿卒往县城里面送,而且这两个驿卒走的更早些,天蒙蒙亮就启程了。 虽然说杨尚荆做了许诺,这件事不会把他这个驿丞牵扯进去,可是这年月做官的说句话,做下属的谁特么敢全信?信了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凉凉了。 所以驿丞表示,作为一个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官僚,哪怕是不入流的,也要严谨地遵循一点,那就是要走程序,程序走对了,才能独善其身。 毕竟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调回县里吃正儿八经的县财政,然后走个臭狗屎运,做个入流的主簿。 至于其他的,去您的吧。 詹士府少詹事,总领浙江沿海靖海抗倭事宜的杨尚荆遇刺这事儿,谁都知道里面有天大的机遇,谁都想掺和一手,那么对于一个流外的驿丞而言,就不是什么机遇,而是要命的陷阱,走错了一步,没有啥靠山的他,可是没人救的。 “这驿丞,还真有点儿意思。”忠叔笑着说道,“只可惜,岁数大了些,出身也差了些,否则还堪一用的。” 杨尚荆点点头:“心思还算缜密,虽说有些画蛇添足,求稳却是足够了。这样的人才,丢到这么个小驿站,确实是屈了才了,再写一封信给浙江藩司吧。” 处州府这边,杨尚荆虽说能说上话,但是到底底气是不足的,毕竟这地界不是他管着的,想要给一个驿丞调动一下工作,不是什么大事儿,可也容易让人给他下了绊子不是? 所以直接走藩司那边跨级别调动,看起来有些大费周章,可这是杨尚荆也是经过精心计算才拿的主意,主要目的就是向外界展现自己的大度。 换一句更直白的话,就是他杨尚荆打算收买人心。 你看,我在这驿站的低头上被刺杀了,我非但没有拿着个驿丞的官帽子祭天,反而让他网上拔一级,这不是宽宏大度么? 为什么拔一级?这还不简单,晚上杀手过来刺杀的时候,要不是驿丞调度有方,下面管着的驿卒能力出众,对周围环境了如指掌,可不就被得手了? 一个驿丞往上爬爬到典史,不哪怕是爬到主簿的位置上,对现在的杨尚荆而言都是毛毛雨,谁都知道浙江现在铁桶一块,是托了杨尚荆的福分,浙江三司四个大佬里面,三个站在他这边。 千金买马骨,不外如是。 这位周驿丞并不知道自己摔跤捡了狗头金,反而愁眉苦脸地看着上房里面歇着的杨尚荆等人,只盼着明天能像送瘟神一样把这位爷送走。 今天晚上要是再在这里出点儿事儿,都不用处州府方面给他递小鞋穿了,他自己就夹包滚蛋了。 杨尚荆站在窗边,看着下面愁眉苦脸,指使着驿卒收拾驿站的驿丞,笑着摇摇头:“昨夜一夜未眠,倒是精神不济,今天就现在这里歇下吧,明天再继续南下,大人之情形如今虽然尚不明朗,可总也不会怪罪戬回去不及时。” 反正三纲五常这玩意就是抹布,需要的时候拿来用用就得了,不需要的完全可以去特么的,他杨尚荆已经星夜兼程跑了这么远了,要是自己被刺杀了还要一意往回赶,那就是真的愚孝了。 “不等黄岩那边再派些人来?”忠叔挑了挑眉毛,右拳暗暗握紧。 杨尚荆摇了摇头:“带着三百人一路南下,已经是犯了忌讳了,故此戬打了个剿匪顺路的名头,若是再有个三五百人南下,事情可就脱离了掌控,那柳华,说不得便要反咬一口。” 顿了顿,杨尚荆的声音陡转肃杀:“只不过一件事,忠叔还要帮戬留意一下,最近到底是谁有频繁接触过矿贼,有仇不报,戬可是做不到的。” 如果说建安杨氏整体要抛弃杨尚荆,还有可能鼓动各路框子额,单单一个杨尚荆的三叔,是绝无可能的。 所以,杨尚荆该露露獠牙,吸上几口浙闽大族的鲜血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六章 分析 第五三六章分析(第1/1页) 第五三六章 杨尚荆等人在驿站这边多呆了一天的时间。 当天晚上驿丞根本就没敢睡觉,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虽然他并不知道当天晚上突袭杨尚荆的人,到底是从外面闯进来的,还是杨尚荆身边的人反水被格杀了,但他知道杨尚荆万一出了一点儿意外,他也得殉葬了。 所以吧,虽然他自己不敢黑灯瞎火地在外面转悠,但是手底下的几个驿卒可都被他给弄起来了,连夜的巡逻,绝对不留一点儿死角。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几个驿卒也没敢多说什么,毕竟他们还得指着这点儿钱粮过活呢不是?巡逻未必会死翘翘,可违逆了驿丞的意思,这活计肯定得丢,自己一家老小也得饿死。 所以说世界的本质还是比**下限。 第二天一早,看着杨尚荆带着人离开,这位周驿丞眼泪差点儿没掉下来,纯粹是感动的,他对着杨尚荆离开的方向,也就是建宁府的方向拜了又拜,心说得空了,自己怎么做也得去那位蔡仙长那儿,不说算一卦吧,香火钱总得奉上半吊钱。 三百号人,听着不多,可是真要是动起来,一人双马的架势摆出来,也是乌央乌央一大片了,再加上各个带弓,整体上的气势就要压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明军正规军士卒了。 一个趴在山坳里面,鬼头鬼脑地往外看的山贼一看见这个架势,禁不住就吞了一口唾沫,咕咚一声刚响起来,就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伸手就想把自己的嘴给堵住,想了一下不对劲,往下一抹,就想去捂自己的咽喉。 这装备,这气势,从头到尾突出一个特点,壕。 旁边一个疤脸的汉子把眼睛一瞪,张口就骂:“我说小六子,你特么装神闹鬼呢?看见什么了把你吓成这幅熊样。” 小六子嘎巴嘎巴嘴,哭丧着脸:“当家的,北面是来了当官儿的,可是……可是人数不对啊,足足两三百人,各个还带着弓呢。” 听见两三百人,这个当家的还没当回事儿,可听到各个带弓,他自己也吓得咽了口唾沫:“小六子你可别给当家的胡诌八扯,两三百官军在这闽北的十万大山里面,还不够咱们弟兄牵着走的,可是各个带弓就不一样了,你再看看。” 这小六子天生的好视力,在这贼窝里面干的就是巡风望哨的勾当,哪儿能看错了?不过当家的发话,他还是又看了看,这才哭丧着脸点头:“当家的,撤吧,咱们惹不起,不光带着弓,还都披着甲呢。” “这……真他妈的。”这当家的怒骂了一声,“我说吴老二怎么给老子放这个风,感情是想要害死老子,弟兄们,撤!” 什么剑乃君子,刀乃霸主,都是扯王八犊子的,真正牛逼的武器就一件,弓。 要不形容军队多牛逼的时候习惯用“XX万控弦之士”,它不用“XX万握刀熊罴”呢,遇上玩弓玩的溜的,而且是成规模玩的溜的,跑路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如果玩弓的还特么披着甲……跑得越远越好吧。 “大哥,回去咱们兄弟剁了这个吴老二,怎么样?”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瓮声瓮气地说道,“个杂碎居然居心不良。” 当家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找机会再说吧,现在和他吴老二动手,老子还没那么傻呢,他现在身后站着的,可是叶宗留叶当家的。” 于是这边三十多个小贼稀里哗啦地开始撤退,完美诠释了没有组织度的情况下,三十多人能做到怎样的拖泥带水。 两边相距本来就不是太远,否则就是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看见杨尚荆这边人身上的装备,毕竟现在的大明离着海对岸日本的昭和年还差了不少,深海鱼肝油护眼的人肉雷达还没开发出来呢,更别提上岸了。 所以杨尚荆这边的斥候很快看出来对面的不对劲,打马跑过来,直接就问:“忠叔,您老人家看看,咱们要不要过去抓两个活的?” 忠叔好歹也是在漠北见过大阵仗的人物,稍稍思考,点头道:“你且带上二十个人,过去看看,若能抓到活的更好,全歼就别想了。” 最后一句其实是叮嘱,三十个四散奔逃的土匪,和五万果党士兵不一样,往山里一钻,大抵能顶得上共军三天三夜也抓不完的五万头猪,想着这三百人抓住对面全部,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再好的装备也没卵用。 那斥候恭声应是,招呼了一声,带着二十人,朝着对方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又是不成气候的小毛贼啊。”杨尚荆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 忠叔点点头:“大概是过来望风,或者是捡便宜的吧?没甚么军纪可言,见到我方军容齐整,军备完善,自然是压不住阵脚,惊慌失措了。” 顿了顿,忠叔的脸上出现担忧的神色:“这些许的小毛贼不算甚么,可是这预兆却不是很好,少爷若是听老仆一句劝,不如在此北上,先回黄岩县定夺不迟。” 前面发动了一波波的小毛贼探路,有着看清杨尚荆虚实的意思,也有消耗杨尚荆实力的心思,这就证明,在闽北等着杨尚荆的,绝对不是什么小股蟊贼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很大可能就是成建制的矿贼! 矿贼身后有闽、浙、赣三省的大户撑着,自然不可能是一盘散沙了,怎么着都能编练出来一点点的军纪,有了军纪,再加上乱七八糟的武器装备,只要人数一上来,杨尚荆这点儿人马是想要硬冲,那就得付出不少的代价了。 杨尚荆沉吟了半晌,这才摇了摇头:“丰城侯来这边也很久了吧?如果如此大规模的矿贼调动,还能瞒得住他的眼睛,他这个侯爷,还用做么?防着些奇袭也就算了,堂堂正正的对垒,何惧之有?” 说完这话,杨尚荆闭上眼睛,开始从自己所知的明史史料里面拣选东西,试图从中分析出一个叶宗留可能用出来的骚操作,好加以防范。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七章 以不变应万变 浙闽交界的地段,如今还颇为炎热,丰城侯李贤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深吸了一口气,可是这心头的烦躁却挥之不去。 如今他的儿子李勇,已经带着一彪人马去了建宁府,看看杨家那边到底出了甚么幺蛾子,站在他这个位置上,无论是从勋贵的角度,也就是从李家同魏国公徐家的关系上来看,还是从朝政的角度上,更贴近外朝体系的角度上看,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但是,从外出领军,在这浙闽交界之处镇压矿贼的总兵的位置上看,和通过一个成熟的政治家的角度上看,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去浙闽边境给杨尚荆救场,就成了一个很闹心的事情了。 新任的总兵,原本的浙江备倭都司都指挥使、浙江都司都指挥使李信,就要到这边来接替他的指挥工作了,这是让他有一个好的结局退场的最明智的决定,可以保存他的一世英名,在史书上留下一个光辉的背影。 而在这个档口上,他更应该做的,就是留在原地,等待李信的到来,而不是贸然出兵。 毕竟把李信调过来是各方妥协之后的最优解。 当然了,以他李贤丰城侯的江湖地位,拖延一下时间,把杨尚荆救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得到矿贼大规模出动的消息之后,主动出击,歼敌无数,这是天大的功劳,也无可指摘。 但是,矿贼的狡诈,李贤还是知道的。 如果他这边贸然出兵,结果中了矿贼的埋伏,损兵折将,那么他的一世英名可就付诸东流了,原本的福建都指挥使刘海,如今已经是正式上书朝廷,要告病还乡了,因为他在对付矿贼的初期受了重伤,还折损了福建的一个左参议。 “侯爷……”他的师爷看出了他的犹豫,上前一步,轻声提醒了一句。 李贤扭头看了看他,摇摇头,这个师爷虽说比狗头军师强了无数倍,但也只能给他查缺补漏,大局观上根本不行,像杨忠那种身经百战见得多了的长者式幕僚,整个朝堂上都不超过两只手的数量。 不过师爷觉得自己还是得开口,这个时候得到主家的信任,对以后的地位提升是很有帮助的,毕竟咽下,李贤这个丰城侯就要退二线了,按照朝廷上传了几千年的规矩,父死子继不一定做得到,但是李勇官升两级,继承他老子的一部分衣钵,还是没问题的。 毕竟朝堂上也要考虑派系之间的平衡,以及“退二线”的老干部们的心情,看两京之中那么多的二世祖三世祖横行霸道、国朝还养了那么一堆猪一样的宗室就知道了。 所以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提个好点子,水涨船高之下,他以后在李勇的幕僚团队里面占据一个有利的位置,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侯爷可是在想着要不要北上救援杨少詹事?”师爷轻声说道。 李贤看了他一眼,终究是点了点头:“自然是为了此事,你可是有甚么想法?” 师爷看出来李贤的不耐烦,不过还是退了半步,欠了欠腰,恭声说道:“回侯爷的话,小人有些想法。” 抬头看来一眼李贤之后,师爷这才说道:“以下走愚见,侯爷当虚张声势,调动粮草军备,做出向北支援之势,但是本身确实按兵不动。” 李贤眉头一挑,声音中的烦躁感瞬间减弱了不少:“何出此言?” “目前小侯爷处尚未传来建宁府的消息,我等无从得知杨少詹事之父到底是何境况,若是境况堪忧,北上自然无虞;若消息有假……”师爷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说着。 不过他的话只说了半截,就被李贤打断了,李贤笑着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去账下支三千贯罢,待吾回了应天府,你便跟在李勇身边罢。” 这师爷听了这话大喜过望,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李贤笑了笑,伸手招来一员偏将:“让全军制作五天份儿的干粮,派人去福建三司催一催,让他们尽快运粮过来。” 师爷的话很明白了,如果杨尚荆他爹真的是重病不起,那么这里面就是一小撮山贼,夹带着地方上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地主在闹腾,想趁着杨尚荆回乡的时候弄一票大的,一个四品的少詹事死在这边,而且是兼着沿海备倭差事的少詹事死在这边,肯定是朝野震动,海禁之类的政策,自然是推行不下去了,至于剿匪……加不加大力度,在现在这个情况下根本不起作用。 而杨尚荆的老爹如果没事,那就不是几个小家族掺和进去了,只怕整个福建、浙江的地主集团都往里面插了一手。 这是个很要命的情况。 这帮坐地户想要给矿贼通风报信,实在是太过容易了些,只怕自己这边还没真正动起来,就被放风到了矿贼那边,到时自己少不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然后这帮人反手回去收拾杨尚荆,想必也没什么大不了。 毕竟杨尚荆对海禁的态度,一定程度上加强了沿海地主阶级出海的意愿,但也是对旧有观念的一种挑衅,谁知道那帮安于现状的地主老财是怎么想的。 最重要的是,杨尚荆和李信不睦,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如果在这里让杨尚荆去死,或者自己这个总兵官身败名裂,会给李信一个更好的心情和情势上位,也相当于给李信一个巨大的威慑,到时候他们想要做什么,也就轻而易举了。 “这帮坐地户啊……”李贤想到这里,不由得咬了咬牙。 国之蛀虫是没得跑,可是这国之蛀虫也是国之根基的一部分,一旦深挖下去,真个把这帮地主老财,也就是“乡贤”弄死一票,只怕大明各地就要揭竿而起了,他丰城侯李贤,就是整个大明朝的罪臣。 他现在能做的,也就是通过军情迷惑一下或许不存在的本地乡贤的耳目,稍稍牵制一下可能会大举杀向杨尚荆的矿贼。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八章 各有算计 这边李贤的选择也是没有办法,作为丰城侯,而且是即将“功成身退”的丰城侯,他不能“有辱家声”,同时在跑路之前给自己留下一个光辉的背影,供后人敬仰。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这个情况,是南京方面,或者说是整体外朝和内廷之间妥协之后形成的微妙局势,他站的位置就像深渊上的独木桥一般,一旦走错,就是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所以说,如果让李贤在自己和杨尚荆之间做取舍,他会怎么选择,只要有点儿脑子都能看明白。 毕竟杨尚荆他不姓李。 和李贤那个马上就要飞黄腾达的师爷想的差不多,福建、浙江、江西的某些老铁们,还真就是那么琢磨的。 所以他这边大军一动,开始准备粮草了,那边的叶宗留就接到了消息。 虽然如今人数不少了,声势也大,但是叶宗留依旧保留着山大王一般的本色,这倒不是说他自己多么廉洁自爱,而是受到了资助他的大户们的建议,要“拉近和手下之间的距离”。 毕竟能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盗取银矿的主儿,基本都是吃不上饭的苦哈哈,或者是十恶不赦的混账,讲大道理这帮人肯定不会听,或者干脆听不明白,但是这种实实在在的表率,却是看得懂的。 否则,就他这种出身的,一准儿搂着一票大姑娘小媳妇胡天胡地了。 “大王,那姓李的可能是要有大动作啊。”一个幕僚皱着眉头,盯着手上的小纸片,“据说那边备了至少五天的干粮。” 别看叶宗留是个矿贼头子,可人家早年也是习武的,毕竟“穷文富武”,家境那是不差的,再加上混过衙门口,字儿还是认识几个的,所以看着这个本地“乡贤”派过来的幕僚,哼了一声,直接把那张纸片抢了过来,自己开始看。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大王”了,他对下面这帮乡贤老铁们派来的幕僚是什么德行,心里还是有点儿逼数儿的,不说骗他怎么着吧,最起码的,各种选择性汇报是少不了的,这也是控制他的一个方法。 所以一旦有机会接触第一手资料,他是不会放过的。 “五天干粮,好大的声势。”叶宗留眉头一皱,一张国字脸上瞬间充满了杀气,一转头看向身后墙上挂着的地图,指了指李贤安营扎寨的地方,“以本王的意思,就在他北上的必经之路等着他,给他来个狠的!” 说实在的,叶宗留是被李贤压得太狠了,毕竟李贤他老爹当年镇守的地方就是丛林密布,人家家学渊博,收拾一个没接受过兵法教育的叶宗留还是没问题的,所以叶宗留也只能一直在伏击上面做功夫。 这年头还没有等高线这一说,各家用的地图都和山水画一样,钻进山里就得全靠着向导带路,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能借助主场优势,在这十万大山里面和李贤兜圈子,抽冷子沾点儿小便宜,否则的话,再多一倍人马,也得被李贤给剿个干净。 所以现在能有机会动一动李贤,叶宗留是根本就不做多想。 眼瞅着身材魁梧的“大王”霸气侧漏地做着打算,下面这帮本地老铁派来的幕僚一个两个都傻眼了,虽然他们也没有接触过正规的军事教育,可好歹看过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之类的玩意啊,这打仗,有凭着一条消息就决定出不出兵的? 所以一个留着山羊胡师爷哆嗦着站起身来,看了他一眼,有些踌躇地说道:“大王,还请三思,三思啊。” 各位本地的乡贤大户,虽然很像把李贤弄个灰头土脸,滚回南京养老去,可是呢,他们要考虑更深一层的东西。 比如,只能让李贤灰头土脸,这是底线,不容触碰的,杀了个福建参议竺渊,那是小问题,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的废柴死了就死了,正好给好人腾地方;打伤了福建都指挥使刘海,也没啥大事儿,这个军头和五军都督府之类的地方没有太多的牵扯。 但是杀了李贤,勋贵们就要炸窝,指不定就能做出来什么事儿来,本地的老铁们兴许就得换上一茬。 而且,明军在这个地区的存在感,不能太强,太强了影响他们赚钱;也不能太弱,太弱了叶宗留就成了脱缰的野马,搞不好还要和他们尥蹶子。 说白了只是走钢丝绳,一个不好大家一起死全家,但是吧,本地的乡贤们虽然没有资本家们的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但是作为资本家的前身,并不妨碍他们有着一颗爱财的心,所以在百分之三百的利润的诱惑下,他们并不介意走个钢丝绳,好好地秀一把。 总体来说,人类还是特么的不会进化。 叶宗留扭头看着这个山羊胡,眉头就是一皱:“正所谓兵贵神速,那李贤已经让部下准备干粮背上救援了,你等还让本王等着,等什么?依着时间来看,明军大兵大概已经开拔了罢?” 顿了顿,叶宗留加重了语气:“本王知道尔等心中所想,那杨尚荆事关开海禁之事,多少让尔等背后主家踌躇,那便正好不杀!” 本地乡贤在算计,叶宗留其实也在算计,虽然这帮乡贤告诉他别杀了李贤,但是他还真是要非杀不可。 毕竟李贤死了,勋贵们炸了毛,给本地坏了规矩的乡贤来个大清洗,他才有可能摆脱这帮乡贤的控制。 所以这位总督三省剿匪事宜的丰城侯,他无论如何都要比划一下,哪怕是抓住一个稍纵即逝的破绽。 几个幕僚互相看了一眼,这二人斗地主其实和明牌没差多少,互相的底牌都知道,所以这时候拼的就是算计,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幕僚站了起来,哈哈笑道:“大王且慢,明军人数众多,五天干粮也是不好齐备,后勤辎重想要动起来,所需时间更长,我等便在这里再等一日,一日之后,若是还有消息,便发兵前去,如何?”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三九章 “绝户” 遇事不决莽一波。 这可不是什么高尚品格,或者是牛逼到炸的主角光环,实际上,这是这个年代绝大部分人的办事习惯。 毕竟就这个年代,知识普及度低的让人发指,搁在五百年后,可能“扁担横起来不知道是个一字”只不过是个笑话,但是搁在这会儿,你给一个明朝的老哥写个“一”,都别弄朱重八为了防止坏账搞出来的那个壹,至少六成机会,老哥会回答你“这是我家的扁担”。 所以你指望着练武出身,连一本兵书都没看过,全靠着浙闽赣三地乡贤安排幕僚撑着的,而这些乡贤的幕僚是个啥水平…… 嗯,掐掐手指头,也就是个“秀才以上,举人未满”,贼鸡儿尴尬。 换句话说,这帮幕僚想要去“货与帝王家”,捞个一官半职的,大概率就是备胎妄想上位,后果嘛,被发一张好人卡继续做备胎都是好的,脑子一抽想要来个“终南捷径”,搞强上什么的,大概率是要被教做人的。 黄巢辣么屌,最后下场是个啥? 毕竟官位这个“女神”,从隋唐两代皇帝把关陇、山东、江南三地的“门阀”们按在地上反复摩擦之后,就成了大小地主们“寤寐求之”的“窈窕淑女”了,别管高富帅还是臭屌丝,不缺人追的。 所以吧,总而言之,叶宗留这个“大王”一拍脑袋,而且拍的时候还有点儿逻辑,那么下面的这帮乡贤的幕僚自然也就只能跟着跑了。 所谓的狗头军师,大抵如此。 只不过吧,和这帮狗头军师不一样,李贤作为丰城侯,勋贵体系里面的一个小小的山头,他手底下还是有一帮独立于朝廷之外的人才体系的,也就是所谓的“家将”,相对要少得多的倾轧,和并不低的待遇,除了某些“修齐治平”为己任的读书人之外,吸引力还是不少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老卒,有着丰富作战经验,并且世代给主家“打工”的老卒。 所以在大军开动之前,李贤手底下的人马就撒出去了一圈儿,这些人可都是精通山地作战的,当年李贤他老子在越南大杀四方的那批人的后代。 虽说和自家老子比起来,这帮人的水准可能还有点儿欠缺,但那也是军阵上的实战经验差距,论起侦查来,一个两个还是水准之上的。 再加上李贤来这边剿匪,也没想着灰头土脸的回去,一开始就积累了大量的本地资料,水文、地理、民情多有收集,再加上本地想要跪舔的小地主提供的资源,这帮人进了山林,到底也是个如鱼得水的境界。 这种境界和“义军”的境界相比,大概就是职业特种兵和普通山民的境界差距了。 “这叶宗留……到底是动了啊。”李贤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脸上的褶皱里面都带着笑容。 要是叶宗留按兵不动,他到底是要坐蜡的,因为他不知道叶宗留所在何处,到底是等在自己前去救援的路上,还是要先拿了杨尚荆的脑袋。 这一动弹,就说明叶宗留要拿的是他的脑袋,可是不玩偷袭的话,就叶宗留手底下那帮人的作战素质,和正规军展开了刚正面,岂不是死路一条? “侯爷洪福齐天,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啊。” 给李贤提意见的那个师爷满面红光,这特么飞黄腾达就在此时啊,他甚至觉得自己大概是要给叶宗留立一个生祠了,不对,经此一役,叶宗留大概率是死球了的,那么到时候自己找杨尚荆那边有名的蔡仙长,给他生魂拘过来受些香火,不也挺好的? 听说最近暹罗那边流行什么佛牌,反正蔡仙长法力无边,三教原来是一家,做个劳什子佛牌还不是手到擒来? 李贤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不过他的目光扫了扫大帐里面的人,说出来的话就有了点责备的意思:“老夫何来的洪福齐天,还不是仰仗当今圣上天恩浩荡,威加海内,让这班无君无父的混账得了失心疯?” 虽说能进这个大帐的,基本都经过了“政审”,然而这政审审的是终于朝廷还是忠于乡贤,和是不是忠于他李贤连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所以这个时候,就要把大义局在前面,各种跪舔皇帝,哪怕里面出了个二五仔,也无伤大雅。 师爷明显回过神来了,可他也是个机灵的主儿,当即也没说自己不是,而是笑着说道:“侯爷剿匪乃是奉皇命而来,这侯爷的洪福,自然就是陛下的天威。” 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花活儿玩的可以说是很溜了,于是乎所有人,别管到底是那头儿的,都舒坦了。 等李贤安排完了人手,这帮人都下去准备了,他这才低头看起来桌上摆着的地图,虽然这地图就像鬼画符一样,但是精于军阵的还是能从里面找出来一点儿花头的。 “这叛匪藏匿之处,想必俱是些林密草深的所在,你说,若是老夫给他来一点儿绝户计,当如何啊?”李贤一拳砸在了桌子上,转头看向一旁的师爷。 师爷最近显然是智商在线的,所以眼珠子转了转,当即就明白是什么绝户计了:“侯爷所言,倒也有理,只不过如今这南方虽是入了秋,终究要潮湿些,这火,怕是不好放啊……” 蜀汉的诸葛丞相都觉得火攻有伤天和,那么自然,这个说法也就留下来了,山高林密,要是搁在北方,来个火攻,做个绝户计,倒也不差,只不过玩不好了就是山火一片,指不定烧出来什么后果,要知道五百多年之后的加州大火,都没有办法用人力控制。 但是就浙闽赣三省交界这地儿,湿度太大了,火烧过去根本就没什么卵用,地上的枯枝都是炒的,别说这年头的火把了,就是拿着凝固汽油弹做火源,都烧不了多久。 然而李贤摇摇头,眼中出现狠色:“老夫自然是知道的,可老夫要的,可不是什么火啊。”(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零章 消息 捡到宝的李贤在谋划着自己的绝户计,一路南下的杨尚荆也在琢磨着前面到底能有什么鬼东西。 小股的土匪路霸就是来送菜的,他现在手底下这三百精骑用的好了,就是三千明军的卫所士卒也不够看,奔着中军冲一波,直接带走。 他害怕的是什么天险加持,那种情况下,三千精骑都是菜,白送的。 所以杨勤这边,直接带了十来个刀子飞快的,就奔着自己以前的“道上兄弟”的山寨就去了,一人双马,人人带弓,拽得一批。 什么江湖义气?现在杨勤这位杨二爷他有了官身了,而且肉眼可见的是前途无量,这时候没有直接拿着“道上弟兄”们的脑子换军功,就已经很有义气了。 所以杨尚荆看着杨勤远去的背影,也只能感慨一句很有哲理的话: “什么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为放下屠刀之后,肯定要报官,然后牵扯出更多的还没来得及放下屠刀的屠夫,这特么就是功德啊。” 摇了摇头,杨尚荆一脸难受:“别说其他的了,要是有这种老铁前来投效,本官都不会宰了他,而是给他个总旗、百户干着,千金买马骨啊。” 忠叔瞅着杨尚荆的后脑勺,看他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还以为自家少爷在那感慨命途多舛,或者是给杨勤这个家丁担心呢,还挺感动的:“少爷无虑也,杨勤那厮久在此地混迹,各家各户的根底都是熟悉的,此去定然无恙。” 当然无恙了,杨勤有不是傻逼,带着十个人奔着本地最牛逼的山寨,敲开宅门直接用刀横在人家大当家的脖子上问情势如何,那肯定是拣一些不软不硬的下口了。 别说杨勤带走的那几个人的素质有多好了,即使是带着寻常的杨家家丁,那帮道上的弟兄也不敢扎刺,毕竟杨家本身……就特么牛逼大发了。 “继续向前罢,想必现在丰城侯也该有所动作了。”杨尚荆摇摇头,打消了脑子里没什么所谓的念头,扬鞭指了指老家的方向。 他现在也想明白了,只要李贤那边接到了消息,那么以李贤的江湖地位也好,以他带兵的经验也罢,甚至包括他在外朝的下注,套都会有所动作的,那么,无论是他那边被叶宗留给缠住了,还是杨尚荆这边被叶宗留缠住了,他肯定都是来得及救援的。 到时候,这种情况不发生则已,只要发生了,结果都是他杨尚荆喜闻乐见的——只要他杨尚荆不倒霉到被一箭封喉,那么他肯定是稳赚不赔的。 最多最多,就是他手底下这三百精骑填进去一多半而已,而到时候那个战功和名声……就是东海上剿倭大获全胜,都没这个给劲儿。 忠叔看着杨尚荆的背影,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笑意。 也就是当天的晚上,杨勤就回来了,十一个人都是血溅衣衫,显然“打听消息”的过程有那么一点儿血腥,不过十个人倒是全须全尾,没人丢胳膊少腿什么的。 这会儿看开了的杨尚荆正在吃着烤羊肉,手里的小刀玩的还挺溜,熟练地割下来一块羊肉,放在盘子里就送给了杨勤:“吃,吃完了再说。” 杨勤想了想,也没推辞,道了声谢,就坐下开始啃羊肉,那狼吞虎咽的架势,显然是饿坏了,等他三下五除二啃完了肉,一抬头发现,杨尚荆还在那慢条斯理地割肉蘸酱。 于是乎杨勤转头看向忠叔,他现在有点儿摸不清,是不是要直接汇报情况了。 忠叔点了点头,杨勤这才开口说道:“小的带人走了两家寨子,都是三十多人的规模,来回逼问了一番,结果却也一样,都说是有人劝他们随着那姓叶的闹。” 杨尚荆抬了抬眼皮,丢了一块肉进嘴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三十多人的寨子,应该是没有被地方上的乡贤“投资”的寨子了,换句话说,自己有点儿势力,却也没什么闲钱,也不爱给地方上的乡贤做狗,靠着官道吃饭,再自己折腾点不交税的粮食,够吃就行。 在换句话说,这三十多人的寨子,是包含老弱妇孺的数量的。 “前天的功夫,有人让他们往南去,据说是姓叶的要有大动作,去了的都有赏钱,这两家还算有点儿脑子,知道去了也就是拿命换钱,有命赚未必有命花,也就没去,不过听说那边集中的各路绿林道上的人马,已经破了千。”杨勤继续说道。 杨尚荆咧了咧嘴:“千把人,你放在眼里?”忠叔看着杨尚荆的背影,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一点笑意。 也就是当天的晚上,杨勤就回来了,十一个人都是血溅衣衫,显然“打听消息”的过程有那么一点儿血腥,不过十个人倒是全须全尾,没人丢胳膊少腿什么的。 这会儿看开了的杨尚荆正在吃着烤羊肉,手里的小刀玩的还挺溜,熟练地割下来一块羊肉,放在盘子里就送给了杨勤:“吃,吃完了再说。” 杨勤想了想,也没推辞,道了声谢,就坐下开始啃羊肉,那狼吞虎咽的架势,显然是饿坏了,等他三下五除二啃完了肉,一抬头发现,杨尚荆还在那慢条斯理地割肉蘸酱。 于是乎杨勤转头看向忠叔,他现在有点儿摸不清,是不是要直接汇报情况了。 忠叔点了点头,杨勤这才开口说道:“小的带人走了两家寨子,都是三十多人的规模,来回逼问了一番,结果却也一样,都说是有人劝他们随着那姓叶的闹。” 杨尚荆抬了抬眼皮,丢了一块肉进嘴里,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三十多人的寨子,应该是没有被地方上的乡贤“投资”的寨子了,换句话说,自己有点儿势力,却也没什么闲钱,也不爱给地方上的乡贤做狗,靠着官道吃饭,再自己折腾点不交税的粮食,够吃就行。 在换句话说,这三十多人的寨子,是包含老弱妇孺的数量的。 “前天的功夫,有人让他们往南去,据说是姓叶的要有大动作,去了的都有赏钱,这两家还算有点儿脑子,知道去了也就是拿命换钱,有命赚未必有命花,也就没去,不过听说那边集中的各路绿林道上的人马,已经破了千。”杨勤继续说道。 杨尚荆咧了咧嘴:“千把人,你放在眼里?”(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一章 干!(上) 杨尚荆虽说看开了,但是速度上该压着还是要压着的,该有的情报总要收集齐全了,才好动手。 于是杨勤干脆就带了五十人做先锋,直接在前面扫荡那些大小寨子,这个时候,兵法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没有一个详细的统筹规划,中军每天行进多少,前锋每天扫荡多少距离,肯定会出问题,进而导致前锋和中军之间的脱节,这还是杨尚荆没带辎重队,选择在近处的驿站、卫所就地补给的结果。 否则辎重怎么分配,更是一门大学问。 沿路的几个卫所也是知道情况的,那驿站的驿丞为了不但责任,消息早就撒出去了,但是指望他们帮着杨尚荆拼命,还是歇一歇的好,不是自己的正管,加上朝局复杂,再加上之前本省都指挥使李信和杨尚荆不睦根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谁特么闲的找抽去给杨尚荆拼命? 话也好说,没有都司调令,人家是不敢擅离职守的,不过粮饷什么的还是可以借调的,到时候给补足了就好了嘛,黄岩县现在多富裕,在整个浙江,甚至是整个江南都是有目共睹的。 杨尚荆也没在乎这个,反正这帮身处内陆的卫所士卒是个什么战斗力,他心里也是有点儿逼数的,带上了,最低档次也是拖后腿的猪队友,指望着他们和手下人一起玩冲锋,还不如回家做个梦。 不过好歹也是打着“孝道”的大旗南下,速度上可以慢,但不可能太慢,所以哪怕再拖延,最后还是进了处州府庆元县境内。 庆元县这地方吧,东北高西南低,东北方是洞宫山脉,标准的山高林密,西南方反而是海拔最低点的所在,杨尚荆当然不知道这地方在五百年后得了个什么“天然氧吧”之类的名头,毕竟这年头河里的水直接喝也不会汞中毒。 但是他知道,山高林密的地方,指不定就要出什么幺蛾子,这就是所谓的“逢林莫入”嘛。 “这庆元县的县令,当真是不知道治下出了事体?”忠叔坐在马背上,左右打量着山势,一脸的笑意。 杨尚荆倒是没有左顾右盼,军阵方面,让他出出主意,搞搞宏观上的东西,他还是能凭着穿越者一脑子的先进姿势给开脑洞,让有经验的人找出可以用的部分的,但是吧,你要让他看山势找埋伏……那纯粹是问道于盲。 所以他只是撇了撇嘴,答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浙闽交界之所是个甚么情况,忠叔自然是比戬要熟悉的。” 这话倒是真的,所以忠叔点了点头。 别管什么时候,想要搞事儿,都需要钱粮支撑,在这个明朝正统年间,想要搞到钱粮,要么洗劫地方上的大户,要么干脆受地方上大户的支援。 叶宗留起事至今,虽然宰了一票小地主,打出了“劫富济贫”的旗号,但是那种档次的小地主,在阶级属性上来说,和建安杨氏这种档次的一比,甚至可以说不是一个物种了,而建安杨氏这个档次的大家族,依旧是稳坐钓鱼台。 那么叶宗留背后有谁,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了。 而现在地方上,除了黄岩县杨尚荆依靠兵权和来自浙江两司的强权搞了个“皇权下县”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县里的乡贤搞县里的知府多的。 所以庆元县知县就算知道有事儿,他敢和杨尚荆通风报信?信不信本地乡贤马上就给他来个非法上访,让他爽上天? 忠叔叹了口气,点点头,心情也挺矛盾的。 现在这会儿,他是巴不得本地乡贤出来跪舔,可是呢,想到杨家赖以强大的基础,就是给本地州县官员使眼色,让他们跪舔,又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这大概就是看见衙役抓贼上狠手的时候觉得不人道,可从贼赃里面找出自己丢的东西之后,又觉得下手太轻的感觉吧? 杨尚荆并没有看见忠叔脸上复杂的神色,只是用马鞭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手心,带着一点儿感慨:“这处州的地方官,还有地方上的土豪劣绅,总归是要敲打一下的。” 隔壁温州府现在算是他的势力范围,里面从上到下基本都被梳理了一遍,算是妥帖的,到时候调一队人马以剿匪的名义冲进来,想必也没什么难处。 虽然说倭寇基本不会深入内陆到这个范围,但是作为总督剿匪事宜的御史柳华,却有能力“借调得力人手”啊,只要柳华的脑子还没坏掉,想要跟着内廷一条道跑到黑,就不会,也不敢拒绝这种提议。 不远处的山林里传出几声短促的惨嚎,忠叔的眉头就是一皱,左手瞬间抓到了弓上。 现在两边可是安排了不少哨探游弋,出了惨叫,基本上就证明一点,已经和山贼的探子甚至是埋伏碰上了,自己这边人人带弓,肯定是先出手射杀了人。 不多时,一个骑兵从右侧冲了过来,大声回报:“报!前方发现埋伏的山贼,约莫有个三五百的人数,不知道是否还有接应。” 不多时,另一边也跑过来一个探子:“报!前方发现匪类,人数大约在两百人上下。” 忠叔皱了皱眉,开始算计双方的战力,现在是在官道旁边,离着庆元县县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附近还有个百户所,大抵对方是想要给自己来个速战速决? 然而杨尚荆的思维方式和忠叔还有区别的,他先问的是“山贼是否携带重武器”。 当年地球上的张良搞地球上的秦始皇的时候,玩的就是重武器,虽然是误中副车,但是哪怕缩减点儿剂量,给他杨尚荆来一发,他也受不了啊。 当他得到的消息是,只看见几个人带弓箭的时候,杨尚荆直接下了命令,莽过去。 妈蛋加起来最多七百人,九成九都是连把弓都没有的臭屌丝,还用得着思考怎么办么?直接莽过去就得了呗! 毕竟带弓率不高就说明一个问题,这特么是一帮杂鱼!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二章 干!(下) 能靠绝对的优势装备压着人狠揍的杨尚荆可以莽一波,但是面对着数量庞大,自己这边装备没有完全压倒性优势的丰城侯李贤,当然还是要使用绝户计的。 李贤的绝户计就是火攻。 然而这个时候,江南虽然相对历史时期的总体气候来说,是很干旱的,但实际上想要在这时候烧个大火,搞诸葛村夫对付司马懿那一套,或者是玩陆逊火攻那一套,都是不现实的,那至少要准备上十万斤的猛火油,而且要均匀地事先喷在地上才行。 然而这个行情,猛火油这种东西虽然是军需,然而太特么贵了,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李贤这个丰城侯不差钱,但是丢猛火油引燃山火这种“真·烧钱”,他还是烧不起的。 但是在这个时候,不能放火烧山,却能用相对少量的猛火油晚点儿别的,比如……放烟。 众所周知,烟是燃烧不充分产生的,而它的威力一定程度上还在火上面。 西游记里面,红孩儿克孙悟空的招数,不是三昧真火,而是火力带着的烟。 而在相对潮湿的丛林地带,想要起烟,水分足够了,只要燃料能在短时间内烧起来,把一部分水分烤干,那么就能升起大量的烟雾,而在烟里,毫无准备的矿贼肯定要阵脚大乱。 于是在付出了至少三十条人命,综合分析了一下叶宗留可能藏身的地方之后,李贤又压上了五个老卒。 这是下了血本的买卖,这种档次的老卒集经验和忠心于一身。 但是为了自己今后的名声,为了自己儿子的大好前程,为了一家子能更好地与国同休,丰城侯他简直豁出去了。 五个老卒最后回来三个,还有一个少了一只耳朵,不过矿贼埋伏的地方也确定了。 于是乎,在行军到了指定位置之后,李贤的亲卫们弄了点攻城器械出来,把火油远远地砸进了矿贼埋伏的地方。 当时整个明军的将领都惊了,谁都没想到李贤突然玩了这么一手,无论是准备火油还是鼓捣攻城器械相关的,都是李贤的卫队一手做的,别说营地里那帮二五仔了,就是等级高一级的千户都没听说。 然后对面的山上就起了浓烟,一帮毫无准备的矿贼瞬间就乱了阵脚。 然后李贤标下的亲兵队长咬咬牙,用湿布堵住口鼻,做了个简单的过滤,带着一半人就冲上去了。 这种战功简直就是捡来的,别说那些本就想着建功立业、升官发财的军官了,就是那些二五仔,也得对着他们挥刀子啊。 江湖义气?qnmd江湖义气,升官发财重要啊! 在山上被熏得五迷三道的叶宗留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埋伏是特么白做了,趁着烟气没弥漫过来,带着心腹招呼一声就要跑路。 至于普通的小杂鱼……嗯,被说所谓“义军”的组织度了,就是明军,只要不是京营、边军里面最精锐的那几支,都得兵败如山倒。 于是乎,大队的明军在中军的调度下,如同看见肉的饿狼一般,直接就扑过去了,手里雪亮的刀子挥的飞快,生怕慢了一点儿被人抢去了军功。 要知道,这会儿随便砍一个都是实打实的军功,用不着管老乡借脑袋,事后还要担惊受怕。 丰城侯李贤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当即带着最精锐的部分,直接就奔着叶宗留的中军就去了,杜牧那诗写得好啊,“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弄死叶宗留,这浙闽赣三省交界闹的矿贼就算平息了一半,邓茂七那边现在也就是露个头儿,声势远不如叶宗留的大。 而且见多识广的李贤也知道,这会儿杀了叶宗留,只怕矿贼内部就要为了哪个来继承叶宗留的位子的事儿先打一架,这种程度的利益纠纷,是各大家族也无法直接干涉的,将会从直接控制转变成下注,然后会导致矿贼内部分裂。 无论如何,他丰城侯都是赚大了的,升格成国公是不可能的,但是提升一下江湖声望,给自己下一代,也就是李勇,来一套“铺好路扶上马送一程”的素质三连,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然而叶宗留虽然姿势水平不够,在用兵方面显得很是天真和幼稚,在这会儿被身为长者的丰城侯李贤批判了一番,但是他跑得飞快啊,在这种山地地形,两条腿跑起来是要比马跑得快得多的。 于是漫山遍野的明军士卒开始和漫山遍野的矿贼展开了追逐战。 这会儿的矿贼虽然在整体素质上赶不上莱芜战役的果军,但是明军和土鳖的差距更是云泥之别,所以这么多的矿贼跑得漫山遍野,大抵也就和五万头猪差不多了,明军是根本抓不完的。 但总的来说,还是一场大捷,能让正在“赶来上任”路上的李信发狂,能让李贤甚至有点儿想要“再战五百年”的大捷。 所以说,不管怎么着,李贤还是赚大发了,因为他带着人直接奔着叶宗留的中军去的,所以捞了个“身先士卒”的名头。 以他现在这个岁数,喊“亲射虎,看孙郎”那是要裂土封疆造反了,可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什么的,还是可以吹一吹的。 不过呢,这一波赚得太多,李贤自己是吃撑了,所以他并不介意给其他人分润点功劳。 可是话说回来,这怎么漏,就是一门大学问了。 现在浙闽赣三省交界这片地方的现状,是内廷和外朝妥协出来的,也就是说,虽然他李贤是站在外朝这边的,坚定的勋贵支持者,但是呢,分配功劳上报的时候,也要考虑一下内廷的利益,否则自己吃干的,一口汤不给内廷留,是要出事儿的。 所以呢,李贤面前的单子上,就出现了三省三司长官的名字,出现了宁王的名字,出现了杨尚荆的名字,出现了御史柳华的名字,然后他拿着毛笔,对着明亮的灯光,就像刑部勾绝犯人一样,先勾掉了李信的名字……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三章 态度(上) 和杨尚荆所料差不多,三百名明军正规骑兵,而且是经过一段时间贴近现代化的近代化操练的明军正规骑兵,想要干翻千把个山贼组成的乌合之众,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问题。 原本杨尚荆还以为要用两个冲锋才能解决问题,结果真冲起来,三百个见过血的骑兵的势头,直接就把对面吓得落荒而逃,哭喊着逃进山林之中。 几个杀上瘾,红了眼的明军士卒舔了舔刀尖上的血迹,就想着追杀下去,不过忠叔的命令还是让他们平静了下来:“穷寇莫追,且护着少爷往建宁府去。” 现在最要紧的是护着杨尚荆平安,这才是这些兵丁安身立命的根本,否则,遇上几个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主儿,奔着杨尚荆就来了,那么他们身上的军功再多,也没什么卵用,反而很有可能会成为今后的负担。 因为杨尚荆一旦挂了,他们身上的军功越重,所处的位置越重要,就越是证明自己是杨尚荆的铁杆,在朝局当中,站队远要比能力重要,这样的人,哪怕后面上来的也是外朝的人,也是要充作敢死队,狠狠地清洗一番的。 否则,底下人天天念叨杨尚荆的好处,他们这个兵还要不要带了? 要是搁在以前,从百户往下,大家都是斗大个字儿不认识一箩筐的主儿,寻常的卫所百户,能认识一箩筐也算是知识分子了,说这个也没用,约束军纪基本就靠军棍砍刀,可是杨尚荆手底下的兵不一样啊,知书达理谈不上,懂事儿却也能勉强沾个边儿。 然而杨尚荆一套组合拳搞下来,士兵素质的提升,是相当大的。和这个比起来,加强版的明朝火药,连个弟弟都算不上,最多算是孙子。 科技,以人为本,人不行,干啥都白搭。 “这庆元县东北盘踞了如此多的盗匪,庆元县知县却是一点儿风儿都没听到,这附近的卫所,连察觉都没有察觉?”杨尚荆眯着眼睛,用马鞭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手心。 他也算是经历过战阵的,算不上嗜杀成性,也不是什么雏儿,所以用不着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表示自己多牛逼,也不会看见一地尸体先吐一会儿。 忠叔站在他的身后,点了点头:“这失职的罪名,总归是要查一查的。” 如果就是三五十个劫道的土匪,那也没甚所谓,就凭着明朝正统年间这个社会组织度,肯定是察觉不了的。 特么的搁在五百多年之后,村里老少爷们堵一堵省道国道,收一笔保护费赚点儿额外收入的破事儿,都是屡禁不止的,何况现在了? 但是人数上了五百,那就对不起了,昏聩无能这四个字做成的大帽子砸在脑袋上,那是一点儿没问题的。 皇权不下县是不假,但是县里的地主乡贤是借着皇帝的威风,或者说是封建制度起来的,所以他们也要肩负起乡老、里正的责任,要是乱世也就罢了,流民啸聚,大家能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也就不错了。 可是……特么的大明朝现在整体上来说,可还没到风雨飘摇的时候呢,矿贼那边,还有个丰城侯李贤总督剿匪呢,当县官在这种情况下,没有办法把皇权的威严贯彻到里正、乡老这一级别的“乡贤”身上,就别怪别人拿着开刀了。 毕竟……你不能说“如今庆元县风雨飘摇,流民啸聚,危在旦夕”吧?那和指着丰城侯的鼻子骂废物有什么区别? “尸体就放在这儿,杀了多少叛逆清点清楚,回头记功。”杨尚荆抓过缰绳,翻身上马,“去个人,让庆元县的衙役过来收尸!” 其实这一战没砍掉多少的脑袋,冷兵器时代的兵败如山倒,可没办法呼叫远程火箭炮洗地洗一波,只要跑得足够快,足够散乱,追杀败军的难度甚至要比正面刚还要困难,尤其是在这边人数总共没有多少的情况下。 一个总旗应了一声,拍马而出,带上两个人,直接奔着庆元县就去了。 “今日这情势却也是有惊无险。”忠叔嗅着空气里面的血腥味,带着一点儿感慨,“少爷的确是治军有方啊。” 杨尚荆悄咪咪地咧了咧嘴,心说要是没个方法,等几年,这正统皇帝要去北方瞎浪了,我还要不要崛起了? “今夜……在何处过夜?”忠叔看了看天色,话锋一转,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了,想过庆元县直接南下福建,根本就不现实,虽然现在杀散了散兵游勇,可是夜里终究是个麻烦。 杨尚荆琢磨了一下,他这会儿还不知道李贤那边已经玩了一把大的,虽然离着“用五吨弹药换下李云龙的二师”还有点儿距离,但效果还是不错的,所以也不敢就在荒郊野地扎营过夜。 可是让他直接进庆元县,也不太好,到时候庆元县县令直接给他跪舔,他以后想拿这货脑袋上的官帽子就不好下手了。 所以琢磨了一下,杨尚荆便道:“就去城外驿站好了。” 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这能表明杨尚荆对庆元县令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峰,所以哪怕离城很近也不打算进去,也就相当于告诉其他人,这事儿没完。 而这个时候,庆元县县令哪怕出城来跪舔,一句“舟车劳顿”就能搪塞过去,要是换成一句“受了些伤,还需将歇些时日”,简直就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特么的先太师杨荣的嫡孙,魏国公徐家的女婿,堂堂朝廷正四品大员,总督浙江沿海备倭衙门的人物,差点儿折在这庆元县的地界? 这时候别说外朝想要撕了他,就算是因此而得利的内廷,也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不是? 毕竟在这个王振都没法横行无忌的当下,内廷的诸位大太监哪怕要跳着高拍巴掌,那也得先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来,这样才能表示他们是拥护各种明规则潜规则的。 于是这边留了十个人看守现场,等着县衙那边来人,剩下的人一股脑往驿馆那边去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四章 态度(中) 庆元县的县令姓陈,是永乐年间的举人,不过他明显没有杨士奇那么好的运势,更没有杨士奇那种才学,是托关系递银子的,这才增补到一个典史,然后一点点爬到了县令这个位置上的。 按照大明朝官吏升迁的基本法来说,这位陈县令,这辈子也就是个县令了,只要在这县令位子上致仕,回家之后也算得上是一方“乡贤”了,百里侯做不得,三里五里还是没问题的。 不过也正是因此,这位陈县令在做官的时候,讲究的也是一个“熬”字诀,小火慢熬,不愠不火,换句话说,就是随下面怎么闹腾,只要不出人命案子,恩,不对,只要是人命案子没有捅到他的桌案上,他是绝对不会去管的。 毕竟庆元县这地方这年月,什么矿贼啊,流民啊,菇农啊,香堂啊,多不胜数,鬼知道背后有什么玩意,万一管了不该管的,他今后的日子咋过? 县太爷这么给面子,下面的各路乡贤地主也是给面子的,换句话说,地方上安定团结,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除了城里偶尔有小偷小摸的被抓住之外,县城外的治安那是相当的“良好”。 毕竟嘛,没有被发现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就凭这这一手,哪怕是矿贼蜂拥的年月,庆元县的治安也是异常的良好了,所以当时负责考绩的分巡道官员直接就给了个上上的考语。 虽然这个考语吧,也就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并不能让一个永乐年间的老举人更进一步,去杭州府挂职什么的,但是呢,能让他的屁股坐的更安稳。 于是乎,他这种“小火慢熬”的手法,就更让他发挥到了极致。 换句话说,两眼一抹黑。 于是乎,当庆元县东北喊杀震天,一票江湖豪杰被杨尚荆手底下的骑兵砍得哭爹喊娘的时候,他还窝在县衙里面和师爷下棋,畅想着下次考绩的时候能不能再拿一个上上,然后换个好点儿的地方继续小火慢熬。 毕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庆元县这个地界都算乱的,他又没有杨尚荆那么梆硬的靠山,更没有杨尚荆浑水摸鱼的本事,还是找个安稳的地方闷声发大财比较好。 结果没过多会儿,本县所属百户所的一个总旗一脑袋汗地跑了进来,那边的小厮和衙役拦都拦不住,正想着怎么落子的陈知县当即被打断了思绪,转过头来,一脸的不悦:“刘总旗,何事慌慌张张?” 文贵武贱嘛,所以陈县令摆摆谱,还真没什么问题。 然而今天这事儿有点儿大,闹不好大家都得跟着掉脑袋呢,这会儿谁特么还管贵贱? 就看这刘总旗,跟身进步,双手一抬,直接就把棋盘给掀了,这个陈知县拿手点指,气得直哆嗦,特么观棋不语真君子,你这是没说话,直接掀棋盘算什么?老夫要有那个复盘的智商,还在这作知县? 然而刘总旗压根儿没管这茬,这种县令就是棋瘾犯了,欠教育,欠吓唬,所以他直接喊道:“陈知县,祸事了!那詹事府少詹事,杨戬杨尚荆,方才在东北被劫了道,据说有上千的流匪!” 这陈知县当即一哆嗦,别说伸出来的那根胳膊和手指头了,整个人都在颤抖:“上……上千流匪?!” “那杨少詹事手下的兵丁去卫所说的,如今楚百户已经带着人去了!”这刘总旗直拍大腿,“陈知县也要赶快去啊!” 这话刚说完,陈知县两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他可没心思问杨尚荆死了还是没死,人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事儿,别管死还是没死,他都得担着点干系,可以这么说,这事儿一出,丢了脑袋上的官帽子都是小事,搞不好连脑袋都得一块儿丢了。 一旁的丫鬟、家丁吓得直哆嗦,一边喊着叫郎中,一边过去给陈知县掐人中。 这个师爷虽然废柴了一点儿,可好歹也是见过一点儿世面的,因此没有去管陈知县,开口问道:“刘总旗,不知这杨少詹事,如今是死是活?” 死活问题是个大问题,如果人死了,一切都完了,到时候自家老爷银子都送不出去,朝廷上想捏死他的人得排队;如果人没死,那还有的商量,钱送到位了,多少还能有点儿缓和的余地,整不好还能闹个提前致仕什么的,把官声给保住了。 “那备倭衙门的兵丁身上虽有血迹,却并不慌张,话里话外全是自得的意味,想必那杨尚荆是没什么大事的。” 刘总旗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敢把话说死了,不过饶是这样,这位师爷也松了口气,回转的余地有了,总归是好的。 于是他转过身去,趴在陈知县的耳边呼喊:“老爷快醒醒,事体虽有,却也大不到哪儿去,杨少詹事没甚么事情。” 陈知县本来以为自己是死定了,躺在地上醒过来都不爱睁眼,一听这话,松了口气,这算是把眼睛睁开了:“无事就好,无事就好,快快快,伺候老爷我更衣……” “更衣”俩字说到一半,陈知县仿佛开了窍一般,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拿件长衫来,老夫这就去!” 这时候还装什么逼,穿什么官服?当然是怎么显得匆忙怎么来啊,越是狼狈,越是显得心诚,表现的再昏聩一点儿,指不定就能捞一个不问罪只去职的下场,再想点儿没事儿,兴许去职都不用了,自己可以直接辞官致仕呢。 刘总旗这才点点头,心说这个县令虽然糊涂,但现在好歹还清醒点儿,知道怎么一回事儿,心里有个轻重缓急,要是再磨磨蹭蹭摆摆谱,估计上桌的时候凉的就不是黄花菜,而是他自己了。 出县衙大门的时候,陈县令看了看西边的夕阳,叹了口气,他想不起夕阳下的奔跑,但他想到了曾经苦读四书五经的青春。 而他再回来县衙的时候,就是挂印辞官的时候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五章 搏一把(上) 第五四五章搏一把(上)(第1/1页) 跟着刘总旗,陈知县很快来到了战场,远远就看见十个风格和普通明军卫所士卒迥异的兵丁站在那边,为首的那个总旗打扮的,正在和本地的百户交涉着什么。 无论从气场上看,还是从动作上看,本地的百户在这个低他整整一级的总旗面前,都是气势尽失。 这和那个总旗身上沾染的血迹多少带着点关系,毕竟刚刚经过激战的人,身上的杀气都要更外显一些,只不过陈知县好歹也是个举人,能看出来这里面的差距的本质其实不在这血迹上,而是在更深层的,他说不太清的方面上。 大概……能留在这里的,最次都是杨尚荆那个少詹事的心腹有关? 陈知县琢磨着,提起提起长衫的下摆,就冲了过去,在杨尚荆的心腹面前有所表现,总要比没什么表示要强。 于是这个总旗就看着年过半百的陈知县呼哧带喘地冲了过来,脸上通红,额头见汗,口中喊着:“杨少詹事现在何处?下官来迟一步,还……” 就算陈知县没穿官服,可是终究有气势摆在上面,这总旗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头:“陈大令?末将这厢有礼了。” 陈知县这会儿也不敢摆什么文贵武贱的臭架子,更不敢动怒,只能陪这个笑脸,低声下气:“这位军爷有礼了,却不知杨少詹事如今可是安好?” 一路上,那位刘总旗都已经把话说明白了,埋伏杨尚荆的人手,少说也有六七百人,甚至还有可能上千,这么大的动静,他这个知县和聋子瞎子差不多,可不太好弄。 所以在赔笑脸的时候,陈知县悄默声地从袖子里递过去一块银子。 在他的印象里,这年头就是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穷当兵的哪怕到了总旗的位置,油水也没有多少,自己这块银子少说也有三两多了,总归能探到对方一点儿口风。 然而杨尚荆手底下的兵,不说待遇比之寻常的卫所士卒翻了几番吧,最起码饷银是不克扣的。再加上这会儿,杨尚荆刚刚因为这个知县失察被截杀,手底下的人哪里还敢收银子? 所以这总旗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把个陈知县闹了个面红耳赤,然而这会儿,他还是只能赔笑。 这总旗跟在杨勤身边,也算是个机灵的,否则这事儿也不能落到他的头上,所以他脑子里转过几个想法,继续皮笑肉不笑:“嘿嘿,嘿嘿,可使不得啊,陈知县。” 这回干脆连大令这种称呼都没了,直接就叫知县,于是这位陈知县脸上的汗珠“刷”就下来了,他知道,在这个很大概率是杨尚荆心腹的总旗这里,自己是讨不到好处了。 由小观大,在杨尚荆那里,自己是个甚么情况,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然后,这个总旗的下一句话,让这位陈知县虎躯狂震,差点抖成了筛糠:“我家少詹事如今前去了县城外的馆驿,我也不晓得少詹事如今情势如何,只不过走的时候,身上沾了点儿血迹。” 恩,的确是沾了点儿血迹,当时有一个山贼冲昏了头,直奔杨尚荆来了,杨尚荆还没伸手,就被忠叔手起刀落直接剁了脑袋,大动脉里面喷出来的血水,的确有那么一点儿站在了杨尚荆的身上。 可是他这个表情,再加上这个态度,再加上可能有的潜在地位,陈知县当即就想多了,要不是身后的师爷扶了一把,只怕当场就能跌坐在地上。 杨尚荆活着,没问题,他能混个致仕;杨尚荆死了,没问题,他最多被罢官回乡。可是杨尚荆还活着,偏偏还受了伤…… 那他就没有活路了。 别的不说,杨尚荆现在就算不带伤想要搞他,都能把他搞个半死,带着伤搞他,谁还敢拦着?伤口一露出来,直接喷他一身血,只要不是王振这个级别的,都得被血迷了眼睛。 “既然你们都来了,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这总旗脸上带笑,看着这位陈知县,“少詹事那边还嫌人少了些,也不知晚上会不会有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前去行刺,我等还要回去多加巡逻。” 摇摇头,这总旗就是一声长叹:“前些日子,杨少詹事可是被人行刺过了啊。” 也不和剩下这帮人打招呼,这总旗带着人,翻身上马,直接奔着杨尚荆投宿的驿站去了,耳听着马蹄声远去,这陈知县摇摇晃晃,终究是站不住了,双膝一软,直接跪坐在了地上。 旁边那个百户的脸色也不好,现在能站着,纯粹是凭着一腔的血气,不像陈知县这般的文官,身体羸弱,可说心里怎么想着…… 杨尚荆现在总督浙江一省沿海十九个卫所的剿匪事宜,别的不说,都指挥使李信是要被调到十万大山里面和矿贼躲猫猫了,这个时候,谁还能护着他? 没可能嘛。 “陈大令,为今之计,还是让人收敛了这些暴民的尸首,免得生出瘟疫吧。”这百户转过身来,叹了口气,“你我二人,却是同为天涯沦落人啊。” 坐在地上的陈知县抬头望天,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也就他背后的师爷还算尽职,示意跟过来的衙役清理尸首。 过了良久,这陈知县一张嘴,沙哑的声音就仿佛石子儿摩擦一般:“啊……” 一声长长的“啊”之后,陈知县这才木着脸,转向这百户:“如今……该如何是好啊。这杨少詹事一怒,你我只怕是要身首异处啊。”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这百户也是个狠人,磨着牙,眼睛里闪着凶光,右手不自觉地摸上了刀柄。 这一下,就把这陈知县吓了一跳,身子一哆嗦,直接靠在了身后师爷的腿上,结结巴巴地说道:“难……难道说,你要……” “你要”俩字儿后面没有明说,不过谁都能猜到这个意思,就是要夜袭馆驿,直接把杨尚荆留在这儿,到时候没有杨尚荆要搞死他俩,怎么也能弄个从轻处罚。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六章 态度(下) 第五四六章态度(下)(第1/1页) 百户一看见这陈知县的表情,脸上那点儿杀气瞬时间无影无踪,一张嘴差点儿撇到耳根子上了,就琢磨着自己把这个想法很多的县令剁了,能不能做投名状跟着杨尚荆混日子。 他手底下一个百户所的人手,算上他吃空饷的编制,也就一百多号人,刨出去吃空饷的,能省下八十人顶天。 就算是把他手底下的军户全都算上,能凑出三百人不成? 至少七百个盗贼被杨尚荆手下直接冲散了,他们这三百人不到,就算比盗贼强那么一点儿,就够看了?你说夜袭?他手底下这帮士卒,大多数都是夜盲症,大晚上还没等摸过去,自己先掉沟里摔死几十个吧? 特么的别的不说,杨尚荆手下那些士卒,随便出来一个,身上的装备都够他装备三个以上的士卒了,还特么人人带弓,就这装备差,打个屁? “城南的项家。” 这百户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儿里面蹦出来这么几个字儿。 项家在庆元县的地位,几乎和杨尚荆在黄岩县做清剿之前的黄家一样,属于“半城”那个级别的土豪,在县里的各种耳目多不胜数,光是在县衙当差的,同时还领着他家一份儿钱的,就有不少人。 所以他这咬着牙说话,也不全然是恨意。 陈知县打了个哆嗦,刚刚站起一半儿的身子直接又坐在了地上,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那项家树大根深,你我师出无名……” 这百户这回不咧嘴了,直接露出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来:“这项家在庆元县的能量,陈大令怕是比老夫还要清楚些吧?如此多的山贼啸聚,围攻截杀朝廷命官,你这个做知县的可能不知道,但是项家可能不知道?”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再不明白,这陈县令的举人也就白考了。 项家知道杨尚荆要被截杀的事儿,但是他们没和他这个做县令的说,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项家很可能在里面使了些力气! 更重要的是,项家打破了他姓陈的上任这么久以来,官府和乡贤之间形成的默契,打算把他姓陈的拿出来祭天! 想到这里,这位陈县令是双眼圆睁,右拳紧握,指甲都陷进了肉里。 然而在想到这项家在本县的势力之后,这位县太爷颓然弯下了腰,摇了摇头:“那项家,树大根深,那里有可能被轻易剿灭?” 话说的很明白了,这年头的乡贤,就算没有什么违禁的兵器藏在家里,一家一家也是家丁护院不少人的,再加上狡兔三窟,一个不满编的百户所想要搞个偷袭,只怕刚刚杀进去,主家早就没了人了,到时候哭爹喊娘去找人去,自己两头得罪,怕是死得更惨。 这百户看着陈知县的表情,就知道这怂货在想什么,冷哼了一声,叫起自己带来的心腹,直接奔着自己的百户所就去了。 他和这位陈知县一样,也是守土有责的,只要叫上了人,把项家的主脉连根拔了,兴许还能找到点儿什么,往杨尚荆那儿一交,兴许就能将功赎罪了。 杨尚荆这种人在黄岩县折腾出来了什么东西,他还是听说过的。 “老爷,接下来,我等要做些甚么……”师爷看着县太爷,也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还有些悲戚,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这是为了和县太爷的感情感到悲戚,还是在为了自己即将丢掉的钱袋子感到悲戚。 总之,很复杂。 “为今之计……只能去杨少詹事处负荆请罪了。” 到底是举人出身的,这陈知县在这时候还没忘了拽个文儿,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衫上的泥土,吩咐刚刚赶上来的家丁:“快,快去寻些荆条来,老夫要去负荆请罪!” 于是,很快,光着膀子的陈知县就来到了驿站外,这也就是浙南,要是再往北一点儿,这时候就能让他偶感风寒,然后直接与世长辞。 这会儿杨尚荆正坐在榻上,夸着那个总旗机灵,以后可以提拔提拔呢,就听见杨勤有些古怪的声音传进来:“少爷,那姓陈的知县已经来了,现在等在外面……” “不见!”杨尚荆面色一沉,摆了摆手。 这种坑货见他干啥?见了面给自己咕咚一跪,自己是弄死他呢,还是不弄死他呢? 弄死他,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没有容人之能,以后大佬们想给自己方便的时候,八成是么有之前爽利了;不弄死吧,万一某个理解能力有问题的小瘪三觉得自己很善良,念着“人善被人欺”,就给自己下个绊子,怎么办? 两难啊,所以还是不见好了。 然而杨勤的语气很古怪,表情更古怪:“少爷,那姓陈的打着赤膊,上半身未着寸缕,在门口跪着呢。” 杨尚荆这种人在黄岩县折腾出来了什么东西,他还是听说过的。 “老爷,接下来,我等要做些甚么……”师爷看着县太爷,也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还有些悲戚,只不过就连他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这是为了和县太爷的感情感到悲戚,还是在为了自己即将丢掉的钱袋子感到悲戚。 总之,很复杂。 “为今之计……只能去杨少詹事处负荆请罪了。” 到底是举人出身的,这陈知县在这时候还没忘了拽个文儿,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衫上的泥土,吩咐刚刚赶上来的家丁:“快,快去寻些荆条来,老夫要去负荆请罪!” 于是,很快,光着膀子的陈知县就来到了驿站外,这也就是浙南,要是再往北一点儿,这时候就能让他偶感风寒,然后直接与世长辞。 这会儿杨尚荆正坐在榻上,夸着那个总旗机灵,以后可以提拔提拔呢,就听见杨勤有些古怪的声音传进来:“少爷,那姓陈的知县已经来了,现在等在外面……” “不见!”杨尚荆面色一沉,摆了摆手。 这种坑货见他干啥?见了面给自己咕咚一跪,自己是弄死他呢,还是不弄死他呢? 弄死他,显得自己气量狭小,没有容人之能,以后大佬们想给自己方便的时候,八成是么有之前爽利了;不弄死吧,万一某个理解能力有问题的小瘪三觉得自己很善良,念着“人善被人欺”,就给自己下个绊子,怎么办? 两难啊,所以还是不见好了。 然而杨勤的语气很古怪,表情更古怪:“少爷,那姓陈的打着赤膊,上半身未着寸缕,在门口跪着呢。”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七章 搏一把(中) 这百户姓白,叫白楚,今年四十多了,算是祖传的军户,在本地多少还算有些影响力,只不过也就仅止于不会让上面的千户把他给废了,这军户还能祖祖辈辈地传下去,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物业。 然而他也清楚,盯着自己这个位置的人就多了去了,自己手底下这两个总旗倒还算安分,可是别处的,想走门路的来取代自己的大兵头子,可是着实不少的。 这次杨尚荆在他的地头上出事儿了,别管死没死,也别管有没有人追究,就算陈知县那边或许有可能没事儿,但他肯定是要吃挂落的。 所以他的求生欲,其实是比陈知县还要强的。 所以,他就和陈知县做了不同的选择。 这个百户所里面两个还算安分的总旗,其实是从他爷爷那一辈开始,就跟着混的了,所以他也不怕有什么问题,直接把人叫了过来,吩咐道:“回去,把人叫齐了,去项家剿匪。告诉他们,杀贼有功的,本官给他们家的子嗣增补个职位。” 军官什么的,一个萝卜一个坑,已经填好了,哪怕是小旗一级的,也不好动,可是寻常的士卒嘛,给个缺儿还是不成问题的。 毕竟这年月吃空饷的已经蔚然成风了,很多军户子弟干脆就是上级军官家的佃户,把吃空饷的缺额给出来,这帮军户子弟就相当于有了一份物业,拼了老命也得上的。 至于今后的收入缩水……先挺过眼前这一关,才有资格讨论以后的事儿。 两个总旗也知道事情大条了,白楚如果被收拾了,他们这两个人也讨不到好处,毕竟军户和民户的体系是不一样的,管着民户的县官上任三把火,大多数只能将地方上盘踞的乡贤收拾一顿,却做不到斩草除根,可是军户…… 军户除了钱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项,那就是军权,这就决定了,小旗一级或许不会怎么样,但是总旗这一级是必须被清洗掉的。 所以说,他们肯定是要一起被弄的,是将为小旗,还是直接就地正法,全看来的那位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什么能耐。 只不过直接奔着项家去,总让人觉得玩的太大,一个总旗咬咬牙,问道:“大哥,这直接奔着项家去,只怕不太好吧……” 吵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这可都是文官啊,自己这帮人不过是一群武将,在这么个相对安分的年月,干出这种事儿,总是让人觉得惊诧。 白楚冷笑了一声:“有甚么好不好,反正是走到了这一步,做是可能要死,不做,可是根本就没有活路的。” 顿了顿,这白楚继续说道:“那位杨少詹事刚到黄岩县的时候做了甚么,你等心里也是门清,如果我们这边做了,说不得还要因祸得福。” 听了白楚这说词儿,两个总旗也不由得点头称是,白楚又加了一句:“再说了,这庆元县除了这么大的事儿,他姓陈的是个糊涂蛋,这姓项的还能不知道?定然就是同党!到时候抓一个家丁,一刀下去,总归是万无一失的。” 杀人灭口嘛,这事儿大家干的都十分之熟练了,根本就不用多说什么,而且白楚这话说的也在理,这事儿肯定跑不了姓项的,他们清楚,杨尚荆只怕更清楚。 只要事后把姓项的全都弄死了,也算是将功折罪,杨尚荆再多说几句好话,说不得还真的要因祸得福。 毕竟长江以南的武将大多要看南京的脸色,看南京的脸色就是看魏国公、丰城侯这些人的脸色,而看这些人的脸色,和看他杨尚荆的脸色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么? 这件事上当然没有。 两个总旗当即转身,回去召集自己手底下的弟兄了,反正把编制悬在你来,下面的人别管是小旗还是寻常的军户,肯定都会像狗一样听话。 不多时,手底下人就来齐了,本来这个百户所只有八十多个有编制的“正兵”,结果这次来了足足一百四十多号人,完全超编了,那些个家中有适龄子弟的士卒互相看看,感觉就像在看仇人。 隔了五百多年,还是特么的编制大过天,人类当然是不会进化的。 对着的都是老部下,白楚也用不着玩什么花活,只是喊了一嗓子“剿匪”,下面人自然是跟着冲了出去,直接奔着项家的祖宅就去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昏暗,大户人家都开始点灯了,小户人家舍不得那个灯油钱,自然是早早地爬上床,去做最原始的挺身运动,多子多福了。 然而驿站旁边却是灯火通明,杨尚荆手底下那经过厮杀的三百精骑吃过了饭,开始分头戒备,结果就看见一彪人马百十多号,直奔着城南去了,从他们打着的火把的光芒来看,一个两个都是正规的明军士卒。 “少爷,可要去问问这批人的来路?”杨勤眯着眼睛,站在杨尚荆的身后。 杨尚荆冷笑了两声,一脸的不屑:“用不着,我就不信还有那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来驿站袭击本官。” 坐在椅子上的忠叔干咳了一声,笑道:“少爷,小心总没坏事,让他带些人过去看看也好。” 庆元县地面太过复杂,谁特么知道有什么见了鬼的玩意?小心驶得万年船,总归是没错的。 忠叔开了口,杨尚荆也只能点点头:“那你就带上五十人过去问问罢。” 杨勤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屋,忠叔坐在那儿,叹了口气:“少爷练兵如神,这用兵却还差了些,兵再好,总归是要小心谨慎些的,须知,骄兵必败啊。” 这话说得有点重,但是出于一片好心,杨尚荆自然也没可能发火,只是笑了笑,点头应道:“还请忠叔放心,戬回了黄岩县,定然要熟读兵书的。” 所谓的熟读兵书,可不是捧着本三十六计就算完,更不是组织两次排队枪毙就是军神了,里面涉及到的东西具体发挥,还是要看实战的。(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八章 搏一把(下) 第五四八章搏一把(下)(第1/1页) 没过多一会儿,一个小旗带着一脸的古怪走到了门口,大声回报:“启禀少詹事,那边是百户白楚在路上捉了一个流匪,逼问之下得知了本县乡贤项氏勾结流匪,欺瞒官兵,故此前去剿匪。” 杨尚荆站在床边,一时之间有点儿错愕,这剧本他很熟悉啊,似乎在哪里见过,不对,是自己似乎前些时候亲手导演过啊。 这是个人才啊,才思敏捷,都知道学我了。 几乎就在回过神的一瞬间,杨尚荆就如此想到。 旁边坐着的忠叔似乎看出了杨尚荆的想法,笑着说道:“这姓白的百户还算是个机灵的,少爷若是觉得可以栽培栽培,便提拔提拔。” 杨尚荆手底下现在倒是不缺人,各种合用的,明白他的规矩的,加起来也有不少了,不过嘛,这个时代最缺的还是人才,这么个机灵的收归麾下,总归是好的。 所以杨尚荆点点头:“回头给李信递个条子吧,这人到时候去备倭衙门走一遭,流程化的东西总是要学会的。” 忠叔点了点头,默默地把这事儿记下了。 现在看来,老家的杨恭大抵是没有出事儿,这不过是杨家里面的某些人在和其他大家族做交易的时候,把杨尚荆丢了出来,想借着他们的手弄死杨尚荆罢了,这样一来,削弱了杨恭在家里的影响力,而那些势力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比如开海相关事宜。 比如剿倭备倭相关事宜。 杨尚荆走到床边,慢慢地躺下,闭上了眼睛:“忠叔,戬且歇息一番,稍待,那姓白的百户总要带着人头过来领功的。” 忠叔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向门外:“少爷一路劳累,也该歇歇了,老仆这便下去安排人。” 这年头,官兵是菜鸡,大户人家的看家护院就更菜了。 毕竟官兵好歹还操练一下军阵什么的,打起来还有些模样,对比之下,就庆元县这地界的乡贤,哪里有资格去玩军阵? 再说装备,官军还是有标准装备的,哪怕克扣再厉害,人手一把刀是必须的,这可是制式兵器,和什么菜刀、劈柴的斧子不在一个层面上的东西。 至于人数上,八十多个明军士卒,配上三四十个帮闲,这项家就算是再大的乡贤,一时半会也找不齐能和他们抗衡的人手。 所以这帮人在把项家围住之后,根本就没有什么通报,他们和当初的杨尚荆不一样,杨尚荆是文官,要讲究个师出有名,他们是官军,只管照着线索剿匪就行了。 四十多个明军正卒在白楚的带领下,冲着大宅就冲了进去,一脸慌张直接迎上来的管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一刀砍倒在地。 出手的是一个小旗,他寻思着安排自家的子侄进百户所来,所以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手慢了的两个小旗撇了撇嘴,直接往里面猛冲了下去,编制这东西捏死在了百户所上,最多就二十个空缺,他们这几个小旗不光要内部竞争,那些个要为了子侄谋出路的,也是需要竞争的对象。 所以这刀子挥起来,自然是飞快,一路冲击一长串儿血花。 骑在马上的杨勤听着里面的哭闹声和喊杀声,砸了咂嘴,斜着眼睛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白楚,感慨了一句:“白百户果敢坚决,杨某人私下里想想,少爷大抵是很欣赏你这种人的。” 白百户愣了一下,转过脸来的时候,表情就变成了一点谄媚:“末将在这里把守不严,一时失察,竟然让匪类埋伏了少詹事,着实该死。如今倒是不敢让少詹事看重,只求能够将功折罪,便是心满意足了。” 其实在杨勤跟着杨尚荆混日子之前,白楚就听说过杨二的名号,这闽浙交界的十万大山里,能混出点儿名头的,基本都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成员,他们这些做底层军官的,见了总要客气客气,万一哪天瞎了眼,保准要丢官甚至掉脑袋。 如今杨二变成了杨勤不说,摇身一变还特么成了军官,品级和他一样,这不就侧面证明了少詹事杨尚荆的神通广大?这会儿要是不抓住机会巴结一下杨勤,他岂不是个傻子? 杨勤笑着摇了摇头,安慰道:“庆元县自古以来就是龙蛇混杂,当年吾在此处混迹之时就多有知晓,千把的盗贼蜂拥,又有本地刁民打掩护,白百户一时失察,也是可以理解的。” 顿了顿,杨勤看向县城:“只不过这姓陈的为官一方,被下面的人蒙蔽了还不知道将功折罪,却是罪无可赦了。” 文官和武将到底是不一样的,当然,这是实质,但实质怎么表述出来,还要看语言的艺术。 白楚听了这话,悄悄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有了杨勤这么一番话,最起码自己这个地位,就有九成的机会保住,甚至还有直接被杨尚荆看中的可能,要知道,杨勤这种杨尚荆的“自己人”,说这种话的时候都是很谨慎的。 里面的喊杀声渐渐消失,一群浑身是血的官军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总旗直接拜在二人的身前:“项家叛逆十七口,连同通匪的家丁四十六人,已尽数伏诛,唯有还在县城中的那几个项家嫡系漏网。” 说着话,这个总旗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递了上去:“这是项家通匪的罪证,标下冲进去的时候,那项家的叛逆正要烧毁此信,还请百户过目。” 说完,回身指了指地上的兵器:“这项家私藏甲胄兵刃,还有硬弓两把,俱以抄没。” 白楚瞬间就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玩意,他出兵的麻烦就要小很多了,换句话说,杨尚荆那边如果真要保他,成本就会降低,降低的部分就有可能转化成好处,让他一飞冲天。 他接过信件看了几眼,然后一脸笑意地递给了杨勤:“勤爷前来,自当一看。” 杨勤听着这个称呼,脸上露出了笑意,接过来瞧了瞧,笑道:“白百户果断坚决,不若随吾前去,见见少詹事,如何?”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四九章 可能 第五四九章可能(第1/1页) 像是白楚这个档次的小瘪三,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了这样的选择,然后见到了杨尚荆,当然就只有跪舔一途了。 封建伦理中有一条“长兄如父”,封建学术界还有一句话叫“达者为先”。 虽然白楚算不上什么学术界人士,姿势水平也就勉强到了认字儿的水准,离着写出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还差了不少的距离,但是他是官场中人,这就摸到了学术界的门槛,哪怕是趴着的,指尖碰到一点点。 而在官场上,杨尚荆官儿比他高出去好几级,自然就是“达者为先”了。 两者这么一结合,白楚见到杨尚荆的时候直接就跪下去了。 当然了,作为一个性取向很正常的男人,杨尚荆没有碰那个杨家给安排的杨一星,自然就不会伸出脚丫子,让白楚给自己舔了,他只是好言安慰了几句,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不多的几句话里面,杨尚荆感受到了那种大老粗式的全方位跪舔,马匹拍的挺重的,刚挨两下还觉得有点儿不舒服,可这玩意就像踩背一样,那真是越踩越爽。 就为了这个,杨尚荆和他多聊了两句话。 带着十二万分的感激、二十四万分的庆幸,白楚从驿站里面滚了出来,回去按照战功给下面人发编制了,至于后续朝廷会不会追究他屠戮百姓…… 通了匪的百姓,那就不是百姓了。 第二天一早,杨尚荆刚刚洗漱完毕,还没等着吃早餐,带人继续南下,就看见杨勤一脸古怪地走了进来,低声汇报道:“少爷,那个姓陈的知县,昨天晚上自缢身亡了,再加上昨天晚上本地的项家被灭了门,如今城中已经炸开了。。”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将手中的面巾放下,这才说道:“死了也就死了,于我等何干?” 摇了摇头,杨尚荆径自走到桌前坐下,喝了一口热汤,这才继续说道:“作知县的,治下无方,为官昏聩,连地方上的豪强都盯不住,这死了,自然也就死了。” 总的来说,一句话,死了活该。 他杨尚荆昨天晚上不过是没见他姓陈的罢了,也不存在他杨尚荆图财害命什么的,自己心里承受能力太差,那当然是死就死了,谁还能把这口黑锅扣在他杨尚荆头上不成? 杨勤点头,表示了然,然后说道:“今天早晨,那个白楚就派人封锁了四门,然后带人进城,去抓捕城中项家的嫡系子孙和核心的管家了,为人,到也算是谨慎了。” 杨尚荆眉头一挑,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这活儿做的倒也是周密,不至于留下什么烂摊子。” 毕竟是自己带回来的人,受了少爷几句夸赞,杨勤也挺高兴:“他刚刚传来了消息,如今城中没有主事之人,他便让那典史发了布告和公文,要搜捕还没有落网的项家人。” “本地的其他乡贤,都是个什么表示?”杨尚荆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次倒是问到了杨勤,愣了下,这才回答道:“这个倒是没说,不过想来也不会如何。” 杨尚荆眉毛一挑,笑着问道:“为何?” “若是项家未曾被屠灭,这海捕文书未曾发下,这本地的乡贤们,自然也就腰杆子硬气一点儿,毕竟这官儿,它是讲道理的,尤其是和他们这些地主讲道理的。”杨勤沉吟了一下,这才说道,“可是这白楚做法如此之恨,直接屠灭了项家全家,自然是让整个庆元县的乡贤们冷静一下了。” 摇了摇头,杨勤笑道:“这通匪不通匪,现在可是白楚一个人说了算的,毕竟他是真从项家搜罗出来东西了。” 杨尚荆看着杨勤,摇摇头,又点点头。 杨勤说的固然在理,可是这里面的点儿,却终究是没有说到,这其实就是地主阶级的软弱性的表现,换句话说,只要没逼到那个份儿上,只要还能骑在普通的老百姓头上拉屎,他们就不可能冒着杀头的风险起来反抗。 只是没人和他说这种总结性的东西,他自己领悟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下去吩咐一下罢,今日启程,到了丰城侯大营之后,你等便在那里等我罢了。备倭衙门的兵丁,总不能剿匪剿到建宁府去。”杨尚荆摆了摆手,杨勤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摇了摇头,杨尚荆长出了一口气,刚从后面绕出来的忠叔听了,上前问道:“少爷何故叹息,莫不是在担心丰城侯那边?” 杨尚荆点了点头,苦笑道:“现在想来,却是应该担心些,那矿贼主力并不在此处截杀戬,自然就是要去南边埋伏丰城侯了,只愿那边被出甚么岔子罢。” 要是放在平时,丰城侯是胜是败,那倒没什么所谓,家底在那里摆着,名望在那里摆着,小输几阵也没什么,可是现在这样,要是真个打输了,那么他杨尚荆自然也就不能好过了,随着丰城侯的倒台,内廷对外朝的攻势将会向潮水一般涌来,他杨尚荆在京中打杀了金英狗腿子建立起来的名望,只怕瞬间就会灰飞烟灭。 “丰城侯到底是久经战阵之人,更是久历朝堂倾轧之人,那里会这么轻易地就被埋伏?”忠叔坐在杨尚荆的对面,老脸上全是笑意,“切莫关心则乱啊,少爷。” 杨尚荆听了这话就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以丰城侯李贤的资历和智商,自然是知道自己这边重要还是他那边更重要了,换句话说,就是能牺牲了他杨尚荆,也得保全他李贤,这样才更符合外朝的整体利益,也更能提升他李贤的江湖地位,给他的二字李勇上位打下牢固的根基。 也就是说,如今南边的情势,要么是丰城侯李贤拖住了叶宗留的主力,要么是干脆打了个大胜仗,正在收拾首尾呢。 “那就……祝丰城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罢。”杨尚荆笑着举起了热汤,喝了一大口,“戬,自然也好在里面捞上些好处啊。”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零章 卧槽 杨尚荆不信什么八字,他杨尚荆和魏国公徐家联姻,绝对不是什么狗屁的八字所能决定的,杨家徐家利益一致,利大于弊,哪怕是魏国公那个幼小的嫡女克夫,或者他命硬克妻,那都是八字相合;杨家徐家利益不一致,就算是真正的天作之合,那也是命里相克。 总之,一切的历史都是政治。 总之,一切的宗教都是政治。 那么,在历史、宗教影响下的经济,是不是政治? 所以,最后总而言之,见到的一切实际上都是政治的延伸。 坐在河边的杨尚荆把鱼钩又丢进了水里,左手杵着下巴,右手端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滋溜着,这年头的酒水可没有掺假的,他手里的更不是什么勾兑的货色,哪怕上辈子很烦喝酒,他现在也能喝的有滋有味。 忠叔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杨尚荆的身边,刚刚回来伺候的茗烟当即给忠叔倒了一杯酒水,在黄岩县也有一阵子了,茗烟可是看的真真儿的,忠叔在杨尚荆心里的地位,或者说在建安杨家的地位,就是把一百个她捆在一起都比不过一个指头。 “如今这事体尚属绝密吧?”杨尚荆夹了一块羊肉,有些含糊地问道。 忠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京师多事,总要压上一压,免得少爷又内廷惦念,金英……” 说到这里,忠叔摇了摇头:“这老太监不简单啊。” 杨尚荆点点头,一脸的感慨:“历事四朝而不倒,先帝在时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便是王振得势,依旧能屡次受命,录京师刑狱,如今借势而起,重掌司礼监,颇有取王振而代之之势,如何简单得了?” 若论起英明果决四字,整个大明朝从朱重八往下数,宣宗皇帝朱瞻基绝对是排的上前五的,实际上他老子,那个有肥胖症的仁宗皇帝朱高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能忍得了汉王朱高煦的,都不是省油的灯。 然而朱高炽在位的时间太短了,也就勉强敲平了朝中的头头脑脑,离着完全掌控还有那么一段儿距离,可是到了朱瞻基的手里,三下五除二,不光是敲平了朝中的各个派系,顺带着把他爷爷为了平衡外朝势力设下的司礼监发扬光大,内书堂这玩意从有实无名到名副其实,就是宣宗皇帝鼓捣出来的。 至于外朝……基本被他收拾的和哈巴狗也没差多少,你想想都察院那是个什么地界?言官啊,清流啊,嘴炮啊,基本上能套上的光环都能往那儿套,也就跟金刚不坏仿佛了,结果宣德朝愣生整下去四十好几个,就这样文人还捏着鼻子管他叫明君…… 虽说大方向上还是被文人牵着鼻子走,但是一个老爹上位一年就蹬了腿儿的皇帝,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能在这样的人物手底下混上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又怎么可能是面瓜?要不是王振分走了所有的圣眷,在京师那会儿,就是把杨尚荆打死了,他也不敢一拳怼死金英的家奴啊。 杨尚荆说着话,就摇了摇头:“京中新近传来的消息,朝堂之上陛下的所作所为,大抵都是这老太监在背后出谋划策,幸好皇帝最信重的还是王振啊……否则,就凭戬这小身板,十个捆在一起都不够内廷一拳打的。” “若是皇帝真个信重金英,少爷也没机会挥出那一拳的。”忠叔摇了摇头,从盘子里夹起一只糟鸭掌来,慢慢地啃着,“人老了啊,吃不下什么东西了,可偏生还就喜欢这有滋味的东西,这鸭掌老仆就替少爷收拾了。” 杨尚荆咧了咧嘴:“戬一向不喜欢吃这没肉的东西,忠叔又不是不知道。” 忠叔啃了两口鸭掌,又砸吧了两口酒,吐出一口酒气之后,才接着说道:“这消息呢,也就是家中传过来的,让少爷早做准备,六月底便要去南京走上一遭了,别到时候慌了手脚,至于徐千户那边,大抵是不会在六月中之前收到消息吧?” 杨尚荆愣了一下,徐尚庸可是他今后的大舅哥了,还用得着这么防着?可是想一想,军营之中,也是人多耳杂,鬼知道那里有多少别人的探子?浙江备倭总兵李信就不说了,丰城侯李贤当年在浙江插得人手也不少,再加上其他家的勋贵、派系,乱糟糟地下来,鬼知道他杨尚荆手底下都是一帮什么人物。 他又没能力做一个最彻底的政审,魏国公也没有,当然还是绝对保密的好了。 什么?你说丰城侯李贤这帮勋贵是站在魏国公这一边儿的,无所谓?那怕是连死字怎么写的都不知道了,到了丰城侯这种守备南京的顶级勋贵的位置上,站队全靠利益说话,什么派系……能换钱还是能换子孙富贵? “小心无大错啊。”杨尚荆点了点头,也有点儿感慨。 抬头看了看江中的风光,杨尚荆对身后招了招手,杨勤弓着身子靠了过来:“少爷,有何吩咐?” “你且去校场,知会徐千户一声,让他前来见我。” “下走这便去。” 杨勤恭声应是,转身牵了一匹马,朝着校场方向疾驰而去,忠叔扭头看了看杨勤的背影,沉吟了一下,说道:“少爷这是要做什么打算?” “沿海的假倭,要放一放了。”杨尚荆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往江里啐了一口唾沫,“忠叔还要写信一封,和家中说说,和气生财嘛,这给东南士族下绊子的举动,缓和缓和。” “着却是为何?”忠叔眉头一皱。 “日本,太大了些,莫说是一个杨家,便是十个杨家,也是吃不下的。”杨尚荆笑了笑,“鸿胪寺那边的公文如今已经在路上了,这海禁虽是一时半刻是开不了的,但在喂饱朝臣勋贵之前,总要自家先捞个肚儿圆才是,沿海各家若不合力,自寻死路也。若是搁在以往,戬自是不敢冒失行事,可是如今……”(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一章 怒不得(上) 丰城侯李贤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给矿贼来一发狠的,几乎就是一发入魂的架势了,叶宗留这一波人,哪怕算上附和起事的邓茂七之流,想要恢复原本的声势,都不大容易了。 原因很简单,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之前叶宗留起事,为什么能得到各大家族的广泛投资?还不是拿了福建参议竺渊的人头做投名状,让大家觉得他够狠? 然而现在这个情况,各大家族对叶宗留等人的投资,自然就要减少了,保本,这是各大家族必须要做的,毕竟各大家族也不是铁板一块,家族和家族之间的倾轧、家族内部各房之间的倾轧,是什么时候都无法完全消除的。 对于那些跟着造反的小喽啰,也只有一部分是真的活不下去的,剩下的,要么是十万大山中各路山寨的豪杰,跟着打打秋风,反正干的都是掉脑袋的买卖,这跟着造反,不说吃的更好吧,到时候要是真成了事儿,还不混个一官半职光宗耀祖? 被李贤完了一套烟攻之后,无论是叶宗留背后的金主,还是叶宗留前面摇旗呐喊的小喽啰,都发现原来朝廷这么强,那自然是撤资的撤资,跑路的跑路,叶宗留身边剩下的,除了几个死心塌地跟着的小寨主之外,就剩下一帮子苦哈哈。 想要东山再起,至少要拿一个指挥使的人头,让各大家族看见他的实力。 剩下的大山贼……当然是回老家了,再跟着混,那目标可就太大了。至于叶宗留东山再起之后,还有没有脸跟着混…… 特么的,江湖道上厮混的,连命都不要了,还要脸?到时候舔着脸凑上来,说“大王啊,不好意思,弟兄们当初被官军冲散了,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大王的所在。” 他叶宗留能干啥?杀人?别闹了,还不是整的和胜利会师差不多,温上两碗酒,喊一声“弟兄们辛苦了”? 不过这十万大山里面要消停一阵儿,倒是真的了。 当这个李顺跟着杨尚荆解释战况的时候,杨尚荆心里是十万个卧槽的,心说这种老家伙就是脑子活络,啥都能想到,关键还有实力做。 要是再提前几年,或者纬度再低一点儿,想要放一把山火烧点儿烟,可就要更麻烦了,这年月虽然南方还是潮湿,可是小冰河期,南方的夏天就以干热为特点了,综合一下就是空气湿度减小了,地上的落叶、树枝也就相对干了。 要是直接丢上去个火把,的确是烧不起来,但是瞒过本地乡贤们的眼线,偷偷摸摸地搞了一堆猛火油,这就是实力的体现了,说是滴水不漏,那是没有半点儿夸张的地方。 所以站稳了上风口,这一通儿烟气熏下来,谁特么都受不了,烧山的面积还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总体而言,姜还是老的辣。 杨尚荆这边兵分两路,忠叔带着二十个身手好的,和李顺的麾下一起,护送着杨尚荆南下,直奔建宁府的老家去了,杨勤则带着其他人,去丰城侯的大帐,等着杨尚荆回转了。 杨尚荆不是不想见李贤,问题的关键是,现在杨恭还有可能卧床,他这个做儿子的不赶紧赶回去,肯定是要给人留下话柄的。 如果说杨尚荆的心里是十万个卧槽,那么还在慢吞吞地赶路南下,准备去替代丰城侯李贤的李信,心里就是一百万个草泥马奔腾而过了。 作为一个浙江的地头蛇,还是有一帮乡贤给他传信的,他之所以慢吞吞地往南走,都司里一点儿屁事儿处理许久,就是想等着丰城侯一败涂地,或者杨尚荆去见了阎王爷之后,来个“力挽狂澜”的。 然而就因为和乡贤们有勾结,所以他还在处州府府城喝酒吃肉的时候,就比杨尚荆晚了那么一点儿时间收到消息,当时他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喝了两杯酒,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抽出刀来就把屋里劈了个乱七八糟。 因为李勇弄死了内廷派来的监军曹吉祥,因为他和杨尚荆不睦,因为杨尚荆是外朝的爪牙,勋贵的女婿,所以内廷的某些人,是在他身上下了注的。 所以他这么选择,也是理所应当的。 然而丰城侯李贤不按规矩出牌啊,他别人不学学老黄忠,玩儿了一整套老而弥坚,直接把叶宗留打残了,他再去接替那个位子,无论是地位上,还是未来的前涂上,基本都是吃人家剩下的残羹剩饭了。 “老爷,老爷,息怒,息怒……” 他的一个宠妾哆哆嗦嗦地劝着,那真是哆哆嗦嗦,连着声音带着身体。 她知道自己家的老爷啥脾气,她还只是个小妾,换句话说,贱籍,在大明朝这种封建体系下,她不劝,只怕会得到一个“无用”之类的评价,然后后半辈子凄苦而死;劝了,一个劝不好,一个正二品的武将想要弄死她,简直不要太容易。 那真是连法律责任都不用负的。 李信听着这话,原本就在火头上的脾气,仿佛瞬间被浇上了一桶猛火油,还是丰城侯李贤放烟的同款,热效率瞬间提升了百分之三百,拿着刀指着这个小妾,破口大骂:“息怒,息怒,你就知道息怒,老夫要你有甚么用处!” 说着话,举步上前,提刀就要剁下去:“那个姓杨的小畜生不予老夫痛快,那丰城侯李贤还是不予老夫痛快,到了现在,你这个贱人也不予老夫痛快,你们……你们想要干什么!” 如果这会儿能解开李信的裤腰带,这个小妾敢保证,自己肯定能让他痛快,然而火头上的男人,裤腰带这玩意是很紧的。 所以看着迎面而来的一把大刀,她惊叫了一声,转身一闪,刀直接劈在了桌案上,火烛落地,点起了几片纸张,火光燃起。 李信这会儿也是气得不行,只觉得双眼发黑:“贱人,你还敢躲!” 拔出刀来,就要跟身进步砍出第二刀来,火光之中,李信他宛如杀神。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二章 怒不得(下) 门口守着的亲兵听着里面的声响,相视一眼,直接离开了,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 这些能在这里守着的,都是明白李信为人的,火气上砍个小妾而已,没甚么大不了的,等一会儿进去把尸体拖出来,买口棺材埋了也就是了,地方上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儿麻烦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 就算麻烦了,随便按上去一个罪名也就是了,比如受了倭人指使要行刺什么的。 反正李信这些年在东南沿海备倭,弄死的倭寇也不少,之前这个理由也不是没用过,而且效果出奇的好。 可是今天李信喝了点儿酒,本来就有些上头,这一急怒攻心,眼前发黑,第二刀到底是没砍出去,身体晃了晃,咕咚一声直接摔倒在地,手中刀“当啷”一声落地,甩出去好远,砸到了门板上,这才堪堪停住。 差点儿被吓傻了的小妾打着哆嗦,直接坐在了地上,纤细的身躯抖成了一团筛糠,看着火光之中倒在地上的李信,又看了看门口的刀子,眼睛里全是绝望。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军户的女儿,因为姿色还算不错,被李信看上了而已,他爹因为这个,也就多得了几吊钱的彩礼钱,连个小旗都没混上,那些个昔日的同袍虽然嘴上说的是恭喜,实际上全是在看笑话。 给李信做小妾,也不如去个百户家里做正妻,这就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道理。 换句实在话说,她的娘家是没有实力的。 大家族里面嘛,这种没地位的小妾最风光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在主人床榻上的时候了,主母身边的通房丫头,都不会把她们这种人放在眼里的,那真是死了都没人问的。 如今李信因为自己一句劝被气的昏了过去,哪怕醒过来啥事儿没有,自己也得被安上一个“不详”的名头,以后再想风光,那是门儿都没有的,到时候别说主母怎么看她了,就是下面的小丫鬟,都得琢磨着虐一虐她是不是能讨上面的人喜欢。 再加上在李府这么久了,倒霉的小妾是啥样子,没见过总也听说过。 大家族,就是这么酸爽,真正能过得舒坦的小姐夫人,连总人数的百分之五都达不到。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不断颤抖的身体,慢慢地爬到了门边,哆哆嗦嗦地把刀捡了起来,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走到李信的身前。 两行泪水从她姣好的脸颊上留下,一滴滴连城了串,落在了地上,或者随着抖动,落在了李信的脸上,摔成了无数瓣。 这会儿李信的气血已经慢慢平复了,被泪水这么一激,瞬间就醒转了过来,他一睁眼就,就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奔着自己就来了。 多年的戎马生涯,他也是一身的好本事了,然而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身体哪怕是下意识的动作,也是跟不上节奏的,这一个翻滚,还是慢了半拍,腰上被刀子直接切了个大口子,鲜血四溅。 “来人……” 李信张开嘴要喊人,然而沙哑的嗓音根本就传不出去。门口守着的亲兵听着里面的声响,相视一眼,直接离开了,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 这些能在这里守着的,都是明白李信为人的,火气上砍个小妾而已,没甚么大不了的,等一会儿进去把尸体拖出来,买口棺材埋了也就是了,地方上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儿麻烦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 就算麻烦了,随便按上去一个罪名也就是了,比如受了倭人指使要行刺什么的。 反正李信这些年在东南沿海备倭,弄死的倭寇也不少,之前这个理由也不是没用过,而且效果出奇的好。 可是今天李信喝了点儿酒,本来就有些上头,这一急怒攻心,眼前发黑,第二刀到底是没砍出去,身体晃了晃,咕咚一声直接摔倒在地,手中刀“当啷”一声落地,甩出去好远,砸到了门板上,这才堪堪停住。 差点儿被吓傻了的小妾打着哆嗦,直接坐在了地上,纤细的身躯抖成了一团筛糠,看着火光之中倒在地上的李信,又看了看门口的刀子,眼睛里全是绝望。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军户的女儿,因为姿色还算不错,被李信看上了而已,他爹因为这个,也就多得了几吊钱的彩礼钱,连个小旗都没混上,那些个昔日的同袍虽然嘴上说的是恭喜,实际上全是在看笑话。 给李信做小妾,也不如去个百户家里做正妻,这就是“宁为鸡首不为牛后”的道理。 换句实在话说,她的娘家是没有实力的。 大家族里面嘛,这种没地位的小妾最风光的时候,大概也就是在主人床榻上的时候了,主母身边的通房丫头,都不会把她们这种人放在眼里的,那真是死了都没人问的。 如今李信因为自己一句劝被气的昏了过去,哪怕醒过来啥事儿没有,自己也得被安上一个“不详”的名头,以后再想风光,那是门儿都没有的,到时候别说主母怎么看她了,就是下面的小丫鬟,都得琢磨着虐一虐她是不是能讨上面的人喜欢。 再加上在李府这么久了,倒霉的小妾是啥样子,没见过总也听说过。 大家族,就是这么酸爽,真正能过得舒坦的小姐夫人,连总人数的百分之五都达不到。 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不断颤抖的身体,慢慢地爬到了门边,哆哆嗦嗦地把刀捡了起来,再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哆哆嗦嗦地走到李信的身前。 两行泪水从她姣好的脸颊上留下,一滴滴连城了串,落在了地上,或者随着抖动,落在了李信的脸上,摔成了无数瓣。 这会儿李信的气血已经慢慢平复了,被泪水这么一激,瞬间就醒转了过来,他一睁眼就,就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奔着自己就来了。 多年的戎马生涯,他也是一身的好本事了,然而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身体哪怕是下意识的动作,也是跟不上节奏的,这一个翻滚,还是慢了半拍,腰上被刀子直接切了个大口子,鲜血四溅。 “来人……” 李信张开嘴要喊人,然而沙哑的嗓音根本就传不出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三章 出大事儿了(上) 第五五三章出大事儿了(上)(第1/1页) 消息总要比人跑得快些,尤其是重要消息。 杨尚荆这边还在和矿贼厮杀,他在处州遇刺的消息就进了南京城,还不等回到建宁府的老家,六百里加急的消息已经进了京城。 走的是官方渠道,也没打算瞒着谁,这个六百里加急用的,也算是得当的。 毕竟现在杨尚荆无论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领着沿海十九卫所的剿倭备倭的军权,正四品的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可是实权那是着实不小的,一旦小命儿丢了,在这个李信调回杭州不久就南下剿匪的时候,浙江沿海只怕要出点儿乱子的。 当然了,这对于整个朝野来说,都是小问题,所谓的倭寇,在这个年月来看也就是纤芥之疾,更何况之前杨尚荆在背刺杀之前,直接收拾了一通儿狠的,现在倭寇都不太敢上岸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海禁这一块。 开海与否,可是牵涉到绝大部分江南士族的利益了,想要要了杨尚荆的小命的这帮人不想开海,可是还有那些喜欢开海,大家一起合法地下海一通儿狂捞的呢! 要知道,为了投机开海这一波,不少士族可是已经开始收拢铺开太大的摊子,打算朝廷政令一下,直接投资个造船厂什么的,下海开捞了。 这里面的利益纠葛太深了,深到一省的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都不愿意插手的地步。 六百里加急先到了吏部,然后是兵部,紧接着就进了内阁。 这会儿早晨的朝会刚散,因为内廷郭敬那个死太监仍在潜逃的事儿,大家刚刚喷完了皇帝,浑身舒坦,内廷的几个大佬正捧着茶水在那里聊天呢。 “如今陛下的年岁也不小了,每日廷议,多议几件事,总也是可行的嘛。”马愉吹了吹茶沫子,叹了口气,“每天……五件事,如何?” “如今江南时局未定,北方又有元蒙残党虎视眈眈,这军国大事,还是少提为妙啊。”曹鼐说这话的时候义正词严,只不过脸上的笑意,那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马愉这个老好人这时候拿出这个事儿来说,哪怕是个傻子,都不会相信他说的是心里话。 特么的皇权和相权斗争了多少年了,到了本朝太祖皇帝那里,才堪堪把丞相给废了,太宗皇帝那会儿上位,宁可用内廷的太监,都不愿给外朝半点儿权力。 到了今上继位的时候,外朝才堪堪把皇权进行了一丢丢的限制,然而内廷出了个王振,就让外朝这点儿小心思化为乌有了,现在好容易把内廷压下去外朝有了点儿大权在握的样子,这屋里的几个大学士有了点儿丞相的声势,怎么可能就交出去了? 谈什么利国利民都是扯淡,交出去了都对不起自己的家族,更对不起那些投资自己的乡贤老铁们。 “如今那个阉竖尚未归案,到底是个麻烦,大同那边的边军布防,他可都是了如指掌啊。”一边的陈循插了一句话,将话题引向了沉重。 郭敬作为大同的镇守太监,在紧抱王振大腿的基础上,自己也是有点儿能耐的,最起码领兵布阵这一项,就要比很多所谓的“名将之后”要强出一大截,所以整个大同的防御布置,他可真是了如指掌。 这就是所谓的“个人奋斗”和“抱紧大腿”相结合的经典产物。 “也先如今渐渐做大,若是让郭敬跑到那边,总归是个祸事,还是给陈侍御传讯,多加搜索罢。”马愉也收起了玩笑话,沉声说道。 大同乃是军事重镇,布防什么的,可是多少年积累下来的,不是说变就能变的,这边命令下来,那边想要换防,还要重新考量再排布,一些设施也不是说挪走就能挪走的,一旦他投了太师也先,那么大同就相当于扒光了的小姑娘,直接暴露在了蒙古人的铁蹄之下。 总之,成本很高,过程繁琐,远不如直接把他翻出来方便。 “锦衣鹰犬也在那边,总要找个由头敲打一番,平日里在京中作威作福,到了那边却成了聋子瞎子?滑天下之大稽!”脾气有点儿火爆的曹鼐加了加码。 政治这玩意吧,一直就是个复合产物,也就是说,一个合格的政治家,甚至是政客,要学会在一个提案之中完成多个任务,而这件事事渉西北军务,所以要完成的任务就变成了很多个。 第一个是撒网下去,把还在哪个阴沟里猫着的郭敬抓出来,不过这最多算是一个附带产物,当不得真。 第二个是敲打锦衣卫的鹰犬,让他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充分理解自己的无能,加大力度搜查郭敬的下落,这个也是个附带产物,锦衣卫现在在京师的势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别说作威作福,听墙角都听不利索了。 真正的目的还在第三个,让王文、陈镒两人加紧掌握西北兵权,哪怕没有调兵权,只拿个统兵权,也是好事儿。 枪杆子里出政权,自古以来概莫如是,一旦文官掌握军权这件事在西北形成了先例,再和南方的杨尚荆遥相呼应,朝堂之上外朝的话语权,或者说文官本身的话语权,就会增强不少。 一石多鸟,这就是老牌政客们的牛逼之处。 “那就这么办吧。”杨溥给这段讨论下了个最终的结论,大抵是近来日子好过,他身上的老态反而少了不少,连脸上都多了些血色,“性和安排一下。” “明白。”马愉点了点头,伸手拿起笔来,就写了一个条子,这种事儿是不需要内阁的大佬直接出面的,丢不丢份儿另说,很容易让人想到其中的本质问题才是问题的本质。 一个内阁行走的小官儿刚刚捏着条子,奔都察院那边去,就看见一个吏部的主事呼哧带喘地跑了进来,大声说道:“不……不好了,少詹事领浙江沿海十九卫所备倭事的杨尚荆,在返乡探亲的路上,遇到了行刺的歹徒!”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四章 出大事了(下) 这一嗓子下去,内阁里面的几个大佬都有些坐不住了。 杨尚荆请假的条子都没到北京来,怎么就回乡探亲的途中被刺杀了?这不科学嘛! 好在浙江的左布政使孙原贞是个明白人,知道杨尚荆请假返乡,探视可能出事儿的老爹这种“孝道之举”,速度肯定慢的一比,所以在给上面递折子的时候,顺便就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 杨溥看完了孙原贞的条陈,背靠着软垫,摆了摆手,让吏部的那个主事退出去,这才将条陈传了下去:“这事儿……麻烦了。” 杨尚荆都能一眼看出门道的事儿,杨溥这种稳坐朝堂数十载的老人,怎么可能不明白?能被朱棣下大狱十几年,一朝翻身的人,真能是那种老实人? 信这个的,要么现在在给他跪舔,要么就是被他生吞活剥直接吃的骨头都不剩。 “明日廷议,这件事总要说说。”马愉抖了抖条陈,传给了曹鼐,“这地方上……嘿!也是时候好好敲打一下了。” 曹鼐接过条陈,一目十行扫了一遍之后,也跟着点了点头:“目无王法,也确实是该收拾一下了。” 陈循看完了条陈,斟酌了一下,这才开口道:“不若递个条子给兵部,如今那李信正在赴任途中,就借他的手,整肃一下地方罢。” 杨溥点点头,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这才说道:“德遵此言甚善,便草拟一道奏疏,上陈司礼监罢。” 和要弄西北兵权不一样,事关东南沿海防务,这个议题就得内阁亲自出手了。 毕竟北面,还要“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南方可是已经被杨尚荆掌握了兵权,而追捕郭敬这种老话题,让内阁出手也有点儿小题大做,容易引起内廷的警惕和反弹。 最重要的是,弹压地方上的乡贤,是个得罪人的活儿,丰城侯李贤这种老而弥坚的人物在这浙闽赣三省交界之处混了那么久了,都没敢说动乡贤一根汗毛,那些个被“劫富济贫”的小地主还都是叶宗留等人为了名声做的,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换句话说,陈循这话还是老谋深算,等着李信把剿匪这趟活儿做到一多半了,这边就拿着他“欺压乡里”的名头,给他治个罪什么的,然后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虐死,再派个“自己人”过去,直接下山摘桃子,岂不美哉? 至于理由嘛……很好理解的,李信那厮一边奉承着外朝这边的热灶,一边儿和内廷勾勾搭搭,给那个冷灶里面添点儿柴火的事儿,能瞒得过在场诸位的眼睛? 开玩笑嘛! 这样的二五仔,要是搁在内廷牛逼的时候,叫“可争取的对象”,也能叫做“反阉统一战线的可发展对象”,可是搁在现在,那还是能死到哪儿就死到哪儿吧。 “只是尚荆那边听闻家中大人病重,便抛了差事,连夜回转的事儿……终究是好说不好听啊。”马愉皱着眉头,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内廷发起难来,一个‘擅离职守’的罪过,可是少不了的,再加一个‘亲身犯险’,总要吃些申饬。” 现在内廷正处在要反攻倒算的关键时刻,杨尚荆玩儿这么一出,的确是能给内廷把柄,偌大的内廷,哪怕是如今已经没落了些,可是能在关键时候出来吆五喝六的狗腿子,肯定也是有那么一些的。 杨溥摇了摇头,冷笑了一声,身上却是难得地出现了一点杀气:“呵呵呵呵,我大明以孝治天下,若是听闻家中大人身染重疾而无动于衷之人,岂能托付大任?” 摇摇头,杨溥继续说道:“更何况,少詹事杨戬在南下之前,已然安排好了军务,更上书南京,着魏国公、南京兵部,请人前去代为坐镇,思虑周全,又能出甚么岔子?” 杨溥是湖北石首人,虽然不靠海,可是靠着长江,这年月只要靠着水路的,海禁一开,肯定是吃香的喝辣的,近来他家里的家人从湖北过来,都是给他吹耳边风,请着开海禁的。 开了海禁,就湖北那边的地利,少说也能跟着喝上几口好汤,再加上凭着杨溥坐镇中枢的名头,就长江入海口的那帮瘪三,谁还敢不分润给他们杨家几块好肉? 杨溥虽然是贤臣、忠臣,还是重臣,但是他也是人,是人就得考虑考虑子孙后代,这种人物里面两眼一闭一切上交国家的,怎么也要等五百多年之后才会出现。 所以这开海,杨溥也是支持的,现在谁动了杨尚荆,那就是不想给他杨溥家留一个传世的物业,就是和他杨溥作对,就是要被摁在地上一顿殴打,再踏上一万只脚。 下面这几个,对于杨溥的一些考量,心里也是明镜一般, 于是几个内阁大学士相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首辅(老师)之言,入情入理,便该如此办理。” 眼看着曹鼐也开始低头写奏疏了,杨溥站起身来,来到窗前,看着朝阳之中的紫禁城,发出了一声叹息。 现在内廷外朝的局势,一句话概括,“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有一方完全胜出才行,没有任何媾和的可能性。 因为皇帝不会放弃大权独揽。 也因为外朝代表的士族地主们不会放弃各种与生自来的特权。 曹鼐作为一个正牌的进士,笔头子还是非常之硬的,三下五除二就写好了奏疏,站起来走到床边,递给杨溥,这种事儿,可不是他一个人写完就算完的,字斟句酌、多方参考才是正理,否则一个疏忽,就有可能给内廷留下把柄。 要不然五百多年之后的公文开头都那么长呢。 杨溥刚刚接过来,看了一半儿,就看见一个兵部的主事一头栽了进来,趴在地上都没来得及起来,喘着的粗气都没平稳,就开始叫嚷上了:“浙……浙江都司都指挥使李信……死于处州府府城之中。”(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五章 博弈(上) 第五五五章博弈(上)(第1/1页) 李信的死,离着杨尚荆被刺杀的时候,也不过量三天的功夫,而且他的死讯,是不用等着南京兵部批复后再往北京传递的,因此,八百里加急赶六百里加急,除去了中间的环节,肯定是能够将将追上的。 相比于杨尚荆被刺杀这种“小事儿”,李信这个正二品大员突然就被火烧死了,这事儿肯定不会被轻轻放过。 当然了,就外朝而言,死了一个墙头草,在这种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是肯定不会多做动作的,最多让李贤再在南边统兵一些时日,也就是了,或者退而求其次,从京中勋贵里面选出一员干将南下,递补了李信的缺儿。 最多咬咬牙,把精于兵事的兵部尚书王骥再给派出去,左右在那个地头上,内廷没有办法掣肘,外朝鼎力相助,还怕把他的功名折在那儿? 然而这事儿也就想想,内廷现在这个状况,怎么可能扔着这么个把柄不用,让外朝那么的风光?一个正二品大员的死,还是总管一省军务的都指挥使的死,必须要在朝堂上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哪怕没有阴谋论,这会儿也要造出阴谋论来。 而内阁刚刚计议好的奏疏,也跟着被杨溥强行压了下来,最终上报的,只有杨尚荆遭遇刺杀侥幸躲过一劫,和浙江都司都指挥使李信葬身火海两个最简单的事实。 第二天一早的廷议,所有人都觉着这大殿里面的气氛压抑且阴森,但凡是消息稍微灵通一点儿的都知道,内廷和外朝的新一次角力,或者说内廷针对李信的死,对外朝展开的新一轮的,近乎拼死一击的反击,马上就要开始了。 “浙江都指挥使李信死于火中一案,朕,总要追查一个清楚。” 等着百官叩首完毕,正统皇帝朱祁镇缓缓开了口,一双眼睛扫视着阶下,整个人似乎散发着无穷无尽的帝王之气。 如今的他,也是奔着二十岁的当口去了,再不经世事的少年,经历了十多年的朝堂斗争,也不可能还如孩提之时那样稚嫩了。 下面的老臣们互相看了看,脸上的神色颇为复杂,作为臣子,当然想要遇到一个明君,现在的朱祁镇,远远说不上明君,却已经真正有了帝王的表现。 而作为地方上豪族、乡贤,或者统称为大地主阶级的代言人,他们又不想去辅佐明君,因为一个明君,势必要做中央集权,继承太祖皇帝废黜丞相、太宗皇帝建立东厂的基业,继续和地方上斗下去。 眼瞅着下面的臣子们被自己的帝王之气所摄,不敢说话,朱祁镇暗自点头,心说昨天晚上微服出宫,去城东找王振这个老师商量事情,果然是做的对了,自己不拿出些气势来,这些外朝的臣子总还以为自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 稍稍顿了顿,朱祁镇的嘴角渐渐翘起,慢慢说道:“李信镇守浙江一省数十载,不说甚么功业,苦劳总归是有的。自七年焦宏备倭浙江以来,坐镇昌国卫,兢兢业业,如今倭寇渐息,方回杭州不就,便奉旨前往浙南,总督剿灭矿贼事宜,未尝稍有怨言,而今不明不白死于途中,朕……又岂能不管不顾?” 这话说完,就是站在班首的杨荣,眼睛都是瞬间一睁,他身后的马愉曹鼐则是眉头一蹙,双拳慢慢攥紧。 这话说的滴水不露。 不说功劳,只讲苦劳,是因为李信在备倭浙江的过程中,的确没有什么太过出彩的战绩,倭寇平息,基本上是杨尚荆一个人在浙南沿海来回折腾的结果。 但是在杨尚荆折腾的同时,也就是杨尚荆剿倭最频繁的时候,李信和杨尚荆对浙南沿海地区是有交叉管理的,即便杨尚荆直接听命于南京兵部,基本不甩李信的面子,但是在皇帝的嘴里,李信在剿匪的过程中出了力,谁会反驳? 这都不用把什么皇权至上抬出来了,直接一个人死为大,就能把在场九成九的文臣武将怼上南墙。 而没有直接称呼“爱卿”二字,则是抛开私人上的好恶,让自己直接站在一个理客中的位置上,谁要是喷皇帝大动干戈……就不用怼南墙了,菜市口是个好去处。 “朕,欲派遣中官前往处州府,调查李信死因,众卿以为如何?”朱祁镇看着一语不发的群臣,越发地满意了,直接开口说道。 听了这话,曹鼐就是一抖手。 派遣中官,固然是全了皇上的一片好心,然而中官到了地方上是个神马鬼德行暂且不说,其他官儿到了地方上也未必就比中官好,但是领旨的是中官,这里面可以操作的余地就大了太多。 谁都不知道李信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换而言之,谁都不知道江南的勋贵是不是真有人看李信不顺眼,直接给他下了黑手的,到时候能调查出来什么,不好说是一回事儿,这中官回来复命怎么回答,又是一回事儿。 举个例子,“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那件事儿的传信人,就因为加了一句“顷之,数遗矢”,老而弥坚的廉颇直接就跪了。 所以在这件事上,别说脾气本身就很火爆,又是刑名出身的曹鼐了,就是马愉马性和这个老好人,这会儿也得刚正面啊。 所以曹鼐直接侧滑了一步,闪出班来:“陛下仁德,臣等感同身受,铭记五内,断不敢忘。只是如今浙南矿贼猖獗,前有少詹事杨尚荆受刺,后有都指挥使李信身亡,臣怕只有一中官过去,看不出甚么。臣奏请加派刑部、大理寺精干人员会同南下,全力侦办此案。” 轩輗自己在浙南,想要回一回北京来的“天使”,可能还要吃点儿力,可若果加上一帮刑部大理寺的人,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总不能回了京师,全凭你一个没卵子的中官在那边嘚吧嘚吧? 朱祁镇眯着眼睛,看着跪倒在地的曹鼐,心下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点了点头:“也罢,准奏。”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六章 博弈(下) 如果有可能的话,正统皇帝其实是想要把马愉、曹鼐、陈循这三个人之中的一个派到江南去查案的,这样外朝在京中的顶梁柱,就会少了一个。 没有了顶梁柱,那么靠着这根顶梁柱的那些下级文官,自然就会心神动摇,这样就能将内廷和外朝之间的势力对比,稍稍地往内廷方向拉一拉。 操作稍微上一点儿档次,甚至还能借此机会,将整个外朝翻过来。 就如同当年王振那一套粗暴的操作。 然而这种想法仅仅是在朱祁镇和王振之间的密谈里,就连金英,如今也只是稍稍听到那么一点儿风,毕竟全国各地无数的大小事情,都要交给内阁来做,四个内阁大学士各管一摊,为了一个只是掌管一省军权的都指挥使下地方,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嫌害臊。 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哪怕是在金銮殿上,群臣廷议的时候,他朱祁镇都没办法直呼李信为“爱卿”,毕竟……李信的名字除了在他的嘴里蹦出去之外,最多体现在圣旨上。 不过王振这么多年,在外朝也不是没有半点儿根底的,就像李信一样,哪怕是内廷树倒猢狲散了,可总也有那么几个想要多头下注的人物,打算着烧一烧内廷的冷灶,赌一赌那个一飞冲天的概率。 所以,对外朝的动作有所预料的王振,很快给正统皇帝预备了一整套的应对之法,而这应对之法的核心,就是那些还和他在暗地里有所勾连,打算烧烧他这个冷灶的人。 所以,当曹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朱祁镇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朕闻先皇在位之时,知人善任,乾纲独断,今日朕也想效法先皇,将这南下查案之人,在这朝堂之上定将下来。” 杨溥听了这话,已经有些浑浊的老眼都开始往外突突了,这话他很熟悉,或者说,这朝堂之上,就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这是皇帝要玩那套乾纲独断了,也就意味着,他要正式插手外朝的人事任命了。 这种任命,不是说之前那种外朝推举,皇帝点个头或者摆摆手的插手,而是精确到个人的人事安排! 这对于外朝继续掌握整个朝堂的路子,是有冲突的。 想着这些,杨溥不由得偷眼向上观瞧,就看见朱祁镇微笑着念出了三个人的名字,而他身边的金英,脸色则是压抑不住的惊讶和茫然。 杨溥的眼睛微微一眯,稍微测了测身子,就往身后看去,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一个被点了名的小瘪三,这个小瘪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体都开始有了打哆嗦的迹象了。 这是个都察院的御史,负责的就是浙江。 换句话说,陈镒北上大同的后遗症,在这个时候开始显现了。 没有陈镒这个都御史的镇压,下面的御史离着内阁的大佬们太远,肯定不好直接接受领导,接到消息的速度定然也会有延迟,这就会对他们的判断造成巨大的影响,进而在做出某些选择的时候,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个小瘪三显然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会被皇帝陛下直接念出来名字,这相当于告诉外朝的衮衮诸公,他在私底下,是给内廷的那个冷灶下面烧了一把火的。 别管什么朝代了,越级上报这间事儿搁在官场上都是大忌,首尾两端的瘪三也是大佬们重点拉拢和重点打击的对象。 现在他接了这么个差事,就相当于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内廷把他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来,就是逼着他彻底和外朝决裂,在这件事上彻底倒向内廷,将内廷希望的,关于李信之死的阴谋论变成现实,然后站在道德和法理的制高点上,对外朝进行惨无人道的打压。 而对于外朝而言,他这个二五仔就必须得到应有的惩戒,或许在他回到京师的时候,就是他身败名裂的时候——方法很简单,没有官清似水。如果有可能的话,正统皇帝其实是想要把马愉、曹鼐、陈循这三个人之中的一个派到江南去查案的,这样外朝在京中的顶梁柱,就会少了一个。 没有了顶梁柱,那么靠着这根顶梁柱的那些下级文官,自然就会心神动摇,这样就能将内廷和外朝之间的势力对比,稍稍地往内廷方向拉一拉。 操作稍微上一点儿档次,甚至还能借此机会,将整个外朝翻过来。 就如同当年王振那一套粗暴的操作。 然而这种想法仅仅是在朱祁镇和王振之间的密谈里,就连金英,如今也只是稍稍听到那么一点儿风,毕竟全国各地无数的大小事情,都要交给内阁来做,四个内阁大学士各管一摊,为了一个只是掌管一省军权的都指挥使下地方,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嫌害臊。 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哪怕是在金銮殿上,群臣廷议的时候,他朱祁镇都没办法直呼李信为“爱卿”,毕竟……李信的名字除了在他的嘴里蹦出去之外,最多体现在圣旨上。 不过王振这么多年,在外朝也不是没有半点儿根底的,就像李信一样,哪怕是内廷树倒猢狲散了,可总也有那么几个想要多头下注的人物,打算着烧一烧内廷的冷灶,赌一赌那个一飞冲天的概率。 所以,对外朝的动作有所预料的王振,很快给正统皇帝预备了一整套的应对之法,而这应对之法的核心,就是那些还和他在暗地里有所勾连,打算烧烧他这个冷灶的人。 所以,当曹鼐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朱祁镇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微笑:“朕闻先皇在位之时,知人善任,乾纲独断,今日朕也想效法先皇,将这南下查案之人,在这朝堂之上定将下来。” 杨溥听了这话,已经有些浑浊的老眼都开始往外突突了,这话他很熟悉,或者说,这朝堂之上,就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这是皇帝要玩那套乾纲独断了,也就意味着,他要正式插手外朝的人事任命了。 这种任命,不是说之前那种外朝推举,皇帝点个头或者摆摆手的插手,而是精确到个人的人事安排! 这对于外朝继续掌握整个朝堂的路子,是有冲突的。 想着这些,杨溥不由得偷眼向上观瞧,就看见朱祁镇微笑着念出了三个人的名字,而他身边的金英,脸色则是压抑不住的惊讶和茫然。 杨溥的眼睛微微一眯,稍微测了测身子,就往身后看去,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一个被点了名的小瘪三,这个小瘪三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身体都开始有了打哆嗦的迹象了。 这是个都察院的御史,负责的就是浙江。 换句话说,陈镒北上大同的后遗症,在这个时候开始显现了。 没有陈镒这个都御史的镇压,下面的御史离着内阁的大佬们太远,肯定不好直接接受领导,接到消息的速度定然也会有延迟,这就会对他们的判断造成巨大的影响,进而在做出某些选择的时候,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个小瘪三显然没想到,自己在这个时候会被皇帝陛下直接念出来名字,这相当于告诉外朝的衮衮诸公,他在私底下,是给内廷的那个冷灶下面烧了一把火的。 别管什么朝代了,越级上报这间事儿搁在官场上都是大忌,首尾两端的瘪三也是大佬们重点拉拢和重点打击的对象。 现在他接了这么个差事,就相当于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内廷把他在这个时候暴露出来,就是逼着他彻底和外朝决裂,在这件事上彻底倒向内廷,将内廷希望的,关于李信之死的阴谋论变成现实,然后站在道德和法理的制高点上,对外朝进行惨无人道的打压。 而对于外朝而言,他这个二五仔就必须得到应有的惩戒,或许在他回到京师的时候,就是他身败名裂的时候——方法很简单,没有官清似水。(http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七章 安排 第五五七章安排(第1/1页) 关键时刻有人跳出来搅了皇帝的兴,该怎么办? 如果是王振还在位的时候,那是想都不用想,直接拖出去打死就好了,可现在攻守之势一变,现在别说杀人了,王振自己还在城东边的皇庄里面吃斋呢。 所以这个搅局,自然而然就成功咯。 毕竟就这朝堂上的衣冠禽兽们,随便拎一个出来,有几个是真正干净的?裤裆里不是黄泥那就是屎。 再加上出手的这两个老牌的御史,还是混合双打拉下来一票尚书、侍郎的狠角色,那当真是没留活口的同时,也没给皇帝老子留什么脸面。 孙旒那句话说得好啊:“值此国朝多事之时,微臣等本想着将此人违法劣迹之事一一调查详实,再禀明圣上不迟。可如今圣上欲将调查前浙江都司都指挥使李信死因之事托付于他等,自不敢再有等待,以免误了国朝大事。” 朝堂上嘛,皇帝牛逼的时候,可以使用忠心一票否决制,简而言之,就是酷吏可以直接上天,对着朝臣们一发接一发地入魂,比如王振当权的时候。 但是在外朝牛逼的时候,忠心一票否决制度就要往后靠了。 换句话说,要把思想道德建设的地位提高到一个很高的位置上去,那么,几个有污点的大理寺、刑部、都察院的官员,还能下去查一个正二品高官死亡的大案子么? 当然……不能。 事关东南剿倭备倭,乃至事关浙、闽、赣三省清剿矿贼的大事儿,皇帝愿意派这种人去,外朝也不干啊! 毕竟孟子他老人家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和江山社稷一比,皇帝老儿……不对,现在应该是皇帝小儿算个屁? 所以呢,外朝理所当然地拿到了提名权,整个外朝体系里面,从杨溥道普通的六部文官,没有一个不对这两位御史挑大拇哥的。 太特么牛逼了。 据说当天晚上,有三个在御书房行走的小太监被打破了脑袋,整个御书房里面的装饰又换了一茬。 然而从上到下,谁会在乎这个?反正皇帝再生气,糟践的也是自己那点儿内帑,想从外朝要钱?开什么玩笑,陛下,山东那边好像又有旱灾了,这国库空虚的,您是天下万民之主,要不要民主一把,直接掏点儿内帑出来? 于是,搁在第二天一大早,一队锦衣卫就护着四顶轿子去了通州,打算由水路南下,奔浙江而去,只不过从人员的委派上,完全可以看出正统皇帝实际上已经死了心,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对南边进行什么干涉了。 因为这个中官是临时提拔上来的,原本管着的是浣衣局的小头目,也不是什么金英、王振之流的大宦官的干儿子,给了个司礼监的差事就派出来了,明显是要恶心人的。 而且估摸着,这个中官儿从南边回来,不是被发配到南京守皇陵,就得被活活打死,毕竟他代表着正统皇帝朱祁镇的一段难堪的往事。 和钦差一起出城的,还有几个信使,四百里加急往浙江递条子,告诉那边的轩輗“大事已定”。 而就在这个时候,丰城侯李贤则还在编织着自己的战报,爽的就和正在内个里面吟诗作赋的诸位大学士一样,看着外面有些阴郁的天空,都觉得天气好的不行。 “少詹事,兼领浙江沿海十九卫所备倭事、黄岩县县令杨戬,忠孝仁义,胸又大才,接其父卧病之讯,即刻南下……” 丰城侯握着狼毫笔,笔走龙蛇,只把杨尚荆夸了个天上少有,地上全无,虽说难比管仲、乐毅、诸葛武侯,却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将之材。 因为他思来想去,直接把第二大的功劳丢给了杨尚荆,而且编的十分圆满。 杨尚荆在接到他爹卧病在床的消息的时候,这边也接到了矿贼要造反的消息,于是乎,杨尚荆思虑之下,直接将自己作为诱饵,引诱叶宗留部对他进行伏击,可谓只身犯险,忠孝两全。 这样就大大缩小了他丰城侯寻找矿贼主力的范围了,也就给大败矿贼这件事提供了必要条件。 然后呢,杨尚荆还很牛逼地领着三百骑兵,直接凿穿了千多人的矿贼阵型,这就是“有勇有谋”了。 虽然矿贼是个什么狗屁德行,尤其是伏击杨尚荆那一拨矿贼是个什么狗屁德性,他丰城侯心知肚明,然而他不说,谁敢往外捅? 什么,你说伏击杨尚荆的矿贼,寻常明军两百人就能凿穿?那你领着一彪人马去清剿矿贼余孽如何啊?别的不说,刚出营门就得被迎面射来的箭矢扎成刺猬,印证一下矿贼到底有多牛逼。 这种事儿别说丰城侯愿意做了,前福建都司都指挥使刘海的老部下纷纷表示,老夫也很乐意做,矿贼要不牛逼,不说能不能体现丰城侯他老人家的用兵如神,和杨尚荆这位文曲星君的不惧危险、赤胆忠心吧,那不就衬托出刘海刘都司的无能了?那他们这帮老部下算什么? 这个世界的本质就是在比**下限。 看了看桌案之上,处州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浙江都司都指挥使李信丧生火海,如今浙江臬司的臬台,自己捧出来的轩輗要去调查,他想了想,还是在军功簿上写了李信的名字。 不过这个功劳,也就比芝麻粒儿大了那么一丢丢,属于后勤方面的,也是对剿匪工作上调兵遣将的支持的。 “也算……让他死得没那么憋屈了?”李贤放下了手中的笔,叹息了一声。 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能被火烧死,说什么他都不信,保不齐这是南京城里哪家闲不住的勋贵想要接下他的差事,看着李信挡了自己的官路,直接就下了黑手吧? 这么大岁数了,说句实在话,官场上各式各样的使绊子下黑手,他丰城侯什么没见过? “来人呐,将这战报封装好,即刻送往南京,让南京兵部尚书、魏国公过目,呈送京师。” 李贤摇了摇头,对下面吩咐道。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八章 事儿 第五五八章事儿(第1/1页) 如今这浙江备倭、剿倭之事,是放在风口浪尖上的事情,所以焦宏焦克明这个户部右侍郎,当朝能打的、领过军的少数几个文官之一,算得上半个山头的大拿,在正月初五的时候去了杨溥的府上,大家都是心里明镜一般。 这浙江,指不定还要闹出点儿什么幺蛾子。 正月初六的时候,马愉去英国公家里拜了个年,转头有人发现,马愉又去自己的恩师家里坐了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要是消息稍微灵通一点儿的,都从空气里嗅出了不对劲儿的味道,看着几个朝中大佬的动向,仔细地分析着可能出现的转机。 而这件事,从年假放完之后,外朝几个相关的人员就开始秘密运作了。 浙江备倭都司设立这么久,拿得出手的战绩,不可能没有,不过大多都是正统九年之前的“拿得出手的战绩”,正统九年之后,尤其是杨尚荆瞎特么折腾出来一个备倭衙门、一个巡防千户所之后,那些战绩基本上就拿不出手了。 不过皇帝虽然年轻了一点儿,但他不是傻逼,他身边儿的金英更不是,要是全都拿着备倭衙门的功劳往备倭都司头上扣,肯定是要被看出来端倪的。 所以就要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把往年的那些“光辉战绩”拿出来说事儿。 毕竟杨尚荆的备倭衙门虽然说职司上和李信的备倭都司有重合,但是实际上,它是隶属于南京兵部的,一些小的捷报之类的玩意,是不用上报北京的。 所以就在马愉准备和焦宏聊聊天的时候,外朝的大佬们终于算是找到了突破口。 就是前不久的沈庄之役。 原本被一通儿斥责,整个千户所减员接近三成,而且没有从南京兵部得到一定补偿的乍浦守御千户所千户,就觉着自己一瞬间从地狱升到了天堂,因为南京方面给了口,给了他一笔不小的补偿。 粮秣、刀枪、弓矢、铠甲…… 数量上基本是他损失数量的三倍,相当于一个硕大的口球,直接将他的嘴给堵上了——之前被斥责的事情算是一笔勾销。 如果他是一个都指挥使,不,哪怕只是一个指挥使,他都有心和南京兵部的大佬们拍桌子,然而可悲的是,他只是个千户,正五品的小虾米,浙江沿海这十九个卫所里面至少能挑出来五十个。 所以他嘴里叼着抹了蜂蜜、甜甜的口球,留下了兴奋的泪水,而外朝的运作,也从这一刻正式开始了。 正统十一年正月癸酉,皇帝刚刚在北京城南郊祭天完了没两天,备倭都司的功绩,已经被真正地炒热了,似乎从朝臣到老百姓,都在讨论着南方的事儿。 当然了,这是假象,本质上还是一帮贤者屁事儿没有,靠着笔杆子忽悠人的、嗓门还比较大的士子在叫唤,然后外朝给一些渠道,又加了点儿东西,让他们的声音吼出来之余,还能放大一点儿银两,让人觉得这是天下人的汹汹民意罢了。 五百多年之后,玩这套最溜的叫资本,吼得凶的那一拨,叫水军,都是靠笔杆子吃饭,本质上没有任何变化,民间的平头老百姓还是连个屁都不知道,只能跟着吼吼,实际上你从京师抓几个叫唤的最欢的,在茶馆听闲书的,十个里面八个不知道台州府在哪儿。 毕竟这年月,家里不说千顷良田了,百顷良田都没有,你还能被算作人?不是人,你能说出来人话么?当然不能,你只能鹦鹉学舌。 所以家产百顷良田以上的士大夫们一通儿蹦跶,基本上就代表了天下的民意,或者说,朝堂上的民意。 归根结底,还是人类不会进化惹的祸。 到了这个时候,就连外朝的某些小人物都知道事情蹊跷了,毕竟这套东西大家基本从先秦两汉开始,玩到了现在,身在局中,谁不知道是个神马情况?所以内廷接到了消息之后,金英也开始觉着不对劲了——紫禁城是个大漏勺,里面的东西能透过出来采买的小太监漏出来,外面的东西,自然也能透过采买的小太监渗透进去。 更何况,大明朝还有并不吃干饭的锦衣卫和东厂。 “备倭都司乃是正统四年,户部右侍郎焦宏上书所设,那备倭都司的李信,也不过是个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货色,怎么仿佛一瞬间,朝野之中全是吹捧之声?”坐在自己的小院儿里,看着天上的星辰,金英干枯的手指翻动着,便如同道士在掐算一般。 “备倭都司,备倭衙门,在浙南有很大的重合,如今这是单单拿出来备倭都司说事,却不曾提到备倭衙门,而最近几场大胜,却均是那巡防千户所所为,和备倭都司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借着月光,看着自己干枯的手指,金英仿佛想要从那些熟悉的纹路里面看出什么东西一般:“可如今外朝热炒剿倭连捷,便是陛下,也仿佛觉得自己真个是天命所归一般,却偏生不提一句备倭衙门,这其中定有猫腻……” 知道有猫腻,可是里面到底有个什么猫腻,便是金英一时间也想不出来,焦宏坐着户部右侍郎的位子,大约已经是很久了,算得上久任了,便是不用这个功劳,混个晋升也没甚么,可是如今热炒的话题,全都放在了焦宏那个备倭都司身上,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毕竟……外朝图谋的肯定不会是一个理所应当的晋升,而应该是图谋一个更大的布局,这个布局,肯定是要建立在损害内廷威信的基础上的,毕竟天下的好处就那么多,如今已经算是分润的差不多了,再想要拿,就要从对手的手中硬抢了。 如果放在王振掌权的时候,他金英可以不想,可是事到如今,外朝再削弱内廷,就是在削弱他金英的权柄和威望了,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要想下去。 说白了,还是利益攸关这四个字闹得。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五九章 故人 第五五九章故人(第1/1页) 作为一个穿越者而言,想要依照着脑子里那点儿记忆,把穿越前那位杨戬认识的人认全了,大概就和翻了一遍高中物理,一道题不做直接高考去一样。 大概有那样的天才,然而杨尚荆必然不是,否则他也不至于最后半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只提升了一百二十分的成绩,去了个不上不下的师范大学。 不过他不认识杨家的各路管家,杨家的各路管家可不敢不认识他,正四品的少詹事,这事儿搁在一般的小家族,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这也就杨荣给建安杨氏打下的地基太厚实了,否则他一回来,家人至少是出门几里地去迎接。 跟着杨道清家的管家,杨尚荆一路进了杨道清的后宅,直接来到了杨道清的榻前,看着杨戬的三叔祖。 这是个真正的垂暮老人,目前大概还处在回光返照的阶段,看见杨尚荆进来,一双老眼是前所未有的清亮。 在见到这个老人的一刹那,杨尚荆感觉一股悲伤从心头划过,一片片记忆的随便从脑海中泛起,那是属于原本杨戬的记忆。 那时候的杨戬还很小,身体还很瘦弱,不过因为天分还算不错,被杨家着重培养,只不过当时杨荣在外任职,虽然地位很高,对建安杨氏的掌控力并不高,杨恭作为杨荣的嫡子,最有力的家族继承人,自然就被其他人联手排挤。 相应的,那个杨戬也被其他的杨家子弟排斥,是床上的这个老人,带着杨戬在各处玩耍,私底下给他开小灶,让他读书认字,也是这个老人,让杨恭最终坐稳了家主的位子。 杨尚荆的鼻子有些发酸,他慢慢走到床前,撩衣跪倒:“三叔祖,戬……回来了。” 哪怕他杨尚荆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感情这东西和虚无缥缈的信仰还是不一样的,属于身体本能的东西,杨尚荆并没有想着将它打破。 床上的老人干咳了几声,虚弱地抬了抬手,旁边伺候的丫鬟连忙走了上来,搀起了杨尚荆,也将老人扶起坐好。 “也不是甚么大事,偏偏叫你回来。”杨道清干咳了两声,说话的声音虚弱无比,“不过……你回来也好,再让老夫见你一面,也算是……” 说着话,杨道清又干咳了几声,这才继续说下去:“也算是了了老夫的一桩心愿。” 杨尚荆眉头稍微抖了抖,自己被假消息弄回来这件事,看来谋划的非常之深,大抵杨道清抱病卧床这件事,也不过是突发情况,哪怕杨道清不卧床,自己也会被骗回来的。 “勉仁他先老夫去了,老夫也快要撑不住了,这偌大的杨家啊……”杨道清似乎并不在意杨尚荆的表情,而是自顾自地说道,“今后能有甚么结果,总要看你了啊。” 杨荣字勉仁,大抵生前和他最为亲厚吧,所以在这个时候,杨道清脱口而出的,还是杨荣的字,而不是名字。 摇了摇头,杨道清接着说道:“年不过而立的正四品少詹事,这般成就,便是你大父见了,想必也要自愧弗如吧?待老夫与他相见,总要和他说道说道……” 杨道清的说的话,声音是越来越模糊,似乎是在用尽自己的最后一点力气,旁边伺候着的杨道清的子嗣想上来劝阻,却被他摆手拦住。 杨尚荆就那么静静地听着,宗法制家族下,一个大家族的最年长者对着最有出息的那个人,总是会有着更多的关怀,虽然这种关怀的形成,基本都是由其他人的血泪铸就的。 哆哆嗦嗦地从手上拿下来一串佛珠,杨道清睁大了眼睛,看向杨尚荆:“……你出生的时候,勉仁还在京中,未曾回转,你这名字,是老夫帮着取的,本是看你当时瘦弱多病,想让你……” 干咳了几声,杨道清的话变得越发的模糊了:“……想让你多些杀伐之意。你的字,尚荆,却是提醒你时时自省,其中,也含着勉仁的一点期许,让你早日入京为官……” 摇了摇头,杨道清接着说道:“……如今,尚荆是上了京,可又是出了京,这戬字的杀气,还有些收敛不住的意味。老夫怕你收敛不住,得罪了旁人,失了二次进京为官的机会啊……” 杨尚荆听着这话,一时间竟然有些默然,只是看着老人将手中的念珠递到了杨尚荆的手中:“老蔡在浙江的所作所为,老夫是知晓的,想你也不是什么崇佛信道的善人,只是这佛珠你带着,时时观看,或许也能减些杀气……” 看着手里的佛珠,杨尚荆的眼睛慢慢眯起,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能感受到老人的担心,但是,对老人所提出的意见,却不敢稍有苟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若是减了杀气,只怕当即就被撕成了粉碎。 他现在入京,说破大天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等着也先或者提前、或者延后的入寇,然后提师北上勤王,除此之外,不作二想。 可是看着这个已经回光返照,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的老人,他也只能违心地点了点头:“三叔祖放心,戬……记住了。” 老人笑了笑,摇了摇头,伸手点向他的脑门,杨尚荆不得不附身,让老人点指上来。 “光宗耀祖的事,你大父已经做完了,单凭你,若不是造反,只怕也败不完家业。”老人的手指慢慢地点在了杨尚荆的头上,“只是……你终究要记住,凡事,要以家族为重啊……” 说着最后一个“啊”字,那只枯瘦的手从杨尚荆的额前滑落,摔在了床沿上。 一众杨道清的嫡子嫡孙瞬间扑了过去,围拢在榻前,放声痛哭。 杨尚荆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孝子贤孙,再看看自己手里的佛珠,轻轻地叹了口气。 人吃人,总是在循环播放着,哪怕是五百年后的那位伟人,也没能彻底斩断这个循环,他自问,自己更对这种循环毫无办法,但是杨家今后能不能继续吃人,却也要看他们能不能赶上自己的步伐了。 如果……他自己不死的话。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零章 追查到底 杨家挂起了白幡。 作为硕果仅存的,在建安杨氏内部能说得上话的族老,杨道清的死,还是一件很大的事儿的,最起码十里八乡的,但凡有点儿实力,上得了台面的小地主,都得过来吊唁,就连建宁府的知府,都是第二天赶了个早过来的。 嗯,怎么说是唯一的呢,这个概念很好解释,偌大的杨家里不是没有道字辈的老人了,有的甚至被刚刚过世的杨道清岁数还大,甚至还有辈分更大的,但是,旁支出身的,或者是从主家没落到了旁支的,是没有资格做“族老”的。 一个管事的位置,可能就是他们最好的位置了。 杨道清的嫡子嫡孙披麻戴孝,杨荣这一支也跟着挂起了白幡,没有分家的情况下,从法理上来说,两家人还是一家人。 杨恭站在杨尚荆的身前,看着对面院子里人来人往的架势,不由得轻声叹息:“若无三叔在,老夫如何能有今天?” 杨尚荆沉默不语,只是站在那里,轻轻地捻动着手中的珠串。 “还在想那天的刺杀么?”杨恭见杨尚荆没有回答,半转过身子,看着他。 那个应该属于杨家长房的管家,自然是消失无踪了,忠叔带人去拿他的时候,下人就说他带着钱物,往广州去办理业务了。 杨家虽然根基在福建,但是因为杨荣当朝,是本朝最能打的内阁大学士,所以手伸得非常长,而且各方面都很给面子,可以这么说,北边到苏杭的丝绸,南边到南洋的香料,杨家都插了一手,一个在长房里面都能算是数得上号的管家出了门办事,自然也没人会认真追究什么。 所以这个管家跑得非常之顺利,甚至还带走了不少人,除了发妻和孩子,甚至还带走了两个自己最喜欢的丫鬟。 这一次杨尚荆抬起了头,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当然要查,一个正四品朝廷命官险些被刺杀,总要有人付出代价。” “此时不宜大张旗鼓。”杨恭眉头微微一皱,轻轻地叹了口气,“家丑……不可外扬。” 言下之意很明确,杨尚荆被刺杀这件事,杨恭并不希望在这个当口,就把所有的事儿都抖搂出去。 换而言之,对外要保持杨家整个家族的整体性,不给外人可乘之机,否则的话,杨家就会因为人心惶惶,给人找出裂缝来,进而进行攻击,甚至肢解。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大人此言在理,只是此刻,就没人知道戬被刺杀的消息了么?” 想要指使一个建安杨氏长房嫡支的管家,必定要和杨家内部的实权人士勾搭上才有可能,没有杨家内部的实权人物打招呼,一个管家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这是杨恭所担心的核心,也是杨尚荆想要追查下去的决心,一旦这样的人继续在杨家潜伏着,那么自己以后的所有招呼,都不可能和家里打了,这在信息的传递和判断上,就会造成很大的误差——五百多年之后重要的事情都是面谈不打电话,何况是这样呢。 摇了摇头,杨尚荆继续说道:“便是外人不用这个,其实也没什么所谓,朝堂上说将出来,孩儿这些年的努力,只怕也是付诸东流。孩儿遇刺的消息,可是已经给南京上了条陈,这会儿,大抵已经到了京师了罢。” 况且,杨尚荆被刺杀这件事,就算是杨尚荆不在近期的明面上追究下下去了,外人就会不知道?一旦到时候人家抓着这个把柄,给杨尚荆在朝堂上来一刀,杨尚荆可就真·热闹了。 家丑不可外扬,然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法在法律上而言,还是要在家法之上的,大家平时拿着国法当个屁也就算了,皇帝认真的时候再这么干,就等着皇帝站在法理和道德的双重制高点上对你进行殴打吧。 到时候别说杨家上面最牛逼的只是个已经过世了的杨荣,就是当年那么牛逼的胡惟庸,不也说没就没了?当今在位的正统皇帝是离着太祖皇帝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杨家比起当时的胡惟庸,差距岂不是更大? 杨恭听了这话,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查起?” 如果有杨家的实权人物帮着掩饰行踪,那个管家现在应该已经在去往南洋的路上了,想要从那个管家那里做突破口,肯定是白搭的。 杨尚荆笑了笑:“从下到上不好查,那就从外到内。” 听了这话,杨恭的眉头就是一皱:“如何由外到内?” “今次清扫矿贼,丰城侯大获全胜,虽不至于直接接了茂国公的位子,可是这好处总也少不了的,戬在那边,多少对矿贼也有些牵制,总归是能混上个一星半点的好处的。”杨尚荆看着杨戬的老爹,脸上全是笑容。 杨恭的眉毛慢慢竖了起来。 “丰城侯那边,抓的俘虏总归是不少的,戬这边去书一封,总能找到些合用的人物。”杨尚荆露出一个更加和煦的笑容,然而不知为什么,杨恭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自己这个儿子……当真是做了正四品的詹事府少詹事啊。 丰城侯那边当然有抓住的各家的人,而且都是派过去的幕僚一类的,这帮人身体弱得很,读书都给读废了,根本就没有君子六艺的能耐,在大溃败中,基本上都被抓了活的,只有少数倒霉的,被杀红了眼的兵头子砍了脑袋。 而这些人的嘴里能够掏出来的东西,足够摧毁很多歌浙闽赣三省的大家族,在现在龙虎山被反复削了之后没有什么余力的当口上,这些大家族就是想跳到明面上造反,也会被顷刻间清剿殆尽。 然而朝廷为了安稳,肯定不会大开杀戒,丰城侯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东西捅上去,但是杨尚荆想要点儿某个家族和矿贼勾结的消息……丰城侯自然也不会拒绝。 到时候反推过来,自然就能找到杨家的那个二五仔。 “戬在家中,还要呆上些时日。”杨尚荆笑得越发灿烂了,“昨日李勇回营,已然带回了戬的亲笔信。”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一章 喜讯 第五六一章喜讯(第1/1页) 远处的哀乐声依旧没有间断,恸哭之声隐隐传来。 作为杨家的长房,杨尚荆和杨道清之间的关系,除了感情上之外,在法理上没有那么亲近,所以也用不到他去守灵,也用不到他去给前来上香的人磕头答谢。 这会儿,他刚刚送走本地的府、县两级主官,正站在门口,看着北方,脸上说不出是什么一个表情。 按照本来的套路,矿贼闹起来的导火索,就是福建参议竺渊被叶宗留宰了,福建的都指挥使刘海被叶宗留弄了个重伤,所以整个福建官场从上到下,可以说是颜面无光,整个福建内部的官僚站队,比起其他省份来,那真的算得上是惊天动地了。 而杨荣老家的建宁府,府尹在站队的问题上就有了天然的优势,作为杨荣老家的父母官,只要没有对建安杨氏下重手,那么杨荣那些个门生故吏,自然也不会对他下重手。 只要在这建宁府的任上熬几年,杨家愈发振兴了,那么进南京、甚至进京的几率就会大很多,六部、五寺之中找找合适的职位,还是有一大把的。 然而杨尚荆的异军突起打破了原本历史上应有的宁静,建宁府知府除了要维护杨家之外,还多了一个可以选择的任务,那就是打压杨家,获得内廷的好感。 不过刚刚的那一席谈话,也算是消解了杨尚荆心头的最后一点儿的疑虑,因为建宁知府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站在外朝这个体系之中,对抗内廷到底的,也就是说,他会依旧全心全意地支持杨家、为杨家保驾护航。 杨尚荆并不怀疑他的诚意,因为态度决定一切。 同样都是朝廷的四品官,在见到杨尚荆这个少詹事的时候,建宁知府的态度没有一点儿身为前辈的感觉,反而将自己摆在了较低的位置上,这就很说明问题,虽然杨尚荆并不知道问题的根源是在杨荣的那些门生故旧身上,还是在自己这个魏国公女婿的身上。 “不过……终归是好事啊。”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全程陪同的忠叔站在杨尚荆的身后,笑着点头:“家中安稳了,少爷在浙江,这心,自然也就跟着安稳了。” 杨尚荆现在的主要动力之一,就在杨家这一块儿,有了建安杨氏的支持,他才敢在浙江地区搞事儿,否则光凭着朝堂上那点儿不远不近的支持,还想有现在这个局面? 你瞅瞅福建上下因为闹了矿贼,这会儿焦头烂额到了什么地步? 当然了,这也不是说朝堂支持不重要,反正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这开海的事儿,稍待还要和大人说说。”杨尚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昨日和大人说了几句,似乎家中是不太上心啊。” 杨家作为福建的“南霸天”,虽然声势比之隋唐的冯、冼两家差得太多,但是,在这个比*****下限的社会,也就是小地主整体不太行的社会,还是能起到模范带头作用的。 这杨尚荆提出、外朝大佬力推的开海,要是杨家都不参与,这东南的士族怎么可能放心地把钱掏出来兴建船厂?不兴建船厂,开拓贸易,杨尚荆往后那些个殖民、倾销工业制成品之类的棋要怎么下?他以后还怎么趴在资本主义的参天大树上,站得高尿的远,直接撸一管子让太平洋对面的亚马逊河、密西西比河等大河变成圣河? 当然,这些打算惊世骇俗,就是说出来,忠叔都未必能理解,不过如果他杨尚荆还能折腾个十年二十年的时间,忠叔也还能再撑个十年二十年的,大概忠叔这种人老成精的人物,就能从各种变化之中看出些端倪来。 现在……歇了吧,资本主义刚兴起的时候,整个西方也没个人知道会生出啥怪物来。 杨尚荆这边才刚刚转身,急促的马蹄声就从北边传来,听声音大概有个五六匹马的样子,杨尚荆一转身,就看见全身披挂的杨勤带着四个人,直接奔这儿就来了。 等快到了家门口,杨勤勒住了马,一咕噜滚下地来,也顾不上全身的甲胄,就那么单膝点地,干净利落地跪在了那里,口中喊道:“少爷,大喜事儿!” 杨尚荆眉头一皱,摆了摆手让他起来,慢慢说道:“小声点儿,不外乎丰城侯分了本官一点军功,能有甚么?三叔祖他老人家刚去,切莫惊扰了亡灵。” 杨勤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远处传来的哀乐之声,连忙点头说道:“下走谨遵少爷之命。” 杨尚荆点点头,这才转身往里走,杨勤站起身来,直接把马丢给下面的人呢,自己跟了上去,压低了声音,说道:“少爷,当真是好事,这是丰城侯给少爷的信件,少爷先拿去看看。” 虽然脸上表情显得很平静,然而杨勤那眼睛里的笑意可是怎么都压制不住,忠叔看着他的模样,眉头挑了挑。 这杨勤可以说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平日里也不是个风风火火的主儿,办事也很得章法,不说处变不惊吧,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还是有那么两下子的,否则在跟着杨尚荆厮混之前,闽北的事儿也不能让他来担纲。 可是现在看着杨勤这表情,难不成真有甚么大好事儿不成? 然后忠叔就看见杨尚荆站定了身形,一转身,差点儿和杨勤撞上:“这信上所说,句句属实?” 杨尚荆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怎么看都不像是见了大喜事儿之后才有的语调,忠叔的眉头就是一挑,不过恪守着自己家仆的本分,就站在那里,也没有动弹,说是接过信件来看看什么的。 杨勤点了点头,语气里的喜意依旧是压抑不住:“回少爷的话,下走如何敢冒充丰城侯的印鉴?”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低头看了看信上的印鉴,脸上也跟着露出了笑容:“果真是好事,好事啊,你且下去歇息罢,稍待去账上支一千贯钱,给你家人贴补一下。”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二章 推一把 第五六二章推一把(第1/1页) 一千贯,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按正理,如果不是掉头的大买卖,给杨勤的卖命前让他安置家人,一般是不会出这么高的价格的,那两个刺杀杨尚荆的杨家家奴,也不过是收了一千贯的卖命钱罢了。 所以忠叔看着杨勤欢天喜地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疑惑的神情。 杨尚荆将手中的信件拿起,又看了一遍,这才递给忠叔:“杨勤这厮所说不错,的确是个喜事,而且是大喜事啊。” 忠叔看着上面的字儿,眉头深锁,在丰城侯的印鉴处反复打量,显然也是不确定杨勤这话的真假。 凭空得了一个大仗一小半的军功,这事儿听起来也是玄乎,李贤的儿子李勇这会儿可是正缺军功上位的时候呢。 “却不知这丰城侯到底是个甚么算计。”忠叔的脸上倒是没有太多的喜意,将书信交给了杨尚荆之后,皱着眉头说道。 杨尚荆将信件折好了,揣在怀里,这才笑道:“有什么算计,总也不会对戬不利便是了。” 忠叔想了想,杨尚荆现在身上套着的光环和顶着的帽子都不少,每一个都不是对丰城侯李贤有害的,自然也就找不出李贤想要害了杨尚荆的动机,这才点了点头,不过言语之中,还是有些疑虑:“只是,如今少爷年不过而立,便已经身居四品高位,这军功又是如此之大,再往上升,只怕是要遭人妒忌了。”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能在杨尚荆现在这个岁数外放个县令的实缺儿的,都是凤毛麟角,更何况直接爬上四品以上的位置? 这倒远远算不上功高震主,然而这种地位,势必会引起朝中某些人的不满,进而对杨尚荆进行攻讦罢了,而在杨尚荆备受内廷猜忌、乃至憎恶的当口上,这种攻讦如果多了,肯定会对杨尚荆不利。 古有甘罗十二拜相?士大夫们纷纷表示,老子读了那么多的书,为的可不是简单的引经据典,而是为了合理地、符合自己心情地引经据典。 杨尚荆摇摇头,冷笑了两声:“遭人妒忌便遭人妒忌,如今这朝局,还能拿我如何?” 现在他上面一层层的保护伞,平常人还真是近不得他的身,那些奏疏,只怕还没进通政司,在都察院就被扣下了。 然后上疏的人,就会受到外朝大佬们的多重殴打。 “话虽如此,可是……”忠叔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少爷如今身居詹事府少詹事一职,正四品的位子,再往上走,这位子可不好找啊。”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以杨尚荆现在身份的特殊性,让他兼着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的差事,肯定是不合适的,毕竟他总督福建沿海剿匪的活计,现在来看是直接对南京兵部负责的,这样的晋升不说有没有明升暗降或者明降暗升的嫌疑吧,南京兵部首先就不干了。 毕竟你挂着人家的牌子呢,詹事府这种中央机关,养储君的地界也就算了,你一省的官儿算啥?都不说黄岩县那边的备倭衙门现在还吃着南京兵部、户部的财政了,这要是出了政绩,这事儿是归你浙江的承宣布政使司,还是归我南京兵部?这两个部门之间争功,可不是简单地能把蛋糕做大的事儿。 南京兵部给个侍郎的衔儿?别扯犊子了,侍郎这种中枢的正三品可不是大白菜,某种程度上,恩,也就是从编制上来看,比特么六部尚书都要稀缺,毕竟皇帝赏老臣、重臣经常会给加一个某某尚书的荣誉衔儿,不给理部事,可这侍郎衔儿是要实操的。 杨尚荆撇了撇嘴,也没把这事儿挂在心上:“到时候头疼的又不是戬,朝中大臣想通了,自然就会把这官职提上来,总不能现在就把戬调回中枢任职吧?” 沿海剿倭备倭的事儿这才算是刚刚开个头,无数个大家族还等着朝廷开了海禁,跟着朝廷的水师去外面晃一圈儿打秋风呢,哪儿能让杨尚荆跑回中枢?简单一句“无可取代”,就能把调令给支应过去。 “只是这李信的死,着实离奇了些,在处州府馆驿之中放上一把火,直接弄死一个正二品的都司,整个江南,似乎没谁有这样的能耐吧?” 杨尚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因为几天没刮,上面已经满是唏嘘的胡茬。 忠叔沉默了一下,仔细想了想,这才用犹疑的口气说道:“难不成,真是那个小妾动的手?” 在浙江的地头上弄死浙江都指挥使,哪怕是丢了沿海十九个卫所指挥权的都指挥使,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两京的勋贵就算是再眼热这个职位,也不至于下这个重手,因为查不出来则已,查出来就得满门抄斩。 所以在浙江臬司方面没有详细的尸检报告传过来的时候,不管是杨尚荆还是忠叔,都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只不过现在叶宗留这股最大的矿贼被打散了,这浙闽赣三省交界处暂时也不急着找个背锅的倒霉蛋,大家都没那么上心了罢了。 “徐尚庸这些时候也历练的差不多了吧?”杨尚荆突然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总归这矿贼的大部已经被打残了,余下的部分,不过围剿而已,再让朝廷派来一个正二品的大员,总归是有些丢份的,戬就上书力荐一下自己的小舅子,来个举贤不避亲的戏码,如何?” 现在的情况是,李勇打算去杨尚荆的备倭衙门镀镀金,丰城侯一走,李信又被弄死了,这绞杀矿贼余部的事儿,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总不能真让王骥这个文官再南下一次吧? 现在徐尚庸在备倭衙门里面混了这么久了,手上的军功是不少的,资历放在年青一代的勋贵里面,也是拔尖儿的,杨尚荆在这边推他一把,丰城侯肯定是会卖面子的,魏国公肯定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进了深山里面,打法和海上的不一样……杨尚荆还能不支援他点儿人马?丰城侯还能不给他留几个合用的人手? 组织度提升上来,依照明军的装备优势,只要不犯傻,剩下的这点儿矿贼那特么就是一盘菜。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三章 家议(上) 明亮的烛光中,杨尚荆和杨恭对坐着,屋外,忠叔眯着眼睛,双手在身前交叉,杨家的人谁也不能接近这间屋子两丈远的地方。 杨尚荆看着杨戬的老爹,脸上是很平淡的表情,似乎今天根本就没有收到杨勤的信件一般,而他对面的杨恭,却是缩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戬要开海。” 杨尚荆的第一句话就是斩钉截铁,虽然说面对的是长辈,可是气势上却根本不落下风。 杨恭执掌杨家也有些年头了,一个正四品的少詹事,哪怕是带着兵、有点儿杀气的少詹事,也不至于直接将就在气势上压过他,更何况,他心里依旧认为面前的杨尚荆依旧是那个时候的杨戬。 “开海并非不可,可总要慎重些。” 杨恭叹了口气,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和杨尚荆不同,作为杨家家主的他,更多的是要为了杨家考虑。 开海对杨家有没有好处?当然有了,靠着福建,官面上有个开海的首倡者的儿子,只要一开海,以后杨家的船就用不着再偷偷摸摸地跑了,这对杨家的财富积累,将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会让整个杨家都跟着往上再迈一步。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有钱,能雇的到人,到了海外蛮荒之地,自建一国都没什么大事儿。 但是呢,开海还会造成另外的后果,而且是不可预估的后果。 比如,一旦开了海,某些原本声望、财力、人脉都不如杨家的小家族,会不会一夜暴富,紧接着就起来了?在这个本质是比*****下限的社会,谁想把第一大家的名头直接丢了? 再比如,开海了之后,杨家有没有能力放弃陆地上在浙南、闽北、赣西三地的人手,将大部分人力投到海里?人多了,陆上的人手少了,就相当于动了基本盘;动的少了,别人家如果靠着海运直接发了家,来了波反超,那怎么办? 再比如,船下了海,在这个年月,远航可就是看老天爷面子吃饭的差事,一旦遭遇一个大风暴,整整一船人连人带货直接就砸进去了。现在杨家的支柱产业和海运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可到了开海的时候,还能没有? 再比如…… 治大国若烹小鲜,治一个大家族或许不用这么麻烦,勤着翻一翻还不容易糊锅,然而如果遇到了国家政策的调整,尤其是这种自家的意愿可以影响到政策调整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这都是一些很现实的例子,然而杨尚荆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只要船能下海,只要他能先把资本主义萌芽催生出来,那么,他就算是走成功了第一步。 当江南的老铁们带着一船下三滥的苏杭丝绸下海,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货仓的黄白之物的时候,再封闭的观念也会被顷刻间砸成粉碎。 他一个文科僧,除了水力动力之类的基础知识,他没有点上任何材料学的技能点,所以他别说凭空在明朝造出来无缝钢管了,他就是连个火药都得交给下面人优化的主儿,只能在生产关系层面使使劲,倒逼生产力发展了。 所以杨尚荆笑了笑,对着杨戬的父亲说道:“这有戬在浙江坐镇,大人又有何顾虑?” 按照影响力而言,杨尚荆现在能对朝廷本身施加的影响,早已经远超一个省的参议、参政了,他手底下水军、陆军覆盖的职责范围,更是远远超出了浙江沿海的十九个卫所,往北、往南都是能插的进去手的,毕竟嘛,剿匪这档子事儿,就是“寇可往,我亦可往”,再加上魏国公这个老丈人,谁还敢给他难堪? 杨恭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摇摇头:“你南下之事,为父是知道的,其中缘由,你自己也不甚清楚不成?若是真能开海,却也不失一件好事,只不过……你自己真的能压得住这件事?朝廷这能开得了这从洪武年开始就开始,一直持续下来的海禁?” 端起面前的热茶,杨恭喝了一口之后,这才说道:“你压不住的,但凡有那么几家觉得开海不合适,都会让京中的家人上书攻讦,这一顶祸国殃民的大帽子,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要被直接压成齑粉!” 听着这话,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的确有那么几家不想开海,内廷也的确很想要打压自己的声威,不说别的,只要有人上书攻讦杨尚荆开海禁是祸国殃民,再把“农本商末”、“行商腐蚀人心”之类的说法往外一丢,杨尚荆基本也就是gg的命了。 内廷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他杨尚荆的机会,这也是杨恭更担心的一点。 不过杨尚荆没有任何的气馁,当然也没有任何的兴奋,而是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那封杨勤交给他的信,直接递了过去:“若是没有此物,戬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直接和大人摊派的,只是有了这个,那几家人,又有哪一个敢撺掇御史言官上疏,说戬半个不字儿?” 杨恭看着被黄色的灯光映照着的,仿佛一张脸都蒙上了一层佛光的杨尚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结果书信展开,迎着火光开始研读了起来。 等到他反复看了三遍之后,脸上的表情已然有些呆滞了。 “凭着这个,戬未必能官升一级,拿个从三品的位子,可是凭着这个,让这三省的那几家人闭上嘴,总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杨尚荆慢慢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脸上全都是笑容。 杨恭眯着眼睛点点头,将信放在了桌子上:“此话倒也不假,有丰城侯完全站在你这边,就不是挖出三两家密谋刺杀你的事儿了,你要真是逼急了和盘托出,这三省之间,只怕顷刻间就有无数人身首异处。” 不过杨恭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只是,尚荆啊,你可曾想过,我杨家要在这开海一事中,到底要捞到多少好处么?”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四章 家议(下) 第五六四章家议(下)(第1/1页) 二十分钟后刷新 外朝的发难当然不可能只靠着一封丰城侯李贤的请辞的奏疏,擂台上想要放倒对方,只有力量、体格上占据绝对优势才行,否则只能靠组合拳。 外操现在的体格当然足够大,但是离着碾压内廷,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所以想要把内廷拍倒,就要打上一整套的组合拳。 这一套组合拳的第一套,是把丛林作战、山地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丰城侯李贤换下来,换上去一个看起来很能打,但实际上能不能打还要打个问号的李信,这势必要威胁到皇帝内帑的财源。 不过这都是小意思,毕竟李信现在除了浙江都司都指挥使之外,还兼着备倭都司总兵呢,皇帝只要不答应,那么丰城侯李贤就是真的抱病,也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但是呢,外朝的大佬们当然不会让丰城侯这么个老而弥坚的侯爵孤身奋战,那多特么寒人心?这么不利于有大明特色的帝国主义官僚体系建设的事儿,当然是不能让它发生的啦! 所以就在第二天的大朝会上,兵部左侍郎邝埜递上了一封奏疏,是关于浙江沿海剿倭情势的,着重分析了现在浙江沿海抗倭的情势,以及备倭都司的作用,写奏疏的是邝埜,不过这篇奏疏可是参考了五军都督府、兵部各个大佬的意见,甚至户部右侍郎焦宏都在上面署名了。 而奏疏得出的结论,就是沿海的倭寇此时已经不成气候了,皇帝陛下的英明领导,是浙江沿海抗倭胜利的坚实基础,是沿海卫所官军的胜利之光,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文治远迈文景、武功比肩秦皇汉武,不过是弹指之间。 本来嘛,从大明朝建国之初就开始闹的倭寇,到了正统十一年基本上清剿差不多了,这可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可是正统皇帝朱祁镇看着这个奏疏,读着里面那些拍马屁拍的他自己都浑身寒毛直竖的字句,总觉得不那么痛快,直觉告诉他,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他还没等说几句话呢,就看见户部右侍郎焦宏站出班来,双手递上一封奏疏,说了一声“臣有本奏”。 朱祁镇接过奏疏看了看,当时脸色就变了,因为焦宏的奏疏里,核心思想就一条,裁撤备倭都司,减轻浙江的财政压力,毕竟这两年浙江都是水灾旱灾连绵不断,虽说家大业大,可也有些遭不住了,加上国库又有些空虚,精简机构,开源节流,自然是必须要做的功课了了。 而裁撤了备倭都司之后,沿海的防务,将由最近表现不错的备倭衙门接手,衙署驻地依旧设在黄岩县,不予搬迁。 南北原本由两个都指挥佥事负责指挥的卫所士卒,同样裁撤,改巡防千户所为靖海营,巡防千户所一分为三,分巡沿海诸府防务,遇战时,受备倭衙门统一指挥,换句话说,由詹事府少詹事、南京兵部郎中杨戬杨尚荆总领。 当然了,这封奏疏为了不过分刺激正统皇帝,里面只是提了提衙门的名称,没有提具体的人名,但是皇帝对于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还是很了解的,所以他老人家看着这封奏疏,脸色是一阵青一阵白。 到了这步田地,就是傻逼也明白了,焦宏这是在给自己造势,毕竟当年的备倭都司是在他的建议下设立的,剿倭有功,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名也好利也罢,总归是要捞个盆满钵满的。 然而站在朱祁镇身边的金英,想的就要更深一层了。 裁撤了备倭都司,李信做不得总兵了,为了安抚他,自然也要给他一个实惠,直接让他总督浙、二省军务,自然也算是一种补偿了,分别镇守南北的那两个都指挥同知,自然也会得到相应的补偿了。 至于丰城侯李贤,自然是不用多说了,人家本来就不爱去趟闽北那个烂泥潭,现在能够抽身出来是最好的了,况且,不管怎么说,人家交出来兵权,要回南京继续做镇守勋贵了,外朝总要意思一下吧? 而新设立的备倭衙门靖海营,虽然要受到杨尚荆这个备倭衙门主事的节制,但是主官肯定不可能再是一个小小的千户了,低配一个指挥佥事,高配一个指挥同知,咬咬牙外朝给运作一个指挥使也没什么问题,领个游击将军印,总领沿海防务,这个没问题吧? 而这里面的变动,能够产生多大的利益?这些官职,分润一个两个给丰城侯李贤的子嗣做补偿,没问题吧? 最起码,现在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的千户,屌的不行的徐尚庸,是没资格做游击将军的,这个晋升太大,他出道时间还太短,战功或许够用,但是资历差了太多,就算有魏国公在那儿压着,下面到底也是口服心不服,到时候指挥不动,也是犯了兵家大忌的。 所以这个时候,丰城侯李贤的那位大公子,将来要嗣爵的李勇,以征讨矿盗有功这个名义,调拨过去做一两年的游击将军,实际上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他现在是指挥同知,从三品的官职,平调过去就是高配了,按照外朝现在这个势头,凭空给他拔高半格,运作出来一个指挥使,那是一丁点问题都没有的。 丰城侯李贤虽然实力不小,但还是不会和魏国公正面冲突的,所以李勇肯定是不会压着徐尚庸的晋升之路了,到时候等徐尚庸捞足了好处,熬过了资历,李勇估计也能捞个都指挥同知混混了,徐尚庸顺利接手指挥使的位子,自然更是名正言顺了。 至于杨尚荆……只要在备倭衙门里面再熬个两三年的功夫,混一个兵部右侍郎,大抵也是没什么问题的,如果海上战事一切顺利,基本外朝就又多出来一个于谦于廷益。 总之……这一波外朝不但不亏,还特么赚的要死。 心下计较着这些,金英的脑门子都开始往下淌汗了,这种运作能力,在正统皇帝没有绝对能力控制朝局之前,就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是内廷这边知道了,也根本没什么办法破解,除非…… 鱼死网破!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五章 铁石心肠 杨尚荆的谋划,终究也只是个能说服杨恭给他投资,后续的操作,还得按照实事求是的方针,走一步看一步地来。 而且这个说法,还只能给杨恭一个人说,杨家内部那些个掌权的管事,都不能一个个说过去,毕竟那个打算坑死他的杨家实权派,如今还没有找到呢。 等着杨道清这边下了葬,杨尚荆这才拜别了家中诸人,开始往黄岩县回返,既然确定了家中没有什么大事儿,那么再在这待太久,就不太好了,被人抓住把柄是一方面,黄岩县那边少了他坐镇,容易出乱子,是另一个方面。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杨尚荆对这个家没什么太多的感情,否则的话,大概会像读书的时候一样,小长假三天恨不得在家里面呆上一个星期。 回头看了看已经越离越远的杨家祖宅,忠叔突然问道:“少爷,若是查出到底是谁想要对少爷下手,少爷欲将如何?” 杨尚荆愣了一下,这才笑道:“这有何难?不外乎是杀了罢了。” 忠叔的眼角跳动,突然叹了口气:“一个人?” 杨尚荆摇头,开阖的嘴唇慢慢吐出两个字来:“一房。” 以杨家的规模,一房人口,少说也得十几号主要人物,再加上各种排的上号的下人,接近五十人了,排不上号的要是也要清洗掉,百多人没有压力的。 而这样规模的一房,或者说有资格坑害杨尚荆的一房人口,整个杨家,算上杨尚荆这一房大房,也不过是八九支而已。 回头看了看忠叔的表情,杨尚荆依旧在笑:“杨家的人口多得是,一房没了,总会再挑一房,把差事担起来的。” 杨家这种大家族,出了五服的旁支多得是,基本上都成了杨家本家的佃户,好点儿的是围着杨家打转的小地主,没出五服的,也有不少,基本都掌管着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差事,比如各种鸡毛蒜皮的小生意。 杨道清在世的时候,这个等级的旁支可以掌握一些核心的权利,比如海贸,比如闽北的事务,比如江浙的丝绸,但是杨道清去世了,这些业务就会被杨恭为首的长房嫡支瓜分掉,只给他们留下不多的好处,想要求存,就得自己去开发新的业务,到了第三代,也就是和杨尚荆平辈的这一代,能过成什么样子,就完全要看运气了。 建安杨氏的牌子,该打还是可以打一打的,这一点,秉承着宗法制的特色,在没有真正地分家之前,杨家的长房嫡支是不会、也不敢去计较的。 这样的人口,随便拣选一支上来,从业务能力和可信度上来说,是不会有问题的,异常的方便,而且从忠心上而言,会比原本的更加多一些,“应得的”和“赏赐的”,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忠叔看着杨尚荆的背影,已经有些浑浊的老眼中,也不知道闪烁着何种光芒:“少爷,你当真要铁石心肠么?” 接手业务固然方便,可是宗法制更深层的东西,却不是这么简单的。 宗法制的核心在于凝聚力,提升大家族的凝聚力来抵抗外敌。 杨尚荆的雷霆手腕,固然会在一定时间内造成建安杨氏的凝聚力大提升,但也会为后来留下极大的隐患,畏威而不怀德这种方法可以喷蛮夷,对内却是要搞恩威并施。 依着忠叔的意思,把人找出来,内部处理了也就是了,或者从王法方面,处理两三个带头的,也就到头了,然而按照杨尚荆的意思……一房斩尽杀绝,总归是没有人情味的。 “可是……我要的就是各大家族分崩离析啊。”杨尚荆的嘴角扯了扯,不过到了最后,吐出来的话却变成了这样:“忠叔可曾想过,若是戬放了他们一马,只诛首恶,将会如何?” 摇摇头,杨尚荆自己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剩下的人感恩戴德?怎么可能嘛。他们只会觉得戬太过狠毒,对自家人也不知道留手,将来还不一定能闹出甚么祸端呢。” 地位是天生的,这种观念在大家族里面是根深蒂固的,也是不断、反复地对下面洗脑的,那些接下来“天生的”贵子,有至少九成的概率给杨尚荆添堵,甚至直接发起复仇。 更关键的是,杨尚荆想要的最终结果,就是通过这种方法肢解了大家族,释放出被圈禁在土地里的劳动力。 学过中学历史的都知道,中国的小农经济是资本主义萌芽发展的最大阻碍,因为它太特么吃劳动力了,然而这只是表象,本质上还是宗法制的条件下,苦哈哈们并没有太多自己选择的自由。 打碎了社会结构,才能直接完成自己的目的。 所以忠叔听了这话,也只能长叹一声,不再规劝下去,有了丰城侯给杨尚荆造的势,现在杨尚荆的江湖地位,别说是在杨家了,就是去了南京兵部述职,都是可以横着走的存在,恩,去京师述职可能还会差了点火候,不过各种恭维还是少不了的。 “走罢,去见见丰城侯,顺便谈谈怎么从这浙、闽、赣三省的大户身上敲一笔钱粮出来,给戬添了这么多的麻烦,总归是要付出些代价的。”杨尚荆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和表情都有些古怪。 跟在他身后的忠叔没看见他的表情,但听着他的声音,感觉却不是很好,他老人家瞬间就想到了当初杨尚荆一用力,直接捧出来一个“蔡仙长”的陈年往事。 上一次,一个老蔡横空出世,几乎是打碎了黄岩县固有的宗教结构,让“正一天师府出身”的老蔡一瞬间登上了人生巅峰,可是真正的天师府在黄岩县附近州府捞出来的好处,却是少的不值一提。 而老蔡所带来的,除了黄岩县本地的思想、信仰方面的前所未有的统一,暗地里更是将火药的配方鼓捣了出来,还参与了火枪的开发,虽然这些都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但这都是实实在在的积累。 足以让杨尚荆和一般的小官儿区别开来的积累。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六章 交易 稍等更新 黄岩县打黑除恶专项行动进行的非常顺利。 典史衙那边打板子的声音,见天儿地就没停过,一个又一个原本在黄岩县内叱咤风云的帮会老大,被挨个摁在长条凳子上,扒了裤子就是一顿狠揍,行刑的皂隶根本不敢玩什么猫腻,基本上十板子下去,就能把人砸出个好歹来,几个原本以为“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的,就因为嘴硬了一点儿,被打板子打的心浮气躁的皂隶直接敲断了尾椎骨。 然后看着这几个倒霉鬼被抬回了对面的大牢里面,剩下的就全都老实了,他们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在国家暴力机关的强力镇压下,他们这帮混迹在黑白之间的渣滓,连特么个屁都算不上。 然后一桩桩、一件件积年的案子迎刃而解,刑房的书吏忙的脚后跟打后脑勺,把一个个陈年的卷宗挑出来,让这帮“有两根骨头”的帮主、堂主们签字画押,只等着弄齐了材料一并移交台州府府衙。 当然,这些也只是顺带着的业绩,最重要的是,黄岩县的府库再一次得到了大笔现金的注入,正所谓烂船也有三根钉,哪怕这帮城狐社鼠的头目,着实不是什么能上的去台面的人,私底下的积蓄可还是不少的,户房下面的账房们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少说也有个三万贯。 三万贯啊! 看着这个数字,户房的账房、县府库的仓大使之流,瞬间眼睛都瞪圆了,下意识就想做个假账什么的,这么大一笔数字,从里面掏出来一成大家分一分,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可是仓大使想起当初杨尚荆和他谈话的内容,打了个寒战,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人生在世,有一种悲剧叫有命没钱花,但还有一种更大悲剧,叫做有钱没命花。 而此刻,杨尚荆并没有因为可以预见的财政良好陷入什么狂喜之中,而是看着手上京师传来的密信,整个人陷入了呆滞之中。 “这密信……一切完好?”过了许久,杨尚荆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忠叔,脸上的呆滞依旧没有完全消失。 太特么震惊了。 廷议上也不知道这帮大佬是怎么操作的,正七品的黄岩县知县的确是没丢,然而升的官儿有点儿惊悚——他的一系列功绩加起来,最后落到手头的不是浙江臬司的差事,而是实授了南京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正五品的官衔,管着宁波、台州、温州三府的备倭事宜,以后他穿的官袍就不是鸂鶒,而是白鹇了。 看过了密信的忠叔点点头,脸上也有点儿呆滞:“此乃我建安杨氏最高等级的密信,传递速度也就比朝廷官驿的八百里加急慢上少许,老仆如何能不仔细查验?一切火漆、暗记俱是完好无损。” 原本在杨尚荆和忠叔的计算里面,正五品的浙江臬司佥事就是顶了大天的晋升,分巡兵备道,主掌台州府一府的备倭事宜,也就是最大的权利范围了,这正五品的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给人的不是惊喜,而是惊惧了。 要知道,当初杨尚荆可是杀了金英的家奴,自污出京的,尼玛遇到了这种档次的晋升,金英还能不从中作梗?别的不说,金英的一些意见,尤其是一些打压外朝的意见,王振这个政争的菜鸡还是要老老实实听的。 “莫不是……要捧杀了少爷?”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忠叔到底是先镇定了下来,神色也逐渐变得凝重了。 杨尚荆愣了一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也跟着平静了下来,然后这才点了点头:“事出反常,必定有妖,这捧杀一说,的确是说得过去的。” 一个官职的重要与否,看的是官职所在的衙门,而不是这个官儿的品级,行人司的行人,正九品的官职,搁在地方上也就是个主簿的衔儿,然而跟在皇帝身边,谁敢把他真当成正九品的官儿看? 同理,同样是正五品的官职,浙江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和南京兵部的职方清吏司郎中能一样么?一个是管着一地的分巡道文官,一个是执掌整个南直隶、乃至整个南方的“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 哪怕这个郎中不过是加衔的一种,连“掌司事”的职权都没有,但是只要有能力、有渠道,转正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现在别人不知道,南京兵部的那帮瘪三,谁不知道他杨戬杨尚荆是杨荣的孙子,要钱有钱、要人脉有人脉,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从黄岩县这小地方直接调进南京城,做一个六部堂官儿? 原本南京兵部,肯定是有自己的一套升迁规则的,现在他猛不丁插进去,肯定是要挡住某个员外郎、主事的升迁之路的,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帮南京兵部的员外郎、主事还能给他好脸色看了?到时候大处不说什么小处掣肘不断,难受也能难受死他。 最重要的是,就算他派人过去明言“无意堂官之责”,谁有能信?这种清水衙门虽说耗时间,可是升迁却是便利得紧的。 “怕不是外朝诸公想要来个‘漫天要价’,等着内廷那帮人‘就地还钱’,结果内廷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打了一张顺水推舟的牌,最后才变成了这般模样?”忠叔苦笑了一声,做出了自己的推断。 杨尚荆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忠叔所言极是啊,再往深一层去想,若是戬为浙江提刑按察使司佥事,虽然同为正五品,想要调任京官,也须费上一番手脚,可这南京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想要调任北京六部任职,也不过是些许功绩、加上一句话的事儿,看来这内廷之中,有人恨我入骨啊。” “终归不是好事,要不……待南京吏部公文下达,少爷上表请辞?”忠叔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脸上的皱纹都变得深邃了起来。 杨尚荆电了点头,苦笑:“外朝诸公想必也是措手不及,若是北京未曾传来其他消息,也就只能如此了。”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七章 通告 这边杨尚荆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个不知死的鬼站出来了,这货身高足有一米九,一身的横肉,别说在明朝这个普遍营养不咋地的朝代了,就是搁在五百多年之后,那也是一条不多见的精壮汉子了。 “少詹事此言,只怕太过早了些罢?未经请示朝廷、上奏陛下,私下里调一卫两所军丁南下,少詹事居心何在?!” 这大汉说话的时候声若雷鸣,然而杨尚荆听在耳朵里只想发笑,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丰城侯李贤,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浓郁了。 哪怕是真正的粗人,能坐到正三品的位置上,统管一个卫所,也不可能是这种类型的真·糙汉,要真是这个脾气,只怕不等遇到伯乐相中他,就被派到战场上送死了。 很显然,这是李贤特意安排出来的人物,为的就是问话,让杨尚荆和李贤两个人把话里话外的意思说明白了,省的那帮墙头草和瘪三添油加醋,平白多出来无数的是非。 所以杨尚荆打了个哈哈,没有说话,倒是李贤发了话:“张佥事无虑也,无虑也。” 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李贤就在这屋子里开始踱步了:“之前,杨少詹事在浙南沿海所做之事,列位都是听说过的吧?” 这倒是不用说,整个浙南沿海三个州府的山贼土匪被摁在地上一通儿摩擦,见机快的或者有后台的,能快点儿跑,避免了一场武器的批判,可那些没有后台也没长出来太多脑子的,基本都被艹的连爸爸都叫不出来。 毕竟明军的枪杆子还是很粗、很硬、很长还特么黢黑的,点儿好的,被插进了食道,吐出来还有的救,直接打入贱籍,做了苦力,好歹能活下来,点儿不好的,直接被插进了气管儿,瞬间就被闷死了。 不管怎么说,成果斐然,损失可以忽略不计,三府的卫所官兵不大不小都发了一笔横财,大家族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浙南沿海治安状况空前良好,浙江省三司长官也跟着面上有光,杨尚荆自己也捞了一笔政治资产,可以说是皆大欢喜了。 眼瞅着下面这些军官点头表示同意,李贤这才接着说道:“老夫以为,这浙、闽、赣三省交界之处,和那浙南也是仿佛,那边剿匪的经验,总能拿来用上一些。温州府又与这清剿矿贼之地相邻,地形、气候等俱是相同,让那边遣人来,总归是妥帖的。” 经验交流嘛,明军的京营和边军之间还有调防的事儿呢,这是大明朝战斗力最强的两支部队,必须要牢牢地掌握在中央的手里,否则的话一旦出了事儿,边军各种碾压京营,那可怎么办呢? 所以说,这是有例可循的,有例可循,提出来之后,在朝野上下,就不会遭受到过多的非议。 姓张的佥事点点头,不过还是说道:“两地之间官军调防,总不能由主官一言以决,须得上奏陛下,恭请圣裁才是。” 杨尚荆接过了话头,笑道:“张佥事所言甚是,本官今日前来,不过是和侯爷谈谈南北换防的事体,听听诸位的见解,这才将诸位召集到此,待确定了可以换防,并不影响剿匪、平倭事宜后,再上疏京师,恭请圣裁。” 顿了一下,杨尚荆加重了语气:“中枢之地,每日里政务繁杂,若是换防之事劳民伤财,又无有裨益,在你我这里,便可以断绝,免得上疏,平白耗费了中枢诸位上官的辰光。” 嗯,确定可操作性,然后再进入程序正义,不会瞒着上边偷偷换防的。 这话说完,姓张的佥事满意了,剩下的人也跟着满意了,就见这张佥事一拱手,感叹道:“是某性急了些,还请少詹事勿怪。 杨尚荆很大度地摆手,叹了口气:“也不怪张佥事如此,是戬疏漏了。” 向着京师方向拱了拱手,杨尚荆接着说道:“如此大事,戬又如何敢瞒着朝廷?” 然而这件事儿吧,本质上还是在瞒着朝廷,因为他想要调动人手的根本原因,可不是什么加速剿匪,就算是没有他穿越过来,叶宗留、邓茂七这帮矿贼也没构成大明朝的心腹之患,闹得时间长,官方费的力气也不多,明史里面的笔墨,离着啥播州之役差了老大一截,换句话说,能打是能打,但本质对大明朝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他想要的,是把自己的人渗透进这边剿匪的军队里面,哪怕不能直接掌控,也得先把自己的思想、带兵的方法传进来,有了这个做基础,到时候再运作自己人来接手,可就方便多了。 这些见过血,也见过大场面的兵,可比那些平时挥锄头多过挥刀子的兵要强,而且大多数也是贫苦出身,比什么大家族的私兵之类的好用多了。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嘛,杨尚荆自问没有五百年后那些个大家的水平,但是呢,现在这个阶段的明军自然也没有五百年后老百姓那种劲儿,他也不是现在就要推翻阶级统治,反正能忽悠几句,也就差不多了。 只要自己调来的那些个“骨干”能够在这里展现出影响力,到时候再扇乎扇乎,总归是好的。 丰城侯哪里知道杨尚荆这些个弯弯绕?在他看来,杨尚荆这么作,不外乎就是想要扩大自己在朝中的影响力,捞一笔政治资产罢了,还野心,就算江南鱼米之乡,就算他杨尚荆掌握着十九个卫所的兵力,又能怎么样? 所以李贤笑着插话:“若是诸位觉得此事可行,这边老夫便知会柳侍御一声,联名给京师上个奏疏,如何?” 柳华虽然担着个督军的名头,然而他知道自己是个弱鸡,有得功劳捞就得了,所以干脆做了个甩手掌柜,现在还在福建吟诗作赋,美其名曰“调度粮草”呢,生怕内廷外朝有啥龃龉,他直接就做了炮灰。 所以今天的会他没来。 所以丰城侯说要给他去信,大家都表示同意。 毕竟这特么是程序正义,绕过督军剿匪的御史,总归是不好说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八章 秀肌肉 公事儿说完了,大家也就散了,只要一切都按照程序走,找不出什么毛病来,这年月的大明朝,在北地还因为太监郭敬跑路的事儿一脑袋包呢,麓川那边也是乱八七糟,就这么个时局之下,这边清剿矿贼拿了个打胜仗,谁还敢攻讦这两个“头号功臣”? 当然是不能了。 所以等着众人散去,李家父子站起身来,李勇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这剿匪之事,在座的都未曾有甚么异议,不若随我父子二人出去走走,看看此地的山势,如何? 杨尚荆和忠叔相视一眼,点点头,跟了出去,李家那个刚刚负责记录的师爷本来也想着退出去,却被李贤挥手拦住,这师爷当即一个激灵,脸上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接下来李贤和杨尚荆的谈话,基本可以列入高机密范围了,这种事儿能让他知道,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主家对他的信任,也标志着他以后会在主家的照拂下踏上人生巅峰。 飞黄腾达不至于,可是呢,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丰城侯李家偌大的家业,指缝里露出来一点儿,就够把他吃撑了。 一行五个人往外走,自然有亲兵随扈了,杨尚荆这边杨勤带了足足三十个人,李家那边也差不多。 别管是杨勤,还是李家那边的亲兵,说白了都是丛林战的老油子了,说是在大明朝里面独占鳌头,那倒是有些吹嘘了,可是在这丰城侯的大营之中,想要找出比这些人还专业的,就很难了。 一行人往外走着,杨勤他们带着人在附近扫荡,遇到鬼鬼祟祟的,直接一箭射过去没商量的。 因为两个人,或者说两个势力接下来要谈的,可是能影响整个福建,乃至整个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的格局的事情。 “尚荆遇袭的事情,老夫已经是知晓了,只不过,老夫想知道,尚荆想要做到哪一步?”在一片山崖前,李贤停住了脚步,很突兀地问道。 杨尚荆愣了一下,笑着答道:“戬这人,还是很慈悲的,只诛首恶。” 忠叔在一旁挑了挑眉毛,当初杨尚荆可不是这么和他说的,要知道,这事儿吧,做到哪一步,主要要看的还是拿到,或者说丢出来多少证据,如果杨尚荆想要灭了一房的话,那么丢出来的爆料可就不能少了,如果只诛首恶,丢出来的东西就不需要太多了。 而这个说法,也没有太出李贤的预料,带你了点头,刚想说“这却是好办”,杨尚荆那边微笑着来了一句:“再诛接下来的首恶,直到一房的人被戬斩尽杀绝。” 李贤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转过头来,在月光下,看着杨尚荆,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人和人丁的概念还有点儿不一样,人的概念包括男女,人丁的概念只是成年男子,换句话说,杨尚荆的意思是,这一房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要尽数诛杀,这已经超出了一般家族内斗的界限了。 杨尚荆脸上笑意盎然:“伸手了,就要被剁掉,哪怕这人是我建安杨氏的人。这是规矩,规矩立下了,不管是谁,都要遵循。” 往前踏了一步,杨尚荆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呛啷”一声抽出自己的腰刀,映着如水的月光,慢慢举起,左手轻拂刀身:“说戬是儒皮法骨也好,戬也是认了的。” 儒皮法骨这玩意,在唐代还算流行,宋明理学一起,直接就被打成了异端,明面上叫“不尊圣人训导”、“无有忠恕之道”,实际上是耽误了士大夫们利用规则、扭曲规则牟利的路子。 谁特么和钱有仇?碍着大家发财的玩意,当然是有多远踹出去多远啦。 所以杨尚荆这话一出,就连忠叔都立起了眉毛,这话传出去,被那些道学夫子听到,少不得又要口诛笔伐,就是李贤听在耳中,也算是个把柄了。 一刀挥下,面前的树杈被直接斩成两段,工坊里打制的最好的刀在这一刻显现出了自身的优越性,碗口粗的树枝切面光滑,杨尚荆自己也没用多大的力气,这一下下去,当即就把作为行价的李贤看的眼睛一直。 “戬在黄岩,有就地采买、打造军需之权,盔甲之类犯禁的虽是没有,这刀嘛……”杨尚荆说着话,手握着刀身,将刀把递给了李贤,“成色稍差一点儿的,小一千把,还是没甚么难度的。” 掀了杨家一房人口,要同步掀起来的其他各家可是不小的,保不齐就被扣一个官逼民反的大帽子,所以杨尚荆这会儿需要秀秀之前没嗅过的肌肉,让李贤知道他的实力。 当然,也不能全漏出来,比如火药,比如盔甲,比如更重要的水利机械…… 李贤接刀在手,对着月光看了看,都是行家,看着锻打出来的花纹和刀口就知道,这种刀,哪怕是次一个档次的,就凭这大明朝将作监和工部的手艺,几千把里面也未必能挑出来一把来。 “好,老夫给你拣选几个合适的人,掏出口供来。”李贤点点头,将刀还给杨尚荆。 他这是一种投资,投资的不光是刀,还有杨尚荆能打出来这种刀,而且一次千八百把的实力,有了这种刀子,他丰城侯麾下亲兵的实力,那就是一节一节往上拔。 “侯爷若是喜欢,待戬回了黄岩县,让属下精心打制几柄。”杨尚荆收刀入鞘,然后拍了拍刀鞘,笑道:“不瞒侯爷,戬虽好武艺,却不过是个半桶水,对这兵刃自然不甚上心,这把刀也不过是一个批次的军刀之中拣选出来稍好的一把罢了。” 听了这话,丰城侯的眉头挑了挑,笑道:“也好,老夫就看看杨少詹事手下的工匠,能给老夫怎样的惊喜。” 杨尚荆点点头,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如今李信死于赴任途中,不明不白,却不知侯爷接下来,对着剿匪的差事有何安排?”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六九章 密议 做官嘛,总要讲究个实惠,可实惠不是空口白话说出来的,而是得眼见为实才行。 怎么能做到眼见为实? 其实很简单,不见兔子不撒鹰。 坐在杨尚荆这个位置上,怎么说也不会为了千八百把钢刀,就把李贤这个丰城侯给骗得团团转,所以杨尚荆丢出来了好处,就肯定是实打实的好处,这就是眼见为实,这就是见了兔子。 官场惯例,见了兔子必须要撒鹰,否则的话就是背信弃义,就是没有诚信,大家就不会和你玩,你就会孤独而死。 所以面对杨尚荆的提问,李贤沉默了一下,笑道:“尚荆你如今身上的担子可是不轻的,这浙江沿海虽说倭寇少了许多,可是到底还是要紧的差事,更何况,这东南能不能开海,全仗着尚荆你的运作了。” 李贤看的分明,想要传世的物业,先开海再说,朝廷不开海,地方上最多对士族大户睁一眼闭一眼,然后收点儿封口费保护费什么的,大头儿,说白了还是被士族捞去了。 可是一旦开了海,文官儿家族或许还得注意一下行商的风评,稍微收敛那么一丢丢,但是勋贵武将们呢?他们可都是平时就被喷的欲仙欲死的,这种时候上也被喷,不上也被喷,还特么捞不到实惠,为什么不上? 不上那是傻逼。 所以,杨尚荆这时候要是脑袋一热,说老子不在浙江沿海备倭剿倭了,我要来这边剿匪,丰城侯李贤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杨尚荆要是听了这话,还不知道对方是个神马意思,他这些年也就白混了,智商还不如拿去喂狗,所以他微微一笑,直接回答道:“黄岩县那边,戬操练的新军可都在呢,若不是圣上直接调戬,戬如何能够放下不管?” 摇了摇头,杨尚荆一脸感慨:“更何况,戬和芷柔新婚燕尔,尚未来得及多做温存,家中便出了变故,如今如何能直接离了黄岩县那么个安稳之地?” 嗯,言下之意很明白了,您老人家是勋贵出身,成天被文官儿们喷有辱斯文,我杨戬杨尚荆这边,虽说是文官出身,可是我岳父老泰山是勋贵啊,咱们俩无论是政治立场上,还是实际利益上,都是一条船上的。 这话说完了,李贤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李信死在了赴任的途中,前日里浙江臬司衙门传来消息,轩惟行自己带队南下,查验现场了,那李信……嘿,是被自家小妾砍了的,腰上一刀,要命的那一刀在脖子上。”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被自己小妾弄死,这死法可真特么憋屈到家了,倒不是他杨尚荆不女权,关键是你一个久经沙场的正二品都指挥使,又不是什么青楼里掏空了身子的垃圾,怎么就能被一个小妾给弄死了? 所以他也没等着李贤接着说下去,直接插了一句话:“这事情,丰城侯这边可曾接到过消息?” 李贤摇摇头,脸上的表情也很迷茫,而且迷茫得极端自然,根本就不像是在作伪:“老夫如何能收的到消息?老夫这边的事体,南京那边的人都是知晓的,谁能这个时候出来,给老夫添堵不成?” 以丰城侯在南京的江湖地位,敢给他老人家添堵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这几个,无论是出于立场上来说,还是出于利益上来说,都不会阻止他和内廷的交易,或者说,不会阻拦朝野之间的一次小平衡。 沉吟了一下,李贤这才说道:“惟行那边给老夫的信件,老夫也看了,那小妾的身份根本就没有甚么不妥之处,不过是一个普通军户家的女儿,和南京里面谁都搭不上关系,收她进房,也不过是李信那厮一时兴起罢了,着小妾……嘿!她老子连个小旗都没混上。” 小妾不算人系列嘛,穿越过来这么久了,杨尚荆表示我见得多了。 “那依着侯爷的意思……”内心没啥波动的杨尚荆咧着嘴,抽了口冷气,这要是小妾自己一时起了杀心也还好,这要是真有人玩这套,那就是坏了规矩,在找出这个人之前,大家都不会消停的。 “验尸的那些个法子,惟行还未敢尝试,只恐破坏了现场,让来的钦差发了怒。”李贤摇摇头,一脸无语,“好在尚荆你那制冰的法子不错,便是这天气,尸首也不至于坏了。” 杨尚荆听了这话,嘴咧的和瓢一样,这特么……老子做火药的副产品,被你们拿过来保存尸体,做法医工具?这管死和管埋虽说无缝切换,总也不太好啊。 不过这年月,也没有什么好手段,检验被烧死的人生前体态的法子,也就那么两种,泼酒、淹醋算一种,拿着稻草往死人的地方放,然后点火让油脂浮起来,展现死前形态,也算一种。 然而这两种方法都有问题,那就是一次性问题太严重,用了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而且伪造现场什么的,那就是给内廷送把柄。 所以杨尚荆叹了口气,颜色一正,说道:“若是说着福建剿匪事宜,戬想要推举一个人。” 眼瞅着杨尚荆口风一变,丰城侯的眼睛也跟着眯了起来:“却不知是哪位俊杰?” “徐尚庸。” 杨尚荆缓缓吐出这三个字,丰城侯的眉毛顿时就竖了起来:“资历太浅了些。” 丰城侯这话倒也在理,徐尚庸这点儿资历,根本就不够看,哪怕这两年在东南沿海刷资历刷的很爽,但是朝堂上论资排辈,战功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年限,在二者出现冲突的时候,年限的权重往往在战功之上。 杨尚荆眯着眼睛,看了看一旁的李勇,然后说道:“戬此次南下,所遇截杀数次,不少都是浙江境内的土匪所为,故此戬准备上书浙江藩司衙门和臬司衙门,在浙江全境进行剿匪,以安黎民之心。” 顿了顿,杨尚荆加重了语气:“这带队的,就选徐尚庸了,侯爷看来,如何啊?”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零章 敲定 李贤听了这话,眉头慢慢拧紧,开始思索杨尚荆话里的意思了。 让徐尚庸带队剿匪,这很好理解,想让徐尚庸有取代自己的资格,战功还是要往上加的,而且要的是山地丛林作战的战功,而不是海上的战功,否则两京之中,莫说寻常出身的武将了,就是勋贵,论资排辈怎么也排不到徐尚庸。 而就杨尚荆之前在台州、温州、宁波三府剿匪的战力,就浙江省内那帮土匪,翻个十倍二十倍,大概都不够杨尚荆手底下的军丁艹的。 胜利没有悬念,而且狂胜也没有悬念,但是杨尚荆真就想要“剿匪”? 想到这里,李贤抬起头来,看着杨尚荆,慢慢问道:“依尚荆你的意思,你这是要……” 杨尚荆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当然是顺便敲打一下浙江省内的大户,看看谁家敢包庇土匪了。” 杨尚荆这话说得轻巧,但就像他要干掉建安杨氏一房的人一样,听在丰城侯的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个意思了:“你要三思啊。” 杨尚荆听了这话,收起脸上的笑容,叹了口气:“他们要戬的命的时候,又何曾想过戬?” 转头看了看旁边一直没插上话的李勇,杨尚荆继续说道:“浙江全境剿匪,总要有精通山林之间排兵布阵的将领参与调度才是,此次丰城侯得以绞杀矿贼大部,小侯爷功不可没,可谓是展露锋芒,戬回去便将上书南京兵部,调小侯爷北上。” 军功章啊有你一半。 杨尚荆这做法简单粗暴,但是效果好得出奇。 李贤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了,就指望着李勇能给点力了,结果李勇现在论资历能在徐尚庸之上,但是论起来战功,还赶不上徐尚庸,这特么啥事儿整的?俩人之间可是差了整整一代人啊。 虽说在南直隶往南这片地界上,魏国公牛逼不解释,他李贤自问是比不过,可是拼儿子的时候不看岁数,那不成了耍流氓? 所以丰城侯一合计,李勇这要是能乘胜再下一城,那以后接自己的位子可就稳得一批了,不说重现自己老爹那个牛逼到顶的茂国公爵位吧,守住了丰城侯的爵位,再给李家添砖加瓦,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李贤咬了咬牙,点点头:“贤侄要的口供,不日便将送往南京刑部,只是……” 稍微顿了顿,李贤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只是这徐尚庸,毕竟年岁尚幼,便是老夫力推,只怕也是力有未逮啊。” 丰城侯这会儿贼实在,直接就把丑话说在了前面。 不说也没办法,推徐尚庸上位,他李贤可以说是看中了徐尚庸的才干,为国举贤;杨尚荆是徐尚庸的正管领导,虽然两人之间有点儿亲戚关系,但是举贤不避亲,也没什么问题,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俩人江湖地位都属于高不高低不低的那种,说不准话。 唯一一个能说准话的魏国公,那是徐尚庸的亲儿子,还没有隶属关系,不好说啊!李贤听了这话,眉头慢慢拧紧,开始思索杨尚荆话里的意思了。 让徐尚庸带队剿匪,这很好理解,想让徐尚庸有取代自己的资格,战功还是要往上加的,而且要的是山地丛林作战的战功,而不是海上的战功,否则两京之中,莫说寻常出身的武将了,就是勋贵,论资排辈怎么也排不到徐尚庸。 而就杨尚荆之前在台州、温州、宁波三府剿匪的战力,就浙江省内那帮土匪,翻个十倍二十倍,大概都不够杨尚荆手底下的军丁艹的。 胜利没有悬念,而且狂胜也没有悬念,但是杨尚荆真就想要“剿匪”? 想到这里,李贤抬起头来,看着杨尚荆,慢慢问道:“依尚荆你的意思,你这是要……” 杨尚荆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嘴角翘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当然是顺便敲打一下浙江省内的大户,看看谁家敢包庇土匪了。” 杨尚荆这话说得轻巧,但就像他要干掉建安杨氏一房的人一样,听在丰城侯的耳朵里,可就不是那个意思了:“你要三思啊。” 杨尚荆听了这话,收起脸上的笑容,叹了口气:“他们要戬的命的时候,又何曾想过戬?” 转头看了看旁边一直没插上话的李勇,杨尚荆继续说道:“浙江全境剿匪,总要有精通山林之间排兵布阵的将领参与调度才是,此次丰城侯得以绞杀矿贼大部,小侯爷功不可没,可谓是展露锋芒,戬回去便将上书南京兵部,调小侯爷北上。” 军功章啊有你一半。 杨尚荆这做法简单粗暴,但是效果好得出奇。 李贤马上就要退居二线了,就指望着李勇能给点力了,结果李勇现在论资历能在徐尚庸之上,但是论起来战功,还赶不上徐尚庸,这特么啥事儿整的?俩人之间可是差了整整一代人啊。 虽说在南直隶往南这片地界上,魏国公牛逼不解释,他李贤自问是比不过,可是拼儿子的时候不看岁数,那不成了耍流氓? 所以丰城侯一合计,李勇这要是能乘胜再下一城,那以后接自己的位子可就稳得一批了,不说重现自己老爹那个牛逼到顶的茂国公爵位吧,守住了丰城侯的爵位,再给李家添砖加瓦,那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所以李贤咬了咬牙,点点头:“贤侄要的口供,不日便将送往南京刑部,只是……” 稍微顿了顿,李贤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只是这徐尚庸,毕竟年岁尚幼,便是老夫力推,只怕也是力有未逮啊。” 丰城侯这会儿贼实在,直接就把丑话说在了前面。 不说也没办法,推徐尚庸上位,他李贤可以说是看中了徐尚庸的才干,为国举贤;杨尚荆是徐尚庸的正管领导,虽然两人之间有点儿亲戚关系,但是举贤不避亲,也没什么问题,可问题的关键是,这俩人江湖地位都属于高不高低不低的那种,说不准话。 唯一一个能说准话的魏国公,那是徐尚庸的亲儿子,还没有隶属关系,不好说啊!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一章 伸手(上) 打从和李贤聊完天,一直到奔着处州府去的路上,杨尚荆一直在琢磨着李贤后来和他说的那些似有意、似无意的话。 “藩王……” 抬头看了看晴空万里的天气,杨尚荆嘀咕着这两个字儿,恨不得拿马鞭戳自己的牙花子。 大明朝的宗室,说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王八蛋,那肯定有那么几个冤枉的,可是呢,要是说他们十个里面有九个是王八蛋,那肯定是有漏网的。 偏生老朱在搞户籍制度的时候有点儿脑抽,觉得民户、军户、匠户之类的能够世代传承,大概自己的子子孙孙也能世世代代做天生贵种了。 所以大明朝宗室的待遇,那简直就是好极了。 寻常大户过不下去了,还能吃几个偏房分支过活,然而大明皇室,国朝体面,哪儿能干出那么多的事儿来? 所以没钱,发钱,没粮,发粮。 有钱了,有粮了,有营养了,接下来干嘛?造人啊! 于是老朱家人丁兴旺,然而生产力有限的情况下,老朱家占据了很大一块资源,剩下的怎么办?杨尚荆记得自己看过一个数据,到了明末,某些明朝宗室扎堆的地方,地方财政的一多半要用来补贴这帮玩意。 而藩王作为这些宗室的代表人物,又特么能有几个好东西? 下面人在作践百姓,他们就得加码作践,别管是不是本心,那必须要作践,给自己来个污名化才是要紧,否则弄个贤王,你特么还有老朱家的血脉,你是想学太宗皇帝搞个靖难么?这可不是被泼脏水,这得兴高采烈地自己先洗一个脏水澡才是。 所以说,但凡和藩王搅合在一起的,基本都没个好下场,皇帝拿你的脑袋祭天,那也是应有之义,毕竟嘛,虾找虾蟹找蟹,藩王不是东西,你肯定也不是好东西吗。 之前自己小命危在旦夕,铤而走险之下,让上面的大靠山和藩王勾搭勾搭,也实属无奈之举,毕竟命都没了,还拿什么继续混下去? 但是这结交藩王,大概就和饮鸩止渴差不多,他杨尚荆渴的要死的时候,当然是有啥喝啥,怎么都是死,但是现在这个情况,自然要和宗室划清界限了。 想着这个,杨尚荆扭头往西边看了看,那边,江西的南昌,可是有着大明朝最大的一家藩王,宁王府,宁王朱权现在虽然是垂垂老矣,可终究还吊着一口气。 当年太宗皇帝起兵靖难的时候,可是许给他半壁江山的,从法理上来说,朱权叼的没朋友。 想着这事儿呢,就听见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个穿着千户服色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士卒冲了过来,杨勤一拨马头上前拦住,嘀咕了几句,这才回头来给杨尚荆报信。 杨尚荆的脸色瞬间就垮下去了。 这特么提什么来什么,自己就像那京剧……嗯,这年头还没有京剧,就像是戏台子上的老将军一样,背后插满了flag,刚刚还特么在想着宁王朱权,这会儿来的人,就是宁王府上的。 然而当年毕竟招惹过人家,还想着玩个以毒攻毒的戏码,杨尚荆这会儿也不能给人家吃了闭门羹不是? 所以杨尚荆只能摆摆手,示意亲兵放他过来。 “末将见过少詹事。”这千户近前,先是施礼,然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匣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了上来,“得知少詹事将从此地回转黄岩县,王爷特意命下官在此等候,将这封信交于少詹事。” 杨尚荆一张脸顿时就是一僵,他怕的就是这玩意,然而藩王的手下怼到他的眼前了,他能不看看? 接在手里,打开了封条,取出来信件,杨尚荆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这特么就是一段道德经,而且就是《道德经》很偏僻的一句,“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让杨尚荆在一瞬间以为自己就是个二百一十三。 要不是信件的尾部盖着宁王的大印,杨尚荆都想着直接让人把面前的千户拖下去砍了的,这特么耍我吧? 杨尚荆抬起头来,沉声说道:“宁王殿下深明事理,将麾下三卫俱皆派出,参与剿匪,戬不胜钦佩,只是这没头没尾的信,到底是作甚的?” “末将不知信中所说甚么,只是接信的时候,世子有过吩咐,若是少詹事不知道信中含义,自可以回到黄岩县后,去找蔡道长。” 这千户说着,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看了杨尚荆一眼,然后说道:“世子还加了一句话,说少詹事若是想要开海,最好能先派人知会他一声。” 杨尚荆眉毛一挑,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开海之事甚大,戬不敢独断,待回到县衙,写了条陈便是了,宁王殿下人脉广泛,结交诸多得力人士,这消息渠道总归是比本官要好的,朝廷有甚么答复,总也不能在戬之后才获悉罢?” 人活着和人死了,那是妥妥的两个层面上的东西,宁王他老人家续命有方,长生有术,各种在衙门口里面打转的后生晚辈肯定不少,消息什么的无论是准确性还是时效性上,都要比杨尚荆这个少詹事要强。 所以这个千户倒也没有纠结这个,只是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这宁王……到底是个甚么说法?”杨尚荆将信转给忠叔,眉头上面的疙瘩还没有解开,“难不成,这道教的渗透力真就如此之强悍?” 想想自己在黄岩县的那一通儿操作,很多事儿还是没法避开老蔡这个“仙长”的,一旦老蔡被卖了,自己弄出来的那点儿小成果,估计瞬间就要被查抄,自己出了在江南拉出来一票人马拼死顽抗一下朝廷的残暴统治,然后在史书上记几笔留个名字的样子,杨尚荆就有点儿不寒而栗。 特么的……当年为了选马甲方便,直接套了一身的阴阳鱼,结果现在就有可能直接钻进了宁王的圈子里,这事儿……想想都特么有够难受的。 你说你个宁王不去糟践小姑娘早死早超生,你特么研究飞升的一百零八种方法干什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二章 伸手(下) 明亮的烛光中,杨尚荆和杨恭对坐着,屋外,忠叔眯着眼睛,双手在身前交叉,杨家的人谁也不能接近这间屋子两丈远的地方。 杨尚荆看着杨戬的老爹,脸上是很平淡的表情,似乎今天根本就没有收到杨勤的信件一般,而他对面的杨恭,却是缩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戬要开海。” 杨尚荆的第一句话就是斩钉截铁,虽然说面对的是长辈,可是气势上却根本不落下风。 杨恭执掌杨家也有些年头了,一个正四品的少詹事,哪怕是带着兵、有点儿杀气的少詹事,也不至于直接将就在气势上压过他,更何况,他心里依旧认为面前的杨尚荆依旧是那个时候的杨戬。 “开海并非不可,可总要慎重些。” 杨恭叹了口气,说话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 和杨尚荆不同,作为杨家家主的他,更多的是要为了杨家考虑。 开海对杨家有没有好处?当然有了,靠着福建,官面上有个开海的首倡者的儿子,只要一开海,以后杨家的船就用不着再偷偷摸摸地跑了,这对杨家的财富积累,将起到极大的促进作用,会让整个杨家都跟着往上再迈一步。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有钱,能雇的到人,到了海外蛮荒之地,自建一国都没什么大事儿。 但是呢,开海还会造成另外的后果,而且是不可预估的后果。 比如,一旦开了海,某些原本声望、财力、人脉都不如杨家的小家族,会不会一夜暴富,紧接着就起来了?在这个本质是比*****下限的社会,谁想把第一大家的名头直接丢了? 再比如,开海了之后,杨家有没有能力放弃陆地上在浙南、闽北、赣西三地的人手,将大部分人力投到海里?人多了,陆上的人手少了,就相当于动了基本盘;动的少了,别人家如果靠着海运直接发了家,来了波反超,那怎么办? 再比如,船下了海,在这个年月,远航可就是看老天爷面子吃饭的差事,一旦遭遇一个大风暴,整整一船人连人带货直接就砸进去了。现在杨家的支柱产业和海运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可到了开海的时候,还能没有? 再比如…… 治大国若烹小鲜,治一个大家族或许不用这么麻烦,勤着翻一翻还不容易糊锅,然而如果遇到了国家政策的调整,尤其是这种自家的意愿可以影响到政策调整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这都是一些很现实的例子,然而杨尚荆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个,只要船能下海,只要他能先把资本主义萌芽催生出来,那么,他就算是走成功了第一步。 当江南的老铁们带着一船下三滥的苏杭丝绸下海,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货仓的黄白之物的时候,再封闭的观念也会被顷刻间砸成粉碎。 他一个文科僧,除了水力动力之类的基础知识,他没有点上任何材料学的技能点,所以他别说凭空在明朝造出来无缝钢管了,他就是连个火药都得交给下面人优化的主儿,只能在生产关系层面使使劲,倒逼生产力发展了。 所以杨尚荆笑了笑,对着杨戬的父亲说道:“这有戬在浙江坐镇,大人又有何顾虑?” 按照影响力而言,杨尚荆现在能对朝廷本身施加的影响,早已经远超一个省的参议、参政了,他手底下水军、陆军覆盖的职责范围,更是远远超出了浙江沿海的十九个卫所,往北、往南都是能插的进去手的,毕竟嘛,剿匪这档子事儿,就是“寇可往,我亦可往”,再加上魏国公这个老丈人,谁还敢给他难堪? 杨恭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摇摇头:“你南下之事,为父是知道的,其中缘由,你自己也不甚清楚不成?若是真能开海,却也不失一件好事,只不过……你自己真的能压得住这件事?朝廷这能开得了这从洪武年开始就开始,一直持续下来的海禁?” 端起面前的热茶,杨恭喝了一口之后,这才说道:“你压不住的,但凡有那么几家觉得开海不合适,都会让京中的家人上书攻讦,这一顶祸国殃民的大帽子,你便是有十个脑袋,也要被直接压成齑粉!” 听着这话,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的确有那么几家不想开海,内廷也的确很想要打压自己的声威,不说别的,只要有人上书攻讦杨尚荆开海禁是祸国殃民,再把“农本商末”、“行商腐蚀人心”之类的说法往外一丢,杨尚荆基本也就是GG的命了。 内廷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他杨尚荆的机会,这也是杨恭更担心的一点。 不过杨尚荆没有任何的气馁,当然也没有任何的兴奋,而是站起身来,从怀里摸出那封杨勤交给他的信,直接递了过去:“若是没有此物,戬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直接和大人摊派的,只是有了这个,那几家人,又有哪一个敢撺掇御史言官上疏,说戬半个不字儿?” 杨恭看着被黄色的灯光映照着的,仿佛一张脸都蒙上了一层佛光的杨尚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结果书信展开,迎着火光开始研读了起来。 等到他反复看了三遍之后,脸上的表情已然有些呆滞了。 “凭着这个,戬未必能官升一级,拿个从三品的位子,可是凭着这个,让这三省的那几家人闭上嘴,总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吧?” 杨尚荆慢慢坐回自己的位子上,脸上全都是笑容。 杨恭眯着眼睛点点头,将信放在了桌子上:“此话倒也不假,有丰城侯完全站在你这边,就不是挖出三两家密谋刺杀你的事儿了,你要真是逼急了和盘托出,这三省之间,只怕顷刻间就有无数人身首异处。” 不过杨恭说到这里,又摇了摇头:“只是,尚荆啊,你可曾想过,我杨家要在这开海一事中,到底要捞到多少好处么?”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三章 先交易 回去给工坊来个“政审”神马的,现在看来都是虚的,面前这一关,是先过了李信之死这个小副本。 他杨尚荆和李信之间的矛盾,漫说浙江上下了,附近几个省份,连带着南北直隶里面的大佬,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怎么回事,而在处州府那片地头上,有能力,也有意愿弄死李信的,就是杨尚荆自己了。 最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然而让人闹心的是,政治这种见了鬼的玩意吧,很多时候是不会深究其理的,大家都是点到即止。 换句话说,只要能在明面上找到替死鬼,大家都不会想着挖下去,找到真正的凶手,原因很简单,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又能牵扯出什么东西来。 所以为了不让内廷那帮鳖孙直接一刀捅在自己的腰眼上,杨尚荆是马不停蹄地直奔处州府去了。 轩輗在这边呆了有一阵了,然而北边的钦差这会儿还在船上晃悠,他还真就没敢直接去碰现场,能够让内廷和外朝大撕逼的事儿,他这个正三品的臬司衙门长官还真不敢动手去整——别说他了,就是当年保举他上位的丰城侯,现在不也在福建把眼睛一逼,愣是装瞎么? 轩輗都这样了,本地府县的主官更是差点儿直接吓尿了。 正二品的朝廷大员啊,就死在他们辖区里面了,你说这到底是别人布置的刺杀,还是因为他们安保没做到位,或者干脆是……教民无方,以至于本地多出刁民,杀伤了朝廷命官? 别管最后那个多么的不靠谱吧,只要有人想要整死他们,那么拿出来说事儿,他们就肯定是要死的,四品的知府七品的知县,在百姓眼里那是高高在上,可是在这个案子形成的大漩涡里面,瞬间就得被弄一个粉身碎骨。 这特么……唉。 说真的,要不是杨尚荆也有被卷进来的可能,而且很容易因为这件事倒大霉、倒血霉,他们都寻思着去黄岩县那边拜一拜神仙,让老蔡给自己拜拜斗、破破太岁了。 “这处州府,如今不稳当啊。” 轩輗见了杨尚荆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杨尚荆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轩輗身后站着的本府的官员,一个两个都在打哆嗦。 这一个“不稳”,可以说敲定了他们今年的考评,毕竟“不稳”的原因,是他们疏于职守。 “矿贼被打散了,说好听的,是乌合之众一哄而散,再也成不了气候。”杨尚荆低着头,慢慢地说着,“说不好听的,却是化整为零,重归于山贼一流了。” 李信挂机这个案子,现在说不是不行,但是说也说不出什么花儿来,一些东西,还是要到了私底下,才能谈出来事儿,所以现在还不如先布置一下,给自己将来插手这边的防务打下一个很好的基础。 轩輗眉头一挑,抬举过他的李贤又在抬举杨尚荆这事儿他是知道的,这也是他和杨尚荆之间关系更紧密的一个标志。 毕竟杨荣死了好些年了,而李贤还活着,而且以现在的战功而言,在朝廷上算是如日中天的。 所以他顺着杨尚荆的话,慢慢说道:“尚荆所言极是啊。” 这话说完,下面的官儿全都打了个哆嗦,这部相当于直接说他们都是废物么?这下完犊子了,一府的官吏,只要是主官的,估摸着官帽子都得被轩輗拿过去祭天。 然而轩輗话音一转,又让他们看见了活下去的希望:“只是这矿贼凶猛,便是福建都指挥使刘海,也险遭毒手,处州府地处内陆,又无重兵把守,尚荆身边有三百精兵,都免不得一场刺杀……” 听了这话,杨尚荆的眉头就是一挑,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很识趣地接过了话头:“臬台所言极是,此间事体着实太过复杂了些,便是有管、乐之才,手上无兵,只怕也没法子平息匪乱啊。” 很显然,处州府的知府,很大概率是轩輗的人。 能坐上正四品知府的位子,这人在轩輗的阵营里面的顺位,想必也不是很低的,一旦他被废黜了,就相当于轩輗护不住下面的人了,这对于一个有意向更进一步的提刑按察使而言,是一个致命的结果。 一个不好,甚至能让轩輗在浙江培植出来的派系人心惶惶,树没倒,猢狲先散了。 而现在杨尚荆有求于轩輗,轩輗的官职又在自己之上,还正管着那一摊子事儿,杨尚荆自然是要先满足对方的需求,再提出自己的需求了。 听完了杨尚荆的话,轩輗点了点头,脸上略略浮现出一丝笑意,不够旋即被凝重取代:“矿贼被丰城侯打散,本是好事,可这见过血的贼人,却是越发残暴了些。庆元县知县畏罪自杀,新县令还未上任,那边到底是出了些事儿。”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县衙里面走去,就听轩輗说道:“虽说那边百户白楚调度有方,很是截杀了些贼人,可终究人手有限,练兵也不甚得法,还是有那么几个庄子被洗劫了。” 这段话很短,透露出来的消息却不少。 首先,庆元县那个姓陈的知县自杀的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白楚为了靠拢杨尚荆,把庆元县的大户家给灭了门,这事儿也就算在里面了,而白楚这个杨尚荆打算提拔的人,也跟着得了些战功。 总而言之,给杨尚荆的好处不算多,但表明出来的态度,却很好。 当然,对杨尚荆最重要的,还是那一句“练兵也不甚得法”。 整个长江以南,论在山地、水乡地形上剿匪的经验,谁能有他杨尚荆手底下的备倭衙门的军丁更在行?这就相当于一个信号,让杨尚荆把手伸进处州府的信号。 所以杨尚荆闻琴知雅意,面色一正,感叹道:“臬台所说甚是,那白楚下官见过,随是有些将才,才具却也有些缺陷,若是臬台想要剿匪,只消一张调令,戬自会派遣合适的人手。”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四章 再谈事儿 一个衙门多套牌子,毫无疑问是有着各种各样的掣肘和弊端,比如管理混乱、权责不清、效率低下…… 但是只要主管官员很牛逼,那么这些弊端都不会存在,反而会创造出无穷无尽的可能性。 比如方便运作,比如效率爆表,比如权责统一,比如油水丰厚…… 毕竟局座他老人家还没被钱迷花了眼,和copyliaofu、矮大紧之流谈笑风生之前,还是很清醒地说了一句“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的。 总而言之,一鱼两吃。 杨尚荆敢和轩輗拍胸脯,说您老人家只要想要人,来一封调令,我肯定派人过来参与剿匪,还庆元县一个海晏河清,就是因为杨尚荆手底下那个备倭衙门,还真就是多头领导,一个办公室挂了好几块牌子。 首先,这是备倭衙门,直属南京兵部领导,这是杨尚荆做南京兵部郎中的时候立下的规矩,毕竟他不光吃着南京的粮,还特么拿着南京工部将作监的兵器,顶着南京兵部的帽子。 虽说现在杨尚荆鸟枪换炮成了詹事府少詹事,然而毕竟没有明文把杨尚荆从南京兵部的序列里面剥离出来,他还是要听南京兵部的话的。 然后是北京的兵部。这个毫无疑问,虽然两京尚书都是正二品,但是北京的逼格就是要高上那么一大截,天下兵事,归根结底都要给北京的兵部进行统筹。 最后嘛,就是浙江本地的三司了。杨尚荆能在备倭衙门里面撒钱装逼收买人心,除了有南京兵部的投资之外,还拿着浙江的钱,原本浙江沿海十九个卫所,一部分吃的就是浙江本地的财政,否则杨尚荆就算再牛逼,他也变不出来钱啊。 当年岳家军之所以做到秋毫无犯,军纪严明,你看岳家军吃了多少个州府的粮? 所以南边庆元县吃紧,海上又没有什么大规模的倭寇来犯,浙江的臬司衙门想要调几个备倭衙门的兵丁来庆元县剿匪,那是一点儿都不越权的。 毕竟吧,李信这么一死,浙江都司就是群龙无首,最后看的最多的,还要是孙原贞、方廷玉、轩輗这三位。 所以看着杨尚荆的表态,轩輗非常之满意:“尚荆有这般想法,便是好的,待此间事了,老夫回转杭州,再和藩台商议。” 相比文官而言,勋贵们,或者说是军方自成体系,对内廷的各种压迫,也要更不满一些,所以在这个时候,外朝占据着绝对优势的时候,皇上也没办法从其他地方调遣亲内廷派的皇党军官南下,被派来的,终究还是外朝的人。 所以说不论如何,杨尚荆想要将自己的触角渗透到内陆的算盘,都是肯定能打响的。 走在府衙的后院,轩輗摆了摆手,处州知府等几个主官都退了下去,杨尚荆条挑了挑眉头,就叹了口气,显然轩輗在南方得罪了人,手底下必须要保的人,就成了处州知府,否则,稍微有一个上档次的知府听他的话,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开口就阴晦地给自己提示,要做交易。 “李都督之事,尚荆你如何说法?” 瞅着四下无人,轩輗站定,转身,看着杨尚荆,脸色很是凝重。 杨尚荆愣了一下,感觉自己这是回到了大学时代,那会儿自己经常出去打工啊什么的,腰包还是很鼓很鼓的,以至于穷的时候喊真穷,全班都不信他就不说了,特么的连老师都不信他的。 现在他在浙江蹦跶这么久,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他说弄死李信的不是自己,特么的轩輗轩惟行这一号人物都不信他的。 所以他磨了磨牙,让自己冷静下来:“臬台何出此言?” 叹了口气,杨尚荆指着这处州府的府衙,苦笑了一声:“戬自己在这处州府境内,可是受了一次刺杀,一次截杀,若是戬能知道这李都督的死因,还会如此?” 说这话的时候杨尚荆很像抬头望天,看看浙江的这个天气是不是已经下了雪。 轩輗听了这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叹了口气:“莫说是老夫,便是原贞兄他们,心里都是有些打鼓的,你麾下将士之精锐,便是京营,只怕也相差了甚远啊。” 特么的我就知道。 杨尚荆磨着牙,这真特么人怕出名猪怕壮,自己稍微有点儿势力,就被上面的人这么想,简直……简直特么的难受啊。 看着杨尚荆的表情,作为老刑名的轩輗觉得不似作伪,这才继续说道:“实不相瞒,此事在朝堂之上,还是惹了些风波出来的,只不过监察御史孙旒等人用命,这才看看拦住了陛下钦点的人南下。” 杨尚荆还是刚知道这个消息,不由得挑了挑眉毛,朱祁镇想要自己抓权安排人事了,这可是个危险的讯号,鬼知道这个小皇帝能做出来什么事儿。 只不过想了想,内廷的大佬们大概比自己还要急,杨尚荆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天塌了有个儿高的顶着嘛。 轩輗见杨尚荆不出声,接着说道:“只不过这次下来的中官,是从内廷随意抽出来的,不是司礼监的人,所以总要注意一些,别漏了破绽,故此老夫才有此一问。” 听了这话,杨尚荆的眉头皱了起来:“注意些甚么?难不成,那内廷当真是藏龙卧虎之地?” 宣宗皇帝开始,就给小太监们讲课,虽然太监没有卵子,导致性格稍微有点儿偏激,但是吧,难保不出几个智商在线的不是?东方不败也缺了那点儿零件,不也在自己的领域做到了极致? 然而轩輗却摇了摇头,否定了杨尚荆的这个想法:“那里有甚么藏龙卧虎,只不过是害怕他鱼死网破,将脏水顺势扣在我等头上罢了。” 杨尚荆眉头一挑,就听见轩輗继续说道:“那日,陛下可是砸了不少的东西,这个中官回了京,你觉得他能回得去司礼监,来个一飞冲天?为了保命,当然要无所不用其极啊。” 狗急跳墙什么的,果然是最烦的。 杨尚荆磨着牙,抽了一口冷气——狗急跳墙的时候,大多是不走寻常路的,这特么怎么防着?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五章 计较 如果丘处机没有路过牛家村,大概世界线就会被改写;那么,如果内廷的中官狠咬了杨尚荆一口,导致他出师未捷身先死,对于世界线的影响会小么? 所以杨尚荆在听了轩輗的分析之后,就开始寻思着,如果让内廷来的那个中官没能路过处州府,他杨尚荆是不是就能安全无忧了? 毕竟,当你知道对面来的是一条疯狗,而且直接奔着你就扑过来了,杨尚荆都特么一个多月没近女色了,也不像老蔡好歹学过那么两手八卦、六壬,根本就和贤者挂不上钩,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能怎么办? 反正这年月又没有小动保,当然是要直接把狗打死啦! 所以杨尚荆很是分析了一下,如果自己把这条狗打死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比如现在处州府盗贼蜂拥,是不是应该有一伙儿被打散了的矿贼路过一下钦差的队伍? 所以杨尚荆从窗前移开目光,扭头看着忠叔,沉声问道:“忠叔,若是此时有一队被丰城侯打散的矿贼路过了钦差行辕,该如何?” 伸出一个巴掌,杨尚荆示意道:“五百个矿贼,都是叶宗留嫡系的精锐步卒。” 忠叔听了这话,眉头狠狠地跳动了两下,总感觉自己家少爷这两天很不对劲,为嘛往南走了一趟,杀气就变得这么重了?难不成南方丙丁火,点燃了少爷内心那熊熊的杀人欲望? 眼瞅着忠叔不说话,杨尚荆开始分析了:“只要那个中官不下来,戬也就自然不用担心那厮攀咬了,此第一利也;只要证明此地矿贼蜂拥,戬自然可以向朝廷请命,调兵南下剿匪,全了戬的心思,此二利也……” 然而杨尚荆第三个手指头还没扳下去,忠叔就有带呢人忍不住了:“少爷可曾想过,若是让钦差死在半路,少爷该如何自处?那里除了内廷派来的中官,可还有三法司的官吏啊。” 杨尚荆咧了咧嘴,兀自嘴硬:“也不过是七品上下的小官,死了就死了。这年月,叶宗留那一拨逆贼刚刚被打乱了,兵荒马乱用在大明朝不合适,用在这和福建交界的处州府,却是再合适不过……” 然而看着忠叔“你继续编下去”的眼神,杨尚荆终究还是颓然叹了口气。 那想法,不是不能有,而是有的不是时候。 要知道,他杨尚荆现在有麻烦,有可能被咬一口的根本原因,不是别的,就是因为他实力太强了,在处州府这片地上,除了丰城侯之外,明面上的实力,能悄无声息地弄死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的,也就他杨尚荆一个了。 要是再有一波钦差死在这,你说朝廷会是个什么想法? 别的不说,你这浙江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自成一体,你想要闹独立还是要咋样?皇权不下县是不假,可是这封建年月,皇权要是连省一级都下不去,你是不是不拿中央集权当回事儿了? 到时候不说内廷怎么看他,这么不守规矩的小兄弟,就是再能打,那也得被外朝给清理掉,最低也是“永不录用”,最高,那就是九族诛灭,别说他那个已经死了的爷爷了,就是他现在的老丈人,当朝的魏国公,想互都护不住他。 杨尚荆咧着嘴,叹着气,一脸的晦气:“只是想着这阉竖要在戬的头上作威作福,戬这心里就难受啊。” 摇摇头,杨尚荆站起身来,在屋里转了一圈儿,这才说道:“也罢,明日就和轩臬台告别,北上调兵准备剿匪罢。” 听了这话,忠叔的脸上倒是露出了笑容:“少爷怎么就如此的看开了?就不在这里等着钦差过来,看看钦差是如何查案的么?” “看什么看啊。”杨尚荆一拳怼在墙上,脸上全是郁闷,“那个死太监要是想要给戬扣屎盆子,还会管戬在不在这儿?与其看他一张臭脸,还不如直接回去黄岩县罢了,这离开衙门月余的时间了,也不知积攒了多少的公文。” 顿了顿,杨尚荆伸手指了指西边:“更何况,西边还有个宁王在狮子大开口,等着戬给他喂上两块好肉呢。” 藩王这个档次的,能不得罪,那是尽量的不要得罪,他杨尚荆现在又不是御史言官,还能靠着喷藩王、勋贵这些统治阶级中的精英派刷刷声望。 “听见少爷这般说法,老仆也就心中有数了。”忠叔笑着点点头,苍老的脸上全是慈祥的神色。 杨尚荆想要灭了建安杨氏的某一房,这事儿在忠叔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儿,最多能体现出自家少爷的杀伐决断罢了,可是杨尚荆要是想要和朝廷刚正面,那么忠叔是不论如何也要劝阻下来的。 毕竟建安杨氏的强盛,靠的也不是某一房、某一支人丁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而是靠着长房嫡支不犯错,在这个基础上,杨尚荆这种嫡支子弟在外面行走,做出一番成就,才是延续家族的不二良方。 可是杨尚荆想要正面硬刚朝廷,那就没的说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杨家的规模再扩大个百来倍,达到最初级的门阀水准,那也是要被摁在地上摩擦至死的。 忠叔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走向门口,走到一半,突然转过身来:“少爷,临走时,老爷和老仆说了,少爷如今也是老大不小了,总要尽快生出个嫡子来才是,否则杨家偌大的家业,总会有人多想的。” 听了这话,杨尚荆的眉毛当即就立了起来,这特么……都是什么事儿啊。 老子还没到是三十呢,怎么就老大不小了?男人四十一朵花,没听说过么?这么早的要孩子,还特么是嫡子,你们是想要逼死我? 徐芷柔那个小丫头,猜特么将将十五岁,十五岁啊!这狗屁桥段要是被写出来,哪怕符合了封建时代的糟粕特色,可是在和谐横行,连祖父他老人家在被太宗皇帝赐名之前的名字都不能提的时候,是真的会死人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六章 调整 封建时代的家业继承,靠的是血缘关系,这个时候,一个儿子意味着稳定,是可以安定整个家族的心思的。 以杨尚荆现在的江湖地位,哪怕不接下杨恭的位子,也是建安杨氏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再等个十年二十年的,杨尚荆和他大哥杨泰哪个在家里说话更好使……嗯,不用问了,肯定是杨尚荆更好使了。 至于分家出来过,那是削弱了杨家的主干,杨恭第一个就不答应。 所以看着忠叔离去的背影,杨尚荆一脸的萧索,靠在床榻上,盯着天花板发怔。 满打满算十五岁的小姑娘啊,他下不去手啊……然而这个年月,要是让什么知琴、明棋、茗烟一溜的“小妾”先于徐芷柔生出来一个孩子,对于他而言,或者对于杨家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那会引发魏国公对杨家的不信任。 因为这个年代,大家族都在想着“择贤”、“立嫡”,可朝廷要的是“立长”、“推恩”。这是朝廷分化地方豪族的惯用手法,从特么的秦朝开始,一直搞到现在。 虽然杨尚荆现在娶了老婆了,虽然杨尚荆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符合封建礼法地生孩子了,可一旦杨尚荆的嫡长子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子,那以后的家业落不到魏国公闺女的亲儿子手里…… 他又不能像皇帝学习,所有的皇子先拜皇后当娘,然后再叫自己的生母。 想着这些糟心事儿,杨尚荆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直接将自己胡乱地塞进了被窝里,拿被子把脑袋一蒙,先睡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杨尚荆就去拜别轩輗,对于杨尚荆的这个选择,轩輗也是心里有数的,他想让杨尚荆过来,也不过是做一笔交易,商讨一下今后的布局,顺便确认一下李信的死因到底是不是杨尚荆的手笔。 所以看着杨尚荆打马北上,他也只是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 相比于回家的时候各种磨蹭,回黄岩县的路上,杨尚荆就显得很是痛快了,晓行夜住之下,没几天就到了黄岩县境内,得了消息的备倭衙门官员和巡防千户所的主要官员,都在离着黄岩县五里地的地方候着。 杨尚荆看着那些个熟悉的面孔,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了身后的杨勤,大踏步向前,来到了徐尚庸的跟前:“本官离开的这段时日,这衙门里面可曾有过甚么事体么?” 站在徐尚庸背后的那两个南京户部、兵部的官儿张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杨尚荆信重徐尚庸自有他的道理,那徐尚庸是人家的小舅子,关系放在那呢,再加上杨尚荆走的时候给南京方面去信,就把差事交给了徐尚庸,调也没用,平白遭人记恨。 徐尚庸笑了笑,旬月不见,脸上有多了些风霜之色,显然训练场和船上没少跑,再不复当年金陵城里面的花花公子的形象了:“少詹事放心,衙门也军营之中并未有甚么大事,末将未曾调整甚么,一切都按照少詹事的安排来的。” 封建时代的家业继承,靠的是血缘关系,这个时候,一个儿子意味着稳定,是可以安定整个家族的心思的。 以杨尚荆现在的江湖地位,哪怕不接下杨恭的位子,也是建安杨氏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再等个十年二十年的,杨尚荆和他大哥杨泰哪个在家里说话更好使……嗯,不用问了,肯定是杨尚荆更好使了。 至于分家出来过,那是削弱了杨家的主干,杨恭第一个就不答应。 所以看着忠叔离去的背影,杨尚荆一脸的萧索,靠在床榻上,盯着天花板发怔。 满打满算十五岁的小姑娘啊,他下不去手啊……然而这个年月,要是让什么知琴、明棋、茗烟一溜的“小妾”先于徐芷柔生出来一个孩子,对于他而言,或者对于杨家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那会引发魏国公对杨家的不信任。 因为这个年代,大家族都在想着“择贤”、“立嫡”,可朝廷要的是“立长”、“推恩”。这是朝廷分化地方豪族的惯用手法,从特么的秦朝开始,一直搞到现在。 虽然杨尚荆现在娶了老婆了,虽然杨尚荆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符合封建礼法地生孩子了,可一旦杨尚荆的嫡长子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子,那以后的家业落不到魏国公闺女的亲儿子手里…… 他又不能像皇帝学习,所有的皇子先拜皇后当娘,然后再叫自己的生母。 想着这些糟心事儿,杨尚荆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直接将自己胡乱地塞进了被窝里,拿被子把脑袋一蒙,先睡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杨尚荆就去拜别轩輗,对于杨尚荆的这个选择,轩輗也是心里有数的,他想让杨尚荆过来,也不过是做一笔交易,商讨一下今后的布局,顺便确认一下李信的死因到底是不是杨尚荆的手笔。 所以看着杨尚荆打马北上,他也只是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 相比于回家的时候各种磨蹭,回黄岩县的路上,杨尚荆就显得很是痛快了,晓行夜住之下,没几天就到了黄岩县境内,得了消息的备倭衙门官员和巡防千户所的主要官员,都在离着黄岩县五里地的地方候着。 杨尚荆看着那些个熟悉的面孔,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了身后的杨勤,大踏步向前,来到了徐尚庸的跟前:“本官离开的这段时日,这衙门里面可曾有过甚么事体么?” 站在徐尚庸背后的那两个南京户部、兵部的官儿张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杨尚荆信重徐尚庸自有他的道理,那徐尚庸是人家的小舅子,关系放在那呢,再加上杨尚荆走的时候给南京方面去信,就把差事交给了徐尚庸,调也没用,平白遭人记恨。 徐尚庸笑了笑,旬月不见,脸上有多了些风霜之色,显然训练场和船上没少跑,再不复当年金陵城里面的花花公子的形象了:“少詹事放心,衙门也军营之中并未有甚么大事,末将未曾调整甚么,一切都按照少詹事的安排来的。”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七章 调查(上) 进了县衙的后宅,自然有知琴和明棋两个小丫鬟迎了上来,脸上全都是喜意,封建年代嘛,她们从各种意义上讲,都是杨尚荆的附庸,哪怕杨尚荆没有上了她们。 杨尚荆飞黄腾达,她们跟着锦衣玉食;杨尚荆锒铛入狱,她们直接就跟着死了。 因为想要祸害杨尚荆的人,绝对不会给自己留下一星半点的隐患她们和杨尚荆有过鱼水之欢,谁知道有没有珠胎暗结?这等婢女,再极品,也不能留下。 “夫君。” 知琴和明棋两个小丫头还没开口,徐芷柔,恩也就是杨徐氏款款走来,微微施礼,杨尚荆的脑袋一瞬间就变成了三个大。 他想起来忠叔之前和他说的话,“早点儿要个孩子”,然而……这特么…… 不说年龄问题吧,五百多年之后营养好、饮食好、成熟早,十二岁的小姑娘说自己是十七八岁的也不是没有,只要不是太人渣的,没看身份证,真是未必能认得出来,当然了,看了身份证还上的那就是王八蛋进去不冤枉了。 可是……你特么,这年月物质资料很是匮乏,就是王侯将相,就饮食的丰富度而言,也未必赶得上五百多年之后的小康家庭,别的不说,就一个生鲜一个反季节蔬菜,没有大棚温室冰箱空运,有几个能玩得起“一骑红尘妃子笑”的? 所以这十四五岁的徐芷柔能发育成啥样,想想差不多也就知道了。 不光是个非法萝莉了,离着非法御姐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然而杨尚荆还是得动作僵硬地牵起她的手,笑道:“夫人。” 旁边的忠叔看着杨尚荆的表情神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右拳握紧,然后舒展,再握紧,再舒展,一时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茗烟在里面早就预备好的热水,伺候着杨尚荆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秦淮河上的头牌到底不是盖的,手法绝对一流,让奔波良久的杨尚荆好好地放松了一下,直接在浴桶里面睡着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忠叔背着手站在院子里,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知琴和明棋:“你二人自幼在杨家长大,这家里的规矩,想必你们也是知道的。” 两个小丫鬟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过来训话,所以看着忠叔的表情是一脸懵逼的,而忠叔的表情,和忠叔说话的语气,更是让两个小丫鬟脸上懵逼的表情越发地懵逼了。 忠叔看着这两个小丫鬟的表情,眉头不由得蹙了一下,心说难道自己判断失误了?不过他还是阴沉着一张老脸,慢慢地说道:“你二人已经被少爷收入房中,这话老夫本来是不该说的,可现在,却是不得不说了。” 两个小丫鬟彻底震惊了,心说少爷最近不在家中,自己伺候着主母也很是尽心啊,怎么忠叔他老人家就来找麻烦训话了呢? 不过忠叔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别管他们被没被杨尚荆收入房中,他老人家想要训斥她们两个,还真没问题,毕竟他老人家是有身份直接训斥杨尚荆的。 然后就听见忠叔陡然间声色俱厉:“仗着少爷的恩宠,背地里说自家主母的坏话,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罪过么?” 俩丫鬟一听这话,吓得直哆嗦,咕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冤枉啊,忠叔,冤枉啊,奴等本来就是杨家家养的丫鬟,如何不知道家中的规矩?便是借给奴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那等悖逆之事,谋求非分之福啊。” 在杨家这种高门大户,丫鬟被收入房中,最多也就是个滕妾的地位,换句话说,最多也就是算个人的身份,当然了,老爷宠着,各种赏赐下来过得滋润还能接济一下家里,那也是没问题的,只不过这身份问题,是法理层面的,动不得。 而离间合法夫妻这事儿吧,基本上抓到就得被浸猪笼了,官府查下来都不怕,这是德行上的问题,比什么大明律都重要。 忠叔眼睛就是一眯,低喝了一声:“当真如此?” 知琴和明棋哭的梨花带雨,泣不成声:“回……回忠叔的话,确实如此,奴等不敢有半点儿假话。” 看这两个小丫鬟的表现,人老成精的忠叔也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眼珠转了转,心说难不成是那个秦淮河上赎回来的不懂规矩? 心里这么想着,忠叔眯着眼睛,问道:“那么,缘何少爷对少夫人那般态度?难不成,是那秦淮河上赎回来的从中作祟?” 心下这么想着,忠叔已然是动了杀心了,秦淮河上那帮所谓的清倌人,从出道那日起,哪个不想要一个好的结果?老大嫁作商人妇?攀附个勋贵子弟,把他迷个五迷三道,岂不是更好? 说白了,红拂夜奔这事儿,才是她们的最高追求。 知琴和明棋两个人对视一眼,收了哭声,摇了摇头:“回忠叔,这事体奴等着实不知。” 忠叔点了点头,摆摆手:“也罢,倒是老夫错怪了你二人,且下去休息罢,此事万勿声张,更不可让少爷知晓,你等可明白了?” 两个小丫鬟连连点头,退了出去,自回房中补妆去了。 忠叔话里的意思很简单,不能让杨尚荆发觉了这事儿,否则的话,忠叔就是想要行家法,也得被杨尚荆拦住。 只不过忠叔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景色,越想越不对劲,茗烟那丫头被杨尚荆带回来到现在,也没有多久,两人同床共枕的时间那就更少了,想要给杨尚荆灌迷魂药,那也得打下感情基础,或者说先把杨尚荆伺候舒服才行啊。 再想想从京师南下的时候,杨尚荆对那个蔡大家下手之狠,也根本不是什么沉湎女色的人物,要是上了两次床就被迷倒了,也根本做不粗那个表现。 “难不成……”忠叔戳了戳牙花子,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然后叫守在外面的小厮,“去,把杨一星叫过来!”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八章 调查(下) 杨一星也是才到黄岩县没多久的。 就是在五百多年后做个药娘,吃多了雌性激素,也是会造成身体免疫力下降的,更何况这个时代的医疗卫生条件,能有什么好药? 你看看五百多年之后隔壁泰国的人¥妖能活多大岁数,基本上也就能看见杨一星能活多大岁数了,至于身体素质,至少要往下降三五个档次。 所以杨一星在北京的时候身体就不好,杨尚荆南下的时候,都没跟着,当然,这里面也有杨尚荆不想看见他的原因,只不过大家都当这杨尚荆很善良,很体恤下人罢了。 然后南下到了黄岩县,一路颠簸,杨一星这身子又遭不住了,再加上水土不服,直接就倒下了,只不过他这个身份有点儿特殊,虽然做主母的徐芷柔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不会说什么,可还是给安排到了偏院。 然而忠叔点了名想要见他,他还敢装逼? 当然……不敢。 别说杨尚荆还没跟他讨论过脆皮鸭的一百零八种吃法,就是讨论过也没有卵用,看看知琴和明棋那俩丫鬟就知道,那俩丫鬟可是能够给老杨家传宗接代的。 而杨一星……嘛,就是个玩具,或者说,稍微昂贵了那么一丢丢的玩具。 以忠叔现在这个江湖地位,在杨家的地位,直接把他这个玩具砸吧了,再给杨尚荆换上两三个都没问题。 毕竟就算玩具再贵,杨家也不会因为俩玩具把忠叔这么个智囊怎么样。 于是乎,当一个丫鬟掺着脸色蜡黄的杨一星走进来的时候,杨一星二话没说,哆哆嗦嗦地就先跪下了:“小……小奴儿见过忠叔,给您老叩头了。” 忠叔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然后对着那个丫鬟摆了摆手,后者识趣地应了一声,倒退了两步,这才转身离去。 “老夫且问你,之前少爷可曾对你做过甚么?”忠叔眯缝着眼睛,上下打量着杨一星,那目光就和刀子仿佛。 杨一星瞬间哆嗦地更厉害了,黄莺出谷一般的嗓子,说出来的全是颤音:“回……回禀忠叔,少爷……少爷并未和小奴儿做……做甚么事情。” “可曾入身了?”忠叔的眼睛依旧是眯缝着的,只不过话里话外,不自觉地带上了一股子杀气。 对于大家族的继承人和开拓者而言,再好玩的玩具,也比不上一条血脉,如果杨尚荆真的是玩过了杨一星,体会到了“三扁不如一圆”之后,才不想和徐芷柔这个正妻圆房生子,那么杨一星这个玩具就是再贵,也得给砸了。 杨一星整个人打了个冷战,直接趴在地上了,他自幼除了灌药就是学艺,吃得好穿得暖,哪儿被杀气正面激过?一瞬间是屎尿气流。 然而他现在整个人是趴着的,四肢无力,想要爬起来都不行,只能哆嗦着,用尽量大的声音回答:“回……回忠叔的……的话,小……小奴儿并未……并未被少爷入身,还……还请忠……忠叔明鉴。” 床笫之间的乐事,忠叔自然是不能亲口问杨尚荆,太特么尴尬了,所以也只能从杨一星这边入手了。 万一杨尚荆喜欢上了三扁不如一圆的戏码,那肯定是杨一星的锅了。 毕竟……恩,毕竟知琴也好,明棋也罢,包括那个茗烟,为了杨尚荆高兴,都是可以曲意逢迎的,由着杨尚荆折腾,可是对着魏国公家的嫡女,杨尚荆多大的胆子,就敢直接走旱道? 只怕徐芷柔一封家书捎回家,杨尚荆就得去南京挨训去了。 闻着屋子里的骚臭味,忠叔眉头微微皱起,不过也没太在意,他老人家也是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什么恶心气味没闻过? 看着杨一星狼狈的模样,忠叔还是加重了语气,问了一句:“当真没有过?” 杨一星努力地想要撑起身子,可是两条胳膊刚刚撑起一半,就再也没了力气,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能仰起脖子努力点头,哭着回答:“当……当真没有,便是借给小奴儿一个胆子,小奴儿也不敢欺瞒忠叔啊。” 或许是因为太多的恐惧,这会儿杨一星居然说话顺溜了。 忠叔缓缓扬起了脖子,闭上了眼睛,开始分析杨一星有没有撒过谎。 过了盏茶时间,忠叔直起身板,叹了口气,对着杨一星说道:“老夫今日问你的问题,你可还记得?” 杨一星虽然小了点儿,但是机灵劲儿是不差的,否则也不可能配给杨尚荆当书童不是?一听忠叔这话,杨一星连连摇头:“忠叔叫小奴儿来,只是问问小奴儿京中有何变故,并未提及其他。” 这会儿回答记着,那就是在作死,自家少爷床笫之间的事儿,能说,但是不能外传的,尤其不能传进杨尚荆的本人的耳朵里,那太特么尴尬了。 忠叔这才点了点头,对着门外喊道:“来人呐,扶着杨一星回房休息,晚饭给他加上一碗燕窝。” 那个侍女当即就走了进来,也没敢捂住鼻子,搀扶起杨一星来,就往门外退去。 相比于杨一星这种很大几率是少爷面前,恩,或者说是窗前恩物的人,她这个侍女可没有装叉摆谱的资格。 虽然可以看见,杨一星刚刚里面被忠叔直接吓得屎尿气流了。 屋子里的味道的确不怎么样,忠叔就算不在乎,可也不愿意多呆,出了门,招呼人进去清扫,然后慢吞吞地在院子里面踱步,寻思着杨尚荆不动徐芷柔的原因所在。 杨尚荆那个叫杨泰的大哥,现在看来还是不太给力,以后这家业,总归是要让杨尚荆这一房撑起来的,可要是杨尚荆没有子嗣……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 “不好男风,没受蛊惑,知琴和明棋这两个丫头显然是被破了身子……”忠叔皱着眉头,盯着院中的池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在昏睡中享受着茗烟的按摩的杨尚荆,在这一刻陡然醒来,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七九章 收拾首尾(上) 本来吧,茗烟还想着趁杨尚荆刚回来这会儿,直接给他来个爽快,让他在心里记住她这个人的好处,以后在家里好歹也能有些地位不是? 然后她就看见知琴和明棋走了进来,连着给她使眼色。 要不说还是女人懂女人嘛,要是换成杨尚荆这样的直男,是看不出二人化妆前后的差异了,然而茗烟是谁?秦淮河上的大咖,各路勋贵公子流着口水,天天想上的,这秦淮河画舫上的技巧,到底要比杨家家养的高出那么一丢丢,否则怎么能迷得公子哥五迷三道? 所以茗烟一眼就看出两人额头、眼睛上的不妥了,一颗心就是一跳,再回味了一下两人之前的眼神,瞬间就明白了,当下也不敢撩拨杨尚荆,就那么安安生生地开始了正经的按摩。 一个呵欠打醒了的杨尚荆,已经是乏得够呛了,昏沉之间也没感觉到茗烟手法上的些微不同,只是说了声舒服,就爬起身来,在三个侍女的伺候下换好了衣服,往正房走去。 再困再累,在某些细节方面,他也得保持脑子清醒,比如这如果刚回来就不回正房,猫在知琴明棋或者是茗烟的屋子里,那肯定要出事儿。 等着伺候着杨尚荆和徐芷柔躺下了,三女这才退出去,茗烟左右瞅了瞅,这才低声问道:“二位姐姐,却不知出了甚么事情?” 知琴脸色有点儿不好看,也不敢多说,只是朝着杨尚荆的正房努努嘴,茗烟这人精当即就明白了过来:“奴家多谢二位姐姐提醒。” 其实吧,知琴和明棋还真不大想提醒她,只不过这刚刚被忠叔训诫了,不过去提醒一下,肯定自己也是要吃挂落的,整不好还得送回老家去做苦力,忠叔这个档次的人发了脾气,可不是她们这个档次的小丫头能承受的。 三人各怀心事地回了房,杨尚荆也是倒头就睡,躺在他旁边的徐芷柔虽然有千般的话儿要说,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跟着躺下了。 第二天一早,杨尚荆洗漱的时候,忠叔如同鬼魅一样飘了过来,站在杨尚荆的身后,看了看一边没甚么异样的徐芷柔,又看了看也没什么异样的杨尚荆,脸色有点儿难看。 不过他还是问道:“少爷,杨一星自京师抵黄岩县,少爷要不要去看看?” 听了杨一星这个名字,徐芷柔的脸色就有点儿不太对劲了,大户人家的小姐,对于防女人的同时还要防男人这一套,那叫一个十分熟练,她看了看忠叔,又瞅了瞅杨尚荆,暗自捏拳头。 “杨一星?”杨尚荆转过头,瞅着忠叔,两只眼睛一大一小,充满了疑惑的神色,“那是谁?” 杨尚荆的神色别说什么不似作伪了,根本就没有作伪的成分,很显然,他这个正四品的少詹事是真的不记得这么个人了,那个杨家给他配的有事书童干,没事干书童的杨一星压根儿就没存在于杨尚荆的脑海之中。 忠叔松了口气,旁边的徐芷柔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要是年纪轻轻爱上了男风,那可怎么收拾啊。 “哦,是家中给少爷配的书童。”忠叔连忙回答,只是眼角眉梢的喜意那是根本遮掩不住。 杨尚荆这回算是想起了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书童了,嘴角扯了扯,当即摆了摆手:“现在戬这差事,一个书童可插不上手,就将他送给老蔡,做个童子吧。” 接过徐芷柔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水迹,杨尚荆晃了晃头,让自己更清醒一点儿:“告诉老蔡,这人之前是我的书童,好歹是跟了我一场,总不能亏待了些许。我记得台州府那边有土豪给他捐了个藏经阁,就让他在那里整理经书罢。” 这个时代的药娘嘛,活过三十的都很少,一部分是被暴虐的主子早早虐死,剩下的都是身体不支,杨尚荆把他支到道观上修身养性,或许还能给他续续命。 毕竟是那个杨戬的身边伺候过的人。 忠叔和徐芷柔都是喜上眉梢,忠叔干脆先鞠了个躬,先行告退了:“那老仆这边就去安排。” 这时候,在忠叔看来,杨一星还留在府上,那就是个大祸害,赶紧送走了算求,少爷想着照顾一下,那就弄一顶软轿送到山上算了。 杨尚荆哪儿知道忠叔心里这些个弯弯绕,将毛巾还给徐芷柔,换了一身正四品的袍服,直接奔着前衙就去了。 刚刚进了二堂,就看见本县的典史刘启道早就站在台下,双手呈上一份奏疏:“少詹事,这是黄县丞乞骸骨的文书。” 杨尚荆点了点头,接过来翻了翻,上面的台阁体倒也算工整,用词显然是字斟句酌,慢慢弄出来的,没有任何的抱怨,也没有任何的隐喻,仿佛是这黄成真的老了一般。 “这文书,是甚么时候交给你的。”杨尚荆合上奏疏,抬起头来,看着刘启道。 刘启道连忙欠了欠身子:“方才下官来衙门的时候,他在衙门口交给下官的,身上穿的是便服,神情憔悴,说自己已经告老,再穿官服、进县衙,不甚方便。” 杨尚荆的眉头顿时紧蹙了起来,伸手敲了敲桌面,沉声问道:“本官南下之时,他都和谁见过,你知道么?” 今天早晨交上来的,穿着便服,神情憔悴,也就意味着他一晚上都在那边写写改改,才能弄出这么一篇毫无感情的玩意来;身穿便服,就意味着他很可能要直接离开黄岩县。 可是杨尚荆想要扒了他的官服,并不像让他就这么跑路了啊,他要是跑路了,他身后的那些人,杨尚荆不是要费更大的力气挖出来? 现在他又要扫除建安杨氏内部的反对声浪,又要调兵南下剿匪,把手伸进内陆去,又要撺掇内廷外朝借着开海的事儿做一场,哪儿有那个功夫去深挖这个? 刘启道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回禀少詹事,此事,下官属实不知啊。”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零章 收拾首尾(中) “去,把本县消息最灵通的那几个衙役叫过来。” 杨尚荆恨不得戳自己的牙花子,自己特么的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监视一下黄成的动静?作为县衙里面唯一一个前任县令留下的老人,这肯定是外面人的突破口啊。 虽说他身为正四品的少詹事,手底下现在管着一个巡防千户所,十九个普通的卫所,这一个小小的黄岩县不算什么,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杨尚荆真正的根基,说白了还是在黄岩县这一亩三分地。 只要将这黄岩县搅乱了,他杨尚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难以翻天的。 刘启道看着杨尚荆的脸色不太对,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跑了下去,不多时候,就看见几个衙役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本官且问你们,本官南下之时,黄县丞和谁见过面,你们可曾知晓?”杨尚荆眯缝着眼睛,阴着脸,看着下面的衙役。 几个跪在地上的衙役相视一眼,都有点儿哆嗦,一个两个都不太敢说话。 杨尚荆眉头一皱,“嗯”了一声,就见一个衙役打着哆嗦,先是磕了个头,然后才答道:“回……回县尊,小的听说黄县丞和一个富商在迎贤居喝过酒,好像说过什么县尊定下的规矩太过严苛之类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尚荆右拳轻轻敲在了桌面上,却如同直接砸在了这个衙役的心窝上。 这衙役又是一个响头磕了下去:“回……回县尊的话,小人有个远房的侄儿,在那迎贤居做个跑堂的,回家和小的说了那么一句。” “甚么时间,可还记得?”杨尚荆眯着眼睛,沉声问道。 “也就十多天前罢,具体的日子,小的记不得了。只记得那顿酒宴之后,城中的一些商户就不交治安司衙门的钱了。”衙役将自己的脑门死死地顶在地上,反正黄成都滚犊子了,还能给他小鞋穿不成? “那富商是个甚么跟脚,你可曾查过?”杨尚荆靠在了椅背上,语气放缓。 这衙役摇了摇头:“县尊南下之后,这城中的风言风语便不曾少过,小的不过是听在耳中罢了,若不是县尊提起,那里想的起来。” 杨尚荆眯了眯眼睛,点点头。 这衙役说的很有道理,他一走,县里要是没有一星半点的风言风语,那才叫咄咄怪事,毕竟县里嗓门最大的那一帮人,就是被他压制的最惨的那一帮人,他一离开要是没嚷嚷几句,他杨尚荆就该封圣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和黄成搭上关系,然后影响他干涉治安司衙门的人,总也不会是小人物。 “这样吧,你回去,问问你侄儿,那富商到底是个甚么来头……”杨尚荆说着,突然自己摇了摇头,“也罢,你便去将你那侄儿带来此处罢,到时候顺便在县衙里,给他寻个差事。” 卧槽,有编制?! 这衙役当即满脸欢喜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爬起来,直接往外就跑。 虽说在衙门里担了差事,按照大明律就算是操贱业了,以后三代不能参加科举,然而这终归是个体面差事不是?在外面做跑堂的,倒是能让子弟科举,可是攒几辈子钱能供出来一个秀才?“去,把本县消息最灵通的那几个衙役叫过来。” 杨尚荆恨不得戳自己的牙花子,自己特么的千算万算,怎么就没算到监视一下黄成的动静?作为县衙里面唯一一个前任县令留下的老人,这肯定是外面人的突破口啊。 虽说他身为正四品的少詹事,手底下现在管着一个巡防千户所,十九个普通的卫所,这一个小小的黄岩县不算什么,可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杨尚荆真正的根基,说白了还是在黄岩县这一亩三分地。 只要将这黄岩县搅乱了,他杨尚荆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难以翻天的。 刘启道看着杨尚荆的脸色不太对,当下也不敢多说什么,应了一声就跑了下去,不多时候,就看见几个衙役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本官且问你们,本官南下之时,黄县丞和谁见过面,你们可曾知晓?”杨尚荆眯缝着眼睛,阴着脸,看着下面的衙役。 几个跪在地上的衙役相视一眼,都有点儿哆嗦,一个两个都不太敢说话。 杨尚荆眉头一皱,“嗯”了一声,就见一个衙役打着哆嗦,先是磕了个头,然后才答道:“回……回县尊,小的听说黄县丞和一个富商在迎贤居喝过酒,好像说过什么县尊定下的规矩太过严苛之类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杨尚荆右拳轻轻敲在了桌面上,却如同直接砸在了这个衙役的心窝上。 这衙役又是一个响头磕了下去:“回……回县尊的话,小人有个远房的侄儿,在那迎贤居做个跑堂的,回家和小的说了那么一句。” “甚么时间,可还记得?”杨尚荆眯着眼睛,沉声问道。 “也就十多天前罢,具体的日子,小的记不得了。只记得那顿酒宴之后,城中的一些商户就不交治安司衙门的钱了。”衙役将自己的脑门死死地顶在地上,反正黄成都滚犊子了,还能给他小鞋穿不成? “那富商是个甚么跟脚,你可曾查过?”杨尚荆靠在了椅背上,语气放缓。 这衙役摇了摇头:“县尊南下之后,这城中的风言风语便不曾少过,小的不过是听在耳中罢了,若不是县尊提起,那里想的起来。” 杨尚荆眯了眯眼睛,点点头。 这衙役说的很有道理,他一走,县里要是没有一星半点的风言风语,那才叫咄咄怪事,毕竟县里嗓门最大的那一帮人,就是被他压制的最惨的那一帮人,他一离开要是没嚷嚷几句,他杨尚荆就该封圣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和黄成搭上关系,然后影响他干涉治安司衙门的人,总也不会是小人物。 “这样吧,你回去,问问你侄儿,那富商到底是个甚么来头……”杨尚荆说着,突然自己摇了摇头,“也罢,你便去将你那侄儿带来此处罢,到时候顺便在县衙里,给他寻个差事。” 卧槽,有编制?! 这衙役当即满脸欢喜地磕了三个头,这才爬起来,直接往外就跑。 虽说在衙门里担了差事,按照大明律就算是操贱业了,以后三代不能参加科举,然而这终归是个体面差事不是?在外面做跑堂的,倒是能让子弟科举,可是攒几辈子钱能供出来一个秀才?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一章 收拾首尾(下) 搁在五百多年之后,地方上的恶霸都能无法无天,这搁在大明正统年间,杨尚荆这个档次的官僚,在面对一个被自己亲手革职查办了的县丞的门子的时候,眼里还能有了王法? 醒醒吧,南柯一梦也好,黄粱一梦也罢,就是最有神话性质的吕洞宾和钟离权的故事里,也只是涉及到个人的前途,没敢说上一句时代整体如何如何。 所以当杨尚荆的脸上露出笑容,打算就在这里给他上个大刑的时候,门子当时就尿了:“回……回大人的话,我家老爷说是要……要去北门外走走,不让……不让小的跟着。” 忠叔挑了挑眉毛,沉声问道:“你家老爷出门时,穿的是甚么衣服?” “青色的长衫……”这门子哪里敢怠慢,一边磕头一边说道。 忠叔眯着眼睛点点头,结果杨尚荆一脚就踹了过去,骂了一句:“你这等贱种,也配叫我大人?” 这年代“大人”俩字儿还是“爹”的意思,杨尚荆最近被忠叔刺激到了,对这俩字儿比较敏感,一时间小暴脾气就起来了:“来人,把他给我丢进大狱里面,好生看押,本官还要查他有没有勾结倭寇!” 说完了话,翻身上了马:“来几个人,陪我去北门外瞅瞅!” 特么的,熬了一夜写了一份辞呈,然后第二天自己去跑永宁江畔看风景?他杨尚荆又不是傻叉,怎么可能会信? 别的不说,万一黄成跳了永宁江,直接就死在里面了,他杨尚荆身上岂不是多了一大盆的脏水?要知道,他让黄成写辞呈的时候,可是不少人都听见了,再搭配上那么一封没有任何感情的信,可就能引申出无数的说法了。 鬼知道有没有人要在背后给他一刀?官场上讲仁义道德,他杨尚荆又没有失心疯。 忠叔看着杨尚荆的背影,转头对身后家丁说道:“去把三班衙役带出来,去北门,立刻!” 家丁应了一声,带着那个家丁直接就奔着县衙去了。 刚出了北门不远,就看见杨勤带着一百多号人在那边等着,负责守门的差役几乎齐刷刷地直接跪了一地:“见过少詹事/县尊。” 杨尚荆左右瞅了瞅,叫来看门的差役头子:“本官问你,可见到黄县丞今日出城了么?” 那差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回答,声音里还带着一点儿哆嗦:“见……见到了,出了北门,就往江畔那边去了。” “这边留两个人,剩下的跟着我们出城找人。”杨尚荆说完,扭头看向杨勤,“这边留几个,城门不能乱了。” 杨勤应了一声,摆摆手,就有一个小旗的人留下来了。 说话的功夫,就看见一队差役从城里跑了出来,那叫一个呼哧带喘,还没到眼前呢,本县的典史刘启道就大声呼喊:“少詹事,人我都带来了。” 本来刘启道身体没这么差的,结果昨天晚上想着黄成滚犊子之后,自己就能一飞冲天,心下不由得有点儿小激动,就没睡好,结果今天就表现的很虚。 杨尚荆瞥了他一眼,点点头,坐在马上一挥手,大声说道:“除了留守城门的,其他人撒出去,差役和巡防千户所的兵丁给我搭配着,如果遇到了黄成,给我好生带来,不得无礼,就说本官找他!” 刘启道和杨勤应了一声,当即就开始分配人手,于是这一下就看出来差距了。 巡防千户所要的就是一个组织度,几乎是一声令下,每个小旗就自动分好了队,可是差役这边,还得刘启道在那边指派着,最后没奈何,只能先挑出来的先和一对巡防千户所的兵丁离开。 也是没辙,黄成现在没穿官服,巡防千户所的泥腿子可不认识黄成是谁,找人这事儿还得让县衙的差役带着。 杨尚荆看着城门口的一片兵荒马乱,扭头看向杨勤:“回去安排人,沿着江面搜索,玩意本官要是出来晚了,他跳了江,总也不能这么快就死了。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做官儿嘛,要的就是一个清誉。 杨尚荆现在能在江南呼风唤雨,是因为什么?后台牛逼固然是主要原因,可是官声好,这个才是根本。 别管黄岩县本地的乡绅土豪是怎么被他压下去的,反正没人给他说坏话了,朝廷上自然也就没人能抓他把柄了,这个时候,后台很硬的价值才能得到充分的体现,毕竟这不是五百年前世家当道的年月了,小地主是有利益共同点,能结成同盟,但远不如世家那般牢固,可以“集中力量干大事”,顺带着颠倒黑白。 杨勤带着两个亲兵打马离去,剩下的划定了片区,开始分区查找。 “其实少爷大可不必如此。”忠叔提了提缰绳,和杨尚荆并列,话语里有那么一点儿欣慰。 杨尚荆挑了挑眉毛,转过头来看着忠叔:“依忠叔的意思,该当如何?” “死了,也就死了。”忠叔的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只不过在朝阳之下,显得异常的血腥,“左右不过一个正八品的县丞,便是投水自尽,又能如何?只要少爷这边往上报一个暴毙,谁还能下来追究,谁还敢下来追究?!” “嘶……” 杨尚荆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忠叔的眼神里,瞬间就有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然后就听见忠叔继续说道:“不过少爷想做,也就做了,又有什么所谓?少爷心思缜密些,总是好的。” 杨尚荆点点头,忠叔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南边能有大胜,总归是少爷的功劳,这请功的奏疏都送上去了啊,至于李信,少爷又没有真个动手,有轩臬台坐镇,三法司官员随行,那中官还能真把脏水直接扣下来不成?” 忠叔自己就摇了摇头:“便是扣下来,外朝也不答应啊,李信的脏水都扣不下来,一个正八品的芝麻官,算个甚么?!” 杨尚荆眨巴了一下眼睛,点点头,叹了口气:“以后这等事体,还要忠叔多多照看啊。”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忠叔在,这事儿啊,还真是特么的怎么做怎么妥帖。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二章 算计 这边杨尚荆还在满永宁江畔找着黄成,那边经过李信反复琢磨之后写就的报捷奏疏,也已经进到了北京兵部。 今天王骥这个伯爷正在兵部喝茶吹水,作为一个战功在身、爵位加身的文官,他在整个大明朝的体系里面是很特殊的存在,特殊意味着牛逼,牛逼意味着舒服。 毕竟是抱紧了外朝的大腿,这会儿文官不会喷他,武将也算是接纳了这个异类,他怕谁? 刚刚喝了一口今年的雨前龙井,王骥就看见车驾司郎中像一条脱了缰的野狗一般冲了进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车驾司虽然管着全国的驿站,可是能有什么事儿,把他惊慌成了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背面的蒙古人打过来了?还是南边的麓川又出事儿了?还是苗蛮又开始不舒坦了? 然后他就看这个郎中撩衣跪倒,双手呈上一个匣子:“王司马,这是南方丰城侯差人送来的报捷的奏疏,六百里加急,下官不敢轻启,还请司马过目。” 一般人叫王骥,基本上会叫他“伯爷”,勋贵的招牌,毕竟还是更好听一点儿,可是在文人嘴里,就得叫点儿文雅的了,一般的是司马,拽点儿文儿的,就会叫“夏卿”之类的。 本来不太高兴的王骥当即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说这个郎中冒失什么的,站起身来,自己接过了匣子,他现在和外朝可是荣辱一体的,外朝的好事就是他的好事。 六百里加急,一般的捷报可用不上这种东西。 毕竟他是个“叛徒”,别人能在内廷牛逼了之后重新投靠内廷,可他不行,只能和外朝一条路走到黑。 打开了火漆封条,王骥急匆匆地展开里面的奏疏,看了一遍之后,脸上全是喜意:“老夫问你,这报捷的文书,统共有多少份?” “回司马,统共两份,一份交到了兵部,还有一份去了五军都督府。”车驾司郎中连忙回道。 五军都督府现在算是勋贵们的大本营了,怀里揣着世券的丰城侯给五军都督府送信,也是理所应当,到时候文臣和武将这两班子人才能直接在朝堂上一起发力,给内廷再来一个狠的。 “好,此事本官知晓了,你们将这奏疏誊写一份,原件即刻送到内阁……不,送到通政司!”王骥将盒子送了回去,说到一半直接改了口。 这种好事儿可不是一般的好事儿,这不光是对于丰城侯和杨尚荆两个人而言的,更多的是对外朝而言。 而这个时候,走流程就显得异常的重要了,奏疏什么的经过通政司再去内阁,就相当于直接落到了内廷的手上。 虽然说或早或晚的,这奏疏都瞒不过内廷的眼睛,可是别管早晚,这奏疏都得让内廷慌一慌神儿,多慌一慌,兴许内阁的大佬们就有能力在这段时间插入点儿什么敏感议题,让它过一下。 车驾司郎中显然没有这个政治觉悟,听了这话就显得有些发愣:“王司马,这六百里加急,依律……” 六百里加急的事儿,是可以直接面呈皇上的,当然了,也可以直接交给内阁的大佬和五军都督府的大佬。 王骥摆了摆手,一副长者模样:“你只管送去通政司罢,内阁那边,老夫亲自去一趟。” 其实除了驿站,各家也有各自的消息渠道,而且比起驿站来,不会慢太多,毕竟嘛,各大势力传递消息的渠道很多就是依仗驿站建立起来的,虽然不会更快,方便性上也会受些掣肘,但少了文书在衙门里打转的功夫,也不会差太多。 所以王骥估摸着,现在这个情况,内阁和五军都督府想必都已经老早听到了风声,这奏疏进上来的作用,就和最后确认一样了。 要是杨尚荆在这儿,就得好好感慨一下,五百多年前的大佬们确定消息的流程,和五百多年之后微博上吃瓜群众确定明星出轨/离婚/劈腿什么的消息一样,都在等一个所谓的“官宣”。 人类真是特么的不会进化的。 和王骥想的差不多,这会儿内阁的各位大佬已经喜上眉梢了,南边的人,速度还是极快的。 看起来已经老迈不堪的杨溥这会儿显得很是激动,站起身来在内阁里面来回踱步,口中说着:“好,好,好啊,尚荆此子,果然有勉仁昔年的风范,坚毅果决,有勇有谋,好,好,好!” 丰城侯嘛,勋贵体系里面的,虽然现在大家分属同一个阵营,一直在怼内廷,可是一旦内廷真的给怼垮了,文臣武将之间还是要刚正面的,所以李贤这个人呢,杨溥还是能不提就不提的。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杨尚荆这个功劳是李贤特意给的,不过早晚都要知道,早晚也要欠个人情就是了。 “昔年先太师荣随着先帝御驾北征,也曾率领精骑出关,这杨尚荆,到底是将门虎子啊。”马愉在旁边跟着恭维,脸上的喜意也是不作假的。 这会儿有了这么大的功劳,内廷想要翻身可就不是那么的简单了,而这个时候,关于杨荣曾经的光荣征程,当然是能提多少就提多少。 提气啊! “好好想想,明日廷议,总要好生争论一番,总不能亏待了有功之臣啊。”曹鼐也在旁边帮腔,“王骥拿下了麓川,得封靖远伯,这平倭、剿匪之功虽有所不及,可总也要见些实惠才是。” 麓川平蛮,无论是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要比剿匪的功劳大出去太多,但是吧,大佬们要推,谁还敢站出来理论? 功劳,很多时候就是个有和无的问题。 杨溥点点头,停下身子,转身对陈循说道:“最近还有甚么奏陈不好理论的,明日一并上疏说了个明白,值此大胜,内廷总要恍惚些时日。” 陈循眉头一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其余几个在内阁行走的外朝心腹一听,也跟着连连点头。 姜还是老的辣,醋还是陈的香,这杨溥一出手,就知道几十年的白米饭终究不是白吃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三章 算计 蠢货有一万种笨死的方法,聪明人的法子却大多相同。 这大概和1+1=2是一样的。 王骥这个兵部尚书、靖远伯能想到在这个当口上安插些乱子给内廷热闹热闹,杨溥当然也能想到。 比如前几天,都察院里面的大狗小狗就搁那儿瞎蹦跶,差点儿咬了外朝的大佬,这怎么能行? 对付恶狗,当然是要直接打死了,可是对付看家护院、只是有那么一点儿小可能沾染上狂犬病,连主人都咬的狗,就不能斩尽杀绝了,否则家里来了盗贼,你自己又不能亲手宰了他,那不就得关门放狗了? 所以,就要给这帮狗栓个绳儿。 然而都察院里面,右都御史陈镒去了北边办差,左都御史王文现在出镇陕西,就相当于都察院里面别说看狗的了,就是拴狗的的绳子都不够用了,所以这个时候,就必须要给都察院找一个栓绳的。 只要把狗拴住了,他就咬不到自己人了。 所以在第二天朝会的议题上,几个大佬商量了一下之后,直接把再举荐一名右都御史的事儿,给列了上去。 丰城侯和杨尚荆的封赏,和这个右都御史的分量比起来,怎么说呢,就是难说。 承认了杨尚荆的功劳,外朝就是直接获得了浙江、福建的全部兵权和江西的大部兵权,内廷再想要在这几个地方下钉子,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要是把这个右都御史给到位了,外朝就算是彻底控制住了三法司,对内廷的掣肘更加厉害,以后别说政令出不出北京城了,就是能不能从紫禁城、甚至是司礼监传出去,那都两说。 “如此一来,总也能达成一样。”杨溥满面红光地摸着自己颌下的长髯,整个人仿佛年轻了二十岁一般。 其他几个大学士纷纷点头称赞,盛赞阁老深谋远虑,运筹帷幄。 这就相当于给内廷放了一道选择题,如果内廷还想维持着最基本的游戏规则,那么就必须按照外朝划下来的道道走,否则就只能掀桌。 而现在内廷有没有能力掀桌呢?有,但风险极大,正统皇帝不会冒这个风险,金英也未必愿意跟着胡闹。 毕竟,江西宁王府里,垂垂老矣的宁王朱权,可还翘首以盼,等着朱棣这一脉遵循靖难时候的诺言,给他分一半江山,或者“兄终弟及”呢。 什么?你说宁王不想?真出了事儿,宁王不想也是要想的。 “这右都御史,阁老看谁合适?”陈循称赞完了,这才问道。 右都御史是正二品的高官,和六部尚书一个级别的牛人,话语权极重,等闲是不能给上的,而这个人,也必须是外朝的铁杆。 杨溥摸着胡须,就在心里把有资格做这个的人,给过了一遍,然后抬起头来:“若是将轩惟行调回京师任职,诸位看来如何?” 马愉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杨溥会玩这一手。 轩輗是丰城侯保举出来的人才,别管是正统初年在浙江整顿军务,还是后来在浙江镇压一方,那都是功不可没的,再加上出身就是浙江道监察御史,根正苗红的都察院一员,底子、功绩都是有的,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有一点很让人恼火,就是他的底子。 这特么丰城侯刚刚立功,和皇上要封赏呢,你这一家伙给丰城侯保举的人提了整整一级,你这是要让丰城侯的势力膨胀到多大? 所以马愉想了想,还是给杨溥提了个醒::“老师,这轩惟行是丰城侯保举上来的,此番这般提议,怕是圣上那里……”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杨溥还能不明白?就见他点了点头,叹道:“是老夫心急了些,那么,俞士悦此人,你们看如何?” 俞士悦是现任的大理寺卿,正三品的高官,虽然看起来是政法口的,可是吧,根子和轩輗一样,也在都察院,而且他做过浙江按察副使,无论从出身,还是从为官的派系上来说,江南人,或者是在江南任职之后还能一路升迁的,那都是妥妥的外朝的自己人。 “若是让轩惟行接任这大理寺卿一职,倒也是妥帖的。”曹鼐眼前一亮,顿时点了点头。 轩輗毕竟不是京中挂职出去的侍郎,就好像于谦于廷益那样的,回来京中直接就能官升一级,可是吧,让他从主管一省刑狱的位置上走到京师,署理全国刑事案件复核这事儿,就显得靠谱多了。 刑狱口上的老把式,木有任何的越格提拔,再加上早年在南边清军的时候,还给年幼的皇帝清理过烂摊子,这么一个招牌,内廷总也是舍得的。 “如此也好。”杨溥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南京那边,也得跟着动一动了。” 南京在这个时候,就相当于一个养老的地界,很多部院连个左右侍郎都没配齐了,说是管着南方,实际上权柄并不大,能捞的也不多,远离了权力中心的下场就是这样。 然而再养老,也得给人家一丝希望不是?不给希望,也不能让人绝望啊。 浙江那个地界,南京的老哥们十分熟悉,从南京刑部之类的地方调一个靠谱的老哥,去接管轩輗留下来的这一摊子事儿,直接就给南京的老哥们留了个念想,兴许这一挂职,有了一截地方任职经历,转过头来就接到组织命令,进了北京城了呢? 这样南京的老哥们才能安心,紧密地团结在以南京兵部尚书张凤、魏国公徐显宗、丰城侯李贤的周围,为了建设有大明特色的封建帝国主义事业添砖加瓦,为了实现大明朝限制君权、重回乡贤时代、复苏门阀的事业而奋斗嘛! 一帮大佬琢磨完了这个,当即就开始拟写条陈了。 俞士悦是永乐十三年的进士,也是老人了,资历比内阁里一半的人都要老,抬举他,想必是不会有什么阻拦的。 很显然,内阁的想法,这是要一波掌控三法司,在中央上不再给内廷一星半点的机会了,至于外朝,有杨尚荆等人在外面张罗,慢一点就慢一点吧。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四章 我摔 封建时代的家业继承,靠的是血缘关系,这个时候,一个儿子意味着稳定,是可以安定整个家族的心思的。 以杨尚荆现在的江湖地位,哪怕不接下杨恭的位子,也是建安杨氏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再等个十年二十年的,杨尚荆和他大哥杨泰哪个在家里说话更好使……嗯,不用问了,肯定是杨尚荆更好使了。 至于分家出来过,那是削弱了杨家的主干,杨恭第一个就不答应。 所以看着忠叔离去的背影,杨尚荆一脸的萧索,靠在床榻上,盯着天花板怔。 满打满算十五岁的小姑娘啊,他下不去手啊……然而这个年月,要是让什么知琴、明棋、茗烟一溜的“小妾”先于徐芷柔生出来一个孩子,对于他而言,或者对于杨家而言,都是一场灾难。&1t;i>&1t;/i> 那会引魏国公对杨家的不信任。 因为这个年代,大家族都在想着“择贤”、“立嫡”,可朝廷要的是“立长”、“推恩”。这是朝廷分化地方豪族的惯用手法,从特么的秦朝开始,一直搞到现在。 虽然杨尚荆现在娶了老婆了,虽然杨尚荆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符合封建礼法地生孩子了,可一旦杨尚荆的嫡长子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子,那以后的家业落不到魏国公闺女的亲儿子手里…… 他又不能像皇帝学习,所有的皇子先拜皇后当娘,然后再叫自己的生母。 想着这些糟心事儿,杨尚荆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直接将自己胡乱地塞进了被窝里,拿被子把脑袋一蒙,先睡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杨尚荆就去拜别轩輗,对于杨尚荆的这个选择,轩輗也是心里有数的,他想让杨尚荆过来,也不过是做一笔交易,商讨一下今后的布局,顺便确认一下李信的死因到底是不是杨尚荆的手笔。&1t;i>&1t;/i> 所以看着杨尚荆打马北上,他也只是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 相比于回家的时候各种磨蹭,回黄岩县的路上,杨尚荆就显得很是痛快了,晓行夜住之下,没几天就到了黄岩县境内,得了消息的备倭衙门官员和巡防千户所的主要官员,都在离着黄岩县五里地的地方候着。 杨尚荆看着那些个熟悉的面孔,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了身后的杨勤,大踏步向前,来到了徐尚庸的跟前:“本官离开的这段时日,这衙门里面可曾有过甚么事体么?” 站在徐尚庸背后的那两个南京户部、兵部的官儿张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杨尚荆信重徐尚庸自有他的道理,那徐尚庸是人家的小舅子,关系放在那呢,再加上杨尚荆走的时候给南京方面去信,就把差事交给了徐尚庸,调也没用,平白遭人记恨。&1t;i>&1t;/i> 徐尚庸笑了笑,旬月不见,脸上有多了些风霜之色,显然训练场和船上没少跑,再不复当年金陵城里面的花花公子的形象了:“少詹事放心,衙门也军营之中并未有甚么大事,末将未曾调整甚么,一切都按照少詹事的安排来的。” 封建时代的家业继承,靠的是血缘关系,这个时候,一个儿子意味着稳定,是可以安定整个家族的心思的。 以杨尚荆现在的江湖地位,哪怕不接下杨恭的位子,也是建安杨氏定海神针一般的人物,再等个十年二十年的,杨尚荆和他大哥杨泰哪个在家里说话更好使……嗯,不用问了,肯定是杨尚荆更好使了。 至于分家出来过,那是削弱了杨家的主干,杨恭第一个就不答应。 所以看着忠叔离去的背影,杨尚荆一脸的萧索,靠在床榻上,盯着天花板怔。&1t;i>&1t;/i> 满打满算十五岁的小姑娘啊,他下不去手啊……然而这个年月,要是让什么知琴、明棋、茗烟一溜的“小妾”先于徐芷柔生出来一个孩子,对于他而言,或者对于杨家而言,都是一场灾难。 那会引魏国公对杨家的不信任。 因为这个年代,大家族都在想着“择贤”、“立嫡”,可朝廷要的是“立长”、“推恩”。这是朝廷分化地方豪族的惯用手法,从特么的秦朝开始,一直搞到现在。 虽然杨尚荆现在娶了老婆了,虽然杨尚荆现在可以光明正大的、符合封建礼法地生孩子了,可一旦杨尚荆的嫡长子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子,那以后的家业落不到魏国公闺女的亲儿子手里…… 他又不能像皇帝学习,所有的皇子先拜皇后当娘,然后再叫自己的生母。&1t;i>&1t;/i> 想着这些糟心事儿,杨尚荆三下五除二脱了外衣,直接将自己胡乱地塞进了被窝里,拿被子把脑袋一蒙,先睡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杨尚荆就去拜别轩輗,对于杨尚荆的这个选择,轩輗也是心里有数的,他想让杨尚荆过来,也不过是做一笔交易,商讨一下今后的布局,顺便确认一下李信的死因到底是不是杨尚荆的手笔。 所以看着杨尚荆打马北上,他也只是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 相比于回家的时候各种磨蹭,回黄岩县的路上,杨尚荆就显得很是痛快了,晓行夜住之下,没几天就到了黄岩县境内,得了消息的备倭衙门官员和巡防千户所的主要官员,都在离着黄岩县五里地的地方候着。 杨尚荆看着那些个熟悉的面孔,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了身后的杨勤,大踏步向前,来到了徐尚庸的跟前:“本官离开的这段时日,这衙门里面可曾有过甚么事体么?” 站在徐尚庸背后的那两个南京户部、兵部的官儿张张嘴,最后也没说什么,杨尚荆信重徐尚庸自有他的道理,那徐尚庸是人家的小舅子,关系放在那呢,再加上杨尚荆走的时候给南京方面去信,就把差事交给了徐尚庸,调也没用,平白遭人记恨。 徐尚庸笑了笑,旬月不见,脸上有多了些风霜之色,显然训练场和船上没少跑,再不复当年金陵城里面的花花公子的形象了:“少詹事放心,衙门也军营之中并未有甚么大事,末将未曾调整甚么,一切都按照少詹事的安排来的。” 阅读网址:m.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五章 信任 金英说的话很在理,但是朱祁镇表示自己有点儿听不进去。 信任危机这事儿吧,他就没法说,谁叫之前金英和外朝沆瀣一气,给王振上眼药呢?在英明睿智的正统皇帝陛下眼中,反对着王振的人,就是反对他的人。 都特么不是好东西。 这也难怪,对于和自己从小玩到大,还特么会来事儿的王振,正统皇帝朱祁镇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就算是有了一点信任危机,只要给了时间缓冲,总能“缓过劲儿”来,没奈何啊,正常历史线里面,就算是土木堡之变以后,朱祁镇都没追究王振的责任,还特么给立了排位。 要不是封神需要太多的民间声望,封圣需要许多朝、甚至是许多代的积累,鬼知道朱祁镇能不能给王振封一个“阉圣”。 所以在金英奏对过后,皇帝陛下直接出了宫,奔着城东的皇庄就去了,王振现在还在那边吃斋念佛呢,很显然,就“禅理”这一项,皇帝陛下更相信王振活佛,而不是金英禅师。 金英很是怨念地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小德子现在怎么样了?” 小德子就是那个他选出来伺候皇帝的小太监,挺机灵的人,今年新进宫的小太监里面,分到他手下,还受了重用,按照佛家的理论,他进宫被割了卵子是上辈子干多了缺德的事儿,能归到他手底下,算是多少做过一点儿善事。 结果现在直接被活活打死了,你说他这个“善事的照应”憋屈不? 他的一个干儿子弯着腰站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回大人的话,小德子他……已经死了。” 金英没有握拳,只是叹了口气,脸色更显阴郁了些,他不敢握拳,谁知道这平日里对他恭恭敬敬的干儿子会不会把这事儿告诉皇上?握拳头,那可是要谋反的前兆啊。 “小德子是怎么死的?”金英闭着眼睛,慢慢靠在了椅背上。 这个干儿子也没犹豫,弓着腰,低声回答道:“回大人的话,一棍打在太阳穴上,直接打死了。” 听了这话,金英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不少。 最起码小德子没有多受太多的罪。 当然,金英脸色好看的原因不是一个小太监受了罪没受罪,而是在于,小德子的这种死法,总的来说还算体面,也证明行刑的人里面,还有他金英的人。 “咱家知道了。”金英摆了摆手,睁眼看了看自己这个干儿子,“你且下去罢,陛下出宫微服私访去了,咱家这个做奴婢的,总是要歇一歇这老骨头,才能多伺候陛下两年啊。” 说着话,金英竟然就那么闭上了眼睛,然后轻微地打起了鼾,仿佛整个人真的老迈不堪了一般。 他这个干儿子一看这个架势,眼珠不由得一阵乱转,像是咬定了什么似的,先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一旁,拿了一张毯子,再轻手轻脚地给金英盖上,这才用脚尖点着地,向后退了几步,跪在地上给睡着了的金英轻轻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金英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再度将眼睛闭上,而他这个干儿子在出了金英的小院之后,一拐弯,直接奔着内阁方向就去了。 而这会儿,朱祁镇也到了王振的小院。 今天天色不错,王振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太阳底下喝茶,手边放着一本书,只不过从他眼睛眯缝着的程度而言,这本书大抵是没有翻过的。 朱祁镇走进了院子,就看见王振这般做派,他也没管王振是个什么姿势,直接张口说道:“大伴倒是好生悠闲啊。” 朱祁镇来的突然,也没小太监来得及给王振报信,所以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王振是又惊又喜,一翻身,直接从躺椅上轱辘下来,跪倒在地,对着朱祁镇喊道:“老奴王振,见过陛下,不知陛下驾临未曾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他盼星星盼月亮,就想着皇帝陛下赶紧过来,来一次,原本的感情就会加深一次,等这种感情深厚到了一定程度,哪怕是外朝的阻拦,皇上也能横扫千军,直接将自己提回司礼监太监的位置上吧? “大伴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朱祁镇叹了口气,“你我君臣之间,何来如此的生分?” 王振听了这话,眼泪差点儿就下来了,一半是感动的,一半是装的,不过这个眼圈一红的效果非常好,朱祁镇表示非常之满意,心下感慨着,抓着他的手臂,就往一旁的树荫下走去。 其实王振心里虽然激动,但也是清醒的,现在皇上叫他的称呼是“大伴”,亲近归亲近,有些事儿吧,还是不好做,等什么时候皇上继续叫他“老师”了,那才是他重回人生巅峰的时候。 “如今朝中公务繁杂,朕本来是脱不开身的。”朱祁镇坐定,就先开了口。 王振哪儿敢坐着,就站在朱祁镇的身后,弯着腰,架势和早些时候金英的架势是一样的,不过声音里除了恭敬,还多了些亲厚的意味:“却不知陛下有何难处?但凡是老奴能做到的,便是粉身碎骨,也是在所不辞。” 朱祁镇摇摇头,叹了口气,就把朝中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此事,朕问了金英的说法,他只说是先将外朝的其余打算都掐死了,再说其他的。南边,李继和杨戬只要不是加官进爵,其他的好处尽可以给出去……” 或许是太久没有人可以掏心窝子地说话了吧,反正金英之前给他说过的那些话,他全都原封不动地倒给了王振。 对于自己有几斤几两这件事,在经历过这么多挫折之后,王振的心里也是有那么一棵介于A树和C树之间的小树的,所以在思考了一下金英的反感之后,王振就知道,这事儿这么操作准没错。 但是,不多提一点儿“建设性意见”,总会觉得自己比金英低了一个档次不是?那可不利于他王振以后的“仕途”啊,所以他思考了片刻之后,直接开始给朱祁镇出主意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六章 脚踏实地 内廷的各种倾轧固然重要,但是对杨尚荆而言,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的事儿显然更加重要些。 毕竟有句话说得好,这个国家需要仰望星空的人,也少不了脚踏实地嘛。 对于杨尚荆而言,朝廷里的倾轧就是星空,他需要养望,但是黄岩县这一亩三分地儿上,就是他要脚踏实地,用心耕作的地方。 黄成这个老头儿是被杨勤从水里捞上来的,捞上来的时候显然没掉进去多久,换句话说,将将湿透了外面的衣服,离着淹死还差了很长一段路要走,而他本人显然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死。 一县之地,县官需要时外来户,县丞可不一定是离着多远的,江南水乡的人,只要不是一心求死,在水里就没那么容易淹死。 杨尚荆看着面前狼狈不堪的黄成,不由得叹了口气:“我说黄县丞,何苦来哉?” 黄成闭着眼睛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苍老的脸上全是水迹,也不知是从头发上留下的水珠,还是眼中垂下的泪痕。 看着原本优化至极的县丞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杨尚荆不由得摇了摇头,对着杨勤使了个颜色:“去,将黄县丞待下去,换上一身衣服,免得着了凉。” 黄成睁开眼睛,就想要说什么,杨尚荆摆了摆手,干脆就没让他说出口来:“带下去好声招呼着,一个时辰之后,本官在营中见他。” 有了杨尚荆这句话,黄成更是没有张嘴的机会了,被拖着就走,地上一长串水迹蜿蜒向着军营方向而去。 “少爷的意思是,想要深挖一下?”一直站在杨尚荆身后的忠叔问道。 杨尚荆点点头,嘴角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整个处州府能做出这般事情的家族,说穿了也就那么几家,总要找那么一个出来立威,否则戬这军令出了,下面执行不力,戬能如何?” 摇了摇头,杨尚荆感慨了一声:“处州如此,温州如何?台州如何?这先例,不能开啊。” 听着杨尚荆的话,忠叔有点儿想笑,不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归根结底,杨尚荆想要动地方土豪的势力,弄死一批乡贤,也不过是为政之举罢了,现在大明朝这个组织度,或者说生产力水平,皇权是下不去县一级的。杀光一批小地主,这些留下的空白要么被大地主们收去,要么就被新的小地主填补上,不会有任何空缺的。 “最晚后日,丰城侯的消息就要来了。”杨尚荆背着手走了两步,突然笑道,“戬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货色,敢有骑在戬的脖子上拉屎的胆子。” 杨尚荆说的轻巧,忠叔听得更清楚,这种抄家灭族的勾当,杨家其实也是做得,只不过做得更加隐蔽罢了,忠叔这种能在朝堂上给杨荣出主意的主儿,哪有心软的?只怕是接了令,回家之后料理出来的小家族也不少了罢? 只要杨尚荆没挑着杨加这个档次的“乡贤”动刀子,那么对于忠叔而言,是产生不了什么“物伤其类”的想法的,毕竟小地主看着佃农活活饿死,或者活不下去直接跳河了,也没产生什么想法不是? 两个阶级,就是两种不同的生物,从思维上来说。 所以忠叔沉默了一下,笑道:“也罢,一家也是清理,两家也是清理了,就看能问出来些甚么罢。” 杨尚荆点点头,拍了拍手,看了看县城之中:“有些事说的明白了,便仿佛戬在炫耀一般,只是不说明白了,又总有那不长眼的撞上门来,如之奈何?” 忠叔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只说了一句“内敛”,两人几乎同时大笑了起来。 所谓内敛,不过是敛去锋芒罢了,但是这个材质,总还是不变的。当一座南墙伫立在死胡同的尽头,有人不知道死活地撞上来的时候,南墙并不需要动弹一点儿,只要让这人在自己身上撞个万点桃花开,就足够了。 等着南墙前边积累的白骨足够多了,自然就不会有人傻兮兮地再往这边撞了。 南墙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有多硬,杨尚荆自然也不会告诉下面这帮瘪三,现在的他到底有多硬,毕竟他们也是两个不同阶级的存在。 杨尚荆和忠叔打马进了中军大帐,这会儿徐尚庸已经带兵回来了,正在那里等着,洗剥干净换了一身干爽衣裳的直接锁在了椅子上,镣铐直接就给带了个齐全。 看着这幅扮相,杨尚荆脸上好笑,嘴里却问道:“本官让你等好生招待黄县丞,你等为何做出这般事体?” “回少詹事的话,下走本想好好招待,奈何黄县丞见跳水不成,竟然自寻死路,想要撞墙自杀,下走就只能将他固定在这椅子上面,免得误了少詹事的大事。” 杨勤单膝点地,恭声回答着,这帮军丁里面,徐尚庸和杨尚荆在亲戚关系上是最近的,但是呢,论起谁更了解杨尚荆,当然还是他杨勤了,所以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杨勤显得游刃有余。 坐在椅子上,动弹一下都难的黄成张了张嘴,然而除了“啊……啊”的声音,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了。 杨尚荆眯着眼睛,问道:“绑上也便是了,却为何卸了他的下巴?” “下走害怕黄县丞咬舌自尽,也只能先行卸了他的下巴,等少詹事前来发落。”杨勤对答如流。 杨尚荆相信,只要自己给了杨勤足够的暗示,杨勤能用足了闽北十万大山里面的各色规矩,好生招待一下黄成这个县丞,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简直胡闹,把他下巴合上!”杨尚荆根本没看黄成眼睛里的恐惧,只是出生呵斥着。 杨勤应了一声,一溜小跑过去,将黄成的下巴按了回去,不过遵循着杨尚荆的指示,他也只是安上了下巴,其他的动都没动。 杨尚荆上下打量了黄成一番,不由得叹了口气:“黄县丞到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竟然想着这么就去了?你……就不为了你家中的妻儿老小想一想?”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七章 安排(上) 抬头瞅着杨尚荆,黄成的嘴角抽搐着,罪不及家人这一条吧,在封建年代就是个笑话,毕竟比口含天宪的皇帝陛下还要牛逼百倍的太宗皇帝,他是干死过方孝孺十族的。 而经历过杨尚荆屠灭本县大户行动的黄成,是知道杨尚荆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魄力让他全家死绝的,兴许……扣个帽子,还能牵扯到他的三族。 他一心求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不连累家里人么! 不过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想要挣扎一下的:“少詹事此言,老朽就不甚理解了。老朽不过是昨夜连夜书写辞呈,神志恍惚,失足落水罢了,幸亏巡防千户所麾下兵丁将老朽救起,怎么就说老朽是自杀的?怎么就牵连到了老朽的家人呢?” 黄成现在的岁数也不小了,折腾了这么久,其实也是体力不支的,再加上被杨勤鼓捣了一阵,现在说话的声音都变了味,沙哑,苍老,疲惫,混合在一起,很是让人难受。 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此间大营之中,可都是本官的人,你再想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巡防千户所除了粮饷供应还要靠着南京和浙江之外,思想方面,整体被杨尚荆来回洗了好几遍,再加上统兵的是他大舅哥徐尚庸,他直接毫不避讳地说这里都是他的人,也是没什么错处的。 巡防千户所的战力有多强,哪怕是丝毫不知兵事的黄成,心里也是有那么一点儿笔数的,所以杨尚荆这话说出来,黄成哆嗦了几下,脸上就出现了惊恐的神色。 杨尚荆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轻轻摩挲了一下颌下的胡须,开始计较用什么方法能够撬开面前这厮的嘴。 疲劳审讯是肯定不行的,黄成年纪大了,抵抗力本来就弱,熬了一夜之后再一泡水,基本上就是个猝死的结果,虽说这货死不足惜,但是没把东西吐出来就死了,也不符合他杨尚荆的利益嘛。 严刑拷打同上,也不可用。 所以转了转眼珠子,杨尚荆扭头看向一旁的徐尚庸:“本官记得,大牢里还有两个倭寇?” 杨尚荆走的这一段时间吧,徐尚庸还是在沿海发动了几次小的靖海战,大股的倭寇没看见,穷疯了来明朝发财的小倭寇倒也抓了几个,反正这种事儿吧,别管他是真倭还是假倭,一律按照真倭处置就行了。 徐尚庸上前一步,答道:“回少詹事的话,营里还关着六个,原想着榨取些情报再说,故此没有当场处死。” 杨尚荆摸了摸下巴,点点头:“就把咱们黄县丞抬过去,选个倒霉的,让杨勤给表演一下技术吧。” 顿了顿,杨尚荆摇了摇头:“别管我们的黄县丞是真的失足落水,还是假的失足落水,看看杨勤的表演,想必都能回魂吧?” 杨勤听了这话,脸上全都是古怪的神色,不过杨尚荆一句话说的不错,这里都是他的人,没人会反驳他的命令,所以他一声令下,当即就有两个人走了上来,抬着这把椅子就奔着大牢去了。 忠叔看着杨尚荆,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叫住杨勤:“我和少爷就不去了,你且仔细施展一番手法,慢一些,总能得让人看得清楚些。” 杨勤点点头,不自觉地伸舌头舔了一下嘴唇:“忠叔放心,下走省得。” 看着杨勤带着人离开的背影,杨尚荆转身看向忠叔:“戬这般做法,是否太过残酷了些?他……可是个没见过血的酸文人啊。” 忠叔摆了摆手:“对付这般顽固之人,总要下些狠手,才能震慑得住啊。” 其实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若是求死之心已定的话,倒也无所谓,所谓的视死如归,倒也能经受住生不如死。 然而黄成这个县丞吧,他连死的心都没有下定,咬咬牙跳河里能把自己冷得很庆幸,一时间施展水性都没被淹死,你指望着他视死如归,那不是开玩笑么? 所以,对付这种人,好办的很,就是让他见识见识各式各样的生不如死。 杨勤早年间在闽北过活儿,干的事儿是杀人不假,可是他除了能直接灭人满门之外,还能笑着给人身上砍上百八十个伤口,让那人保持不死——三千六百刀那个数字需要特别的技巧去磨练,属于国家级技术人员。 至于不用刀子让人生不如死的刑罚,那就更多了,有大户人家支持的山贼为了报复也好,为了震慑旁人也罢,法子是层出不穷的,粗糙是粗糙了那么一点儿,但是吧,视觉的冲击力是更强的。 徐尚庸知道杨勤玩的是什么招数,杨尚荆知道杨勤玩的是什么招数,忠叔就更别提了,杨勤的一些招数还是请教过他老人家的,三个人吧,虽然不是害怕这种T18场面的人物,但是能不看,都不是那么想看的。 瞅着这个功夫,杨尚荆将徐尚庸拉在一边,沉声说道:“戬回来之前,和丰城侯有过商议,适逢李信那厮暴毙,死因尚在探查,加之如今南边的矿贼大部被剿灭了,剩下的部分,不成气候的,寻常一个靠谱的武将,挂着个高点儿的衔儿,领着万余人马就能将他们全部吃下。” 听着这话,徐尚庸的眼前就是一亮,他又不是傻逼,还能听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更何况,杨尚荆没有自称本官,实际上就是在告诉他,这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 也不等他说话,就听杨尚荆继续说道:“只不过吧,这矿贼残部,还是有很大一部分隐匿山林的,总要先期清扫一番,免得他们抱团取暖。恰逢戬南下之时遇了刺杀,此事已然报到了京中,现在发动浙江个卫所剿匪,正是时候。” 徐尚庸点了点头,笑着接过话头:“更何况,我这资历也不甚够,先期挑着浙江境内指挥剿匪的担子,日后也好接手那清剿矿贼的位子。” 杨尚荆点了点头:“更深一层,你我乃是亲戚,久在一个衙门之中,总会多出许多闲话,此番南下,既是晋升,也是洗脱嫌疑。”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八章 安排(下) 其实外朝看着杨尚荆和徐尚庸这俩人的组合不爽的,已经有不少人了,尤其是各路御史、各科给事中。 妹夫做着衙门的主官,大舅哥做着衙门的统兵将领,相当于把整个备倭衙门给把持在了手里,偏偏备倭衙门的战力是有目共睹的强悍,虽然在这帮士大夫的眼中,备倭衙门这帮土鳖虽然领着的饷银不算少,但是战斗力远远不如京营和边军,但是这种情况也让忠君爱民的他们很是忧虑。 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可以这么说,要不是这年月杨溥还没老死,还在那边压着,只怕弹劾的奏折早就塞满了通政司。 所以徐尚庸调走,在杨尚荆的算计里面,是一举两得的。 不过吧,虽然他徐尚庸现在跟着杨尚荆的后面捡干酪,爽的一批,整个徐家基本上都因为徐芷柔嫁给了杨尚荆,直接绑在了杨尚荆的战车上,只要杨尚荆不因为谋反之类的大罪被诛九族,徐家是不会和他做切割的。 但是,这巡防千户所的职司,该怎么办? 等着徐尚庸问出了这句话,杨尚荆的脸上就全是笑容:“这倒不妨事,只消你去南边领军,这巡防千户所,将由李勇前来接管。” 都是金陵城里混饭的勋贵,虽然李勇比起徐尚庸来大出去好多,但是谁不知道谁呢?李勇这个丰城侯的儿子,爵位的指定继承人,作为南京顶级勋贵子嗣的徐尚庸当然是门清的。 “只是那李勇的职司,经过剿灭矿贼一役,定然高升,都指挥使不至于,指挥使、都指挥佥事总要混上一个的,说不得上面抬抬手,就是一个都指挥同知,最低都是正三品的差事,这巡防千户所,怕是不够看吧?”徐尚庸眉毛挑了挑,有些犹疑。 杨尚荆指了指南方,笑道:“此次浙江剿匪,主力上是要巡防千户所这边借调的,你要记得,这巡防千户所除了要听南京兵部调遣之外,总也要受浙江臬司衙门的调遣的。” 徐尚庸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睁:“轩惟行那边……” “轩惟行是丰城侯保举出来的人物,还能坏了丰城侯家公子的前程?”杨尚荆拍了拍徐尚庸的肩膀,“只消操作得当,这巡防千户所不至于升格,另立一个卫所,但让巡防千户所的职官兼管一下浙江剿匪的差事,总不是难事吧?” 浙江一省是个一个都指挥使司在管,主官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虽然现在李信死球了,朝廷上各个武将派系还要为这个正二品的官职撕逼一会儿,但也不能让李勇接任,除非丰城侯李贤现在就自杀,让他接任了爵位。 所以只能换一个方向去思考了,那就是由浙江藩司和臬司发力,直接将备倭衙门的主官,注意,是主官这个位置,而不是主官本人,给抬到正三品以上的位子上,才能有权力监管整个浙江剿匪的事宜。 徐尚庸在剿匪完成之后,会因功升个一级,到底是正四品还是从三品,就要看外朝的操作了,至于正三品的指挥使,那就不用想了,他还是太年轻,勋贵体系内部都不会同意,哪怕他老子是大明朝最大的那几家勋贵之一。 不过别管正四品还是从三品,去南方在某个御史的“监督”之下主持剿匪工作,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现在负责督军剿匪的柳华是吃够了好处的,还能因为这事儿给徐尚庸下绊子不成?不说能不能,魏国公的儿子往那儿一坐,他是绝对不敢的。 这样一来,整个浙江、福建的兵权调整,就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有丰城侯的军功在这儿搁着,外朝整体上不会反对,内廷就是反对了,也没什么用,除非掀桌。 “只是李勇前来,这巡防千户所的指挥……”徐尚庸再次问道。 丰城侯李家和杨尚荆这边,终究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只有单纯的利益关系,所以李勇辖下的巡防千户所,到底能不能还像现在这样,能让杨尚荆如臂使指,徐尚庸的细腻是打鼓的。其实外朝看着杨尚荆和徐尚庸这俩人的组合不爽的,已经有不少人了,尤其是各路御史、各科给事中。 妹夫做着衙门的主官,大舅哥做着衙门的统兵将领,相当于把整个备倭衙门给把持在了手里,偏偏备倭衙门的战力是有目共睹的强悍,虽然在这帮士大夫的眼中,备倭衙门这帮土鳖虽然领着的饷银不算少,但是战斗力远远不如京营和边军,但是这种情况也让忠君爱民的他们很是忧虑。 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可以这么说,要不是这年月杨溥还没老死,还在那边压着,只怕弹劾的奏折早就塞满了通政司。 所以徐尚庸调走,在杨尚荆的算计里面,是一举两得的。 不过吧,虽然他徐尚庸现在跟着杨尚荆的后面捡干酪,爽的一批,整个徐家基本上都因为徐芷柔嫁给了杨尚荆,直接绑在了杨尚荆的战车上,只要杨尚荆不因为谋反之类的大罪被诛九族,徐家是不会和他做切割的。 但是,这巡防千户所的职司,该怎么办? 等着徐尚庸问出了这句话,杨尚荆的脸上就全是笑容:“这倒不妨事,只消你去南边领军,这巡防千户所,将由李勇前来接管。” 都是金陵城里混饭的勋贵,虽然李勇比起徐尚庸来大出去好多,但是谁不知道谁呢?李勇这个丰城侯的儿子,爵位的指定继承人,作为南京顶级勋贵子嗣的徐尚庸当然是门清的。 “只是那李勇的职司,经过剿灭矿贼一役,定然高升,都指挥使不至于,指挥使、都指挥佥事总要混上一个的,说不得上面抬抬手,就是一个都指挥同知,最低都是正三品的差事,这巡防千户所,怕是不够看吧?”徐尚庸眉毛挑了挑,有些犹疑。 杨尚荆指了指南方,笑道:“此次浙江剿匪,主力上是要巡防千户所这边借调的,你要记得,这巡防千户所除了要听南京兵部调遣之外,总也要受浙江臬司衙门的调遣的。” 徐尚庸听了这话,眼睛就是一睁:“轩惟行那边……” “轩惟行是丰城侯保举出来的人物,还能坏了丰城侯家公子的前程?”杨尚荆拍了拍徐尚庸的肩膀,“只消操作得当,这巡防千户所不至于升格,另立一个卫所,但让巡防千户所的职官兼管一下浙江剿匪的差事,总不是难事吧?” 浙江一省是个一个都指挥使司在管,主官是正二品的都指挥使,虽然现在李信死球了,朝廷上各个武将派系还要为这个正二品的官职撕逼一会儿,但也不能让李勇接任,除非丰城侯李贤现在就自杀,让他接任了爵位。 所以只能换一个方向去思考了,那就是由浙江藩司和臬司发力,直接将备倭衙门的主官,注意,是主官这个位置,而不是主官本人,给抬到正三品以上的位子上,才能有权力监管整个浙江剿匪的事宜。 徐尚庸在剿匪完成之后,会因功升个一级,到底是正四品还是从三品,就要看外朝的操作了,至于正三品的指挥使,那就不用想了,他还是太年轻,勋贵体系内部都不会同意,哪怕他老子是大明朝最大的那几家勋贵之一。 不过别管正四品还是从三品,去南方在某个御史的“监督”之下主持剿匪工作,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现在负责督军剿匪的柳华是吃够了好处的,还能因为这事儿给徐尚庸下绊子不成?不说能不能,魏国公的儿子往那儿一坐,他是绝对不敢的。 这样一来,整个浙江、福建的兵权调整,就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有丰城侯的军功在这儿搁着,外朝整体上不会反对,内廷就是反对了,也没什么用,除非掀桌。 “只是李勇前来,这巡防千户所的指挥……”徐尚庸再次问道。 丰城侯李家和杨尚荆这边,终究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只有单纯的利益关系,所以李勇辖下的巡防千户所,到底能不能还像现在这样,能让杨尚荆如臂使指,徐尚庸的细腻是打鼓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八九章 慎言 事儿嘛,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全套的。 尤其是能和刑法之类的挂上钩的事儿。 所以看着杨尚荆晃晃悠悠地先行离开,忠叔不由得摇了摇头,伸手接过了杨勤递上来的供状,然后问道:“下一步该如何做法,你可知晓?” 杨勤愣了一下,在正午的阳光中,脸上带着些许的迷茫。 忠叔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杨勤无论是机变还是能力,都是不错的,只不过到底是草莽出身,官场上的经验,还是少了些。 这样的人物,最多算作一块璞玉,还需要花时间去琢磨,换句话说,短时间内,杨勤是爬不上高位了,给杨尚荆做的臂助,充其量也就是私底下干干脏活的水准。 挥了挥手上的口供,将黄成绵软无力的笔触和稍显浅色的手印显现在了杨勤的眼前,慢慢说道:“这般笔触,这般手印,无疑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黄成虽然久握着笔杆子,但是现在这个状态着实太差了些,写的字歪歪扭扭,勉强能看出来是他的亲笔签字;摁下手印的时候,也是使不上力,很显然是个油尽灯枯的状态。 所以经过这么一个提点,杨勤当即就明白了过来:“还请忠叔放心,小的知晓了。” 忠叔点点头,转身去追杨尚荆,而杨勤则擦了擦脸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转身向着里面走去,同时说道:“将今天救了黄县丞的那一队人都带来。” 杨尚荆不会容忍背叛和出卖,杨勤作为杨尚荆的忠实狗腿子,自然也容忍不了别人对杨尚荆的背叛和出卖,所以出卖了了杨尚荆的人呢,哪怕没有对杨尚荆效忠过,肯定也是死路一条的。 只不过人终有一死嘛,死的时候是一定要死得其所的,而这个所,就是让杨尚荆能够利益最大化。 “我等将黄县丞捞起来的时候,他已然精疲力竭。”杨勤这样给下面的人解释着,“待回了大营之中,我等虽然勉力救治,可终究是回天乏术,他留下凶手来路,便撒手人寰。” 永宁江上的人,可都是巡防千户所的人,而且是被反复过了筛子,绝对可靠的人手,所以杨勤这样吩咐下去,自然也就没人反驳什么。 最重要的是,现在李信这个都指挥使刚挂掉,朝廷一大半的力量都在查李信的死因,谁还能在乎一个小小的县丞的死? 封口这事儿吧,看起来很难,其实真的做起来,还是很简单的。 没多久,一顶小轿就带着黄成出了大营,直接奔着江边就去了,倒不是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不过闲着没事儿干的杨勤总觉得黄成应该死在他该死的地方。 今天的黄岩县依旧是天朗气清,完全没有江南入夏之后的那股子潮湿和干旱,杨尚荆骑着马走在了路上,看着周围绿意盎然的农田,不由得点了点头:“戬在这黄岩县,也算是做出了一些微小的贡献吧?” “兴修水利,此乃德政也。”忠叔脸色一正,直接回道。 杨尚荆摇摇头:“不过一县之民,何来德政一说?” 忠叔眼睛一眯,沉默片刻,这才接话:“以少爷之能,只待京师尘埃落定,不惑之年主政一省,总也是没问题的。” 忠叔也是明白人,按照现在这个职官体系,能够垂直管理的,而且是做到有效垂直管理的官员,最高一级就是各省的藩司衙门,再往上到了两京,哪怕是六部尚书,也只能在宏观上进行点播,细微之处进行指导,那就是痴人说梦。 就算是一省藩司衙门的藩台,正二品的承宣布政使,也得亲临现场进行一对一督导,才能保证下面的府县衙门不走偏。 什么治国平天下,坐在中枢的时候都是扯王八犊子,而且是最大的那一号王八犊子,别的不说,天朝上国的官僚体系从特么几千年前开始,就一直在玩层层加码的套路,举个不甚恰当的例子,位列台阁的大佬发一个“谨慎使用左手”的执事,藩司一级就会解读成“禁止使用左手”,州府一级就变成了“使用左手者重打八十”,县一级嘛,直接能把治下的人左手全都剁掉。 杨尚荆当然知道忠叔说的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还是笑了笑,摇头答道:“纵是总督一省之地,治理需要几年晨光?一省之中错综复杂,可比这小小的黄岩县高出数倍,穷尽戬一生之力,可使得江浙大治否?” 简而言之一句话,作为曾经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他杨尚荆想要把现有的社会制度和社会结构砸个稀巴烂。 虽然资本主义也是个垃圾,但是在比**下限的世界上,只要能比封建制度好出那么一丁点儿,杨尚荆也是不嫌弃的。 忠叔默然,就听自家少爷接着说道:“所以戬既然来了这黄岩县,总得给这天下添上一点儿变数。” 嗯……嗯?! 听完这话,忠叔当即就惊了,联想到自家少爷在巡防千户所里面搞的事儿,在联想一下老蔡他们搓出来的黑黝黝的火药,再想想自家少爷一直想要把巡防千户所的这套东西推广开去,再想想永宁江畔那个功效全开能吊打京师工部将作监的工坊…… “少爷,慎言!” 忠叔忍不住低喝了一声。 这年月大明朝稳得一批,就算想要造反,也没有那个土壤不是?白白掉了自己的脑袋不说,还得把整个杨家搭进去。 到时候皇帝可不会问建安杨氏是不是把杨尚荆逐出家门了,这么大的一个大户,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给一刀,就能让内帑旬日满溢,指甲缝里面流出来一点儿东西,就能让内廷的大小太监吃一个肚儿圆。 杨尚荆扭头看了忠叔一眼,摇了摇头:“忠叔怕是想多了吧,戬如何会做那等悖逆之事?” 造反?太没有创造性了,太没有排面了,他杨尚荆要是直接揭竿而起,不是白瞎了自己杨荣嫡孙这么个好的开局了? 反正还年轻,当然要……润物细无声了。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零章 黑心 这边杨尚荆还在满永宁江畔找着黄成,那边经过李信反复琢磨之后写就的报捷奏疏,也已经进到了北京兵部。 今天王骥这个伯爷正在兵部喝茶吹水,作为一个战功在身、爵位加身的文官,他在整个大明朝的体系里面是很特殊的存在,特殊意味着牛逼,牛逼意味着舒服。 毕竟是抱紧了外朝的大腿,这会儿文官不会喷他,武将也算是接纳了这个异类,他怕谁? 刚刚喝了一口今年的雨前龙井,王骥就看见车驾司郎中像一条脱了缰的野狗一般冲了进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车驾司虽然管着全国的驿站,可是能有什么事儿,把他惊慌成了这个样子?难不成是背面的蒙古人打过来了?还是南边的麓川又出事儿了?还是苗蛮又开始不舒坦了? 然后他就看这个郎中撩衣跪倒,双手呈上一个匣子:“王司马,这是南方丰城侯差人送来的报捷的奏疏,六百里加急,下官不敢轻启,还请司马过目。” 一般人叫王骥,基本上会叫他“伯爷”,勋贵的招牌,毕竟还是更好听一点儿,可是在文人嘴里,就得叫点儿文雅的了,一般的是司马,拽点儿文儿的,就会叫“夏卿”之类的。 本来不太高兴的王骥当即眼睛一亮,也顾不得说这个郎中冒失什么的,站起身来,自己接过了匣子,他现在和外朝可是荣辱一体的,外朝的好事就是他的好事。 六百里加急,一般的捷报可用不上这种东西。 毕竟他是个“叛徒”,别人能在内廷牛逼了之后重新投靠内廷,可他不行,只能和外朝一条路走到黑。 打开了火漆封条,王骥急匆匆地展开里面的奏疏,看了一遍之后,脸上全是喜意:“老夫问你,这报捷的文书,统共有多少份?” “回司马,统共两份,一份交到了兵部,还有一份去了五军都督府。”车驾司郎中连忙回道。 五军都督府现在算是勋贵们的大本营了,怀里揣着世券的丰城侯给五军都督府送信,也是理所应当,到时候文臣和武将这两班子人才能直接在朝堂上一起发力,给内廷再来一个狠的。 “好,此事本官知晓了,你们将这奏疏誊写一份,原件即刻送到内阁……不,送到通政司!”王骥将盒子送了回去,说到一半直接改了口。 这种好事儿可不是一般的好事儿,这不光是对于丰城侯和杨尚荆两个人而言的,更多的是对外朝而言。 而这个时候,走流程就显得异常的重要了,奏疏什么的经过通政司再去内阁,就相当于直接落到了内廷的手上。 虽然说或早或晚的,这奏疏都瞒不过内廷的眼睛,可是别管早晚,这奏疏都得让内廷慌一慌神儿,多慌一慌,兴许内阁的大佬们就有能力在这段时间插入点儿什么敏感议题,让它过一下。 车驾司郎中显然没有这个政治觉悟,听了这话就显得有些发愣:“王司马,这六百里加急,依律……” 六百里加急的事儿,是可以直接面呈皇上的,当然了,也可以直接交给内阁的大佬和五军都督府的大佬。 王骥摆了摆手,一副长者模样:“你只管送去通政司罢,内阁那边,老夫亲自去一趟。” 其实除了驿站,各家也有各自的消息渠道,而且比起驿站来,不会慢太多,毕竟嘛,各大势力传递消息的渠道很多就是依仗驿站建立起来的,虽然不会更快,方便性上也会受些掣肘,但少了文书在衙门里打转的功夫,也不会差太多。 所以王骥估摸着,现在这个情况,内阁和五军都督府想必都已经老早听到了风声,这奏疏进上来的作用,就和最后确认一样了。 要是杨尚荆在这儿,就得好好感慨一下,五百多年前的大佬们确定消息的流程,和五百多年之后微博上吃瓜群众确定明星出轨/离婚/劈腿什么的消息一样,都在等一个所谓的“官宣”。 人类真是特么的不会进化的。 和王骥想的差不多,这会儿内阁的各位大佬已经喜上眉梢了,南边的人,速度还是极快的。 看起来已经老迈不堪的杨溥这会儿显得很是激动,站起身来在内阁里面来回踱步,口中说着:“好,好,好啊,尚荆此子,果然有勉仁昔年的风范,坚毅果决,有勇有谋,好,好,好!” 丰城侯嘛,勋贵体系里面的,虽然现在大家分属同一个阵营,一直在怼内廷,可是一旦内廷真的给怼垮了,文臣武将之间还是要刚正面的,所以李贤这个人呢,杨溥还是能不提就不提的。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杨尚荆这个功劳是李贤特意给的,不过早晚都要知道,早晚也要欠个人情就是了。 “昔年先太师荣随着先帝御驾北征,也曾率领精骑出关,这杨尚荆,到底是将门虎子啊。”马愉在旁边跟着恭维,脸上的喜意也是不作假的。 这会儿有了这么大的功劳,内廷想要翻身可就不是那么的简单了,而这个时候,关于杨荣曾经的光荣征程,当然是能提多少就提多少。 提气啊! “好好想想,明日廷议,总要好生争论一番,总不能亏待了有功之臣啊。”曹鼐也在旁边帮腔,“王骥拿下了麓川,得封靖远伯,这平倭、剿匪之功虽有所不及,可总也要见些实惠才是。” 麓川平蛮,无论是从哪个角度上来说,都要比剿匪的功劳大出去太多,但是吧,大佬们要推,谁还敢站出来理论? 功劳,很多时候就是个有和无的问题。 杨溥点点头,停下身子,转身对陈循说道:“最近还有甚么奏陈不好理论的,明日一并上疏说了个明白,值此大胜,内廷总要恍惚些时日。” 陈循眉头一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其余几个在内阁行走的外朝心腹一听,也跟着连连点头。 姜还是老的辣,醋还是陈的香,这杨溥一出手,就知道几十年的白米饭终究不是白吃的。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一章 宗教工作 老蔡感觉杨尚荆在耍他。 别说他本来就是一个人精了,就算他不是,那也不是傻子不是?自家少奶奶今年多大岁数,老蔡还是知道的。 而老蔡这个神棍从产生到发展,一步一步的可都被忠叔看在眼里的,他能蒙着别人,甚至之前和他一起做工匠的那帮人都能脑抽一下,认为他真是神选之人,可唯独忠叔不会。 杨尚荆三年不和少奶奶圆房,老蔡打赌,这话他敢说,忠叔就能弄死他。 反正他这个位子是杨尚荆抬上来的,出个“羽化登仙”,再找个听话的坐上去,一样好用。 杨尚荆看着老蔡的表情,就知道老蔡在想什么,一时间是恨铁不成钢:“你只消讲话说出去就是了,我也没让你逢人便说,我只消让某些人知道这事儿,也便罢了。” 能接触到杨尚荆房事这个层面的人,少之又少,忠叔算是一个,房里这几个丫头算是一个,魏国公那边大概能听到些风声,建安杨氏的长房大概也能听到点儿声音,最多最多,再加上杨尚荆在政治上的一些个盟友,其他的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而杨尚荆让老蔡说着话,实际上就是说给这帮人听的,更精确一点儿,是说给魏国公那边的人说的。 毕竟杨家这边基本都知道老蔡是个神马水准,但是魏国公那边儿……他不知道啊,而且照着接到的消息,就联姻的事儿,魏国公还找过道士算,别管那个道士是哪个庙里的神仙,只要信这个,老蔡现在这个名头总能忽悠忽悠。 老蔡现在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别的不提,忠叔为代表的建安杨氏,他是肯定惹不起的,魏国公那就更惹不起了,至于杨尚荆,他连惹的念头都不敢有。 在这一瞬间,老蔡突然觉得窝在工坊里面磨火药这个差事不错。 偷眼看了看杨尚荆那张严肃的脸,老蔡也只能吞了一口唾沫,先把这事儿答应了下来,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事儿怎么办,这话怎么说,打不了找忠叔再去商量商量——他老蔡可不是忠叔,连杨都不姓,拿个甚么和杨尚荆当面顶牛? 眼瞅着老蔡答应了下来,杨尚荆脸上的神色多少也缓和了些,只不过他还是狐疑地看了老蔡两眼,似乎是想看出对方到底有没有在忽悠自己。 然而老蔡也是有经验的神棍了,哪儿能那么容易就被看出破绽?所以杨尚荆也只能住口,转而问道:“如今黄岩县一地,可还有其他人在此传教?” 老蔡算计了一下,点点头:“天师府上来了一支人,不过不是什么传教的人物,至于其他的,没人信了,也就没了香火,基本都出去化缘了。” 有官方扶持的宗教就是这么六,造出来点儿所谓的“神迹”,就能一统一个地方的信仰。 所以杨尚荆听了这话,点点头:“那一班道士去了哪家府上,做过些甚么,你总要做到心里有数,天师府那边……嘿。” 天师府作为西南第一大道门,传承了一千好几百年的豪门了,除了皇上,整个大明朝能让他们正眼看的文物勋贵,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当然不至于为了几个平民,把手伸到他杨尚荆的地盘上来,守着龙虎山那一亩三分地,他就是天下豪富。 当然了,这不意味着天师府看不上黎民百姓,只不过经过朱元璋和朱允炆两代皇帝的敲打之后,他们更显得乖巧了,做事的手法也更隐蔽了罢了。 简而言之,他们要是看上了黎民百姓,就只能证明他们要造反,而他们造反,肯定不会赤膊上阵,一定会套上一个XX教的马甲。 老蔡混迹了宗教圈子这么久,自己也不是什么榆木疙瘩的脑袋,自然是一点就透:“少爷放心,大了不敢说,这黄岩县一地,若是出了甚么妖道妖僧,老奴第一个拿了他们,直接以道门的规矩……” 听着前面的话,杨尚荆脸上还有点儿笑容,可是到了最后,杨尚荆脸色一变,干脆给粗暴地打断了:“按照王法来,道教的那一套戒律给我丢到一边。” 顿了顿,杨尚荆盯着老蔡,慢慢说道:“你给我记着,哪怕是事急从权,事后也得到衙门里补上一张公文,道教戒律,是万万不可超越国法的!” 特么的道教是个神马德行,杨尚荆自己的心理还是有点儿逼数的,就不说天师府那九品箓完全照着世俗官吏的品级划分,建立“地上仙境”的心思有多么的昭然若揭了,就是全真这种“新兴”的教派,戒律里面都有直接杀人的。 万一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可就不好办了,杨尚荆也不能指望着自己的继任者还是个穿越者,而且是听凭自己摆布的穿越者。 老蔡点点头,脸上就有些不解,心说我这老神仙还是威风八面的,不敢挑战少爷你也就是了,王法还不能挑战了?这不是坑人嘛!少爷你也不可能在这里呆上一辈子,新来的县令是个垃圾,我也要受着这个鸟气? 抬头看着老蔡的脸色,杨尚荆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虽是拜了正一的师父,可是全真那边的源流,想必也是听到过的,昔年前元建立,为何要组织和尚和全真道士就《老子化胡经》一书真伪展开辩论?全真的祖师,难道就真的是不如和尚,心甘情愿削发为僧的么?” 老蔡听了这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道教虽然在理论体系建设上要稍逊和尚一筹,但是论起辩论这种细节上的东西,还是不比和尚差的,之所以输了,不是因为真不行,而是因为元朝的蒙古骑兵就在旁边磨刀霍霍呢。 长春真人丘处机广开戒坛,法脉最远传到贵州、广西,民间势力太大了些,要是再赢了和尚,全真教无人可制,当然就只能人头滚滚了。 “你且记住吧。”杨尚荆叹了口气,接着就开始说下一个事情,“工坊那边,你最近也要盯着一下,似乎有些消息走漏了出去,进了宁王的耳朵里。”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二章 越重越好 那边杨尚荆在给老蔡面授机宜,这边轩輗也算是正式等到了钦差的仪仗,所以他也不得不联合三法司的人,给钦差大臣上眼药。 法医这个职业源远流长,在大明朝的时候叫仵作,宋朝著名的验尸官宋慈在五百多年之后还拍了个电视剧叫《大宋提刑官》。 换句话说,虽然现在没有显微镜之类的高科技仪器,但是尸首只要没有被彻底烧化,还是能判断身上哪儿受了致命伤了。 刑部跟着下来的老仵作叫白晓,在刑部衙门混迹了小三十年了,过手的死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这验尸的事儿,就是这个老仵作在做。 “死者身上伤口两处,腰间一刀,脖颈一刀……” 老仵伸手扒拉着都快烂了的尸体,对着旁边的人说道,他的徒弟就在一边做着记录,而轩輗这些人则站在一旁,看着老仵作的操作。 “腰间刀口虽然开口大,易失血,但并不致命,真正要命的是脖颈上的这一刀……” 摇了摇头,老仵作掰开了李信的嘴:“口鼻之中干净无灰,显然是在起火之前就被杀死了,最后烧成了这般模样……” 老仵作检查尸首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定下了结论:“从刀口的角度、力度来看,必然不是自杀,只不过这伤口形状很怪,显然用力不甚均匀,门外的侍卫在看见起火之后曾经进来查验过,下走也不清楚这尸体是不是摆出来的,想要看看尸体有没有动过,总要还原一番现场。” 轩輗点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能看清死者死之前的体态,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先把人弄死再搬到这边来的了。 老仵作吩咐了一是永恒,自然有人把干草递了过来,就在这驿站里面,直接点了一堆火,烧的位置就是原本李信死的那一小块。 也是老经验,还是宋慈那本《洗冤录》里面的老法子,高温之下油脂上浮,就能勾勒出李信死之前的体态。 然后地上烧出来两个人影,或者说,一个半人影。 三法司跟过来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之所以让一个老仵作在这边摆弄,实际上他们是想要撇开一些干系,毕竟他们是外朝的官,旁边站着看验尸的,就是内廷的中官。 可是看见这个,三法司的人再不说话,那就是不知好歹了,别说轩輗要弄他们,回到京师,他们上面的大佬也要训斥他们。 就看刑部的一个主事站了出来,低下头来,仔细对比了一下地上的人形,再看了看李信的尸体,点点头,说道:“地上的印记,的确是李都司留下来的,只是这剩下的人形,却是很让本官疑惑。” 直起身子,这个主事转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站着的李信亲兵:“当夜还有谁在李都督的房中?” 那个亲兵本来就是来走过场的,哪里有这个准备?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当晚老爷找了一个妾室侍寝,小的们当时急于救出老爷,也没管太多,直接将这妾室的尸首挪开……” 大理寺的人听到这里,眉毛就是一竖:“那这个妾室的尸首现在何处?” ………… 轩輗站在一旁,脸上带笑,到底李信是怎么个死法,他这个刑狱口的老油条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他找杨尚荆聊天,主要还是确定是不是杨尚荆派出来的死士干的,特意给地上留下两个人影来,让人抓不出破绽。 只要洗清了杨尚荆的罪名,剩下的就都好说了。 毕竟嘛,“家贼难防”。 就在处州府的衙役陪着三法司的差役去找那个小妾的棺椁的功夫,一个臬司衙门的差役走了过来,双手呈上一封信来:“臬台,台州府黄岩县来信,说是急信,请臬台过目。” 轩輗挑了挑眉毛,心说难不成这么快杨尚荆就备好了剿匪所需的物资了?那杨尚荆手下这个动员力,可就有点儿太过恐怖了。 结果撕开信封看了看内容,轩輗的眉毛就竖了起来,处州府田家被杨尚荆列为了必杀目标,根本没有和他商量的语气,而且里面的强硬态势,也有点儿让轩輗不敢想象,写这封信给他的居然是杨尚荆。 他转身对着处州知府招招手,这个他的“自己人”当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就听轩輗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和本地的田家,可有甚么太深的瓜葛么?” 这处州知府愣了一下,摇摇头:“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去那边转转,收受些寻常的礼物,大家图个开心安心罢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太多的交际。” 似乎是害怕轩輗不信,他又加了一句:“这田家如今仅有两个举人,并无进士出身的在朝中做官。” 皇权不下县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和地方豪族打交道的,主要还是县令,能够上档次直接和正四品知府谈笑风生的乡贤,总体而言还是不多的。 而田家作为一个没有人入朝为官的普通乡贤,自然是没有资格和这位处州知府谈笑风生了,圈子不一样,再有钱没卵用,搭不上话,人家不陪你玩的。 轩輗低着头思考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对他说道:“这样最好,老夫有几句话要说与你,你且挺好了,勿要外传。” 处州知府连连点头,自己的大靠山给自己训话,不听那不是找死了? “即刻斩断和田家的一切联系,仔细搜寻田家不法之罪状,这处州的剿匪,第一刀就得砍在田家头上。” 听着轩輗的话,处州知府眼睛就是一睁,这年月大家都在犯规,说白了下面养几个人,有活儿干做农夫马夫,没活干劫道劫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是出了北京城没多远,那一样是乱糟糟的,锦衣卫东厂再牛,这种没油水榨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去不是? 所以,想要找这样的大家族的麻烦,渠道多了去了。 所以,这处州知府轻声问了一句:“却不知,要找何种罪状?” “越重越好。” 轩輗如此回答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三章 动荡之始(上) 就在杨尚荆参田家“坑害朝廷命官,逼死人命”的条陈塞到轩輗手里第二天,杨尚荆的第二个条陈就又到了轩輗的手里。 这次是发的加急件,四百里加急,因为事渉“剿匪”事宜。 丰城侯给杨尚荆的东西很齐备,都是那几家参与谋划了截杀杨尚荆,意图破坏开海大事的家族的名单,杨尚荆琢磨了一下,要是全都弄死了,整个浙江、福建和江西都得乱成一锅粥,这对于开海之前所需要的相对平稳的环境,是不那么好的。 所以杨尚荆在找来了忠叔和杨勤之后,仔仔细细地圈定了其中最大的三家和最小的三家,加入了勾绝的名单。 而这六家,无一例外地,都在生意上或者是其他什么地方和杨家有那么一点点的过节。 当然了,作为大公无私的詹事府少詹事,万民敬仰的黄岩县县令,盗贼们闻风丧胆的备倭衙门主官,杨尚荆是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儿小事儿,就直接砍了对头全家的。 然后吧,浙江臬司衙门那边行动的飞快,都没等轩輗正式结清了李信离奇死亡这个案子,文书直接就放在了藩司衙门去了,一起发回去的,还有李信死亡证明。 嗯,最后定性的是,李信身边那个小妾是被矿贼买通的,要杀了李信,防止他南下剿匪,因为李信“威名远播”,这算是给朝廷一个交代,也算是给皇上一个交代,毕竟你不能让皇上很是“看中”一个废物吧?没有威名,也要制造一个威名不是? 当然了,那个小妾往上,三族以内,尽数被拿下了,该砍脑袋砍脑袋,该发配充军的发配充军,该被打入贱籍扔进窑子里的扔进窑子里面,没有人会对这家倒霉蛋稍有怜悯。 毕竟臬司衙门的人从那个小妾的家里搜出了“赃银千两”。 方廷玉和孙原贞这俩人也是提前接了信儿的,一个没闲着,盖了章就往南京发。 然而吧,人命大如天,剿匪是要砍脑袋的,那也是杀伤人命不是?只不过浙江全省剿匪这事儿吧,实在太大了点儿,没人敢担这个干系,所以还得上报。 所以南京的大佬们也没敢耽搁,加上了南京刑部、兵部和户部的批文,直接一个六百里加急直接往京师送去了。 毕竟是一省三司衙门里面两司发力,这案子里面还有一个正二品的都指挥使的小命,一个正七品县令的小命,一个正八品县丞的小命,再加上一个正四品少詹事的小命,金贵的很呢。 这会儿的北京城也是热闹的不行,朝堂上还正为了军功的事儿撕逼呢,已经有了凉意的北京城,金銮殿上愣是给人一种热火朝天的感觉。 外朝的大佬们觉得,应该先把右都御史的位子给定下来,京中没有都御史执掌,这都察院就少了个懂业务的把门的,平白每日多了不少无关紧要的奏章,耽搁了大家的时间,至于杨尚荆和李贤这二位的军功,那必须要照着大了赏赐,不赏赐就要失去军心了。 皇帝陛下哪儿是好相与的?经历过金英这个老家伙的点播,再加上王振这个坏家伙的撺掇,咬定了就是不给新的都御史名额,而且给出的理由那叫一个无懈可击。 “王爱卿久居甘肃,为国分忧,如今已然年老,朕不忍他再受苦寒,欲在今年冬将其调回京师任职,大同处寻觅阉竖郭敬之事已然有了眉目,陈爱卿不日还朝,这京中,怕是不好有三个都御史罢?” 官字两张口嘛,所有的官儿名义上都是皇帝任命的,那么,皇上当然也可以用两张嘴来说话了,而且说什么是什么。 这句话就涉及到了官制问题,按照大明朝的官制,都察院还真就只有一左一右两个都御史,再有就超编了,虽然说现在朝堂上违逆了官制,也就是所谓的“祖制”的事儿太多了,光特么兵部尚书就好几个,可是谁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再者说了,所谓的殿阁大学士,按照祖制还特么给皇帝做秘书的小官儿呢,现在哪个内阁大学士身上没挂个侍郎、尚书之类的衔儿?谁敢提? 朝堂上这帮瘪三都明白,现在谁敢提这个,用事实反驳理论,那么占着大义名头的皇帝就不介意一拍脑袋,想起来祖制是啥样的,然后给上面的大佬们来上一刀。 很疼的那种。当然了,皇帝陛下英明神武,也不是不给他们机会,王文出镇甘肃,是用左都御史的名头去的,陈镒去大同办事儿,挂的是右都御史的名头,谁要是想去这俩地方帮着皇帝分忧,完全可以让陛下赏给你一个正二品的都御史的官帽子嘛。 毕竟嘛,法力不外人情。 然而俞士悦今年也不小了,王文能折腾得起,他这个大理寺卿可未必折腾得起啊,身体素质差了太多,别特么刚捡到正二品的官帽子,直接就病死在去甘肃或者大同的路上了。 他又不是杨荣,没资格获得太多的哀荣,而且大理寺卿这个位子,实际上也不比右都御史差太多,这种职级上的晋升,俞士悦并不渴求。 既然皇上打定了注意要把都御史的位子空出来,大家也没法说什么了,俞士悦本人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态度,谁还能上去生劝不成? 还是有人能去说服王文,让他老人家在甘肃多待几年,或者直接告老还乡? 那只怕会被二人活生生打死。 于是内廷外朝就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僵局。 都御史的位子不安排好,外朝就没办法提给南方剿灭矿贼的军功,剿灭矿贼的军功没分配,南边的事儿就很难有一个真正的定论。 也就在这个时候,浙江藩司衙门和臬司衙门的条陈全加上南京六部大佬给的奏章,就全都发了上了,“剿匪”这么个议题,让外朝的大佬们似乎找到了下台阶的机会。 毕竟资产阶级都有软弱都行,那么比资产阶级还要腐朽的封建官僚们,讲一讲软弱性,玩一手就坡下驴,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吧? 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四章 动荡之始(下) 老蔡感觉杨尚荆在耍他。 别说他本来就是一个人精了,就算他不是,那也不是傻子不是?自家少奶奶今年多大岁数,老蔡还是知道的。 而老蔡这个神棍从产生到发展,一步一步的可都被忠叔看在眼里的,他能蒙着别人,甚至之前和他一起做工匠的那帮人都能脑抽一下,认为他真是神选之人,可唯独忠叔不会。 杨尚荆三年不和少奶奶圆房,老蔡打赌,这话他敢说,忠叔就能弄死他。 反正他这个位子是杨尚荆抬上来的,出个“羽化登仙”,再找个听话的坐上去,一样好用。 杨尚荆看着老蔡的表情,就知道老蔡在想什么,一时间是恨铁不成钢:“你只消讲话说出去就是了,我也没让你逢人便说,我只消让某些人知道这事儿,也便罢了。” 能接触到杨尚荆房事这个层面的人,少之又少,忠叔算是一个,房里这几个丫头算是一个,魏国公那边大概能听到些风声,建安杨氏的长房大概也能听到点儿声音,最多最多,再加上杨尚荆在政治上的一些个盟友,其他的人,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而杨尚荆让老蔡说着话,实际上就是说给这帮人听的,更精确一点儿,是说给魏国公那边的人说的。 毕竟杨家这边基本都知道老蔡是个神马水准,但是魏国公那边儿……他不知道啊,而且照着接到的消息,就联姻的事儿,魏国公还找过道士算,别管那个道士是哪个庙里的神仙,只要信这个,老蔡现在这个名头总能忽悠忽悠。 老蔡现在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别的不提,忠叔为代表的建安杨氏,他是肯定惹不起的,魏国公那就更惹不起了,至于杨尚荆,他连惹的念头都不敢有。 在这一瞬间,老蔡突然觉得窝在工坊里面磨火药这个差事不错。 偷眼看了看杨尚荆那张严肃的脸,老蔡也只能吞了一口唾沫,先把这事儿答应了下来,反正车到山前必有路,这事儿怎么办,这话怎么说,打不了找忠叔再去商量商量——他老蔡可不是忠叔,连杨都不姓,拿个甚么和杨尚荆当面顶牛? 眼瞅着老蔡答应了下来,杨尚荆脸上的神色多少也缓和了些,只不过他还是狐疑地看了老蔡两眼,似乎是想看出对方到底有没有在忽悠自己。 然而老蔡也是有经验的神棍了,哪儿能那么容易就被看出破绽?所以杨尚荆也只能住口,转而问道:“如今黄岩县一地,可还有其他人在此传教?” 老蔡算计了一下,点点头:“天师府上来了一支人,不过不是什么传教的人物,至于其他的,没人信了,也就没了香火,基本都出去化缘了。” 有官方扶持的宗教就是这么六,造出来点儿所谓的“神迹”,就能一统一个地方的信仰。 所以杨尚荆听了这话,点点头:“那一班道士去了哪家府上,做过些甚么,你总要做到心里有数,天师府那边……嘿。” 天师府作为西南第一大道门,传承了一千好几百年的豪门了,除了皇上,整个大明朝能让他们正眼看的文物勋贵,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当然不至于为了几个平民,把手伸到他杨尚荆的地盘上来,守着龙虎山那一亩三分地,他就是天下豪富。 当然了,这不意味着天师府看不上黎民百姓,只不过经过朱元璋和朱允炆两代皇帝的敲打之后,他们更显得乖巧了,做事的手法也更隐蔽了罢了。 简而言之,他们要是看上了黎民百姓,就只能证明他们要造反,而他们造反,肯定不会赤膊上阵,一定会套上一个XX教的马甲。 老蔡混迹了宗教圈子这么久,自己也不是什么榆木疙瘩的脑袋,自然是一点就透:“少爷放心,大了不敢说,这黄岩县一地,若是出了甚么妖道妖僧,老奴第一个拿了他们,直接以道门的规矩……” 听着前面的话,杨尚荆脸上还有点儿笑容,可是到了最后,杨尚荆脸色一变,干脆给粗暴地打断了:“按照王法来,道教的那一套戒律给我丢到一边。” 顿了顿,杨尚荆盯着老蔡,慢慢说道:“你给我记着,哪怕是事急从权,事后也得到衙门里补上一张公文,道教戒律,是万万不可超越国法的!” 特么的道教是个神马德行,杨尚荆自己的心理还是有点儿逼数的,就不说天师府那九品箓完全照着世俗官吏的品级划分,建立“地上仙境”的心思有多么的昭然若揭了,就是全真这种“新兴”的教派,戒律里面都有直接杀人的。 万一开了这个先例,以后可就不好办了,杨尚荆也不能指望着自己的继任者还是个穿越者,而且是听凭自己摆布的穿越者。 老蔡点点头,脸上就有些不解,心说我这老神仙还是威风八面的,不敢挑战少爷你也就是了,王法还不能挑战了?这不是坑人嘛!少爷你也不可能在这里呆上一辈子,新来的县令是个垃圾,我也要受着这个鸟气? 抬头看着老蔡的脸色,杨尚荆也不由得叹了口气:“你虽是拜了正一的师父,可是全真那边的源流,想必也是听到过的,昔年前元建立,为何要组织和尚和全真道士就《老子化胡经》一书真伪展开辩论?全真的祖师,难道就真的是不如和尚,心甘情愿削发为僧的么?” 老蔡听了这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道教虽然在理论体系建设上要稍逊和尚一筹,但是论起辩论这种细节上的东西,还是不比和尚差的,之所以输了,不是因为真不行,而是因为元朝的蒙古骑兵就在旁边磨刀霍霍呢。 长春真人丘处机广开戒坛,法脉最远传到贵州、广西,民间势力太大了些,要是再赢了和尚,全真教无人可制,当然就只能人头滚滚了。 “你且记住吧。”杨尚荆叹了口气,接着就开始说下一个事情,“工坊那边,你最近也要盯着一下,似乎有些消息走漏了出去,进了宁王的耳朵里。”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五章 扎耳朵 一个势力只要成型了之后,内耗总要比外战耗费更多的资源,更多的心思,因为内部之间的瓜葛实在太深了些,谁也不知道敲了二狗子的脑袋的同时,三愣子的脚丫子会不会出血。 明朝上层的内廷和外朝之间的斗争如此,建安杨氏的内部斗争同样如此。 所以在老大帝国内部矛盾驾驭不住的时候,往往会选择进行对外战争,借此延缓矛盾爆发的时间,腾出手来慢慢处理,只不过对外战争的风险同样巨大,很可能让自己万劫不复。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髪兰西帝国的拿破仑三世。 不过建安杨氏到现在,还没有到那种内耗的等级,不过随着杨道清的过世,内部的斗争已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这个事实,给杨尚荆掣肘,也就成了杨恭对立面上的那些人的标准手段了。 毕竟杨尚荆还年轻,毕竟杨尚荆在内廷外朝之中的敌人还很多,建安杨氏刚刚出了一个杨荣,毕竟…… 否则,一个家族哪怕能出一个正四品的知府,而不是正四品的少詹事,管着浙江一省小半兵马的,都得一蹦三尺高,到祖坟那边去烧高香了。 嗯,现在杨家内部怼杨恭的时候,就经常说拿着杨尚荆当杨荣的反例,什么杨荣在世的时候朝中都是门生故吏,现在杨尚荆举目皆敌如何如何。 要不是杨恭现在位子不稳,要不是杨尚荆举目皆敌的事儿算是坐实了一半儿,杨恭能抽死他们。 所以现在这个杨明一才能在杨尚荆面前大谈“家族为重”,否则别说来这儿了,在家的时候杨恭就能用家法治死他。 挨了一耳光的杨明一原地转了三个圈儿,这才堪堪停住了身形,杨尚荆现在是带兵的官儿,整天不说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可是自己的身子骨也没停下锻炼,体力好得很,这一巴掌抽下去,杨明一左边那一排的牙至少松动了一小半。 杨明一捂着自己的腮帮子,伸手指着杨尚荆,瞪圆了眼睛:“杨戬,你……” 杨尚荆摇了摇头,嗤笑了一声:“本官打你又如何?你叫了本官这一声二哥,那边是长兄如父,你家大人未曾教你做人的道理,本官今天就教教你。” 说完了话,转手又是一个大耳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牙齿磕碰到了舌头,反正杨明一是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杨尚荆哪管这个?他心里正特么郁闷呢,上面的消息如今还没下来,谁知道京中又是个甚么光景?这万一京师之中有了什么变数,他可就彻底没得玩了。 所以他跟身进步,一脚直接踹在了杨明一的胸前,直接给他踹倒在了地上,眼睛看着杨尚荆,里面全是愤怒和惊恐,破口大骂虽然有些含混了,可是到底也能听清些意思:“杨戬你敢打我……待我回了家中……” 杨尚荆摇摇头,刚刚想要说话,就看见轩輗从二门方向走了进来,当下也顾不得杨明一这个倒霉催的,直接迈过了门槛,对着轩輗一躬到地:“下官杨尚荆,见过轩臬台。” 轩輗上前一步,将杨尚荆扶了起来,如果说杨尚荆刚刚到浙江的时候,是单纯地长辈对后辈的提携,但是现在,两人之间隐隐已经有了些互相帮扶的意味了,杨尚荆这小子的成长速度,或者说是借势的能力,让轩輗也感慨不已。 “免礼免礼,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多的规矩?” 轩輗说着话的时候是笑的,杨明一一听“臬台”俩字儿就是一哆嗦,转首一看,整个人就感觉屁股下面往上窜凉气。 能和一省臬司衙门长官谈笑风生,看来家里对自己这个二哥的理解,还有些偏差? 杨明一这块儿已经是一时间忘了疼痛,正在那想着事儿呢,就看着轩輗拍了拍杨尚荆的肩膀,说道:“老夫此次前来,是受了旨意的。” 顿了顿,轩輗笑道:“圣旨上说,以备倭衙门巡防千户所为主,浙江本地各个卫所为辅,在浙江全境剿匪,若有通匪者,罪加三等。这总督剿匪的差事,是老夫的,只不过嘛……” 杨尚荆听到这里,脸上已经出现了笑容,听着轩輗继续说下去:“这具体剿匪的差事,还是要看尚荆你的了,若是效果好了,巡防千户所升上一级,总也不是甚么难事。” 一省剿匪的大事儿,当然不可能靠着一个备倭衙门领头了,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备倭衙门的主管地带只有沿海那一串儿十九个卫所,内地的不能管辖,否则就是越权。 杨尚荆这个少詹事如果配上一个钦差的衔儿,那当然是啥话都不用说了,全权署理就完事儿了,可是现在这个时候,皇上能给杨尚荆“加担子”么?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就得找一个能镇得住场面,本身资历也高的人下来担纲了。 京师之中,内廷刚刚在李信的案子上碰了一鼻子灰,自然不会再派人下来了,地方上的差遣,就只有按照规矩让浙江臬司衙门的人担纲了,是不是轩輗主管都无所谓,毕竟南直隶那帮人基本上都被杨尚荆喂饱了。 当然了,最重要的就是,备倭衙门的巡防千户所能升一级,哪怕不坐实了一卫的名头,只给一个卫所的编制,那都是好的,到时候李勇那个都指挥佥事正好就能用在刀刃上,不至于被屈才了。 “一切全听轩臬台招呼。”杨尚荆恭恭敬敬地回着,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声止歇,杨尚荆扭头看向杨勤:“去,把徐千户请过来,本官要安排剿匪的相关事宜!” 杨勤应了一声,看了看地上坐着,已经丢了气力的杨明一,直接一溜烟跑了。 看着轩輗有些疑惑的目光,杨尚荆笑着说道:“这厮不成器,是我杨家二房的人,和处州府田家那边有些往来,被戬打了一顿,待会儿送到柴房里冷静冷静罢。” 在外人面前,兄友弟恭的模样还是要做的,只不过这话落在轩輗的耳朵里,就有点儿扎人了。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六章 扎心 那边杨尚荆在给老蔡面授机宜,这边轩輗也算是正式等到了钦差的仪仗,所以他也不得不联合三法司的人,给钦差大臣上眼药。 法医这个职业源远流长,在大明朝的时候叫仵作,宋朝著名的验尸官宋慈在五百多年之后还拍了个电视剧叫《大宋提刑官》。 换句话说,虽然现在没有显微镜之类的高科技仪器,但是尸首只要没有被彻底烧化,还是能判断身上哪儿受了致命伤了。 刑部跟着下来的老仵作叫白晓,在刑部衙门混迹了小三十年了,过手的死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这验尸的事儿,就是这个老仵作在做。 “死者身上伤口两处,腰间一刀,脖颈一刀……” 老仵伸手扒拉着都快烂了的尸体,对着旁边的人说道,他的徒弟就在一边做着记录,而轩輗这些人则站在一旁,看着老仵作的操作。 “腰间刀口虽然开口大,易失血,但并不致命,真正要命的是脖颈上的这一刀……” 摇了摇头,老仵作掰开了李信的嘴:“口鼻之中干净无灰,显然是在起火之前就被杀死了,最后烧成了这般模样……” 老仵作检查尸首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定下了结论:“从刀口的角度、力度来看,必然不是自杀,只不过这伤口形状很怪,显然用力不甚均匀,门外的侍卫在看见起火之后曾经进来查验过,下走也不清楚这尸体是不是摆出来的,想要看看尸体有没有动过,总要还原一番现场。” 轩輗点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能看清死者死之前的体态,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先把人弄死再搬到这边来的了。 老仵作吩咐了一是永恒,自然有人把干草递了过来,就在这驿站里面,直接点了一堆火,烧的位置就是原本李信死的那一小块。 也是老经验,还是宋慈那本《洗冤录》里面的老法子,高温之下油脂上浮,就能勾勒出李信死之前的体态。 然后地上烧出来两个人影,或者说,一个半人影。 三法司跟过来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之所以让一个老仵作在这边摆弄,实际上他们是想要撇开一些干系,毕竟他们是外朝的官,旁边站着看验尸的,就是内廷的中官。 可是看见这个,三法司的人再不说话,那就是不知好歹了,别说轩輗要弄他们,回到京师,他们上面的大佬也要训斥他们。 就看刑部的一个主事站了出来,低下头来,仔细对比了一下地上的人形,再看了看李信的尸体,点点头,说道:“地上的印记,的确是李都司留下来的,只是这剩下的人形,却是很让本官疑惑。” 直起身子,这个主事转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站着的李信亲兵:“当夜还有谁在李都督的房中?” 那个亲兵本来就是来走过场的,哪里有这个准备?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当晚老爷找了一个妾室侍寝,小的们当时急于救出老爷,也没管太多,直接将这妾室的尸首挪开……” 大理寺的人听到这里,眉毛就是一竖:“那这个妾室的尸首现在何处?” ………… 轩輗站在一旁,脸上带笑,到底李信是怎么个死法,他这个刑狱口的老油条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他找杨尚荆聊天,主要还是确定是不是杨尚荆派出来的死士干的,特意给地上留下两个人影来,让人抓不出破绽。 只要洗清了杨尚荆的罪名,剩下的就都好说了。 毕竟嘛,“家贼难防”。 就在处州府的衙役陪着三法司的差役去找那个小妾的棺椁的功夫,一个臬司衙门的差役走了过来,双手呈上一封信来:“臬台,台州府黄岩县来信,说是急信,请臬台过目。” 轩輗挑了挑眉毛,心说难不成这么快杨尚荆就备好了剿匪所需的物资了?那杨尚荆手下这个动员力,可就有点儿太过恐怖了。 结果撕开信封看了看内容,轩輗的眉毛就竖了起来,处州府田家被杨尚荆列为了必杀目标,根本没有和他商量的语气,而且里面的强硬态势,也有点儿让轩輗不敢想象,写这封信给他的居然是杨尚荆。 他转身对着处州知府招招手,这个他的“自己人”当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就听轩輗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和本地的田家,可有甚么太深的瓜葛么?” 这处州知府愣了一下,摇摇头:“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去那边转转,收受些寻常的礼物,大家图个开心安心罢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太多的交际。” 似乎是害怕轩輗不信,他又加了一句:“这田家如今仅有两个举人,并无进士出身的在朝中做官。” 皇权不下县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和地方豪族打交道的,主要还是县令,能够上档次直接和正四品知府谈笑风生的乡贤,总体而言还是不多的。 而田家作为一个没有人入朝为官的普通乡贤,自然是没有资格和这位处州知府谈笑风生了,圈子不一样,再有钱没卵用,搭不上话,人家不陪你玩的。 轩輗低着头思考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对他说道:“这样最好,老夫有几句话要说与你,你且挺好了,勿要外传。” 处州知府连连点头,自己的大靠山给自己训话,不听那不是找死了? “即刻斩断和田家的一切联系,仔细搜寻田家不法之罪状,这处州的剿匪,第一刀就得砍在田家头上。” 听着轩輗的话,处州知府眼睛就是一睁,这年月大家都在犯规,说白了下面养几个人,有活儿干做农夫马夫,没活干劫道劫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是出了北京城没多远,那一样是乱糟糟的,锦衣卫东厂再牛,这种没油水榨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去不是? 所以,想要找这样的大家族的麻烦,渠道多了去了。 所以,这处州知府轻声问了一句:“却不知,要找何种罪状?” “越重越好。” 轩輗如此回答道。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七章 安排 第五九七章 寻思了半晌,杨尚荆最终还是放过了杨明一这个倒霉孩子。 无他,杨尚荆也不知道当时谋划着刺杀自己的,到底是杨家的哪一房人,如果现在就把杨明一弄死了,会直接导致杨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矛盾,矛盾激化之下,分家不至于,火并是肯定会有的。 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杨家内部的事儿说到底是盖不住的,这种程度的火并肯定会造成杨家实力的大幅度下降,这也会导致外敌窥伺,同时削弱了杨家的影响力和实力,这对杨尚荆想要扩充实力,大张旗鼓地开海,是背道而驰的。 所以杨尚荆要立威,但不能从小处立威,只能是到时候借着“勾结盗匪”这一项,直接斩了杨家一房,才能直接震慑住怀有二心的王八蛋。 不过吧,为了害怕自己反悔,杨尚荆还是把杨明一扣在了备倭衙门里面,话说的很清楚,“愚兄不晓得如何分辨黑白,遇事但有斩尽杀绝而已,贤弟若是此番离去,偏巧这厢走漏了甚么剿匪的风声,愚兄实在不好和下面的弟兄交代,生怕一怒之下取了你项上人头。” 遇到杨尚荆这么“开诚布公”的说法,杨明一能怎么办? 当然是只有绝望了。 当生活强×了你,而你无力反抗的时候,就只能享受着了。 所以杨明一捂着两边都被扇活动了的牙,闭着眼睛开始了在备倭衙门小单间里面喝粥的生活,上下门牙翻飞起来,就特么和那个小兔子一样。 而这边,杨尚荆的剿匪工作也开始有条不紊地被安排了起来,这一声令下,巡防千户所的大部,包括原本从巡防千户所里面外调的兵丁尽数听令,开始“深入基层,完善整合”。 换句话说,就是把大半个巡防千户所的人手调到了普通的卫所之中,对这些普通的卫所士卒进行整齐划一的指导。 先前在沿海各个州府县用的就是这一招,效果好得出奇。 只不过整个浙江实在是太大了一些,想要将整个巡防千户所的人手稀释到整个浙江省,哪怕是加上原本被调出去的老兵,也差了太多,所以杨尚荆寻思了一下,直接做了个包围圈,准备将所有的盗匪逼到中圈,一波带走。 嘉兴、杭州、绍兴、宁波、台州、温州之前都已经清扫过一次了,剩下的也不多,而且都是有默契的几个家族的势力,杨尚荆也不想涸泽而渔,为了一丢丢的军功直接得罪了所有的江浙士绅,所以只是依托这几个州府原本的卫所,在各府交界的地方设置了路卡,防止有盗贼渗透到这几个府里面。 湖州府靠近太湖,除了寻常的山贼,还有不少的水匪,不过吧,能玩得起船的,大约也是各家养的狗,而且太湖又毗邻苏州等地,剿匪的时候很难一网打尽,属于出力不讨好的勾当,在开海导致的大规模造船高潮出现前,杨尚荆不想在这种地方和水匪玩躲猫猫,所以湖州府也被轻轻放过,只是指派当地的巡检司衙门配合卫所做一下象征性的清剿。 当然了,为了防备有哪家不知道好歹的想试试他杨尚荆的威风,杨尚荆还是往南直隶去了一封信,让魏国公麾下的精锐以防备浙江盗匪北上开进苏州府,一旦太湖上有什么风吹草动,直接就拿他们祭旗。 魏国公麾下的精锐比起杨尚荆的巡防千户所,组织度上虽然远远不及,但是战阵之上砍些没什么军阵经验的山贼水匪,还是砍瓜切菜一般,毕竟嘛,杀鸡这种活儿,用牛刀能杀,菜刀当然也没问题。 看着杨尚荆讲完了前半段的安排,忠叔慢慢皱起了眉头:“少爷,却不知,那处州、金华、严州、衢州四府,当如何?” 第一个就提处州府的原因很简单,不单单是杨尚荆在那边遇刺,也不单单是李信在那边殒命,更重要的是,处州的复杂让正在那片继续清剿矿贼的丰城侯李贤很容易介入其中。 当然,丰城侯这个刚刚打了大胜仗的侯爷,是不可能看中剿匪这点儿小功劳的,但是丰城侯的儿子李勇,却必须要看重这点儿功劳,因为这是“经验”,和剿灭矿贼一事完全不同的经验。 简单来说,就是大规模集团化兵团作战,和小规模治安战之间的区别。 没有这个治安战的经验,或者说没有这一层镀金,他李勇想要到巡防千户所管事儿,就会给内廷一个插手掣肘的机会,这是不符合杨尚荆好利益的,也是不符合李贤利益的。 所以杨尚荆的脸上就带上了笑容,很人畜无害的那种:“巡防千户所千户徐尚庸带领二百精锐,并台州卫两千兵丁西进处州,沿途清剿流匪,但有抵抗者,杀无赦!” 巡防千户所算是个独特的单位,在外朝的争取下,或者说为了力压内廷彰显肌肉的强势之下,它的编制足有普通三个千户所的大小,接近一个卫的编制,虽然大部分稀释了出去,但还是要留下一个千户所的兵力干正事儿,也就是“巡防”,而这个防的,就是倭寇。 剩下的两千多人直接留下了十分之一给徐尚庸带着,还有台州卫的两千兵丁,这是高配置中的高配了,看看当时南下的时候,杨勤才带了几个人就能血洗几个山寨,就知道现在什么叫做杀鸡用牛刀了。 而徐尚庸这个高配的千户亲自带兵,也能从侧面证明杨尚荆的杀心到底是有多重。 所以不光是徐尚庸这个领兵的,剩下的备倭衙门官吏齐齐打了个寒颤,几个从杨尚荆任职黄岩县开始就一直观察着的,似乎又看到了城北的血火。 “本官也将发公文给丰城侯,请丰城侯调兵北上,务必将处州匪患绝于一役!” 杨尚荆最后的话可以说是掷地有声,他没提丰城侯会让谁北上,但谁都知道,北上的人一定回事李勇,他急需用人头换取治安战的经验。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八章 前路 那边杨尚荆在给老蔡面授机宜,这边轩輗也算是正式等到了钦差的仪仗,所以他也不得不联合三法司的人,给钦差大臣上眼药。 法医这个职业源远流长,在大明朝的时候叫仵作,宋朝著名的验尸官宋慈在五百多年之后还拍了个电视剧叫《大宋提刑官》。 换句话说,虽然现在没有显微镜之类的高科技仪器,但是尸首只要没有被彻底烧化,还是能判断身上哪儿受了致命伤了。 刑部跟着下来的老仵作叫白晓,在刑部衙门混迹了小三十年了,过手的死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今天这验尸的事儿,就是这个老仵作在做。 “死者身上伤口两处,腰间一刀,脖颈一刀……” 老仵伸手扒拉着都快烂了的尸体,对着旁边的人说道,他的徒弟就在一边做着记录,而轩輗这些人则站在一旁,看着老仵作的操作。 “腰间刀口虽然开口大,易失血,但并不致命,真正要命的是脖颈上的这一刀……” 摇了摇头,老仵作掰开了李信的嘴:“口鼻之中干净无灰,显然是在起火之前就被杀死了,最后烧成了这般模样……” 老仵作检查尸首很快,三下五除二就定下了结论:“从刀口的角度、力度来看,必然不是自杀,只不过这伤口形状很怪,显然用力不甚均匀,门外的侍卫在看见起火之后曾经进来查验过,下走也不清楚这尸体是不是摆出来的,想要看看尸体有没有动过,总要还原一番现场。” 轩輗点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只要能看清死者死之前的体态,就能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先把人弄死再搬到这边来的了。 老仵作吩咐了一是永恒,自然有人把干草递了过来,就在这驿站里面,直接点了一堆火,烧的位置就是原本李信死的那一小块。 也是老经验,还是宋慈那本《洗冤录》里面的老法子,高温之下油脂上浮,就能勾勒出李信死之前的体态。 然后地上烧出来两个人影,或者说,一个半人影。 三法司跟过来的人又不是吃干饭的,之所以让一个老仵作在这边摆弄,实际上他们是想要撇开一些干系,毕竟他们是外朝的官,旁边站着看验尸的,就是内廷的中官。 可是看见这个,三法司的人再不说话,那就是不知好歹了,别说轩輗要弄他们,回到京师,他们上面的大佬也要训斥他们。 就看刑部的一个主事站了出来,低下头来,仔细对比了一下地上的人形,再看了看李信的尸体,点点头,说道:“地上的印记,的确是李都司留下来的,只是这剩下的人形,却是很让本官疑惑。” 直起身子,这个主事转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站着的李信亲兵:“当夜还有谁在李都督的房中?” 那个亲兵本来就是来走过场的,哪里有这个准备?当下,也只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当晚老爷找了一个妾室侍寝,小的们当时急于救出老爷,也没管太多,直接将这妾室的尸首挪开……” 大理寺的人听到这里,眉毛就是一竖:“那这个妾室的尸首现在何处?” ………… 轩輗站在一旁,脸上带笑,到底李信是怎么个死法,他这个刑狱口的老油条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他找杨尚荆聊天,主要还是确定是不是杨尚荆派出来的死士干的,特意给地上留下两个人影来,让人抓不出破绽。 只要洗清了杨尚荆的罪名,剩下的就都好说了。 毕竟嘛,“家贼难防”。 就在处州府的衙役陪着三法司的差役去找那个小妾的棺椁的功夫,一个臬司衙门的差役走了过来,双手呈上一封信来:“臬台,台州府黄岩县来信,说是急信,请臬台过目。” 轩輗挑了挑眉毛,心说难不成这么快杨尚荆就备好了剿匪所需的物资了?那杨尚荆手下这个动员力,可就有点儿太过恐怖了。 结果撕开信封看了看内容,轩輗的眉毛就竖了起来,处州府田家被杨尚荆列为了必杀目标,根本没有和他商量的语气,而且里面的强硬态势,也有点儿让轩輗不敢想象,写这封信给他的居然是杨尚荆。 他转身对着处州知府招招手,这个他的“自己人”当即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就听轩輗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和本地的田家,可有甚么太深的瓜葛么?” 这处州知府愣了一下,摇摇头:“也不过是逢年过节的,去那边转转,收受些寻常的礼物,大家图个开心安心罢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太多的交际。” 似乎是害怕轩輗不信,他又加了一句:“这田家如今仅有两个举人,并无进士出身的在朝中做官。” 皇权不下县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和地方豪族打交道的,主要还是县令,能够上档次直接和正四品知府谈笑风生的乡贤,总体而言还是不多的。 而田家作为一个没有人入朝为官的普通乡贤,自然是没有资格和这位处州知府谈笑风生了,圈子不一样,再有钱没卵用,搭不上话,人家不陪你玩的。 轩輗低着头思考了片刻,这才抬起头来对他说道:“这样最好,老夫有几句话要说与你,你且挺好了,勿要外传。” 处州知府连连点头,自己的大靠山给自己训话,不听那不是找死了? “即刻斩断和田家的一切联系,仔细搜寻田家不法之罪状,这处州的剿匪,第一刀就得砍在田家头上。” 听着轩輗的话,处州知府眼睛就是一睁,这年月大家都在犯规,说白了下面养几个人,有活儿干做农夫马夫,没活干劫道劫财,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是出了北京城没多远,那一样是乱糟糟的,锦衣卫东厂再牛,这种没油水榨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去不是? 所以,想要找这样的大家族的麻烦,渠道多了去了。 所以,这处州知府轻声问了一句:“却不知,要找何种罪状?” “越重越好。” 轩輗如此回答道。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五九九章 求神拜佛 第五九九章 扩军这种事儿,可不是什么简单的问题,从兵员来源到扩编方法,都是需要考虑的。 所以杨尚荆才没有窝在黄岩县做甩手掌柜,他要深入基层,从实践中来到实践中去,好好看看在十五世纪的大明朝,到底怎样的扩编方式才是合适的。 要知道,搁在五百年后,红军长征胜利开始扩编的时候,都经历过这种阵痛,那就是兵员素质下降,导致整体战斗力下降,而当时经历过长征的百战之师的做法,就是将原本的百战老兵分到基层连队上去,强化训练的同时,也加强了新兵的思想教育工作,提高了新兵的科学文化素养。 但是杨尚荆把不准的是,自己手底下的兵,也就是巡防千户所的这些人,在真正打入基层之后,会有怎样的变化,毕竟他现在靠的可不是什么政治主张引导全军,能有现在这个模样,都是老蔡在后面搅风搅雨的功劳。 而这种不确定性,要在第一时间做一个汇总,然后根据具体情况调整方案。 这是他迈出握紧枪杆子的第一步,由不得他不慎重。 要知道,从文化水平、身体素质等,现在的军户和五百多年之后的农夫没差太多,最多强上那么一丢丢,毕竟现在大明下面的卫所还没有烂到根儿上,当兵的好歹还有点儿祖业,不至于流离失所直接饿死。 但是吧,哪怕稍好一点儿,那个加起来大约等于八个圣人的团队都没有搞好的事儿,他杨尚荆就是再自负,甚至自恋,也没有办法一拍桌子直接说“照着老子的套路走,肯定没问题”呀——如果他有这个能耐,就不是高考最后半个月只提了壹佰贰拾分,上了个辣鸡大学的结果了。 如果放在五百多年后的工作报告里,大概就会这么写了: “少詹事杨尚荆多次奔赴一线战场,检阅部队,慰问官兵,着戎装、骑军马、下基层、身先士卒,一声声亲切的问候温暖着全军将士的新天,一次次身先士卒的冲锋凝聚起了大明新时代的强军伟力……” 只可惜现在没人会这种官八股,就是有人想写,杨尚荆也能把他的脑袋摁进茅厕里面好好冷静一下,特么的整合军队,统一思想这种大事儿,正统皇帝朱祁镇一天没作死,他杨尚荆是一天都不敢说出来的。 “大义”这俩字儿,在这个时代,是不是重逾千钧不清楚,但是如果不按照这个套路来耍,他杨尚荆是绝对会被这俩字儿压死的。 然而看着又出去办正事儿的杨尚荆,他的正房大老婆徐芷柔已经快抑郁了,因为杨尚荆居然还没有碰她,虽然在面对她的时候,杨尚荆的表现无时无刻都像一个暖男,嗯,甚至某些时候都开始向着舔狗靠拢了,但是吧,作为一个有原则的人,杨尚荆还真就没有碰她。 作为一个勋贵家出身的子女,她觉得自己大概是个废人。 哪怕杨尚荆对她再好,没有一点儿不耐烦,但是在她的教育里面,女人就是要生孩子巩固家庭地位的,杨尚荆对她再好,她连个孩子都不生,肯定会被喷“不会下蛋的鸡”的,要是知道杨尚荆根本没碰她…… 那画面会更美。 听说委羽山上面那个贼拉灵的道观里面还有自家夫君的塑像,徐芷柔就带着一票家丁去山上上香了,寻思着在神仙面前求个签什么的,问问自己这个姻缘到底是个咋回事儿。 这边徐芷柔在求神,想问问自家夫君为嘛不碰她,自己到底在哪儿做的不够好,京师里面金英也在拜佛,想问问自己到底哪儿做的不够好,让尊贵的大明大皇帝陛下有了心思,借着前一阵积累出来的威势,要把王振重新启用了。 这个消息无论是对外朝还是内廷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皇上和王振之间的关系大家有目共睹,王振之前的专横跋扈,大家还是有目共睹。 更重要的是,王振上台之后,内廷的大洗牌必然会导致外朝的大洗牌,且不说外朝那些个零件齐全的文臣武将了吧,内廷之中他现在那么多的徒子徒孙,等着王振上台能活下来几个? 在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再次转换阵营,开始和外朝进行勾勾搭搭。 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句话用在政治人物的身上实在是太过合适了。 虽然现在外朝颓势的局面,可以说一大半是因为他金英的仔细谋划导致的。 圆觉禅寺之中,大殿之上,经声禅唱不绝于耳,而在一座偏殿里面,金英正跪坐在地,轻轻地捻动着手中的念珠,努力地想要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只不过现在的他太过于心慌意乱,即便是在这种环境里,也不能完全平静下来,直到一次捻过了两颗念珠,金英这才颓然坐在地上,原本笔直的腰杆瞬间弯了下去,苍老的脸上,皱纹仿佛加深了一倍之多。 正盘坐在他身边的大和尚看了他一眼,却只是念了一声佛号,便继续半闭着眼睛,开始随着外面大殿的诵经声开始轻声禅唱。 作为给富人家念经的大和尚,他还是很有眼力见的,知道金英这个大金主、大贵人这会儿来寺庙里面听经祈福,不过是找个地方静心罢了,并不想和他打机锋,寻求什么心理安慰。 最重要的是,这个大金主地位尊崇,在朝中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政治手腕极其高超,换句话说,一法通万法通,对于禅理的理解,搞不好比他这个大和尚还要高明不少,自己开口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冲进来一个小太监,离着金英几步远的地方,就直接跪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来到了金英的身边,低声地念叨了几句话。 似乎有着无穷的魔力,这几句话一出口,金英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腰杆瞬间挺得笔直:“此话当真?” “孙儿哪敢欺骗老祖宗。”这个小太监连连叩头。 金英从怀里摸出一块玉来,直接塞给了小太监:“好,好,好,这消息来得好,老祖宗就赏给你一个实惠,明天去御马监听用吧!”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零零章 腰肢柔软 也由不得金英不兴奋,因为外朝猛地把薛瑄这个大神给搬出来了,要让他接任俞士悦的大理寺卿一职,然后力推俞士悦出任右都御史一职。 为嘛说薛瑄是个大神呢?不光是因为他是儒学世家,在士林之中清誉高,清誉再高也就是个屁,皇上把心一硬,说放就给放了,太虚了,真正神的地方是,他曾经在王振最鼎盛的时候,和王振刚过正面,然后……还特么活下来了。 那是真正的刚正面,当时身为大理寺少卿的薛瑄,判的那桩通奸案,主犯之一就是王振的侄子。 这会儿外朝力捧薛瑄上位,不外乎就是内廷一个信号,或者说,给皇上一个绝不屈服的信号,也给金英一个可以先靠过来先解决王振的信号。 很显然,相比于老道油滑的金英,外朝更不喜欢应付不照牌理出牌、暴虐无常、贪得无厌的王振。 毕竟内廷外朝之间的争斗,还离着你死我活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内部斗争之下,金英守规矩嘛,守规矩,一些事儿就还有的谈。 这和五百多年之后,土鳖欢呼特离谱总统上台是不一样的。 至于薛瑄的其他成就,比如他的河东派程朱理学这会儿已经初具规模了之类的,就都是小意思了,这年月的士林清议就和五百多年之后的微博舆论一样,上面想听的时候,能吼得非常大声,不想听的时候,一副银手镯就解决了。 只不过请出这么一尊大神出来,外朝内部的头头脑脑,其实还是有点儿抓头的。 “你我几人联名,奏请陛下将薛德温官复原职,却不知王千之那边该如何想了。”杨溥看了看手上的奏章,苦笑了一声。 之前力推俞士悦上位的时候,他们还是走的太急了些,步子大了,扯到了蛋,让皇上反将了一军。 现在的情况就是,离了他们内阁这帮人,皇上靠着司礼监那票人,虽然不至于做的更好,但是也不至于让大明朝短时间内翻船,而下面的那帮小瘪三,只要能做到随风倒,根本不会影响办差之类的事情。 所以现在内阁的大佬们心里也是挺烦的。 力推薛瑄薛德温,就是这种烦躁的后果之一,而这个后果带来的其他后果,就如同杨溥现在说的,王千之,嗯,也就是正在宁夏安抚民众的左都御史王文怎么看了。 毕竟当年薛瑄翻船,险些被王振直接弄死的那个案子里面,和他掰手腕还掰赢了的那位,就是现在的左都御史王文。 大家的黑历史都不少的。 “如今这情势,总要给金英吃上一颗定心丸啊,老师。”马愉苦笑了一声,即便是在室内,他们都能感受到京师之中秋日的萧索。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否则他们宁愿保持现状,让薛瑄接着在家研究他的河东派儒学,早一步开宗立派。 陈循叹了口气:“王千之久历官场,总该知道如今这情势,况且,身在官场之中,这宦海沉浮的事儿,想必也都是熟悉的,如今情是如此,你我不得不为啊。” 话说的很含蓄,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在座的各位宦海沉浮这么久了,能坐到这个位置上,站队和反站队的勾当都是纯属无比的,谁也不比谁干净到哪儿去,肯定是可以互相理解的。 即便是脾气最火爆的曹鼐,这会儿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大局如此,一切以大局为重,没啥好办法,这就是在处于相对劣势的时候必须做出的取舍,否则一旦王振重新上位,想要取舍,别说取了,舍都没的舍。 不过曹鼐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陈有戒那边,总还是要去督促一番的,这会儿,锦衣卫的人可是万万不能回来的。” 作为王振的尖牙利爪之一,锦衣卫的骨干们在京师的战斗力可不是盖的,一旦那边抓到了郭敬的蛛丝马迹,来了个大获全胜,然后凯旋还朝……王振重新上位之后实力一瞬间就回来一小半,再拿几个人头一祭天…… 墙头草都得跑过去。 杨溥点点头,整个人似乎都苍老了许多,踱步到了门口,回头道:“老夫且出去走上一走,你等也勿要跟着了。切记的,莫要忘了,给南方的轩惟行去一封信,最好再闹出一些动静来,我等也好在中枢造造势。” 现在想要搅浑水,吸引内廷,或者说皇帝注意力的,也就剩下了南方轩輗正在主持的剿匪事宜了,正二品大员死在浙江,这匪患不剿除皇帝心里也是有刺儿的——毕竟李信这个人吧,皇帝陛下是在朝堂上挺过的。 至于叛苗啊、矿贼啊、麓川啊,这会儿该镇压的也镇压了,该剿灭的也剿灭的差不多了,报上去也没什么卵用了不是? 曹鼐几人互相看了看,点点头,说了一声“阁老慢走”,就低下头来继续忙活手上的活计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京师啊,若是稍微慢了那么一点儿,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新的乱子。 毕竟,一切都如同陈循所说,官场站队,大家的腰肢都是非常柔软的,步调非常灵活的,黑历史什么的,只要站对了队,是没有人去关注的。 成王败寇,自古如此。 “性和兄,要不要从南京调一支精锐,以剿匪为名进入浙江,以为呼应之势?”曹鼐写好了给轩輗的信件,扭头看向一旁坐着的马愉,“仅杨尚荆那一个巡防千户所,配合地方上的卫所剿匪,只怕力有未逮啊。” 马愉愣了一下,摇摇头:“魏国公乃是杨尚荆的岳父老泰山,如何能坐着看杨尚荆吃亏?再者说,徐尚庸又在巡防千户所中身居高位,若非有十足把握,杨尚荆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贸然剿匪啊。” 曹鼐愣了一下,点点头:“倒是鼐有些关心则乱了,丰城侯率军居于南方,尚可呼应杨尚荆兵势啊,那矿贼残部大多集中在处州府、建宁府交界之所,两相夹击之下,怕不是要剿灭大部分矿贼余孽?”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零一章 内外兼修 第六零一章 中国的政治,讲究一个内外兼修,这和武术喊口号其实差不多,“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嘛。 所以外朝的大佬们想要搞事儿,不光要让自己的态度强硬,更重要的,还要借点儿地方上的势力,这样才能迫使皇帝陛下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荒唐。 而现在正在剿匪的杨尚荆,实际上就是一个很好的力,只要能肃清了浙江的匪患,那么浙江三司衙门,哦不,李信挂了之后就是两司衙门,连带着杨尚荆这个直接操作的人,都要大受裨益。 要知道,这年月就算是大明朝实行严格到近乎严苛的户籍制度,可依旧没有卵用,出了京师几十里就遇到剪径毛贼的事儿不要太多,毕竟五百多年后那个通信手段,那个组织度,都有村民拦路设卡的,你指望啥呢? 所以肃清了一省匪患,简直就是天大的功德。 杨尚荆在整个外朝的序列上而言,还算不得强力人士,但是吧,在这个阶段而言,他好歹算是一个强力的胳膊,一拳挥出去能把内廷门牙打掉的那种强力的胳膊。 外朝大佬们计算得很好,然而有人算计的更好,顺带着就给外朝的炉子里添了一大把的湿柴。 不太好烧,但是冒出来的烟绝壁能呛死人,尤其是内廷那帮看着怎么烧炉子的货色。 “父王,当真要上书朝廷,清剿这江西的匪患不成?” 临川王朱盘烨看着自己垂垂老矣的老爹,小心翼翼地说道。 虎死余威尚在,更何况宁王朱权这头老虎还没死呢?要知道,宁王向来以谋略著称,就是他四哥朱棣都在防着他,否则也不会把他改封到南昌,还特么加以防范。 宁王一双半闭的眼睛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点了点头,就仿佛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一般:“这是自然,江西匪患本就猖獗,加之浙江清剿盗匪,必然有一部分流匪窜入江西境内,内外勾连之下,谁知道能发生些甚么事情?” 虽然宁王说话的语气很轻柔,但是朱盘烨还是哆嗦了一下,没办法,他自幼因为太皮了些,长大因为他荒诞了些,没少被宁王训斥,要不是心里对宁王这个位子还有念想,想跟着自己大哥的嫡长子,也就是王太孙争一争,他这会儿是不会出来的。 “只是父王,这江西境内的盗匪,大多是有来路的,若是贸然上书请朝廷准予清剿,只怕会得罪地方上的士绅啊。”朱盘烨小声回答着。 听了这话,朱权终于抬了抬眼皮,声音依旧平淡,却把朱盘烨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你在外面养了那么多的废物,到如今都成了宝贝?” 大家族有干脏活的白手套,王府当然也有。 但是吧,大家族明里暗里养的白手套,养了也就养了,只要不弄出什么大型的刑事案件,比如说弄死了某个大佬的家奴,或者说劫了某个大佬的商队,基本上朝廷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皇权不下县嘛。 但是王府养白手套,套路上可就不一样了,因为王府,尤其是宁王府这种因为某些历史渊源,有借口夺嫡上位、封疆裂土的王府,上上下下都被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给看死了,能养得起来的白手套,也被一一监控。 换句话说,朱盘烨养的那些所谓的“秘密白手套”,也就是废物一流的货色,宁王的点评可以说是恰如其分了。 “身为宗室,与国一体,这一点,你总要明白的。”宁王看着自己的三儿子,浑浊的眼珠子里看不出什么感情,但是朱盘烨却感觉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不由得将额头紧紧地贴在了地面上,“上书剿匪吧,你手里那些废物被杀了,自然也就没人来指责我宁王府如何如何了。” 虽然心里有着万般的不肯,但是朱盘烨又能怎样?为了一窝子家奴,不对,连家奴都不算,死了都不应该心疼的货色,和自己的亲老子翻脸? 别说他有没有那个能力了,他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所以眼瞅着朱盘烨磕头出去了,朱权又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直到脚步声消失了,这才开口说道:“奠培啊。” 王世孙朱奠培连忙从他的身后转到身前,撩衣跪倒:“孙儿在。” “你这三叔,乖张暴戾,无法无天,终究是要惹出大祸的,他日你承袭了本王的爵位,万不可保他。”朱权依旧闭着眼睛,说话的时候,言语中不带一丝感情。 朱奠培听了这话,连忙抬起头来,刚想开口说话,就听朱权苦笑了一声:“本王这位子,虽说比不得那九五之尊的大位,可终究也能让人有些不该有的念想,你自幼聪颖,又从本王学习道术,不说有什么天赋异能,心思总也清楚些,知道哪儿该想,哪儿不敢做。” 朱奠培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也不敢说话,只能听着朱权继续说着:“本王自知是时日无多,也就在这两三年之间罢,你……可是记得本王所说?” “孙儿谨记。”朱奠培没敢抬头,只是沉声答道。 朱权的意思他算是很明白了,当年宁王和燕王之间的那个“划地而治”的协议,就是各路野心家们指望着力捧宁王一系上位的引子,除此之外,谁还能看得上远在江西,被县、府、省三级管着,压得死死的宁王? 偏生朱盘烨这个王爷无法无天惯了,这要是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在这个时候的大明朝,玩起义的把戏,也想效仿一下当年坑了他老子的四伯…… 肯定是死路一条。 自古以来,只要中央王权没有衰弱到一定的阶段,地方上想要反抗中央,那就是以卵击石,汉朝七国之乱都被平定了,那可是有相当大自主权的藩国,而不是孤家寡人的藩王,当年要不是朱允炆太废,朝中又是三心二意者居多,他朱棣能上位? “跟着外朝走近些,可也不要太近。”朱权摆了摆手,让朱奠培起身,“你……就把宝压在那个杨尚荆身上吧。”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零二章 这个倒灶的时代 第六零二章 就是打死杨尚荆,他也不可能想到,辣么牛逼的宁王居然在修神修仙修长生的同时,给自己这边来了一注,而且是对外朝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的一注,他现在正兴高采烈地看着巡防千户所的士卒奋勇杀敌,从行为到思想上给浙江普通卫所的士卒洗脑呢。 “回去了,老衲就要给老蔡加鸡腿!不!加羊腿!整个的烤全羊,全给他!”杨尚荆搓着手,对着旁边的忠叔说道。 特么的,封建迷信这颗精神原子弹炸下去,效果简直好得出奇,要知道,这年月的兵,可不是五百年之后那种封闭式集训的,一部分兵丁,还是要回家探亲的,尤其是靠近黄岩县的这个部分。 所以吧,老蔡在围绕着军属搅风搅雨,自然也就影响到了军营里面。 要是老蔡宣扬的是别人,那么杨尚荆把他翻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要弄死他,但是老蔡宣扬的是杨尚荆,那就没问题了。 外面家里都念叨着他杨尚荆文曲星降世临凡,又是什么保佑风调雨顺,又是什么保佑家国平安,又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票冲上去,你说这效果能差了? 要知道,在军队里面,杨尚荆雇佣的那帮教着看书认字儿的先生,可也是每日里面吹着杨尚荆的好处,再加上时不时讲一点儿杨尚荆的神异故事,这两厢一对照……嘿,感情咱们跟着的主官他是个神仙?! 当地的兵丁这么一说,在军营这么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面,瞬间就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就好像五个火球能秒了一个大魔导一样,巡防千户所出来的兵几乎就把杨尚荆当成神来看了。 偏生杨尚荆又没和他们说什么“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这帮刚刚识字儿的兵能怎么想?当然是跪舔啦! 再加上外面招进来“委培”的士卒在尝到了巡防千户所的甜头之后,都骂外面的军官不是个东西,你说在这个比**下限的时代,是不是一下就衬托出他杨尚荆的高大全形象了? 所以,在这次剿匪之中,巡防千户所的官兵们很是给地方上的卫所官兵上了一课,从识字率到军阵到个人武功,全面碾压,让一票中下级军官觉得自己要好好努把力,争取去巡防千户所混个差事。 没看着本省那个倒霉的死在处州的都司李信的动作嘛,就算和杨尚荆别苗头,还是把自己的侄子李行李璞寓给送到了巡防千户所镀金,前几天简直一飞冲天,直接调到南京去了,据说是从百户直接升任了指挥佥事。 当然了,这是杨尚荆的岳丈,魏国公的操作,为的是帮着杨尚荆安抚一番李信的旧部,表明了立场,李信的死和他杨尚荆没有任何的关系。 不过谁会把这里面的事儿给下面的小兵讲?当然没有,那么,这李行李璞寓一飞冲天的功劳,自然也就落在了巡防千户所的身上,这巡防千户所的含金量一高,谁不想进去操练一番? 神马?你说里面累的死人?摆脱,这年月百户往下的军官,有几个能活得十分滋润的?吃几个月半年的苦,出来就能往上升两级,不去是傻叉嘛! 忠叔面无表情地看着杨尚荆,沉声问道:“少爷,老蔡有功有过,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了罢?居然说甚么少爷不可碰十八岁以下之女子,否则有万箭攒心之劫,这少爷没了嫡长子,可如何是好?” 杨尚荆干咳了一声,一脸的尬笑:“忠叔莫要说笑,那番话是戬教与老蔡的,这不碰徐家的女子,总要有个说法嘛。” 看了一眼忠叔的脸色,杨尚荆继续说道:“虽说这话有些损了,可是这后面不是还有一句‘若此刻休妻,定要受五马分尸之痛’么。” 杨尚荆也是没辙,他要维持着和魏国公徐家的联姻,也要有一点儿自己的小坚持,那么就只能用这个时代最流行的东西下手了,那就是搞搞封建迷信,让自己处于薛定谔的和离状态。 换句话说,和徐芷柔之间,最起码三年内,那是名义上的夫妻,至于其他的,三年之后再说吧,反正只要过了十八岁,总归是没有心理障碍的。 而且徐芷柔辣么懂事儿,也不至于让他当成女儿养着不是? 至于要孩子这个事儿吧……也没问题呀,搁在五百多年后,三十五岁以上才想起来要孩子的比比皆是,他杨尚荆可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然而忠叔还是摇了摇头:“可这孩子,终究太晚了些,若是没有个嫡子,只怕少爷位子不稳啊。” 去特么的血脉亲情…… 杨尚荆磨着牙,刚想说话反驳这种垃圾论调,就听忠叔接着说道:“不过从黄岩县传来的消息来看,少夫人对老蔡还是颇为信重的,若是南京那边催的急了些,少爷也可以和她事先聊聊,莫管是知琴、明棋,还是那个茗烟,给少爷怀上一个,做少夫人亲生,也便是了。” 卧槽,还有这种操作? 杨尚荆一瞬间有点儿小惊讶,也不等他发声,就听见忠叔借着说道:“自然,若是少爷舍不得这三个同房的丫头,再在外面寻个上档次些的清倌人,也是好的。” 等下,桥豆麻袋! 杨尚荆听了这话,脑子里面日语都蹦出来了,什么叫舍不得这几个丫鬟?嗯? 然而看着忠叔的脸,杨尚荆瞬间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是要为了保密,让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或者说,让孩子的生母不去泄密,不去借着这个孩子搅风搅雨,在她生下孩子的时候,直接就给他弄死? 想着这个,再想想忠叔比起自己还重的杀气,再想想这个狗屁倒灶的时代,杨尚荆吸了一口冷气,也顾不得和忠叔继续探讨这事儿了,对着门外高叫道:“来人,将这报捷的文书即刻送往黄岩县,交由轩臬台处置!” 忠叔看着杨尚荆的模样,微微地叹了口气。 自家的少爷,到底还是缺了那么一点儿的狠劲儿啊。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m.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零三章 脱离掌控的朝局 就在皇帝陛下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不日就要压倒外朝,重新将王振提回司礼监太监位子上的时候,外朝甩出了一个王炸。 真正的王炸。 因为杨尚荆的报捷文书,和宁王府奏请朝廷在江西仿照浙江,全省进行匪患清剿的奏疏,是一起进的司礼监。 皇帝陛下除了愤怒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过多的表示,可是金英一瞬间就想多了。 这尼玛……剿匪的捷报是先到了江西? 想到了这一茬,金英整个人就打了个哆嗦,这个天儿,坐在自己的小院儿里,冷汗刷刷地往外直冒,全然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虽说这宁王现在正在修仙,然而说他老人家就心甘情愿地窝在南昌那个地界儿,整天看出喝茶写字儿,亲手调教出来一个王世孙,也特么是个修仙的主儿……谁信呐! 只有经历过永乐朝的老人,才能理解那位武功也就比他老子差了那么一丢丢的永乐帝为什么防备着宁王,因为这位宁王无论是从军略上,还是政治智慧上,都可以算是一时的人杰了,否则朱元璋也不瞎,怎么就能让一个十五岁的蹁跹美少年跑去塞北吃沙子去了? 那可是他亲儿子啊。 以现在这个情况,一旦宁王有了什么别样的小心思,一旦杨尚荆这个对内廷不满的人也跟着宁王勾勾搭搭,肯定是要出事儿的。 毕竟这年头不满内廷的人不少,一旦宁王这种老祖宗级别的人物站出来,很有可能就造成一次大乱子,凭借杨尚荆身后的势力,再加上些年月的发展,不说直接推宁王一脉上位或者划江而治这种高难度动作吧,直接让明朝元气大伤,也不是不可能的。 再想想杨尚荆那封报捷文书里面,写着都是谦虚,但读起来全是嘚瑟的语句,金英忍不住拿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儿。 他是见过世面的,作为一个被阉了的安南男童,金英走到现在这个位子上,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然而毕竟是倒霉孩子,在深究自己身世的时候,金英其实也在琢磨着军阵之中的道理的,这种文章在他这样的老油条看来,从里到外透着四个字。 如臂使指。 战场上兵败如山倒,说白了是指挥不到位的问题,碍于识字率、训练量等兵员素质上的限制,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大概只有魏武卒、岳家军等少数几支军队,而且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恩,主要是钱的问题,这种军人是不可以被大规模推广的。 如果仅仅是杨尚荆一个巡防千户所有这样的能力,那么金英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两地财政加上地方优惠政策打造的三千多人的团队,要是没这个能耐,杨尚荆就是个中饱私囊的废物,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杨尚荆把大半个巡防千户所稀释到浙江一省,依旧有这样的效果,怎么能不让金英心惊胆战? 如果给杨尚荆几年的时间发展起来,这种模式向着所有和他有关系的勋贵体系里面推广,那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去特么的王权富贵,咱家想要出家。 金英站起来,绕着小院走了两圈,一时间心头竟然出现这样的念头来,简直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这才明白,现在朝廷的时局,不光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更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然而他现在能干什么?找皇帝那边,直接去阿谀奉承打小报告?无凭无据之下,直接弄死一个杨尚荆,先不说皇帝会不会脑子一热答应下来,就说直接后果吧,这将会直接导致外朝的集体反弹。 当年宋朝弄死岳飞用了一个莫须有,本身就是外朝之间的斗争,立储嘛,算在政治游戏的合理规则里面了,外朝有人推,皇帝点个头,也就那样了,还能怎么做? 可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内廷和外朝之间的权力斗争,让“莫须有”这个罪名不那么好用了,凡事儿要走流程,按规矩来。 抓起来桌上的一壶茶水,金英也没用杯子,直接就往嘴里灌,然而这水的温度真是有点儿高了,烫的他嘴疼,手一哆嗦,一个茶壶直接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地的渣子。 “哈……”金英被烫的跳脚,看着听声跑过来的小太监,哈着气,怒骂:“今天是谁在这个院子伺候的,给咱家拿了,打二十板子!” 金英不敢动杨尚荆,可不代表他连小太监都不敢动,这么说吧,现在这个情况,宫里宫外的太监,算上南京那帮倒霉催的,他金英也就不敢动一个王振罢了。 如狼似虎的小太监们连胜应是,就有那识趣儿的连忙递上来水温正合适的茶水,金英灌了两口,缓解了一下口腔之中的疼痛通,叹了口气:“陛下如今在哪里?” “回干爹的话,陛下刚刚遣散了小马他们,如今正在小憩,估摸着时间,是要午睡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太监向前一步,沉声禀报。 金英点点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不由得叹了口气。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抽身出去,借着机会,青灯古佛度此残生,恩,也不对,他手底下还有一堆私盐贩子之类的人才,转来的钱足够他再建几座庙宇,让佛菩萨好好保佑他了。 要么,就学学已经去世了的杨荣,一家伙直接莽上去,做一个时代的弄潮儿,兴许,恩,兴许就能直接坐稳了这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大位子了? 可是想了想,金英也有点儿哑然失笑,他从永乐朝入宫,到了现在,经历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不是没当过,又有什么好恋栈的?以后史书上,少不得给他留下一笔,而且是不小的一笔。 文官儿的毕生追求,他有了;太监的毕生追求,权和钱,他哪样都不差,为什么还要拼死拼活呢?难不成,一个太监还真要忠君爱国?! 想着这些,金英的脸上反而有些释然,转身直接进了自己的小屋,留下了一脸懵逼的干儿子。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零四章 大事儿 第五九八章 随着浙江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轩輗在杨尚荆的军令上落了印,宛如一台狰狞的战争机器一般,整个巡防千户所的兵丁便开始了有序的调动,一队队士卒随着小旗、总旗的军令,奔向了需要自己大展拳脚的地方。 步调整齐划一,经历过“魔鬼军训”的巡防千户所士卒,在大明朝的土地上走出了排队枪毙时代才有的队形,而且不同于鞭子抽出来的阵型,这些士兵相对较高的文化水平让他们能够真正地做到自觉。 “戬麾下这兵丁,可雄壮否?” 杨尚荆看着校场里面大踏步向外的巡防千户所官兵,满面春风地问着站在他身前的轩輗。 虽然杨尚荆的语气很随意,但是轩輗却从这些士卒的步伐之中看出了令行禁止的表现和整齐划一的步调,这可能是区别巡防千户所的士卒和其他士卒的标志吧? 轩輗不是什么不知兵事的酸秀才,他能来浙江清军,就证明他在军阵方面有着很深的造诣,只懂得权谋的人是不可能有惊无险地碾平一省之中大大小小的军头的。 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着杨尚荆:“贤侄麾下之士卒,堪称精锐。” 杨尚荆点点头,叹了口气:“集南京、浙江两地之力养三千士卒,戬若是再不能练出一直强军,就可以被称为废物了。” 说着话,杨尚荆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浓厚了:“经此一役,这些士卒总归是能见过血了,如此兵丁,才可堪大用啊。” “此……可谓杨家军否?”轩輗张了张嘴,最后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岳家军能够秋毫无犯,那也是大宋朝的财力堆出来的,多少个州府郡县养着那么一支军队,没有克扣军饷,将领给力,当然就不用烧杀掳掠,可以做到秋毫无犯了。 杨尚荆现在手底下这支军队,也就是岳家军的标配版本,可能有了工坊这么个玩意之后,勉强能称得上是高配,毕竟从军械上来看,杨尚荆手底下的人玩出来的花活,可比当年岳武穆手底下的工匠花花多了。 然而吧,岳飞这么牛逼,直接就被风波亭莫须有了,是为什么?说白了,成也兵权,败也兵权,而杨尚荆的下场,是不是会和岳武穆一样,谁也不好说。 面对着轩輗的目光,杨尚荆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很是庄重地说道:“若无意外,接任这巡防千户所的将领,会姓李。” 而李勇马上就回来接任巡防千户所这事儿,别人可能不知道,作为被丰城侯一手保举出来的轩輗肯定会知道,这是杨尚荆和丰城侯之间的友好交流,轩輗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杨尚荆此刻说出这个话来,也正是在说明一个问题,他没有恋栈兵权,这就让轩輗松了一大口气,如果杨尚荆要借着这些兵丁做些什么事情的话,虽然不至于无法收拾,可是终究是个大麻烦。 然而轩輗的表情在杨尚荆的眼里,却有些好笑,他当然不可能放弃兵权,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套路是根本,这个巡防千户所的管事儿的军事主官当然会姓李,但是这有什么用呢?这么长的时间了,他在巡防千户所里面建立起来的威信,怎么可能是一个新来的侯爵的儿子就能简单取代的? 别说李勇下面还会有一个杨勤了,就是没有,他杨尚荆直接指挥这支军队,这些兵可能不听他的? 要知道,杨尚荆可不光是只给了好处,老蔡的作用,也在这些时候慢慢地渗透到了这些士兵的心里,杨尚荆就是星君下凡,杨尚荆就是在世的神仙,谁反对,那就要砍掉谁的狗头,这些理念上的灌输,才是杨尚荆掌控他们的最有力的部分。 虽然自己是个无神论者吧,但是杨尚荆在做事的时候讲究一个实事求是,短期内整什么“天下大同”显然是虚的,实事求是才是硬道理,所以杨尚荆拎起来封建迷信的大棒子,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处州府……你想要个怎样的结果?”轩輗转移了话题,从虚无缥缈的兵变变成了眼下要面临的问题。 “尽数诛杀肯定是不靠谱的。”杨尚荆在说这话的时候摇了摇头,轩輗听在耳中点了点头,他还真怕杨尚荆一时间怒火攻心,直接屠灭了处州府田家的满门,这种州府一级的动作,足以让朝廷正视杨尚荆的存在。 换句话说,内廷很有可能要插手干预,并且找到反击外朝的借口。 然后就听杨尚荆继续说道:“戬所图,不过是只诛首恶,其余的,依着我大明的律法,虽不致死,却也该流放千里,到底是去南方陪着苗人捉迷藏,还是去北方陪着元蒙残党牧羊,就要看臬台要如何了。” 轩輗的眼皮子跳了跳,也只能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只要李勇想着借这个机会,谋求调到巡防千户所这边来,就必须对处州府下重手,而且是死手才行,这一点他的心里是有数的,只不过吧,真要是做起来,轩輗还是有点儿恻隐之心的。 不多不少的那么一点点。 杨尚荆看着麾下士兵们井然有序地离开,只留下一片空地,对表情有些复杂的轩輗说道:“从这里走出去的士卒,若说别个,都是自夸,不过在这军令执行上,我敢说整个大明难出其右。” 摇了摇头,杨尚荆继续说道:“下官这便前往处州府处理一应事体,臬台还请坐镇黄岩县,若是前方有了进展,戬定然第一时间着人送来。” 轩輗点点头,挥了挥手:“也好,此去多加小心。” 等下了高台,再回头看了看轩輗,杨尚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就算他没来之前,明军的水准也要比盗匪高上那么一丢丢,更何况他这一番训练辅助?他这次去处州,可不是为了什么运筹帷幄,而是要实际考察一下,自己的兵丁在打入到其他卫所士卒之中后,会不会起到应有的作用——将他杨尚荆的好处和神异之处选传出去。 懵懂穿越非钦定 第六零五章 斗地主啊斗地主 第六零五章斗地主啊斗地主 现在这大明朝的朝局,大抵就真的和斗地主仿佛. 内廷当然是地主了,握着皇权正统,捏着大义的名头,就和捏着一对王炸一样,谁不服敲谁;外朝的两家,也就是文官集团和武将勋贵集团,自然就是农民了,不是说没有好牌,一张牌都没有那也就不用打了,关键是出什么玩意,都能被王炸摁死. 好在这王炸也不是随便丢的——虽然庄家出老千是惯例,十赌九输大家也都理解,但是吧,你一局斗地主甩出来俩王炸也就是极限了,甩多了大家就另开一个局儿不陪你玩了. 所以吧,你要手里不是连对就是飞机,说不得还这能赢庄家几个大子儿. 但是吧,现在这个年月,大家的手里,本钱都不多,你这左一个王炸又一个四个二,前面还丢了一个四个七,炸来炸去的成了梭哈,谁特么不瘆的慌? 这特么又不是一家人过年打个什么斗地主,几百番几千番翻下来,一顿饭也就完事儿了,在这个地主家也没余粮的年月,炸完了之后肯定一方倾家荡产啊. 所以金英觉得自己玩不起了,他把牌一扔,跑去养病了,官儿不踩病人嘛,他自己就算是个官儿了,更不能在这会儿被踩了不是? 然而吧,这年月的聪明人可不止金英一个人啊,太主角光环了,金英也不至于被王振摁在地上摩擦了五六年的功夫. 就在金英还没病倒的时候,内阁里面就已经是愁云惨淡了,宁王这位老王爷玩的实在有那么一点儿玄乎,杨溥感觉自己衰老的心脏都开始了强有力的收缩了. 纯粹是吓的. 然后吧,金英病倒的消息这么一来,杨溥觉着自己的心脏蹦跶得更加欢实了. 这特么是要命啊. 本质上来说,这不是什么忠君爱国,反正宁王造反成功了,这天下还是老朱家的天下,北方的瓦剌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强,但是离着元蒙鼎盛时期的战力还差了大约三百条街,想要弄死现在的明朝,只要皇帝不出昏招,也先就是有一百个脑子也玩不过来. 而宁王呢,老朱家的血脉就不说了,还有当年朱棣留下的那么”共治天下”的话,正统性上没有任何的问题,宁王一系上台之后最多就是清算一下太宗皇帝的不守信誉,所以改换门庭之类的压力,在外朝看来并不存在. 问题是,一旦宁王借着杨尚荆的兵势直接翻了,中枢这边当初保过杨尚荆的大臣就一个都别想跑,当年太宗皇帝南下靖难的时候,中山王徐达的儿子徐增寿都被咔嚓了,现在遍观朝野,谁的关系能比当年的徐增寿还硬棒? “从这宫里流出来的消息来看,金英是想着置身事外了.”杨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最近血压高,他偶尔会表现出晕眩的症状来,再加上年纪大了,看东西也不那么清凉了,有时候血压上来了,就得让别人给他念念. 马愉苦笑了一声,现在大家都是架在火上烤的,他也没办法劝劝杨溥去歇一歇,要知道现在满朝上下,除了英国公之外,大家伙儿就瞅着杨溥了,这可和内廷不一样,内廷的主心骨可是皇上,金英歇了没有什么动摇根基的影响,可要是杨溥歇了,第二天外朝就得炸锅. 所谓的晴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概莫如是. “置身事外,还不忘了给我们卖个好,看来这内廷,也有了乱的预兆了.”马愉叹了口气,也只能接过话头来,”如今王振还不能重回司礼监,这内廷啊……” 马愉这话没说全,但是在座的都是人精,见多识广之辈,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皇上和众多的大小太监中间还隔着一层,这一层就是司礼监的大太监,这个位子很重要,上通下达嘛,就和外朝的丞相差不多,太祖高皇帝把丞相弄没了直接署理六部,没问题,他新建了通政司等一系列衙门作为替代品,可是这内廷……你拿什么改革? “只是这会儿,时机不对啊.”曹鼐也在那儿揉着眉头,他最近也挺愁的,实在是在其位谋其政,虽然他和马愉是同期入阁的,但是马愉脾气太好,风头上是比不上他的,所以在大部分人眼中,他这个县城的典史出身的暴脾气,反而是内阁里面排在杨溥身后的二号人物. “依着德遵的意思,该如何啊.” 杨溥也有点儿没辙,这个时候的时机的确不太对,要不然这会儿再给内廷准备点儿狠的,外朝肯定是大获全胜,不过吧,前面也说了,这又是俩王四个二四个七的,你再丢下去一个四个三,那个翻番的倍数也能让整个朝廷直接倾家荡产,所以他只能问问一直没开口的陈循.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坐着的,沉船了谁都别想着独善其身. 陈循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想到这种事儿会问到他的头上,他也只能想了想,然后答道:”依着学生的意思,不如派个人,去南方看看,那杨戬到底在做些什么,总归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脾气略暴的曹鼐挑了挑眉毛,看了陈循一眼,心说你这不是屁话么,要是杨尚荆真想勾搭宁王,在浙江那一亩三分地上搞些小动作,还能直接告诉你了?再者说了,派人过去,你能派谁? 不说杨尚荆现在的声势咋样吧,就说杨尚荆在京中的关系网,你派人下去了,八成也就是吃顿饭喝个酒的事儿,啥也打听不出来,你总不能告诉那位,说杨尚荆意图谋反吧? 至于宁王那边,更是想都别想了,这个当口上可能皇上还没反应过来,但是外朝一旦和宁王有甚么小勾搭……那就相当于告诉手里捏着王炸的皇上我们要造反了,庄家出起老千,可是不讲理的,一个王炸之后接个飞机,大家一起GG。 陈循看着曹鼐的脸色,自然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他干咳了一声,这才接着解释:“杨戬所做,不过军、钱二字罢了,政务上把手伸到县下虽是创举,却也乏善可陈了。如今这海禁未开,便是建安杨氏和宁王,又能掏出多少钱来?” 没钱玩蛋去,这是各个朝代的铁律,建安杨氏再富,宁王这些年搜刮的再厉害,也没卵用,只要是背靠着南京和浙江,总归是有蛛丝马迹的,只要表明杨尚荆和宁王煤勾结,剩下的都是小事儿。 “开海……开海……”杨溥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明天在朝堂上,就说说这开海的事儿。” 转移注意力,还能顺带着让人去浙江考察考察,两全其美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