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剑情侠》 正文 1、 夜袭金营 开篇一词曰: 长淮望断,吴塞莽然平。征尘暗,霜风劲,悄边声。黯销凝。追想当年事,殆 天数,非人力。洙泗上,弦歌地,亦膻腥。隔水毡乡,落日牛羊下,区脱纵 横。看名王宵猎,骑火一川明。笳鼓悲鸣,遣人惊。 念腰间箭,匣中剑, 空埃蠹,竟何成!时易失,心徒壮,岁将零。渺神京。干羽方怀远,静烽燧, 且休兵。冠盖使,纷驰鹜,若为情?闻道中原遗老,常南望,羽葆 霓旌。使 行人到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 该首“六州歌头”乃南宋于湖居士张孝祥所作。此词愤激直笔,披肝沥胆,意境愤懑时景,化墨若血,有恢复中原之志。虽时隔久远,至今仍是朗朗上口,淋漓通快,读之令人悲凄而奋起。 其时满金屡侵宋疆,自名将岳飞于风波亭大理寺遇害,金国更增嚣焰,时下南宋沧海溢流,羸弱岌危。朝内主和派得势,急于向金屈辱求和,于绍兴十一年签订《绍兴和议》,议定宋金疆界东以淮水,西以大散关(今陕西宝鸡西南)为界。数十年来,金国势力日益猖獗,于宋境边圻内烧杀抢掠,草薙禽狝。南宋朝廷横征暴敛,大刮民脂奉以“岁币”与金,使敌更将兵足将广,粮草积山。金帝完颜亶是以得寸进尺、穷兵黩武,以四十万兵马,分四路大举南侵,一时直若洪水猛兽。 金东路诸军,连攻数城,宋兵各路屡战失利。高宗赵构龙颜失色,朝中诸臣列将无人再敢出兵拒敌,唯再以奉金割土为和而谏。此刻激恼大将刘琦,愿领兵十万迎击西北金兵。高宗赵构最终准奏以战拒敌,却以兵少为由,只许六万兵马。 是日卯时,刘琦与几员战将率精兵六万浩浩荡荡向西北进发。刘琦当时与岳飞、韩世忠、张浚三人同称为四大名将,其手下将士勇猛善战,多建奇勋。 此次随征的几员将中,个个身怀绝技,有万夫莫当之勇,特是副帅胡为风和先锋达扪图,均负惊人技艺,随刘琦征战多年,攻无不克,多树不朽功勋。 胡为风祖籍河北青县,自幼习武,年至二十五岁,始才从军报国。胡为风也是位武学奇才,入军不久,便自创两门武学,特是其演创的“预透剑法”据说乃素有“剑狐”之称的传奇神人所授,变幻诡异,神秘莫测。达扪图系吐蕃国人,早年便来中土,在游荡江湖时,曾于乱军之中救过刘琦,刘琦见此人武功高强,豪慨侠义,便起了招纳之心。达扪图亦是久慕刘琦之名多年,遂投其麾下为将,出生入死,浴血奋战,亦积功如山。他同胡为风和另两位将军陶可中、严驷敏三人均属刘琦帐下,数十年来感情笃厚,情同手足。故尔此番征战,刘琦把这四员爱将均带在身边,无论此役战将如何,几人也没打算活着离去,深知此征非同往昔,乃是以少抵多的激烈鏖战。 不几日,大军已抵淮水以南不远的霍丘,估计敌营距此以北约有二百里地。刘琦下令在此安营扎寨,遂请众将入帅营商讨战事。最终商定,明日军队再向北开进一百四十里,敌方为金兵第二路大军的其中一部,其部少有骁勇善战之士,兵力也不过三万多人。次日辰时由胡为风和严驷敏直接北上,刘琦、达扪图和陶可中三人则由东而北,两路军呈半围之势,于夜间突袭,将敌兵一举歼灭。 翌日寅时后刻,刘琦等众率领三万五千兵马悄悄先行。 其时正值严冬,朔风凛冽,河冻五尺,大军顶风而行,直感铁甲胜冰,气血欲固,当真有“寒凝万里,征夫断指”之谓。众兵皆随身携有酒袋,一路上唯以烈酒驱寒。 接近申时,胡为风一队已距敌营不足五十里。此时天已渐黑,原地休息了两个时辰,待众兵将酒足饭饱,俱已士气大振,料想刘琦一队也差不多接近敌营,于是下令速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敌阵。 刘琦一队从霍丘东行六十余里,命探马侦探敌兵阵象,回报说天气寒冷,淮河已固,大军可越冰而进,敌军探哨稀少,戒备松怠,正是突袭的大好时候。刘琦大喜,命令众兵多携干草铺于冰上,以备人马进退快速。 淮水虽宽逾百丈,然连年干旱,水势缓窄,河面也不过有十余丈宽,极易厚冰。万兵踏冻而行,牢如磐石。申牌后刻时分,全军悉数倾临北岸,敌营已近距数里,遂下令冲杀。这三万五千精兵势如锐矛,直插敌军中腹,此刻金兵全无防范,立刻被宋军冲杀得落花流水。 金大将迟庀闻报宋军深夜劫营,骇然变色,速披挂迎敌,正遇宋兵主先锋达扪图,两人交手不到数合,便被达扪图毙于马下。金兵将士见主帅阵亡,气势馁弱,纷向西北败退,刘琦一部乘胜追击。 金兵退有二三十里,突见迎面一支勍兵若飓风骇浪般袭来,首先一将,态势威猛,正是令人闻之悚惧的宋军虎将胡为风。 胡为风一柄长剑犹若长枪,剑势所到之处,敌军血喷头落。敌众惧其日深,更为怯战,四散逃奔。胡为风率兵一阵围杀,势如狂飙袭卷,如汤沃雪,随后刘琦追兵已到,两路合围,杀得敌兵惨声震天。这几员猛将如虎入羊群,刀斫剑刺、枪扎斧劈,似摧枯拉朽一般。而六万宋兵本身就比敌兵人数为多,此时更加气盛,大肆冲杀,不下两个时辰,已歼敌二万余众。金兵退势如潮,一时弃甲丢械,狼奔豕突。 正当宋军欲血洗败寇,猛闻东北两路杀声震天,亦呈半环之状围来。宋军大惊,瞧来势乃金兵大军来援。刘琦急速下令向南撤离。败退的金兵也已瞧清为己方援军,士气顿时死灰复燃,竟又反杀过来。斯须间,金兵却反将宋军包在阵围。刘琦等将惊慌而叹:“莫非中了敌军之计不成?” 来援金兵乃第一和第二路大军,并非刘琦等将失算,这两路敌兵各从黄天荡和符离西撤,欲同第三、第四两路人马会合西征,企图一举攻陷襄阳,此纯属巧遇。当金兵两路军马渐抵此处,便已闻得两军杀声,自然料到宋兵趁己方兵势分散,前来突袭端营。这两路金兵首领分别为金国第一勇将完颜古力和完颜兀术之侄完颜慎。这二人领兵多年,极通兵略,亦施宋兵之法,悄悄围堵,渐近战场时,遂擂鼓吹角,其势有若淖泥滚坡,登时把宋军淹没。 此时金兵人数约有十六七万,几乎是宋兵的三倍,这一阵激战,宋兵伤亡惨重,几员大将有若身置于惊涛骇浪间,即使敌兵一动不动地引颈待戮,也势必把几将累垮。其中数十名金国武士缠住五将,这几十人均为武功好手,以四围一,五将立时受困。 胡为风战得怒起,快速几剑,逼退敌众,左掌于胸前运力一划,掌缘胜刃,顿时将护甲割开,运功崩落,在马上腾身一跃,犹如隼鹤冲天,唯递出两剑,便已刺倒二人,护于险象环生的刘琦近侧。刘琦虽极善用兵,但武功却是稀松平常,逊于岳飞马上步下之才能。 混战一个多时辰,直杀得云愁月黯。彼时天色昏黑,两军皆杀得眼红,误刃己方之举频频发生。双方虽是各有伤亡,然金兵人数太多,到了后来,只见敌方张牙舞爪,却少有宋兵挥戈反日。 刘琦等人直是痛惜流泪,敌兵好似厚网层层,难以穿透。陶可中手里大刀舞得如疾风鳞片,每一旋斩,数头齐飞,十之一二也或有宋兵头颅掺杂。达扪图与严驷敏运剑如风,仗着功力深厚,对于金兵不再使用什么精妙招式,直杀得剑光俱无,均被血染。刘琦有这几员猛将守护,骑在马上,蛇矛吐威,长枪扎出,竟连穿三人,亦极是威猛神勇。 完颜慎与完颜古力瞧得心惊冒汗,急问这五员敌将究系何人。当得知乃刘琦、胡为风等人时,不由又惊又喜,急忙传令势必生擒五人。谋将牙罕道:“二位主帅所言错矣,擒此五将何等困难,即擒拿到又有何意?此战必须尽数荡平,不可留生!”两人依言下令,再兼赏黄金白银,官职美女为诱。俗说巨赏之下,必有勇夫。金兵此刻胜券在握,此一闻赏,更加舍命进攻,各个竟然不要命地撇兵围将,均望能搏个千户万户的官职。 刘琦等将心下叫苦,传令宋兵速速南退。虽是军令如山,然宋兵眼下已是以一敌四,即想南退,此时亦是身不由己。 正文 2、 血战突围 完颜慎正意气风发地挥洒军阵,蓦然一阵劲风扑面,一柄血剑当胸刺到。完颜慎无遑躲闪,身子急向后倒。只听“喀啷”一声,护心宝镜已被刺碎。完颜慎滚落马下,定神细瞧来袭之人盔甲皆无,正与完颜古力和几员护将战在一起,瞧该者身手与兵刃,便知此人乃名响天下的武功高手胡为风,心下大为惊骇。 胡为风手中兵器虽是把长剑,却与寻常剑器不同。这柄长剑乃他亲自监铸,全剑长达七尺,宛似一条短枪,光剑柄就长约两尺,双手握持,则沦为锐矛。此时胡为风独战数将,浑然不俱。手中那把长剑大开大阖,如云龙在天,威力四散,令对方只感若有若无。胡为风将这路“预透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尽十招,已刺毙敌方四名护将。 此时完颜慎亦掣出腰刀围攻。胡为风力战数将,正杀得性起,突然瞥见陶可中和刘琦已被敌兵冲散,于是无心恋战,疾攻数剑,逼退众敌,一声大喝,身子穿起一丈来高,在欲落地面时,一招“大仙分田”,刺倒数兵,随即又横扫一掌,震退十余人,飘落在刘琦近处,急声说道:“元帅先退,不可再战!”刘琦道:“胡贤弟快去召集我兵,向南直杀突围!”胡为风急道:“此时无法传令!”突然一阵“嗖嗖嗖嗖”,惨声迭起,竟是数排羽箭射来。几人拨打羽箭,只听严驷敏一声痛叫,已中敌箭。胡为风怒火充臆,左手一拨一抄,已抓住数支羽箭,甩手向不远处的弓箭手打出。随着几声尖厉惨叫,金兵几名弓箭手被羽箭直透前胸。 完颜慎在不远处疯狂下令:“放箭!放箭!以百换一也要放箭!”言声未止,一道黑影迅疾掠至,挺剑直刺完颜慎。一名护将出刀去接,那人反腕一绕,剑招灵巧,已把对方小臂划落,而剑身好似依然无阻地仍刺完颜慎。完颜慎急出腰刀横挡,对方剑势下压,顺着刀身向上一划,完颜慎一声痛叫,右手被削下三个指头来。其他金将见状大惊,挺刃围攻此人。但见这人身子旋转,剑光如网,猛又纵身飞起,跃出圈外,从一名金兵手中夺下一把单刀,向数百名弓箭手横甩而出,那柄单刀如打水漂一般,顿时将十几名弓弩手齐喉划断,手法及力度均拿捏得不差累粟,妙到巅毫。 胡为风在混战中瞧出此人乃达扪图,于是叫喊道:“达扪图将军不可再战,速护元帅撤离!”但见达扪图有若无闻,连连夺取敌人兵刃甩向弓箭手。胡为风飞身赶到近前道:“快些撤离,今夜我等即使累死也杀不尽敌病!”达扪图道:“副帅先离,末将随后!”胡为风心中焦急,挥剑刺倒几人,抓起达扪图纵身而起,几个起落,穿越到陶可中和严驷敏等将身处,说道:“你们快护元帅杀出,我和另几位将军断后!否则我等会全军殆没!”说罢又挺剑去助另几员宋将脱困。 达扪图三人一阵冲杀,接近刘琦。刘琦此刻已杀昏了头脑,竟挺枪向陶可中当胸直刺。陶可中大惊,金背砍刀迅速封住,大声提醒:“元帅,是我!” 胡为风深入阵围营救被困宋将,手中长剑如龙,接连刺杀数员金将。他此时心急如焚,无心再杀,一提真气,从众兵头顶而过,又欺到几员敌将身前,长剑一挥,迅疾如电,四敌将尸身落马。胡为风急声说道:“诸位将军快撤!”说着,护着几将穿过层层阵围,直至刘琦等人近处,然后又纵身跃起数丈,气贯出喉,运功传声道:“众位宋兵兄弟,速向南撤!”叫声未毕,胡为风只感右腿一阵剧痛,两枝狼牙箭已钉在腿上,心下一阵惊怒,立即拔出,向几员金将运力甩去。这两枝箭受其功力激注,势如流星,穿透敌身仍然余力不歇,嵌入一面盾牌上,众敌兵无不见之胆战。 这时不远有人叫道:“副帅救我!”胡为风循声所望,一员小将正以一敌三,直杀得浑身血污,跨下那匹战马已伤痕累累,随时皆有躺卧的可能。胡为风一声怒吼,剑势如虹,只运腕一剑,却重创两员敌将,,余下一人欲要逃离,胡为风一掌拍出,该敌**迸裂,被击落马下,随后胡为风拎起那员小将向另一匹战马抛去,叫道:“向西冲去,元帅等人都在那里!……”此言未尽,后背又突中一箭,胡为风一时怒恨,随即一招“回旋八式”,身影带剑,如光圈旋绕,瞬间划割二十余敌头颈! 完颜古力等人见状,尽为悚惧,不由感叹:“此人果然武功卓绝。该众不除,想速灭中原,实为空谈。”遂下严令:无论如何,必将此人除掉。 胡为风正杀得疯狂,又突闻有人叫道:“胡副帅助我!……”只见一名部将正被敌将追逃,于是飞掠而到,长剑抖起,刺中三人,那员部将趁机冲出。此时又闻西北方也有人大呼让他营救,胡为风无暇多想,长剑挥起,拨开枪风箭雨,两个起落,已赶至此将近前道:“快向南撤,我在你身后随护。”说着,回头一剑,刺死一名金将,正欲回身南退,猛觉头顶一阵风响,辩此风声,便可得知袭者功夫不俗,此刻身处百兵围攻之中,闪躲当是困难,辨准方位举剑向上直刺,正刺透敌人右腕,对方的短柄狼牙棒亦砸落下来。胡为风惊得一身冷汗,左掌击出,将狼牙棒震飞好远,不由向偷袭者瞥了一眼,瞥视之下,又惊又恨,原是一员金将使诈。这人虽右腕受了重伤,却丝毫不惧,左手从身上扯下一条带刺软鞭,呼地扫出。胡为风大为恼怒,手中长剑绕鞭而刺,对方向右急拽,这一剑竟刺中马头,对方战马一声悲嘶,跳起老高,把敌将掀翻,对方虽然落马,而左手仍握软鞭不丢。胡为风运力一划,试图将软鞭划断,这条软鞭质里异常柔韧,想必系乌金丝等物绞缠而成,一时却难割断。此时金兵的刀剑又刺砍而来,胡为风左掌击出,将此人击得头裂血溅,与此同时,敌兵的锐矛利刃也已戳到了身上。胡为风左掌环击,把敌兵震退,此刻又一阵密箭向他射来,当下身形伏地,急向南滚,手中之剑盘地疾削,而那条软鞭依然缠在剑上。 完颜慎下令用箭射敌,胡为风虽武功高深,终究为血肉之躯,又厮杀两个多时辰,何况身上多处受伤,已是体力不支,加上刘琦等众距之甚远,本来夜黑难辨,胡为风又不愿呼救,故此宋军兵将也难寻找援助。 金兵数百名弓弩手在高处对胡为风一阵攒射,令对方翻滚不能,起跃不得,再加上金兵有众多好手的暗器夹击,胡为风已伤处累累。此时胡为风一声暴吼,身子猛然弹起,竟冒着箭雨向北直掠。此时浑身虽钉有十几枝羽箭,却有若不觉,一阵砍刺,如劈瓜断腐一般,身边的枪扎刀砍,也不再过问,双手舞剑横斩,十余名敌兵齐腰而断。这时完颜慎和完颜古力在兴奋大叫:“杀了此人!重赏黄金牛羊,锦缎娇姬!” 胡为风愤怒至极,辨清方位,大吼一声,身子纵起一丈多高,将手中这把长剑毕尽功力向完颜慎投掷而去。这柄剑宛如一条劲疾的流星,带着满腔仇恨飞向敌人。 完颜慎闻对方大吼,似乎天地亦为之震颤,心下悚异之间,一柄长剑已如电射而到,毫无闪避之机,“噗”地一下,长剑竟透胸而出,紧又插在他身后不远的护将左胸。完颜慎一声惨叫,毙于马下。完颜古力等人无暇施救,见他落马,心中大惊,接着又一阵暗喜。 这时只听不远啪地一声,但见北部上空呜呜怪响,瞬间炸出一片绿色光焰来,光焰刺空耀眼。完颜古力不由惊愕,向身边众护将说道:“此乃本部收兵的紧急信号,此刻正逢鏖战,何人胆敢如此妄为,莫非内隐奸细?牙罕!速探其故,若是无端为此,立杀不赦!”身侧一名叫牙罕的副将遂领命前往。 刘琦等人许久未见胡为风,心急如焚,正欲拼杀寻找,突见北方上空爆裂强光,均感诧异不解。复闻敌方数声锣号齐鸣,其声短暂。刘琦等人不禁讶然:“此乃金兵紧急撤兵的讯号,莫非天助我等?”刘琦心里暗想:“敌军此刻断然不会收兵而退,难道是胡将军只身前往施此一计不成?”几将正合力杀敌,忽闻不远有声狂笑。 胡为风以剑飞掷完颜慎,见他落马,接着双掌齐飞,击退近敌。此时他犹如一头狂狮,五指呈钩,插入一名敌将的腹内,猛力抓下,那敌将登时甲开腹裂,腑脏竟被血淋淋地掏了出来。手臂一振,将尸身向众敌兵甩去,立时砸翻数人,不由大声狂笑,笑声凄苍愤厉。敌兵将士见他若凶神一般地狰狞可怖,不禁吓得悚惧不前,反向后退。 突然一阵金兵逃散,一人挥剑杀到胡为风近前,惊叫道:“副帅!副帅!……” 胡为风转动双眼,见是达扪图赶到,霎时感觉身软力消,目光浑浊,一口鲜血缓从嘴中流出,继而倒地。可惜如此武功超绝的威猛战将,却赍志而没,英魂飞天。 正文 3、 英雄卸甲 时不多久,那金将牙罕已快马而返,向完颜古力激奋难按道:“元帅!海陵王已……” 完颜古力催马靠近道:“究竟怎么回事?”牙罕道:“海陵王已干掉完颜亶,恐其旧部兵变,特遣一队诏命我等速返中都!” 完颜古力一阵惊喜:“海陵王果然成功,这完颜慎幸亏已死,否则实难收场。”又踌躇说道:“此间正与宋蛮激战,如何退兵?虽说完颜慎已死,可他还有不少兵马于此,复将如何?”牙罕计之曰:“元帅糊涂,目前完颜慎已毙,这两路大军均属你来统领,我们且战且退,切勿贪恋一时小胜,待行至一处安营,把完颜慎手下众将‘请’至营帐,威逼利诱,其部下已是群龙无首,必会顺风倒草,不愁他们不顺。至时主帅威风八面,勿忘末将,余心足矣!哈……” 牙罕笑声未绝,突瞪两眼,神情恐怖,扑嗵一下从马上栽了下来,背后竟被飞插了一把单刀。完颜古力见状大惊,但见一人携抱一尸正挥剑砍杀,瞧那尸身无盔无甲,知是胡为风已经阵亡,心中惊喜,急命收兵后退。 金兵正杀得兴奋,突闻收兵的锣号并响,均感愕然,但又不敢不退,一时却又吼骂连起。原来金兵后撤,宋兵依然挥刃而战,众金兵心想老子已放你们逃命,竟还不知趣地死缠。于是发声大喊,又回杀过来。 宋兵只是战昏了脑袋,见敌兵复杀而来,便又向南边战边退。金兵见对方南退,才不追杀,又继向北撤。 刘琦等将见金兵退势如潮,心里清楚敌方必有急情,否则绝不会罢胜而离。如果再战下去,己方必然会全军覆没。 宋兵本是垂死挣扎,早已无心恋战,个别宋兵想在将帅面前逞番雄胆,竟不知侥幸地胆敢舞刃假追,登时被对方一排劲箭射杀,着实可怜可叹,有被殃及中箭的,无不暗骂。 达扪图背着胡为风一路上越尸山、涉血海,好不容易才到安全之处,未及本阵,便已悲痛得昏厥在地。 刘琦一众发现不见了胡为风和达扪图二人,下令众兵四散寻找。刘琦心下忐忑:“以胡为风和达扪图两人的功夫,绝不致于被敌方所擒,难道均阵亡沙场?”想至此,不由惊得一身冷汗,失声悲哭。 其时已过中夜,浓云低压,微光惨淡。一阵悲风刮过,血腥遍空,孤鸿哀鸣,不久却纷纷扬扬下起了雪来。这雪愈下愈大,众将士均身罩盔甲,雪落甲上,甚易积厚。 宋军中有几十名将士被胡为风救出困境,听说二人失踪,众将士无不悲惊。此一战,宋金两军死亡人数愈近十万,在这十余万具血尸僵体中要寻出两人,谈何容易。 达扪图昏厥一阵被冻醒,见天上雪花飘飘,四处又一片的哀声痛哭,细闻哭声喊着自己和胡为风的名字,便挣扎坐起,亦哭喊道:“我与胡将军在这里。……” 众兵闻声围将过来。达扪图哭道:“胡副帅阵亡了……” 刘琦、严驷敏、陶可中等人听说他俩已被寻着,心里又惊又喜,赶到近前却见达扪图等人痛声悲哭,得知胡为风居然阵亡,大为悲痛,坐在雪地上和众将士嚎啕大哭。 刘琦几人与胡为风情同手足,胡为风武功高强,人又侠义正直,极受将士爱戴,此间阵亡沙场,全由救将而起,因此宋军将士哭声撼天。 此时一名宋兵道:“胡副帅的兵器在这里。”严驷敏走到近前,见胡为风的那柄长剑插入一个番将的左胸,当下拔剑在手,在金将尸身上愤恨地连刺数剑,转身时险被一尸绊倒,气得一脚把尸体踢出好远。众人借微光细瞧,那尸身竟是金盔金甲,却是敌军第二路主帅完颜慎。陶可中一刀挥落,把完颜慎之尸砍得身首异处。达扪图切齿叫道:“暂勿毁尸,将他心肝挖出,祭奠胡兄长在天之英灵!”严驷敏向刘琦说道:“完颜慎乃胡副帅临亡所杀,其胸腹被剑穿透,才又插在另个人的身上。” 众人见剑柄尽被血涂,猜想当时胡为风胸中之愤是何等的狂怒,无不为之怆然泪落。 此时风卷雪飞,淮河北岸,一片哀声。数枝火把掉在地上,数缕白烟飘散,逐次熄灭,四周顿时暗沉沉的。 悲痛过后,刘琦下令返回,宋军扶伤抬死地颓丧南行。过了冰河,就地安营扎寨。达扪图破口大骂高宗赵构,假如再多给四万兵马,此战也不会损失这般惨重,胡为风或许不会阵亡。一时气愤,向刘琦道:“元帅,我们还保这些昏君奸臣何用?干脆散伙算了,我等把这些弟兄带入一个山间丛林,即做个山大王也不赖!”不少将士均有同感:“达扪图将军所言极是,真不如另立炉灶!” 刘琦悲叹一声道:“我们若如此而为,却对不起胡将军和牺牲的众多弟兄。” 达扪图和陶西中怨然问道:“难道就学李纲和岳飞他们?” 刘琦冷笑道:“我可不像岳飞那般愚蠢,逼急了我,我却不买他的帐!这些话都别再说了,让所有弟兄们休息好,明午班师回京。” 不久营寨扎好,埋锅造饭。粮草等物质在战前均放淮水南岸,唯留一小部分后备人员看守。这伙后杂士兵能免场屠战,班师后也同样能沦为有功之士,当是快活舒坦。 次日午时拔营起寨,刘琦查点一下人数,还剩一万八千余人,伤者近万,共折十三员将军。此次开战,宋金伤亡人数几乎扯平,若以此来论,宋军此役以寡搏众,算是惨胜。 军马行了七八日,渐抵京城。城中百姓敲锣打鼓,列在道上箪食壶浆。刘琦等众心中羞愧,下令速行,不许接纳百姓食物。个别士兵心里暗自恼火,“老子差点将命丢在战场,喝几碗酒不是应该的?目前就是打死两人,也是功可抵过,甚么鸟规矩!” 宋兵暂入武场休顿,不久便有钦差宣旨,命刘琦进殿。众将心中气怒,刘琦说道:“刚刚战归,人乏马困,明日再朝,我先写个奏表烦钦差大人呈于皇上。” 钦差为难道:“刘元帅若不进殿,只恐会有人说抗旨不遵……” 刘琦道:“就说本帅此刻正抚慰受伤士兵,难以脱离。”随后写了一张奏折,内容则是宋兵以一敌三,大将胡为风阵亡,毙敌帅完颜慎,请圣上加封立功将士云云。 不久钦差又返回宣旨,说众位将士远征疲乏,功不可没,均晋升一级,追封胡为风“神勇大将军”;每人赐碗酒喝,休养五日。因累年灾荒,国帑空虚,又需纳之于金,以保大宋国民免除兵戈,故无能力犒赏。 众将无不愤怒。刘琦冷笑道:“即封我胡兄弟王侯,又有个屁用!我去找皇上理论!” 达扪图骂道:“他奶奶的,不如号集这帮弟兄杀将进去,把岁币抢来分了,再把秦氏弟兄乱刃分尸!”严驷敏道:“将军勿躁,待刘元帅回来怎么说。” 不尽一个时辰,却见刘琦一脸怒色地返回,几人见状,心已明了大半。达扪图恼火道:“元帅,还是依我所说,把岁币抢了分给诸位弟兄,然后寻个仙山神岛落草当马子去!” 刘琦愤然叹道:“我进殿向皇上一说,他仍不同意犒赏,又有秦桧秦楚材兄弟二人在旁阻拦。我气怒之下,便告请解甲卸职,赵构竟然同意了。”严驷敏道:“你没说我三人也要卸甲回乡?”刘琦苦笑道:“说了,都同意。我看这大宋的江山亦快到命数了。另外本帅的兵马被分交给了虞允文和吴璘两人掌管,交给他俩,我还算放心,也算那昏君没昏到家。” 严驷敏道:“如此最好,轻身无挂,咱哥几个这就开路,先去青县胡兄长那里看看,然后再落个闲云野鹤的清静日。”刘琦道:“你和陶将军就舍得下家室?若达扪图去过番闲云野鹤的清静日子还差不多。”达扪图道:“你们均有家室,唯我一人在外飘荡还有什么意思?干脆我回去落发为僧算了,如此浑浊世道,还寄它什么佳望?” 几日后,刘琦等人去了青县,不免又同胡为风全家悲恸几天。当时青县已属于金国境界,刘琦等人为防止胡为风全家遭受金兵侵害,让胡家尽快南迁,日后也好照应。 四人别了青县,在外畅游数日,随后各自洒泪作别。 正文 4、 截获密报 光阴茬然,阳春三月的平江古城,春风骀荡,景秀怡人。城北坐落一家“振江武馆”,馆主胡子芳,据说此人剑法超群,有“姑苏一剑”之称。 胡子芳夫妇膝有一子,取名胡玉,年仅十五,聪颖异常,却不爱习武,倒是沉浸于琴棋书画,实在让父亲逼不过,方瞎念一些拳谱或打趟拳、舞趟剑充个样子。 这日胡玉乘父亲不在馆内,伙同几个馆中弟子去城中闲逛。到了一处古园,但见园中古树参天,水榭亭台,说不尽的美轮美奂、道不完的色雅清幽。 胡玉久闷家中,难得外出几趟,在此雅园赏玩至尽情处,不禁脱口吟了两句:“蔓婉琼台玉清秀,少年情狂弄羞花。”正欲得意地细品滋味,一个叫孟彪的弟子叫道:“师弟快过来,这儿有只鹰!”胡玉等人见不远的草丛里果然蹲伏着一头鹰。苍鹰时而扑腾双翅,时而歪伏一侧不动,显然受了箭伤。胡玉道:“抓住它,别让飞了。”孟彪猛然一个虎扑,把鹰抓住,大笑道:“怎么样师弟,这叫‘癞蛤蟆大吃天鹅肉’!”此言刚罢,又痛声大叫起来。 这只鹰虽受创伤,但性情依然凶猛,铁钩般的嘴回头猛啄,孟彪右臂登时被啄下一块肉来,鲜血直流,疼得他咬牙切齿。胡玉和另两个弟子笑着上前把鹰按住,用布把鹰嘴扎了,又帮孟彪裹好伤口。孟彪痛苦地咧着嘴大骂:“他奶奶的,谁知它会来这招,偷袭老子,早知我用暗器打发它!” 因孟彪受伤,几人也没兴致再玩,又恐胡子芳发现他们擅自外出,于是返回武馆,将马拴进马棚,去了练武场,却见馆主胡子芳和大弟子肖雨震正在对剑。 肖雨震是馆中众弟子武动最出色的一个,自十三岁就投拜胡子芳门下,在馆中已整整十四年。肖雨震待人憨厚诚实,做起事来也较沉稳,不论馆中有什么大事小事,也可代师父独挡一面,甚讨胡子芳夫妇喜爱,众弟子对他也极为敬重,再加上肖雨震学武用功,胡子芳把浑身技艺也不保留的传授与他。 此时胡子芳长剑轻挥,左手捏个剑诀,跃身而起,抖起朵朵剑花,挺剑刺向肖雨震的左肩。肖雨震急向右闪,一招“鬼叉磨刀”压着对方的剑身向上反削。胡子芳叫声好,长剑一绕,斜而横划,向对方底盘划来。肖雨震腾身一跃,一招“风拂杨柳”向对方头部削去。胡子芳挡住来剑,身形一转,侧身回头,剑身猛地倒刺,招式迅速诡异。 肖雨震大惊,从未见过师父的这招剑法,急中生智,举剑急忙斜挥,同时身子向后疾纵。胡子芳一声大喝,纵身而起,剑势从半空中飞舞而下,将肖雨震全身笼罩,这招称作“飞龙探爪”,乃普通寻常的招数。前一招反刺与这招并用,却是丝毫没了套路,显得稀奇古怪。肖雨震已无法应对这记怪招,慌乱中来个“懒驴打滚”滚到一旁,本再想来个鲤鱼打挺站起,然而胡子芳快步奔上,剑尖已指住他左胸的气户穴,哈哈笑道:“好,这招躲得好,只是速度慢了些,未免不成个样子,能化开前两招,也算难为你了。” 胡玉看了一阵,微微一笑,感觉毫无精妙之处,可另几位师兄却齐声叫好,咂嘴赞叹。肖雨震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土,道:“师父这几招果真绝妙,弟子能躲开前两招,也是运气,还望师父多加指点。”胡子芳心中一乐,呵呵笑了笑:“用剑的本身并无甚么诀窍,关键要爱动脑筋,过招的次数多了,也就逐渐掌握了用剑的窍门。有句话说得好,叫久病成医。使出的剑招要灵活运用,常有无招胜有招战败对手的例子,平时应随思运剑,再加上敏捷、勇猛两点,足可使敌手大败。你们几人要多加练习和领悟,把原有的招数同悟出的招数结合为一体,就比死学成套的招数灵动许多。” 胡玉感觉大伙儿都像在做戏,令人可笑,于是离开场地,回到自己房间,坐在一张古琴旁,拿出一本《散玄章》的古曲欣赏,静下心来,凝神弹奏。 虽说胡玉武功进步甚微,但奏琴技法却日益长进。《散玄章》一曲,乃晋国的一位名叫师旷的精乐高人所谱,传说师旷能辨乐声凶吉,神灵之极,战国时期极具名气,此人毕生惟谱两部乐曲,在《散玄章》谱后十年,又谱了另部乐曲,名曰《天辞九商曲》,该曲虽然谱成,但无人可以弹奏,就师旷本人亦无法为之。《天辞九商曲》韵律极深,非内功强盛者绝难弹奏,若能将该曲弹奏完美,直可惊神泣鬼,震天颤地。秦统一六国之初,该曲随师旷葬于土下,后又经过数百年,师旷坟墓被盗,所葬《天辞九商曲》亦不知去向,从此世上能见到的惟剩这部《散玄章》了。 这部《散玄章》乃胡玉的曾祖父胡云振从宫廷得来。胡云振爱曲成癖,他有位好友在京做乐官,名叫张天妙,曾收集不少稀世曲谱,此曲是他从一王府中花重金所得,因胡云振与张天妙常在一起谈琴论曲,感情笃厚。张天妙临终前,就把曲谱送给了胡云振,因此《散玄章》一直在胡家收藏,已传了数代。 正弹到痴处,孟彪走进屋里,向胡玉道:“师弟,鹰死了,我正想杀了烩碗鹰肉,咱们好尝尝鲜,却从鹰的身上发现个蜡筒。”胡玉接过蜡筒,看了看道:“那只鹰可能是头报信的鹰,鹰的速度快,或许传达什么紧急要事,发信者若知鹰死,必会着急万分。”孟彪道:“打开咱俩瞧瞧。” 胡玉打开蜡筒,见果然是一封信,信中写道: “谨呈孙帮主尊下。十六年前,东海绿岛岛主严鸣山曾撇下一子,名叫严龙,当时同家仆投海未死,被人搭救。而“卜算剑法”被严鸣山藏于其子怀中,我等当时未能得到。据闻严龙近日欲去吐蕃秘练此剑,此讯确凿。望孙兄火速召集众路弟兄于途中设伏截杀,目前焦某也正在动身前往。此人万勿放脱,否则遗祸无穷!焦荣柏匆禀。” 胡玉看罢说道:“孟师兄,此事不可向外言及,我瞧有点事关重大。”孟彪道:“拿去给师父再看看。” 随后胡玉把此件秘函交给了父亲。胡子芳阅后大惊,问清秘函的来历之后,急忙叫来肖雨震,吩咐他道:“为师有封书信要捎给“青风刀会”的总当家陶可中,情势紧急,不可有半点疏忽。”肖雨震道:“师父放心。” 胡子芳随后急书一封,交给肖雨震,催他前往。胡玉道:“大师兄途中保重,小心谨慎。” 肖雨震告别胡子芳,随便打了个包袱,到马棚提鞍上马,一溜烟奔出馆门。 正文 5、 仗义行侠 苏州自古颇具盛名,名为平江府,有“水城”之称。骚人雅客多集于此,城中繁华喧嚷,热闹非凡。这日胡玉独自又溜出武馆,在城内逛了半天,感觉疲乏,便走到一家茶馆歇脚。 茶馆内客人甚多,有一老一小两个在弹曲卖唱。那老丈七十多岁,腰弓背驼,另个则是位少女,约十五六岁,虽穿着贫陋,但甚是洁静,容貌却也俊秀。这少女声腔柔美圆润,博得众多客人阵阵叫好声。 茶博士见胡玉衣着华美考究,当下不敢怠慢,满脸堆笑地上前招呼,擦净桌椅,沏了一杯绿茶放在桌上。胡玉坐下呷了一口,茶水甘甜清香,舌底生津,再闻之少女娇喉,观之少女灵态,实感惬意淋漓,精神大爽,早已没了疲乏之意。 赏至酣处,忽听街上传来马的嘶叫,蹄声大振,瞬间已至茶馆门前。只听一人叫道:“马师兄,这一路之上人困马乏,这儿正好有家茶馆,咱哥几个进去歇息歇息,养足精神保住体力才是咧!”一人道:“好倒是好,但事情紧急,若稍有差池,师父要是知道了,咱几个吃不了可要兜着走!”原先那人道:“不过喝碗茶而已,又不多耽,再说对方又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连口水也不让喝,到那儿光饥渴劳累就趴下了,还谈个鸟!就是师父在场,他也允许喝酒用饭!”那位马师兄闷哼一声:“既然如此,大家就歇一会,喝了茶赶快上路!事情料理后,你们无论干什么我也不问!”另有一人笑道:“中!这几日赶路辛苦,好不容易到了江南,若能和冯师兄一起泡泡江南的美女,才不枉虚此行,就算再累些也中!”说罢,众人哈哈大笑,各个松缰下马,踏进茶馆。 胡玉侧头一瞧,该伙共有八人,首先入门之人年约四十,身子瘦长,腰悬两把短剑。胡玉心想瞧此人年龄,多半便是那位马师兄。紧随其后的是个三十来岁、满脸黑痣的粗胖汉子,腰缠一条霸王鞭,形状如同一只木桶,料必是那位姓冯的;其余六人均劲装结束,各个面相凶残,悬挎兵刃。 姓冯的进门后便大声叫道:“这平江确实不跟咱那儿一个样!喝碗**茶也有俊秀的女娃唱曲作陪,真他娘的会享受!我说马师兄,等这趟公差了结,烦你跟师父说一声,我冯长蛟打算在江南寻门亲家,再不回咱那个黄土穷坡了!”那位马师兄听他这般吆喝,狠狠瞪他几眼。 茶博士见对方个个身带兵刃,非寻常良人,暗想不是打劫之徒便是绿林大盗,当下小心翼翼地招待,爷长爷短无不周至。 胡玉瞧对方的衣着打扮和口音,就知这帮人出自晋中一带。心想他们说有要事去办,不知有何要事去办?山西几大帮派中,最有名气的要数黑刀帮,兵刃均是黑色钢刀。这几人想必不是黑刀帮帮众,不知究竟属谁门下,莫非来此与截杀严龙有关? 他想从众人言谈中得到一些意外的讯息,但那卖唱的少女喉美取宠,一片掌声鼎沸,再则那八人满脸狡邪地只说些淫俗的话端,偶说些别的,也是压低声音,难以听清。 冯长蛟张开大嘴,一口便将满杯的茶水倾尽肚子里,咂巴了两下滋味,向伙计大声叫道:“龟儿子,看不出你们这鸟茶馆的茶水还不赖,给老子再添半壶!”茶伙计忙不迭地拎壶上前给他续上,又给其他几位挨个加上。冯长蛟又向伙计道:“你把那唱曲的女娃儿叫来,把这些闲人轰走,他们怎么配听如此受用的曲子。”伙计心里惊慌,于是陪笑道:“这位爷,实在对不住,这一老一小常在小馆里弹唱,许多客人都是冲听曲来的,如把客人全都轰走,小馆的生意不给砸了么,可也不是个理啊。”冯长蛟眼一瞪:“老子几个到你这来,尔等可说是光宗耀祖,蓬荜生辉,让那女娃来给老子几个唱首曲子,茶还照喝,有何不可?”伙计道:“这位爷,您就别难为小的了。”说罢,刚转身要走,冯长蛟猛地抓住他的后颈拎起,“去你妈的!”向前一扔,“扑嗵”一声,茶伙计被投向人堆,顿时有四五个人被砸得痛叫起来。 冯长蛟哈哈大笑:“竟敢跟大爷作对,真是好歹不知。你们都给我听着!马上都滚出去,只有这个唱曲的女娃可以留下来,谁敢不服,老子就用鞭子把谁卷出去!” 众人见冯长蛟外表凶悍,其他几个也狠巴巴的一副模样,心下悚惧,均乖乖地走出茶馆,唯胡玉和那卖曲的老者少女没动。冯长蛟瞥了一眼胡玉,见他衣着不凡,气定神稳,似乎有些来头,竟然没去贸然招惹。 那伙计被冯长蛟摔得极重,哼哟好大一会才爬起身离开。门外众人眼瞧着茶馆内动静,各个敢怒不敢言,不少人以为胡玉和这帮人肯定属于一伙。 冯长蛟一脸的淫邪,向那少女笑道:“女娃,过来给我哥几个唱几曲,我给你一两银子。”少女瞟了一眼胡玉,低着头却没作声。冯长蛟脸色一沉:“怎么,听没听到?”这时马长龙却阻止道:“冯师弟,不可多事!”冯长蛟不去理睬,将手中茶碗在桌面猛地一顿:“听到没有?老子叫你呢!”此刻那弹弦的老儿恭敬抖颤地走到几人近前,施一礼道:“多谢爷台,不知几位爷爱听什么曲子?”一人笑道:“就来段十八摸,或者床头欢!”众人哈哈大笑。马长龙向老者道:“那就拣几首好听的唱罢!”老者回头说道:“兰儿,过来唱几首给这几位爷听听。”那兰儿极为不愿,听了吩咐,只得凝着眉头勉强走过,向几人微微施了一礼:“小女子初学唱曲,唱得不好,还望几位大爷勿笑。”接着那老头也坐了,抱着一个琵琶,挑丝按弦,弹将起来。冯长蛟忙道:“且慢。我只让这女娃单独弹唱,你这老儿到后边去,听这受用的曲子,眼瞧你这邋遢老儿,未免有煞风景。”老儿不敢违拗,起身道:“是是,老儿暂去后座,不敢扰几位爷的雅兴。”兰儿虽是气恼,但不敢招惹对方,忍着怒接过老者手中的琵琶,纤纤素指上下拨挑,弦声脆清柔婉,悦耳怡神,唱了一首李康成的“采莲曲”: “采莲去,月没春江曙。翠钿红袖水中央,青荷莲子杂衣香。云起风生归路长。归路长,那得久?各回船,两摇手……” 词意天真灿烂,似是看到了江南少女们在户外劳动时的纯真可爱。那兰儿唱起,音若柔丝,曲美喉甜,江南少女的俊秀稚真和鱼米之乡的风光特色,无不展现流露得淋漓尽致。兰儿的双眸如秋水中月,秀美之气略带灵光,直是娇柔无限。冯长蛟等人皆为鲁莽俗野的江湖之辈,哪里经得住如此酣美柔腻,各个张着嘴巴,痴瞪着双眼贪婪地望着,有的却不知不觉流下了口水,恨不能把那兰儿一口吞将下去。 一曲甫终,冯长蛟满脸**地盯着兰儿笑了笑,打怀里摸出一锭银两递上,“丫头,过来,这可是一两银子。”兰儿不好意思去接,站在原处没动。冯长蛟大笑道:“这娃水灵着咧,能掐出水来,过来拿去吧!”兰儿这才走上前,施一礼道:“多谢大爷赏赐。”刚欲伸手去接,突然冯长蛟趁势抓住兰儿手腕,朝怀中一带。兰儿吓得惊叫一声,想挣扎回拽却力不能及。冯长蛟哈哈笑道:“坐我腿上再唱一曲,大爷我这次给你五两银子!”说罢凑着那片嘴唇去吻。兰儿不由恶心气恼,反手一巴掌抽在对方脸上。冯长蛟淫欲正浓,挨一巴掌竟然毫不在乎,仍捉住不放,抬起手向兰儿胸口去摸。马长龙见此热闹也忘了劝阻,嘿嘿笑着,其余六人更是哈哈大笑着也欲上前去动手脚。 老儿见势不妙,忙从几人身后抢将上来,扯着冯长蛟的手臂道:“这位爷住手,我家兰儿若招惹了各位,教训甚是,却不可当众有辱于她!”冯长蛟**大盛,哪里闻得老儿劝说,抬腿一脚踹出,“去你娘的!”那老儿被一脚踹出丈余,跌得满脸是血,一时难以爬起。 胡玉此时再也难忍气怒,起身上前道:“住手!”冯长蛟等人不由被惊得一愣,均凶狠地望着胡玉。胡玉冷冷瞥着冯长蛟:“阁下未免太过放肆,你的年龄足以做这位姑娘的长辈,却如此下作地来欺负人家一个弱小女子,真令人不齿!”冯长蛟蔑然一笑,“怎么,在老子跟前也想英雄救美?刚才倒忘了把你小子轰出去。”说着,仍紧紧搂着兰儿不丢,又猛地一脚向胡玉小腹踹去。胡玉向后一退,紧又快步欺上,疾出右拳狠狠击中了冯长蛟的左脸。 若以二人的拳脚功夫,胡玉这拳本打不着对方,但冯长蛟搂着兰儿在椅上没法躲避,硬是挨了一拳。冯长蛟怒顿时恼怒:“他娘的,老子刚才没轰走你,已给你这娃儿不小的面子,没料你小子竟敢得寸进尺,把这小子给我废了!”话音未落,立时窜上四人直扑胡玉。冯长蛟凶狠叫道:“把这小子那对招子给废了!看他今后还敢不敢再乱逞英雄!” 胡玉本来就练武消极,平时和师兄弟一起过招,大伙为了讨他高兴,大多让他几招。此时却是和四个凶残之人打斗,数招不到,已被打得狼狈不堪,如果用起兵器,早已没了性命。 正自厮打,门外倏地闪入一团灰影,只听几声惨呼,和胡玉交手的四人已然倒地。 正文 6、 风云乍起 胡玉还没瞧清怎么回事,那灰影已闪近自己身前,身法似乎诡异如幻。胡玉定神相视之下,此人竟是位灰衣老者,看似年约六十来岁,身材高大,须发乌黑,目光炯炯,面色黑而泛红,不怒自威,令人肃然敬畏。 这灰衣老者刚才出手快如闪电,对手连自己如何毙命也不清楚。其人武功之高,可谓已臻神境。再瞧死者四人,不过口中溢血,也没发现有其它外伤。那冯长蛟仍坐在椅中,两眼瞪得又大又圆,鲜血顺着脑门汩汩流下,显然头顶部位已受重击,死的表情好似大感惊异和不解。馆外之众见馆内出了人命,早已吓得一哄而散,连茶老板和伙计也吓得不敢出身。 胡玉正自惊愣,老者却向他微微一笑道:“小友虽然身手不是高明,但路见不平能拔刀相助,这满腔的一股侠义之气却是令人钦佩。” 胡玉连忙躬身作礼道:“前辈僭赞。此乃寻常应为之事,只是晚生武艺低劣,如前辈迟来一步,躺在地上的便是小可了。前辈及时相助,晚生感恩不尽。”说着,刚想弯身下拜,突感有一股柔和的力道从下托起,想拜却拜不下去。那老者道:“不必这么多礼客套。” 胡玉见老者和自己身距三尺,面带着微笑,身形一动不动,却能暗暗发出如此功力,实是闻未所闻。当下也就不再强拜,抬头说道:“前辈乃当世高人,晚生今日有幸得遇仙长。”灰衣老者呵呵一笑道:“哪有什么仙长,你这孩子心地倒是善良,你叫什么名字,跟谁学得武艺?”胡玉道:“晚生胡玉,曾跟家父学些粗浅的拳脚,只是日常练武懈怠,才致今日有劳前辈出手相救。”灰衣老者沉吟片刻,微微点了下头。 此一变故,唱曲的兰儿吓得惊魂未定,那弹琴老儿却早已跪倒磕头,连呼恩公。灰衣老者走上前将他搀起,接着又取出一锭银子送给那兰儿,“这有一点小银,你们爷儿俩拿去先走吧。”老儿道:“兰儿,赶快磕头,谢谢这两位恩公。”兰儿这才缓回神来,却一头扎进老儿怀中大哭不止。老儿道:“两位恩公,我爷俩今日受恩难忘。这是我外孙女,自幼就父母早亡,和老儿相依为命,今日若非两位恩公相救,兰儿受歹人欺侮,老儿万死莫赎今日罪愆了。”说罢,哆哆嗦嗦地连连作揖施礼。胡玉道:“你们赶快回去罢。”那老儿拉着兰儿的手向二人又施了几礼,方口口声声地称谢而离。 灰衣老者从地上捡起几片碎瓷,随手撒去,碎碗片同时击中了马长龙三人。 马长龙和其他三人被这老者瞬息间点中晕穴,幸亏这三人当时没有动粗,否则定会和另五人同样去命赴黄泉。 几人苏醒后,无不心中惊惧。马长龙面如死灰:“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我马长龙今日能被前辈所惩,也算是有幸。”灰衣老者冷冷道:“你等是不是还想找老夫报仇?”马长龙愣了愣,打量一阵老者,一脸惊慌地说道:“前辈莫非……莫非是昆仑紫霞谷主人公孙先生?” 胡玉闻言也不由一惊,猛然想起一人,此人名叫公孙泰,名号“中原龙侠”,据说其人武功之高,已通乎其神,早在三十年前就已隐身江湖,于西域一带闭足修身,难道眼前之人就是时常江湖传闻的武林异人?此人若健于世,想必已年有七十,而眼前之人似乎五六十岁,当是内功练至登峰造极之境,会自行驻颜不衰。 灰衣老者对马长龙的猜测也不置是否,只冷漠地哼了两声,紧又转向胡玉道:“小友保重,以后可要用心习武。”胡玉躬身拜道:“多谢前辈教诲,晚辈定当谨记。”说罢,将头抬起,不由大为惊怔,那灰衣老者竟然已无身影。 马长龙叹了一声,面无任何表情,向两位师弟淡然道:“走吧,以后别再出来了。以我等微末手段,闯荡江湖,实足凶险。”说罢,解下冯长蛟身上的软鞭,捆了三人尸体,另两人各携一尸,扛在身上,走到胡玉近前瞧也没瞧一眼,逾门而去。 胡玉直感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之感,想到那老者的武功,再比比自家武馆的功夫,简直令人羞愧不禁。 这日,胡子芳正观看众弟子练武,一小丫鬟走向前道:“老爷,有位差人已在客厅等候见您。”胡子芳心下纳闷,暗想自己至南迁苏州十多年来,很少去和官府来往,不知差人到此何干? 胡子芳回到客厅,一名衙捕正坐厅中用茶。那衙捕见胡子芳进来,起身抱拳道:“胡当家好,在下久仰了。”胡子芳还礼道:“差爷客气,请坐。在下不知差爷到鄙处有何公干?”差人道:“胡当家可有一徒名叫肖雨震?”胡子芳心下一愣,说道:“正是小徒,不过前几日我差他去了湖北,不知这位差爷怎会识得小徒雨震?”那差人道:“并非在下识得令徒,而是接了一桩案子。”公差说时,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胡子芳:“这封书信可是胡当家亲笔所写?” 胡子芳接过书信一瞧,惊得急忙说道:“确是在下所书,不知此信缘何会落入差爷手里?”差人道:“两天之前,在皖西的岳西县发现了令徒的尸体,死者为刀剑所伤,面目全非,另外从身上又发现了这封书信,才知死者名叫肖雨震,姑苏人氏,欲去湖北随州,因此岳西县衙差人前来禀告本府,望胡当家早日派人前往岳西领尸。” 胡子芳问讯大惊,顿时瘫软在椅上。 公差起身道:“胡当家节哀保重,在下告辞了。”胡子芳惨然道:“多谢及时相告,胡某感谢不尽。”那公差道:”不必客气。”言罢离去。 胡子芳痛失爱徒,不由伤心落泪,心道送信不成倒罢了,却又枉搭了爱徒一条性命。想到肖雨震父母早亡,自幼便由其姑丈扶养,投入自己门下十多年,做人诚恳,学武执切,平素极少言语,在众弟子中实是出类拔萃的一个,没料由胡玉捉鹰引祸,竟而导致他魂赴异乡。 胡子芳暗忖此事裹得极为隐密,这几天众弟子谁也没出馆门,莫非是肖雨震在道上露出了什么端倪,被对方探得风声途中加害?难道与皖西南的飞龙帮有关?再者说飞龙帮常在望江、彭泽一带的龙感湖中行没,怎会去岳西截杀雨震?而且自己也没和江湖中别的帮派结过梁子。 胡子芳越想越感蹊跷不解,强忍悲痛,便把众弟子又都叫到厅上,将肖雨震遇害之事转达给众人,随后派出四名弟子去岳西收尸,又带了封书信前往随州。胡子芳吩咐道:“此去多加小心,带足干粮和水,尽量避免在酒店吃喝,事事必须谨慎为之。”然后又向胡玉道:“玉儿,你和四位师兄也一起去吧,你的目的是打探何人加害你的肖师兄,此事不可求功而暴露身份,为父让你这趟出去,也是希望你在外能多长一些见识,磨炼自己独身江湖的闯荡能力,如打探不到,也不要灰心丧气,尽早回来,以免你母亲记挂。” 几名弟子道:“师弟年纪尚小,应在家好好习武才是,师父不必让他去了。”胡子芳挥了挥手:“不必多言,你们准备一下去吧。” 几人准备停当,跨马出门,一口气向西南奔出六十余里,如此日行夜宿,不出数日,已赶至岳西。 五人分头行事,几个弟子叮嘱胡玉一番,约好五日后在此会和,随后相互道别。 胡玉在城中逛了半天,暗中琢磨打探肖雨震被杀一事,只怕是大海寻针,又想酒肆客栈应为聚众之所,或许可探出一些蛛丝蚂迹。于是找了一家酒店,让店伙计上了小半壶酒,弄了几盘小菜,自斟自饮,打算从众多食客的闲谈闲论中能听出什么线索来。 正自倾神佯饮,奄忽一人走到胡玉近前,略略一笑:“年兄怎么独自喝酒?我亦是一人,甚是空虚无聊,想和兄弟一起共饮几杯,可否赏面?” 胡玉一怔,见眼前之人却是个十**岁的少年,身材修长,面貌俊美,眉宇轩昂之间又透露一股凛人的英气,此人腰悬青钢宝剑,显得极为洒脱不俗。 正文 7、 喜结金兰 胡玉本想能在此处探听一些消息,但此人前来寻求共饮,只恐甚么也难以再探听得到,心中原是不悦,但见该者身携兵刃,似是行走江湖之辈,或能从此人口中探到什么消息,另外来者俊逸洒脱,不禁令人厌意顿消,反而大有亲近之感。于是起身抱拳道:“小弟初来岳西,一路游玩而已,能与年兄对饮小酌几杯,何幸如之。” 那少年拱手相谢,落座道:“在下有僭了。”胡玉又让店家添酒加菜,和那少年对饮起来。胡玉除此来目的之外,和对方频频把盏,似乎无稽不谈。 胡玉甚爱棋琴书画,话端无非谈论这些,那少年竟也答辩自如,二人皆有相识恨晚之意。 胡玉发觉对方古今所学极为精深,且其谈吐豪快,极有见的,大投自己所好,喜道:“小弟乃平江人氏,名叫胡玉,不敢请教年兄尊姓大名?”那少年道:“在下厉之华,自幼便随家师远赴陲地,整整十年未回中原了,心里牵挂双亲,故尔这次回乡探望。没料于此邂逅胡兄,实乃一大幸事。” 两人虽都不善饮酒,然意气相投,直喝了两酝美酒,胡玉也忘了自己所来的目的。 厉之华道:“时已不早,酒店人众嘈杂,不如找家客栈继续大醉一番,胡兄意下如何?”胡玉笑道:“幸遘凌兄,你我当应兴醉通宵达旦。” 胡玉抢先结了酒钱,二人上马离店,不远处到了一家客栈,寻了一间上房,遂安排了酒菜,继续豪饮畅谈。 胡玉道:“厉兄幼时随师远赴陲边,不知是何处仙境?”厉之华哈哈笑道:“哪里是仙境,所居之处清冷寂静,高山荒脉绵连万里,人迹罕至,鸟兽稀闻。胡兄雅居姑苏古城,却是人间天堂。”胡玉微笑道:“苏州景秀物美,虽盛于当世,但处处腻臭脂粉成山,虚浪市井屠者海聚,浑无北方雄色。小弟祖籍河北青县,迁至苏州不过十余年。然小弟性情依若北方豁慨,自感无染江南柔腻习性。厉兄勿把小弟当以柔婉之人相处便是。”说完二人均哈哈大笑起来。 胡玉道:“在酒店欣闻凌兄对书墨之谈,可谓崇论宏议,令小弟获益非浅,想必兄长极工书画二艺,奢望厉兄暇时能赐小弟墨宝一幅,以供品赏揣摹。” 厉之华笑道:“胡兄谬赞,愧不敢当。在下对书画拙解诚若盲人摸象,穿凿附会,如不嗤鼻,今后定当奉赠,以求批指。”胡玉大喜道:“小弟今先谢过。” 二人虽酒量甚微,却连连痛饮二十余碗,都有了醉意。胡玉道:“今日与厉兄对饮,实为生平快慰之事。”厉之华叹了一声:“可叹我中原锦秀山河一直遭外敌觊觎侵袭,涂炭生灵,民无宁日。若是太平盛世,今日你我兄弟更是痛快无忧。”胡玉道:“厉兄所言极是。”厉之华又道:“自本朝太祖完成基业后,屡受契丹、女真、西夏等国欺凌,朝中奸臣当道,陷害忠良之士,卖国求荣,丧权辱国与金签订《绍兴和议》条约,割让国土,进贡岁币;靖康之辱,二帝被俘,死于五国城。如今敌寇更是暴戾恣睢,据说淮河两岸民众苦不聊生,哀鸿遍野。当年楚人屈原有《离骚》曾悲云:‘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想想朝中奸臣贼子祸国殃民,为乱天下,更滋增外寇嚣张气焰,实为吾侪血性男儿所懑恚!” 厉之华言至怒处,抓起酒碗在手中握成碎片,运力挥出,只听几声微响,碎片尽没于墙中,回手又“当啷”一声,掌缘胜刃,把一菜盘从中削为两截,随后拂袖一挥,碎片又深嵌壁中。 胡玉见他竟身怀如此功力,大为惊异,没料一介儒表人物竟武功如此不凡,叹服道:“厉兄文武兼备,乃人中龙凤!不知厉兄回家看望双亲后作如何打算,能否告知小弟?” 厉之华道:“在下若有闲余,定去苏州造访胡兄,然后回师父那里,还要聆受几年恩师教诲,方可再回中原。”胡玉道:“你若去苏州,就到城西北的振江武馆找我,那里乃小弟寒舍。今日你我兄弟相识,乃上苍之意,厉兄如若不弃,小弟诚愿与兄义结金兰。”厉之华大喜道:“胡兄客气,我也早有此意。” 当即二人摆酒焚香,便在房中结拜起来。 胡玉和厉之华结拜成兄弟,心中欣奋,更是推杯交盏,不觉间已是天色近曙。 厉之华道:“如今北方战乱,不知家中如何,等我返回时定去苏州找你。”胡玉道:“我还有几位师兄去了湖北,我仍需在此等他们几日,小弟望兄长途中保重,代弟向伯父伯母二老问安,你我兄弟后会有期。”厉之华道:“如今江湖动荡,兄弟也应多加保重。如有让我相助之处,为兄迟回几日也无不可。” 胡玉心想要探询肖师兄被害之事,以自己单独之力要成全此事,实是困难重重,若能有个武功高强者前来相助,当是求之不得,虽说自己已和厉之华结拜成了兄弟,但对方八年未见家中父母,目前归心似箭,求之相助实为不妥,自己也显得毫无脸面。便即道:“有劳兄长关心,小弟并无其他要事,几日后定当在家恭候兄长。” 不久天色大亮,二人出了客栈,恋恋不舍地依依相别。 厉之华走后,胡玉只感极为空虚,想到和厉之华结拜一事好像觉得很荣幸,暗想今日离开此处,以后不一定还能来岳西再住这家客栈,于是抽出一柄短剑在墙上刻了几字:姑苏胡玉与仁兄厉之华结拜处。然后又在下面刻上了年月。胡玉心想今后厉之华若能声名远震,哪位武林中人入住此处看到墙上所刻,本人也随之会名扬四海。 胡玉心中清楚,能杀害肖雨者断然不会是寻常的匪寇之辈,肯定是严龙的仇家。想到肖雨震一向做事老练沉稳,人又聪明机灵,绝不会在道中就身遭罹难,看来此事极难令人揣度。 胡玉在岳西逛了两天,一无所获,打算次日一早离开,再到附近的所在打探消息。 午后胡玉感觉自己甚是空荡无聊,辗转逛到了一家茶馆。茶馆内生意清淡,只有一位当地的闲客。胡玉在用茶之间,却听那闲客向店家聊道:“……北方如今战乱,咱们这儿的日子也难平安得久。唉,目前又盗贼蜂起,山里水里,林间和道上,只要有人出没的地方就有盗匪。听说前几日,城西贩盐的王二狗去九江做生意,在龙感湖被水贼杀死,六人中只有一人侥幸活命,只被砍伤就丢进了湖中,整整两天,那人才抱着一块木板漂上湖岸。王家虽说贩了十几年私盐,赚了许多昧心钱,你说那帮盗匪抢走银子倒罢,何必把人也杀死,今后咱们吃盐却不方便了。” 胡玉听了感觉很是可笑,王二狗被杀难道就没的盐吃?这种人即使多死几个也不必为之痛惜。 那人又道:“王二狗死后,他几个老婆是为了争抢财产都打了起来,王二狗死的消息传出,谁知第二天夜里他家又遭了窃贼,人家都到了这步田地,还丧尽良心去趁火打劫,就连两个伺候王老太太的丫环也掠走了。王老太太今儿早上去衙里告状,求官府追查盗贼和制止二狗几个妻妾的纷争。俗说人死情散,官府反而让几个公差去王家搜查私盐,说知府大人要来封查。其实哪里来了知府大人,实际上县老爷派人是去王家偷盗财物,说查封私盐等等,不过好听些罢了。那几人到了王家搜到三千斤海盐,又搜到了两万余两银子和八千两当票,说王二狗平时贩卖私盐,坑害黎民百姓,违犯大宋条律,一切家产均为不义之财,全应没收充公。王老太太恼怒悲愤,于昨夜又悬梁自缢。这王二狗拼命挣钱,到头来却落如此可悲下场。再说到如今的官府,跟那帮盗匪有何两样,除非会欺负咱们这些草民百姓,我敢说即使别国不攻打大宋,大宋在几年内也必会自乱而亡。” 胡玉心道:“这岳西县令也着实可恶,没料肖师兄在岳西被杀,他还能派人去苏州通报,此人也算没可恶到家。”又想反正去苏州送信他又不去,让人领尸回苏州,他也省得为此案费神,如此狗官日后应该杀掉才是。 却听那店家气愤道:“张某开馆卖茶几年,每月收入好些也不过能赚五六两银子,可县衙每月都来收缴什么保丁税,多则三两、少则二两,我算是为他们当的茶伙计!” 那闲客又道:“今儿早上我见到一事,更是让人气愤!今早县太爷路过街面,见一帮恶匪动刀子,听说一个酒店伙计对其中一位带刀的丫头说了两句轻薄话,竟被割了舌头!那凶蛮的丫头还说什么如不去黄山参加群雄大会,非得一刀把那伙计宰掉不可。当时县令就在出事地点附近,这狗官竟然吩咐随从折回头绕开,恐怕寻上麻烦,你说这狗官该不死?”说完,这二人均一脸的愁色,哀叹怨恨不止。 胡玉听了不由心中一动,暗想众多武林人士集聚黄山,不知要商谈何等武林大事,自己应去一趟黄山,或许能探出杀害肖师兄的一些讯息。另外那岳西县令的人头不妨暂留项上几日,等从黄山返回再杀不迟,也算为岳西百姓除此一害,另也落个侠士名号。 胡玉想到这不免一阵兴奋,当下付罢茶钱,走出茶馆,提鞍上马,一路向东南疾驰而去。 正文 8、 黄山聆秘 黄山距岳西不远,只有三日路程。一路之上,多逢诸些腰悬刀剑的武林之士,想必均是赶往黄山。次日晚间,胡玉赶到了黟县,寻家酒店用饭。店内食客盈堂,一片嘈杂,多属江湖一类,大声叫嚷地喝五吆六,随后狂饮猛吞,直呼添酒上菜。 此时打店外又进了一帮人,约十三四个,一身黑色,俱劲装结束,胸前绣有咆啸的虎头;为首一人年约六十,身材高瘦,眼神劲锐,留着细长的八字胡,背插一把浑体通黑、冷光四射的钢刀,刀的双背各刻有一只虎头。 酒桌上一位腰缠钢鞭的汉子见了来者,急忙起身抱拳道:“马帮主!没料兄弟能在此幸会!当年马帮主快刀独战碧水山庄,英名远播,十年后没想到马兄依然老当益壮,虎威不减当年呐!哈哈哈哈……” 此来老者乃河南虎头帮帮主马祖琪。马祖琪年轻时乃少林俗家弟子,二十九岁那年,曾在豫西以一柄单刀力挫陕南蛟龙帮二十余众,从此名声大响。马祖琪以所学的少林刀法又融以自创的二十八路快刀法,刀法诡异迅疾,人送外号“马三刀”。说马祖琪在对敌时,三刀即可取胜。十年前此人在碧水山庄因不服群雄,独斗十几人,杀伤无数,刀法之快令人惊叹。 力斗陕南蛟龙帮和独战碧水山庄乃马祖琪生平得意的两件杰作,今见有人当众替己炫耀英名,不由心里大悦,得意地捻了捻胡须笑道:“原是鳄山谷沙谷主,十年多未见,你也豪慨如昔,当年你一人挥鞭在河北大名,杀得金兵三十余人仓惶而逃,哪个不钦佩沙兄英雄虎胆?今日在此得见,实为幸事!”说着,向众人抱拳还礼。 沙通海家住山东冠县,十多年前,与妻子去河北大名老岳父家拜寿,返回途中遇上了三十余名醉酒的金兵,金兵见沙妻貌美,又身单势孤,便上前调戏。寻常沙通海不敢招惹金兵,当时事出无奈只能杀敌救妻,没料在混战之时,金兵竟把他妻子给杀了。此后沙通海对金人简直恨之入骨,或明或暗,逢之即杀。今日马祖琪赞他,虽感稍有羞愧,但想其他人或许不知当年细情,心里也大感受用。呵呵一笑道:“马兄取笑,沙某惭愧之至。” 店主见来了许多客人用饭,心里又喜又忧,喜不必说,忧得是食客众多,各个凶神恶煞,身带兵刃,万一吃饱喝足后直接走路,却是无奈其何,另在招呼上也吃紧,寻常极少碰到如此火爆生意,当下只好使出浑身解数,找块木板架起权当饭桌,又把平时喂得鸡鸭也杀了,最后连家常便饭也一道端了上来。众人也知店主招待吃紧,便不去理会,唯求酒足饭饱。 胡玉心想黄山近日来人较多,若不尽早去客栈寻宿,迟了定会露宿街头,于是结罢帐走出寻宿。出了店门,他刚刚用的那张小饭桌不及伙计收拾,马上就有人抢占下来。 翌日清晨,胡玉随群雄一道向黄山进发。黄山在黟县以北不足百里,不到午时便已行到黄山脚下。 这次来黄山参加群雄大会的足有两三千之众,此间也有不少远路群豪没有赶到。 当时黄山未经开辟,山径险窄,骑马无法上山,只有弃马不乘,徒步而攀。黄山历来以风景独特,山高奇险著称,所见景致气象万千,雄浑而磅礴,五大名山的胜景尽括于斯。行至半山腰,更见得山峰突兀,怪石嶙峋,劲松挺拔,流雾其间,景物奇特之壮观,令人叹为观止,无不惊服上天的鬼斧神工。胡玉心中暗赞:“若能隐居于此,神仙亦莫可比。” 边行边赏,不觉落在最后,群雄早已行得远去。所来之众,多数皆江湖粗犷之辈,氐然没有雅致去赏悟山中胜景,巴不得能早到山上,先吃喝一顿早得休息。胡玉本爱游山逛水,此次初出家门,见了黄山之景,自然要胸襟大畅,流连不禁。 等他到了山顶,已至晡时,群雄早已用过了斋饭,被按排休息。到了晚间,又陆续上来数百之众,似乎此次聚会极为隆重,其中不乏武林中成名多年的显赫之辈,就连少林派也来了智明、智通两位大师和两名二代弟子,若武林中平时的聚会或其它节典,少林派顶多会派第二代弟子前来,而这次却出动寺中辈份极高的两位大师,可见此次大会非同寻常。 黄山一到晚间,低云浓雾,异常潮湿。胡玉随便用了些点心,便走出房外四处闲逛。晚到山上的几百号人没寻到地方落脚,便攒三聚五地挨在一块,海阔天空,东扯西聊。 胡玉暗想从这帮人口中或许能探到肖雨震之事,便也聚在人堆里,留意聆听众人闲谈。这帮人见胡玉年纪弱小,均以为是别派弟子,便也不去理会。不久胡玉便听得身旁两人在悄声说话,只听其中一人道:“我瞧这次大会除非少林和丐帮几大帮派知道召开的真正目的。我还听说金兵几十万南侵,大宋惊恐无措,朝廷所派使者谈判未成,金兵又日益南下,师父说这次聚会可能是邀集中原武林联手抗金的。” 另一人道:“也未必全是,别人都说这次是打算联手铲除邪魔教的,自从西域神火教来中土创教,经常为祸咱们中原武林,不少武林中人深受涂炭,邪魔教近年又在四处广招教徒,对中原武林大有蚕食之意。这次聚会肯定是邀集武林同道携手铲除此教的。不然少林寺也不会派智明、智通两位大师亲临。” 听这两人所谈,胡玉唯知金兵南下入侵,却不知江湖中有什么异域人在中原创教。想到肖雨震被杀一事,在今日江湖中太正常不过,几乎每天都有发生,再说父亲创办的振江武馆又不是武林中的名门望派,一个馆中弟子在外遇害,这种讯息传也不会传出去,看来打探此事极是渺茫。 入夜时分,山上逐渐寒冷,众人中有的开始喝起酒来。胡玉耐寒不住,起身返回。渐近房前,见左边一房的窗纸上人影来回晃动,又隐隐闻得房内之人言谈语气似乎怨愤,于是轻轻走到近前贴耳去听。只听一人似乎在焦虑地问道:“你说孙帮主究竟知不知道青城派会及时前往途中埋伏?” 另个来回晃动的人说道:“焦洞主先不必心急,孙帮主他自有打算。上次我兄弟两个自见你之后,便去参加孙帮主的封刀洗手仪式。” 那焦洞主异然道:“什么?他金盆洗手了?”另有一人道:“孙帮主金盆洗手,不过是虚幌名义,其实我们俩也不知他打算要退出江湖,就在我俩见到你的第二天,他才派人送帖告知封刀的日子。等我俩赶到山东,向孙帮主转告此事,没料他竟然吃一大惊,说始终没得到有关这件事的任何消息。我说焦洞主明明传了书信,这等大事绝不会当作儿戏,随后我们三个又叫来程帮主,程帮主亦吃惊不小,说也没得到任何消息,我们几个觉得事关重大,程帮主急派八名弟子和孙帮主的门下前往与你会和,企图在途中阻杀那小子,同时又快书一封转告青城派邱观主,让邱观主兵分两路在川西的甘孜和昌都两地截杀,想必这次不会再有疏露。” 胡玉在房外听得心中大惊,没料歪打正着,在此处竟能巧合地探到截杀严龙的秘情,房中那位焦洞主必是那日鹰的主人焦荣柏无疑,其中谈到的孙帮主却不知是谁。胡玉想到这位孙帮主有个儿子叫孙雨霆,当上了掌门,虽不知是何门派,反正是在山东,今后也可打听清楚;不知其中又有位程帮主是何许人氏?总之这伙人定是当年杀害严龙全家的仇家。那日在苏州茶馆,被公孙泰所毙的几人中想必是那位程帮主的徒弟,这位程帮主定属于晋西一带人,今后也不难打听。 这时听那焦荣柏又开口道:“焦某喂养多年的那头苍鹰不知遭了什么不测,那头鹰即使死了也没甚么,就怕信中秘密被人得知。万一出了事,最好那封信能让一个草木庸贱者捡了去擦屁股。二位风兄今晚若不来详谈此事,焦某我可真要焦急万分了!……” 胡玉听到房中有两位是姓风的兄弟二人,于是暗中记住,心想以后这帮凶手的姓氏却不可忘掉。 又听房内一人说道:“姓严的小子今后假如剑成,我们兄弟两个也难逃劫数,趁其羽翼未丰,这次必须斩草除根,以免后患。”焦荣柏道:“这是当然。” 胡玉不知房中三人生得是何相貌,便用指头沾上唾液朝窗纸轻轻捅去。须臾纸破,翘脚刚想凑眼去瞧,忽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你是什么人?” 正文 9、 落入魔掌 胡玉顿时惊得一身冷汗,竟不知有人能轻息无声地欺到自己近前,闻该者说话声音阴气森森,令人毛发直竖。当下胡玉脸也不转,身子一矮,猫身向前逃去。没料身后之人附影相随,始终在他身后。胡玉暗怪自己太粗心大意,月光照射的头影自然反射在窗纸上,又想房里的门关着,有人外出非开门不可,没听到房门被打开的声响,难道不是房内之人? 胡玉暗想既然甩不掉跟踪,不如干脆停下。于是猛地停步转身,身后相追之人竟然不见,心下不由大感疑异。正自发愣吃惊,忽然那人又在他身后冷冷道:“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在暗中窥听别人言谈?”胡玉惊得又急忙转身,那人已不再闪避,两人身距不足半尺,几乎可闻得彼此的鼻息之声。 胡玉见此人身材高瘦,一身素白的装束,长发垂腰,而脸形尖长,浑无血色,在月光之下,似乎白得阴森可怖,直如僵尸。胡玉从未遇到这般鬼气模样的人,不禁有感毛发悚然。 那人见他似有恐惧之色,心中似是得意,阴声说道:“不告诉我你是谁,我就把你送到阎王鬼府!”胡玉镇定心神,拱手笑了笑:“在下刚才并非有意,只因有位朋友说他今晚也要到此,今日我没遇到,便挨处寻他,到你们屋前见有光亮,恐叫门打扰几位,便捅破窗纸以瞧仔细,没料被阁下发现,我怕会纠缠不清,才想一走了之,免除误会和麻烦,此事纯属偶然,实非在下有意,还望英雄谅解不怪,小可感激不尽。” 那人冷然道:“小小年纪,编造漂亮的谎话却能一气呵成,我要不是早留意你,这次自然被你骗过,你若真是找人,为何在窗外偷听这么长时间!不说实话,老子废了你!” 胡玉道:“如果不相信,在下也无话可再说。” 此人大怒,探手去抓胡玉肩头。胡玉本能地向左一闪,右手反扣对方手腕。此人手腕一绕,变抓呈钩,反抓胡玉前胸,手法快极。胡玉深知此乃少林“龙爪手”,不等自己变招,对方手法突又一变,极为怪异,瞬间在胡玉前胸的神封、气户两穴点上。 胡玉顿时一阵气促,心下大惊,疾扬右拳欲击此人面部,势在迫其放手,然而此人招数快极,右拳还没抬起,身上的天井和京门两穴又被点中。胡玉被连点四穴,浑身难再动弹,心中骇想对方非杀自己灭口不可。 那人拎着胡玉返回房间,往地下一扔,冷冷一笑道:“是个狡赖少年,不过还倒会两手浅薄的手段。” 焦荣柏道:“我道是什么厉害的脚色,却是个乳臭未干的小贼,却有劳风二弟出手,真可谓杀鸡用牛刀了。这小子能劳江湖有名的‘附影罗汉’亲自动手,实是大抬身份,死了也荣幸,哈哈哈哈!” 那风老二道:“好好问问这小子,究竟是受谁的指使。” 这风氏兄弟乃黔西一带人,生性凶残,且武艺精湛,老大风如刃,老二风如刀,兄弟俩均轻功超绝,在江湖闯荡二十年,打家劫舍,无所不为,素有“附魂二鬼”之称。十六年前杀害严鸣山全家时,若非这两人出手,其他几人要想诛灭严鸣山全家却是不易。 胡玉听说拿住自己的是江湖中绰号“附魂二鬼”的风氏兄弟,暗想此人轻动确实不凡,跟踪别人极难发觉,真同鬼魂一般,不禁抬头暗向几人瞥去,却见那焦荣柏身材短小,年约五十,一脸奸凶之色。风氏二兄弟均是身材高瘦,年约三十六七,满头的披腰长发,只是风如刃面色蜡黄,似乎大病新愈之色,腰间斜挎一把钢伞,想必这把伞非同寻常雨具,定是极为古怪的兵器。 焦荣柏走到胡玉近前,森然道:“你若老老实实地说出是受谁的指使,老夫今晚不来为难你,等明日英雄大会结束,就放了你。否则,今晚就卸下你的一条胳膊一条腿,挖下你一只眼睛,割下你一只耳朵,再把你的鼻子割下一半,让你这俊秀的模样瞬间成个丑陋不堪的怪物,我说的出便能做的到,少年最好识相,别惹我三位不痛快。” 胡玉见这焦荣柏面**猾凶悍,暗隐杀机,自己即使说出真相,也同样会遭其毒手,想到自己本打算从黄山返回时去刺杀岳西县令,能成一位令人仰颂的无名侠士,没料神使鬼差却在黄山提前送了命,竟先死岳西县令之前;又想到刚结拜的义兄厉之华,第一次邂逅结拜,也算是最后一次相逢,即使日后他们想为自己报仇也报不成,谁也不知自己今夜会被这三人所杀。胡玉想至此,不禁一阵遗憾悲怅。 焦荣柏见他好像是在装傻,心想不让这少年尝点苦头肯定不会说,当下伸指向胡玉身上的大椎、筋缩两穴点去。这两穴被点,胡玉只感全身奇痛,如体内被万虫噬咬,求生不能,欲死不得,立时痛苦得脸色苍白,冷汗直冒,因为在此之前被风老二点了穴道,浑身无法动弹,只有甘受此苦。 三人见胡玉的痛苦之状,哈哈大笑,心想他受如此折磨非说不可,然而胡玉紧咬嘴唇,甚至咬出血来,仍是一语不发。焦荣柏见他竟然如此刚硬,心中不由由愧生怒:“看不出这小子倒能忍受,我让你连嘴唇也不能咬!”说罢,上前托起他的下巴,猛点一指天鼎穴。天鼎穴在天突穴斜上两指处,此穴被封,只能大张着嘴巴难以动弹,若紧要牙关还可硬挺住全身那种不可名状的痛苦,胡玉只觉浑身霎时如脱骨一般,甚至较鞭抽火烙还难熬百倍。 焦荣柏奸声笑道:“这滋味如何?如果想说出来,就眨巴两下眼,我马上就给你解开被封穴道,也许还会取出酒菜当朋友招待你。” 胡玉此刻如受抽筋剥皮,也无法说话,只好把眼睛眨巴两下,先暂时摆脱一会痛苦再说。三人见了不由哈哈大笑,焦荣柏道:“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着走上前给他解开了天鼎、大椎、筋缩三穴。此三穴一解,顿感刀刮虫噬之苦尽消。 胡玉对三人恨极,喘息一阵后,恶声大骂道:“你三个卑鄙狗贼!不知羞耻地欺辱我这个不会武功、毫无反抗的人,老子今日该说的也都说了,有种就杀了我!” 三人立时惊怒,焦荣柏羞恼道:“好小子,居然不怕死,今日也不马上杀你,想死也没这么痛快,反正今晚要厚颜无耻了,那就厚颜无耻到底!因为你窃听了我等的秘密,否则老夫也不会跟你这少年计较。我要押你回去留作人质,把你父母引来全都杀掉,这一切后果均因你而起。”说完又一指戳下胡玉的天鼎穴,待封其它穴时,风如刃突然说道:“焦兄且慢,这小子既不说实话,那就把他先折磨一阵子,朝他口里灌些粪便,然后把大筋给他挑断,脚趾和手指头剁掉,把舌头也给割下,最后再废了他这对招子,就是把他放了,也让他有话没法说,有笔不能写。” 焦荣柏哈哈笑道:“风兄弟果然高明,这倒不失一个妙法。” 风如刀道:“先让他喝些黄酒再抽大筋,另外这小子身上的衣饰倒不错,最好把衣物先除了。”风如刃道:“让他光身子!”焦荣柏上前将胡玉全身衣衫尽数褪除,只留一件贴身短裤,然后笑道:“那就有劳风二弟先给这位少年英雄敬碗黄酒,这小子能有幸饮一番风二弟自酿的佳醇,也算是不亏了他。”说罢,三人又一阵哈哈大笑。胡玉此时苦不能言,又羞又怒,暗想这三大凶贼如此折磨辱弄自己,倒不如立时被杀了痛快。 风如刀一脸的歹意,朝焦荣柏递过来的大碗里撒了满满一泡尿,然后端起大碗走向胡玉,这时只听“噗”地一声,房顶正巧落下一块松土掉进碗里,这块泥土形若鸟卵,溅得风如刀满脸是尿。焦荣柏想笑却不敢笑,风如刀气得大骂:“他奶奶的!” 这时忽听房外一阵敲门,几人一惊,焦荣柏急忙抓起胡玉塞入床底。风如刃低声问道:“是谁?” 只听门外道:“里面可是风氏双侠和焦洞主?在下黑旗帮弟子,我师父听说三位来到黄山,便派我等寻找有要事相。”焦荣柏听是程若标的手下,便欲上前开门。风如刃一摆手势:“且慢。此人来历不明,不可造次。”焦荣柏道:“是程若标的弟子。”风如刃道:“没见此人面目,不可轻信。”接下向门外之人道:“暂请回禀你师父,让他过来。” 话声刚落,“砰”地一声大响,猛然间门板破碎,但见一人破门摔落房内,好似被人贯力甩掷而出。三人大惊,见那人反躺在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毙命。 正文 10、真人再现 三人相视之下,感觉形势不妙,焦荣柏走上前反转尸身,想辩识一下该者相貌,却是一位蒙面者,三人更为奇异。焦荣柏伸手欲拽此人面罩,没料对方从地上突然弹起,焦荣柏猝不及防,胸前紫宫穴已被戳中,此人一招得手,随即又向风氏二人攻去。 风氏兄弟大惊之下,随即疾身闪退,同时各掣出兵刃。来者冷笑一声,似乎浑不在意地向对方轻挥一掌,风氏二人只觉对方这轻轻一挥的掌力简直锐利之极,恰如一排劲箭攒射。二人原以为自身武功高妙、轻功超绝,但与来者的身手相比,自己简直太过渺不足道,暗想对方定为武林中绝高之辈。二人立即左右避开,打算寻机逃脱。 来者冷冷道:“后生果然无畏,是有些本领。”口中说着,又一掌挥出。风氏兄弟直感对方这一掌有如烈火扑身,无可阻挡,顿时被掌力击翻,撞向墙壁,同时喷出一口鲜血,兄弟二人强忍伤痛,毕力打出一掌。双方掌力一交,“啵”地一声,二人刚猛十足的掌力却被对方轻轻一挥却击返回来,两人借此掌风之力,穿身而起,破窗而逃。 那人并无相追之意,回身从床底把胡玉给拉了出来,解开身上穴道,同时又拽落自己脸上的面罩。胡玉抬头一瞧,不由激动惊喜,情不禁扑入那人怀里大哭起来。 原来相救胡玉之人正是在苏州曾出现过的武林耆宿,“武圣人”公孙泰。 公孙泰道:“你这孩子也算是个人才,就不知这么做是不是值得,不过能有这份威武不屈的气节倒是叫人佩服。” 胡玉被三人折磨好长时间,苦不堪言,今被公孙泰相救,虽曾见过他一次,却觉得如亲人一般,又是委屈又是惊喜,在公孙泰怀里大哭不止。 公孙泰哈哈笑道:“好啦!别总哭个不停,应象刚才那样才对。我有个徒儿比你也大不了几岁,那小子却刚硬得很,从没哭过鼻子。” 胡玉止住哭声,跪倒拜道:“多谢前辈搭救。” 公孙泰道:“好啦好啦,赶快把衣服穿上吧!” 焦荣柏穴道被封,吓得僵立当场浑身颤抖。胡玉对此人恨极,走向前在他脸上狠狠抽了两巴掌,又一脚踹倒在地。 公孙泰道:“胡玉,此人刚才折磨你,你应该将他杀了。” 胡玉愤愤说道:“我得折磨折磨他!” 公孙泰笑道:“好,等折磨够了,就找根绳子勒死他,此等歹人留在世上,只能为祸江湖。另外我到屋外走走,有什么事叫一声,我会马上赶来。” 焦荣柏闻言,吓得面如死灰,呼呼粗喘。 胡玉心想自己不会点穴,焦荣柏待会穴道自行解开假如逃走,自己却是无法追回。 公孙泰似乎猜透胡玉心中所虑,从身上摸出一个药丸,走到焦荣柏跟前,捏着他的下巴,把药丸推入他口里。焦荣柏吓得半点作声不得,只觉那药丸入口清凉,遇水即溶,不知何物,心想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必是缓性的腐尸化骨之类的毒药。想至此,心中骇极,惨然变色道:“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前辈,您却给我强服毒药相害。” 公孙泰冷冷笑道:“象你这样的草木庸贱之辈,怎有身份配吃我的毒药?此药名叫‘封穴丹’。会让你三日不可活动半步。” 焦荣柏听后大是放心,又骇想:“这小孩呆会定要杀了自己,穴道被封如同死人,即使他不杀自己,自己过去得罪的人要是见到,岂非如除蝼蚁般地轻松不过?”想到这,又为惊恐。 公孙泰又掏出一个小盒给胡玉道:“这盒里放的是‘疏穴膏’,如要解穴,就用手指拈上少许涂在被封的穴道处,半盏茶的工夫便会自通无阻,你对此人不要轻易施舍。” 胡玉接了大喜。公孙泰又让他把焦荣柏的衣服也尽数给除了,拿起胡玉的短剑在焦荣柏身上的天井、京门、天鼎、大椎、筋缩五穴处画个小圆圈。方后说道:“这五个穴位是他刚才怎么折磨你,你便怎么去折磨他。你虽不会点穴,指力不强,但用这把剑柄对准穴位重戳一下便可。” 胡玉虽说刚才受尽耻辱和痛苦,现在却让自己如法炮制还施于他,却也不大忍心。公孙泰已瞧出他面露不忍之色,便道:“你这孩子,忒也柔善,对待奸恶之人不可容情,换作是我或是我那小徒,非把这家伙戏弄个够不可,然后再杀之。” 焦荣柏看胡玉不忍心折磨自己,心里暗自高兴,又听公孙泰故意唆使他来报复,对之憎恨已极,可此人武功高绝,虽心中怨恨,脸上却不敢显现出来。 公孙泰又道:“我会偷看你怎么用法戏耍他,法子越奇特我越高兴。反之,我可要走了,今后再不拿你当朋友了。你可明白?” 焦荣柏听了这话更加愤恨,胡玉听了反笑这位前辈如此年纪却还大存童心,暗想:“他久不赴中土,在昆仑和一个少年徒儿日夕相处,久而久之便沾染了少年童心的情趣也不为奇。反正焦荣柏此人卑鄙可恶,一生做恶多端,今日侮辱他一顿也是罪有应得。不然公孙前辈要一走了之不再护我,却是不好,今日非消口怨气不可。”便对公孙泰道:“那么就请前辈回房暂歇,你在跟前我反而不好意思,今夜我定要想尽办法来照顾他。” 公孙泰哈哈大笑道:“好,好,那我就先去休息。” 公孙泰走后,焦荣柏心里倒好受些,但望胡玉能饶恕自己,可看到他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又把便盆和那两碗尿亦同时端至,不由暗暗叫苦,心里所愿,全盘落空。没料到现世现报得这么早这么快。 胡玉坐在椅上大骂道:“我还道是何方厉害的脚色,原来是个皮厚如墙的老贼,却有劳那位前辈高人动手,真可谓是杀蚊用象刀了。你这老贼能有劳名盖江湖、武功通神、年高德劭的‘武圣人’亲自动手,实是大抬身份,面子给得十足了,死百次也感荣幸,你应改名叫做焦荣幸才对。”说完哈哈大笑。 焦荣柏听他刚才说“武圣人”这三字,不由突地想到三十年前威震江湖的武林名宿公孙泰。暗想:“此人武功绝顶,嫉恶如仇,今日又重现江湖,武林中可要惊天动地,扭转乾坤了。可这小孩怎么会和他有交情?如公孙泰偷袭得手才使我受制的这件事要传入武林,我焦荣柏也算大是荣耀,死也不亏。”想到这,又是惊骇又是得意。 胡玉见他神态微含沾沾自喜之色,不明其中,还以为他能有别的办法脱逃。便威吓道:“你心里别想打算逃走了,如果不老实,我马上用剑把你身上的筋给挑了,扔到山下。”他其实也恐怕焦荣柏真能逃走,要是万一公孙泰的封穴丹不灵,此贼运功解穴捉住自己押为人质,公孙泰离得又远。即使来救也是投鼠忌器,极为不便。想到这里,拿起短剑走到焦荣柏近前,倒转剑柄,向他的天井和京门两穴用力戳去。 焦荣柏原也真的打算运功解穴,可试了几次,每次运功,胸前紫宫穴又酸又麻,毫不奏效。他怎知公孙泰的封穴丹非比寻常?此药入水即化,片刻间便会散到被封穴位之处聚凝一起,功力再高者也难运功自解。而公孙泰指力又浑足专横,即使不服封穴丹也同样难以自解,非用解穴膏或他亲自出手不可。焦荣柏见自己今晚大势已去,成了别人的掌股玩物,不由万念俱灰。 胡玉看了哈哈笑道:“老娃娃,你胆子倒很大,竟敢和风氏二鬼沆瀣一气来捉弄小爷我。十六年前还有谁和你一起去绿岛把严家都杀了?还有在岳西县跟谁一起曾杀过一个名叫肖雨震的人?你如果老实说出,不来欺骗小爷我,我今晚也不来为难你,等明日英雄大会结束后就放你回家见你妈妈去。” 焦荣柏道:“在下老母已逝十多年了。” 胡玉又道:“否则我就斩断你的双腿双手,挖下你一双眼睛,割下你的双耳,把鼻子也全部割去,唯有如此模样才可做那洞中妖怪。胡小爷说得出也能办得到。老匹夫,别学傻,还是给我老老实实、痛痛快快地说!” 焦荣柏心想十六年前诛杀严家只不过想搜到一本剑谱,事情全是孙须同带头,自己和风氏兄弟及程若标、邱得仇等人只不过是帮凶,虽是帮凶,但杀人之多早已胜过孙须同,承不承认也一样,这小子反正也都偷听过了。在岳西县杀了一个叫肖雨震的人却不知道,难道自己的女儿和徒弟在岳西曾把一个酒店伙计的双眼废了,又杀了不成?自己走在前边,此事没太注意,不知一个普通寻常的店伙计,和这小子及公孙泰两人又有什么瓜葛来往?这下女儿和徒弟可把自己给坑苦了。 正文 11、惊闻秘情 胡玉见他低着头缄口不声,便拿起剑柄欲去戳他的大椎、筋缩两穴。焦荣柏大骇,知道点这两穴的滋味,如果痛得大叫大嚷反而不如一个孩童,传了出去,这一世名声可全完了。忙地说道:“这位小公子心大量宽,千万别动粗,俗话说得好:‘犬啮人者,何反啮犬’?你可别学风氏二人那般猪狗不如,小英雄何等人物,怎能如此?” 胡玉怒道:“呸!你这老贼却绕弯子来骂我猪狗不如,又假意奉承,尔等狡诈伎俩的造诣倒不浅,若骗本小爷上当,那是休想!”说毕,依然用剑柄向他的大椎、筋缩两穴用力戳去,口中又道:“我刚才已享受过这番滋味,也该轮到你了。”焦荣柏只感刹时全身有如毒虫噬咬,痛苦无状。惨然道:“你……你……怎如……怎如此……” 胡玉道:“你是否想说我怎如此这般狠毒,不知羞耻是吗?你今日不老实痛快地说,本公子反正不知羞耻了,那就不知羞耻到底。如果老实说了,我同样也会取酒食与你吃,和你交个朋友,解开穴道,岂不是好?不然的话,让你痛苦这一夜。” 焦荣柏强忍痛苦道:“杀严鸣山全家你早已偷听过了,何必多问,在岳西杀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真的没杀那个叫肖什么震的人。” 胡玉道:“我看不让你吃些苦头,你定不会说的。”然后又在他颈部的天鼎穴戳去。焦荣柏张着嘴巴想说也无法说,只是连连在心里叫苦不迭。胡玉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看还是让你品尝一下风氏两鬼自酿的佳醇吧。你在江湖上闯有几十年,品酒的技艺自然比在下要高明得多,可鬼酿的酒,你未必品尝过,还有你自做的臭豆腐,虽是臭一些,但闻起来臭,吃起来却是香甜无比的。在下乃草木庸人、乳臭未干的孩童,怎有如此口福和身份品尝这些佳肴美酒?让你饮用才符合一代奸学宗匠的身份。”说着,弯身在床下抽了一根麦草,端着便盆走到焦荣柏跟前,取出疏穴膏把他的大椎、筋缩两穴解了。又道:“现在让你舒服地饮用,带着痛苦饮此佳酿可无法品尝其味,那可是牛嚼牡丹,浪费珍品了。” 过了一会,焦荣柏体内痛苦渐消,看他准备给自己灌些粪便,心里大骂风如刃风如刀二人。如不是风如刃出此恶主意,今日虽受些皮肉之痛,也不致于再去忍受饮尿吃屎的耻辱。 只见胡玉把便盆放在焦荣柏嘴前,用麦草毛向他鼻子里搔去。焦荣柏顿感鼻内有如虫爬,痒得厉害。不由连连大打喷嚏,鼻涕、眼泪、唾沫、浓痰尽数溅入了便盆里。他的天鼎穴被封,打喷嚏直来直去,如穴道不被封,嘴巴还可以一张一合,不致把其它东西给喷出来。胡玉收了草根笑道:“你刚才说臭豆腐加些鼻涕进去,咸淡适中,可我待你更是恩尽义至,连其它三味作料也一并放了,其味之香甜自不必说,免得等你出去后对别人说我不会待客,刻薄吝啬,那可糟透了。你做的臭豆腐温凉不热,提前让你吣了出来,真是可惜,还应重新回到你的肚里慢慢去吸收才对。”说着,便掩着鼻子,端起便盆作欲灌模样。 焦荣柏见状大惊大惶,两眼露出哀求之意,并又连连眨眼,意思是愿意实说。他心想:“诛杀严鸣山全家他反正已经知道,对他说了也无妨,至于那酒店伙计双目被废,不知生死之事,这小子也许知道了,不然怎会又问这件事,看来也只好说了。但求能有一线希望活着出去,定把这小儿擒住凌迟处死,以报今日之仇,雪今日之耻。不然,被这小儿灌了粪便,明日众位徒弟和女儿见了,那可要丢人现眼透了。” 胡玉见他眨了几下眼,心下大喜,没料这次打探竟得以功成,回家后父母定会夸赞一番,但此大功还应归公孙前辈所赠。当下笑道:“老儿仿效的本事倒高,眨眼的次数比我要多得多,你如早说也免得先受这般苦痛了。常言道‘不听老者言,吃亏在眼前’,但能知错即改,那才称得上是年老英雄,能屈能伸,聪颖慧明。倒底还是焦洞主老阅江湖,深明事理,在这一点上,在下只有望其项背,奋鞭难及了。佩服,佩服。”胡玉把焦荣柏原先羞辱自己的话又讥还与他,心里着实痛快。 焦荣柏恨怒羞郅,把胡玉祖宗十八代在肚里骂个彻底通天。若能脱离,今后非生啃此人不可。 胡玉给他解了天鼎穴,过有片刻,焦荣柏道:“有劳小英雄把在下的紫宫穴也给解了,此穴被封,胸口气闷,呼吸不畅,否则呆会说话不够连贯,有劳小英雄清耳顺闻。” 胡玉心想把此穴给解了,这厮也难逃遁,反正还有天井、京门两穴被封,笑着说道:“好,成全尔等要求。这酒菜暂放一边,先不赏赐,不过你可别心里在骂我吝啬就行。如果言不尽实,再赐与你佳肴美醪享用,敬请放心,你的专餐绝不让别人去享用。” 焦荣柏心里恨极,表面强佯笑脸道:“小英雄说笑了,在下岂敢隐瞒骗你。十六年前,我在江西陀烟山带领一帮弟兄混口饭吃,山东八挂刀掌门人孙须同和青城派的邱得仇路过山寨,听说山寨是我所领的弟兄在落草,便去拜寨与我结交。当时在饮酒时,孙须同便首先论起武功来,他说少林寺有七十二绝技,大理国有一阳指禅谱,天山派有折梅手和六阳掌法秘本,东海绿岛有卜算剑法。如果这些武学谁能得其中的万一,便可终生受用不穷。若练成无论以上哪种功夫便能独步天下,雄霸江湖。他说这番话,我们几人当时听后均羡慕之极,谁不想得到一招半式,将来可名震武林?这是练武之人的通病。可孙须同又说少林、大理、天山等派虽有秘笈,以我们这些浅俗的功夫要想得到纯属空想,想窃他们的武学秘笈那是飞蛾投火,只有东海绿岛岛主严鸣山家的卜算剑法却可到手。他说严鸣山的武功不算太高,其处有一部上本,下本在吐蕃国一个名叫达扪图的老喇嘛手里。这本剑谱是严鸣山的父亲严驷敏和达扪图在攻打山海关时从一个金国大将营里得来。二人得到剑谱后,便开始相互研习。” 焦荣柏咳了两声又续道:“孙须同说:刘琦帐下有位武功极高的将军名叫胡为风,此人文武兼修,曾独创的柔云掌和运测剑法也是了得,这两项武学均编纂成笈藏于青县老家。听说北方战乱其家南迁苏州,我曾秘探过他家,潜入胡家武馆曾被胡为风之子胡子芳发现,我俩也曾交过手,刚开始他用些普通招数,战有几合便不敌我,后来被迫用上了预测剑法。那剑法果然厉害,两三招我便感难以招架,我便与他游斗,以观其将剑法使完,这路剑法共六十四招,招招精诡难度,我等胡子芳使完剑招,身上已受了十几处伤。此人虽学有预测剑法的六七成,但真正的火候连一成也没练到,浑似一个幼童在挥霍万两黄金一般。我逃回家便把稍记一些的柔云剑招融于刀法里,只是记得太少,当时无暇观悟详细。” 胡玉听他说起自己祖父和父亲时,不由大为惊异,当下也不透露声色,听焦柏荣往下再说。 “后来,岳飞被杀,金兵大侵中原。刘琦兵败,胡为风在大战中阵亡,达扪图和严驷敏等人也各自解甲归家。两人剑法均未练完,达扪图武功较严驷敏高强,把上册练得差不多,就匆忙钻习下本。严驷敏则开始习练上本。达扪图后来回到吐蕃当了喇嘛,严驷敏则在东海一岛独创一派,没过几年便得病死了,所以这两本剑谱不在一人手里。其子严鸣山虽学些剑法,但连半成也没有,不过严驷敏当时有两个部将随他去绿岛,曾学了一二成,也不成器候,所以我们几位如果想独步武林的话,唯可去绿岛窃取剑法。’他说完后,我们几人才愿意随往,孙须同恐人手不够,又邀了风氏二兄弟和山西黑旗帮的程若标等人去诛杀严家。但后来也没得到卜算剑谱。剑谱当时被严鸣山密封好藏在其子严龙身上,那时严龙被他乳母抱着跳海自杀,我们也没想到剑谱会在一个婴儿怀里。严龙今已成人,欲去练剑报仇,这事我是不知的,我始终以为严龙幼时已被淹死,可风如刀前月去吐蕃,偶听严龙没死的消息后,才传给我们几人知道的,这一切并非在下主谋。” 胡玉问道:“在岳西究竟是谁杀了一个叫肖雨震的人,你需实说。” 焦荣柏想:“反正到了这步田地,只要今夜别灌粪便给我就好,要说就全说吧。”便即道:“前几日,我们途经岳西,因有一酒店伙计戏谑我家小女,被小女和劣徒所伤,公子既说已死了,我确实不知,当时我走在最前面,后面发生的事还是一个徒弟向我说的,在下实不知那店伙计叫肖雨震,跟小英雄和公孙前辈是朋友,怨在下对晚辈疏于教诲,以后自会严以管训。我知道的已经说了,如有半句慌言,让在下受五雷轰顶之灾,随小英雄处置,万望勿要羞辱为感,给在下一点薄面,要杀就痛快地杀我,让我死得痛快利索些,焦某感激不尽。” 正文 12、奇耻大辱 胡玉听后,暗道那酒店小二双眼被挖、舌头被割,原是焦荣柏的女儿和徒弟所为,当真出手狠辣歹毒。可肖雨震被人所杀,看来却非焦荣柏所为,如果是骗我的,也不会承认伤那个店伙计了。于是向他怒道:“一个酒店伙计只不过说几句戏话,多瞧你女儿几眼,却被割舌挖眼,一个女孩家如此歹毒,若此说,想必有不少男子的双眼被你女儿所挖或被杀死,如此专横刁泼又心若蛇蝎的恶女,岂能再容如此蛮扈下去,应早杀之才对。” 焦荣柏忙骇然辨道:“小英雄教训的也是,小女实是被我宠坏了,不过那酒店伙计调戏言语太过轻簿,羞于耳闻,且长相丑陋,调戏动作下流,怎如小英雄如此英俊飒爽?他们气极才伤了那店伙计。小女在家时却很少出门,从未多伤第二者,愿小公子能相信是实。” 胡玉道:“放屁!敢拿此人与我乱作比较,本公子是何等人?不要阿谀,你打算怎生处置你女儿和你那徒弟?” 焦荣柏听了一喜,忙道:“我回去一定重责,狠狠教训他们几人,那名徒弟我立即把他武功废除,逐出门户。” 胡玉道:“你这匹夫倒有偏心,也懂舐犊之意,不过太不公平,我觉得应把你女儿的武功给废了,从此她也不能再去害人,你那徒儿也要把武功废去,再把舌头割了才可逐出门墙。” 焦荣柏当即说道:“小英雄此言对极,在下定按你的吩咐去做。” 胡玉道:“明日你不需再呆在这里参加什么英雄大会,你本非英雄,这次英雄会与你也牵扯不上,你明早天亮立即带领弟子赶回江西去,这几件事如若办不到,今后我和公孙前辈定当不饶。” 焦荣柏一听大喜过望,没想到这小子倒好心肠,心想今夜拣了条老命也该知足,骗这少年容易,那公孙老儿却不易骗,不然明早遇到公孙泰,那可全完了。 胡玉道:“你先别高兴地过早,你和风氏二鬼三人折磨我,如不是那位公孙前辈来得及时,我不死也会被你们褪层皮,今夜虽不让你吃菜饮酒,但需给你改头换面一下,以警世人改邪归正,这对你将来也是大有好处。” 焦荣柏急道:“小英雄不可,今日饶恕,在下没齿难忘,望小英雄开恩。” 胡玉道:“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了,别不知趣,如不想改头换面,那便吃菜饮酒如何?”说罢,用剑柄在他的天鼎穴又给补上,让他不能说话。然后用短剑把他的发须尽数剃光。这短剑甚是锋利,毛发迎之即落。随后又用剑尖在其头上划了六个圆圈,笑骂道:“你这死贼秃、臭和尚,把发须除去倒年轻三十多岁,可象个小贼秃了,将来还俗还能娶个年轻貌美的婆娘,你这贼僧应该多谢我才是。”接着把他的双眉也尽数刮光扔在便盆里,又在他胸前划了几个字:南无阿弥陀佛,我乃法名焦臭和尚是也。今夜得遇仙童禅授佛理,奉劝世间恶人早日放下屠刀,和老纳焦臭这般,立地成佛。 刻过这几个字,又在焦荣柏额头上划了个大“佛”字,接又端来两碗尿把他身上流的血迹用尿给擦洗干净。边擦边笑着骂道:“你这贼秃,忒会享受,竟能有劳小爷给你擦澡,真是给足你天大的面子。” 擦毕,焦荣柏身上的字迹清楚非常。胡玉把床拉到外间对着屋门朝外,又把他的长袍和裤子用剑割成一条条的,全都沾些粪便给他披在背后,再绕脖子系紧实了,将他推在床上,面对外盘腿坐好。这焦荣柏却真成了个名副其实的臭和尚。 忙活了一阵,去里屋把手洗净,出来一看焦荣柏大张着嘴,形状诡异可笑十足,不由心里大乐。想时已不早,应回房去见公孙泰,看明早众人见了焦荣柏会怎生议论法。 走出门外,把门开得大敞。瞧那焦荣柏如同千年木乃伊,形状滑稽之极,实是令人捧腹难忍。胡玉掩鼻笑道:”在下不敢再扰焦臭大师功课,今夜相授弟子法语,使弟子顿开茅舍,大明真相,弟子感谢不尽。望焦臭法师今后真能修成有道高僧,皈依佛门,传授善法惠济于众,早早涅槃而归西方极乐,如焦臭法师仍心恋凡尘的话,那你我后会有期,能再幸遇仙踪,阿弥陀佛。”说完,乐得嘿嘿直笑。 如此折腾焦荣柏足足一夜,天已渐露曙色。返回自己房屋一瞧,愕然大愣,公孙泰早已不知去向。看到床上有一张纸,拿起一看,只见寥寥写道:“我已去矣,焦荣柏此时无法加害于你,望候其下山离去时方可出来。切记”。 胡玉看完信,心里甚是感激。公孙泰故说要去房里休息,其实他也恐自己走后焦荣柏会呼喊弟子前来加害胡玉,故说有何事让胡玉叫他,和要观看他怎生折磨焦荣柏等,其意乃是为胡玉安全所策。 胡玉心里一阵的茫然懊丧,可惜这位前辈高人自己竟无幸多处一时,两次得救均系此人出手,若能常常随之受诲将是大幸之事,愿以后再能得遇,非随他一起不可。 渐近卯时,匆匆收拾一下,到外边抓把黄泥和些水,朝脸上薄薄涂了一层,脱下外袍又换上从家里临行时带的青色短衣。这一装扮,即使风氏二人和焦荣柏见了,也一时难以察觉出来。 等到一切就绪,天已大亮,众多群豪都起了身前去洗漱,黄山泉流甚多,饮用极是方便。胡玉把马拴到了别处,绕到前面假装欣赏山上风景。心下突想:“焦荣柏如此模样无人去瞧,岂不白费一夜手笔?应让群豪去观赏一番才是道理。”想到这,便走到人多处向群豪惊道:“各位英雄,了不得了!小可刚才去后山闲逛,在一房门外见有一个面对外盘腿而坐的僧人,其形状怪异,一动不动,着实令人可怖。大伙不知瞧见过没有?” 群豪一听,大感惊奇,忙问是在何处。胡玉道:“那僧人模样怪得很,在下以为是山中精怪在修炼,未敢靠近,恐被啖之,故此前来向众位一说,不知现在是否还在那儿,趁日光没出,大伙应赶去瞧,不然这妖便隐去了。” 众人一听他说得如此神乎,多半心痒急切,欲求一睹为快。忙道:“这位兄弟别再绕圈子了,难道你缺了银两不成?请快告诉我等所在地方,如若是妖,大家伙一起去捉来。” 这时他被人围住,其他等众见有一群人相围,也都趋步赶来。胡玉一瞧足有二百多人,又有不少群豪也向自己这边走来,心想人也多了,焦荣柏的弟子如要知道反而不好。当下便道:“你们到后面那株又大又粗的松树前,便可看到不远处有一房门大开,床上便有那妖僧正在修法。” 群豪反正无其他事可做,吃饭也没到时辰,在山顶都闷了一夜,实感无聊,听说有这等奇事,哪个不愿前去观看一番?胡玉话刚说完,群豪便一哄而散,向后面的松树处蜂拥而去。别的群豪见有许多人都快步向后面跑去,不知发生何事,又叫起别人也随众向后奔去。 这样一来,又惊动了其他帮派人众,都瞧别人向北急去,均感讶然,即使去吃饭或领赏也非如此急速而行,定有怪事出现。 这时群豪均趋之若鹜,唯恐断后,先后而去的足有四五百人。胡玉心中乐极,心想焦荣柏今日必可声名远扬。自己也跟着蹀躞而去,只见群豪在焦荣柏的房门前啁哳一片,围个水泄不通,似铁桶一般。 焦荣柏被胡玉捉弄如此形状,心里是叫苦不及。如放在屋里倒还可忍受,只不过在女儿和徒弟面前出些丑罢了,可把自己架出外间,又房门大开,心想这下可被那小贼害惨了。 黄山高耸,半山腰皆入云端,山顶雾气浓重,潮湿异常,入了夜晚更加阴冷寒湿。外边众豪群聚一起还倒好些,可焦荣唯穿一条短裤,背后又披件臊臭潮湿的长袍,山顶风厉,迎门贯入,焦荣柏几乎被冻僵,换作常人非冻个半死不可。他体内有功力还可御寒,不致冻坏。饶是此,也被冻得手脚冰寒,肌肤有若刀刮。 天近大亮,焦荣柏心里急若火焚,可全身无法动弹,心里大骂胡玉和公孙泰,大骂风氏兄弟和自己的徒弟,连黄山及少林、丐帮等人也骂了个底朝外。骂胡玉和公孙泰自不必说,骂风氏兄弟不该把胡玉擒来以及出此撒尿拉屎的馊主意,骂自己的徒弟贪睡,不早来把自己救回屋里,而大骂黄山和少林及丐帮等人,则是不该大撒英雄帖,若不是此,自己怎会无故来黄山受此极大羞辱? 正焦急盼望弟子能来救助脱窘,可自己的弟子倒一个没来,却招来了几百人来瞧看热闹。焦荣柏见众人向自己这边蜂拥而来,心里羞愤之极,感觉天下尽有耻辱亦莫过于此。恨不得刹时能化成一缕烟或一团气飘走,或蛇鼠之类的东西钻进洞里,想到自己创派十多年,在江湖上也小有名声,如今被人捉弄成这般模样,一世名声尽付流水,真想立即能死去才好。 这时群豪已奔至近前,见焦荣柏如此怪异之形,起初无不惊愣,继而皆捧腹大笑。有人念了他胸前的字迹,更是笑得泪飞涕喷,感觉天下所有滑稽可笑之事也莫过于兹。 有几个认识他的说这和尚乃是江西陀烟洞的洞主。 焦荣柏原不知胸前被划的什么字,别人一念出,自己听后倍加羞恨。又听几个人道出自己的来历,更是恼羞恨怒,心里大骂群豪幸灾乐祸,没有怜悯之心。暗思别人不识自己反倒好些,可不认识自己的经别人一介绍,如今也认识了,今后实无颜面再露江湖。 有跟焦荣柏结过梁子的见他这般,心下欢快,鼓掌嘲笑,加倍讥讽;也有与他熟识和稍有交情的人见了,都猜知夜里定是着了仇家的道。有一人走到跟前,想帮他解穴,可走至尺处,顿闻一股恶臭扑鼻,见其浑身沾得尽些粪便,无处下指,不禁掩鼻走开。 焦荣柏身在门内,外面的人闻不到臊臭气味,本也有几人想去相帮,可听那人说他全身尽些便溺之物,也都不愿去了。即有想去帮的,又恐焦的仇家此时也隐在人群里,说不定自己因此也会反遭其辱。所以群豪争相围观,无人再敢去帮焦荣柏避羞。众人越来越多,哗笑不息。 有和焦荣柏同路而来和交情甚厚的便去另间房叫他的弟子们。来至门前,却见门已被人在外反锁,众人破锁而入,只见这几名弟子却毫无反应,兀自酣然入梦。 注释① 魔教:又称祆教,即拜火教,始创于古波斯的一种宗教。十二世纪初传入我国,为我国历史上起源最早的异邦教会,然历时不长,其教则散溃矣。 正文 13、武林大会 众人破锁而入房里,见焦荣柏的弟子们仍深睡不醒,大家想肯定也同时着了仇家的道,不然房外如此人声鼎沸,哪个不会被吵醒?看似被人吹入闻香即昏之类的药物,这次陀烟洞在黄山上可丢尽脸了。 众人去推喊他们也不醒,有的出主意用凉水去淋,便有人端盆凉水向他们逐个泼去,搞得被褥及全身均已湿透。这法果是奏效,焦荣柏的弟子们经水一淋,尽都醒来。乍见许多人围在屋里,当即明白夜间遭了仇家暗算,个个是愤恨大骂。众弟子急忙穿衣去寻师父,一看房外围聚有上千人在师父的房前大笑。随即也猜到焦荣柏在夜间也未必能有幸免难。几人钻入人群,挤到焦荣柏近前,见他模态古怪滑稽,心里又感可笑,同时更感羞恨和惊惧。想他平时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这次却让人家弄成这般模样。 众弟子走到焦荣柏面前虽感臭气扑鼻,却不敢躲避,想到陀烟洞的名声今后可算臭透了。个个羞愤难当地大骂道:“是哪个龟孙王八蛋,有种的站出来拼个死活,如缩头乌龟不敢出来打场架,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真刀真枪地明干,乘别人熟睡之际来施暗算,算什么英雄,连狗熊也算不上!” 焦荣柏的弟子骂了一会,便七手八脚地把师父架回屋里,又接些泉水烧热,把他全身擦洗干净,又给换了件长袍。有和陀烟洞交情深的人来帮焦荣柏解穴,可无论怎样也解不开。焦荣柏成了一个活死人,随人在身上瞎戳乱点,浑身无法动弹。众弟子把焦荣柏安顿好,突然又想起焦师妹肯定也会同时着道,不然怎么还不起床来寻父亲?几人一想,又发足向左峰奔去。 左峰离此不远,左峰房宇全部住着女眷,隔离右峰,寻常男子是不可踏入的。 这几人奔到左峰,忽有四个女道童拦住不让前去。几人说明情委,最后由一个女道童去叫焦荣柏的女儿焦姣月,其他三人则在峰口拦住这几人。过了一会,那女道童跑来对另三位道:“三位师姊,不好了。房门不知怎么被反锁了。里面众人正在叫骂,准备用刀剑把门劈开。”那三个女道童道:“快去师伯那里叫师父来。”那道童又转身奔去。 不多久,那女道童引着位中年道姑而来。这道姑法号贞观,在黄山同三位师兄弟创派近二十年,他们的师父是位云游的老道。两位师兄和一个师弟各叫贞云、贞风和贞清,二十年来广收门徒,也有一百余众,在江湖上名声亦不逊五岳剑派。 贞观听弟子说左峰女眷所住房门不知被何人反锁,闻知诧异,便随弟子同来。 贞观向四个弟子道:“你们都随我去,这几位可不许进内,我把她们都放出来。” 焦荣柏的众位弟子道:“多谢道长。” 众女眷所住是两间大房,贞观来到房门前,由远便听到屋内在不停地叫骂。贞观叫道:“诸位别再吵了,此门乃黄山奇松之木打做,刀剑难以劈开。等我把锁给斩落,好放你们出去。”说罢,手中长剑便向大铁锁削去。“当啷”一声,铁锁应手而落。 房门一被打开,屋里众女齐拱出来。贞观打开门后急忙又掩鼻闪避,原来屋内臭气扑鼻。这些女眷打门不开,有许多内急的,越是着急出不去,越感内急得厉害,所以只好辄地解决。有的女眷难忍粪便之味,便开口大骂。一时间,没解的和解手的对骂起来。妇人善于骂辞,骂得大是不堪入耳。也有的女眷忍到贞观把房门打开后,才拥出门外去解燃眉之急。 众女都出得门后,四道童由师父吩咐收拾房间,来打扫污物。 有的女眷解手不好意思被别人看到,便钻入床底办理,有的因为没床,在地下睡的,解手后大多用铺垫的茅草盖住。这四个女道童在清洁打扫的同时,双手或双脚自然沾了不少粪便。四人皆大骂不止,虽是道教子弟,也难忍此恶臭而不骂。 焦荣柏的女儿焦姣月是睡在床上的,当时也有些内急,但总还是个黄花闺女,虽也常行江湖,可在房内和众人面前大小解,却是羞不敢为。其他那些女子大多已是妇人,所以也不顾其它。这和常说的饥不择食、慌不择道乃同一道理,只不过稍微大同小异些。 焦荣柏的几位弟子见师妹出来便问道:“你们的房怎么也被反锁上了?” 焦姣月一听大惊,心想男人所住的房间看似也被反锁了。急忙便问爹爹如何。 几人一听焦姣月打听师父,均羞愤骂道:“夜间不知是哪个恶贼把门给反锁了,不光反锁咱一家,其他房也大都着了贼道。” 这几人故说别人也在夜间着了道,在师妹面前也显得面子好看。 几人来到焦荣柏房前,群豪已走了大半。群豪见焦荣柏已被人扶入屋里,也不好意思再拥入屋里继续观看热闹,是以均笑谈着离去。 焦姣月等人走进屋里,只见这位焦洞主发须皆无,嘴巴大张,焦姣月心中大惊,不禁羞怒欲哭。情知已受了大辱,今日不可能再在群豪面前出现,应是早早地回去才对,如多耽黄山一会,便是多一会的耻辱。所以几人偷偷把焦荣柏抬下山,到了山下,找辆骡车让焦荣柏躺在车里,返回江西陀烟洞。 胡玉见焦荣柏等人已偷偷下了山去,这才到山泉处洗净了脸,换了衣服重回屋里。 群豪用过早饭,已是辰牌时分。这时,山顶传来三声钟响,群豪知道大会即要开始。胡玉也随众人一起来到山顶的观云台。这观云台四处面积甚大,能容三四千人,正是能聚众的场地。 走上观云台,但见前处三顶帷盖,正中的黄帷,上绣有“少林”字样,中间坐有两位年老和尚,分别是智明、智通两位大师;左边是蓝帷罩盖,坐的是黄山派贞云、贞风、贞观和贞清四位道长;右边是红色帷盖,坐着五位丐帮的九袋长老。三派之前的左侧全是紫色帷盖,乃是五岳剑派,依次而坐的是华山、嵩山、衡山、泰山和恒山;右侧乃为青色帷盖,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大帮大派,依次而坐的是昆仑、青城、五台山和崆峒几派。原设有天山派,可天山派距黄山路途太远,何况天山一派也少来中原,故此这次没来。青城派的掌门人邱得仇没到,其师弟伍杵山率青城诸弟子则替他出席。 过有片刻,峰上又响起三下钟声。群豪上得山来,有寻地方坐的,有等还没上得峰来的,也有一时没找到本门本派中人的,群豪在这观云台上嘈杂不息,呼喊乱叫。 过了良久,才逐渐安静下来。智明大师看群豪大多都到得差不多,便即站起身来道:“诸位英雄居士,今日乃我中原武林第四次英雄聚会。诸派的英雄看得起老纳,此次英雄大会诸位推我主持,老纳受宠若惊,实是愧极。而这次聚会,关系整个中原武林的兴衰存亡,可谓是任重道远,贫僧只好受荣不拒了,还望各位英雄豪士不笑。” 智明乃少林寺达摩院执院,武功修为甚深,这几句话虽是平平常常地说出,却用了上乘的功力,把每个字都清晰地远送出去。如在众人耳边所说一般。 群豪见智明大师如此功力,均惊服暗叹。心想少林派为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数百年来领袖武林,其少林功夫委实不同几响。 智明说完,刚准备再接着往下说,忽听场间人群中隐隐传出一句话道:“关夫子放屁,不知脸红。” 这话虽是音细若蚊,且字字清晰地送入智明耳里,看来这句话单是讥讽他本人的。 智明闻听此言,心中暗骇。暗想这“微音入耳”的功夫,无上乘内功修为的人绝嘈杂无法做到,况山顶有风,人声这声音仍是稳稳送来,自己和师弟智通虽然也能做到,若和这人比较来,却要逊之一筹。 智明不由脸上微微变色,心想:“这人躲在人群里不知是哪路来头,看来是敌非友,也许是魔教中人或是那‘天、地、人’三大怪物,若魔教和这三大妖人埋伏在此,看来今日是场灾难临头。”便合什言道:“老纳倍受众豪抬爱,终究汗颜不过,若众位英雄更能举出一位德高望重之人,出来主持这次英雄大会,老纳感激万分,当即让位。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群豪均想少林派几百年来一直领袖中原武林,每次英雄大会或武林中有重要的典礼仪式,皆由少林派主持。虽武林中也不乏有文武兼备、年高德劭之人,但也不似少林能领袖中原武林几百年,即使有,今日与会者却无超越少林寺的智明大师的,再者,大家也难心服。不知这位智明大师今天怎变得这般罗嗦起来。 丐帮和黄山等人道:“大师何必再三谦逊,此次大会非你主持不可,这关连到中原武林前途命境之事,万望大师勿加推托。” 正文 14、谈魔色变 智明心想你们哪知此时有大敌来临?便即道:“阿弥陀佛,既然众位如此抬爱,老纳恭敬不如从命,不到之处,万望众位英雄诠指不计。” 他说这番话时,心想不是我硬想当这次大会的主持,不过是受众人的委托,不得不为之而已,又想如这人出来干涉或群豪另推选人主持大会,今日少林派的面子可不光彩,还应尽快召开此次大会才是。 想毕便道:“前次英雄大会在恒山之巅,那是我等武林众士庆贺恒山派开派,今已十三年了。在此期内,武林发生了不少变迁,许许多多的英雄豪杰为发扬光大武林,呈现出众多的派别,可谓是百花齐放。诛邪扶正、劫富济贫等侠义壮举,也实为我等武林之士所兴闻乐见……”刚说到此,那声音又从人群中传来:“和尚大言不惭,非矣,非矣。” 智明暗忖这人两次讥讽自己,不知意在何为,心想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当下又道:“虽武林中多绽放奇葩,令人可喜可贺,当然也有不少学武之人正邪不分,欺寡凌弱。此举确非武林所行之畴,但其仍以武林的正派身份来欺世盗名,实让天下武林之士所不容。祈今后我等武林各派要多行义举,树己新象,以来善泽万众。俗话说‘改过自新,善莫大焉’,我佛亦曾云,‘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但愿天下武林同道不失威武之志,以德服众,多为武林造福,绽放奇彩。” 胡玉听得智明说出这番话,心里大感受用。暗想学武之人若无武德,便与凶贼野寇也无甚区别。焦荣柏、孙须同和风氏兄弟等人便是此等卑鄙凶狠的恶人。 只听智明接下又道:“今日武林虽又初添羽翼,然而目前国危人惶,中原武林也欲随之岌危动摇。金兵时下大举南侵,大宋已无力抵抗,节节败退,北方武林深遭其害。武林同道若不同气连枝,日后这武林之运,实是无法卜掌。另外,波斯教自来中土创立分教以来,多与金人勾结,蚕啮中原武林。其教数百年来共创五个分教。中土一教,乃为其第五分教,也就是该教中人所说的‘拜火教’,我等乃称之为邪教或魔教。前两分教,分别设在西域的怛罗斯城和迦湿弥罗,第三和第四分教,则分别设在天竺国的苏刺诧和奔那伐弹那两地,其总教设在波斯里海近岸。其教众甚多,波及甚广。据老纳所闻,该教欲在南疆交趾一带再创立第六分教。波斯圣教自始入中土以来,原亦为善举,相似于我佛、我道之流派。只是我们所信奉的是佛祖、菩萨,让众生均能有佛祖、菩萨般的心肠,把我佛经旨布于天下众生,祈能避恶扬善,皈依佛门。而波斯教则信奉神明,祈愿众生意臣于上帝,抛邪弃恶,此旨亦同于我佛道之本意。可先辽欲吞中原,出使臣于波斯王国,妄诬中原武林和宋廷欲将此教铲除,欺骗波斯国王和其总教教主。因此波斯国王遂诰令总教,遣使一武功高深的法王来中土任分教教主。辽人又利诱这中土教主广招教徒,以歼中原武林。那教主见利忘旨,对正派武林人士任意屠戮,遂变称于今日‘魔教’。此教荼毒中原民众和武林之士,蚕食各派之意,足以斑窥,自不可姑且观之。俗云‘乱世出英雄’。但乱世亦生邪恶,我佛虽法力无边,却无奈众邪原性,实为可憾。上个月老纳一个师侄在滇西被杀,另一位当时幸免于难,急回少林禀报此事。老纳带领寺内弟子前去滇西寻查,我那师侄外身并无明显伤痕,可加以细验时,慎慧师侄浑身骨骼泥软,整个人如用淖泥而堆。而崆峒、衡山两派有五位弟子在上个月亦遭此大难,其死之状与慎慧师侄一般无二,所受均为阴毒之极的掌力。据老纳查证,此掌名叫‘隔空腐骨掌’,是隋时一妖士所创。这妖道士共研创三套功法,其一,是这‘隔空腐骨掌’,第二个是‘慑魂目剑’第三是‘断裂吼’。这妖士虽研成此功法,但一生没收过门徒,这也是武林中一大幸事,不然今日武林也许会是面目全非了。这‘隔空腐尸掌’阴狠之极,几丈开外发掌,对手出掌若去反击,其腐骨毒便会粘附掌中,三个时辰之内,毒透肌骨便会死去。而发毒掌之前,脸色则为淡绿色,那便是欲出此掌的映兆。该掌发出浑无汹涌狂厉之势,唯是用固韧的阴柔功力击出,使对方难以及料。” 群豪听智明言及金兵南侵和魔教为祸武林等事,却无别的惊异,这两件事均为深知。可听智明说这“隔空腐骨掌”时,却无不骇然变色。此言若非出自少林高僧之口,亦不相信世间能真有如此妖邪的武功。此刻群豪皆凝神闻听,一时间满场寂然,无敢哗者。 智明又道:“那‘慑魂目剑’通具妖邪,老纳翻查过《武学邪术例》一书,此妖术并非是用真刀真剑,乃是用目光为剑,亦非目光所至便生剑气,而是用目光凝视对方,对方若与之对视,便会魂出窍外,被其所操,意志混乱丧失,由其控使,遂会拔出刀剑自杀或去反杀自己人,实为惨寰之极。那妖道的第三项功夫‘断裂吼’,和我佛武学中的‘狮子吼’却是大相径庭。‘狮子吼’是用纯正的内力贯喉发出,最厉害时,亦不过震人耳聩,使人昏厥,却无大的伤害。而这断裂吼之声,宛若焦雷炸耳,直接震裂人的少阳三交经和任、督二脉,或残或亡,甚是毒狠霸道。《武学邪术例》中曾载云,如若克之,非练成武学臻巅的‘纯阳金火体’和‘消神易骨功’不可。纯阳金火体,乃属最上乘的刚硬功夫。铁布衫、金钟罩,均出自此功微法;消神易骨功,则属最上乘武学的阴柔功夫,能以柔克柔,以意制意。若成此功,可消泯散却对方的武功招数,致其肢体关节无法伸缩,内息无气可存,非百日后方可复初。此二功广惠天下,乃武学正宗之首冠。若习消散意骨功,却是非女身不可。其功详细如何,可惜书中记载甚少。” 群豪闻听智明大师谈起这两项神功,均露大讶大忮之色。而有的人则心想:“自己要是能练成这种功夫,那岂非可独步天下、群雄俯首?那时领袖群豪除去所有羁绊,当个武林盟主亦不算什么稀奇。”又有人想:“如果自己拥有这项神功,定要起义造反,将来可得君王之位。若成了皇帝后,第一就去恣遴佳人,三宫六院的美人捧拥相拱,一日三换,用珍玩稀……”这些人越想越是殊远,均不由痴了。 智明大师又憾然喟道:“阿弥陀佛,研创这项神功者,乃是前代的两位高人,后来他们结为夫妻。身负绝世武功,可无觅着传人,后又不知在何处仙逝,思之犹为可憾之至,阿弥陀佛。”说完,脸上大有凄苦之色。众人心想少林派的铁布衫和金钟罩两大功夫已是刚强之极,而这两大功夫皆出于“纯阳金火体”功法,那“纯阳金火体”之功的固猛如何,便由此可见一斑。 智明又道:“慎慧师侄和衡山、崆峒两派弟子被杀时,胸前都有‘天地人三仙会’等字样。毫无疑问,杀这几人的凶手定是这三大妖恶之徒。” 群豪听此一说,皆为惶恐,不知这天魔、地鬼和人妖是为何方人物却如此狠毒厉害。金兵和魔教的侵扰已大是令武林岌危,可如今又出现三个武功奇高的毒怪,将来中原武林之命运就怕也不好不到哪去。 却听智明说道:“这三大恶人不知系何方人氏,他们三人杀了少林和衡山、崆峒三派的弟子,并非和我三派有什么仇怨,而是要杀武林中几个名派的弟子,以传名江湖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和名声。阿弥陀佛,习那妖道之邪法,善者亦会沦落于恶者……” 还没说完,又闻那声间再一次诡秘森森地传来:“屁放得还算对些,但不知尔等乌合之众怎生拒之?看来尔等快到那穷途末路了。” 正文 15、内讧纷争 智明闻听大惊,感觉大战近在眉睫,唯把大会主旨宣完之后,再和台上众人一起计议抵御强敌之事,但又不知敌方来有多少人。 他对这场厮杀必胜,所抱的把握很小,敌方若突施杀手,群豪定难抵坑,因混与人群中,难以及措。 往下又接道:“眼下武林各派皆处于不利的状态之下,常言道‘单株易断,合株难为’,虽金兵强盛、魔教势大、三恶妖邪,此三者若要铲平戮尽中原武林,却也不是易举之事,我等武林各派要共仇敌忾,抵敌护众。金兵侵我大宋,魔教蚕食武林,我等若能把此消之无形,那可是功德齐天了。愿那三人亦有爱国惜民的恻隐心肠。” 群豪听此一说,心胸大感豁慨,都齐口响应,誓与金兵魔教周旋到底。但各派若联合共抗外袭,非有一人来委任一个武林盟主不可。 大多人穷叫道:“那么就请智明大师做武林盟主,领袖天下武林同道抵抗外敌。” 智明见群豪愿推自己做武林盟主,心里又是感激又是不安,便道:“多谢众位英雄推爱,老纳乃是出家僧人,成日晨钟暮鼓于我佛经中,怎可做这武林盟主之位?只要武林各派齐心协力共御外敌,这遴选武林盟主一事却不必了。” 黄山掌门贞云道长站起身道:“我看还是智明师兄所言有理,今日以比武来定这盟主席位太过仓卒些,选任武林盟主非说选即可选的,天下英雄还没尽此,今日若选武林盟主,将来定有许多人不服气。联力抗敌之事就让我等人共计裁商,人多计多,求同存异。等退敌消乱后,各派再重新独帜复初。贫道以为如此,不知阎先生感觉怎样?” 阎寿山心里大气:“这黄山贼道实是可恶,我嵩山派和你黄山派可没有什么怨恨,怎么帮起少林派来了。”当下又道:“并非在下有觊觎这盟主之心,阎某不过想今日若能选举出武林盟主,大家好单心寡意跟随盟主,共同抵敌,为武林尽力。一切事情若多人分意商研,那么一国之中,怎不多立几个君主来治理天下?还望各位细酌此事。” 何太冲道:“阎掌门此言也是,然今日若选了武林盟主,今后有的英雄不知道,定会说咱们瞧他不起,即使事后再告诉,也未免不妥。且听智明大师一言。武功高强者亦未必人品高贤,这选任武林盟主一事并非儿戏,乃是牵连到中原武林日后的兴衰。” 阎寿山见何太冲也和自己作对,况又言有忤意,心下甚是恼怒。心想自己的武功不过稍逊于你,可今日你伤势未愈,我阎某却不怕你。又想既然别人都反对来选武林盟主,自己如若再强辩下去,反会让别人觉察出自己有这欲成武林盟主的野心。 说道:“既然大家不以为选盟主为是,阎某也就不再刚愎自意了。在下也实是为武林同道所着想,若有比选任武林盟主还好还妙的神策,阎某岂敢再狂论下去?但不知群豪对不来选任这盟主一事,有何异议和看法。” 他心道自己目前孤掌难鸣,若要成全此事,非得借助与会的群豪不可。 智明只得对众人道:“非今日不选这武林盟主,有盟主来领袖武林群豪自是极对的,可今日实是难以如此。此次英雄大会,群豪中埋伏有敌人在内,如我们为争夺武林盟主而各自积怨生仇,岂不全落入敌人所设的罟中?敌人来头不小,武功绝高,我们还应速商如何退敌之计才是,事后再作其它道理。” 众人一听此刻群豪中有敌人埋伏在内,均感骇讶,还直以为智明的法眼神炬。便均向智明和智通两位大师道:“即有敌人潜入,我们却难以使其出来,群豪亦是蒙在鼓里,如若说出,敌人绝会暴起发难,不知大师所言敌人在何位置?” 智明听众人如此询问自己,不由面浮窘色,说道:“贫僧说来实是惭愧,此人所潜伏的方向位置,贫僧亦未看出,不过贫僧刚才说话时,此人连续用‘微音入耳’来讥讽于我,说我等马上就要到穷途末路了,还让我们众议如何拒之。这‘微音入耳’的功夫较老纳犹胜一筹,普通门派中,是无这等高手的,想必定是魔教中人或那天魔、地鬼、人妖潜伏于此。大家可静以观变,让群豪冷静下来否则,后果难以想象。” 众人听说有敌人的高手埋伏在此,均想如要任凭阎寿山刚才所说比武来夺盟主的话,敌人乘乱发难,攻其不备,实难应付。但对方看似又故意让知道有外敌来犯,看来他们定是有恃无恐,今日一战实难料胜。 群豪本打算今日选举武林盟主,能有场好戏看看,若亲眼目睹台上成名江湖几百、几十年的大门派比试武艺,当是百年难逢的好机会,可见台上诸派又不再论此事,俱心痒难忍,又不由大声叫嚷。 智明等人见群豪又在大叫大嚷,均感烦恼,又难以向群豪解释。智明只好站起身,运动传声道:“诸位英雄且静,听老纳一言。” 此声直若洪钟,如响在耳畔,均被震服,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也有少数人没有呼完,看别人均缄口不言,才止住了喊叫,但最后才得收住,别人似乎都在瞧自己,便也急忙用手按口坐了下去。 智明道:“诸位英雄能有如此豪慨义举,确让老纳等人可钦可佩,然今日事过仓卒,选任武林盟主非是一件小事体,今日况有许多英雄没来,我们今天是共商怎样联手退敌的,要选武林盟主今日可不行,因为英雄贴上没写有选任武林盟主一事,若今日以比武来选武林盟主,未与会的英雄若是得知,定会对我们大有疑议。联手抗敌之事,今后权且暂让这几派与鄙派合议,过几日向天下英雄大发‘联派令’,携手共拒外敌。今若以比武定夺盟主席位,各派之间势必大伤和气,反会中了敌人诡计。万望诸位英雄应以大局着手,明察安危。阿弥陀佛。” 正文 16、妖徒初现 阎寿山见自己所愿已成泡影,群豪意欲推选盟主之心也被智明劝阻说服,不由又恨又羞,暗骂敌人不该此时埋伏人群里暴露形迹,又骂众豪立场不强。想智明等人也许瞧出自己有欲夺盟主的野心,故说有强敌潜伏,想加以阻挠自己。想到此,更为愤恨。 智明见群豪不再言语,阎寿山也定心入了座,心想群豪已被劝服,这潜伏在内的敌人不知有何办法能使其现身,其躲在暗处,却是难以应付。 正无计施,忽听身后一声狂笑。几人大惊,不知何者能匿于众人身后。几人身后是一座观庙大殿,会前这几派在观殿里商讨事情,即使有只鸟儿飞过,在这群豪广集之场,台上诸派大感羞惭。 这几派突闻笑声,急顺声去看,那狂笑之人却又飘至前面大笑,众人又转回头来,只见空台的中场上站有一人。这几人来回扭头只不过短短的一瞬间,而那人似乎和这几人的眼光同一速度,身法之快,实令人难以思议。 但见那人年约三十岁左右,一身的儒生装扮,肤色甚白,相貌却也清雅,唯是目射凶光,笑声阴森可怖,较之风如刀之形,亦胜邪气。手握一把精钢褶扇,浑身上下带有缕缕鬼气,令人悚然心惊。 智明见这人鬼气森森,莫测来历,心想此人年纪不大,却功力这等深高,怎么没听说过?又向其他派众人望去,其他人也满脸惊惑之色,似乎都不识得此人来历。智明道:“阿弥陀佛,这位英雄请了。恕老纳眼拙,贫僧乃井底之蛙,不知这位英雄居士乃何方高人,为何潜匿会台后面?” 那人神态甚是傲慢,眼光朝上,仿佛目空一切,人莫予毒。手中褶扇一挥而开,微微摇着。众人一看那扇面写有二行字:阴阳何有距,人妖可有殊。 众人见这扇面写有“人妖”二字,均不由失声惊呼。群雄见这人妖一人来此,心想另两位必也同时而来。有个别胆怯的,见这人妖如此鬼气之表,不禁两股战战起来。 只见人妖轻摇褶扇,傲然说道:“这位少林的智明师父眼光尚可,非其他庸贱者即使不识得,也要奉谀几句什么‘久仰’之类的酸屁,老和尚倒是实诚,不识得就不识得,本人还稍有一丝对你的佩服。” 智明是少林寺的有道高僧,名与利、讥与颂,均视若淡无,虽人妖对他言语不恭,他仍能忍住不怒。便道:“这位居士说笑了,老纳不敢受宠。” 人妖哈哈大笑道:“天下罕有人物能得我微宠,我怎会宠你?除非你的武功再高出今日的十倍,说不得才能讨本人几句稀珍赞言。” 智通见他狂傲无礼,又数次侮讽师兄,不禁心中恼怒,难以再忍下去。怒道:“俗说人鬼殊途,我们为阳间之人,怎会识得阴间的恶鬼妖魔!” 人妖瞥了一眼智通道:“你这和尚功力倒是不浅,少林有七十二项绝技,今日本人才晓得原有七十三项绝技。”众人闻听此人说少林有七十三绝技,大感愕然。少林派七十二绝技,天下遍知,怎么又多了一项绝技?这可使人费解了,看来少林也有隐而不露的厉害招数,但不知这最后一项绝技是什么精湛神奇的功夫。 人妖又道:“少林这最后一项绝技乃是‘化屁为言大法’,这一功法无人能习练成,今日倒有一位习练成了此功,实乃令人万幸以见。” 智通见这人当众羞辱自已,登时气愤填膺,呼地站起,另两位少林弟子也欲上前动手。智明一挥手,那两名少林弟子退了下去。向智通劝道:“师弟不可鲁莽,更不可强先生事。” 人妖冷笑道:“你这和尚的修为比你师兄却差远了,竟说自己是人,可见对佛经的参悟太于肤浅,我看你不过是沽名钓誉而已。修为甚深的高僧从不把自己当成一个人,而看作是佛门中一小神也,他们才可归入西方极乐,脱之凡胎,附以佛灵在身。由此可见你这和尚对佛不真心,不如还俗娶了老婆,天天饮酒吃肉、杀人放火,岂不妙极?” 智通忍怒道:“你竟敢鬼话连篇,羞辱我佛,佛法广昊无际,如此轻慢佛祖,我佛定难饶恕!” 人妖狂声大笑道:“你即说我是鬼,鬼也是脱去人之胎骨,神佛亦是脱去了人之胎骨,鬼佛两者实为雷同,乃为一家。你参悟佛法数十载,连如此浅显的道理也悟不透,却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和尚,唉,真令人叹惜少林。” 智通脾气暴躁,是少林戒律院的持院,众少林弟子见他无有不敬畏的。他脾性虽暴,但口舌拙笨,被这人连连讥讽,却无言反驳,气得一时面色通红,连连怒道:“阿弥陀佛,你竟敢把我佛与鬼怪相提并论,甚是罪过,甚是罪过……” 人妖大笑道:“罪过,罪过,复能奈我如何?” 智明道:“大千世界中,皆有佛法周护,居士出言不逊,侮蔑佛祖,罪过太大,应赶快消此恶念,跪拜佛祖面前,诵经念佛,我佛慈悲为怀,或会佛网大开,宽怒居士。” 人妖睇了二僧一眼道:“大千世界中既有佛法周护,怎么少林的弟子等人被杀,那佛怎不显灵保护?你实乃昏然透顶、墨守愚规,大上佛祖之当了。你可知‘大千世界’是何意义?”言下甚是狂极。 智明道:“大千世界乃为我佛教化和广护之范畴,老纳怎能不知?《大智度论》中云:‘以须弥山为中心,同一个日月所照的天下四洲为一世界,合一千世界为小千世界,合一千小千世界为中千世界,合一千个中千世界才为大千世界’。所以大千世界间皆有我佛持护众生。佛门弟子遇难,佛法定是难恕恶人,只是时机未到而已。老纳奉劝世间恶人早日放下屠刀,弃恶从善,这才为善举。阿弥陀佛。” 人妖嘲弄道:“你这和尚蠢不可当,简直不可理喻,拘于绳墨地抱残守缺,我可没工夫与你消遣,满口道义仁德,为何不视本人为客,还不让座看茶?” 智明道:“阁下自己无有客人礼数,抱怨不得别人。”刚说完这句话,猛觉胸前有股阴柔的掌力袭来,当下不敢怠慢,忙出掌迎击。智明知道此人武功难测,恐抵不住掌力,忙施展出“斗转星移”之法,想把掌力引向别处,不料掌力猛然消隐无形。智明大惊,暗想此人功力被竟如此了得,居然掌风也可收回?这人如此神通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智明一阵暗惊,突地又有一股极厉的掌风托住自己的掌背,使自己难以反掌迎击。待运功回掌,那掌力又顿时消散。智明正运功反回掌力,不料对方掌力一松,自己的双掌却猛烈地向丐帮五长老击去。智明和五长老均大惊失色,智明欲收掌力已然不及,只好迅速翻掌向上。丐帮的五位长老见智明掌力如狂飙之势袭来,五人疾出双掌也把掌力引向上方。只听“砰砰”两声,少林和丐帮上面的座席帷盖受此掌力,直被击飞了出去。 众人惊魂甫定,又见智通桌前的茶杯蓦地弹起。智明等众不知这人又欲作何杀招,均立身出掌,护住前胸向后退去。但见那茶杯向上弹起后,竟如活物一般向人妖缓缓飞去。人妖伸扇一接,端杯呷了一口赞道:“黄山妙品,果然不虚。秀才作文章时极癖饮茶,厮杀时也爱饮茶以助精神,还望黄山四位妖道待会赠些于我,如此这般巧取,却感汗颜无味了。” 此人发掌击向智明,实为取茶,也想故意以显一下身手,见这两掌下来震惊了三大门派,心下甚是得意,更加狂傲。 这人妖若和智明真正过招,也须三四十招方能取胜。智明心里却想此人武功太高,掌力时而阴柔时而刚猛,极难对付。单凭这隔空取杯的技法,自己和师弟智通虽也能为,却也难用这等柔和适恰的掌力从空中引杯,若不溢出水来,更难做到。 众人见他武功如此神妙,均自骇然。阎寿山暗想自己幸亏没以比武来定武林盟主,不然此人要为难自己可就惨了。想至此,怦怦心跳,又开始感谢智明等人,大骂群豪。 人妖见自己一鸣惊人,技惊四座,心想今日大可威名天下,任何之举,亦莫过于此。 智明道:“阁下武功高强,应有扬善除恶的侠念,却为何要与天下英雄为敌?” 人妖听智明大赞自己武功高绝,大是得意,更加卖弄神秘,冷笑道:“本人武功太过平常,比我高的大有人在,眼下就有三人。我只非一文弱书生而已,想来讨杯香茶,你这和尚说我想与你们为敌,实是冤枉,既然受了冤枉那就与尔等为敌便了。秀才初之名姓太过俗气,不符今性。本人已早把名字显了出来,你们亦已见了,为何又明知故问,难道诸位却是目不识丁的愚徒?你们虽不习文认字,却能诵经念佛、诠释拳谱练习武功,当真令我吃惊不小。在下空读几年书,可被那教书先生坑苦了。若知不识字也能诵经念佛、舞杆弄墨,怎会受那十几年寒窗之苦?唉,愚极,愚极。哈哈哈哈!” 众豪见他果是三大恶人之一的人妖,更为惊骇。暗想智明大师的武功亦难与此人交上两招,这人举止鬼诡然然,另外两位武功比他还高,也已来了此地今日大伙若想全身而退,恐怕不易。 群豪正自惊骇失措,忽听空中有声大笑道:“三弟忒会清闲享受,若不见你饮茶品味,我俩仍要傻候你恶战时才会来。即来黄山,不品香茗,可是虚行极了。” 众人闻声上看,没见有人,正自左右环顾来人何在,忽听人群中惨声迭起。群豪急忙向惨声处望去,只见人群如炸,正有两人缓步向那人妖走去。前者那人在前催掌以通路径,受掌者均瘫软委地。没遭掌力的四散逃躲,除去死尸和已中毒掌者以外,众人登时让出极宽的一条道来。 群雄见这人出手狠毒,场境惨绝人寰,无不吓得魂飞窍外。若同金兵魔教厮杀,亦不足为惧,可这二人妖邪毒狠,饕餮虺兽亦莫如此。众人惧极,直感手足发软生凉。 台上等人见另两个妖人亦到,性情残暴凶戾,屠戮若常,实为仅见。智明惊想:“群豪惧其甚深,斗志全失,这次招唤英雄聚会,连妖魔鬼怪也一并引来了,恐怕今次大会的下场却难收拾。” 也有许多人惊得胆裂,偷偷下山逃命,而有的则骇愣当场,不知所措。 正文 17、技高一筹 那天魔、地鬼走到人妖身前,也伸衣袖向台上拂去,两杯茶稳稳飞来。天魔见飞来这杯茶只剩半杯,没等杯到身前便运力将茶杯途中击碎,又卷来一杯满的接住。二人饮后道:“这黄山上处处皆为庸景腐物,人更如此,唯一这黄山之茶却非庸腐之物,无怪老三见了香茗而忘了交情,人常说‘重色轻友’,我看你今日却是重茶轻友了。”说毕,三人皆放声狂笑,浑未把众高手放在眼里,如入无人之境一般。 智明等人齐向天魔、地鬼二人看去,只见那天魔是一商者打扮,四十岁左右,身态略胖,穿着华贵丝袍,头肥脑满,油光发亮,左手拿着一只拂尘。此物却不是寻常的拂尘,下垂之物而是用铁簧缠就。那地鬼身形则是粗犷剽悍,年有三十四五,面色黝黑,目大如球,上臂斜披黑色山褂,半露虬肌突突,赤着双脚,脚腕带着一副纯金足环,右手却拿着一支又长又大的毛笔,不知这杆毛笔端的有何用处。 群豪原想这三个妖人必是面貌凶狠,丑陋之极,不料却大出想象。这天魔若同一富商模样,还略有和蔼之色,而地鬼却象寻常彪壮的樵夫,人妖则象一文弱不禁风吹的书生。这三人的穿着打扮和各自兵刃,唯这人妖还符常理些。可天魔富贾大商的衣着却用拂尘做兵器,地鬼应是用板斧或砍刀才对,却用一支长而大的毛笔,想那支毛笔必有邪门之处。若不是天魔刚才发难于众,直以为是个跑大生意、做大买卖的商人。 地鬼大喝一口茶道:“你们刚才说要比武选任武林盟主,为何又不选了?想必没寻到德高望重、武功高强之人,我这位大哥却是真正的德高望重、武功高深,若非我等弟兄三人来关心武林,否则你们跪着乞求,我等也不愿意。一位武林正盟主,两位副盟主,我三人只好以大局为重,勉为其难了。哈哈,哈哈。” 群豪闻言大惊,智明等人心想这三人也并非想当什么武林盟主,不过是有意拆台,来搅乱这次英雄大会,以显示武功、名扬天下罢了。若这三人真的要当武林盟主,眼下无人武功能胜此三人,今后武林之运必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境。 丐帮糜长老道:“阁下既想当这武林盟主,必应有侠风豪气和爱国惜民的胸怀,然阁下无端击毙数十人,出手毒辣无比,真妖真怪亦不及你毒,虽你武功可慑服众人,但品德却不为人齿,难以服众。” 智明和智通连道佛号:“阿弥陀沸,罪过,罪过。” 天魔道:“我等本是恶人,何需假装善者?我也不稀罕什么武林臭盟主,虽我们兄弟三人德品不贤,但比这位可能略强些。”天魔说时手指阎寿山。阎寿山见自己的谋策被人一语道破,大感羞恨,此人又手指自己,恐突施杀手,见刚才众人受其掌毒时皆瘫软在地,绝是中了那“隔空腐骨掌”。想到中掌时浑身如同烂泥萎顿,不由悚然身颤,面色蜡黄,呆愣无语。 地鬼走到阎寿山跟前道:“你刚才不是说要比武争夺武林盟主吗?老兄所言与我大是相同,那便清你离座和我比较一番。” 阎寿山见这地鬼前来叫阵,心下骇极,极装笑颜道:“在下虽主张比武选任武林盟主,可我本人不敢,这位英雄大哥取笑了。”他可说这番话时,中气不足,自己也不知如何才把这句话说得完整,见众人均瞧着自己,大有鄙夷之色,而身后又有本派众位弟子,今日如此惊恐惶惶,大感无容之极,不禁又实是懊悔初言。 那地鬼见阎岂有些惊恐,登升傲意,便即道:“你这人如此不济,却能成嵩山派的掌门,真令人不解,没的丢人现眼,你不如自刎,由我屈以掌管门户得了。” 嵩山派弟子见这妖人当众侮辱师父,不由心下又骇又怒。 地鬼瞥了一眼众弟子,森然笑道:“你们这些后生想杀我么?” 阎寿山听地鬼言声阴森可怖,心里惊悚,回头骂训众弟子道:“孽徒!好生无礼,这三位乃当世高人,应多加尊敬才是。” 别派见这阎寿山如此囊揣,好感给众人也带了莫大耻辱。阎寿山的弟子虽也害怕这妖人,但见师父更加惧怕他,心中皆悲愤难抑。 那地鬼向一位嵩山派弟子道:“若不去杀了你师父,那你便自杀得了。”说完,目露妖邪诡异之色。那弟子目光不由和他相视,顿感灵魂飘出,急想收回目光,却是意不能及,总觉活在世上太没意思,还是死了好。便即抽出剑来向颈中抹去,口里还连连说道:“多谢神仙教诲,多谢神仙教诲……”众人见这嵩山弟子顷刻间抽刃自杀,欲出手施救已是不及。只听“当啷”一声,长剑落地,那名嵩山派弟子颈中鲜血汩汩直流,倒卧于地。 众人见这嵩山弟子死得古怪可怖,定是着了地鬼的“慑魂目剑”妖法。见这“慑魂目剑”如此邪毒异常,尽皆惊心悼胆。 这三恶人见出招应验之灵,大是狂然自得。 智明愤道:“实是罪过,学武之人应自身洁爱,诛邪扶正才对,阁下却下手连杀无辜。不知三位到此究竟是为何而来?老纳要听个明白!” 天魔道:“老贼秃听好。我们兄弟三人在一酒馆饮酒,听有人说黄山于四月十九要开这英雄大会,既是英雄大会,所以我们三人才来,想见识一下都是哪路的英雄狗熊。不过英雄倒没见到一位,却见到了几个狗熊般的人物。这位狗熊朋友,你说是不是?” 天魔说后几句话时,转头向着阎寿山,却是把阎寿山当成了一个狗熊。 阎寿山一连串受这三个恶人的戏谑羞辱,又使妖术杀了自己的一名弟子,自己虽恭言慎语的陪笑,仍是难免欺侮。暗想:“今日黄山稠人广众,想不到师父创派几十年,英名远播,今日嵩山派却因我大受耻辱,死后实难愧见师父。即使苟且偷生,将来还怎能再露面江湖?以后也难在弟子面前做这屈节失志的师父。这三恶人见我惧怕,感觉更好戏弄,如若不拼死以战,挽回颜面,实是无颜再来做人。”想毕,站起身来,凛然道:“阁下武功深高,本人自愧难在阁下神技中能走上一招半式。可阎某由始到终均对你们三位礼数有加,今日群豪聚会,商讨武林大事,你等屡次嘲讽阎某,又使妖术杀我弟子,已对这次武林大会有肆乱之意,阎某均忍之望安,阁下为何又来侮戏于我?” 天魔哈哈大笑,笑声未绝,脸色蓦现绿光。阎寿山见状知是不好,只要这恶人脸上绿光大盛之时,也就是自己绝命之刻。于是不加细想,运功于掌,迅极向天魔劈去。 阎寿山虽是惧怕这三人,但他亦是正派的名宗大师,沉沦武学数十载,今日受此大辱,再也难以忍受,既以出招攻击,惧意顿时大消。这一掌实是奋尽功力而击,大有石破天惊之威。 天魔正欲掌毙阎寿山,不期他竟敢抢先发难。两人距离甚近,不足三尺,天魔浑无半丝朕兆,见阎寿山忽发掌攻,自己欲架不及,只觉一股凌厉的掌风迅疾袭来,随即出掌硬拦,身子同时向后借掌力飘退。阎寿山见一掌逼退天魔,大感惊讶,也不及多想,当下身形拔起,如影附随,左掌连连迅攻,右手抽出长剑,居高临下,疾刺而出。 阎寿山心想这天魔若缓过招来,自己决难抵挡,逼退敌人应可乘胜追击,否则片刻间便会命丧当场。此时他剑招密密,如风轮急转,将这路嵩山剑法舞得如同暴风骤雨。 众人原见他屡受恶人戏耍,又当他的面杀死一名弟子也不敢出声,均想此人枉称嵩山掌门,昔时那副趾高气扬的傲慢神态也不知消往何处,却今日毕露出胆小若鼠,大失武节的奉媚之徒。这又见他突施杀手,并非想象那般 脓 包,居敢向这武功高绝、凶狠恶毒的天魔强先下手,胆量倒胜之别人了。观其初时之忍,也许是为顾全大局,麻痹敌之计,此人能具这等耐性,也的是难得。 正文 18、群战三妖 神见阎寿山剑法森严,迅疾威凛,自己原料他不敢出手,所以初时没加防范,见他挥剑加掌地迅猛而攻,情若拼命,自己倒被迫得左支右绌,无法还掌反攻,心下甚恼,大悔自己太也轻心小觑此人。 天魔猛向后退,化去对方来剑,这一退身快速无比。阎寿山见他退身之快如同闪电,当下也施展八步赶蝉的“大阔步法”随击而去。天魔身子急退,已化开敌剑,才方始腾出手来。 阎寿山追到天魔近前,长剑自下挑上,乃是嵩山剑法中极厉害的招数,叫“划空裂云”。这招没等到使老,剑势向右一转,斜身运剑反刺天魔左胁,这招叫“电闪石开”。和那招“划空裂云”相辅相成。敌人若闪不过第一招,这第二招也会随之而来,其实应两招合为一招才对。嵩山派祖师研创这路剑法时,那招自下上挑的招数不足之处在于胸,部大开,是一大忌所在,如没雄厚的掌力做盾,与高手过招大为凶险。若使这划空裂云到了招老时,会步法大乱,收势不住。所以不必把招用老,便须向右斜身,闪躲对方向胸腹破绽的攻袭,再同时下压剑尖左刺对方。两招合一,这套剑法才无太大的破绽能让敌手乘虚可寻。 群豪见阎寿山剑法精妙,内力强盛,均想此人武功确是精湛,嵩山一派也着实不同凡响。 天魔见这来剑诡异,可对方胸部大开,欲出掌击其胸腹,可人家如先已察觉出来似的,剑尖却疾刺自己左胁。天魔惊得当即身形左转,右手拂尘向右后方急劲挥出,只听“当啷”一声,阎寿山手中钢剑已被拂尘扫中,顿时断为两截,手握那半截断剑也被震落于地,膀骨也似要折断。心下大骇,暗忖此人功力之强,高于自己不知多少倍。 阎寿山见天魔震断自己长剑,瞬尔又发毒掌袭来,急忙一招“一鹤冲天”向空中穿去,人在半空未稳,天魔那股凌厉之极的掌力业已发出。阎寿山上身在空中,可下半身却能被那毒掌击中,百忙中两腿迅极叉开,同时催掌向下击去。 刚才天魔那一掌正是“隔空腐骨掌”,这掌的力势虽是雄猛,可掌中腐骨之毒却少些了。毒掌在发之前,必先把毒气慢慢附于掌中,以轻缓浑柔的力道送出,四丈之内也可制敌死命,而且对手亦难察觉,待有察觉时必会出掌反击或接引。若此,便会中毒。除非瞧出出掌者脸色绿光大盛,若见此色浮现,需即上腾下伏或左右闪躲,不可迎击。此掌虽极霸道,但掌风所矢的目标不大,范围也不广。若遇掌力较己强厚者提前或及时迎击,自己却会反遭自祸,这毒掌不足之处便此。 阎寿山身在半空击掌而下,天魔左掌伸出来接,右手拂尘则向上扫去。 他见出掌不效,敌人兵刃已到,自己的身子又欲下降,情知难躲此招,便疾抽右腿向天魔腕部踢去。天魔右腕往下微落,拂尘仍是朝上劲扫。阎寿山又见脚踢不中,对方那铁拂尘仍向自己腹部打来,再也难以闪避招架,唯闭目待死。只听“嘭”地一声,那铁拂尘已扫中前胸,体内登时如受巨雷轰击,痛彻肺腑,又忽感身子受有一股极柔和的劲力一缕之被推向一边。竟间捡了条命。 智明等人见阎寿山抢先下手得以优势,便想观看那恶人武功究竟如何。地鬼和人妖两人也在观看,总觉老大武功甚高,胜之绰绰有余,即使落败也不会在片刻间。这三人艺成时间虽短,但得遇奇学,所向罕逢敌手,普通武师怎消得这等奇功妖术?自以举手之劳或不需动手便可溃败对方。三人均想这阎寿山和普通武师差不多,不足为虑,岂不知寻常武师怎可和正宗武学大师相较?这两人此时见天魔已胜券在握,也就不去上前相帮,只顾尽情欣赏,浑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智明看到阎寿山已命在顷刻,如再不去救,势难得以活命,趁地鬼人妖二人不加留意,身形突地拔起,疾向二人掠去,不足一丈处便出两掌击救。右掌击向天魔右臂,左掌以柔和的掌风把阎寿山推向一边。拂尘原是打向阎寿山腹部,天魔右腕受智明掌震,微向后缩,而阎寿山又被掌风带向左后方,时机恰到好处,应该不会被拂尘扫中才对,可那拂尘是用弹簧之类的物事所做,被内力传激之下,自然弹长尺许,阎寿山仍是难免受创。 若智明唯掌击天魔或单掌救助阎寿山,仍是无效于救人之旨,那拂尘所弹疾猛,非把阎寿山的头部给打得碎裂不可。众人见天魔所持兵器古怪厉害,尽皆悚惧。 天魔见智明相救阎寿山,又出掌迎击自己,知道这年老和尚武功才是真正深高,自是不敢落以轻心。一时脸色绿光大盛,拂尘扫得呼呼直响。智明感,到此人功力强盛之极,不敢与天魔对掌,恐受其腐骨之毒,便施展轻飘打法旋战。 天魔见对方采取这种打法,自己也迅速改为游荡相击。智明直感对方掌风袭来隐隐有股腥臭之味,当下不敢靠近迎击,身形向下一缩,全身有若弓弦劲射,向右疾贯。这身子闪退之下约有四丈开外,同时拽下三颗佛珠向天魔运力弹去。 天魔见智明无故逃避,正感惊异不解,却突见三颗弹丸似的物事向自己疾射而来。 这三颗佛珠分取天魔的头、胸、腹三处,智明武功修为甚深,这三颗佛珠虽质里轻虚,但受他的内力弹射,其质不亚金铁。 天魔见珠粒疾猛,身形急向左移,拂尘迅去迎击,登将两粒打得破碎,另一粒则受拂尘的贯力冲击,失了准头,偏向射出。 智通见师兄也无必胜把握,又恐地鬼和人妖前去助战,心想时下应群起而攻,诛此三妖,否则后患无尽。虽群攻一人厮杀,未免有损脸面,可对此等妖恶之徒无需讲究什么江湖规矩,再去循那按图索骥的愚辙。智通刚欲起身,恒山掌门缘苦师太和其师姊缘慧立身道:“这三大恶人搅此大会,残戮无辜,已是穷凶极恶,大伙应携手联力诛灭三妖,以福武林。” 各派众人也早有群攻之意,唯感胜之不武,见缘苦、缘慧二人一说,智通又欲出击,遂心宣而应,齐向三人围杀过去。 地鬼和人妖突见诸人恶狠狠向自己杀来,当即迎扑接战。地鬼一甩那支大笔,哈哈大笑:“今日正可大杀过瘾,和那些草木庸人打斗实无滋味,还是这些鸡腿、熊掌的味道好!” 众人见地鬼的那支大毛笔古怪,均留意在心,恐生有什么奇特邪门来。地鬼叫道:“老三退后,且莫阻碍笔威!”人妖听此一说,便即退到地鬼身后。杀招。众人却不解其意,只道他可能是自恃武功深高,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想单身来斗。 地鬼见诸人蜂拥杀来,哈哈狂笑,笔锋运力劲甩,但见万千点墨液劲疾喷出。众人惊骇之极,不晓笔中所喷是何毒液。有的把刀剑舞得风雨不透,有的迅速俯身闪避。那笔中所喷之物打在刀剑之上,诸人直感兵器受震,骇想此人内力之霸猛,的是罕闻仅遇。 青城派的伍杵山和崆峒派的邺无畏没有闪开,伍杵山中有三滴,左肩两点,左耳一点,邺无畏的腹部中有一点。起初伍杵山唯觉左耳隐隐火辣,瞬间整个耳朵都剧痛起来,不由大惊失色,暗骇这恶贼笔中所喷之物竟如此剧毒。当下不加细想,当机立断用剑把左耳削下。耳朵被削,自是疼痛厉害,可此疼痛之味是正常外伤的疼痛,自与刚才的火辣奇痛不同,幸亏自己果断斩耳,否则毒浸入脑,势必倒尸就地。 这时忽听缘慧师太“啊”地一声,显是她也被毒液甩中。伍杵山大叫道:“师太,快用长剑把所中毒液之处斩下,不然必有性命之忧。”刚说到此,忽感左肩亦有两处火辣般奇痛,只听邺无畏也是“嗳哟”大叫。他两人起初不知另一处也同时中了毒液,因穿有衣衫隔住肌肤,加之内力鼓荡,未能当时发觉。可这毒液竟能烧透衣服向内浸入。 邺无畏听伍杵山刚才大叫,又见缘慧也中了毒,听伍杵山提醒缘慧时,顿感自己的小腹也有火辣般地奇痛,忙地闪向左侧,操刀划烂裤子,只见腹部已有拳头大小的褐色毒斑还在快速向周边蔓延。邺无畏甚恐,迅速用刀把毒斑割下,幸好中毒时短,不致浸透于肠内,若毒透肠内,这在攸紧关头想止毒延,却是绝不可能,唯有待死。邺无畏把伤口裹好,顿觉已无那火辣之痛,不知这毒为何物所炼,端是如此厉害。 几人斩下毒后,仍狼命拼杀过去,心想这三妖若不锄掉,今日众人均会丧在这黄山之巅。故此,诸人情急如同拼命,战状有若狂云翻滚、黄沙飞天。 这三大恶人虽武功妖异,要想取胜也着实不易,见众人无一不是招精力厚,心感惊讶。这几人均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武学高手,各派剑法刀术自是各有奇妙之处,加之战践老到丰富,配合无缝,斯战又势在必夺,一时登转优势。 那地鬼笔中毒液业已喷尽,但毛锋内仍沾有一些毒液,众人刀剑撞击笔杆时,大感双臂被震得木麻,心下均骇叹不止。 人妖的钢扇本有暗器藏内,唯恐施发暗器会误伤地鬼,所以投鼠忌器,无生那钢扇威效,只是腾挪扑跃,掌击扇戳。人妖身法极快,掌力凌厚固猛,如同鬼魅穿梭其中。 贞云见人妖掌力浑猛,轻功佳绝,便气蕴丹田,毕力把一口唾液朝他脸上喷去。这唾液虽难伤劲敌,但受内力激注,其劲猛之势绝不逊寻常暗器。人妖见这道人口中有点点唾液疾喷过来,忙地躲避,回扇向贞云颈部划来。人妖只这么一闪,却给群雄一大良机,众人刀剑疾迅刺砍过去。 正文 19、厮拼退敌 高手对阵厮杀,最忌有让对手抽空反击的机会,比武拼斗招招应是紧扣,不留丝毫疏漏迹痕,否则形势便会由优易劣。何况对方尽是武林中的高手,怎能窥不出这线良机?人妖情急闪避这口唾液,右肩门户大开,却被麦子章抢先一剑刺中。 人妖见久战不下,又受剑伤,心中恼怒,深吸一口,气贯出喉。此声宛若雷击耳孔,山顶诸峰之间回响不绝,房屋亦被震得败土纷落。远观群豪大多被震得耳聩身颤,或昏或死。围攻三妖的几人,则被这声惊天动地的“断裂吼”震得头脑发涨,目视模糊。若非这些人均负深厚内功,非被震得当场伤残不可。人妖这一吼虽震惊众人,但情急之中也忘了提前暗递信号给天魔、地鬼两人,这声巨吼也算是白白浪费了功力。天魔、地鬼也被震得惊突身颤,二人齐怒道:“老三,你这是干什么,为何不先招呼一声?” 人妖急道:“我忘了!” 人妖虽受剑伤,但没伤至骨筋,仍手挥褶扇在人群中趋退如电,穿来插去,毫无半分败象。 贞云大叫:“贞风、贞观、贞清,速摆我派对敌之阵。” 只见贞风、贞观、贞清三道“唰唰”两剑逼退地鬼,齐身向后飘退。 这黄山四道见久战不胜,便结起黄山派的“四虎逐龙阵”来。此阵摆成,变幻莫测,艮坎震兑,四个位置繁复错杂,四人结阵并非一人专踏其位,而是四人交错方位旋攻,或趋或退、或隐或现,四剑连交,功力大有雷霆万钧之势。 这黄山“四虎逐龙阵”非遇强劲之敌、或危在眉睫时一般不轻易使用,可这三大恶人武功妖邪且又势起危众,今若不用,更待何时?这四道士阵势已结,穿插回绕,难度定位,直把地鬼、人妖围聚阵间。四剑招法幻然多变,即有破绽可寻,也是一晃即无。两人武功虽高,可对这万变克杂的剑阵却无计可施。他俩左突右杀,仍难破阵而出,总觉兵刃相撞时较阵前四人功力剧增。两人若同猛兽被困,出招亦是凶猛狠极,地鬼急得口中不时发出怪叫。 天魔自己力斗少林二僧和五台山的圆彻大师及清虚道长,斗有四五十招,感觉天下高手非是自己三人而止。这三人偶在苗疆南沼山涧中学那妖道功夫,练近十年。原初天魔与地鬼因合做生意去南疆交趾,途中被盗贼劫尽财物,擒入山寨,可天之巧合,山寨大王的儿子有一年轻教书先生却是天魔的近房表弟。其表弟半夜救出他俩,然后三人一起逃命。后来山寨中有人发觉前去追拿,这三人见有一大洞窟,便钻入窟内躲祸。不谓却因祸得福,得那妖道遗下的异术功法。 天魔、地鬼不太识字,全凭这年轻先生释解。这位年轻的教书先生便是人妖。这三人也不知练这许多年的功力到底如何,便常出去寻人厮打,自是易若轻拂,又用石木等物相试,自然也是摧枯拉朽。三人感觉武功已经大成,寻上那当年抢劫自己的盗伙,一古脑地尽皆击毙。自觉武功可天下无敌,连连杀人,又呼朋引类,招收许多门人,落穴于原那盗伙的山寨上。人妖肚里有些迹墨,给山寨起了个雅号,叫做“天地人三仙会”。三人为把威名能昭彰天下,尽播武林,才北回中土专杀武林之人。听说黄山群英相聚,便想来显示身手,以求名声广传。 天魔和这几大高手拼斗,所学武功如江堰裂堤,源源狂涌,若无这几大高手逼招,根本难以挥洒尽意,总觉所学的功夫能举一反三,原有很感凝滞不畅之处,此刻也能突加发挥出,只是对方招式逼得太紧些。 百余招以后,虽天魔武功精妙,但围攻自己的却非寻常武师。智明双掌上下翻滚,气势磅礴万里,刚固猛烈,用的是少林绝技“般若掌”。智通双掌千影万形,神出鬼没,身形潇洒飘逸,乃是“如来千臂掌”。圆彻大师的“伏虎降龙拳”,势若开山破谷,摧金化铁;清虚道长把长剑使得有若矫龙,活灵活现,如怒蟒翻腾,似猾貂迅捷。再加上丐帮五长老又来夹攻天魔,天魔大是受滞。 他生平第一次独斗当世几大高手,战践寡陋,奇招异式不暇施展,渐渐遂转劣势。心想:“今日不可再在此处多耽,时间一长,召那几千人若厮杀过来,非死于此地不可,以后报仇不迟,非把众派尽数削平不可。”天魔想至此,功力紧催,那拂尘受力,更生威势,又长有半尺,把众人逼向一边。随后纵身跳起,向黄山四道迅攻过去,手中拂尘向四剑猛扫,双方兵器相击,发出沉闷的震声。黄山四道的长剑相交,功力则变成四人为一,极是固厚,天魔震得也不禁右臂酸麻。紧接唿哨一声,三人腾空窜起,横连一块,在空中如头巨鹰,翔然之极,向峰下飞去,几个点落,已身影不见。 众者见这三大恶人逃走,是又喜又悔又愧服,喜是恶人逃走,不致搅了会场,损了脸面;悔得是放走这三人,今后必成武林大患;而这愧服,则是人家的武功奇异深高。 群豪哪曾见过这般阵势?惧想幸亏厮杀的是这几位高手,若是自己前去厮杀,一万条命也丢了。有年老的武师带领些晚辈来黄山,本想让他们来见见世面,今见这几位当世高手恶战,实是百年难逢的机会,均不时加以发指惊叹或指指点点,让徒子徒孙们得知各派的奇学绝技。感觉自己来参加这次英雄大会实是不符其理,人家才真正能够称上“英雄”二字,自己在人家跟前连个狗熊也算不上。 河南快刀马祖琪是认得智明、智通二僧的,还应称之二人为师叔,见师叔二人与恶人搏斗时,本想前去助战,可自忖手脚还嫩,免得丢脸或阻碍人家拼杀。那鳄山谷沙通海心想:“自己再练百年也属庸者,这条铁鞭在人家眼中真如一根破布条。唉,没料自己习练武功二三十年,仍然难登大雅。”不由连声悲叹。 群豪见人家的这等武功,自己悟也悟不透,感到自己虽本领低微,却能行走江湖数十年无有灾难,大幸自己的祖辈先宗积了阴德。 智明等人对这场激烈拼杀也是头一遭经历,从没见过武功如此诡异妖邪的人。可说正派中的武林高手眼下也就不过这几人而已,却被三个无甚积威的新手打得无容。 阎寿山被智明所救,保了一命,摔落地上时已昏了过去,被自己的弟子抢回,现才刚刚醒转。暗想自己幸亏引头出战,不然今日之羞永难磨平,死也不得安顺。 嵩山众弟子见师父根本不是当初所想之人。虽然受伤败阵,却也是嵩山派的极大荣耀,敢首先与恶人拼斗,连少林,丐帮等派也没敢抢先攻敌,嵩山派今日算是露了大脸。阎寿山此时对荣和辱却没加细虑,实不知自己竟能鬼差神使地抢先进攻。还好,嵩山派这次没被阎某人丢尽脸面。否则,万死亦难赎回今辱之罪。又听弟子说自己一命乃系智明所救,心里又大是感激羞愧。 正文 20、孤身侠胆 众人虽杀败了那三大妖人,却是喜忧掺半。刚才一战,实是触目惊心,一个妖人便可独斗当世几大高手而百招不败,的是令人难以想象。 智明和贞云等人查看了缘慧、伍杵山和邺无畏三人的伤势,唯邺无畏的伤势重些,缘慧所中的毒液只是在左臂,幸喜三人果断处置,不致毒侵体内。若非伍杵山提醒割肉弃毒,以三妖的武功如想逼其送上解药来,那是休想。 智明道:“今日英雄大会主旨已向群豪说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这三个妖人今日败走,日后他们必会逐个寻上门来报仇,以后各派需严以防范。三妖若被金兵和魔教利用,成了二者的傀儡,中原武林今后劫难更重。阿弥陀佛,恩仇怨恨何时了,罪过,罪过……” 智通道:“当今武学之士,武功较这三妖为高的很少,我们几人联手虽不致败,可终究不是长策,大家怎可今后都能巧遇一起来抵御他们?空远师叔武功深高难测,可他老人家闭关参佛已臻造极之境,请他出战固不可能,方丈师兄武功修为甚深,加上智悟师弟,我等四人联力,再加上慎能、慎生两位师侄布下少林棍阵,或许能苟且保寺……” 衡山派掌门闻修一道:“在下听说三十年前,威震江湖的‘武圣人’公孙泰隐居昆仑,至今还没仙逝,那位公孙前辈武功高绝,三十年前行走江湖,威震天下,从未遇过对手,若能把他请来,武林可有幸得安。只是那公孙前辈脾气古怪,有时看不起中原武林人士,但唯一的癖性是这位高人爱管闲事,疾恶如仇。原西域多有武学高手,其初至昆仑时看不惯那些人,与那些高手较阵,终以盖世神功折服西域的众多武学好手,被他赶离昆仑或至番邦别境去。何掌门居以昆仑很久,想必知道那位公孙前辈的仙踪和近况。” 何太冲道:“武圣人在下唯见过一面,距今也已三十多年了,先师和他交情甚笃,他曾去过鄙派同先师论探武功,这公孙前辈虽武功高深,但他更是一位武学奇才,他把‘无相神功’和‘般若大能力’相互溶演,研创了旷世武学‘混元一体功’和‘霹雳神功’,此功纯阳至刚,无坚不摧。其内功心法和掌指两项功夫皆编纂成笈,他曾让我师父习练过,但不允传授门下弟子。先师所创的‘两仪剑法’相克相辅,却大多是从公孙前辈的武笈中演化而来。先师后来被魔教暗袭,中毒后他便用混元一体功逼毒疗伤,混元一体功属火烈刚猛的路子,先师无疑是把体毒给烘固炙附于腠里,不料在一月内便去了逝。这混元一体神功是周护全身和击敌时方显神威,以此疗毒也可,只是先师习不得当,加之情急谬施,以致身亡。先师仙去,公孙前辈也稀去鄙派了。此等高人乃神龙见首难得窥尾。昆仑山脉,东西连绵万里,群峰叠障,西北又交叉祈连,这么又长又大的山脉,我怎知他在哪座峰、哪座谷里仙栖?即使找到他,想必其龄已近八十,也不会替我等出战。唉,实无计施,实无计施。”说完,脸色大为惆怅。 智明道:“贫僧昔时亦曾有缘与这位高人幸会过几次。他去过少林三次,第一次他同圆彻大师的师兄圆悔大师去拜访师叔空远,共同论探武功,所以在本寺习过无相功和般若功。此人天赋聪奇,记性特佳。年轻时因练‘冰蚕煞气掌’,被损些正宗功力,故尔前来少林找空远师叔疏解滞毒之疾。空远师叔欣赏其武功范德,便托达摩堂的空觉师叔让公孙居士修习这两功法化弃寒毒,老纳那时便识得他了。” 这几人只顾渺茫议论公孙泰,却哪知人家昨夜曾来过? 几人又谈论了一会,贞云道:“今日虽打了场恶战,但还是使这次的英雄盛会圆满得以布署,实为可幸又叹。时辰不早,已过了午时,群豪也没吃饭,大伙都想必饿了,我看到这就结束吧,我们下峰用了斋饭,再从长计议今后诸事也不迟。” 这几人恶战许久,听贞云一说,也均感饥饿劳乏,便与群豪一起下峰用饭。 这次英雄会来人不少,吃住等事,黄山众道均已安排妥当。群豪用过酒饭,见无其它事件,便纷纷下峰回去,唯留一些较大的帮派,在黄山浮云观同众人商议今后联派拒敌等事略。 胡玉却不想马上回去,心想三位师兄想必在新县候不来自己,早已回到苏州。自己第一次来黄山,黄山奇景甲于天下,焉能不仔细欣赏一下就此回去? 他上山时的心情与现在的心情大不一样,虽肖雨震被杀一事没查探出,但截杀严龙的事及诛杀其家的仇人却得知清楚,尽早回家也没啥大事,免得受爹爹训斥和练那些花拳绣腿。想到武馆众弟子练的武功,除与市井屠者厮打方能显威,比寻常武师也强不到哪里去,唯一学到爹爹真功夫的肖师兄也被人杀害。胡玉想到这,不由悲叹连连,意念凄凄。好在黄山胜景迷人,愧叹稍过,便谨慎斟酌山中的诸多景色来。 黄山奇松怪石,云海波澜壮阔,到登上莲花峰上,各景眼底尽收,远望云海如同万马奔腾,近观松峰刺透云障,四下迭宕连绵,峰秀涧险。那温泉淙淙,有若山中琴弦,妙不可状。来至泉侧,捧了一饮,那泉甘爽凉口,纯澈生津,不禁大为赞叹,以是仙洌。心想爹娘唯有自己一子,否则真想在这黄山挽髻为道,栖居这等神仙胜境。 古常说,‘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这对黄山姝景的颂赞,实非为虚。 胡玉在玉屏楼、始信峰、排云亭、慈光阁、双莲峰等景点尽处酣赏,又向一些小道童借以纸墨,泼色抒怀,甚是惬畅。有的道士误觉他是别派弟子,对他也甚有礼数。 玩了几日,心想也该回家,免得父母记挂,另也可顺便在途中打探肖雨震被杀的事,再去岳西县杀那狗官,成个侠士,才为正举。 不几日,已至岳西县城。到了城里已是晡刻时分,胡玉首先向人打听清县衙所在,又想到义兄厉之华与自己在城北那家客栈饮酒结拜,于是仍到那家客栈寻宿。幸好那间房没有人住,胡玉大喜,让店家搬来一酝酒,切些熟牛肉,拿了两副杯筷。 胡玉心叹道:“可惜厉大哥不在这里,若和他再能对饮百杯,畅谈所兴之事,然后去诛杀岳西狗官,回来再饮至天亮,当是无比之快事。” 自己摆好了杯筷酒菜,斟满酒后,站身自言道:“厉大哥,虽你今日没来与小弟对饮,小弟每每独饮时,仍不忘你。今日你我兄弟豪饮此烈,以壮虎胆,等今夜归来,弟定当陪饮达旦,现让小弟先敬大哥一杯。”端起酒杯,来到被厉之华弹射的墙壁前洒了一圈,回到桌前又把酒杯重新斟好,自己连喝三大碗。 胡玉远行而来,略有疲乏,加上酒量本来不算大,又空腹连饮几杯酒,顿感不胜困倦,心想时辰还早,应先躺一会,养足精神方可行事。便和衣躺在床上,不久便已睡去。 中夜时分,胡玉口渴醒来,听到外面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知道已至深夜,正可下手。下床匆匆喝了两碗水,这两碗水喝下,顿时觉得腹空饥饿,又吃些牛肉,然后换上青色短衣,悄悄出屋。 客栈内的墙边很巧有棵杉树,胡玉见四周沉静,便轻身上树,攀墙跳下。 出了客栈,一路疾行。县衙距客栈不算很远,片刻间已到。爬上围墙向内一瞧,唯见五六个兵挑着灯笼,在里面来回巡视。胡玉轻身下墙,心想这狗官平时声色犬马,自会居于华宇琼阁之内。于是他单寻一些豪华房间窥探。 虽深夜间稍有些月光,但他对这府宅陌生,只好瞎闯一番。来到一座楼下,看到前面那几兵打着灯笼又向这边巡来,胡玉连忙隐藏在身后的竹丛里。 那几人来到近前,只听其中一人笑道:“那两个小子在老爷房前睡得如死狗一般,柱上挂的那两盏风灯油也快干了,他俩肯定在酒房王七那偷的酒,那酒如今还在他俩跟前,咱哥几个不如拿来喝光再给送去。明早他俩想再喝,酒却没了。我那里刚好还有两个狗头,这喝酒吃狗肉的滋味可如神仙快活。” 另一人道:“我刚才想拿来的,只是没说,我那还有两条猪肠,今午间吃剩的,正好一并取来下酒。”又一人笑道:“既有菜食,你俩何不早说,应速取那酒来,咱哥几个到水池边的棋桌上饮酒吃肉,欣赏花月之色,别人也难发现我们。喝过之后,再朝酒壶里撒泡尿,给他们偷偷送去,他们必当是酒,依然饮得痛快。”说完,几人均嘿嘿而笑,赞不绝口,遂向右边速速行去。 胡玉大喜,心想:“该这狗今夜毙命,若非这几位老兄带路,耽误到天亮可就麻烦了。没料守门的两位偷酒,却给我带了方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正文 21、行刺脱身 胡玉在后小心翼翼地跟随这几人,穿过一片桂树林,又绕过一个水塘,便到了一座别具风致的小阁前。房前南北栽着一行藜树,阁前柱上那两盏风灯已灭一盏,守门的两人歪在两侧,鼾声可闻。胡玉偷偷潜于藜树后伏下,见那几人把酒取回蹑足而返,心愿这几位能醉得如烂泥才好,即使事不成却,自己也好脱身逃走。 悄悄绕至房后的两扇花窗前,贴耳静听,闻得左间房内鼾声如雷,想必那县官已睡得死沉。用短剑轻轻割断窗棂,窗棂木质不硬,甚是绵软,不一会已割下好些木框来,接把窗纸划破,轻身钻入房内,转身又把窗户打开,以便脱身。 进得房来,心跳加剧,两脚高抬轻放,如履薄冰,唯恐发出声响,顺那鼾声朝左房走去。左间房被屏风隔围,绕过屏帷来到床前,依稀可见床睡上有两人,辩那鼾声得知那县官睡在内侧。胡玉大为紧张,扬起短剑对准那县官喉颈便刺。 短剑正欲刺下,忽听睡在外侧一人大叫一声:“啊呀”!在床上忽地坐起。胡玉吓得浑身惊颤,收回短剑,慌忙俯身于床下,心里突突惊跳,不敢大气。 这声大叫如鬼嚎一般,令人悚然毛竖。胡玉心里暗叫不好,闻声是个妇人,心骇道:“这贱妇想必已发觉了我,单等欲刺时才惊呼起来。” 那县官也被那妇人的大叫惊醒,坐起身惊问道:“甚事发生,这等没命竭叫?” 那妇人惊恐未退地颤声道:“老爷,我……我刚梦见有人蒙面入屋而来……,手持钢刀欲杀贱妾,看梦中那人形似四狗,想必冤魂未散,缠附妾身,故梦中惊叫,把老爷您吵醒了。我……我好……害怕。” 那县令道:“嗨,我道是甚么事大呼小叫的,四狗这小子已死十多日,早就被湖里的鱼给吃光了,即使他没死,也不敢来连某这儿撒野。”那连知县说完,便听房门外有两人叫道:“老爷,发生了什么事?”那连知县道:“没大屁事,做了一个梦,你俩谨慎些,好好巡视看守。”那两人答道:“是。” 胡玉在床下心想:“这狗官虽姓‘廉’,为官却不清廉,倒是贪婪污腐得紧。没料这贱妇竟是那贩私盐王二狗的妻妾,其夫死没十日,就不安于室,倒与这狗官勾搭上了,那王二狗死前,想必他俩就有**,若非这**刚才奇巧惊叫,我早已取了首级离去,看来这**也该宰掉。” 那连知县淫汲汲地说道:“我的心肝乖乖,我那婆娘厉害得紧,今日我骗了她,说要外出私访,不然哪有机会在晚间出来?今夜良辰辐辏,不可熬煞这场春宵,别乱想了,快把我紧紧抱抱……” 那妇人这才腻声娇语地笑道:“老馋鬼,这岳西县只要有些姿色的骚狐狸,都避不开你这馋猫的鼻子。今夜一过,你又要找别的骚狐狸精去淫欢作乐了,早把我抛到脑后。四狗一死,我这孤夜难熬的日子何时方了……” 这妇人还欲再说,嘴唇早已被那连知县用臭口封住,二人****,在床上辗转翻滚,竟嘤呻粗喘地耍将起来。 胡玉在床下听这般动静,也半懂不懂,心想这对狗男女好不知耻,今日杀这二人,可算是太便宜他俩,如此死去,阴间又多了两个风流鬼,让那王二狗与这淫贼去酆都厮杀一番才为热闹。王二狗在阴间得知,定会感激于我,保佑今日弑贼成功,也替他报了这“琵琶别抱”之仇。 思至此,猛地起身,扬起短剑,也不分哪个便猛刺下去。只听一声惨呼,听声音似是刺中了那妇人。这事发生肘腋,连知县兀自魂迷仙境,还不知发生什么事,听那妇人惨叫,又见床边立有一人,手握短剑正欲向自己刺来,当即吓得屁滚尿流、**垂软,以为真是那王二狗前来索魂,筛抖求饶道:“王四兄,别杀……别杀我……啊……!” 胡玉见连知县以为自己是王二狗,也不作别想,挺剑刺入他的小腹里,一股温血溅将出来。又拔出短剑向他左胸刺去。那连知县见短剑又向自己前胸疾刺,闪也无处可闪,情急中伸两手来抓剑刃。那短剑甚是锋利,把手指几乎全划下来,痛得大声惨叫。 胡玉恐门外二人来援,短剑穿指而入腹腔,又疾刺三剑,那连知县已声恹渐息,颓软于床。胡玉想必对方已被刺死,急忙抽剑奔出。走到外间被一把椅子绊倒,胡玉心慌意乱,跌撞爬起,奔至窗前,急身跃了出去。 待他跳出房外,听院内房门被拍得啪啪直响,想必守门二人已听到房内不同寻常的动静。 那守门两人听里面无有人应,当即知道有不妙之事发生,慌忙找了木棒撞门而入。进得屋内,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两人这一惊非同小可,随即拿出火刀火石,点燃蜡烛,急向内屋奔去。走近床前一看,县太爷和那妇人已被人刺杀,立时惊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急退出房,大声呼叫。 夜静人深,这声大叫传声甚远。那巡逻的几兵在水池处正自对花当月地酣饮,忽听守门二人这等惊叫,知道必有祸事发生,吓得酒亦醒了,五人连灯也忘记提拿,便跌撞向大叫之处疾奔。 胡玉杀了人,心里惊慌失措,加之府衙建筑庞聚,庭院深乱,在宅府内乱跑乱窜,也寻不着返回的路径了。 正自慌乱瞎闯,忽见左侧奔来五人,胡玉想躲已然不及,便急中生智迎了上去,大声道:“你们快去到老爷房里守护,有刺客前来行刺,勿把刺客放走了。”说完,便向前疾行。虽夜间稍有月光,可这五人一来慌乱惊恐,二来听胡玉如此一说,觉是衙内人,未加细视,更无发觉眼前此人便是刺客,都向右房奔去。 胡玉心里暗叫庆幸,心想反正朝一个方向去走,便可到达院墙。 没走片刻,果然到了墙边。见四周无人,跃身攀住墙端,两臂向下用力,身子带起,翻出围墙。这一翻跃,力道太大,落地后身子疾向前冲,前面也是一堵墙,这一收势不住,一头撞向墙壁,这下被撞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胡玉忍住疼痛,微一定神,见墙外是个又窄又深的胡同,便慌慌张张地向北逃隐。 逃有几步远,便听得府衙内叫声震天,高呼捉拿刺客,整个衙内如开了锅一般。 胡玉一口气跑到客栈,攀上外墙,幸好店内客人均自熟睡,无人发现。来到房里,点了蜡烛,一瞧自己前胸和右臂全都溅了许多鲜血,连忙除下衣衫,把短剑拭擦干净。心想这件血衣不知藏于何处才好,天已快亮,若府衙兵捕来巡查搜出,可就糟了。趁天未大亮。应逃离此处。又一想若要逃走,店掌柜明早不见自己,捕头再来客栈辑查,肯会怀疑,自己则成了做贼心虚,连客栈老板也会受到牵连,况且夜间也难出得了城。 外间正好还有一盆水,是刚来客栈时,伙计端来给洗脸用的,自己因急事外出,没有洗用。胡玉把短剑放入盆里,把手脸和剑洗擦干净,又把盆里的血水泼洒在地,将血衣用剑割划成一条条的,揉成一团,向窗后扔去。然后关了后窗,把短剑藏于靴内,又检查一下没有别的疏露和破绽,便吹灭蜡烛,上床假寐。 虽上了床,却哪里能躺得稳?稍微有些声响,便杯弓蛇影般地心跳加剧。 熬到天色近亮,便忙穿衣起身出房,叫起店伙计牵出马匹,结了帐离店。 行没多远,只见有十来个宋兵迎面而来,其中有两人骑着马,胡玉想转马绕开,又恐反遭嫌疑,遂一不做二不休地迎将上去。 那几人见他天刚微亮就出外赶路,便上前拦住问道:“喂,你是干什么的,为何慌慌张张地这么早就赶路?”说着,这十几人已把他围在中间。 胡玉心下惊颤,强作镇静道:“各位军爷辛苦,小可是从安庆亲戚家来的,闻得家里有事,所以才早起赶着回家。” 那问话之人显是一个头目,凑到胡玉近前又问道:“你在哪家客栈寻得宿?” 胡玉道:“在后面不远的‘远悦’客栈留宿,不知几位军爷有何事打探,小可只要知道,无不奉告。” 那头目道:“少说废话,你们过来搜搜这小子身上,看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正文 22、黑脸船家 胡玉大骇,心想若要把短剑搜出,定会作为嫌疑对象押回府衙审问。刚想再去解释,有两人来到马前道:“你这小子倒傲得很,还不下马让军爷搜查!” 胡玉道:“在下不知犯了何法,几位硬要搜查于我?” 那头目道:“少罗嗦,不光要搜查你,所有在岳西县的人都要搜查。” 胡玉故装惊怕道:“小可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也不敢犯法,还望几位军爷放我回家。” 这几人见胡玉不愿让搜查,心中倒有了几分怀疑。那两人伸手欲拽想把他从马上拉下来。胡玉见这二人动手来抓自己,当即向左闪身。身子这么一闪,右足自然上抬一些。那短剑插在靴内,竟露了出来。 这两个宋兵见他靴内插有短剑,疑心陡起,大叫道:“这小子靴里藏有短刃,看来有些门道。” 胡玉思毕利害,侧身一抖马缰,两脚踹蹬,右手一拍马背,那马前足抬起,一声长嘶,向左奔去。围住胡玉左侧的几人,见马扬蹄转身,不由慌得闪躲。 这马是武馆中的五匹良马之一,甚通灵性,这一发足,有如离弦之箭,疾尘窜出。 众兵见胡玉突然逃窜,均想此人必是杀人嫌疑凶手。发几声大喊,拔腿追去。 胡玉这匹马脚力疾快,没多长时间,便把骑马的那两个兵甩得老远。这两人见赶追不上,便命后面的步行兵卒速去各卡口报信,严加堵截。 胡玉甩开这几个兵捕,更是催马加鞭,绕过城们,一口气向北疾驰三十多里,这时天色早已大亮。他不敢走官道,尽走偏僻小道,一路向东而行,途中不敢耽搁分毫。到了午时,早已奔出二百余里。胡玉见暂无危险,便跳下马来,休息一阵。这一路疾行,人和马匹甚是疲劳,来到一处溪边洗了脸,让马自去寻些青草。胡玉心里暗自侥幸,虽脱离了险境,心中兀自怦然而跳。休息了一阵,又上马东行,行有十里,来到一个小镇。此时身上只剩下一两多银子,到镇上买了一些吃的,又花半吊钱买些草料喂马。待人与马匹养足精神,奔行甚速,不下三个时辰,已行到长江岸边。 来到江边,下了马四处寻找渡船。忽见左边凹口处缓缓摇来一橹。胡玉见了心中大喜,牵马走近叫道:“喂,摇船的那位大哥,请把我渡过江去。” 那摇船的是个甚壮实的年轻人把船摇近,对胡玉道:“我这只是个小渔船,江心浪大,船小难胜波涛,不是不愿帮你,实是危险得紧。” 胡玉见这渔船也不算小,再多渡一马一人也使得下,便说道:“船家大哥,请你帮下忙,我有急事,你的船只不算小,况且今日无风,江心即使有浪,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还望这位大哥帮下忙。” 那船家犹豫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就帮你一次,今日也没打到多少鱼去卖,不过官家的船只渡马匹为一两,人是五钱,可我这船小,摇到对岸非是易事,马匹得需二两,人要一两,共三两银子方可摆渡。” 胡玉心想这船家胃口好大,自己师兄弟五人来岳西时,五人五马才不过半两银子,自己衣内唯剩一两银子,若去官船摆渡,恐怕生出事端,只有等到对岸再想办法。因说道:“好,三两就三两,如若没有急事,这三两却是天价了。” 那摇船的道:“你若赚贵,也可去坐官船,我还不愿意渡你过江呢。” 胡玉也不再罗嗦下去,便牵了马踏上渔船,向那船家瞧了一眼。只见此人年约二十五六岁,虎目有神,膀宽臂粗,肌体黝黑,甚为魁壮。胡玉总觉这人依稀悉故,象在哪见过似的。 他见那船家毫无动静,仍不划离,不解问道:“这位船大哥,为何还不驶离?” 那船家道:“你还没给银子。” 胡玉心里着急,便骗他道:“等到了对岸,再给银子。你见那些车夫、轿夫都是后要银子,哪有象你这般先要银子的道理?难道为这三两银子,我还会赖你帐不成?” 那船家道:“现在的世头还论什么道理?船是我自己的,划与不划我说的算,我说先付船银便得先付,若想后付,那就请上岸,再去寻找后付钱的渡船。” 胡玉急道:“你这人忒是重利小器,等到了对岸绝不少你一文钱,你放心就是。” 那船家竟去解开胡玉的马,转过身来道:“实是对不住,我看你亦非有什么急事去办。天也不早了,我还有其它事,没工夫和你闲扯。” 胡玉道:“并非我不愿先付船钱,因上次渡江,先付了那位船家银两,没料到那船家到了彼岸后,说我没付船钱,又赖我二两银子,许多人都帮他来欺我这个外乡人,后来没辙,只好被赖了二两,所以得到了经验。不是不愿先付船费,实是上了一次当,这叫上次当,学次乖。你要十两银子我也愿付,如要我先付船银,可是不行啦。” 那船家怒道:“我可不是那种人,先收了银两,等到对岸后绝不再要一文。” 胡玉又道:“老兄虽如此说,但我仍不放心,做小人也罢,实是不愿再落那个小圈套里。” 那船家见胡玉衣着华贵,象似豪阔人家的子弟,凭这一个小孩也不敢赖了船钱。便道:“好,今日破例一次,免你疑心我会耍赖,到了对岸,可不许讨价。”说完,重新栓了马,走到船头,把过双桨向对岸划去。 胡玉见计策已售,心中高兴,见小船破浪前行,甚是平稳,心下大赞船家摇橹的好本事,换作别的船家,小船非被江心的浪头打得左摇右晃不可。突又想:“这船家绝非平常渔人,肯定是身负武功的江湖人物。不然,这小船划得也难如此平稳迅速。这人不知是何身份,干么要扮作渔人模样?自己不会泅水,还应小心才是。”当下走到船头看那人摇橹。却见那双橹乃是铁铸,橹板宽大厚实,约有一二百斤,若双臂没有四五百斤劲力,绝难摇得动。 那船家双橹来回摇动,神态自若,毫无半分气喘模样,如用木桨在平湖中闲划一般。那橹板宽大异常,拨水时劲力浑足,船行甚速。 胡玉心下焦虑,这人看似武功很高,自己上岸后逃脱,看来并非易事,只怕今日要被人家痛打一顿了。 正自乱想,那摇船人回过头来,见他站在身后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便道:“你是不是在家里怄气外出的?骗我说有急事去办,如怄气外出,定不会带许多银子出来,你把银子掏出来给我看看,行不行?” 胡玉道:“你这人模样看似英雄得很,心胸却妇人那般狭窄的,我怎能把银两掏出来给别人看?我还怕别人会觊觎银子呢。” 那摇船少年见他如此说,也觉甚有道理,反显自己不怀好意,有谋取钱财的歹心。当下不再多说,只顾划行。 不近半个时辰,已到了对岸。胡玉牵马上了岸,那船家早已把渔船栓好,跟上岸来,把手一摊。胡玉知道人家是要船钱的,便皮笑肉不笑地尴尬道:“这位大哥,你是要钱还是想要物?” 那船家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已明白了大半,冷目怒视。 胡玉见对方凝眉冷目,大有愤怒欲发的样子,心下大骇,便即道:“这位大哥,休要性急发火,船钱我绝不会赖掉的,我想打听你一下,附近有没有当铺?” 那船家道:“有。把船钱付了,我对你说。” 胡玉道:“这位大哥勿要性急,小弟临出来时,慌忙中忘带了盘缠,行到江心时才突然想起,但没好意思对你实说,我身上有一块上等玉如有当铺,我去把这块玉当了银两给你如何?”说完,把腰下悬的那块玉解了下来。 那船家见他没钱,又解下腰间佩玉来,便道:“你这块玉即使去当,也当不到二两银子,你既然没有银子,为何要骗我?又说上岸后给十两银子也愿意,你年纪虽小,可骗人的本事倒不小,如这般下去,今后想行走江湖永保平安的话,那可困难了。” 胡玉道:“真对不住,小弟因有急事渡江,不得不暂骗于你,我这块玉是回鹘和阗的上等玉,非寻常玉器可比,此玉虽当不到百两,但几十两还是能当回的,不信就和我一起去当,保证不会少你一钱银子。” 那人见他的这块玉呈乳兰色,色泽光亮,质里浑软,握之即温,也知道是块上等的好玉。便道:“即如此,那我就带你去当铺。” 岸上是座水集镇,那船家带胡玉东拐西走,看似对这个集镇甚为熟悉。没多久便到了一家当铺。那船家便叫道:“吕三,我有位小客人来当东西,快出来瞧瞧货。” 话音刚落,从里间出来一人,看到那船家时,忙地满脸堆笑道:“哟!峰哥,好久不见,怎不常来小弟这里喝酒?上次兰公子来找我,他说难见着你一面,让我见到你时,对你说兰老爷很是器重你,让你去他府里。到那时,比在江边捕鱼可威风痛快多了。不知峰哥何时愿往,对小弟先说一声,我好去告诉兰公子,先讨杯酒喝。” 正文 23、祸兮福倚 那名叫峰哥的船家一皱眉,道:“我的事情由我自己去做,不劳别人。吕三,废语少说,我这位朋友要当一块玉,你不要诈价哄骗人家,看这块玉能值多少银子。” 吕三忙笑道:“不敢,不敢。峰哥的朋友,自然也是小弟的朋友,你说这番话,倒是不把我吕三当兄弟了。”那吕三说完,便接过玉来仔细看了一看,说道:“确是正宗的和阗兰玉,此寻常的上等玉要多值些银两,既是峰哥的朋友来当,小弟却不敢买下,如缺了银子使,小弟这里还有几两先拿去用。”接从里屋捧出一只大元宝,笑道:“这是五两,不成意思。这位公子先拿去用,我们都是朋友,不必客气,如若不好意思,等以后还我也成。” 那峰哥道:“你别罗嗦下去了。心意我领了,无功不受禄,若每个人来当东西都如这般,你的当铺也会很快砸锅,你看这块玉究竟值多少,我还有事情要做,需快些。” 吕三道:“峰哥带的朋友不是外人,这块玉小弟先暂存店里,如这位兄弟何时来赎,我定会完好奉上。这玉实是罕品,能值四五十两,暂当五十两纹银,小弟可没敢多诈半文钱。”然后收了玉,又称了五十两银子包好,递给胡玉。 那峰哥也知道这块玉是上等货,唯觉顶多能当五两,没想到能当这么多银子,心里大讶。可胡玉心里却是有数,在苏州一家当铺时,说这块玉能值七十两银子。这吕三真是奸商,俗话说不见熟人不发财,这话端是有道理。 胡玉接了银子微微一笑道:“既然吕兄如此看重朋友,这块玉就有劳你先暂存店中,今后我会花六十两赎回,今日却多谢相助了。” 辞了吕三,两人来到街口。峰哥道:“吕三这小子挺够意思,没敢诈价,没料会给你五十两银子。” 胡玉冷笑道:“你如此说来,吕三是瞧在你的尊面多给银两?” 峰哥道:“吕三虽不算多给当银,但没敢诈价欺骗我们。” 胡玉道:“今日多谢峰哥帮我渡过长江,我说过会给你十两船银的,绝不会骗你。”遂从包内取了十两银子出来,对峰哥道:“今日多谢老兄相助,这十两银子就算给你的船钱。但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我那块玉当了五十两银子,吕三并没多给,而是看在你老兄的尊面,却起码少给我二十两,我那块玉即使拿回和阗去当,也能当五十两。别以为是你的尊面值这五十两银子,如这玉不值五十两,我刚才亦不说今后用六十两银子再赎回的话了。” 那峰哥听后大怒道:“吕三这厮如此奸诈,我还道是真心瞧我的面子多给银两,没料胆敢欺骗于我。走,我俩一起去寻他论番道理!” 胡玉见脾性倒很血热,忙道:“此等重利之者,并非稀奇,俗说无奸不商,他能给我五十两银子,还算不奸得厉害,况我亦说过今后会赎回那玉的。峰兄好意,在下多谢了。” 峰哥见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极是豁慨大方,想到自己逼人家先付船银又多要银两,现在人家非但不作记较,还多加七两给自己。不觉大感羞惭,忙道:“这位小兄弟,刚才在江边我是与你说笑的,既已渡你过江,船钱我会照收的,只需一两便够了,你还要远行赶路,需有盘缠使用,这一两银已足够船钱了。” 胡玉坚持要给,那峰哥执意不多收,相争许久,也只好收了三两。 峰哥道:“小兄弟如此豁爽,倒让我羞煞了,今日算是有缘认识了你。天已不早,今晚我做东,咱们去酒店喝酒!” 胡玉这几日闯荡,甚是孤独凄凉,和厉之华自岳西分手后,一直无人和自己畅饮谈笑,听峰哥邀自己去喝酒,当即喜不自胜道:“妙极。我也早想说去喝酒的。” 二人来到一个酒店,要了酒菜后,各自坐下,胡玉道:“峰哥,在当铺听那吕三说,有个什么兰老爷很器重你,让你去他府里,不知叫你去干些甚么?” 峰哥道:“那位兰老爷原是京中一防御使,三年前已告老归乡。他有一子,名叫兰兴,是个纨绔不肖的子弟,成天和一些市井恶徒为伍。那吕三也是其中之一。他们几个常去欺凌别人,都仗着兰兴门庭显赫,家私豪富,平常吃喝嫖赌,争强斗胜,无人惹得起他们,就连铜陵知府也常来兰府做客攀旧。兰兴有个表哥也在京城,官任秘书少监,所以无人敢和兰兴等人作对。他们虽然不务正业,但打家劫舍、欺男霸女,却少为之,并非那种无恶不作之徒。上年我来这卖鱼,他们买鱼不给我银子,我和他们论理,后那兰兴来了,说先付十两银子后需把我痛打一顿,或者让我吃五条生鱼,再给他们几人磕头陪罪。我哪受过这等羞辱,别说给十两,即使给百两、千两,我也不愿,遂与他们厮打起来。” 峰哥喝了一口酒又笑道:“我不过稍微动些筋骨,这几个小子就被我打得哭爹。后来兰兴回到府里,把守院的两名武教头叫来助拳,不想那两个武师本领比他们也强不多少。几人打不过我,后来便硬要和我交朋友,被他们缠得没辙,便认识了兰兴和吕三几人。从此我不允他们再胡作非为下去,吕三开个当铺,兰兴带领其他哥几个帮其父办事。兰府缺有正式本领的武师,所以想让我去他府中。我其实也不会什么武功,不过力气大些,别人大多数打不过我罢了。我娘天天让我练习气法,教我踢腿打拳,我问练的是不是武功,我娘说不是练的武功,而是强健身体的一种法门而已。” 胡玉听他叙述自己的一切,感觉这人戆直得可爱,看来他身负武功却是其母所授,暗想:“不知他母亲是何方的武林高人,竟会隐身这个小地方。天下高手多如云,并非黄山上力斗三大恶人的几个而止,义兄厉之华的武功也是顶高的。”说道:“小弟只听吕三叫你峰哥,却不知你尊姓什么,家在江的对岸住么?” 峰哥听他如此询问,脸上大有羞愧之色,低声窘道:“我虽大你几岁,但比你这豪气的性情差得远了。说起来望小兄弟别怪。” 胡玉道:“峰哥何必客套?小弟怎会怪你,人说不打不相识。我们还没打便相识了,相识之前,峰兄或有什么不妥之处,那也不能怨责于你。” 峰哥道:“我姓皮,名叫不愚,乳名叫兀峰,名字是我娘给取的,所以大伙都叫我峰哥,我家就住在附近不远。在对岸时,是我刚卖鱼回来,准备返家,很巧遇了你,你即使不渡江去,我也要渡江回家,所以就渡你过江,能赚些银两,至此提及,实是对不起了。”说完,脸上大红,端起酒碗,忙得饮尽。 胡玉心想:“这皮不愚错而知羞,倒很爽快。身负高强武功,自己却不知道,其母必是退隐江湖的武林耆宿,在这过无忧无虑、筚门渔耕的清日,武林高手的流失,无疑是大增邪魔的凶焰。”于是笑道:“皮大哥名字取得妙极,委实是名符其实,渡江归家,顺手赚银,当真是‘不愚’之极了。” 皮不愚大窘道:“小兄弟勿要讥讽,羞死我了。” 胡玉说完,也感觉到已经失言,忙歉道:“皮兄勿怪,小弟 顽无拘。来来,我俩对饮三杯,莫使金杯空对豪。”说完,心里大感好笑。心想自己不过是个刚出道的庸学少年,皮不愚虽有武功,却是个聚财不霍的莽汉,均和“英豪”二字牵扯不上,这“金杯空对豪”之喻,更是不吻不符之极。”看那皮不愚毫无异觉,自己才端起碗和他碰后大干。 皮不愚极是善饮,唇到酒干。胡玉本来酒量不大,和他对饮五六杯后,便感醉意袭头,可皮不愚却是兴趣盎然,尽说些逮鱼捕虾或厮斗之道。胡玉虽觉此人可处,但与其却无共爱之趣,不似与厉之华对饮时能大谈共乐、喝它几十杯仍无醉意。而此刻只是听皮不愚说些无聊庸琐的话端,甚感乏味。 皮不愚喝了几碗酒,大发兴致,说道:“我原住襄阳竟陵,小时候成日带些小伙伴去河里捕鱼,我们那河流甚多,每到炎季,我都光着身游入水里抓鱼,而他们却多用鱼网、鱼篓和鱼叉抓鱼。我们那鱼儿很刁,根本不朝篓里钻,倒不如我用手抓得多。有次我抓了一条大水蛇,以为是条鳝鱼,没小心被咬了手指,别人都笑我,我当时又羞又气,全把他们打了一顿,又把他们网里的鱼也都给放了。后来,挨我打的孩子父母找我娘评理。回到家里我被娘痛打一顿,我从那以后便很少和别人打架了。过有两年,我娘就带我前来铜陵。 正文 24、结交豪雄 见他又干一碗酒道:“我在十三岁的时候,在江边抓鱼,有三个人偷我的鱼,我发现后骂他们是贼,没料有一人狠命一掌把我打进江里。我不服气,从江里爬出来与他厮打,那人凶得紧,一巴掌便打落我两颗大牙。”说着便张开口,用手拨开嘴角,让胡玉查看是否真实,见胡玉看后点头,又接着说道:“我的牙齿被打落后,就用头向那人撞去,另两个恶人突然拽住我,拿条活鱼往我口里塞,我趁势一口,把一个恶人的手咬出血来,那人疼得大叫,两手一用力,把我的臂骨给扭断,又抽出刀,欲要杀我,我猛地挣开跳进江中。我水性很好,见那三个恶人骂咧咧地走后,我才爬上岸。回到家里。我娘知道后也没责备我,把臂骨接上,从此她便开始教我踢腿打拳,又教我运气。她说运气护身后,别人打着自己也不会疼。所以我天天在家没事时就加以练习。我娘又说若自己的性命受危险时,方可运气用拳去打人家,和常人要是打架,绝不允我运气用拳,说能打死人,犯杀头罪。我不相信,便用木棒、石头相试,果真迎之即烂。我和兰兴、吕三几个小子打架时没敢运气出拳。我娘最忌我在外打架伤人,她老人家说江湖上会打架的人多得很,谁的武功出了名,麻烦事就多,说不定还有性命之忧。真不知江湖上还这么邪乎。” 胡玉听他喋喋不休地闲谈庸趣,有些话也不无道理。便道:“皮兄,有句话说:人忌出名,猪怕肥胖。人若有了名气,烦事就会接踵而至;猪若肥了,就会遭到屠夫的宰杀,令堂所言的便是这个浅出深入的大道理。” 皮不愚道:“既然人忌出名,为何有许多人都爱争名逐利,越是出名越是高兴,兰兴家是在铜陵一带很有名的,人家的烦麻事也不多;猪既然怕肥胖受杀,为何还爱吃爱睡,去长胖身子?” 胡玉笑道:“皮兄所言亦有道理,确是每个人都爱争功逐利。兰兴府宅名响四乡,但他家仍怕有麻烦事寻来,不然为何欲请你替他家守宅护院?猪也怕被屠者宰杀,吃胖后也是死,不吃东西也会饿死,宁可吃胖也不愿而饿死,这是无法扭转的惨局,猪亦是身不由己。” 皮无愚黯然道:“如此说来,做人和做猪均没大意思,我幸好是个人,不是个猪。”说罢,又连饮两碗酒。 二人一个唠唠叨叨大谈平乐之事,一个时而顿首,端杯小饮。不觉间,皮不愚已喝了两酝酒。皮不愚突拍脑门,好象忽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听他道:“我俩光喝酒了,我还没有问你名姓呢。你一人偷跑出来不告诉父母,这是很不对的。” 胡玉心想他总觉自己是在家怄气,才离家出走的,打探肖师兄半途被杀和行刺岳西县令诸事,当然不会提及。便道:“小弟名叫胡玉,姑苏人氏,去桐城亲戚家,现在欲返苏州,所以才在这儿有幸得遇皮兄。” 皮不愚又一拍脑门,笑道:“不愚,不愚,实乃愚极,你这一口外乡音,甚是浓重,虽然我没听过苏州口音,但你这外乡口音还可听得出,我竟觉得你是附近人,岂不可笑,岂不愚极?” 二人正自谈笑,忽从右侧趋过两人。那两人走到胡玉近前,面色凶恶,狠巴巴说道:“没料到阁下杀人后而走,却巧在这儿现了身。” 胡玉忽听此言,惊地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站着两人,头缠巾布,手按剑柄,满眼怨恨地盯着自己。胡玉暗叫不好,心想:“这二人必是岳西县衙内乔扮的捕快,我怎没瞧出来?天意他们在酒店中守株待兔,这两人除外,不知还来有多少人?自己被抓倒没什么,若连累皮不愚也吃这莫明的官司,那可太对不起人家了。” 当下强作镇定,站起身道:“二位辛苦,既然来了,便坐下一起喝杯酒如何?” 这两人看似恨极,手按兵刃时也不禁发颤,看胡玉神情安之若泰,浑不把这事瞧在身上,自忖这人年龄虽小,却不可小觑,武功定然也差不了那位多少。这二人虽然恨极,却也不敢冒然出手,凝神盯视,唯恐敌人倏发其难。胡玉起身答言后,也自是小心警视,也恐对方突施杀手。 皮不愚见胡玉起身招呼别人,只想是他的朋友,忙地站起身,拱手道:“大家既然是朋友,那就坐下喝酒,这位胡兄弟,我俩也是刚刚结识不久的,朋友不分新旧,人若是多,便都请来一起喝酒,岂不热闹痛快。” 这二人原觉皮不愚和胡玉是一伙的,虽然是一伙,又听和胡玉是刚结识,看来没有多厚的交情,待会若是厮杀起来,最好不再多惹事端。又见这人一身渔者打扮,虽肌体健壮,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武功,如不识厉害,一并杀了或说几句大话把此人吓走便了。 两人对皮不愚微微一笑道:“多谢这位朋友,我们来有三十多人,在这桌上是坐不开的,我们有些事情要找这位朋友了断,因为这位朋友前几日参与杀了我们的人,现在官府正在辑拿,人命关天,这是犯了死罪的。待会刀剑不生眼睛,若杀个肢体横飞,血脑涂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今后再难捕鱼喝酒了,望这位朋友识相些,这等祸事不可无故招惹头上,那可是灭顶之灾,半分无有嬉闹的。” “这位老兄趁早避开,别沾上这等危险要命的事体来。”另一人也威吓说。 不料皮不愚哈哈大笑道:“两位朋友话中恐吓之味却大于善意,我可不愿沾上灭顶之祸。你们有什么事就和我这位胡兄弟谈是了,我不会来打搅你们。不过二位说完后请离开,我和胡兄弟还要喝它十酝酒。我娘不允我喝酒,今日她不晓得,应多饮一番才对,二位过会也不可再来打扰我俩的酒兴。” 这两人原想吓走皮不愚,不期皮不愚毫不理睬,竟反加讽衅,想这人看似渔者,也许是乔装的。当下不去理睬皮不愚,怨恨地冲着胡玉道:“虽然我们做错了一点小事,也不算个什么,阁下的朋友却大施毒手,伤我许多弟兄,误了许多大事,虽然当时没见到你,但你俩既是一伙的,朋友出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本想去阁下贵府造访,却不想在这遇上了。今日之事,你先暂替你那位仁兄担上,这叫做‘为友两胁可插刀’。”说完,二人连声冷笑。 胡玉听这二人所说的不是刺杀岳西县令之事,才大放下心来,可听说自己有位朋友杀伤他们的弟兄。甚感懵然,讶道:“二位既说我没去杀人,为何知道那人是我的朋友,又为何知道在下姓名?” 其中一人道:“你刚才已经把姓名报了一遍,你刚才不说,我怎会知道你便是那厮的朋友,你以为交了朋友便是幸事,还刻划于客栈的墙壁上,没料却惹了祸事,那厮闯了祸后把名万也报了。” 胡玉听这人一说,登将憬然。杀这人同伙的必是义兄厉之华无疑。暗想既是厉大哥所杀之人,绝非良者。道:“我那位仁兄泾渭分明得很,从不误刃良善之辈。想必二位的弟兄做了不齿于人的行当来,那是咎由自取,半分怪怨不得他人。” 这两人乃是山西黑旗帮程若标手下的弟子,名叫万长奇和吴长云。程若标带领众位弟子来黄山参加英雄大会,在八挂刀孙须同那听说严龙没死,欲去吐蕃习武,便想顺便截杀严龙,另再打探马长龙等几名弟子失踪之事。经过舒城时,遇着厉之华从岳西和胡玉分手回来,程若标有名弟子的马匹生病,见厉之华的坐骑神骏,便拦截换马,见人家不肯,又神态傲慢,几人便想杀之。均想此人不过是个少年书生,好的欺负,可没料到剑没出鞘,便被人家一掌毙却。 程若标这次来黄山,带有三十多名弟子,余下几人见他杀了同门师兄弟,便围杀上来。厉之华恼恨这伙人,也不问是何门何派,便大施神威,连杀程若标的七名弟子,程若标见这少年武功高强,也挺剑厮杀。没过片刻工夫,便把程若标等人杀得大败。程若标左耳被削,门下又有十来名弟子受了重伤。 厉之华见对方死伤多人,便收剑不杀,临走说了姓名,让程若标今后去寻仇。程若标见对方武功高强,没斩尽杀绝已是幸事,哪敢再去追杀?自己左耳被削,再也无颜前往黄山,便派两位弟子前往,自己则和其他人原地疗伤,等待那两名弟子。 这两弟子路经岳西留宿,正巧也住在胡玉和厉之华原住的房间,自然看到了墙上所刻。这两人黄山归来,见到程若标,便详陈此事。程若标虽知厉之华姓名,但不知他究竟居于何处,此人来历一概不知,所以等伤势大好,便渡江北去,欲寻胡玉,想从胡玉口中打听出厉之华的来历。没料他的四名弟子出来喝酒,正巧和胡玉皮不愚二人相遇。这四人听得胡玉介绍自己的名姓,和在岳西客栈墙上所刻的无误,便走过两人欲想擒之,好在师父面前立件大功。 万长奇和吴长云见胡玉出口反讥,又神情傲慢,登时气愤,呛啷一声,掣出长剑,齐向胡玉肩头刺去。二人唯觉胡玉武功也高,一路疾刺,不容对方腾出手来反击。 正文 25、初试身手 皮不愚没料二人会突施杀手。胡玉见对方出手狠毒疾猛,急向后闪,但右肩仍被刺中。万长奇和吴长云原不想刺死胡玉,想把他刺伤后能生擒到手,若要刺毙胡玉,开始只需前胸一剑。 万长奇和吴长云见一招得手,大感惊异,二人不再细想,双剑齐向对方快疾削刺。胡玉的武功比人家相差太远,被人家几剑疾刺,登时手忙脚乱,险象环生。 皮不愚见他受伤,登时缓过神来,忽地一拳向吴长云击去,这一拳力道猛极,正击中吴长云的右胁。吴长云只顾刺杀胡玉,没在意皮不愚会突袭自己,这一拳把吴长云击出好远,胁骨当即断有五六根,躺在地上再难动弹。 皮不愚一拳击出,忽觉后背疼痛,猛地向右急闪,回身一拳,“当啷”一声,把后面偷袭之人的长剑击断。原来程若标另两名弟子偷偷绕到皮不愚身后,以防其助战,见皮不愚出拳击伤同门,便挺剑刺出。皮不愚临战经验甚少,但内力深厚,感触捷敏,若迟刹刻躲避,非受重创不可。 皮不愚挥拳击断长剑,左腿迅速向万长奇踢去。万长奇见这一腿踢来,力道奇猛,忙地侧身避过。胡玉见有缓机,慌地退向墙边,从靴间拨出短剑。 皮不愚叫道:“胡兄弟,请静以观战,看我怎生收拾这些贼人,免得你心里也许会说我吹牛、说大话。”虽他开口说话,但拳脚不停。刚一开始,万长奇等人还可闪躲还招,可皮不愚第一次与武林中人交手,见对方出手有招有势,感觉自己平时所练的招数被这三人一喂,拳招便源源不绝地涌出。此刻他双拳有若重槌翻飞,招数特异,拳脚和感觉配合得至美至极。 胡玉见皮不愚如此身手,禁不住忘记伤痛,大声喝采。店中诸人见有人厮杀,早已吓得跑出店外或躲进里屋,偷偷伸头张望。店主柜则恼得苦不堪言,捶胸不已。 万长奇等人哪经得起如此高深绝妙的招式?一阵拳打脚踢,须臾间,这几人已被打成重伤,个个躺在地上,口喷鲜血。 皮不愚哈哈大笑,甚是得意,说道:“你们这些小蟊贼,凭这点微末小技还想行闯江湖、打架杀人?我娘说我武艺还没练到两成,不可外出打架,看来她是骗我的,我还没运气出拳哩。否则,你们都会被打死的。” 说完,各手抓起两人,向店外扔将出去。这四人少说也有五百多斤重,如同扔出四只死鸡一般,臂力之大,众人见了无不挠舌难下,惊骇不禁。 皮不愚大声嚷道:“尔等速请你们的师父来,让我在他身上也试演几招,我在这酒馆等着。” 胡玉见皮不愚功夫了得,心中大喜,心想:“我胡玉运气不错,短短几日,便结识了两位武功奇高且义气干云的少年朋友。”由衷对他的拳脚功夫悠然神往。 别人见皮不愚如此了得,把恶人打了出去,大是佩服赞扬,店掌柜也是欢喜放心。原觉几人拼斗,定会把店内的诸物砸坏,不想恶人被打出,店内的东西却完好无损,见客人又继续吃酒用饭,才长吁一口气。 瞧热闹的众人来到皮不愚跟前,有识得他的都道:“峰哥真是好样的,英雄了得。”“真不知你小子有这两下子。”“峰哥上次在铜陵卖鱼时,我瞧见他打几个恶少,那打得才叫好看呢。”“峰哥随谁学得拳脚?有这样好的本事。我真是第一次见到,无怪吕三和兴哥对你这般恭敬,啧啧啧……” 皮不愚听了众人拍赞,心里大乐,端起一碗酒喝干,抹抹唇说道:“我吃十分酒,便有十分气力。对付这几人,即使我不饮酒,也能轻易打过。” 有个别市井屠者巴不得能借此机会来攀交他,便吩咐店伙计给他二人加酒添菜,大加阿谀奉承。 皮不愚酒意浓烈,喝了一口酒道:“你们这些小子,为何我刚开始打斗时,你们怎不上前助我,现在倒会讨我的好。” 这几人被他讥讽,毫无羞意,俱道:“指小的这些筋骨怎敢来助峰哥您,那必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会阻碍峰哥大展神威,惹你不快。” 皮不愚听后,大是受用,哈哈一笑道:“几位此言甚是有理,心意我峰哥领了,如想喝一杯,就快来喝,不然赶快离去,免得大煞我和这位胡兄弟的酒兴。” 这几人听让自己也去喝一杯,大感受宠若惊,待听得下一句话,却又不好意思去喝了,均嘿嘿笑道:“既然峰哥和这位小兄弟有事要商,我等就不再扰兴了,机会多的是,以后峰哥定要去兄弟处喝酒。”几人说完,点头哈腰地各自离去。 皮不愚道:“胡兄弟,来,我俩再对饮两碗。” 胡玉刚才实是难以再喝,见皮不愚如此功夫和义气,不由心胸狂喜震亢,感觉再多喝几碗也是无妨。当下端起酒碗道:“皮兄,今日若无你来相助,小弟可要大遭其难了。皮兄大恩,不敢言谢。兄长武功之高,可说是优哉游哉,小弟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今日得遇皮兄,实是三生有幸,小弟应先敬你一碗。”说完,又好感面赤,心想自己怎也学会了拍马言辞了。 皮不愚道:“我只不过会打打架,哪会什么武功,什么油不油哉的,既是朋友有难,理应相助,什么大恩不敢盐谢,太是客气,以后见我时,我不要盐,多给几碗酒喝,我就很高兴了。” 胡玉心想这位不懂一些文诌诌的客辞,当下一笑,又喜道:“如果皮兄今后不弃,小弟愿天天能在一起喝酒才好呢。” 皮不愚哈哈笑道:“你天天给我酒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俩在这儿喝着酒,等那四个狗小子的师父来,你瞧我怎生打得他呱呱叫。”说完,神彩飞扬,极为兴奋。 程若标四个弟子本被皮不愚打得重伤,又被扔出门外,顿时便有三人被摔得昏了过去,另一位一时半刻也难爬起。 且说程若标见四名弟子外出好时间未归,便让两人出去寻找。这两名弟子来至街上,见一酒肆门前围有许多人,不知在围观什么,心下好奇,便趋步而来。 二人拨开人群,走到近前一瞧,原是自己的四位师兄弟被人打伤,立时惊骇。万长奇苏醒较早,看两位师弟来了,想爬起来,但浑身疼痛,力不从心。这两人见了,怒声骂道:“是哪位龟儿子伤的?有种的出来!” 众人见他们骂“哪位龟儿子伤的”这话时,无不想笑,明明是自己的师兄弟受了伤,竟骂哪个龟儿子伤的。虽想大笑,但见这二人狠巴巴地面现凶悍之色,又身带兵刃,谁个还敢笑出声? 万长奇忍痛道:“师弟勿要叫骂,那人武功高强,你我等人非人家对手,暂且忍一忍,扶我们去见师父,其中重要细节禀明师父,看师父能作如何计议。” 这二人听万长奇如此一说,便不敢再骂,均想:“四位师兄均被人家伤成这样,我俩若把此人骂出来,也难逃伤害。”想毕,便把四人扶起,哼哼哟哟地离去。 程若标见他被人伤成这般模样,羞愤震惊,急问是何人所伤。万长奇把出去闲逛遇到胡玉和皮不愚等事,细致地说了一遍,唯独不提喝酒一事,恐说出四人外出喝酒,会遭师父责骂。程若标前几日大受重挫,这几日甚是羞怒,若知道四个弟子有雅兴外出喝酒,非重责不可。故此,四人没敢说出。 程若标听万长奇说后,又惊又喜,不期此刻寻到了胡玉,无需再远奔苏州去。又一想胡玉身边有一人武功很高,极难对付,细细思量一遍,不知此人究竟是谁,若去把胡玉擒来,必有一场厮战,战胜倒好,若被人打败,今后的颜面可丢得尽了。如不去话,放走胡玉实为可惜,再者,众位弟子跟前自己的脸面也不好放。只有前去探视一番,再作计较。于是说道:“你们四人先在这儿休息,我先去看看此人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胆子和能耐。”问清楚了地点,便另带五名弟子前去。 几人来到酒店门前,一眼便看到了胡玉和另个黑脸青年。临行前,早已听万长奇把这二人的相貌描述个清楚。心想这位黑脸青年武功竟如此高强,举手投若与之相斗,自己也无必胜把握,看来只有麻痹对方,夜间秘秘监视追踪,乘机下手。” 程若标老奸巨猾,极工谋算。当下走进店内,冲着胡玉和皮不愚一抱拳,和色道:“二位小兄弟好兴致,在下相扰了。刚才我几位小徒不知为何得罪了二位,惹两位烦劳贵手?若小徒对二位有扰,那也教训的是,却不该把他们都打成重伤呀。” 正文 26、酒肆击敌 皮不愚背后伤得很轻,胡玉肩部伤得却重,血浸右肩的衣襟大片,虽伤得疼痛,但心中高兴,仍和皮不愚大碗痛饮。二人见程若标走来说话,仍继续喝酒,好象身前根本没有任何人存在。 程若标见二人傲慢之极,浑不把自己瞧在眼里,致使尴尬当场,心下甚是着恼。当即放下手来,怒声道:“两位倒气傲得很,老夫我代徒向你俩陪罪,二位却得理不让人,少年气傲凌盛,不懂礼数,那可让别人不赞成了。” 皮不愚喝了一碗酒,立起身来,斜着一双醉眼道:“你老儿系何者?胆敢出言不逊,教训起我们来了。这都成,成何体统了?”说着,离开桌子,向右闪出两尺来。 程若标见起身离座,他准备出手厮打。心里更是愤怒,心想这厮狂妄得太很,趁其酒醉,若不以快招将他制住,自己却难以保全脸面而退。 想毕说道:“这位朋友性子倒是火烈得紧,我诚意来此代徒陪罪,没料你不分好歹,难道我程,难道我怕你不是?” 胡玉见他们的身着打扮和说话口音,心里早存疑团,听程若标说一个“程”字便急忙改口,立知此人定是风氏兄弟所说的黑旗帮帮主程若标。 想到此,忙便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晋西黑旗帮的程若标程帮主到了,程帮主十六年前抢剑谱杀无辜,大是威风八面,这次来想是要截杀一位叫严龙的少年吧?程帮主行走江湖几十年,所作所为倒是光明磊落,侠气冲天得很,在下实是佩服。” 程若标突地一惊,见这个无名少年竟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被褫已华衮、示出本相来,大是骇异愕然,实不是此少年为何人门下。暗忖:“若不杀这少年,这事要传扬出去,今后可是大为不利。”程若标立敛惊愠之色,佯装惊诧道:“怎么,黑旗帮程帮主也来了么?”说完,故意环顾四周。 胡玉见状哈哈大笑,说道:“程帮主不但奸凶狠辣,而这演戏的技艺更是不凡,我若刚才不亲耳听见你说出自己的姓氏,还真会给你蒙过关去。好汉做事好汉当,如此孬种,竟在江湖中能混多年而不死,原靠这种装傻卖呆的伎俩来作护身符的?呸!哈哈哈哈……” 程若标见他二人对自己倍加蔑视嘲讽,又揭出自己昔日恶径,更是又惊又怒。当下转头向五位弟子眨眼示意,自己则温颜悦色地走近皮不愚身前道:“这位小兄弟,别听他胡说,你刚和他结识,不知他的底细来历,这恶少年的一切我最是清楚,待我给你说知。” 皮不愚虽是不信程若标所言,见他笑颜温色地走向自己,真觉得他有什么话要说,凝神稍懈,猛见程若标突地欺近身来,右手骈指如戟,疾向自己的双眼戳至,同时他左掌又狠击自己前胸。这两招狠毒迅极,攻其不备,实难防虞。 皮不愚虽常与别人打斗,对手皆是一些地痞无赖,即使打,双方都是恼颜愠色,自己连半丝功夫也不敢用上。可今日的程若标却为武林好手,施这阴险狡诡之计诱其分神,况武功也非一些市井浪徒和前先四名弟子可比,这一动手发招,便欲制敌于死地。 皮不愚心中怒恨,未料此人如此卑鄙狠毒,见这两招来势狠疾,向右急闪,体内真力自然生出,接着疾向后退,退速如电,力道浑巨,只听“轰嗵”一声,身后一堵隔墙被皮不愚大力撞倒。幸好里面无人,否则,必有饮者死伤。 程若标见皮不愚这一后退,身法之快,内力之强,实为生平罕见,心下不由大骇,没想到近年江湖上,竟能出这么多武功高强的少年来。 皮不愚也暗自惊愣,没料自己这一退身,竟如此之快,撞倒墙壁后,身上一点也不疼痛,不禁大喜过望。他自练习功夫以来,很少和别人正式交过手,这一退身,收势不住,才撞上了墙壁,不似习练日久才可收发自如。 程若标见攻退对方,不及多想,抽出长剑,疾向皮不愚刺去。皮不愚见对方长剑刺到,身形向左一闪,横挥铁拳向来剑击去,当啷一声,已把程若标手中长剑击断,这一拳夹杂浑厚的内力,程若标手中半截断剑也被震落,另一截断剑则受威猛内力的激荡反射出去。程若标见对方一拳击断自己长剑,那半截断剑又迅向自己面门疾飞而来,忙乱中头向左急闪,退步弹出好远。那半截剑正巧刺入一名弟子的后脑。这半截剑贯脑而出,劲力未歇,又飞插入窗框上。 那五位黑旗帮弟子得师父暗示后,心已明白,见他们动了手,当即挺剑抽刀向胡玉杀去。程若标旨在让皮不愚分心,自己打胜倒罢,若打败了便可让徒弟擒住胡玉,挟制皮不愚,对手武功再高,也会投鼠忌器。 胡玉武艺平庸,被这四五人一阵疾刺猛砍,马上左支右绌,肩臂被刺砍好几处伤,鲜血直流。若非他立于墙边,手挥长椅遮挡,早被刺砍倒地了。 皮不愚见胡玉凶险环起,一桌酒菜尽被砸乱,不禁酒意顶胸,陡生愤杀机,平时自己哪受过这般欺负?逼退程若标,暴喝一声,有若雄狮巨吼,向那五名弟子扑去。有两名弟子见他迅扑而来,挺剑迎刺,皮不愚右手侧拂,两柄长剑破空而飞,右腿劲踢,这两人躲闪不及,一人当场被踢得腰骨齐断,另一位被第一人撞上,二人如毛球一般飞向墙壁,当即撞死。另三人见皮不愚神勇威猛,撤剑欲离,皮不愚遥空一拳,这拳虽是隔空捣击,但内力刚猛,拳未及而劲风先至,两人均撞向墙壁。另一人长剑急挥,想逼退皮不愚好能脱身,那边程若标也挥椅打来。皮不愚空手入刃,已夺得一柄长剑,右足抬起,踢向程若标。程若标见对方踢来,长椅随手掷迎,转身来攻胡玉。胡玉立于墙壁前正自观战,见程若标向自己攻来,忙挥手中长凳迎击。程若标手臂直入,已抓住胡玉手腕,向左猛地一带,疾出左手迅点胡玉左胸“膺窗”和下腹“天枢”两穴,然后提起他欲破窗逃出。 皮不愚踢出一脚,长椅迎之而碎,紧接右肘斜捣,将那名弟子捣翻,回头一瞧,见胡玉已被程若标擒住,忙得又向程若标急扑。程若标见他扑势威猛,右手抓起胡玉拦住胸前,右脚隐于胡玉胯下踹出。皮不愚见胡玉被人作盾,急得上前欲抓。刚到近前,突见胡玉胯下有只脚向自己裆部疾踹而来,当下向后闪避,身形转个半圆,左足踢到墙上,身子借力向前弹去,右腿划一弧形踢出。这招见急而变,令人难度,正踢中程若标左肩,这一脚若平地踢出,对方肩骨非被踢得裂碎不可。 皮不愚身子一落地,双拳便迅猛地连环击出。程若标见其拳势若涛,无可拦阻,更是来不及扯胡玉去迎,急忙丢下胡玉,疾身后退。皮不愚见已救下胡玉,便如影附随,一连串向程若标强攻。 程若标闯荡江湖几十年,也稍有些名声,武功较之皮不愚虽大加不如,但临敌厮杀的经验,比对方要强得多。见他功夫刚猛繁杂,内力充沛,不敢硬接,便施展游身战法,乘机脱身。程若标的另位弟子倒不惧怕,也挺剑助战。皮不愚见胡玉无恙,便放下心来,看程若标的弟子也上前厮杀,便冷笑道:“今日好过瘾,让你俩好好见识一下我峰哥的拳法,看看够不够格闯江湖!” 他中说话,拳脚不歇,内力直若洪涛泻涧,前招使不老,新招便递出,左萦右拂,挥洒尽意。使了二十多招,每招均是显而即隐,繁招奇式层出不穷。程若标颜色惭萎,心想对手是故意卖弄武功招数,这些拳招变幻繁复,神鬼亦莫测其奇,对方是有意戏弄,只需一吐内力,自己势必命丧当场。 正文 27、把酒豪情 皮不愚踢出一脚,长椅迎之而碎,紧接右肘斜捣,将那名弟子捣翻,回头一瞧,见胡玉已被程若标擒住,忙得又向程若标急扑。程若标见他扑势威猛,右手抓起胡玉拦住胸前,右脚隐于胡玉胯下踹出。皮不愚见胡玉被人作盾,急得上前欲抓。刚到近前,突见胡玉胯下有只脚向自己裆部疾踹而来,当下向后闪避,身形转个半圆,左足踢到墙上,身子借力向前弹去,右腿划一弧形踢出。这招见急而变,令人难度,正踢中程若标左肩,这一脚若平地踢出,对方肩骨非被踢得裂碎不可。 皮不愚身子一落地,双拳便迅猛地连环击出。程若标见其拳势若涛,无可拦阻,更是来不及扯胡玉去迎,急忙丢下胡玉,疾身后退。皮不愚见已救下胡玉,便如影附随,一连串向程若标强攻。 程若标闯荡江湖几十年,也稍有些名声,武功较之皮不愚虽大加不如,但临敌厮杀的经验,比对方要强得多。见他功夫刚猛繁杂,内力充沛,不敢硬接,便施展游身战法,乘机脱身。程若标的另位弟子倒不惧怕,也挺剑助战。 皮不愚见胡玉无恙,便放下心来,看程若标的弟子也上前厮杀,便冷笑道:“今日过瘾之极,让你俩好好见识一下我峰哥的拳法,看看够不够格闯江湖。” 他口中说话,拳脚不歇,内力直若洪涛泻涧,前招使不老,新招便递出,左萦右拂,挥洒尽意。使了二十多招,每招均是显而即隐,繁招奇式层出不穷。 程若标心想对手是故意卖弄武功招数,这些拳招变幻繁复,神鬼亦莫测其奇,对方是有意戏弄,只需一吐内力,自己势必命丧当场。 皮不愚见程若标已累得满头是汗,气喘如牛,便虚晃一拳,飞足踹出道:“去你奶奶。”程若标如纸鸢一般被踢出店外,接着又一脚把那名弟子也踢倒在地。程若标被踢了出来,眼瞧自己欲要撞向一棵大树,急忙飞起右脚踢出,身子向后一弹,化开前撞劲势,身子扑嗵一声,跌于地下。 程若标苦于无法脱身,见自己身在店外,也不管那名弟子死活,急若丧家之犬而逃。刚逃有十来步,身子猛地被人提起,还没回过神来,被人家朝地上重重一撂,原来又被抓回店中。程若标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暗苦道:“自己这番南来,损失惨重,均折于两个少年之手,这两个少年,武功招式均是奇异罕见,二人内功之法颇似一路,绝对是师兄弟,也算自己倒足了大霉。” 皮不愚见程若标戾气尽消,又被自己杀了四名弟子,也不再去为难他,便道:“店内被毁诸物,折合多少银两,你应分文不少地赔偿。” 程若标到了这步田地,仍是死要面子,便挣扎爬起,却走到一个长凳前坐了,说道:“店内所损之物,在下全包。只是仓卒而来,身上未曾带有银两,容我现在去取回来。” 皮不愚大叫掌柜,那掌柜听说店内死伤许多人,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身若筛糠,听得叫唤,哪里敢出来应声?最后听说是赔偿被损之物,其它事和自己无关时,才敢哆哆嗦嗦地从后房闪将出来。 皮不愚让程若标把胡玉的穴道解开,要了金创药给胡玉敷上。对掌柜道:“王老六你仔细查算一下被损之物,看看折合多少银两?” 那掌柜粗略算了一会,便道:“损了三张桌子和十把椅凳,碗杯碟盘无法估数,再加上墙壁倒塌,让这位客官给四十两银了便够了。” 程若标家资甚丰,这次所带银子也不少五六百两,这四十两银子对他来说无所谓,皮不愚却感这掌柜要得多,一切加起,顶多也不过二十两银子,但想程若标此伙卑鄙可恶,多出些银子也无可非议。便道:“共计赔银四十两,你需速去取回。” 程若标见他竟放自己回去,暗自高兴,回去后谁还会把银两送来?便佯豪道:“好!今日赔银,老夫认了。长武,咱们回去取银!” 那名弟子被皮不愚踢断了右腿骨,疼得坐在地上无法起身。程若标走向前,帮他续了骨,欲拽出店。胡玉道:“且慢,你这人老奸巨猾,说话不如放屁,今这一走,断定不会再来,你先留下,让你这位高徒去取,然后再赎你回去。” 程若标见自己所想又被这少年道破,心里愤恨之极。便怒道:“你这孩童,忒是邪恶,我乃有身份名望之人,怎会如你这泼赖少年一般?倒把老夫瞧扁了,实是辱羞我也!” 胡玉拍手道:“对极,对极,在奸凶卑鄙的造诣上,阁下确实是有身份名望之人,恐怕连那陀烟洞主焦荣柏也不及你厚颜无耻,人家只有望其项背而羞叹弗如了。” 程若标听他说到焦荣柏,大是惊愣,暗异这少年怎他得知的事情这么多,看似焦荣柏也被这两人拆过了。 皮不愚听胡玉一说,当即醒悟,便道:“你那徒弟子已能走动,就让他去取银子。” 程若标见计谋已被人识破,无奈何只好让那名弟子去取。 没多长时间,那名弟子又引十来个同门而至。这几人各操兵刃趋步进店,见到师父被人看守,又死了四名师兄弟,便欲上前和皮不愚拼命。 皮不愚哈哈笑骂道:“我的儿,你等还有多少人,最好全都叫来,死在一起,落个九泉大团圆。” 程若标见状,心想再打,免不了会多死几人,忙地喝道:“不可,留得青山在,何虑无柴烧。胜败乃兵家常事,把银子给人家,我们回去!” 众弟子见师父出声阻止,不敢违拗,只是向皮不愚怒目而视。 程若标把银子交给皮不愚,说道:“阁下武功深高,可否赐下万来?” 皮不愚道:“老子叫峰哥,你来这一打听,无人不晓得,何时来报仇,敬请儿便。” 程若标忍怒捺恨道:“在下告辞,愿以后能再领教高招。” 皮不愚掂了掂手中银子,微微一笑,不加理会。 几名弟子把同门尸首收拾了悻悻离去。走到店门外,见有许多人围观,便怒骂道:“妈的个巴子,龟羔儿子,都给我滚开,难道想死了不成!”众人见状,四散惊去。 皮不愚把银子交给店掌柜,那王掌柜见有许多银子赔偿,大是高兴。 皮不愚牵着胡玉的手,对掌柜道:“王老六,我俩酒未尽兴,给我收拾一间雅座,重新置些酒菜,我俩需得吃个痛快淋漓。” 王老六哪敢不依,忙地吩咐下去。时不多久,又收拾了一桌酒菜摆上。 正文 28、福兮祸伏 皮不愚初显身手,极为得意,早已忘掉胡玉身受剑伤和赶路之事。 胡玉左肩伤势略重,其余之处不过皮肉之伤,无甚大碍,见皮不愚如此侠义豪快,也早忘了浑身伤痛,随他频频把盏。 皮不愚道:“听说你一位朋友杀伤他们好多人,那人想必也挺爱打斗,为何不同邀而来喝酒?” 胡玉道:“那是小弟前几日去岳西有幸结识的,我俩当晚结拜了兄弟。他名叫厉之华,年龄也没你大,可武功挺高,心胸也极豁朗,你若见到他,定能意趣投合,一见如故。日后我会引见你俩相识。 皮不愚听了大喜。 天色将晚,两人已喝了三酝美酒。胡玉本来不胜酒力,此时虽是高兴,但半天没吃东西,空腹暴饮,加之身受剑伤,感觉浑身灼热而又奇痛。原伤口敷药后,血已止住,可现在伤口却疼痛加剧,血水外流。胡玉用手一摸,所触之液,色黑味臭,当遭惊恐万状,惊道:“皮兄,不好!我已遭程若标那老贼毒手,他根本不是给我敷的什么金创药,而是慢性毒药,小弟今日之命只恐难保……” 程若标此人奸猾狠辣,又极工心计,恼恨胡玉将他伪具撕破,况又清楚他过去的罪恶行径,故借敷药良机,换施毒药给他用上,旨在杀人灭口。又想胡玉乃厉之华的义弟,杀了此人也算为死去的弟子报仇。他所施毒药名叫“火骨粉”,表面看去和金创药相似,此药敷上,能立时炙合伤缝,止住流血,不知者唯觉是上等的金创药,时间稍长,药毒便会入血渗延,骨髓灼热,血肉焦干,半日内便会死去。胡玉又喝许多酒,血流加快,毒气蔓延也快。故此血肉被炙,黑黄色的脓血迸烂伤口,流淌出来。 皮不愚闻言惊骇,又见他身上隐隐有热气浮出,满身大汗,吓得酒也醒了大半,虎目暴睁,破口大骂,欲起身去寻程若标。 此时胡玉直感浑身灼痛难当,有若烈火焚心,双目所视渐渐模糊,头晕脑涨,见皮不愚欲去寻杀程若标,声说急道:“皮兄先不要去,小弟自觉无半日可活。今日幸遇皮大哥,死亦无憾。小弟家住苏州城西二十里的振江武馆,家父名叫胡子芳。我死后,望皮大哥给我家里说一声。另外,今日与我们拼杀的是山西黑旗帮程若标的帮众,小弟无能手刃仇……仇人,实是……实……”话没说完,业已昏迷。 皮不愚惊得大叫道:“胡兄弟,你可千万不能死,我定要生剐那贼人,替你报仇!”说罢,抱起他破窗飞出。 程若标知道胡玉不出两个时辰,定会毒发,又怕皮不愚寻仇,回到客栈收拾一下,在酒店不远处埋伏监视,想等二人离开后暗后跟踪他们,乘夜黑暗算。却见皮不愚身抱胡玉破窗而出,身影疾若闪电,眼睛一花,已无身影,还空谈什么跟踪人家? 一名弟子见胡玉栓在店前的那匹骒马甚是骏健,喜悟道:“正巧咱那匹马病得厉害,将这匹马牵来给师父乘,确亦妙甚。”众弟子均赞极是。 那名弟子缓步走向马前,欲解缰绳,那马见有生人走近,突地前蹄猛踢。那弟子抬腿一脚向马也踢去,骂道:“畜生!再踢,老子一剑宰了你!”那马又张口向他嘶咬。这人见马匹性犟,气得抽出长剑欲刺。剑尖刚一递出,猛觉身后有股疾猛的风力卷到,还没回过神来,长剑当地断掉,紧又“噗”地一声,顿感万赖俱寂,被击得**迸裂。 来人似乎恨极,抓起那人的双足,“嚓啦”一声,撕成两片,随手抛向半空。那名弟子的两截肢体从半空中落下,正巧砸在程若标身上。 程若标和众弟子吓得毛骨悚然,魂出窍外,半声也不敢出,若出声暴露目标,此人身法快捷,谁也无法逃脱,非同前者那般被撕成碎片不可。 挥拳击毙那名弟子之人乃是皮不愚。皮不愚抱起胡玉乃是向家里急奔,家离酒店不足一里,皮不愚情急之下,体内真力鼓荡欲溢,疾愈奔马。斯须间,奔到家门,见门关闭,也不及拍门,纵身越墙。他虽习练功法日久,但很少施为,收发却不能自如。这一纵身,穿有一丈多高后,身子极速下落,眼看就要重摔地下,忽觉有股极强的外力向上把自己托起。皮不愚知道出手相互的是母亲,_身子刚一落地,便急声道:“娘,快来救命!” 皮不愚的母亲闻听此言,大惊失色。这婆婆虽武功高绝,然仍是妇人,听他如此惊呼,急忙问道:“是谁胆敢伤你?快说,快说呀!” 皮不愚急道:“是他、就是他!” 皮母见他怀抱一个死人,心想这个死人怎会伤他?若伤他,又怎会将此人尸体抱来?她深知皮不愚说话行事有时突莽,见他刚才纵身越墙,功力浑厚充沛,不似受伤模样,立时想到是让自己去救他怀中所抱之人的性命。果不出料,皮母见他所抱之人已气若游丝,昏死了过去。 皮不愚叫道:“娘,他是孩儿刚结识的朋友,您一定想办法将他救转,我去把马牵来。”说完,将胡玉往地上一放,转身奔出。又想纵身越墙,突想刚才差点摔伤,便又回身开门,飞奔而出。 瞬间已近酒店,突见有人抽剑欲刺胡玉的马匹,不用猜,便知是程若标的手下。皮不愚恨极这伙人,身形加速,奔至近前,狠出双拳,分别击向长剑和那名弟子后脑。此一狠击,力道浑猛之极,这名弟子魂未出窍,便已头碎丧命。 皮不愚心里记挂胡玉,也没向尸踏上几脚,幸亏程若标等人祖辈积德,否则,不遭那撕身之祸,也难逃这**迸裂之灾。 皮不愚解开马缰,那马甚通灵性,随之奔去。 程若标见皮不愚牵马已走,这才惊心稍落,忙招呼其他弟子收拾尸体尽快离去,寻个地方掩埋,恼得将那匹病马也杀了。若非此马,怎会两次遭受如此惨重打击?一匹病马,竟累及十几条人命,端的骇人听闻。 正文 29、隐世高人 皮不愚叫道:“娘,他是孩儿刚结识的朋友,您一定想办法将他救转,我去把马牵来。”说完,将胡玉往地上一放,转身奔出。又想纵身越墙,突想刚才差点摔伤,便又回身开门,飞奔而出。 瞬间已近酒店,突见有人抽剑欲刺胡玉的马匹,不用猜,便知是程若标的手下。皮不愚恨极这伙人,身形加速,奔至近前,狠出双拳,分别击向长剑和那名弟子后脑。此一狠击,力道浑猛之极,这名弟子魂未出窍,便已头碎丧命。 皮不愚心里记挂胡玉,也没向尸踏上几脚,幸亏程若标等人祖辈积德,否则,不遭那撕身之祸,也难逃这**迸裂之灾。 皮不愚解开马缰,那马甚通灵性,随之奔去。 程若标见皮不愚牵马已走,这才惊心稍落,忙招呼其他弟子收拾尸体尽快离去,寻个地方掩埋,恼得将那匹病马也杀了。若非此马,怎会两次遭受如此惨重打击?一匹病马,竟累及十几条人命,端的骇人听闻。 皮不愚一路拽马疾行,见不远有三名巡捕正迎面而来。这三人离远便看到有人牵马急行,疑是偷马贼人,发声大喊,抽刀拦截。皮不愚见对面有人拦截,更增愤怒,抬腿扫去,三人登时腿骨齐断,撞向一边。 进了家门,把马栓好,入屋去瞧胡玉,只见胡玉紧闭两眼倚坐床上,面色蜡黄,无半丝血色,身上已无缕缕白气。那婆婆面向胡玉,双掌贴于胡玉后背,正运以冰寒之气帮他化解那火骨粉之毒。 皮母道:“他是受滇西阮氏那妖婢的火骨粉之毒,_你俩怎会招惹她们?” 皮不愚道:_“我俩怎知那老头给的药有毒?我俩一起在茶馆喝茶,那老头带帮人见到我俩便抽刀想杀,最后他们被我打败,这位胡兄弟受了伤,我让他们给药敷伤,没想到那恶老儿用上了这毒药。” 皮母骂道:“喝酒打斗,招祸在身,还骗我没喝酒,胆子不小!” 皮不愚见母亲生气,不敢多声。时不甚久,胡玉身上已被那婆婆所施的寒气笼罩,结成了薄薄一层冰,面色已渐渐好转。 皮母收了功,下了床说道:”幸好毒浸不久,若再迟半个时辰,老娘法力再高,也无这起死回生之术了。”接又板起面孔道:“今日之事,需给我从实道出,稍有的谎骗,绝不轻饶!” 皮不愚不敢再瞒,便将经过细陈一遍。那婆婆道:“你们即成了朋友,这三两船银,等他伤痊后,还给人家。”皮不愚连声答应。 胡玉身上冰气渐消,那婆婆复施冻上,连续六七次,体内火毒已基本得以控制。那婆婆甚通医术,或煎草药灌服,或运动逼毒,不消十日,胡玉身上火毒渐已消尽,已能下床走动。 胡玉自能睁眼和开口说话,见躺在皮不愚家里,心想自己这条命乃这位前辈从阴府硬给拉回来的,心中感激。见那婆婆年纪五旬左右,容貌仍很美丽,可以看出她年轻时,定是貌美如花。皮不愚的肌肤虽被晒得黝黑,但虎目耸鼻,甚具英气。胡玉总觉自己好象与他旧曾相识,却又想不出为何。 那婆婆道:“胡公子,你家人也忒放心,这千里遥远,怎会让你独自外出,江湖上可凶险得紧呐!” 胡玉感激道:“有劳前辈垂眷,父母成日疲碌,不得闲暇,我才代二老出来办事,不期途中多难,劳前辈和不愚大哥舍力相救,这等大恩,不敢言谢,今后实不知能为您做些什么。” 那婆婆见他年小懂事,于是说道:“你和峰儿既是朋友,我们也算一家人,不必客套,你再静养几日伤,便可痊愈无碍了。” 胡玉道:“晚辈这几日赘扰,伯母费了不少功力,晚辈真不知该怎样才好。” 皮母笑道:“好好,够了,够了。” 皮家共有三间草房,左间房为皮不愚所居,壁上挂着各种兵刃,也有一些书籍。胡玉想他如此戆性,竟室内藏书,不觉好笑。正堂桌上放一龛盒,龛后好似有祀祭的灵位,用黑布罩盖,侧边香炉上蓝烟缕缕。正中悬挂一幅中堂书法,为隶笔所就,笔力柔绵不失浑度,头伏尾翘,似灵虫欲蠕,体格闲盈平和,清秀雅美。所书乃唐代皮日休“游栖霞寺”之诗句。 胡玉观之赞赏不已,轻声念道:“不见明居士,空山但寂寥。白莲吟次缺,青霭坐来销。泉冷无三伏,松枯有六朝。何时石上月,相对论逍遥。”双联书云:观雪悲悠远,赏花解贪嗔。_ 胡玉不由道:“这位诗人就此诗时,时甚聊赖,感触万千,描彼伤己,意境悲冷苍凄。此诗自当以隶法书之,方为静郁。伯母博学多识,所悬此诗,必有独妙之意。” 皮母见他深解其诗之蕴,叹服道:“胡公子天赋颖慧,年纪虽小,所知颇深,这位皮诗人的诗你爱吟么?” 胡玉道:“不敢受伯母夸赞,晚辈枵腹无几,乃寸指测渊,怎敢在您跟前妄加訾评?” 皮婆婆笑道:“勿需谦礼,我最爱听别人谈些文趣,但说无妨。” 胡玉道:“请恕小侄僭越。说起这位皮日休诗人,乃襄阳竟陵人氏,巧也姓皮,乃属侠义派诗人,因生于晚唐,其经济仕途坎坷不顺,时逢国家危乱,痛恨朝官声色犬马,茹毛黎民,遂毅然加入黄巢义军,侠泽民众。所作之诗,大多为当时现实风格的惜民境意。其诗格调朴实,不饰媚态,意境使人悲愤怜叹。其《橡媪叹》中有几句云:‘伛伛黄发媪,拾之践晨霜;几曝复几蒸,用作三冬粮;细获又精舂,粒粒如玉珰;持之纳于官,私室无仓箱。如何一石余,只作五斗量。狡吏不畏刑,贪官不避赃!吁嗟逢橡媪,不觉泪沾裳。’这篇诗中实是勾划出虎官狼吏的丑恶凶贪嘴脸,饥民的水火之苦跃然可见。”唉,虽前朝之腐,却与今朝无异,实乃同出一辙也。” 那婆婆听他论得精僻,大为兴致然然,又略有自豪之态。皮不愚唯懂一二,他本不癖爱诗词文句,对此兴趣索然。 “胡公子少年学深,令人佩服,唉……”皮母叹口气又道:“这位皮诗人乃我家祖爷,是我祖父的曾祖,当年他参加黄义,济难哀民,虽文武兼得,终恨大志未业,如今却尽归尘灰荒土……可憾峰儿生性乖张不经,辜背宗意,疲于雕琢,若能象胡玉公子这样常能潜温文德,不负祖愿,该有多好!” 胡玉心道:“幸亏皮日休不是恶人,否则,我若嘲骂几句,可就惨了。皮不愚怎随母姓?当真令人蹊跷。”心中所想,也不便问及。他见皮母神色黯然若凄,当即道:“伯母何必怀古伤今,不愚大哥武功高强,侠气冲宵,我怎及得上他?若非您和不愚大哥舍力相救,小侄早已命赴黄泉了,即使文墨再多再高,复有何用?李白曾云:天生我才必有用。只是皮大哥眼下无机拓展神威,有朝一日,他必会英名四播,功成名就。本朝太祖匡胤帝以镔铁独握,力扫三军,从而创业垂统,并非以文章撼来的江山。伯母勿需烦忧,皮大哥比我强得太多。” 皮母闻言在理,心中甚喜,道:“胡公子所言甚肯,总之,还是文武双全的好。” 正文 30、凶险归途 复过十日,胡玉伤势全好。想到自己已离家一个多月,虽遭大变,但获识甚丰,也算不虚此行,特是结识了厉之华和皮不愚两人。恐父母牵挂加倍,于是次晨辞别他们母子。皮母让儿子送他一程,二人心中皆喜,自然要去那家饭馆再喝场酒。到了酒店,要罢酒菜,两人边饮边谈,天南海北。皮不愚知他还要赶路,不宜多酒,自己也留量许多。 酒饭之后,渐近午时,皮不愚用那三两船银抢先付帐。二人出了店,合乘一骑,皮不愚直将他送到南陵。临近东城门,但见门前众多宁兵,其中一人手拿一幅画像,出入群民挨个被搜查盘问,看画像辩认。胡玉见那画像中人,不由倒吸凉气,心下大惊。 皮不愚也已见到那画中之人略似胡玉。二人向西行一偏僻所在,见四周无人,胡玉道:“不瞒大哥,那画像中人正是小弟……”接把杀死连知县,怎样逃到江边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皮不愚听后笑赞道:“胡兄弟年龄虽小,侠气却是十足,如此狗官,确该杀之。今日区区几卒,若想擒得你我,却是痴想,我把你送出城去。” 胡玉大喜,暗想若非皮不愚远送,自己实难出城。两人行到城门口,胡玉坐在马上,皮不愚牵着缰绳大模大样地走去。众兵见二人傲慢无礼,连马也不下,恶声喝道:“兀那俩小子,眼瞎了没有,过来让军爷走两眼!” 那手持画像的见了胡玉,又看了一眼手中画像,不由一惊,当即大叫:“将骑马的那个小子拿下!” 众兵听此一说,齐声大喝,抽出腰刀,向胡、皮二人围了上去。首先一兵欺近马身欲拽胡玉。皮不愚见状,身如电闪,抓住那兵右手,向其颈中划去。那兵惨呼也没来及,便身首异处。皮不愚又快身闪回,仍手握马缰,好似甚事皆无发生。 众人见那兵突然操刀自杀,皆骇异惑然。皮不愚趋退如电,众兵自难看出这般身法,均想是胡玉用了什么妖邪之术。众兵只顾发喊,却无人再敢相近。I 胡玉也见那兵死得蹊跷,又见皮不愚面带微笑,当即知道乃他所为,连自己也没瞧清他是如何下手,不禁由衷叹服。 那手持画像之人显然是个头目,见众兵不敢靠近,便忙下令关闭城门,接又吩咐一人去搬兵力。皮不愚暴喝一声,疾身而近,双拳击向关闭城门的两个宋兵。那两人登时胸骨齐断,瘫软于地。皮不愚恨那手持画像之人闪欺此人兵近前,手臂探出,抓了过来。那人见状大恐,举刀砍向对方手臂。皮不愚冷声大笑,对来刀有若不见。 胡玉大叫“小心!”余音未了,惨呼彼出。 皮不愚见刀砍下,功力随即布护全身,那兵狠命下砍,受对方内力反弹,刀背却弹向自己前额,越用大力,越加反弹厉害,登时脑骨裂碎。皮不愚手臂一震,将尸身向其余众兵掷去,当即砸翻数人。余者见状无不悚惧,眼睁着两人扬长出城。 出得城来,胡玉暗叫万幸,当下说道:“皮大哥,你应赶快回去,不然援兵来到,再回中恐不易。” 皮不愚道:“此些废物,倾巢而出也难奈我何,反正已杀了几个,索性大杀一阵。” 胡玉心想他武功高强,自然难以抓得住他,他不杀众兵已是万幸。 念及此,刚欲再说,不料皮不愚朝马背一拍,那马一声长嘶,有若离弦之箭,疾速而奔。胡玉在马上只感劲风吹耳,树木倒退,回头一瞧,皮不愚已在百尺之外。见他向自己一抱拳,转身疾步返回。胡玉心中讶异,见他身形已远,便止住马,跳下身来,向西跪拜了几拜,才又上马奔去。 一路催马疾行,到了晚间,已至郎溪。胡玉不敢入城,绕离城区,专寻小道而行。到了一个集镇,天已甚晚,只得寻个客栈留宿,可望明日晚间能返苏州。 这一路疾行,甚感饥乏,吩咐店家备些酒菜,拿了三副杯筷,给厉之华、皮不愚设个虚位,杯中各自斟满了酒,孤自惆怅小饮,也不知想些什么,惆怅些什么。若厉之华和皮不愚能至此,方觉惆怅失意和孤独感才能消失。 正自孑神小饮,忽听房门被人拍得啪啪直响。门外有人道:“客官,送茶水来了。” 胡玉听声是那店家,暗自寻思:“我刚入屋时,就已送了茶水,此番定有蹊跷。” 想毕便道:“多谢店家,房内已有茶水,不再要了。” 却听那店家在门外又道:“另外有封书信,是刚才一位爷让我转交,请把门打开。” 胡玉听罢,心想能有谁写信与我?既然知道我在这里,又为何不来厮见,难道皮大哥有信要转交给我?又想。绝不可能,如今各处设卡正缉拿自己,这店家也许报了官,引捕快前来捉拿,也不可不能。 思至此,甚为急虑,于是说道:“既有朋友的书信给我,就麻烦你从门缝传塞来。” 话音刚落,便听有人喝骂道:“尔等凶贼,胆大妄为,竟敢剌杀朝廷命官,又杀死兵捕,实乃罪大恶极,今夜休想再逃出去!” 那连知县被杀一事早已轰传千里,一时诸些贪官污吏无不胆战心惊,均有惶惶不可终日之恐,多加兵卒衙捕保护自己,唯恐不知哪日也会毙于刃下。那连县令有一表叔,官任安徽总兵,闻听表侄被杀,便下令各府县严以辑捕追查。在岳西追查的兵士,见胡玉逃奔,便向府衙画师描述外貌,画成图像,下发各县,留意寻捕。若有得知凶踪,及时报官者,可得赏银一百两,擒住押送官府者,赏银三百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店掌柜见胡玉外貌颇似画像中人,想到又有百两银子可赚,便吩咐伙计严加监视,自己则快马动身,去郎溪县府报官。客栈距县城不远,不久便引着众兵来到客栈。 众兵捕见胡玉在屋内不愿开门,立即猜想此人定是杀人凶犯,当下找来一条膀粗的木棒,又去几人于房后窗下埋伏,恐其跳窗潜逃。众兵持棒连捣几下,房门闩杆断裂,门被撞开,众兵全都冲进屋里。但见屋内桌上摆了酒菜和三副杯筷,料想此屋共避有三人。众人又见房中空空,事甚诡异,不敢分散搜寻,恐遭暗袭。众兵正自小心游视,忽听房门“吱扭”一声,门已被反锁。众人情知着了道,忙又向里回拉,哪里拽得开? 胡玉得知对方操起木棒欲撞房门,自己在屋内急得团团乱转,四下寻望,无一处可以逃身。正焦急间,门被撞得欲开,忽见门上有个方洞可以容身,便急忙攀上,弯身卧在里面,见众兵入屋,迅速跃下,将房门关上,随即上了锁,趋步奔向马棚,抽出短剑,割断缰绳,飞身上马。幸喜众兵来时疏忽,店门没关,致使胡玉打马疾窜,又逃了去。 其余围在店外的宋兵,听里面有了声响,慌忙奔向店内,未及店门,猛从店内迎面冲来一匹快马,当即被马撞翻。余者忙去拦截,那马奔出店门,再无阻碍,迅如飞箭地绝尘而去。有人想去牵马追赶,对方早已奔远,况又天黑,氐然莫及。 胡玉在马上没命疾奔,心下暗自庆幸,连声祈祷王二狗泉下有知,来显灵保佑自己脱离险境。 正文 31、人轻马疾 在马上慌不择路,夜间也难辨请方向,奔有十多里地,发现一条官道,也不知是通往何处,便顺着道打马疾行。奔约三四十里,人马均甚疲累,不由放慢。在马上极目四望,只见前面出现一条岔道,不知那岔道各是通向何地,右侧不远好似有座山岭,远远瞧去,一片黑压压地。暗想:“此时应去山林暂蔽一夜,如此盲目奔突,闯入兵捕设的罟中也很难说。”于是策马向那山岭行去。 不到片刻,已奔至所谓的山岭,心里不由暗自好笑,哪曾是座山岭?原是一落甚大的村寨。村寨地势颇高,夜间远远望来,黑黢黢地直如山岭一般。 行没多久,已近村口,但见路旁有座残庙,近瞧庙门枯破,牖木残败,心想等到天色微亮,辄可探清道路,今夜只好宿于破庙里。下马轻轻推开庙门,顿闻一股霉潮气味。将马牵入庙内,将门关好,心里总算落了块悬石。想起不久前还在失魂落魄中,至此仍然怦怦心颤。 胡玉一整天很少吃什么东西,加之拚命逃身,这一安定下来,直感腹内饥肠漉漉,口干舌燥。轻步出得庙来,去寻水喝。 江南被称水乡,河流沟洫自是很多。寻到一处溪边,趴着身咕咚咕咚喝个足。虽溪水腥涩碜齿,但口焦乍饮时,入口甘甜,似佳于黄山之泉。喝个痛快,又洗把脸。一路劳乏,浑身倦怠,返回庙里,倚在墙隅处不由呼呼酣睡。 这一沉睡,至日头升起老高方始醒来。起身一瞧庙内,但见蛛网遍结,佛身尘厚,可见此庙残损,无人出银修葺,四处便溺皆是,已成众人入厕之所。见自己所卧之处溺迹斑斑,幸是干迹,不致污衣。瞧时辰不早,又在门缝向外窥视,见无异象,方敢牵马出庙。向附近农人一打听,此处名唤牛头山,临接浙江。胡玉心中大喜,暗道离开安徽辖境,一路便可平安无忌了。 耀日当空,心欢马快,不尽两个时辰,已行到太湖岸边,对岸便是苏州。岸前东望,只见湖面清波涟漪,碧水接天,隐约似有船只驶来。不多久,果是一艘渡船,岸边也有许多农商人众摆渡,见船驶近,均上得船去。行至湖中一岛,下有几人,复又东行。申时未到,已驶临对岸的太湖镇。 上了岸,心想不久便可与父母相见,虽离家才短短一个来月,但从未出过远门,这次回家,仿佛是在外十年。回想一月间几遭大变,经历诸多奇险,今置身安地,恍如梦里,不由悲喜交加。一路打马如飞,急返武馆。 武馆临近太湖,不久已到。胡玉翻身下马,心情格外激动兴奋,那匹马见了家门亦欢快地长声嘶鸣。 胡玉见门关闭,上前拍门。院内有一丫环在剪修花草,闻人拍门,走近询问。胡玉童心大起,故粗着声道:“我是你们馆中的朋友,要见你们家馆主。” 那丫环道:“我家老爷午时便去城里了。” 胡玉忍笑道:“那就相烦通报你家夫人,让她亲自开门迎接。” 那丫环听了道:“你这人好生无礼,说话没点正经,我家主母怎好亲自与你开门?你晚些时间再来,便可见得我家老爷了。” 那丫环说完,转身欲离。 胡玉笑道:“你若不通报,_我如走了,_后悔已迟,你家夫人和老爷知道后必会重责你。” 那丫环道:“我家老爷前几日吩咐过,陌者至此,不许我们妄自开门,我一个小丫头可不敢自作主张。” 胡玉道:“禀报你家夫人,就说她的至亲前来拜望,她见到我后,高兴也来不及。” 那丫环听了语气,只得道:“客人略等。”说过,转身离去。 不久,便闻得院内足声跫然,想必那丫环已引胡夫人而来。胡夫人行到门前,向外问道:“门外哪位客人要见我家老爷?” 胡玉听到母亲声语凄婉,想是自己走后多日,成天记挂所致,心里顿感悲酸,强忍泪道:“娘,我是玉儿,快开门啊!” 胡夫人乍闻,惊喜万状,也不等丫环去开,自已抢到门前,拔开门闩,开门一瞧,惊喜而泣,奔上前搂住胡玉,霎间泪如雨下。 胡玉心潮澎湃,也掉下眼泪,使他真正感味到人间的母爱乃何等纯贵,任何情感也不及此。 那丫环见是胡玉回来,又是高兴又是羞窘,笑道:“无怪在门外时傲气十足,没想到是少爷来了。”胡玉笑道:“我早听出是屏儿的声音,想给你们个惊喜。”当下母子二人拉着手入了院内,屏儿随后牵了马,反手又将门给闩上。胡玉道:“此马随我这次同苦共乐,又救我性命,可要好生照料它。”屏儿笑道:“少爷放心,交与我好了。” 母子进了客堂,胡夫人搂着儿子问这问那。胡玉把所经之事向母亲说了一遍。胡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口中念佛不止。 胡玉道:“听说爹爹去了城里,这几日家里还好?” 胡夫人听询,却掉起泪来。胡玉大惊,这时一个丫环进来道:“夫人,老爷回来了。”胡玉听说父亲回来,忙地站起迎了出去。 胡子芳自从胡玉走后,一个多月也没得到半点音讯,派出去的那四名弟子虽没见到陶家父子,俱已平安地传信回来。问及他们时,四人均说定好日期同回家里,可等有七八天,没有见到胡玉,便来禀报。胡夫人担心胡玉孤身在外四处凶险,成天哭泣。胡子芳也常常记挂,懊悔不该遣他外出。今听胡玉已安然回家,登时喜出望外,忙三步奔作两步赶来。 胡玉见到爹爹,不觉泪落。胡子芳不禁眼中噙泪,片刻说道:“你娘和我都一样想你,回来就好。没料玉儿还在外结了侠义冲天、武功高强的好朋友,此行不虚,此行不虚。此行不虚。呵呵呵呵……” 胡玉闻言,大感惊诧:“爹爹怎知我在外结交了朋友?” 胡子芳见他面色憔悴,比过去瘦了许多,不禁悲酸。说道:“你一路风尘朴朴,想必很累,让人已烧了水,快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胡玉道:“是。爹娘先坐,我先去了。” 沐浴之后,换了衣服来到自己的房里,见书桌上放有两个卷轴,打开一瞧,见是幅书法和幅山水图画。那幅画中雾山缥渺,流溪淙淙,一少年携琴挎剑,步履轻灵,貌似自己。图中物景静中伏动,墨气淡雅,笔法凝婉淋畅,气态飘洒万千。左上跋书“琴心剑胆图”。展开那幅书法,却见笔力遒劲,纵横飘忽,流转无方,书的是唐代宗李豫的“赞四将军诗”。胡玉赞赏不已,一看左下落款:谨奉胡玉贤弟嘱书,之华试笔。 胡玉又惊又喜,更加仔细欣赏,那幅书法格调高亢,笔架若剑挥舞,墨韵苍健无拘,略带缕缕寒气,直是法书与气韵溶而为一,气势夺人。不由赏吟道:“四将军,椎如飞。骇天泣鬼贯古今。雷霆暴起助其威,怫腾壮哉以为神。”胡玉心想:“厉大哥已来找过我了,他回家也不过一个月,怎这么快又从家回来了?”想到自己回来未能见到厉之华,不由憾然惆怅。 正自茫然出神,却见胡子芳推门进来。胡玉起身道:“爹爹请坐。”胡子芳坐后又询问他在外一切。胡玉把所经等事又详细说了一遍。胡子芳听得时而瞠目结舌,时而愤恚激动,昔日许多难解之事,如今登时闻之憬然。说道:“玉儿,你这趟实不虚行,也知道了江湖处境,你肖师兄被害,以后再慢慢打探不迟。你那义兄厉之华在这三日,前天才离去的。对了,他临行前,留给你一封书信。”说着,从衣内拿出一封书信递给胡玉。” 胡玉抽出信来,见字字笔架清奇。书道:“胡玉贤弟:岳西一别,阕闻美音。兄一路安顺家中,顿留几日。顷以念弟心切又恐师长悬忧,故先南下姑苏,访弟共乐,憾未得见,犹是挂怀。吾劣作两幅,乃不羞涂笔,奉于府上,以求贤弟雅正。令尊令堂念弟心切,然万碌缠身,无空南寻。然兄顺途归师,可望再能异地逢见。匆匆拜别,临书草草,祈弟谅之,愿复会之期不遐。”胡玉看罢,百般怅意。 胡子芳道:“你得罪的那位黑旗帮主程若标寻上馆来,暗施毒手,杀了你的杨师兄和洪师兄,我去城里办事没来,厉小侠当时也去城里购物,幸亏他来得及时,不然,那场厮杀我们可要损失惨重了。” 胡玉闻之大怒,恨想这狗贼好生卑鄙狠毒,今后若不手刃此獠替师兄报仇,真枉自做人了。心下又对厉之华感恩不尽,自己所处的两位朋友,均对己有莫大恩义,不知何时才得相报,若非自己中毒所耽,定能与厉之华携赴铜陵。想到此,对程若标更加切齿腐心。 晚间宴厅大摆酒席,馆中弟子几乎都到。众弟子见了胡玉,倍加亲切。胡玉心道:“厉大哥和皮大哥若至此同席,岂不更为欢闹?”想到昨夜还被人追杀,宿于破庙之中,今日却宴席接贺,亲人欢聚,直觉宛若梦中。 欢宴直至子时方散。胡玉这次虽初涉江湖,却历变不少,能全身返回,也为万幸之事。因此,加倍练功,他本来资质聪敏,加之勤学苦练,功提甚速。 正文 32、西子闻琴 却说厉之华临行中土之前,师父因有件往年旧事去了中原,自己一人甚是无聊,愈发思念家中,便留书一封,私自下山,又恐师父回去责怪,在家小留几日,辞别父母南下苏州。他到武馆的当天,便和胡子芳去了城里,等赶回武馆时,正遇馆内有人厮杀。 程若标在铜陵受尽胡玉和皮不愚的侮辱,越想越气,连夜急去苏州,欲杀胡玉全家解恨。到了苏州打听三天才得知胡玉住所。程若标没料胡玉是胡子芳之子,便派一弟子探以虚实,禀说胡子芳去了城里。程若标大喜,率弟子攻进馆内,杀了馆中两名弟子。 程若标欺胡子芳不在馆内,肆无忌惮,正在大显威风时,厉之华似从天降,如虎入羊群。程若标见他复现,恐骇之极,舍下众弟子骑马逃奔。众弟子见师父已逃,也急如丧家之犬没命逃身。胡子芳也巧从城里回来,突见厉之华和众弟子正在追杀一群人,立知家中已遭敌袭,便截于途中,击毙两人。 厉之华甚恨程若标该伙,想斩尽杀绝,胡子芳恐多树外敌,增加仇怨,便止住了众人追杀。胡子芳听门下弟子极声叹服厉之华武功如何高强,举手投足间败溃群贼,闻后大为感激敬佩。见他一表温弱之态,竟是这般身手了得,心下欢喜,于是强留他在馆中多住几日。 厉之华因有事在身,在天馆逗留三天,方与胡子芳告别。离了苏州,一路南行,多年难回中原一次,见江南风物灵秀,心中赞叹。心想既到了苏州,杭州自不可绕之而过。苏杭两地居不甚远,次日黄昏时分,已抵杭州。 杭州时为南宋京城,名为临安。入得城内,但见商贾云集,行人比肩,更是繁华灵杰的所在。行至西子湖畔,见那柳岸排荫,白堤卧波;满湖轻舟曳水,箫管悠扬。心里直赞:“人家所说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说的为不虚。虽苏州珍园奇设,太湖韶光,但这杭州山水佳丽,风情万种,看似较苏州为妙为绝。” 日依山尽,雷峰夕照,湖映塔影,愈显湖色姝艳无伦,流光溢彩。正自痴赏,忽闻近处琴声铿锵,奏意似浓愁千缕。循声瞧去,见左侧不远有艘游船,匠造得十分美巧。厉之华蹀躞及至,闻那琴声更加清婉。琴略微伏,舱中有一柔声婉唱,辩声可知弹唱者系位年轻女子。凝神静听,闻那舱中女子唱道: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那女子音忧声怨,浓愁似见。所唱乃李易安晚年时的苦婉词“声声慢”曲调。词意孤苦凄凉,愁烦萦绪。那女子唱来,其声欲泣,娓娓含悲,剧增李词的凄苦之意。 厉之华幼赴陲地,朝夕与寒雪塞风相处,哪闻过如此凄雅曲喉?一曲甫毕,情不禁大声喝采。采声未住,突地后悔,赶紧敛了采声,心想舱中那位年轻女子心情必然苦楚,才以此曲消愁,自己可谓唐突西施,实为不该。 那位弹唱女子乍闻岸边有人喝采,芳心大惊,轻撩舱帷,向岸上张望,见近岸立一少年,白衣嫳屑之下,有若玉树临风,神态极其不凡。这女子不由春心怦怦,红韵涂面,暗道这少年生得好美。那摇橹的是一丫头,约十四五岁,见有人萦扰小姐婉绪,大是嗔怒,又见这少年俊美,也不由怒气敛息。 厉之华见那摇橹少女面隐微怒,忙歉然道:“在下幸闻仙音,词美曲婉,忘形失礼,相扰雅奏,望姑娘恕以煞兴之过。”却听舱中女子叹道:“妾聊赖无绪,游湖耗心,偶抚苍弦,扰了公子清心,贫艺陋技,何敢消得公子赏采……唯望能得遇知己,消除此郁,唉……”说到后几句,声音低微,几不可闻。 听那女子之言,似大有孑然无己之闷,愁情凄苦之间,想吐露忧情,却欲言又止。厉之华久离中土,同女子极少接近,听那女子悲憾无有知己消那孤凄之情时,_不禁心存悯然,说道:“姑娘弹技盈灵,柔谐和美,琴曲诸类,在下虽是不精,但极爱欣赏,姑娘所弹唱之词愁烦凄婉,不知这般妙境,为何心蕴慵懒之怨意?”舱中女子听他如此询问,一时竟羞于卒辞,唯悲喟连连,半晌不语。 那划船少女见小姐无言可对,对方又呆立岸边,觉得场面甚窘,便道:“听公子口音,是外乡人罢?是否头次来临安?”这少女语音娇脆动听,使人听了大有亲近之感。 厉之华道:“有劳姑娘垂询,在下确属头次来杭州。” 那少女闻罢,拍手笑道:“甚巧,今见公子见识不凡,谈吐不俗,极像个文人,又是首次来杭州,我家小姐憾无知己好友,公子可否入舱一叙,载你尽赏湖中之景可好?” 舱中女子听这丫头欲邀厉之华上船,登时红晕浮腮,佯嗔道:“红儿!”那摇船少女嫣然一笑,不加理会,却把船划临岸边。 厉之华说道:“多谢这位姑娘。真想畅游湖中诸景,唯恐赘扰两位姑娘雅兴……” 那叫红儿的划船少女笑道:“公子怕个啥,瞧你瞎讲嗳!你也恁个闺女态,这等脸面好不羞。” 厉之华心想若不说两句委婉的客套话便上船去,那才羞呢,她怎反过来说?想必江南人比北方人要开通得多。” 这时舱中那女子道:“既然公子要畅游西湖,如不嫌弃,尽可上船来罢。” 厉之华心里微微一动,道:“姑娘既如此抬爱,在下就有僭了。”正欲跳入船中,忽那红儿道:“公子勿急,岸高船浅,待我去拿河梯由你使。” 厉之华笑道:“不敢有劳姑娘。”说罢,一提丹田之气,身子向前一纵,飘然落在船板上,船身毫不晃动。 那红儿见他身轻如燕,直如鸿毛飘落,大为惊讶,连声赞道:“公子好了得!可是妖术么?不不,可是仙术么?” 厉之华笑了一笑,走她近前道:“请姑娘回舱歇息,让我帮你来划。” 那红儿道:“公子是客人,怎可劳你划?我家小姐待会定要骂我哩。” 厉之华道:“你家小姐温善得很,怎会骂你?划船挺惬意的,还是让我来。” 红儿推辞不过,只好笑着让开,自己站他身后,瞧他划船。 这船靠临岸边,他想将船调个头,转入湖心,无论怎样去摇,那船只是原处打转。红儿见他根本不会划船,在他身后,只是格格地笑。 厉之华武功虽高,对划船来讲,却是一窍不通。并非单凭劲力,而需灵巧适恰的掌握相配合才可。他在船头胡摇乱摆,那船仍是左旋右转,毫不前行。厉之华又羞又急,手忙脚乱,既是自己硬要划的,也不好意思罢手。正自心急,不料用力过猛,双浆拨水甚浅,将湖水拨得直飞上天去。 舱里那位女子听他要帮划船,可小船良久不行,唯在原处打转,又听得红儿在舱外直笑,立即知他根本不会划船。掀开舱帘一瞧,见他正忙得不可开交,把湖水拨得老高,也忍不住想笑。 红儿见状,更加笑得厉害,嘻嘻笑道:“公子船划得顶好嗳,我也不会向你划得陀螺般地滴溜溜,肯教教我么?” 厉之华听她嘲笑,见自己偌大个人制不住这条小船,也不禁哈哈大笑。笑道:“我以为划船挺容易,_不料竟这么难。俗话常说:骄兵必败。这话端是有理。” 舱中女子道:“红儿,_你这鬼丫头,怎可劳人家摇桨,快替公子划过。” 红儿笑道:“我划得更不好,公子勿要笑好嗳!” 厉这华笑着让开,红儿把过双橹,轻拨微荡,那船便向湖心驶去。 这时舱中那女子道:“公子若不嫌舱小屈身,入内饮杯茶可好?” 厉之华自上得船来,一直没得见舱中女子生何模样,闻其声柔美甜软,心中不由一荡,稀帘所望之下,但见那女子年月二十,一身淡蓝长裙,云堆翠髻,面似敷粉,唇若施朱,唯目光略显凄淡,但更衬雅柔之态。这女子当舱而立,宛如海棠一枝,妩媚之极。 厉之华见这女子容貌娇娈,举止俊雅,有些嗫嚅道:“姑……姑娘说哪里话来,承蒙厚待,在下受宠若惊。”于是轻撩舱帏而入。 那红儿见他进了船舱,偷偷一乐。 正文 33、美女如玉 舱内虽小,但设置却极清雅,棕毯铺板,轻丝帘帷,中设杯案,舱隅处放张瑶琴,案放一支玉箫,整舱间芳香氤氲。厉之华进内,大感神醉。不由又看那女子一眼,见她端庄秀美无伦,不由心里大感蹙踖。 那女子见他此态,亦羞得脸上通红,赶紧沏了杯茶过去。厉之华此刻已魂不守舍,忙道:“多……多谢……谢姑娘。”见这女子素指纤纤,几乎与杯同色,好似手指原就长在杯上一般,忙地伸手去接。二人手指相触,厉之华如受电击,突一哆嗦,杯中茶水溢将出来。那女子同时也是一颤,含涩低首。 厉之华生平以来,第一次与年轻女子这般厮近,尴尬窘迫之感自是难免。见此时情景甚是羞滞,忙饮了一口茶,只觉入口生津,颊齿生香,精神为之一振,当即赞道:“舌齿生香,好茶。” 那姑娘微笑道:“此为初采的西湖龙井。” 厉之华久离中土,对茶丝毫不懂,于是赞道:“哦,饮此佳茗,实为幸运。”然后举杯一口喝光。 那姑娘见了,暗自一笑,又续了一杯,待厉之华喝过,把残茶倒入湖中,转身又沏一杯茶道:“公子再品这杯,以觉如何?” 厉之华接杯一看,杯中有朵白菊花,被水一冲,徐徐渐张,其香气沁鼻。不由大赞:“未饮其特,先嗅其香,此更为妙品。” 那姑娘道:“其实也非什么妙品,只不过家乡常品,此茶名曰杭白菊。” 厉之华呷啜一口,感觉其香柔甜别致,大为赞叹。说道:“多谢姑娘赐香茗享用,在下感激不尽。” 那姑娘道:“公子客气,既来杭州,妾只有用当地茶相待。” 厉之华道:“可惜在下对茶道不精,有负姑娘雅待,实感羞恧之至。” 那姑娘道:“公子真心赞茶,如同文曲,无人精,而有人听,于主者而言,皆为幸事,君何有这负愧之感?” 他见这少女谈吐高雅,然眉目中始终微含凄色,暗思这少女大殊寻常女子,定是出身宦门之家或文士之第,不知心里有何苦楚。想毕问道:“请恕在下僭询,姑娘眉目含愁,刚才所唱,虽曲尽其妙,却大有悲凄苍凉之意,不知有何怨闷,可否言宣?” 那女子见问,微微一羞,叹声道:“公子垂问,妾真不知该如何措辞。唉,憾世间之大,妾身却茕茕孑立。事不尽意,难明我心,纵文才高渊,唯孤芳自赏,复有何意?古人曾云:知我者,二三子。奴妾放眼所寻,相知无一,况二三子乎?似乎伶俜至那‘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了。今偶拾残兴,划湖遣闷,羞弄弦丝,得以公子谬赞,妾不胜惶然。” 厉之华见他蛾眉颦愁,倍增娇丽,言谈又若隐若现,心下大为怜爱,说道:“姑娘何必自忧?‘俗人积堆,雅士难寻’,兹乃常理。非无知己,只暂未相遇而已。姑娘华才杰秀,在下实是歆服。瞧得出姑娘精通词韵,曲中所唱,言中所用,均出自易安词句,其词风格婉约,大多均为凄苦悲怨、感怀思情之境,亮丽楚雅或风烟尘举之令却少,姑娘想必甚爱李词了。” 那姑娘道:“李词婉丽纤细,我很爱其法,还有南唐后主李煜之词,均符妾性,算是物以类聚,同病相怜了。” 厉之华道:“易安失夫断肠,伶俜凄苦;李后主失国被俘,为落魄之人,姑娘正值韶龄芳华,何效此二者?” 那姑娘道:“奴妾性情,直此寡郁,可憾无逢相知。君乃有学之士,今日妾得欣见,甚是有幸。” 厉之华闻之一惊,似想到什么,见她身后卷一纸筒,似是书画之类,便即微笑道:“姑娘想必甚精书画,能否不吝赐赏?” 那姑娘羞道:“只是喜爱,何敢精此雅娱?虚华而已!绌笔劣墨,止增公子嗤笑。” 她见厉之华已看到了身后之物,便回手取了出来道:“微末陋思,不值公子一哂。” 厉之华接过,展开一瞧,顿感墨香郁郁,是幅山水画,长愈三尺,画中山势巍峨雄壮,薄雾浓云飘流,山间悬泻一瀑,溅于山下潭池。画间峰峦叠嶂,池水碧澈,劲松夭矫挺拔,虽为淡色,却不失浓浑奔动蕴意。观此画功法力,实不似出此妙龄善愁之女笔下。又展开另卷,却是首词,字架清奇娟秀,笔法飘逸流畅,文词雅驯,词寄“谒金门”,题名《春半》。词曰: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栏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好是风和日暖。输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赏毕钦叹不止,词风格调明快流丽,形象自然,词中似愁中带愤,柔中含刚。不由赞道:“姑娘博学多才,实为不栉进士也。画功豪气磅礴,恣肆流动,而词风与图画却判若两笔,词意既有易安之慵伤凄婉、缠绵悱恻;又现李煜之流离失所、悲苦孑怜。笔意虽效二者,而词蕴已脱超二李,有创意立新之佳髓。李煜‘清平乐’中云: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这两句被姑娘的智笔化凄惨为闲愁,实为巧思杰构。然愁烦闺怨之境跃然,致人随之生以悯怛之心,憾无豪放自恃之活力,想必当时属于情抒笔了。”说完,卷起卷轴,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却见她腮凝新荔,愈显娇美之郅。二人目光相触,均忙避开。 那姑娘见他温文尔雅,辟透自己的词境,大有相逢恨晚之意。厉之华见这女子才貌并绝,亦暗有恋愿。 两人且谈且论,大投所乐。红儿将船划至湖心,早已躲在舱边去听他俩说话,见二人毫无尽兴之意,也不好前去相扰,独自一人舱外,甚感无聊。这时,不远又划来一叶小舟,斯须近前。 红儿见了轻声喊道:“迎儿,快过来!” 那划船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厮,忙划近前道:“可算找到你俩啦,老爷知道小姐和你来游湖,这许久也不回家,专遣我来寻你们赶快回去。” 红儿伸指在口边一竖,“咻”了一声微道:“别多声,小姐今日巧遇知音,二人甚是投情合意,小姐整日愁眉紧锁,难得今日高兴,就让她多聊一刻。我上你的船先回去,等会再来叫她。”在舱外又对那姑娘道:“小姐,你们先聊,我乘迎儿的小船去看花戏,一会再来寻你。” 那姑娘脸上微红,似笑道:“你这丫头倒贪玩得紧,那就快去快回。” 厉之华问道:“什么叫花戏?定是很好看的罢?” 红儿笑道:“很不好看的,尽唱得稀里古怪,我亦需仔细听方懂,你更不懂了。”说罢,踏上那迎儿的小船,双浆一荡,徐徐驶远。 厉之华道:“红姑娘已走,她若不来,咱俩今夜就怕要在这船上睡……”厉之华发觉失言,连忙收回后半截话,一时羞臊,又不好自圆其说,担心地瞥了对方一眼。 那姑娘听他所言,顿时粉腮通红,羞道:“公子勿虑,她即使不来,我也会把你送上岸去。” 厉之华窘然道:“在下愚蠢多虑了。” 这姑娘见他一时窘态,并非存意试探,也不似纨绔膏梁之类,心下甚喜。 正文 34、倾心兰舟 不觉之间,天色已晚,远处游船灯火通明,和湖面相映生辉,景色甚是怡人。 那姑娘道:“公子此来杭州,何时方回?”她见厉之华儒生装束,想必是一介书生来游山玩水。 厉之华道:“在下只是经过此地,早就有闻西湖之景甲于江南,故尔不愿虚行,打算明日离去。” 那女子听他明日即离,似有不舍之意,因道:“公子既来杭州,众多景点未加赏玩,如此便去了不成?” 厉之华无奈道:“我亦想游遍杭州,可……可情不由己。” 那姑娘又道:“今日得见公子,甚是投缘,能赐名姓相告否?” 厉之华道:“倒忘相告,在下厉之华。不敢请教姑娘芳名,可否见告?” 那姑娘脸一红,道:“奴妾贱名,只恐有聒凌公子清耳。我名叫朱淑真,老家原在江西徽州,迁至杭州三十多年了,今告贱名于公子,不知公子日后还会记得?” 厉之华道:“今日幸遇朱姑娘,得闻雅奏和福目赏之词画,何幸如之,无论何时也难忘却。” 朱淑真听了心中大喜,道:“今晚能遇凌公子,仿佛经年愁怨,今日化却,已惊喜万幸十分,何敢让厉公子常以记怀?若公子不弃,在此蓬舱屈饮一杯何如?” 厉之华惊道:“于此幽丽之中醉饮,只怕对朱姑娘不敬。” 朱淑真嫣然一笑,道:“厉公子不必谦辞。否则,小女子可吃不消啦。” 随后她从身侧提出一个果盒,里有金华火腿片、藕粉香酥饼、油炸栗子、松熏鸡翅等各式菜点,又捧两小酝酒,拿出了酒杯。 厉之华见果碟中的小菜糕点做得精细考究,暗想人家吃的东西均这般精美讲究,自己除非吃过些虎狼狍肉,当为不雅。心里不由羞愧。 朱淑真将酒杯放在桌上,斜酝斟满。厉之华见酒杯乳白透明,知是白玉盏,那酒色深红,注入杯中,色彩鲜丽,芬香四溢。感激道:“得朱姑娘屡屡赐宠,在下感激不尽。” 朱淑真道:“公子哪里话来,好酒需同知己饮,独自孤饮,何趣有之?应感谢你才对,若非公子前来,我何具此兴饮酒?” 厉之华道:“此酒我四年前喝过一次,我一朋友从回鹘部来,送给两酝这红色的葡萄酒。不期今日有幸,又得以这等佳醪可品。” 朱淑真听了,微微一笑道:“你先饮一杯试试,瞧这浙江的葡萄酒较西州回鹘葡萄酒如何?” 厉之华端起杯来,饮一小口,赞道:“香厚醇浓,粘舌滋喉,自是佳酿。可酒中的酸甜之味却无,且香味过浓。” 朱淑真复又斟上,笑道:“这酒不是葡萄酒,而是绍兴名酿,名曰‘女儿红’,并非酒色红而得名,此酒名虽女儿红,酒色原非红色,这酒我是用百年红葭根泡制而成,故呈红色。这绍兴女儿红,却有一番故事来历。” 厉之华听她一说,大感窘愧,心下也暗笑自己太过言谈鲁莽。 朱淑真道:“绍兴有一乡俗,谁家若生了女儿,便酿出好酒埋入地下,等女儿嫁时,便掘出和亲友同饮。这酒陈埋深处一二十年,其味自是浓醇之至,故美其名曰‘女儿红’。而生有男儿的人家,皆盼望长大后能青云直上,考取状元郎,仕途如意,每家在生男儿时,也埋酒深处,候子成名方饮,故此叫‘状元酒’,和‘女儿红’皆一趣意,也算是同一种酒。男儿若不成名,辄要等成婚时聚饮,如纯为考中状元时方可饮用,那我们今日却无法吃到这酒了。” 厉之华听了点头一笑。朱淑真又启开另一酝,另又拿出两只酒杯,各自斟满了,笑道:“这便是那‘状元酒’了,你再品此味若何?望公子今后能中状元,这杯酒算妾提前祝贺凌公子今后能仕途如意。” 厉之华哈哈笑道:“多谢朱姑娘美意。皇帝我也懒得做,何况小小的状元一名?那是俗井之人所梦寐之愿,非吾所向,朱姑娘取笑了。” 朱淑真闻之一愣,说道:“公子不求仕途,难道另有其他雄心大志?” 厉之华道:“我亦非做官之料,如此渭浊朝政,奸佞当权,献以赤心忠言,亦无疑是担雪填井。今之世态,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能有何用?此乃迂儒之见,哀哉之至。” 朱淑真道:“公子性情豪爽,非常人所及。不瞒公子,我叔父也由于主力抗金,不顺从奸臣汤思退,被其诬落弹劾。此种朝政,大权旁落于奸臣,实为痛心。” 厉之华闻之愕道:“朱姑娘家叔是?……” 朱淑真道:“我叔叔乃是朱熹。” _ 厉之华吃惊道:“刚才已猜得十之**,怕又说错,难怪此等才气不俗,原是朱大人令侄女,失敬,失敬……” 朱淑真凄然道:”奴妾普通寻常之极,不敢受公子夸赞,虽出名门,然闷苦悲怆常随,心中怨戚,苦于何人说?”说罢,竟两行清泪垂落。 厉之华问道:“朱姑娘为何悲泣忧伤?有何心事,能否相告?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无不倾力而为。” 朱淑真半晌不语,端起酒杯,竟连干五六杯,厉之华也陪之而饮。朱淑真凄然道:“妾悲怨日久,厉公子明日便离杭州,怎能相助?况亦难助。” 厉之华甚感诧异,道:“姑娘若不嫌弃,只要我厉之华能帮得上的,定会相助,于此多呆几日也不妨。” 朱淑真心中一喜,缓解鲛绡,揩干珠泪,说道:“公子若能相助,奴妾感激不尽。” 厉之华道:“勿需客气,我们已成了好朋友,朋友有难,理应助之,何以言谢?” 朱淑真悝然道:“奴妾原来性情并非这般忧郁寡欢,成天也爱读书理墨,可憾无有知己伙伴,寻常人家哪有女儿读书写字的?妾愿今后能寻一志同趣合的夫君为伴,终生以书为乐……”说到这,粉脸已羞得大红,声音低微,吁了一口气又接道:“可我爹爹却强迫我嫁个不学无术的市井俚人,对方家道甚富,又有亲戚于朝中为官,其子好吃懒做,穷识薄智且相貌低俗。前几日,挑着嫁礼去我家定亲,爹娘利令智昏,已答允人家。妾闻之如雷轰顶,实无趣再活世上。近几日,奴妾以泪洗面,悲怨今生白脱人世。红儿最明妾心,不忍我成日涕泪相伴,邀我来湖中划船泯愁,不期幸遇凌公子不弃垂询,妾感激不尽……”说罢,珠如断线,泪若雨下。 厉之华闻后,心想:“如此才女,若成了彩凤随鸦,无疑是香妍牡丹,入了牛口,难怪她愁怅凄苦。”想毕便道:“朱姑娘才华横溢,貌若天仙,且质资冰雪,实乃万不求一。那人唯财丰,却才穷,此种纨绔浮浪之庸徒若配之,实令人悲叹。令尊堂所为,以‘焚琴煮鹤,暴殄天物’相喻,亦不为过!姑娘文慧无匹,何虑今后难觅情投郎君?劝姑娘勿傀儡于别人之手,此为自己的终身大事。” 朱淑真说道:“可违父母之命,算是大逆不道,妾不敢因此而落不孝之名。” 厉之华道:“我们江湖武人可不讲这个。” 朱淑真一愣。 厉之华又道:“武林中人却不讲这些繁节,他们倒自由自在得很。” 朱淑真幽情说道:“我们若是那四海为家的江湖武人该多好……” 厉之华突然一阵心头颤动。 朱淑真接又柔声道:“若厉公子如此豪迈且才为洒脱者确难寻觅。” 厉之华道:“在下庸落不堪,苗而不秀,朱姑娘谬赞了。” 厉之华第三次感到心中动颤,上句那“我们”二字就大潜一种柔情别韵。情不由向她瞧去,但见她微酒之面若春色之花,柔美之极,简直不可方物,两眼正含情脉脉地瞧着自己。厉之华心里怦怦乱跳,想收回目光,却是意不从心。 他久在西陲,哪处过如此温腻之境?且面对美景佳人,亦早有自醉之意,何况又喝了十来杯酒?朱淑真久怨无逢相知,见此少年面如冠玉,风流倜傥,感到正是心中所日夜痴求的伴侣,不禁春心大动。两情不宣,自生呼引,朱淑真身子微向前倾,厉之华亦情火大炽,两人自难所控地紧抱一起,四臂交缠,一股强烈的男子气息震撼着她。 厉之华嗅到她身上缕缕幽香,吹气如兰,怀中如搂软玉,大感飘魂走魄。两人渴唇相贴,心跳加剧,呼吸沉重。小船正置湖心,时下又晚,也无别的游船靠近相扰,二人更将各尽缠绵,你贪我爱,如入仙境,早已忘却身在何处飘荡。娇喘之声,如纶音拂耳,笨犷激情,若石落静波。锦舱之内,极其妙丽,别有一番仙乐神趣。 **情柴燃烧方毕,两情酣畅淋漓,各达所愿。他整了整衣冠,伊拢了拢青丝,相视一笑,复加拥抱。二人魂魄飘忽,船只亦如没了魂儿,滴溜溜打转,浑不知东西南北。 激情过后,朱淑真思之其境,大感羞腆,微声忧道:“妾今晚情托公子,死亦无憾,然妾并非水性轻佻之类,望公子自明。”顿了顿又接道:“奴陋质贫姿,君自是青云之器,他日宁肯复顾微贱?奴妾思之,总觉自己不过是昙花一现,无此长景……” 厉之华道:“今日天与其便,两情相呼,我厉之华怎是那种卑鄙轻浮之徒?朱姑娘,你不妨和我一起去游闯江湖,岂不是好?” 朱淑真道:“家父母极重脸面,奴若随君,双亲必会气得半死,我何尝不愿伴君天之涯、海之角?现境所致,妾穷计策……” 厉之华道:“不如你给令尊令堂留封书信,先寻一所在蔽他一时,我等事情办毕,立时接你,至时明媒正娶,何忧之有?” 朱淑真酌虑半晌,才羞悦不胜道:“君如此说,奴妾依你便了。” 厉之华大喜,扶杯乐道:“古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朱淑真亦羞笑道:“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厉之华笑道:“好一个李太白的‘将进酒’!” 朱淑真取过琴来,道:“高山流水,得遇知音。奴妾弹得不好,祈相公勿笑。” 厉之华笑说道:“只要不是对牛弹琴便好。” 只见朱淑真按徵调羽,葱指轻轻拨挑,音柔高委,流转无方。一曲稍定,又拿起那支洞箫,引宫按商,朱唇微绽,悠声迭荡。这箫声较刚才琴声竟活快亮丽,似雀飞雉舞,百鸟欢鸣,曲调欢快不羁。 厉之华虽对音乐不甚精通,但亦略知一二,箫声一般属沉浑凄恸之调,可她却将箫声吹得这般欢快嘹亮,实是匪夷所思。 箫声渐歇,厉之华拍掌叫绝道:“欣睹神技,三生有幸,阁下多才多艺,凡间难寻,仙子亦莫为,可惜无地方闻琴舞剑,却是美中不足,有负妙境。” 朱淑真红着脸笑道:“若在船上舞剑,无疑是船头跑马了。”二人皆开心大笑。朱淑真又道:“只要不嫌吵,妾愿一生为君奏琴吹箫,不知你是否会舞剑,那就无法说了。” 厉之华笑道:“剑倒不甚会舞,若常闻此琴声,便会自然而然地悟出舞剑的招数来。” 两人自谈自笑,毫无尽兴之意。满湖一舟情,微波轻滚,月斜西空,唯这只小船还仍在原处左右旋转,荡起层层涟漪,和着曲乐欢情,四下渐渐远去。 正文 35、寄情相托 二人于舱中欢谈畅饮,直是美景胜仙。不觉间,已至子牌时分。 朱淑真愁声道:“妾暂时避身,不知何处有栖身之所?亲朋之处却无法投身的。” 厉之华亦感为难,若将她带往昆仑,一路山高水长,环境亦是区异,断然不可。 正无计处,忽听舱外水声阵阵,有船划近。只听有人轻声叫道:“小姐,小姐。”两人听声,知是红儿。 朱淑真走出舱外,见她和那迎儿已至船前。 迎儿道:“小姐,你和红姐姐来游湖,老爷和夫人遣我寻你俩快回,此时不早,老爷和夫人非气怒不可,我们回去该怎么说?” 朱淑真沉思片刻道:“你先回去,见到老爷和太太时,就说没找到我俩,千万别说在湖中见到我和红儿,我自有办法,不必担心。” 迎儿对朱淑真向来敬重,他和红儿见小姐成日悲愁暗自同情,今听小姐遇一相知朋友,也着实替她高兴。当下连连答应,说道:“请小姐放心,不知你俩何时回去?” 朱淑真道:“我今夜早晚也要回去的。” 迎儿道:“小姐仔细,我先去了。”然后拨转小船,乃去。 朱淑真和红儿进了船舱,厉之华问道:“红姑娘,那花戏好看么?” 红儿道:“何止好看,简直让人留连忘返,大饱眼福和耳福。” 厉之华又笑道:“红姑娘真会骗人,原说花戏很不好看的,怎又说令人大饱眼福和耳福?” 红儿道:“如你知道花戏好玩的,让你一人单去看,你愿意么?” 厉之华听她言中另有弦音,不由羞赧,吱唔道:“当……当然,当然会去的,不过想同你们一起去,那样定肯热闹,也不需另寻游船了。” 红儿笑道:“公子好会自圆其谎,换我么,有这香茶好酒去饮,再好的花戏也不想看,你说是么公子?”说完,瞥了瞥他俩一眼,目露狡狯之色。 厉之华见她好象全都知道什么似的,一时羞无言对,唯道:“红姑娘太会说笑了。” 红儿又笑道:“你俩真不够朋友,等我走后却拿出酒来喝。哪有什么花戏,和迎儿在断桥干坐大半夜,无聊死了,真后悔邀你来湖里划船。” 朱淑真笑骂道:“你这丫头,好张烂嘴,若想喝酒就请便,谁会单等你走后才偷喝酒?”红儿听了直是笑。 朱淑真接向她又道:“你也别公子公子的,别人听了还不知叫谁,这是厉之华公子。” 红儿笑道:“船中唯我们三人,我难道叫公子时,小姐你也会答应?” 朱淑真脸一红,厉之华连忙微笑道:“今日天赐缘份,结识了两位姑娘,在下三生有幸,若非红姑娘船划得巧,哪有如此运气结识两位?应多谢你才对,我和朱姑娘每人敬你三杯。” 红儿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怎敢有劳二位,共饮几杯便是了。”然后将酒杯挨个斟满,说道:“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可把我饿坏了。”厉之华和朱淑真也好长时间没吃东西,均饮干杯中酒,吃了些点心。 此时朱淑真心里又喜又忧,的。于是问红儿道:“你我一起四五年了,假如有一天我要离你远去,你会想我么?” 红儿闻言一愣,继也猜出她的话中之意,便正言道:“奴婢与小姐一起四五年,小姐对我从未有主仆之分,当作亲姐妹相待,红儿得小姐恩宠,永世难报,小姐心中愁苦,我也同样的心情,除非你不喜欢我了。否则,奴婢愿终身跟随小姐身旁,永不离开。” 朱淑真心里感动,道:“说哪里话来?无论何时,我也不舍得和你分开。”顿了顿又道:“你愿意明日和我一起离开杭州么?” 红儿年纪虽小,却是聪颖异常,当即明白一切,只是没料会这么突然。当下说道:“只要小姐不弃,红儿愿陪终生不悔,不知小姐欲去什么地方?” 朱淑真愁道:“我也不知去何地才好,只是暂避一下,摆脱那家的纠缠而已,等避过烦恼,再等候……”话没说完便已脸色大红。 厉之华忙接道:“等二位找到暂避之所,我过段时间就来将你俩接走。” 红儿道:“我家小姐才貌无双,情专意一,望公子能将我家小姐接出苦海,消除小姐多年的愁怨凄苦,红儿对厉公子也感激不尽。” 厉之华感动道:“今晚得二位姑娘真情垂宠,若有负诚挚情愫,那岂不是禽兽不如了?我们还应先想想去哪里暂时栖身最好。” 红儿沉思半晌,突一拍手道:“倒有个好去处,我有一表姑出家在湖州梅溪山,她是庵主,庵内有女尼二十来个,我小的时候在那还住过几个月,不过我那表姑倒是贪财,给她些甜处,绝会欣然答应。” 两人听后大喜。朱淑真喜道:“你何不早说,倒会沉住气。” 红儿笑道:“我怎知你俩这等突然迅速,难道我现在说就迟了?”二人听她一说,各是羞喜难禁。 朱淑真叫红儿研墨,拿出香笺,取了狼毫,笔蘸徽墨,纤指盈动。不久书信已就。厉之华见她在这摇晃不定的船上仍能笔法沉稳不乱,字字清奇有神,大为钦服赞叹。 朱淑真写罢,看了一遍,不由心酸悲恸,珠泪纷落。长叹一声,将书信叠放好,装入纸封。红儿收拾好舱中的诸类物事,又将笔洗净。知时辰不早,遂划船离去。 上得岸来,朱淑真忧道:“时至深夜,家门早闭,不知怎生进去放这书信?” 厉之华道:“越墙而过。” 朱淑真道:“我家围墙高愈丈许,如何攀得上去?墙身不但高,且又平滑,里面又有守院厮众,都会些武艺,那可怎么办?” 厉之华微微一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朱淑真诧道:“你有何办法?” 厉之华笑而不答,却又问道:“附近可有为富不仁的大财主或贪官婪吏?” 二人听了甚为费解。朱淑真说道:“对面那座华丽楼宅,便是杭州城有名的钱百万府宅,专开赌场发财的。他兄长在朝为官,其便狗仗人势,无所不为,其家资甚巨,却吝啬得紧,不知你问这个何由?” 厉之华笑道:“你俩在船中等我片刻,我去他府中借个软梯好攀你家高墙。”说完,将二人又推上船去。两人大为惊奇不解。 正文 36、豪府借银 对面楼宇建造甚显华丽雄竣,厉之华片刻行到府宅门前。见朱门紧闭,墙如山壁,需四个人连起,才可攀得上。 厉之华绕到左墙,身子一纵,如同一只大鸟飞越。到了院内,直见庭院极深,不知那钱百万住在何处。正自寻思,忽见三人打着一只灯笼走来。当下疾迎上去,欺到三人近前,出指如电,点了三人哑穴。三人骇异,忙抽出刀来。厉之华手臂微动,又点了其中两人昏穴,另一人举刀想砍,厉之华左手一拂,那人手腕“阳池”穴已被拂中,单刀落地。厉之华抓起三人奔至僻静之处,吹灭灯笼,解了一人哑穴问道:“你家钱掌柜在哪间房住?不说实话,我就宰了你!” 那人吓得哆嗦道:“大……大侠饶命,你找我们钱掌柜何……何事?” 厉之华道:“少费话,他到底住哪里?快说!” 那人颤道:“从这个小巷向北走,不到十丈再左拐,有一个大花园。过了花园朝北走,进一月亮门再朝南拐,不远有一水塘,水塘西南角有片桂树林,穿过桂树林便到了三座凉亭,你从第三个亭子的右上角看,便可看见竹林上露有一个四方形的凉盖棚,你穿过竹林,走到凉盖棚下,再向左行十米……” 听这人无休止地罗嗦,知他是想等人前来援救,心里有气,当下点了他的哑穴,力贯指尖,插入其胸寸许,“哧啦”一下,直划至小腹。那人疼得无法出声,瞧似惊恐之极。又解了这人哑穴道:“带我一起去,稍有片言谎骗,将你腑脏掏出!” 这人恐声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我这就带大侠去……” 厉之华道:“你指路即可。”言毕,挟起那人顺着所指的方向掠去。遇有所阻,越空飞过。瞬间已到钱百万所歇宿之处,厉之华又将那人点了昏穴,提到一暗角处放下,随即向那楼阁纵去。 及楼后窗,伸掌向木窗削去,掌缘胜刃,窗木迎之而落。跃入房内,随鼾声走到床前,见该床甚大,借微光一瞧,床上竟睡有四人。其中三个妇人,那钱百万躺在内侧第二。心惊道:“这个小子艳福倒不浅,一马三跨,若非成日得些贵物滋补,寻常之人如何吃得消这等惨事。”此时无暇乱想,抓住钱百万的头发,拎了出来。 这钱百万睡得浓香,双腿夹着锦缎被子正自复元,被猛地一提,直把被子也带将起来,滑于床下。直见钱百万和那三个妇人皆赤身luoti,一丝不挂。微亮之下,三胴泛光,直如玉琢之美物。 四人猛然间皆被惊醒,厉之华恐其惊呼,指快如电,分别点了三个妇人的昏穴。钱百万朦朦胧胧被人抓起,直骇得屁滚尿流,恐颤道:“好、好汉……汉爷饶命……” 厉之华道:“饶你可以,只是我们帮里弟兄暂缺五千两银子用,盖闻钱掌柜豪施广众,赈贫济难,挥金如土,落个‘钱行善’的美字号,老弟我向来钦佩。故此,到钱兄府邸借俩小钱暂使,日后再还你。” 那钱百万听他要敲榨五千两银子,惊道:“五……五千两?” 厉之华笑道:“嫌要得少么?钱兄如此仗义疏财,善名远播,小弟就不多要了。”口中说着,手臂使劲,挟得钱百万粗声哼唷道:“好汉先放了我,一切好计较。” 厉之华急道:“快些拿出来!今日怎么不爽快了?幸好钱兄名声不赖,否则,我先将你的双手和招子废了!” 钱百万颤道:“小弟暂没这么多,昨儿一整天便布施了一千多两,现在生意难做得很,那存有这多银子在家?” 厉之华闻之又气又笑,心想这小子倒不知羞耻。手臂用力,“喀叭”一声,将钱百万的臂骨关节夹断。钱百万疼得大叫。厉之华快速封了他的哑穴,道:“若再不识相,一剑将你人头斩落,如此多的高帽与你戴,却不识好歹!”说完,又将断骨给接上,解了穴道。钱百万见今晚若不出银子,恐怕此命难保,便咬咬牙道:“好,我今日算交了你这位朋友!” 厉之华大喜道:“这样才称得上仗义疏财,豪气干云的富仁之者。” 钱百万苦不堪言,站起身来,拾起被子,盖住那三个妇人,取了衣裤边穿边骂道:“臭**,如同死猪,他娘的屁!”骂着,穿好衣服,取出火折,点亮了蜡烛,瞧了厉之华一眼。厉之华微微一笑,左手力道输出,从墙里掏出一块青砖来,在手中掂来掂去。钱百万惊得半晌没合拢嘴巴。厉之华见他四十出头,身瘦如猴,目露精光,心想这家伙成日泡娘们,精力反倒这等强盛,当真令人费解,想必定有所恃法宝。 随他入了里屋,只见钱百万走到右墙角,手朝墙角左侧一按,“吱呀”一声,露出一尺见方的洞口,洞内有一小铁门,用锁锁住。钱百万拿出钥匙打开,里面是一抽屉,奋力一抽,尽是白花花的元宝,每锭均有十两。厉之华拿了三千两,放入一个大包,回头一瞧钱百万,见他咬牙裂嘴闭眼,想似不忍见这胜那抽筋剥皮之事。 厉之华心想五千两银子太重,也不好带,于是问道:“钱兄有没有黄金和银票?” 钱百万惨道:“这位大哥,你把我杀掉算了,我哪里来得黄金和银票?这里面共有七千两银子,你拿去五千两,兄弟老底也就剩这两千两了。” 厉之华道:“若有银票,我便少拿你一千两。” 钱百万愣一会道:“此话当真?” 厉之华只拿了十只元宝,将余下尽数放回抽屉,给重新锁上,说道:“我们江湖中人,最重言诺。” 钱百万又迟疑片刻,才从衣兜拿出三张银票道:“这是童尚书的借银,唉!哪是借银?纯是骗银,来我这打抽丰。老兄,下次若再缺钱使,最好去他府上,也打他的抽丰,这贪贼资财无数!这三张银票共三千七百两,为‘通’字票号,只要不出南宋辖境,哪个银典均可兑换。” 厉之华道:“最好别让小弟明日再来找你换银子。” 钱百万道:“在下不敢。” 厉之华又道:“对不起钱兄,小弟给你还需点上穴,两个时辰后便会自复如初。”接又点了他昏穴,扔回床上。 出得房来,复抓那人回去,将三人放在一起。随后纵身越墙而出。此时心中高兴,疾行如飞。到了湖边,只见朱淑真站在船头张望,似感焦急。 厉之华心中感激,叫道:“朱姑娘,把船划过来,我们走!” 朱淑真见他返回,忧心方落,向红儿叫道:“厉公子回来啦!我们快上岸。” 二人上了岸,见他面露喜色,皆惊诧不解。问道:“你拿的软梯呢?”厉之华笑而不答,轻舒猿臂,抱起朱淑真。朱淑真羞嗔道:“快放下我,你干什么……” 厉之华一愣神,见红儿已侧过头去偷笑,立即放下朱淑真,窘然歉道:“失礼,失礼。因去钱府借软梯,他宁肯给我三千七百两银子,也不借软梯给我。因此得意忘形,得罪莫怪。” 朱淑真羞道:“他的软梯敢莫是用金银打造的不成?” 厉之华微微一笑,当下把自己如何潜入取银等事向她俩简述一遍,唯独没提钱百万和三个妇人裸睡和纵墙飞越等事。 两人听了,又惊又喜,对他又好感神秘,种种原因真实是否,也懒得猜测。 正文 37、私奔遇匪 朱淑真家住湖畔的玉泉山附近,三人不下半个时辰,已来到朱府门前。朱家宅院亦甚深阔,青砖碧瓦,朱门高墙,府宅建筑虽没钱百万家华丽堂皇,但也另有一番构建特点,一瞧便知是仕宦庭宅。 朱淑真愁道:“围墙平滑又高,怎能过得去?” 厉之华道:“你的绣阁在何处?” 朱淑真道:“在后院。不过那儿周围尽是花树,无法跃下。” 厉之华道:“此处离大门甚近,我们向北走一点,一来远离家丁视围,二来距你的处所近,不必在院内惊慌乱走。” 于是三人又向北走有半射之地,距朱淑真的闺房已不甚远。厉之华左臂搂起朱淑真,身形一纵,右足向墙踢出,这一借力,身子穿有两丈多高,右手疾探,抓住伸出墙外的一枝树梢,向后一带,身子已跃过围墙,飘落院内。 朱淑真见他当着红儿的面又来搂抱自己,甚是羞迫,刚想责怪,只见身子已腾空而起,神惊未定,却已身置院内。厉之华将她放下,又身子腾起,越墙飞出。身形落地,走到红儿近前,微笑道:“红姑娘,请恕在下无礼了。”红儿正自惊异,见他走近,登时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厉之华同样施展刚才之法,把二人接于院内。 两人见他这等身手,半晌才惊叹道:“真没瞧出,你竟会这神仙般的法术。 厉之华微微一笑道:“亦非什么法术,两位想学,今后我教你们。” 两人感觉他必有什么法术,去钱百万府宅讨要银子,想必是采此一法。 几人绕过一片花树,进一矮月门内,眼现一小楼阁,构建别致,楼前奇花异草,馥郁芬香,此阁乃朱淑真所居之处。 厉之华道:“你俩去收拾东西,把书信交与我,我去给令尊令堂送去。” 朱淑真知道父母处有家丁守护,自己若去,定然会被发觉,厉之华身负奇术,去为最妥。当下掏出书信,指明路径,然后和红儿去房里收拾东西。 时至深夜,空幽星朗。厉之华到了朱淑真的父母房前,见房内依然光亮,隐有人喟之声。轻身来到窗下,窗户巧已打开,闻屋内说话更加清楚。只听一中年妇人泣道:“若今夜真儿找不回来,我也不活了。我劝你多次,你就是不听,如今拿了汪家四百两银子,可咋向人家交待呀?又听一声嚷道:“别哭哭啼啼地丧气!汪家的四百两银子,咱还给他就是。我做爹的也想让她嫁个富道人家,一生幸福,不愁吃穿,难道我是歹意不成?她若不回,算我白养这个女儿!”朱夫人火道:“你说得轻松!”那朱老爷闷叹一声,遂又缓软口气道:“他叔有一好友,官居三省统判,托他暗地寻查真儿,绝可找得回来。她也只不过一时怄气晚归,另外已有十几人去找,也许能把她俩寻着。” 厉之华心想无怪没见有家丁来往,原来都被遣去寻找她俩了。想她二人差不多收拾好了东西,于是掏出书信和一张一千的银票,暗催柔力,从窗外把书信和银票平稳地送于对面的几上,力道柔和恰然,毫没半分声响。 两几个起落,返回原处。见她俩早已打点好包袱,正在门前焦急等候。厉之华道:“令尊令堂还没歇宿,已差人去四处寻找你们,我们不可多耽,赶快出去。” 出得墙外,幸好无人得见。朱淑真含泪向宅院跪拜一阵,然后才起身离去。 三人疾行两个时辰,早已出了临安城。休息了一会,不久天露曙色,三人继又北行。赶到一座集镇。 这一路疾行,厉之华身负武功,倒没觉得,可她两人久在闺帷之中,何曾走过这么远路程,早已累得香汗淋淋,娇喘嘘嘘。到了一家饭馆打肩,随便吃了点东西,厉之华又买了一匹马,雇一辆车,让二人坐于车中,自己乘马随车而行。 午时到了德清。厉之华让赶车之人回去,在德清又雇了一辆骡车。到了一家酒楼,忙地呼酒喊菜。 三人刚刚坐定,忽听店外蹄声震响,约有四五匹马奔来,到得店前,蹄声戛然而止,从马上跳下五人,也进得店来。 这五人进店后,一眼便瞧见厉之华三人,其中两人见朱淑真容颜娇丽,美貌绝俗,直是惊愣当场,通身木麻,一无所知。 厉之华也不由打量几眼对方,其中有个头陀,目露歹色,身材魁悟,腰间斜挎一把戒刀,刀背宽厚,甚是沉重,想必这头陀膂力甚大;另位是一老者,年愈六十,身形瘦小,相貌猥琐,面蓄奸凶之色,手握一根金光灿灿的拐杖,份量想必不轻;另外三人皆劲装结束,其中一人年龄四十左右,另两个也有三十四五。那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相貌倒挺平正,背挎钢鞭;另两人均腰中悬剑,目露淫邪狡诈之色。 朱淑真瞧那年纪稍轻的二人目不斜视盯着自己,心里十分讨厌。红儿也胸中有气,只是见这几人相貌凶恶,又身带兵器,虽是气怒,但不敢发作。唯恐惹下事端,敌众我寡,会使厉之华吃亏,因此低着头,不去理会。 厉之华见这二人如丢魂似的瞧看朱淑真,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恼怒。高兴别人钦慕朱淑真美貌,自己当然感到自豪,而恼怒这二人如此模样,大有亵渎佳丽之态。若平时,早已动手去教训他们,但今日恐她俩惊怕,故也斜视其它,静观其变。 另外三人见厉之华一身儒生装扮,相貌俊雅,所携二女,更是貌美赛花,亦感惊异,也不由多瞧几眼。那位四十岁左右的汉子道:“二弟三弟,快去吩咐酒饭,还要赶路。”这人连说两遍,那二人才回过神来,摇头叹息道:“若能与我好上一天,死也情愿,人家都言神药门的阮金凤貌美,我看比这妞儿差有十万八千里。可能还是个雏,你瞧还羞涩涩、娇滴滴哩!哈哈哈哈……” 那老者亦随之笑道:“两位老弟的夫人亦是美极,人说家花没有野花香,这话确有道理,老哥我见了也难按内火。他先人板板,我那臭婆娘浑身如若椿皮,干涩无味,若减它三十年,老哥我还能再风流几载,吃些嫩草尝尝鲜!”说罢,几人皆放声淫笑,肆无忌惮。 厉之华见他们开口大笑,忙泼水在地,用手抠起一些,揉成一个泥丸,单向那老头口中弹去。泥丸弹去的力道柔缓,居高而下,如从房上落下,正掉入那老者口中。 那老头开口大笑,突觉有一如丸的物事落入口中,来不及吐出,正好随口气滚入肚里。当下惊骇,立向对方三人瞧去,见人家坐着,根本没动,看三人相貌弱雅,不似会家子模样,这才略加放心。稍加一嚼,甚是碜齿,料必是房上所掉泥土巧入口中,见其他四人未曾发觉,也就不加叫嚷,只骂道:“他奶奶的掌柜,这房子也该清扫了,朝下尽落灰尘,酒饭如何吃得下!” 掌柜闻言,跑过来道:“客官息嚷,这房子昨儿一早刚刚清扫过,哪会落得尘土?” 那老者一拍桌子,起身骂道:“你他奶奶的,我说有就有,竟敢顶嘴抵赖!” 掌柜见他动怒,忙软了口气道:“大爷勿怪,小的不敢,小的不敢,也许昨儿没清扫干净。” 那老者见他陪了礼,这才“哼”地一声坐下。 时间不长,店伙计上齐了酒菜,厉之华三人只顾自己吃喝。过了一会,只听那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轻声道:“这几日悬天峰必是热闹,听说十八洞、三十六岛的人也都去了,这些人若倾巢而出,仇家正可端其老巢,击他个无路可归,那时悬天峰便可坐收渔利,招他们为己麾下,壮其威势,足可与少林、丐帮等派分庭抗礼,甚至可威越这几大帮派。老四等哥三个想随同来,但我料到别出意外,故没让他们跟来。” 闻那头陀道:“万俟兄所想自是多余,那些龟孙子听说什么‘三仙会’去找他们报仇,避都避不及,哪有心思去出人攻打?这次从波斯总教新来的教主,听说武功绝高,还是位女的。” 那两个带剑的汉子齐讶道:“是个女的?武功这等了得,容貌必也娇美。这次去悬天峰参加教主执教庆典,能见识到一位武功了得、容貌娇美的西域美人,也算是此行不虚。若有西首那娘子一半的俊美,也算不虚此行。” 那中年汉子道:“不可这般声语,若被悬天峰的人听到,立时便有杀身之祸。那教主若是个女的,必是武功神奇的中年女子或老年婆婆,哪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来担任这教主的道理?”这两人听此一说,不免大为丧气不堪。 那老者道:“居听教中兄弟说,这位新教主是位女的不假,但是否年轻貌美,老哥我也不知,二位过几日到了悬天峰一看便晓。嘿嘿,能不能看得见人家,还不好说呢。” 这二人听那老者所言大存讥意,立时气恼,怒道:“毛兄,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如此不济,连见那邪教的头儿一面也不够格?如此说来,我等兄弟三人不够资格去见,那毛兄料必有资格和本事可见那女教主了!” 那姓毛的老者微一冷笑,反唇驳道:“我又有什么意思了?我何时说三位不济,不够资格见人家教主?那新教主是否年轻漂亮又干我何事,毛某年近古稀,已是快入棺之人,可没二位如此好兴致。武林中人在外公称神教为邪教或魔教者,除非正派人物,别派倒不敢,但二位却敢公开宣称,如此胆识,自是无人可及,老哥我甘败下风,如何敢瞧不起二位?” 二人听罢,更增气恼,朝桌上重重一拍,便要起身。那头陀劝道:“两位不可动怒,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太不值得。不过大家今后言谈可要留意,以免遭来飞祸。” 那复姓万俟的中年汉子亦道:“玄功师傅说得极对,咱们均是受邀前去观礼,只要是去悬天峰的人众,正派都视为敌人,大伙不可因此不和,让对方讨了便宜去。”三人听此一说,才不再作声。 这时酒菜已上,五人便狂饮大吃起来。一人道:“若那娇人能敬杯酒与我,这趟悬天峰不去,也是心甘。” 另一人道:“那有何意,若能亲上一口,摸她一把,那才叫不虚此行呢!” 五人又是哈哈大笑,口中浊物被喷得三尺来远。 朱淑真听这二人屡次羞辱自己,柳眉倒蹙,心里恼怒,不由向厉之华瞧了一眼,见他如同不知,只顾饮酒挟菜。朱淑真见此,心里大忧。红儿见厉之华惘若无闻,心中亦寒,道:“厉公子,我们赶快用饭,离开这里,还要提早上路。” 厉之华微微一笑,说道:“好。店家,给我们拿饭来!” 她俩唯恐生出事端,草草用罢,厉之华吃了一碗米,对二人道:“我去结帐,你俩先去车里等我。”说罢,打着饱嗝离桌。 朱淑真和红儿刚欲起身,只见其中一人嬉皮笑脸道:“喂,二位姑娘,两个搞一个多没劲,不妨来这喝杯酒,给老子香一个。”那人说完,站起走过,目中淫光四射,要来扯拽朱淑真。 那中年汉子笑劝道:“三弟勿猴急,山枣有的是,暂不可胡来。吃了饭还要赶紧上路,这些欢快之事今后有的是,何需此时?”那人淫欲大盛,见朱淑真这等美貌,魂儿已飘出体外,如何听得劝? 朱淑真见这人欲要非礼,吓得心中惊跳,连忙叫道:“厉公子!” 厉之华听她惊叫,向那掌柜道:“那人欲非礼我家娘子,烦老兄劝解一番,这饭钱就不用找了。”给那掌柜一锭五两重的元宝。 那掌柜见他出手大方,立时笑逐颜开,便忙道:“好好,公子先出去,让我劝来!” 正文 38、装傻卖呆 朱淑真见厉之华对自己刚才的惊呼不加理睬,心里好是气恼。红儿见小姐委身不利,抢前奔上,挡在朱淑真身前怒道:“你想干什么?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英雄!” 那人嘿嘿一笑道:“别心急,小丫头,呆会也能轮到你。你没听说过英雄戏美人么?因为我是英雄,才能戏美人,此乃天经地义之举,何错之有、何错之有?哈哈哈哈……” 这人刚想伸手去拉朱淑真,忽那掌柜斜刺刺地走到近前道:“这位爷,可别在小店动粗,人家是位姑娘,咱一个大男人家怎可……啊哟!……”这掌柜的话未说完,那人早已大怒,伸掌向他打去,这掌力道极大,将掌柜打得直向厉之华撞去。 厉之华疾出左掌拍出,化开迎撞之力,然后左掌在他后胸一推,将一道真力输向掌柜体内,掌力一吐,把他又向那人推去。掌柜的受这道浑厚的内力输贯,登感体内气力鼓荡,又被从后猛推,身子迅若下阪走丸,向那人左胁撞去。 那人正自得意,忽见那掌柜身子又迅疾回撞而来,心中大惊,想闪已然不及,“嘭”地一声,正撞中左胁。这一回撞,速度与力道固为浑猛,那人胁骨登被撞折数根,立时痛得昏。那掌柜见自己这一撞,身子又快,力道又猛,大感惊异。正自呆愣,只见与前位年纪相仿的一人闪到近前,举掌打向自己头部。情急中不由抬起左臂迎挡,厉之华输其体内的功力自然涌出。那人这掌正击中掌柜的手臂,“啪”地声响,感觉这掌如同击在钢杖之上,疼得钻心,手掌登时肿胀起来。 另外三人见掌柜身负高深武功,但却面现惧意,心道这人虽身负武功,但不会使用。那头陀首先欺近,疾向掌柜前胸抓去,又恐对方还招,当下施展出“龙爪手”,“龙爪手”后又隐着“大力石抓手”和“小十八拿”等擒招。这掌柜虽体内有些真力,但被头陀一抓,自然难以闪避。那玄功见一招而就,也感惊诧,恐对方故作玄虚乘乱发招,便迅速向左奋力扔出。 厉之华见这掌柜来势疾猛,若不施救,必会死伤。身形一晃,双掌运出柔力去接,将力道化解后,假装和他一起跌倒在地。那掌柜吓得面如土色,跪倒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两位客官不是小的所伤,是这位公子推我去的……” 玄功和那老者闻言,齐向厉之华盯去。 厉之华故装惧怕,颤道:“二位别听……他乱说,小可……小可可没有。” 那掌柜见他不承认,磕头如捣蒜,连声道:“小的开店,哪敢去伤客官?” 三人感觉此事怪异,也不敢再加出手,均想:“可能有第三者隐于暗处施助,该者武功奇高,想必极难对付。” 那位中年汉子走近昏去的那人,伸掌在他身上一顿,将内力输入,良久那人才悠悠转醒。 头陀玄功恶声道:“老子今日有急事去做,等事情办完,非来收拾你们不可!”说完,“噗”地一声,猛吐一口浓痰在地。 厉之华向朱淑真和红儿一使眼色,二人会意,急出店门,走入车内,两人心想他今日怎如此囊揣,虽身有奇术,到了用场也不会施展了。又想对方人多势盛,他虽会一些奇术,究竟打不过人家。 厉之华见她俩已入车中,也快步出店。那姓毛的老者金杖在门前一横,说道:“少年留步,刚才是不是你伤的他们?” 厉之华故装害怕道:“我只……是和……和我亲戚来……来这吃饭,怎敢伤他……他们?” 那老者见他吓得厉害,心想:“两个小子刚才还想和老夫动手,今日被人打伤活该,我在万俟老大面前装装样子算了。”想毕,伸手将厉之华抓起,提到半空,威吓道:“娃娃不说实话,当场摔死你!” 手掌受伤的汉子道:“王某和谭三弟必是这小子出手伤的,毛老爷子宰了他,那俩俊妞随咱走,可解一路乏味。” 姓毛的老者哼地一声,把厉之华朝地上重重一顿,厉之华“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朱淑真听厉之华大叫,吓得出车叫道:“休要伤他!”趋步上前,拉起厉之华。厉之华心中感激,暗道:“如此重情佳人,何处可寻?”向她眨眼诡笑道:“娘子勿惊,请上车先行,我随后去追,这几位大英雄怎会伤我这个弱不禁风的小书生?”朱淑真何等聪明,见他面露狡狯之色,立即知他必有脱身之计,便道:“各位英雄,有事好商量,不可伤了奴家夫君。” 那姓王的汉子道:“老子手掌受伤,都因你而起,若不让我来伤你的相好,你须来亲我一口,陪个罪方可。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朱淑真道:“奴妾答应你,只要别伤我家相公。不过这事不可在此商定,需去别处才可。你们先放了他,咱们一起出店。” 那姓王的汉子听她答应,心想店中埋伏高手,能去无人处商量此事便不怕了。不由心中喜极,**大盛,早已忘了伤痛。说道:“好,就依你这位姑娘。” 朱淑真心里大为恶心,向厉之华望去,见他面露微笑,心下暗想:“暂时骗了这几人,若在半道中,厉郎真无计策脱身或打不过他们,我两个自难免辱,到时自己撞死算了。”想到这,心中反倒不惧。上了车,对车夫道:“赶车的大哥,我们一路向西,越快越好。” 赶车的见那五人面相邪恶,必是此伙恶人相中这女子美貌,自己若不前行,必遭恶人杀害。遂上车辕,驾车先行。 厉之华见骡车行远,自己也上了马。那五人倒不怕他逃脱,为主是想得到车里两位女子,反正骡车再快也跑不过马匹,几人大是放心,也打马随行。 奔有半个时辰,厉之华见路上无人,便即叫道:“大家停下来!”话音一落,骡车和五人均停将下来。厉之华下了马,把车窗帏帘一掀,问二人道:“这五人阴魂不散地跟着咱,你俩说该如何应付?” 二人不禁傻了眼,苦道:“既无计策应付,你为何让停下来?岂非是自讨苦吃。” 厉之华心中暗笑,道:“我让停下来,是让二位姑娘瞧山人如何用计退敌。”说完,转头向那五人道:“各位,这道上无人,正可商计事体,先把名万报了,今日受辱,我须练功五十年,挨个找五位报仇。不然,死不瞑目。如五位英雄放我一马,这有两千多两银子送五位留做盘缠,以表谢意。如何?” 那姓王的和玄功一听,心中大喜,暗想:“这小子虽空有其表,却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呆痴少年,想必系富家子弟的亲众。”便道:“娃娃瞎说,吹牛不知脸红,你哪有这么多银子在身?拿出给我们瞧瞧,吹牛说大话,哪个不会?” 厉之华道:“我若把银子拿出,你们不守诺言,抢了银子后再杀我,将我家娘子也夺去,我岂不是大上其当?” 五人心中好笑这少年的实愚不可当。姓毛的老者笑道:“这位公子不亏多读几年酸书,果是聪明,老夫当真佩服之至。也罢,你把银子交出,我们放你走路,绝不为难你。”“对,把银子交了,放你走路!” 厉之华又道:“那可不行。” 几人道:“怎么不行?” 厉之华道:“你们说只放我一人走路,她俩须得同我一起走路,你们若不答应,我宁死也不将银子交出,你们也须将名字告诉我,不然,我也不知今日把银子是送给哪位的。” 几人哈哈大笑,均想:“名字给你说了又何妨?等会将银子弄到手,再杀了他,随后把车中俩妞带走,还不一个样?”几人想毕,故作举棋不定的愁虑神态,半晌才道:“好!一切依你,只是让你得了这等便宜事。” 厉之华又道:“我把名字也告诉你们,给了你们银子,今后若登门还钱,不知我的名字,却难以寻到,本人岂不吃亏?” 几人笑道:“这小公子当真聪明绝顶,大名说出听听。” 厉之华道:“本人名叫厉之华,你们可别忘了。” 五人齐声大笑道:“果真英名,如雷贯耳!绝不会忘,赶快掏银子出来吧!” 朱淑真和红儿心想他原来是用“花钱买命”之计,这人怎糊涂至此?两人心里又气又怒,大感悲伤。 厉之华叹道:“唉,秀才碰见兵,有理亦说不清。”接从衣内掏出那两张银票,递给那姓王的汉子。那老者和玄功也欲上前来接,姓王的接了银票把手一缩,恐被夺走。姓毛老者道:“把老夫当成何等人了?我是想瞧瞧银票是真是假,老夫可不缺银子使。”说完,凑近一瞧,便道:“假的,假的。” 两人问道:“既是假的,有何凭证?” 那老者道:“给我一张,我指与你瞧。” 那复姓万俟的汉子也走将过来,瞧了几眼道:“这是临安府钱百万的‘通’字票号,不是假的。” 那姓王的讥道:“毛老爷子既说不缺银子用,想必对银票也是熟知,却说这两张是假的。古常云:有麝自然香,何必当风立?难道不分给你一份?” 那老者见自己所谋被人识破,干笑数声道:“老哥我年老昏花,一时没瞧清楚,这是真的,假不了,假不了,呵呵呵呵!” 那姓谭的也道:“毛兄的拐杖拿去当银子,一辈子也吃用不穷,是不是?”话声又低又慢,显然在店内受了内伤,中气不足,不敢大声说话。 那老者听了,心里甚是得意,金杖一挥,笑道:“谭兄取笑。” 正文 39、钱色如刀 厉之华见对方围看那银票,心想此刻若突施杀手,必可攻其不意,若此却胜之不武,应杀他们个心服口服才对。叫道:“你们别老盯着银票看,快将名字告诉我,我们三人还要赶路回家,免得晚了日头骇怕。” 五人闻听此言嘿嘿一笑,那头陀玄功道:“好,将名字告诉你,可别吓坏你三个小鬼。仔细听好,回去练它五十年功夫再来找我们讨银子,那时定会如数偿还,也许加倍偿还。”说罢,五人均齐声大笑。 玄功道:“佛爷法号玄功,人称铁罗王。这位乃毛非休老英雄,雅号金杖先生。” 厉之华笑道:“这位毛老先生名字倒清雅好听,非羞,非羞,端的名符其实。” 那姓毛的老者没听清言中讥意,还道他刚才所说的是句奉承话,心中得意,不由金杖一顿,捻须微笑。 玄功手指那位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道:“这位乃闽东海坛岛的‘单鞭神’万俟鹏岛主。”又指那姓王的道:“这位是‘水中滑鱼’王知殊副岛主;而这位乃‘海鲨霸王’谭明礼副岛主。你们都听清了么?” 厉之华笑道:“五位英雄的名字均香雅受听,‘知书明理不知羞’,确乃妙甚之至!”又转头向朱淑真和红儿道:“你俩都听清这五位英雄的大名么?等将来找我们致谢时,若忘了人家名号,却大是不敬。” 朱淑真瞥他一眼,冷冷道:“今日和你发这般神经,唯认命便了。这‘花银买命’的计策我瞧也不甚高明。古人周公瑾赔了夫人又折兵,阁下不但折了这两样,还多赔几千两银子在内,比周公瑾倒强得多。” 厉之华笑道:“如此地步,也只好如此这般,我也全是为大家好。” 朱淑真见他吓得都变成愚蠢之人,愈加伤心不胜。 厉之华转回身,从马上取下一个包裹来。朱淑真和红儿见他去取包袱,不知其意,见他这几日总携着那个包袱,想必是什么贵重物品,二人也不便询问。 只见厉之华将包袱拿放在手,骂那五人道:“五个孙子,本少爷银子业已花出,尔等怎还不拿来献上,难道让我亲自去取不成?” 五人懵道:“拿来什么? 厉之华说道:“五位项上的狗头。我家娘子刚才说了,赔了夫人又折兵。唉,你们何若呢?那位万俟老兄,我不杀你,将那单鞭留下,放你走路;你这头陀需自行斩断一足,把那柄破刀留下,也可自行走路;至于你这老儿,需将那杆拐杖留下来,作我盘缠资费,然后将那对狗眼自行废去,再截断一手,也可活命;这二位,本人倒垂爱欣赏,需把人头留下,作我刚才送银之还礼,我如此安排可当?” 五人闻言,又惊又怒,继而不禁又哈哈大笑起来。毛非休道:“你这小哥送了些薄银来孝敬,算是有天大的荣面,怎如此心疼得大发神经来了?” 厉之华道:“我出两千七百两白银买尔等的项上之物,已仁至义尽,难道这等便宜买卖还不愿做?” 谭明礼道:“毛老兄把这小子杀了,还跟他白费什么口舌,我们还需赶路。 毛非休一抡手中金杖,道:“老夫原想放你们一条生路,可你这娃娃不知好歹,偏要命丧在此,你也算个明白人,料事如神,今日我便成全你。”说着,走上前来,面似不忍之色,手中金杖却狠向厉之华头部砸去。 朱淑真见金杖砸向厉之华头顶,惊哭道:“老先生住手,只要放了他,奴妾愿听吩咐……”说过,已泣不成声。 毛非休手中金杖欲落,听朱淑真哭声乞求,心中一颤,竟魂消体外,这一杖竟硬生生地停留半空。 朱淑真貌美绝世,这一哭泪,别说毛非休,即暴恶不赦之徒闻听,也会心中不忍。 毛非休笑道:“姑娘既说,老儿便饶他,可他们要杀你相公,我可管不了。” 王知殊怒叫道:“毛兄这把年纪,亦忒让人笑话!玄功师傅快将那小子宰了,免的误时走路。” 玄功心中有气,心想你算什么东西来遣使我?被你这一说,老子能去也不去了。王知殊见玄功无动于衷,心想尽快杀了厉之华,把二女夺到手,才为正事。想毕,**助胆,左手握剑向厉之华杀去。 那车夫见他们要在此处杀人,早已吓得弃车远遁。 毛非休见自己金杖砸下,对方竟不躲避,想是这少年吓傻了,真的不会武功。见王知殊走来要杀厉之华,当下退了身道:“并非老毛不敢,那姑娘刚才一嗓子,叫人实不忍心。”王知殊哼地一声,懒得去理。 朱淑真见王知殊挺剑杀来,心道即使再求,也是没用,此人奸凶歹毒,厉郎死后,我也不再活了就是。 厉之华笑道:“我原想毛兄不敢杀我,果然不出书生所料,王兄也未必能杀我,世间哪有恩将仇报之理?二位想必是和书生开个玩笑。” 毛非休见他临死不知,只得苦笑道:“小哥聪明之极,简直到了愚固的地步,算我老毛怕你,行了不?” 王知殊却不听他胡言乱语,挺剑直向厉之华前胸刺去。 朱淑真和红儿见状,不忍去看,在车内相抱大哭。 厉之华见剑尖欲及前胸,故作一跤摔倒,滚出好远,拍拍身上泥土站起。 王知殊见他躲剑狼狈,欢想:“这少年不呆即傻,想必真不会武功,这俩俊俏姑娘今日可飞不走了。先作弄这傻小子一番再杀不迟。”遂哈哈笑道:“让我不杀你也成,需把这两位小妞送我,然后叫三声爷,再从我裆里爬出去,老子我便饶你不死。” 厉之华道:“王兄太会说笑,真会做便宜生意,你今年三十七八岁,你老母年纪最少也有六七十,小弟如此年轻,这等老货,我可不愿买。如你硬要卖,需从我裆下爬过,我心中不忍, 毛非休听了想笑不敢笑,忍笑道:“小兄弟取笑老毛了,你咎由自取,他必杀你。” 朱淑真和红儿在车内听了,也不禁扑哧一笑,笑声未毕,复转悲苦。 王知殊气得哇哇大叫,向毛非休骂道:“去你妈的,老子杀他,碍你屁事!”紧又疾挥长剑向厉之华刺去。厉之华转身跑开。王知殊见一刺不中,更加气愤,刷刷两剑,追着狠刺猛削。 厉之华故露颟顸之象,将他引向毛非休近前,口中大喊:“老毛先生,救我一救,我还有两千两银子给你!”他知该者爱财,故此一说,扰其分心。果然见毛非休一动神,厉之华见此良机,电闪而至,疾指点出,在他身上的环跳、肩贞和哑穴戳上。 毛非休突被受制,惊骇之极,心下痛悔,没料这少年假装呆傻,暗藏武功,今日可着人家的大道。虽心中恼恨,口中无法说出,如同木桩呆立当场。 厉之华封了他的穴道,又绕他身后,见王知殊赶来,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液,嘻嘻一笑,然后转身向右奔出。 王知殊却没瞧清毛非休已经着道,以为他不杀厉之华,定想独贪另两千两银子,心中气极,一口唾液正吐中脸上,更增羞恨,追着一路猛刺。 厉之华又绕到毛非休身前道:“王兄既然不愿卖,小弟不买便是,何必苦苦逼我?” 王知殊气得怒目暴睁,长剑向他拦腰斩去。 厉之华竟突向对方胸间撞去,迅指点了他左胸“神封”穴,身子一缩,向左闪出,又点他膝部“阳关”穴,此穴被点,通腿麻木。王知殊横斩一剑没砍到对方,长剑却直砍向毛非休右臂。二人虽是不和,但王知殊却不愿伤他,急收剑势,虽收了几成力,但左胸穴道被点,左臂已难再收住余力,长剑仍向毛非休砍去。 毛非休苦不能动,见王知殊手中长剑削向自己,吓得面色蜡黄。 只听“嗷”地闷声惨叫,毛非休右臂已被横剑斩落。王知殊见他毫不躲闪,始知他亦着了这少年邪道,自己也没料出对方身负奇妙武功,却在装疯卖傻。 朱淑真和红儿听此惨叫,心中悲惊,虽不忍观看,但还是忍不住从车窗向外瞧去,只见那老者手臂落地,厉之华却安然无恙,面带微笑,不禁大感奇异。 厉之华道:“王兄有气朝小弟身上使是了,何必向人家身上招呼?这等谋财害命之举,小弟可瞧不过去,应帮人家讨个公道。”抓起毛非休左手金杖,借他之手向王知殊头部击去。厉之华恨极此人,因此下手极重。 其他几人突见厉之华身负高深武功,暗苦大上其当,见他欲下杀手,相救已然不及,万俟鹏迅掏一枚金钱镖向厉之华面门打去,旨在逼其缓手,好上去救人。厉之华见对方暗器夹风而来,身形下缩,金杖不停,“噗”地一声,王知殊头骨裂碎,横尸于地。 万俟鹏见状惊痛,抽出单鞭,奔向前去,一路呼呼猛砸。那玄功也挺刀助战,一把戒刀沉重之极,舞得风声大作。 厉之华冷笑道:“这等‘尉迟恭鞭法’使出,只能去唬三岁顽童,今日若不给尔等一些颜色瞧瞧,却不知世间想美事的难处!”将包袱朝地上一放,口中又道:“如此微未陋技,倒把尔等瞧得高了!”见单鞭打到,左手探出,抓住对方右腕,向前缩身穿出,绕到对方身子右侧,将他向玄功推去。 正文 40、人为财死 玄功手中戒刀斜砍,突见万俟鹏身子撞向自己,急收刀势改向下劈,这一刀甚是危险,几乎砍中自己右腿。厉之华左足飞出,踢向万俟鹏腰间“京门”穴,右拳则直捣玄功面门。玄功见拳势威猛,向后一闪,举刀向对方右臂砍去。厉之华见一击不中,抽回拳身,骈出两指向玄功腰窝戳下。 万俟鹏见他向自己腰间踢来,手中钢鞭一招“虎尾抽树”向后扫去。鞭倒打了出去,腰间仍被踢中,倒在地上。幸亏自己及时回鞭,否则腰间一穴必被踢中。 厉之华踢倒万俟鹏,左足疾落,闪过对方一记回鞭,见玄功戒刀当胸砍来,当即暴喝一声,力贯于拳,迎着刀面横击过去。只听“当”地大响,玄功手中戒刀被一拳击飞,虎口被震得鲜血直流。 玄功自恃力大无穷,没料这少年竟把戒刀一拳击飞,登时骇极色变。 厉之华击飞戒刀,右拳不缩,变以为抓,向他左肩抓去。玄功左肩微向下沉,同时身子后退。厉之华怎容其逃身?左掌一招“遥空击石”,迅极劈出。玄功见其掌身未到,掌风已扑面而至,直感掌力若排山倒海,雄浑之极,哪里避得开?无奈只好出双掌力接,只听“轰”地一声,玄功粗大的身躯被击向半空,“嗵”地落于地上,口中狂喷鲜血。 万俟鹏起身后,见玄功伏地吐血,心下骇惧,手中钢鞭仍向厉之华后脑扫去。厉之华听得脑后生风,连身也不转,斜身闪开,一掌反击,将对方击倒于地,抬足在他身上踢中一穴。 厉之华回头瞧去,见谭明礼正向一片树林逃去,足有五六十丈。 谭明礼见他如此武功,其他四位一死三伤,自己若不逃走,必会命送此处。抬腿上马逃奔,可胁骨折断,微一用力,则疼不堪受,见马匹上不去,只得发足向树林逃窜。 厉之华到玄功近前,伸指在他身上点了一穴,恐其乘己追之机去危挟朱淑真二人。玄功被他刚才一掌击得大受内伤,想起身也是不能,别说再去伤害人,现在无论换谁也可将他轻松杀掉。 点了玄功穴道,便向谭明礼追去。追近三四丈,身子前纵,有若巨鹰疾翔,拦在此人身前。谭明礼面如死灰,一跤坐倒。厉之华抓起他,疾步返回,往地下重重一丢,谭明礼痛得直嚎。厉之华走到毛非休身前,将他哑穴解了,又到车前向二女笑道:“请二位姑娘下车执刑。” 朱淑真和红儿见他这般神奇武艺,一人竟倾刻间战败五大凶顽,难怪先前神情自若,装疯卖呆,却是有恃无恐。朱淑真又惊又喜,掉着泪佯怒道:“你这人好坏,如此欺负我俩。” 红儿亦惊喜道:“厉公子有好大本事,却假装不会,让我俩担惊受怕。呸!这等贼人我和小姐才不去染指呢,没的污了双手!” 厉之华放声大笑,回身向三人道:“刚才已向各位言明,可尔等不听我言,仍这般刚愎自用,着实可笑。我家娘子已言五位‘赔了夫人又折兵’,怎么样?那女菩萨料事如神吧?快将银票奉上,你等也福过眼了。”朱淑真和红儿听了,忍俊不禁,二人不由一笑。 谭明礼起身走到王知殊尸前,踢了一脚,从他衣内将两张银票拿出送还。 厉之华道:“你去把那毛老儿左臂斩了,不然斩他一腿也可,再把他对招子给废掉。” 毛非休骇然变色,颤道:“厉公子……不可……不可……” 厉之华怒道:“尔等狗贼,不杀死已给天大面子,竟敢不知好歹来招惹我。快将这老儿左臂斩了,再把这位万俟老兄左手剁掉,我便可饶你不杀。” 谭明礼心想今日若能逃脱,把万俟鹏杀了,今后这剁岛岛主之位自然便垂手可得。当下惊喜道:“小人只怕厉少侠反悔 。” 厉之华骂道:“去你妈的!再罗嗦老子也把你宰掉!” 谭明礼当即放心,抽出长剑,走到毛非休近前道:“毛兄,请恕在下无礼,老弟我也是身不由己,望你见谅。” 毛非休惊道:“谭兄万万不可……”话音刚落, 继又惨呼一声,左臂已被谭明礼斩落。毛非休破口大骂。谭明礼回头道:“厉英雄,这老儿舌头是否也应斩除?” 厉之华道:“你最明白道理,何需问我?” 谭明礼恭道:“是。” 毛非休见他又要来割舌头,吓得登时不骂,惨然道:“谭兄不……不可因此人而伤咱们的友谊……” 谭明礼道:“你刚才也骂过了,若非你在路上说去那酒店打肩用饭,咱们怎会惹厉英雄火?” 万俟鹏叫道:“三弟不可,今日生死由命,大丈夫不可失志屈节。古说‘威武不能屈’,宁死也勿要丧志苟全!” 谭明礼哪里去听?毛非休暗想此人心肠狠毒,只怕求也没用,便开口大骂:“谭明礼,我操你祖宗!衣冠禽兽!雷霆之妻文氏,就被你这禽兽**而死的,瞒了别人,还想瞒我么!你早有觊觎海坛岛主之……” 谭明礼听他将自己昔年罪行于众褫揭,立时恼怒,长剑刺入毛非休口中乱搅,恨声骂道:“你这老贼,恼羞成怒,用这等诽言诬我!操你娘,需割喉舌不可!” 万俟鹏听此一说,登想一年前五弟雷霆之妻文氏不明死去,却是这谭明礼所为,今若不听毛非休说出,自难想到他的头上,心中愤怒,恨声骂道:“真是禽兽不如的东西,文氏还是你的表妹,竟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罪恶,当初算我瞎眼和你结交!” 谭明礼狡辩道:“大哥别听这老儿胡说,他是有意诬陷于我,你怎可当真?” 万俟鹏怒道:“他若不被你逼急,绝不会吐露半句,你想割他舌头灭口,澌消罪证。即使你活着回去,众弟兄岂可饶你?除非将我们所有人全都杀了!” 谭明礼陡现杀机,阴然道:“大哥既不信小弟所言,我把你送入地府,去问文氏是否有我的干系可好?”说完,目露凶光,挺剑向万俟鹏腹部刺落。 这时“铮”一声,长剑被一石子击落。只见厉之华走到近前道:“你这小子好生奸毒大胆,我啥时让你去杀他了?”右足飞起,将他踢向一边,又把万俟鹏穴道解了。 万俟鹏站起身,向厉之华躬身一礼道:“多谢公子相救,宁可死公子手下,也不愿命丧这奸贼之手。否则,我万俟鹏将死得一文不值。”厉之华微笑不语。万俟鹏恨极,拾起兵刃奔向谭明礼,扬起单鞭,照其头部狠击下去。 谭明礼本受重伤,又被厉之华一脚踢出老远,再难爬起,见万俟鹏举鞭打来,已无力闪避,想躲闪开去,哪里躲得去?万俟鹏身无伤处,加之恼恨之极,一鞭便把谭明礼的脑袋抽成两半,当即甘脑涂地。 厉之华拾起地上毛非休的金拐杖,给他解了穴,把玄功的穴道也一并解了,随后两臂微一用力,将那杯口粗细的金杖绕着左臂卷了上去。三人见状,如丧考妣,再无言语。厉之华笑道:“这根金杖毛先生却用不上了,就留给小弟作盘缠如何。”毛非休虽口难言语,但频频点头,以示愿意。厉之华哈哈一笑,手臂从杖里褪出,那金杖宛若一条盘龙。接又道:“三位若要报仇,敬请尊便,是否报得成仇,在下可不好说。” 万俟鹏道:“阁下武功高绝,在下再苦练十年也不及少侠武功万一。报仇一事,实不敢想。” 厉之华一声冷笑,笑声未绝,身已落于车辕之处,随手将马匹牵了,驾着骡车,打出一鞭,向西北行去。 万俟鹏等人见他轻功绝妙,惊叹心服,暗自庆幸自己也算是福大命大。 路上朱淑真娇嗔道:“你好会骗人家,装扮个书生模样,明明能打得过人家,却故装害怕呆傻,真个好坏!” 厉之华笑道:”我本就是个文弱书生,何时骗你了?我若刚开始便杀他们,你俩必会说我小题大做,轻视人命。为使两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狡狯,不可姑且迁就,所以小加戏耍遂再惩之。本人何坏之有?” 朱淑真羞笑道:“阁下不但文武皆备,辩辞更加了得,好生令人歆服。” 厉之华笑道:“过奖。那几人可恶得很,得了银子还想杀我,又想抢走你俩,我都不敢抢,何况这等犬辈?人急拼命,只有奋起反击。若你俩不在,我早已吓得落荒而逃。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所在,多出英雄。此言大有其理,还应多谢二位让我今天成了一位英雄。” 两人又羞又喜,朱淑真悦道:“我愈感到你这张巧嘴比武艺还要厉害,你再羞我俩,我俩下车,不和你一起走,让你做不成英雄。” 厉之华笑道:“在下万万不敢。二位千万别下车,行善行到底,英雄美人不可分,可别让英雄昙花一现,那我可要悲伤透顶。” 朱淑真闻听此言,芳心喜极。 一路说笑,不觉已至莫干山下。红儿在车上久不说话,这时却突说道:“才行到莫干山,去梅溪还需好多路,真个急死人!” 厉之华道:“梅溪究竟有多远,我也不知,在德清时,你不是说挺近么?这都走了好长时间,我想也该快到了。反正我们没啥急事,一路多聊聊,岂不快乐?” 红儿闻言,好似又急又羞,一时地如坐针毡。 朱淑真见状,问她道:“怎么啦,哪不舒服?” 红儿脸上羞得通红,忸怩微声道:“这……这么长时间,憋得厉害,可他……” 朱淑真听说,也有同感,轻声道:“可他一无所知,我们怎么办?” 红儿道:“他假如也……也想,可咱俩也在跟前,他定是怕羞不去。我们三人相互强忍,啥时能忍到时候?” 厉之华虽没驾过车辕,但这头骡子挺好使,看似常行此道,老马识途,无需咄嗟,自是轻车熟路。他突听车内两人窃窃微语,不知说些什么,便屏气凝听。二人虽言语细微,然每个字均清楚传入他耳里。厉之华亦感好笑,心想自己只顾驾车说笑,将这件最重要而又容易被他人忽略的事丢在一边。于是勒住骡子。车子停下,说道:“二位下车休息一下,骡马一路奔跑,也让它们歇息歇息,前面想必有些青草和溪水,我带马匹去寻些青草。”言毕,跨马向东奔去。 二人大喜,红儿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怎么样小姐,我没猜错吧?他也想去解手,终于忍不住了,故说前面有草去放马,可他骑马却向东行。” 朱淑真笑道:“前面虽有青草,可是一条直路,左右亦很开阔,他只当然东去,还能向前去不成?”二人下了车,向左边不远的洼坑处走去。 正文 41、赶脚尼姑 厉之华向东奔有里许,有片小树林,地上果有许多青草,附近也巧有水塘。下了马,让马自寻青草,自己到水塘边洗脸,然后坐在一块石上小憩片刻。想起西湖一游,得此二姝,运气着实不浅,心甚甜美,想到朱淑真待己如此情真愫切,大为感动。正自想着,忽听不远有许多脚步之声,心中惊道:“不好!” 厉之华暗想朱淑真两人就在前面不远,这些人若行到近前,她俩定要羞极。正焦急不安,那脚步之声已忽来到身后不远。转头向后一瞧,不觉哑然失笑,登放下心。 原来该从是群母僧。最前系位年约五六十岁的老尼,身材魁悟,腰悬长剑,灰袂飘飘,步履轻灵,甚是威凛,身后随有十几个弟子。 这群女尼行至厉之华近前,那老尼抬眼向他瞧去,见他面目俊雅,不似歹人,心中暗念佛号。其他女尼和俗家弟子见他华衣翩翩,绿树映下,俊逸洒脱之极,均不由脸上羞红,春心怦怦,不敢直视。有的女尼禁不住微道佛号:“阿弥陀佛!”则快身而过。 厉之华见众尼也向西行,突想此处距梅溪尼姑庵不远,那老尼也许就是红儿的表姑,即使不是,向她打听一下也好。于是上前行礼道:“师太辛苦,在下有事相询。” 那老尼一愣,便停下向他问道:“不知这位施主有何见教?” 厉之华见她目光投射,甚蓄威利,瞧之目光神态和步履身法,想必武功深湛。当下躬身一礼:“小可想向师太打听件事,我还有两个朋友在前,要去梅溪一家庵庙,那庵主和我有亲戚,这欲寻她,但路途不熟,不知师太能否见告?” 那老尼闻之一愣,问道:“你那亲戚出家多久?你可知她的法号?” 厉之华道:“她出家想必很多年了,她的法号却不清楚。” 那老尼道:“你既是她的俗家亲戚,她的俗家姓名可晓得?” 厉之华心想她是红儿的表姑,我怎知其俗家姓名?乃道:“她是我朋友的亲戚,我却不知她的俗家姓氏。” 那老尼觉得此人说话颠三倒四,言不尽实,因此说道:“老尼亦非在此地出家,施主所言,贫尼不太清楚,附近尼庵也许不止一个,请施主和你那朋友一路慢慢打听便是。”说完,领着群尼向西又行。 厉之华心想在这已近半个时辰,朱淑真两人想必正等着自己,亦就牵了马,上马急急行去。 那老尼见他骑马向西疾行,超出自己等人,心中惊疑,不知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心道确不可以貌度人。便向众弟子一打手势,也急步赶将上去。 厉之华见她们追赶上来,竟较先前步法疾速,心下纳罕,由远便见朱、红两人正在车前等候自己,于是拍马上前。群尼见前面有辆车子,不知对方何意,遂又放慢脚步而来。 朱淑真笑道:“怎去这么长时间,可寻到青草?” 红儿见问,不由转脸偷笑。 厉之华道:“遇见一群尼姑,向她们打听一些事,可她们好象不愿告诉我什么似的,还一路追来,故此多耽一些时间。红姑娘,你瞧那群尼姑有没有你所认识的?”两人见东首果有群尼缓步而来。 众尼见车子近处唯他三人,四周开阔,不会有不测发生,各个放下心来。 红儿见众尼走近,挨个瞧去,均不面熟,说道:“此伙均属野尼,不是我表姑庵中的。” 厉之华听了笑道:“既然不是,那就上车,我们继续赶路。”见那老尼走近车前,笑说道:“各位师太一路辛苦,不妨都上车来,里面坐不开,就站在车上,这骡子健壮,可骑两人,这马匹闲着,也可乘骑三人。老师太和那两位身材纤秀的小师太骑这马匹,其余都上车,虽拥挤一些,但比你们迈腿走路要好。” 众人听了,都不忍一笑。那老尼面含微怒道:“多谢这位小居士,出家人是不准骑马坐轿和乘车的。” 厉之华却不知佛家弟子的戒律规矩,便道:“出家人不许饮酒吃肉和成亲,烧杀强劫更不准,可还有不少出家人在外犯戒,这坐车骑马也不算犯什么大戒,老师太过保守。” 那老尼忍怒道:“既入佛门,必六根清净,四大皆无。那些犯戒之人,不能正式算为佛家弟子,真的佛家弟子是不会犯戒的。若执迷不悟,即使付于土后,佛祖亦难饶怒。小施主不可再取笑贫尼。”言罢快步赶行。众尼见师父向前疾行,只得趋步赶上,唯个别弟子心里暗骂老尼乃朽木一个,好不懂得风月。 不久,群尼已超在前面。厉之华心中好奇,也驾车快行,追赶众尼。正自促骡疾行,忽听车内红儿“哼”地一声冷笑。厉之华突感羞愧,心想:“自己不过感到好奇,她两人见我催骡疾行,可能怀疑我见有美貌女尼故加追赶。”想到此,便将速度放慢。 红儿道:“刚才疾行,甚是痛快,怎又缓行了?” 厉之华说道:“刚才我好意与那老尼,但她不知好歹,倒酸得厉害,所以我催车疾行,气她一气,可突想同尼姑和尚混在一起,不会吉利,就不追这些丧气主了,免得给二位带些晦气。” 红儿冷笑道:“公子果然辩才无碍!唉,我和小姐可要多谢你了。”于是三人默默不语,缓车而行。唯那骡车行在道上辚辚有声。 红儿见他默声不语地赶车,不禁感觉自己刚才所言太是过分。因此笑道:“厉公子包内可是什么贵重物品?你始终看管着,唯恐别人抢去似的。” 厉之华道:“见笑。非其它贵重之物,是我师父送我的一件奇特兵刃而已,于我而言,也算是贵重之物。” 朱淑真笑道:“让我俩见识见识好么?” 厉之华道:“当然可以,不过要小心些。”说完,把包袱递了过去。 朱淑真笑着接过取开,见里面是个尺半见方的木盒,盒面雕凿细美,打开一瞧,盒内凹处放置许多毛笔。朱淑真对笔墨之类自是精识,见每种支无一不是精品。笔侧置放一把剑柄,不知这个没用的剑柄放入盒内做何用途。瞧盒中凹处,好似照这剑柄的长宽凿刻,嵌放盒内甚是适恰,当下将剑柄取出,奇道:“你师父怎送你一个剑柄?莫非贵重在剑柄上镶嵌的这颗宝石?” 厉之华忙叫道:“不能拿出!”转手抢了回来。 两人见他言语肃厉,不知拿出这把剑柄瞧瞧有何不当,竟被当场呵斥。厉之华歉然道:“二位莫怪,此剑柄在盒内看看不妨,若拿出来看,一不小心会伤着自己或别人。”随后停了骡车,又道:“二位若不相信,一看便知。”说罢,把剑柄柄口向外,拇指在那颗宝珠上往前一推,“嚓”地一声响,从柄里突地弹出两尺来长的剑身来,弹出的力道急猛,剑身不住微颤。两人见了,惊得瞠目心跳。厉之华拇指向后回拨,剑身又退隐柄内。说道:“这是我师父的友人从西域带回送给他,我十六岁那年生日,师父又送给我作为礼物。别人看来,以为是把剑柄,若不留意,对向自己或别人,拨动机括,便遭此祸。” 朱淑真嘘口气道:“这剑真奇特古怪,幸亏你刚才及时制止。”厉之华道:“此剑我亦从未使过。”当下收好剑,继续前行。果然不到两个时辰,已达梅溪。 正文 42、投身庵门 红儿熟识路途,在前指路,不久来到尼庵。庵庙在梅溪西北不足两里地,四周青山环抱,庵庙傍山而建,四下树木荫密,溪水潺潺。庵院虽不甚大,但置落之处幽郁清寂,确系修心养性的好所在。 三人下了骡车,厉之华道:“那赶车的车夫已吓得逃走那老尼又说出家人不骑马乘车,这骡车却不知如何着落。”不由向骡子轻抚数下。那骡子一声嘶鸣,转身拉车竟朝原路返去。 几人见它出人意料地返回,大觉惊奇。那骡子左转右拐,记忆丝毫不差,奔行甚速,片刻已无踪影。三人心中大喜,想它久走此道,颇通人意。 只见庵门紧闭,几人上前拍了拍门。斯须,那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扇,从门内探出一小幼尼。见有三人站在门外,遂施礼道:“三位施主来的不巧,今日庵中有客,三位明日再来拜佛祈愿罢。” 红儿道:“我是你们可圆庵主的俗家亲戚,今日特来拜望她,并非来此参佛祈愿,烦请小师太通报一声。” 那小尼道:“原来如此,施主稍等。”说过,闭门离去。 三人在外等了片刻,只见庵门又开,那小尼说道:“三位施主请进,我家师父有请。” 三人大喜,厉之华把马牵入庵内一棵树上栓了,遂随行去。行有一段石阶,几人抬头一瞧,上写“空相庵”三字,香烟自内溢飘而来。 那小尼将三人引向庵堂右侧的两间房内,说道:“三位施主且坐。” 不久忽见房外来一中年尼姑,红儿见了叫道:“表姑,我是红儿!” 所来的中年尼姑,正是红儿的表姑,法号可圆。 可圆听了叫喊,心里一愣神,仔细瞧了瞧,才恍然道:“我道是何方小施主,原是红丫头,七八年没见,可变成模样俊俏的大姑娘啦!听说你五年前去临安一姓朱的府里,今儿怎么有时,来看你这位孤苦可怜的老尼姑啦?” 红儿乐道:“挺想念您老人家,这许多年里,说来话长。先向您引见我两位朋友。”拉了朱淑真的手道:“这便是钱塘朱老爷府上的小姐,小姐待我亲妹妹一般,我俩可好啦!” 可圆见朱淑真貌美娇艳,举止典雅,不禁赞道:“朱姑娘好标致啊。啧啧啧……” 朱淑真羞道:“晚辈拜见师太,您老人家好。” 可圆微笑着合什还礼。 红儿又道:“那位是厉公子,我家小姐的……相公。” 两人听她直口道出,均羞喜不胜,朱淑真脸上更同红布一般。 可圆早已看到了厉之华,不由细细打量一番,将他瞧得甚不好意思。 厉之华施礼道:“晚辈厉之华参见师太。” 可圆连忙伸手去扶,口中道:“厉公子不要客气。真是少年英俊,别同凡俗,和朱姑娘实为一对合珏壁人……” 厉之华见她年约四十五六,虽已步入中年,但仍皮肤细腻,眉目清秀,下巴靠左又长颗豆粒大小的黑痣,更增媚态。可以想象出,这可圆尼年轻时,绝是一位婉绰风流女子。见她虽为出家之人,然言行举止活快不羁,跟有道僧尼的那种沉默无相、不苟言笑的表情大相径庭,心下不由暗暗称奇。 可圆将他们三人带到后院,吩咐徒弟收拾两间好房,安排三等人住下。 厉之华见可圆出房,也随即出了房道:“请问师太,北边那座集镇可有客栈?” 可圆回头笑道:“那集镇小得可怜,唯清早有几户卖菜的,一两家小面馆,便不羞地称为集镇,实是让人笑掉大牙。如此弹丸小地哪有客栈,厉公子勿拘绳泥俗,庵中虽是女儿多,但她们均乃出家之人,没我的法旨,绝不会来打扰你们。只要公子不嫌弃……不不,庵中虽是清冷,各位若不嫌弃,暂屈几夜是了,何需去外处寻宿?” 可圆似猛一省悟般地笑道:“嗳呀!那臭规俗矩是于我们出家人而言的,俗家人却不必拘节。贫尼知道公子想和那位朱姑娘同住一房,贫尼老糊涂了,身置佛门,却想不到这等缠绵事了。唉,可怜,可怜!我佛慈悲为怀,大士更念善施。我刚才所说,正是遵循我佛和观音大士原意,成人之美。阿弥陀佛。” 厉之华见性情别出其他僧尼,如此之人,让朱淑真久留此地,倒似好说话。就道:“师太如此安排,晚辈感谢不尽,只是让您和众位小师太麻烦了。” 可圆笑道:“厉公子哪里话来,我佛最讲一个‘缘’字,既然来此,便是有缘,来则应安之,只要勿嫌烦闷,住它个十年八载,贫尼和众徒也是欢……”又一时疏忽,突感大违出家人之口,忙用手掩住嘴巴,两眼瞧着厉之华有何反应。见他毫无察觉,便干笑几声又道:“这几间房,是庵中弟子的亲属来探望她们留宿用的,好长时间没人住,望你们多加包涵。” 厉之华道:“师太客气,晚辈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师太恕以僭越。”可圆道:“贫尼成日暮鼓晨钟,手中木鱼口里颂经,一日三餐,皆此聊度,不知能帮公子何事?”厉之华道:“晚辈三人离家出走,朱姑娘的父母不知她和红儿来此宝庵,因朱姑娘成日愁苦忧烦,想外出静修几日。我还有别事去做,需一段时间方归,故想把她二人暂托庇于师太庵中。晚生想天下庵寺皆属慈善之所,故此,我等三人才来赘扰。” 他心想此事需得明说,将来别出其它事端,可圆深知其意后,若听别的风声,便不会宣扬出二女的安身之所。又故说庵庙是行善之地,好让可圆无回拒之辞,然后再以银两为诱,此事方可大成。 可圆听他说完,稍感不愉,迟疑了一会道:“贫尼庵中污乱,不、不是,庵……庵中孤闷,成日间暮鼓晨钟,诵经念佛,朱姑娘只怕在此枯燥,难以久住,况匿隐人家女儿,使其家人伤心着急,不得团聚,这可是拂逆佛祖和观音大士之本意……” 厉之华说道:“朱姑娘在家成日忧心郁郁,难见其欢,师太若不施善相救,不也是拂逆我佛之本了么?”可圆皱眉道:“只是这事有些……”厉之华见他不想答应,心想若再不奉上银子,等人家拒绝后再拿出来,事情做得就不漂亮了。接下掏出十锭元宝,递送上前道:“微薄不成敬意,权当朱姑娘他们两人在此安顿所需,等在下返回,会再次重补。” 可圆见他送给自己一百两银子,当即脸上由阴转情,微一笑道:“公子客气了,本庵却不似别的庵庙规戒綦严,有啥难处大伙儿一起商议就是,没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你若送银子与我,菩萨会降罪我的。何况红儿是我表侄女,你们既是她的朋友,在这多住几日也无妨,何必拿钱酬谢?” 厉之华道:“今后晚辈还要重谢。这银两我刚才已说是给观音大士饰光的,师太勿再推辞。”可圆听他如此一说,心想这事还不好帮,半年也难化得一百两。见他出手豪阔大方,心里大喜,佯装推让一阵,终于接了。 可圆道:“朱姑娘貌美聪慧,在家乃金玉之身,于此茅室篷户的庵院成日吃素,只怕委屈坏了她。” 厉之华喜道:“何敢再扰师太,让她二人另立灶台,怎能再使您增添麻烦。”可圆听说她俩不用庵中之粮,心中更加高兴。 可圆走后,厉之华回房将此事向两人说知,二女闻之,皆大欢喜。 厉之华把一百两银子给了可圆,自己所带不足百两,沿途所费,唯剩三十两银子。手中虽有巨金,若自己走后,让她俩去外兑换银子极为不便,让庵中尼姑代兑,也将不妥。想至此,出了房去,将马牵出。 此处距湖州城不足百里,又幸喜天不甚晚,一路疾奔,不消一个时辰,已到湖州。 湖州地处太湖南岸,毛笔和绫罗均为此地特品,天下闻名。打听到了兑银之处,两张银票全都兑了银子,然后挑选了几支毛笔,买了几身华美衣袍,又给朱淑真和红儿买了几身衣裳和脂粉,接又采置炊灶之物和些蔬菜酒食,装了满满两大麻袋。 众集人见一少年身缠巨金,花销阔绰,无不叹异。其中一人见他如此多金银,掉头就走。不久引来五六个人,向人一打听,说那刚才少年早已离去,那人直跺脚怨叹,连连嚷骂,因他刚才见厉之华腰银无数,欺他年少,故引多名同党想于半路强劫,不期对方已离。万幸该伙没有遇到,否则,必然生不由己。 返回庵中,朱淑真怨道:“可圆师太已叫咱两次去用斋饭,不知你去了何处,也不告诉人家一声。”厉之华笑道:“我顺便去了趟湖州,采置些东西。所购之物均为你俩今后所需,你俩在这要住一段时日,今后应单立炉灶,再者你俩不便去集镇购物,让庵中的俗家弟子帮代。我将银票均兑换了银两,也够你们用些时日。” 红儿道:“这几千两银子,若每日买些菜粮,我俩一辈子也用不完。” 厉之华道:“你俩偶时再买些衣衫或脂粉首饰什么的,也用得上。不过这些物品,我也一并给买了回来,免得你们不便外出。”说时将衣饰诸物均拿了出来。 朱淑真见他竟给自己买了衣衫和脂粉等物,心里喜道:“厉郎对我情深至微,苍天真是待我不薄了。” 厉之华道:“一个大男人买这些物事,真令人羞窘,我也是突加想起,好在买过就走。这几件是买给红姑娘的。” 红儿见每件均华贵美丽,寻常婢女丫头哪穿得这般色彩光艳的服饰?穿着起来,显然象位富家小姐。心中大喜,不由感动,说道:“公子心中还想着红儿,红儿不胜感激。这些衣衫如此华丽光艳,我哪敢穿在身上,送给小姐穿才合适。” 朱淑真道:“我们既是好姊妹,今日我穿什么,你也应穿什么。” 厉之华笑道:“买衣衫均是钱百万出的银两,何必言谢,只是两位美若天仙,这等粗衣唯恐屈了二位,勉强将就吧。”二女闻言羞喜不胜。 正文 43、佛门云雨 三人走出前去用斋,行至斋堂门前,便见可圆正和另位老尼在堂内说话,三人不由一异,正是途中遇到的那位负剑老尼,那老尼见了他们三人,也是一愣。 三人进屋,可圆向厉之华笑着引见:“真是巧得很,刚才我大师姊跟我也提到途中遇到你们,只是互不识得,没想现在却成了一家人,我为你们引见一下。这位是缘慧师太,是我大师姊,佛门应该称作师兄,远在恒山出家。”厉之华说过恒山一派,乃名噪江湖一大派别,在中原武林极具号召力。此见缘慧体态不凡,心下敬重,紧忙双手合十,致礼道:“久闻贵派盛名,没料今日有幸拜见师太,当初有不到之处,还望师太恕罪。” 缘慧此时又细细打量他一番,见他体端丰神俊朗,骨骼清奇,似武功不弱。便即道:“少侠不必客气,果是英雄出自年少,不知少侠于何处随师?” 厉之华大是叹服缘慧目光精锐,一眼便瞧出自己身负武功,名派高人,委实超出平常。于是道:“晚辈自幼随师西赴昆仑,这次回中土,乃是回家探望。” 朱淑真和红儿听说他远居西陲,没想竟在昆仑。缘慧和可圆为此一愣,可圆问道:“不知厉少侠是哪一贵派门下?” 厉之华道:“晚辈随师学艺,没有门派,家师久赴西陲,稀履中土,名讳公孙泰。” 二尼闻言忙站起身来,缘慧惊喜道:“少侠原是公孙前辈的高徒,失敬,失敬。少侠千万别以什么前辈、晚辈谦称,若论起师承辈份,你我三人应属为同辈才是。” 朱淑真、红儿见两尼对他亲切敬重,大为诧异。厉之华心想师父退隐江湖三十多年,今日提及,别人自然惊讶。 缘慧道:“公孙老先生武功盖世,天下仅有,贫尼亦有三十多年未见仙面,公孙先生至今也有七旬以外了,想必更加矍烁健朗。” 厉之华道:“多谢师太,恩师还甚安健。” 缘慧听说公孙泰仍健于世,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言下似是大为惊喜。 红儿问道:“厉公子,昆仑距此是否很远?”可圆道:“傻丫头,昆仑距此五六千里,但昆仑山脉纵横连绵,若从西北算起,距这何止千里,简直万里亦有余。”红儿惊道:“哇!这么远的路程,厉公子一个来回,得需多长时日?若三五年不来,我们可苦得去哪找你?”厉之华不由一时尴尬。可圆说道:“你这丫头知道甚么,昆仑距这虽远隔千万里,厉少侠武功高强,人轻马疾,来回最多半年时间也就足够了。” 这时斋饭端上,摆了满满一桌。均为素食,青菜豆腐一类,同一种的蔬菜却烹做好几样,色味倒不单一。 几人饭后,缘慧道:“少侠明日要离去么?”言下似感憾然。厉之华道:“晚辈私自下山渐近三月,明日一早便需回去,到时和师父言明,还要再回来的。”缘慧道:“贫尼突有一事想起,今日天晚,如不耽搁少侠明日启程,明早想跟少侠顺便聊聊几桩事。” 厉之华道:“师太但有吩咐,在下一定效劳。” 缘慧道:“岂敢。少侠客气了。” 三人出了膳房。厉之华向朱淑真二人道:“可圆师太和缘慧师太是师姊妹,为何她们的法号有别,而且设庵立庙较恒山一派还早两年,她不在恒山出家,却来这儿出家为尼,端是别异。”红儿道:“我表姑出家于此已二十多年,幼时时我也没听爹妈说过她以前的事。”朱淑真道:“你表姑妈也许学艺师满,奉师命下山创庵设庙,也是有的。”红儿道:“也许。”厉之华微笑不语,只是想着缘慧和可圆明早要见自己不知有何事商,心下惑然不解。 回到房里,厉之华见朱淑真一直愁眉不展,心中不忍,便笑道:“明早我离开这里,不过数月之后返回,今夜我们三人应尽兴一下才好,只是这佛门清静之地,在此饮酒吃肉,未免对佛不敬,好在可圆师太不似其他佛门拘于绳泥,若有扰佛祖菩萨,让她今后多颂几句经便是。”说着,取出了酒菜杯筷。 两人此刻虽无兴趣,但想厉之华明日即离,不忍拂其心意,只得强颜欢笑。 买回的酒菜多味多样,荤素均是现成,摆了满满一桌。红儿把酒各自斟好,三人共同喝了几杯。厉之华虽不善饮酒,但面对二姝,喝了几杯后,不禁畅然开怀,逸兴飘飞。红儿则频频倒酒相劝二人。朱淑真饮了几杯酒,见他此时情趣盎然,自己也不禁放开起来,说道:“得见厉公子武功奇妙,又闻得文才不俗,随身不离文房四宝,可否就书一幅,好让我俩福目得赏?”厉之华笑道:“别人常说湖州毛笔冠天下,今日那就试一试。”当下取了笔墨,展开纸张,顿时笔走龙蛇,赋诗一首: 平生豪气有,却为花气柔。挑灯醉看剑,豪柔伴千秋。 诗意刚柔相济,铁血侠心之中却蕴有儿女情柔之境,而且字字首尾衔绕,聚气凝神,不似写字,而似画意一般,其字之态,无不欲灵欲动。特是“剑”字,那竖笔宛若剑刃斩天划地,最后一个“秋”字,左边“火”字气势放壮不忌,而右侧“禾”字柔缠映立,将豪气柔情无不在这个“秋”上给点化浮现出来。 朱淑真赞叹不绝道:“此书劲是枪戟,软是丝帛,诚为杰思神构,这随意的飘洒,不拘延格,较王大令‘一笔书’多显创意与豪气,且又不失浑圆法态,令奴妾眼界大开,这幅难得的墨笔送我可好?”厉之华微微一笑:“醉酒狂涂,毫无章法,若较之你那美女簪花的技艺来,却是绌劣了。如不嗤之,愿求雅正。”朱淑真抿嘴一笑,又欣赏一阵,等墨迹干却,才小心谨慎地卷好收起。 红儿虽不太精通书画,但随朱淑真多年,也常见名家书帖,此一见他笔态神灵,亦不禁赞叹由衷。 厉之华也觉平生所书唯这幅最佳,若非借此醉逸之兴,却难书成,如要再写一幅,就恐比不上刚才笔法畅然如意。 渐近子时,红儿见时辰不早,心想今夜他二人自有许多话儿要说,自己若总陪着不走,却不是回事。便起身道:“二位慢坐,我难支酒力,想先去休息一阵,恕不多陪了,二位若有吩咐,叫我一声。”说完,笑着转身便离。 他俩自知其意,朱淑真微羞道:“厉公子明日即离,今晚大伙在一起应多聊会才是。”厉之华笑笑道:“既然红姑娘疲乏困倦,那我也就回房休息,你俩也应早早睡罢。”说着,也站起身来。红儿见状,却忙地开了房门走了出去。厉之华走到门前,见她已进了右房,随手将门给关上了。 只好回身也关了门,向朱淑真笑了笑。朱淑真见此时,屋内只剩自己两人,不禁又想起在西湖的舟中之景,顿时羞喜并至,俯首弄杯。 厉之华见她娇羞之态,被烛光所照之下,更加柔美无限,瞧着她不由一时痴呆。 朱淑真抬头一瞧,见他呆愣着正两眼痴痴地看着自己,不由羞笑道:“呆愣着干啥?被你那双眼睛盯着,好吓人。” 厉之华一愣神,忸怩着笑道:“古人说:挑灯看美人。真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灯光之下,你真美。” 朱淑真心中羞喜,笑了笑道:“你明早还需赶路,尽早休息吧,我帮你收拾一下。”厉之华走到近前,柔声道:“明早收拾也不迟。”说罢,伸手将她拉起。朱淑真见他双目含情,不禁投入他的胸怀,相紧拥抱。 二人自初试云雨以来,两情炽烈,此刻越发不忌别的。吹了蜡烛,遂入衾枕之中,均想明早便会离去,于是各尽风情所能。一时佛祖掩面,观音羞遁。两人虽置佛门净地,但年少情欢,自不忌惮,反而更加颠鸾倒凤,情深难舍。 次日辰时,二人才缱绻不舍地起身穿衣。将房门打开,却见门外早已放了两盆水和些洗漱之物。二人知道是红儿一早送来,刚刚洗漱完毕,只见红儿走来笑道:“昨晚我酒用得太多,至今残酒未消,也醒来迟了,想必二位早就起身去外吟诗作赋,我也没进门收拾,只打了两盆水,候你们回来洗用,这又前来特请二位一去用斋。”二人笑道:“多谢,多谢!” 三人到了庵堂不远,见缘慧和可圆正迎面走来。厉之华快步迎上,施礼道:“昨晚整理行装太迟,导致贪睡,未能早去拜望两位师太,实是疚愧难安。” 缘慧合什道:“少侠勿需客套多礼,先用斋饭。” 用过斋饭。厉之华向她二人道:“师太昨晚所言,不知有何吩咐?还请示下。” 缘慧道:“不敢。少侠请到庵室一叙。” 朱淑真和红儿不便随往,便先回房去。 庵室在主庵左侧不远,乃庵主可圆所居之处。室内香气氤氲,正屋环壁徒然,地下设有六个蒲团,东西横分为三,每个蒲团前均有一小方几,乃放茶水杯物所置,正中一座莲花台,供奉着观音大士,左侧墙上挂着一个“佛”字。三人刚刚坐定,便有小尼奉上茶来,放于几上,然后退了身去。 三人品啜一会儿香茶,缘慧却一脸忧虑道:“今请少侠前来,想探听一下公孙前辈对当前武林局势不知有何想法……” 厉之华愣了愣,说道:“武林局势?” 缘慧道:“厉少侠这次下山,途中没遇到或听到有关江湖武林诸事?” 厉之华道:“倒真听说过,就在昨日还听说什么西域神火教更换中土分教教主,过几日在一个叫悬天峰的地方举行新任教主执教的庆典仪式,还邀集天下各帮派前去观礼,看似极为隆重。还听说新来的教主是个中年女子,武功奇高。” 可圆道:“近日武林屡屡出现武功奇高的恶魔,残害武林志士,称霸江湖;而邪教更换新教主,意图与金人沆瀣一气,瓦解中原武林各派,从而为患大宋,挟持天下。” 厉之华心里暗想这可圆尼久不在江湖走动,对武林等事倒知之不少。 缘慧道:“金兵和邪魔恶教共同蚕食大宋江山及中原武林,足使人人忧虑,而最近又出三个武功高绝的怪人,正邪不辨。就算金兵邪教不加侵犯,可出现了这伙妖恶之徒来为祸武林,武林正派也势必大伤元气。贫尼闻说那三个妖恶之徒不但武功奇高,而又身负令人悚惧的妖邪法术。天下武林高手虽是众多,但能与他们抗衡者可谓寥寥。想起日后武林劫难重重,着实令人忧虑!阿弥陀佛……”可圆合十道:“罪过,罪过。” 厉之华问道:“师太所说系何方门派的妖邪之众? 缘慧凄然道:“不瞒少侠,当今武林屡出邪恶,大多和魔教有来往,名义上挂着武林正派的旗号,暗地里打家劫舍,为害天下。主要有河西大刀片、太行十虎和黔东花羽令等等帮派,均为邪教的傀儡爪牙,这些败类虽难全部剿除,但他们一时也成不了多大气候。而令武林同道岌然可危、朝不保夕的是另个新创邪派,江湖称作‘天地人三仙会’。” 厉之华诧然道:“天地人三仙会?在下倒是从未有闻。” 缘慧道:“此三者创派倒没多长时间,然该伙邪恶凶残,较邪教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三人武功高强,又善长妖邪之术,当今武林,罕有匹敌。贫尼和掌门师妹上个月去黄山参加英雄大会,三仙会的天魔、地鬼和人妖也混在群雄中,后经一场暗无天日的厮拼,才没让三大妖徒搅了会场。说来惭愧,贫尼和崆峒掌门邺无畏以及青城派的伍杵山,差点命丧那地鬼笔下。这三大妖人,力斗当世几大高手竟能全身而退。他们扬言以后要逐一上门寻仇,削平各派。贫尼奢想,若能将神僧空远大师请出关来,也许可退此敌,但空远大师入关日久,请他出关拒敌,困难重重。除了空远大师,能敌住这三个妖恶的唯有令师尊公孙前辈了,可他老人家又退隐已久,而厉少侠侠义齐天,武功深得公孙前辈嫡传,自是非同小可,不过若与那伙妖人……” 厉之华心下了然,暗想:“不知那三仙会究竟属于何等角色,让武林各派束手无策。自己虽说习武短短十余年,师父也曾说我目前武功已能入一流高手前列。三大妖人既能力斗当世几大高手,武功之强,自不必说,自己若去助战,胜之便好,若被其所败,也没什么,唯将师父他老人家的脸面丢了。师父武功盖世,向来清高自负,生平罕遇敌手,若给他丢了面子,可说是给他当头一记闷棍。”想毕说道:“在下天生愚钝,恩师之学,唯领略其皮毛而已,在下自恨武功低微,对手强劲,难为效战,况师父又稀回中原,一时也难请他出来。在下虽然武功不济,若回去再受恩师**一年半载,纵不能除掉这三大妖恶,也不会再让对方任意妄为。” 正文 44、武林败类 他说这番话也属实情,自己习练的混元一体功和其他功夫才至四五成,若再苦练一两年,绝对可将混元一体功修至七八成。练至此等火候,斗战三大妖恶,或能有些把握。 两人听他所言,暗知人家不是不愿相助,目前却是爱莫能助。又想厉之华口气好大,就连少林派的智明、智通等几大高手围战天魔,也无奈于他,你即使去苦练三五年,也难和他们中的一个战成平手。公孙泰武功再高,也难在短期内**出武功胜得过智明、智通等人的徒弟来。想必这少年久不履中土,没与武林中的其他高手较量过。 缘慧苦笑道:“多谢厉少侠有这番豪侠胸怀,但愿三大妖人能等候少侠练成神功出山后,再扰乱天下……” 厉之华闻听对方似有嘲讽之意,心中不快,淡然一笑道:“依在下感觉,独斗三仙会,只恐力有未逮,若论单打独斗,未必会输。我说如能再得师父多一些技艺传授,只不过是增添我独斗三妖必胜的把握而已。” 缘慧暗想这少年没吃过大亏,虽公孙泰武功盖世,可你一个少年的武功无论怎样也高不过的智明、智通等人,更不用说去独斗三妖了。当下一笑道:“并非贫尼有意相激,实是那三人武功太高,妖术诡异,贫尼等人是领教过的。”遂将三妖的功法陈述一遍。 厉之华道:“只要战前有所戒备,拒之并非无计可施,愿师太和其他武林同道暂与周旋几日,届时晚辈下山,一起铲除这三大妖恶便是。” 缘慧听了心中苦笑:“不知他究竟功夫如何,却如此豪言壮语,如此自命不凡,今后必会吃亏。”只得道:“公孙老先生神功惊世,无人匹及,厉少侠少年英雄,侠肝义胆,但愿少侠在不久的将来能武功天下第一,根除邪恶,澍福武林……” 刚说到此,忽一小尼惊慌跑来。 可圆惊问道:“发生何事?这等慌慌张张?” 那小尼面色恐惶,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禀报师父师伯,有两个恶人路径本庵,让我们拿酒肉给他们用,还捉了茗秀师妹,让给他俩捶背敲腿,还说要不拿来酒肉与他俩享用,就放火烧庵……” 可圆闻言大怒,当即起身道:“何方淫贼如此大胆?”随即从内室取了长剑走出。缘慧则问那二人容貌如何,身带什么兵刃。那小尼道:“这两人身子又高又瘦,厂发披臀,面无血色,我们都吓愣了,他们身带什么兵刃,倒没瞧清。”缘慧也难一时猜出来者,见可圆取剑外出,也只好紧随。向厉之华道:“少侠请便,等贫尼回来再叙。”厉之华道:“师太客气,在下虽然武功不济,但也不会袖手旁观。” 三人随那小尼快步前往。厉之华突又惊想:“不知朱淑真二人此时如何?若被来者发现,可为不妙。”心中担惊,便疾步向庵堂右侧奔去。 缘慧和可圆见他突然不辞而离,大为不解。又一想,或许是他去拿兵刃,再者逃身保命,此人说是公孙泰之徒,未必是真,这少年极有可能是江湖混混,没准是对两个女孩施骗。缘慧心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暗中不禁生出等平息眼下事端后,非考较一下厉之华不可,如果真是江湖小混混,必须惩戒一番。缘慧虽为出家之人,但性子直爽急躁,越想越觉得厉之华是个品行不端、狂妄狡猾的无良少年,居然骗到了自己头上。 厉之华疾步赶回,见她俩无恙,落下心来,说道:“庵里来有两个歹人,我怕你们出啥意外,才匆匆赶回。”朱淑真吃惊道:“既有恶人,就别再出去,免生事端。”厉之华道:“两位师太已经赶去,我也忘跟她们说一声,便赶了回来,只怕她们心里不悦,再说庵中有坏人寻衅,我也不能坐视不管。”朱淑真和红儿道:“千万谨慎为妙。” 厉之华出屋将房门在外反锁,然后向庵殿奔去。及至近处,便闻得打斗之声传来。 缘慧和可圆赶到大殿门前,见茗秀和另个俗家女弟子正帮那两人捶腰揉肩。缘慧所带的几名恒山弟子也被打倒在地,那两人坐在蒲团上得意地哈哈大笑,又对茗秀两人动手动脚,淫邪狎昵之极。 可圆见状,气得喝骂道:“何方恶贼,在菩萨面前,侮我佛门弟子!”茗秀二人见师父师伯来此,立即跑到可圆身前,委屈哭泣。 缘慧见来者二人长发披臀,身材高瘦,其中一人背负一把钢铸雨伞,另个手挥钢扇,二人脸上皆无血色,一黄一白,浑身的鬼气模样。猛然想起必是江湖传言已久的“附魂罗汉”风如刀、风如刃两兄弟。心想道:“这兄弟俩武功不低,轻功绝佳,今日这场子只恐难收。”于是忍怒道:“贫尼若没猜错,两位可否是‘附魂罗汉’风氏兄弟?两位身为成名日久的人物,却到本庵羞辱我年幼弟子,且行为极端淫恶下流,难道不怕天谴报应么!” 风如刃、风如刀见缘慧身态轻健,目光含威,知她必为武学好手,而可圆从外表看似稀松平常,暗想自己兄弟两人击败对方两个尼姑应该绰绰有余。于是不以为然,哈哈淫笑道:“在下途径宝庵,讨口茶水,那两个丫头受菩萨教诲日深,见我哥俩远途劳顿,不由心生慈悲,为我俩敲腿捶背,纯属自愿,没人强迫。”缘慧怒骂道:“无耻淫贼,强词夺理!”可圆当先抽出长剑上前:“淫贼狡辩,看剑!”说完,挺剑向风如刀刺去。 风如刀瞧来招方位和剑势,便知对方武功平平,手中钢扇向外一拨,口里兀自笑道:“老大,那两位小师父虽然貌美,却不及这位师太风韵有味。”可圆骂道:“狂贼该死!”手中长剑刷刷向风如刀胸前疾刺。风如刀手中钢扇左拔右挡,嘴里仍是调戏个不停。 缘慧见师妹武功不及对方,虽是同门学艺,但她习得师父武功不过四五成,想到这位师妹年轻时性格贪顽,很少修心养性,也不爱习武,被师父逐出门墙二十多年,本派功夫倒撂下了。于是叫道:“师妹退开,让我来教训这两个不为人齿的伧徒!” 可圆虽想退开,但对方的手中钢扇招数诡异,总向自己的左右胸部点点戳戳,自己屡次急攻,均被人家轻描淡写的荡开,况每次兵器相撞,肩臂均被震得酸麻,手中长剑似乎也拿捏不住。 风如刀瞧出可圆想脱身退开,手中钢扇斜点横划,招式开始紧密,逼得对方无法退身。 缘慧见风如刀招数下流,大是羞怒,手中长剑一招“仙人指路”,向风如刀面门刺去。风如刀正好整以暇地戏弄可圆,见另一尼手中长剑有若飞虹,身形急忙向右闪出,钢扇横打,两人兵器相撞,均被震得一惊。 风氏兄弟自被公孙泰打败,大骂古墓中的武笈纯属骗人之谈,没料竟是这般不堪一击。二人回去又练了两个多月,许多难以琢磨之处也逐一通解。这天收到悬天峰下发的邀贴,兴致勃勃前去观礼。两人自是听说过恒山一派,但和缘慧并不熟悉,此次途经该处,自然难以料到身边之人竟是来自恒山派的高手。 此时风如刀不敢怠慢,连续几记快招将对方逼退,冲出房外。他见许多庵中弟子在外惊观打斗,便挥扇向一小尼胸前点去。缘慧也紧跟着追出,疾挥长剑向他后背刺去。风如刀恐难敌缘慧,故此冲出房外,即使不胜,弟兄俩也好脱身而逃。当感到后颈一阵劲风寒厉,身子下缩,右手钢扇向后直戳缘慧下腹“关元穴”。 缘慧一刺不中,对方钢扇反而快速戳到,此刻自己的身子正向前冲,自己招式用老,已经很难应对这招,当下不及细想,左掌猛向风如刀头部击去。她这招乃情急而发,旨在攻敌自保,若对方无视,自己虽被点中穴道,但对方受掌猛击,必会头骨碎裂而死。 风如刀发觉自己全身皆被掌力笼罩,不由暗惊,钢扇急变向上,迎掌竖立,直对敌方左掌“劳宫穴”。缘慧见对手变招灵敏,当下疾收左掌,运剑改为下斩。 二人顷刻间打了十几招,风如刀仗着轻功高超,采取游斗战术。缘慧见此人虽功底平常,但应变敏捷,轻功绝妙,自己久战不胜,心里烦躁,招数陡然大变,采用先机抢攻战法,长剑使得一时劲密之极,嗡嗡大响。 可圆见缘慧久战不下,又恐风如刃前来助战,心下甚急。暗瞧风如刃正在观战,心想:“趁其不意,速帮师姊先料理一人,以二对一,也就有了胜望。”想到这,见风如刀被缘慧逼得向自己身处退来,后背空挡大开,立即挺剑迎刺。长剑刚一递出,只见眼前黄影一闪,手中长剑就像刺到了一块钢板上,顿时成了弧形,原来刺到了一把撑开的钢伞上。此刻对方伞面一收,当胸捣来。可圆大惊,向后急退。风如刃笑道:“师太稍安勿躁,我来陪你过两招。”风如刃说着,钢伞或开或合,向缘慧一路急攻。风如刃逼退可圆,并不追击,返回后钢伞出手,向缘慧后身打去。 缘慧听得脑后风声大作,疾攻两剑,逼退风如刀,身形下缩,避开来袭。 只见那把伞绕个半圆,仍急旋地又回击而来。缘慧见伞缘锋利,有如刀刃,急又腾空跃起,闪开袭击,待身子欲落时,风如刀的钢扇又迎面划来,缘慧不急闪避,运力迎削,当地一声,钢扇虽被打落,但手臂却被震得一阵痛麻,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心想自己有望能在五十招内打败一人,若二人齐上,却难是他们对手,师妹武功又差,即使相帮,也不过是来添乱。”接着又想起厉之华居然把谎言说到最后,临阵逃命。心里急躁气愤,不由招数大乱。 可圆见自己武功比人家差得太远,若去助战,反会使缘慧受阻,只好临近阵边,东砍一剑,西刺一剑,意令二人分神。 缘慧力斗三十余招,渐感不支。风如刃力大伞重,招法浑猛疾速,风如刀钢扇诡异,身法飘忽不定。当下只有不攻唯守,把长剑舞得风雨不透。风氏两兄弟见她已无力反击,可圆又不足为虑,于是风如刀几记凶招,攻取可圆,不尽数招即把可圆打倒,封了穴道,然后又对缘慧进行夹击,逼其认输。 厉之华赶到主庵大殿,见双方正在激战。他闻过恒山一派的名声,不知该派武功究竟如何,便暂先隐于房角观看。虽见缘慧剑法森严,但仍难抛女子的秀婉之式,缺乏刚猛凌厉的大招式,不禁心生憾然。见可圆被人点中穴道,一时没有生命危险,此刻缘慧却已毫无抵抗之力,险象环生。当下不再观战,一声长啸,身形有如箭射,未及临近,双掌业已贯力发出,其势荡砂飞石,威猛无伦。 正文 45、盟下别离 风如刃、风如刀忽感一股刚猛凌厉的外力蓦然袭来,二人大惊失色,风如刃急忙撑伞迎挡,身形向后疾退,钢伞直被掌风扫得左右摇摆,握持不定。风如刀直感浑身灼热,知道对方来了强援,急收招势,也纵身而退。 厉之华见风如刀身法迅疾,一招“跨山跃海”,发掌随击。风如刀直感身后掌风雄猛之极,无奈双掌向后迎击,同时身子借其掌风又向后飘退。厉之华见他欲要脱身,当下如影相附,斜掌猛向风如刀颈部砍去。 风如刀自负轻功高绝,无人能及,这回却总难甩掉对方,此人身法之快,大胜自己,立时骇然心惊。身形向下微缩,疾出钢扇点向对方。厉之华见一掌无效,对手又反攻自己,心中大怒,心想缘慧和可圆均在近前,若不露出上乘功夫,却叫她俩小瞧。想毕,右掌向左一转,隔住来扇,变掌为抓,向对方脉搏抓去。风如刀急抽右手,但钢扇已被对方抓住,情急之下,运功于掌向厉之华前胸击去,旨在逼迫对方放手。 厉之华早已瞧破对方身手,比起自己来,简直微不足道,于是有意卖弄自身武功,不去闪躲或迎击,立即运功在胸,承受对方这一掌。混元一体功纯属刚猛至阳的功法,固愈钢铁,风如刀这掌狠命击下,自食反弹之苦,腕骨登被反震折断,疼入骨彻,痛叫一声,又忽感右掌奇痛,有如火灼,又一声痛叫,忙丢手松开扇柄。 厉之华震伤风如刀,又将体内神功运于右掌输出,钢扇受这等火猛神功激注,有若烈火焚炼,风如刀自然承受不住。 这时厉之华忽感身后有股强风袭到,缘慧“小心”二字甫落,他早已反掌向后回击,只听啪地一声大响,这掌正击在风如刃偷袭而来的伞上,伞身顿时碎裂。风如刃见他一掌击碎自己兵器,暗惊今日又遇上了绝顶高手,见对方疾身攻来,忙又抽出一把短剑御敌。厉之华故卖上乘功夫,见短剑刺来,左掌急拍风如刃右腕,右手拇、中二指搭弯,向短剑弹去,“当啷”一声,风如刃手臂大震,短剑被弹成两截。正自惊骇,对方左掌又已拍落,风如刃右腕迅落,猛抬左肘捣向对方面门。厉之华身子微向后闪,骈指点他肘部“曲池穴”。风如刃招势不等使老,屈臂换直,探手向对方头顶抓下。厉之华右拳一记“举火燎天”,迎捣风如刃左臂,正击中敌人小臂。咔吧一声,风如刃左臂顿时脱节,疼得咬牙切齿,实难料到这座不起眼的小庵,竟藏有如此高手。 风如刀见兄长也被打伤,暗忖若不逃身,待会必无命在。快身奔到近前,右手一扬,一团沙土迎面向厉之华撒去,迅又拽着风如刃向庵外急逃。厉之华不知对方发出何等暗器,立即一招“大雪封山”,双掌一挥,将些泥土砂子中途击落。 当见对方的暗器是些沙土,不由笑道:“二位亏是武林中人,却用这等市井屠者的打斗伎俩,瞧在二位武功不弱,我就暂时饶尔不杀,逃命去罢!”风氏二人暗叫侥幸,再不敢稍停片刻,急若丧家之犬而逃。 厉之华来到可圆身前,运掌轻拍,已解开她身上被封穴道,扶她起身。然后向二人躬身一礼,唱个大喏道:“在下来迟,两位师太无恙吧?”同时暗想她俩只顾对敌,若发现自己早到不加助战,非气恼不可。 缘慧和可圆原以为他是个狡狯欺名的儇薄恶少,没料今日全凭人家相助。可圆暗暗念佛,心想若非此人前来,即使有师姊在侧,也是枉自多搭一条人命。两人见他年纪轻轻,武功竟真如此了得,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考较对方,否则必将自找难堪。缘慧又想,即使少林智明大师亲临,也难在二十招内打败风氏弟兄,这少年竟能三五招击败二人,若不亲睹,实难相信,其师武功之高,被称为‘武圣人’,确乃名师出高徒。看来今后对付三大妖人,应是有了指望。”想到这,仿佛摆脱了阴霾昏暗,斗然见到了阳光。由衷赞叹道:“果然是英雄出自年少,贫尼佩服之至。今后振兴武林,全仗少侠了!” 可圆道:“多谢厉少侠出手助战,若非少侠,本庵今日可陷那万劫不复之境了……” 厉之华道:“二位师太客气。佛祖菩萨面前岂容恶徒亵渎,在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师太不必言谢。”然后几人又将恒山派众弟子的穴道逐个解开。 缘慧道:“刚才那两个恶贼,江湖人称附魂罗汉,乃同胞兄弟,老大风如刃,老二风如刀,十年前便秽名四播,贫尼有过耳闻,今日倒是首次与他两人照面。这二人行事卑鄙龌龊,属正邪不分的武林败类,他俩此来也许是应悬天峰之邀前去观礼的。” 厉之华此时道:“师太远在恒山,今怎有闲暇来此?”缘慧悦道:“贫尼上个月与掌门师妹从黄山刚回恒山没几日,又收到普陀山道友松风下的柬贴,前不久松风道长持观庆典,贫尼带领弟子前去祝贺。十多年没见我这位师妹,故而顺途看望。天赐佳缘,于此幸会厉少侠,虽在途中遇到你,怎知你们也来此庵?又怎知你就是年高德劭、天下闻名的公孙前辈高足?”说完,微微一笑,神情大是亲近欢怿。 厉之华笑道:“原来如此,该当我和两位师太有缘, 否则错别拜见,岂不可憾?”接着又道:“时已不早,朱姑娘两人被我临来时锁在房里,如师太再无其它事件吩咐,在下这就想告辞离去。” 可圆道:“既然厉少侠今日非走不可,我也不再挽留,愿少侠一路平安。”缘慧似乎还想说甚么,听师妹此言,也只好道:“愿少侠一路多加保重,代贫尼向公孙前辈问好。” 厉之华拜谢了二人,随后返回,将锁打开,二人见他安然回来,才长嘘一口气。朱淑真柔声道:“以后别总与人格斗厮杀,老是让人惴惴不安地提心吊胆。”厉之华见她柔情似水,心中甚蜜,微笑道:“不打紧。学武之人,就应替天行道,除暴安良,若背道而驰,还有何武德可言?”朱淑真听了,微微一笑。 红儿见他二人柔意依依,乘他们不意,悄悄退去。 朱淑真知他就要离去,虽是心中不舍,但也无别的办法,柔声说道:“奴妾虽不舍你就此离去,况我俩之事,也应禀明你师父。妾今生之情寄托公子,如你永远不来,我也就在此落发为尼。”说毕,鼻子一酸,目眶晶莹欲泪。 厉之华心头一热,说道:“何言如此,我师父不似别人那般古板,那时回来把你俩接到昆仑紫霞谷,说不定我师父会传授你们一些武功,再也不怕受别人欺负。” 朱淑真巴不得他将自己接去昆仑,虽然远离中土,但能去个安谧隐静之处和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抛去一切烦恼和尘嚣,神仙亦非可比。当下从腕中褪下一支手镯,递与道:“这只手镯随我十多年,今日就赠与公子以存念证。”言至此处,凄婉无限。 厉之华接过那只手镯,见晶莹明透,有若琉冰,握之生凉,却不明为何物所就。朱淑真道:“这是我叔叔在我十岁生日时,特地送的水晶镯。” 这时红儿进来说道:“厉公子今日要走,我把马匹先喂好了。”厉之华好生感动。 两人见他就要离去,想起这几日与他朝夕相处,感觉没了他,一切都会感到孤独和凶险。二人将他送出庵外很远,方恋恋不舍地噙泪返回。 正文 46、英雄相惜 厉之华别离空相庵,心中也是怅然。一路疾马西行,虽昨晚暗中给朱淑真两人留下二千五百两银子,但他身上还依然盘缠甚丰,金银不缺。途中又换了匹好马,天黑时分,已赶到南陵,寻到一家客栈投宿。 客栈投宿者竟多为江湖武人,听众口音,多来自浙闽等地,他也自然知道这些江湖汉子均是前往悬天峰。 次日途中,又遇一些武众,均向西行。厉之华想从众人口中探听一些有关邪教之事,便不急行,混于其内。众人一路海南阔北地胡吹乱扯,厉之华也听得半懂不懂。如此西行,黄昏时分,已临长江岸边。 长江浪势汹涌,江水接天,远远望去,宛若一条银带。江面有两艘官船来回渡客,半个时辰后,均已到达对岸。 对岸是座叫洲头的小镇,时已黄昏,镇上行人渐稀。厉之华寻过客栈之后,一时无聊,顺着江岸向南散步。心想胡玉此刻是否已回苏州,在岳西匆匆一别,如今若想打探出或遇到胡玉,想必极难,不可能仍在岳西或去随州,即使在岳西,也不易寻到。正在琢磨胡玉此时何在,忽闻得不远处一片吵骂之声。 厉之华行至该处,只见人群内有五六人在和个黑脸青年争吵。那黑脸青年约二十五六岁,生得虎臂熊腰,体格仡仡。和他争吵的几人个个身带兵刃,短打劲束。这几人你一句他一句,又夹杂声声嘈笑和戏骂。那黑脸青年口齿拙笨,被这几人的奸嘴刁舌憋个脸红脖粗。 却见那青年急道:“就你们还说是江湖英雄,真污没了英雄二字。” 一个蓄着两撇黄胡子的中年汉子道:“你这小子算哪出东西?你既然侠义豪爽,船银应全免掉,今后大伙交个朋友,岂不是好?” 那黑脸青年道:“呸!我才不结交你们这些奸赖歹人。” 其中一人听了,气得上前抓住他骂道:“水贼大胆,竟敢辱骂老子,今非揍你不可!”说完,提拳欲打。 那黄脸汉子道:“于兄且慢。这小子做生意晕了头,今日当着大伙的面,若不说个清楚,还道我们欺负这小子。”姓于的汉子听了,便松手退了下去。 那黑脸青年站在原地毫不在乎,说道:“你们觉得理亏,便想打我出气,我今日实不想为几两小银打架。否则,我岂怕你们?” 众人听了不由大笑,均想这人身材魁梧,不过是个力大无特的蛮汉,总觉武林之人与寻常俚人仿佛,若不痛打一顿,终是个井底之蛙。 那黄脸汉子脸色一沉道:“你小子好会耍赖逞刁,也不去四处打听打听,老夫我乃何等人士,区区几两船银还会赖你?老夫尊号‘金当石’,别说几两银子,就是万两黄金,金某也不过看作是一堆石头而已!你若缺少金银使用,我那马镫便为纯金所铸,若要就卸了去,在金某人眼里,等于梳掉了一根头发。哈哈哈哈……”其余几人听了,也随着大笑起来。 厉之华见这黄脸汉子年纪最多不过四十,却自称为老夫,一身粗衣,面容干瘦,极显寒酸,身边那马匹垂的镫乃为铁铸,姓名自然也是假的,瞧这帮人纯是戏耍对方。 黑脸青年道:“谁在乎金马镫,那几两银子我也不要了,算我当初瞎了眼,不该渡你们过江,与你们争吵这阵子,倒不如去抓几条鱼卖钱。”说完,转身就走。 那名叫金当石的中年汉子长臂一搭,抓住他的肩膀道:“你这小子说话好毒,别人还以为真没给你船钱,你当着大伙的面说清楚,我们给没给你船银?” 那黑脸青年对这一抓毫不在意,哼地一声道:“给了!” 那黄脸汉子对围观众人道:“大家都听见吧?明明给了,他自己都承认了,就想多赖些银两!” 围观众人见状,均劝道:“算了,既已承认给了银两,就放了他罢。” 那黑脸青年见围观众人也误觉自己,当下急道:“其实一文未给。今日江中风狂浪大,我多要几两也不为多。在对岸这几人说,渡他们五人过江,每人给我二两银子,我恐江心浪大会出危险,不愿摆渡,可他们说许多好话,又说天下人皆是朋友,可为两胁插刀。我拗不过,才答允他们,他们上了岸却不愿给银子,我说给五两也行,另五两就不要了,可他们只给二两。我也没计较,就拿了二两银子准备回去,可我突然觉得衣服动了一下,再摸衣内,那二两银子被他又偷走了。”向一个瘦身汉子一指又道:“我向他们讨还银子,他们不给,还说我耍赖,好令人气恼不过!” 围观众人听此一说,不由议论纷纷。那金当石黄眼珠瞪得溜圆,怒骂道:“放屁!竟敢有污金某等弟兄清誉!谁说每人给你二两银子?我说渡过江去给你二两银子,你小子赚钱昏了猪脑子,我瞧你那双猪耳该割下喂狗,若不见你孤身一人,大伙会说我们欺负你,非狠教训你一顿不可!” 那黑脸青年也气道:“若非我娘叮嘱不要打架,我今日也非教训你们一顿不可。”然后哼地一声,转身便走。刚才要打他的那人猛地欺身上来,一把抓住他的后背,说道:“想走,可没这么容易,不磕俩头给大爷大叔们道歉,今日就先在这躺一夜。”用力向后一扯,哧啦一声,竟将短衫扯下一条来。 这人见衣服被扯破,登时怒起。那人见他虎目含威,寒凛袭人,不由一骇,往后退了一步。那黑脸青年恼怒道:“好不知羞的无赖贼人,不加以教训,怎知厉害二字!”边说边脱掉上衣,露出虬突坚硬的肌肉,将衣服往地下一撂,傲然道:“众位退远观赏,别阻碍本人手脚。你几个无赖蟊贼最好用起兵刃同上,免得老子打不起精神!” 围观众人见要厮打起来,恐刀剑不生眼睛,会招呼到自己身上,登向四处闪出好远,中间留出老大一个场地。厉之华也向后退了几步,暗想这黑脸青年英飒戆爽,是个人物,好曾旧识似的,使人倍感亲近。暗想他若不敌,便上前相助。 那自称金当石的中年汉子笑道:“蠢牛一条,性子倒犟,由金大爷先教训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无礼后生。”言毕,迅身近前,疾伸手掌向那黑脸青年脸上掴去。只听“啪”地一声,这掌确结结实实打到对方脸上。 围观众人心想这船家好生不识厉害,这伙人各个身带兵刃,凶神恶煞,一看就知是走江湖的的凶横之徒,招惹他们只恐这船家要吃大亏。众人原觉得那一巴掌是打到了船家脸上,却哪里看出这巴掌却是船家后发先至,快速打在了金当石的脸颊上? 这黄脸汉子被打得眼冒金星, 噗”地猛吐出满口血水和两枚牙齿,怒声骂道:“他娘的,老子想多给几两银子打发你走,不料好歹不知竟来偷袭我,老子今日非废了你不可!”说罢,抽出一把单刀,冲到近前,斜刀猛砍。 那黑脸青年登增斗气,迎着来刀,随手一掌横劈,啪一声响,将那柄单刀打飞半空,随即手掌急回,抓住金当石提在半空,劲力一吐,直把他摔将出去。 其余几人见状,忙飞身去接,才不致摔成重伤。几人见对方如此强猛,后悔不该小觑此人,发一声喊,均掣出兵器,群起攻之。 那黑脸青年哈哈大笑:“如此才叫过瘾,那金子果是石头做的!”见几人已扑至近前,突一招“环尾腿”,将众人扫倒。这几人也是临战老到,倒地后身子均腾地弹起,复又扑上,三把单刀附加一柄铁锤横挥竖舞,个个招势狠毒。黑脸青年长臂疾探,抢到那姓于的手中单刀,飞起一脚,将他踢出老远,随即腾身穿起,手中单刀向那铁锤迎去,“当”地一声大响,那铁锤被一刀震飞,紧接又呼呼两刀,将另两人的兵器也给震落。 这四人虽手中没了兵器,却不肯认输,仍狠命地挥拳拼斗。那黑脸青年打得性起,扔了单刀,双拳快若电花乱闪,噗噗几声,双拳直是迎击对方双拳。这人双拳有若铁槌刚猛,对方皆被击得指骨碎裂、腕骨折断,手臂登时垂软下来,痛得脸色蜡黄,汗珠滚滚。有一人倒是刚硬不惧,飞出右脚,向他踢去。那黑脸青年又是一拳向来脚迎击。拳出半途,忽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支钢镖夹风射到。这人伸左手欲接,只听当地声响,火星四溅,那支钢镖竟被一小碎银在途中击落。 这黑脸青年虽左手抓空,但右拳仍不滞迎击,在欲击中对方脚面时,眼前又忽感白影一闪,感觉拳势一滑,这拳竟击个空。只听道:“朋友好身手,既以教训过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必施以重惩。” 那黑脸青年见眼前立一身着华服的少年正面露微笑。心下暗暗吃惊:“这少年不但年纪更轻,武功而且极高,刚才击落钢镖,必是此人无疑。刹刻间击镖救人,又能躲开下击一拳,功夫倒较我为高,不知是友是敌。” 厉之华见金当石等人武功虽是不弱,但与对方相比,差得简直太远。他首次遇到武功好的青年高手。见这人武功路子仿佛与自己大同小异,只是功力和招数难以变发自如。见金当石发出钢镖快到他面部时,才以碎银把钢镖击落,同又以迅极无伦的身法抓住那人向后一带。见对方拳势劲猛,难以招架,便使了一招“斗转星移”,倾力而发,才算把来拳堪堪化向别处。 这几人均被打成重伤,手骨碎裂,从此再也难以使枪弄棒,个个又悲又愤,疼得汗水涔涔,咬牙切齿。自忖武功比人家太差,虽对此人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暗怨自己不该逞强,惹出这场祸事。 那金当石见对手虽是年轻,武功却高得惊人,心里暗叫万幸。又见厉之华武功比对方还高,不由叹异,走到厉之华近前,抱拳道:“多谢少侠相救,后会有期。”说完,拉起其余几人,向那黑脸青年怒瞪一眼,悻悻离去。 厉之华见几人要走,叫道:“且慢。把你们的兵器带走。” 金当石道:“我们弟兄几人双手皆受重伤,如何再拿兵刃?” 厉之华道:“带着也无妨。”说着,拾起地上三把单刀和那柄铁锤,手臂一挥掷出,那三柄单刀白光一闪,齐向几人飞去。 几人钢刀飞射而来,劲力破空,吓得呆愣无措。但见三柄刀却奇迹般地插入各人背后的包袱之间,而那柄铁锤却向金当石飞来。金当石见锤势劲猛,刚欲避身,忽见那锤于身侧不远处突然猛落,嗵地一声,锤头直没土内,唯留一尺来长的锤柄在外。 厉之华故露上乘功夫,运出两种不同的劲力发出,拿捏的分毫不差。 众人见状,尽皆悚惧。围观者也不乏武林中人,见此少年竟武功这等神奇,无不愕呆当场,均心中惊想:“这柄锤若砸落自己头上,那便如何?” 金当石长叹一声,走到锤前,伸手便拔。那锤如同长在地上,运力拽了几下,锤柄只微微摇动,哪里拽得出? 厉之华哈哈一笑,走至近前,运力一掌,向地面轰地一声,那柄锤腾地弹将出来。这掌击得地面陷有半尺,如同碗状。掌发时,众人脚底颤动,马匹嘶鸣。 场上之众无不骇然变色,半晌才发出如雷般的采声。 那黑脸青年也甚惊异,没想眼前这位温文少年竟然武功如此不凡,暗想若换这人和己厮斗,今日脸面可丢尽了。无怪常听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道:“这位小兄弟好本事,我今日认输!”说完,转身就走。 厉之华见他要走,身形微动,已拦在前面,抱拳道:“阁下武功极高,怎说认输的话来,令师尊不知是何方仙长?可否相告?” 那人道:“实在过奖,我没师父。我还要回家,天快黑了,恕不奉陪。” 厉之华道:“年兄勿急,我想请你喝酒,能否赏面?” 那黑脸青年道:“我娘不允在外喝酒,我也不愿受人小惠,每次喝酒,都是我邀别人,别人邀我,我还不爱去呢。” 厉之华笑道:“那你不妨请我喝酒。”那人道:“小兄弟身手不凡,若想让别人请酒,酒馆一坐,自会有人付帐。我若请你,别人还以为我想巴结你,我可不是那种人。” 厉之华又笑道:“我瞧老兄非同异常,想斗胆结识,为何要拒人千里之外?” 那黑脸青年道:“此时想结识你的人很多,何必要和我这个捕鱼的结识?若想喝酒,我过几日还会来此卖鱼,你若不走,来这找我,我会请你喝酒,今晚却不行了,鱼没打到罢了,还被几个蟊贼戏耍一番。” 厉之华道:“以老兄如此本领,也算是一流身手,如此本领却用来撑船抓鱼,岂不可惜?” 那黑脸青年道:“有什么可惜,娘说凭我这点本事,只配抓鱼捕虾,想在江湖混个头脸,需再等十年。” 厉之华闻言,稍有愧色暗想此人武功了得,其母却对之不以为意,想必他母亲定是位声名奇高的武学耆辈,也许和师父相识,不然这人的武功路子怎与自己略近?自己却未听师父言过中原有位武功高绝的婆婆。说道:“兄台身负绝艺,令堂武功想必极高。年兄居于何处,能否告之小弟,有机会好去檀府造访。” 这黑脸青年道:“恕不奉告。原想说的,突想起我娘前几日叮嘱,不可说出所居何处,她要过几年清静日子,不想有人去打搅,我也没办法,还望谅解。” 厉之华见人家不愿说出自己的一切,也就不好再加询问,只得抱拳道:“今日欣睹老兄身手,大为佩服,愿后会有期。” 那黑脸青年见厉之华意情诚挚,不由微感歉意,道:“我娘这样叮嘱的,并非是我不尽人情,望小兄弟不要生气,过两天我来请你喝酒。” 厉之华淡淡一笑道:“多谢。小弟还有事做,却不能在此久等。” 那黑脸青年道:“既无机会,等有时间再说,我反正常在这里厮混,你何时找我均容易得很。今日时辰已晚,我还要过江,咱们下次再见。”接下抱拳一礼,向厉之华微微一笑,回到江边的船上,双浆一摆,那船便破浪东去。 厉之华见那艘渔船甚大,江面浪头很高,船被划得迅速平稳,时不多久,渐成一小黑点,心里暗赞这人好深厚的内力。想金当石等人还跟人家打斗,谌为瞽目一对,看这划船之功力,即知此人不凡的功底,如此武庸俗辈,亦该受些又想天下高人,无处不在,不由心里大感茫然,当下返回。 正文 47、神算大仙 次日清晨离店,房钱及其它费用早已被人结过,看来好黑脸青年所言非错,厉之华心中暗笑,也不多理会,策马上路。途中花钱如流水,所费不赀,身上银两渐渐用光,便斩断毛非休的金杖兑银使用。一路行人见他衣着华贵,出手豪阔,均觉是位官宦子弟或巨贾万资的疏财公子。所行之地的贪官奸绅也自是被其敲去不少银两。如此陆舟兼行,不几日,已至鄂北重镇襄阳。 襄阳北临河南,为中原要塞之地,宋廷多置重兵把守。入得城内,但见车马如梭,商铺如鳞次比,自是个繁华所在。 在城里正自闲逛,忽见迎面走来一位算命占卜先生,那先生发须如银,目光炯炯,左手扶幌,右臂夹团铺布,幌子上却写“专相贵命”四字。走到厉之华近前,双眼打量他一番,突说道:“公子不好,虽是富贵之命,可灾祸却近在眉睫。唉,老朽寻了十余日,今天才遇位有相的,实是难得。公子看似面如冠玉,清俊英气,而印堂灰暗,凶气右延,不出十日,难将至焉。公子且住,让老朽为你占上一卦,以驱此难。” 厉之华微笑道:“多谢老先生,小可福薄命浅或福寿无量,就任凭由之,人之命运由天而操,非可捩转。”说罢,取出二两银子递与那老者道:“这二两微银权作一缘之礼,请收下再另寻有相之人去罢。” 那老者一笑道:“财利唯动俗者。区区二两银子岂能劳我卜上一卦?”接从怀里取出一片金叶子,转身瞧了片刻,突对一个过路人道:“老弟慢走。” 那路人看似甚为焦急,听这老者叫他,不耐烦道:“叫我干啥?哪有闲工夫听你胡侃!”老者道:“看你命虽清苦,但还稍有些小财运,此刻正需银两,奔忙一日,空袖而来。这片金叶子可巧遇主,也足够尔等回家安葬夫人。”遂将金叶子塞给那人。 厉之华见他将金叶子白白送人,大感讶异。那人顿时惊异欣喜,见这片金叶子黄光耀眼,少说也可兑二十两银子,瞠目诧道:“果是神人!小人有眼无珠,请仙长不怪。可我那婆娘还没死,今早病情加重,家里所蓄,皆为其疾荡尽。小人一早便起身四处借银,亲朋均知我家有病人,所蓄已尽,恐还不起他们,便都婉言而拒。整整一天,一两银子也没借得,可叹天无绝人之路,得神仙赐金,俗子福缘不浅,请受我一拜。”急忙跪了下去,俯囟嗵嗵。 厉之华见这老者确有一些门道,又见这人可怜,便从包中取出两只各十两重的元宝递与那人道:“既然家有病人,把这二十两银子也拿去为病人抓些药罢。” 那人见厉之华又给二十两银子,又懵又喜,心想这两位不是什么神人便是一对傻瓜,接了银子应赶快离开,不然人家若再反悔,可就糟了。于是伸手接了银子,又给厉之华磕头。老者道:”好了,好了,我说你今日有些财运,可没错吧?赶快去棺材店差人送口棺材,不必再浪费银两抓药了。”这人听了此言,惊疑不定,唯道:“这……这……”那老者道:“若不嫌麻烦,先回家一瞧再去棺材店也可。” 这人见老者直若神仙一般,哪里不信,心想:“这婆娘有十几年痨病,此刻即使不死,也难再多活几日,先买口棺材放着预用,也不为错。”想到此,谢道:“二位恩神所言,俗子怎敢有疑?今日受赐,来生愿为牛马相报,不知两位恩神仙居何处,可否告之俗子?我好以后去登山拜谢。” 老者道:“该你有此一运,并非可怜而赐金与你,你所财运相托之人是他。”说着,指向厉之华。厉之华不知此言何意。老者向那人又道:“此为命中一运。去罢,去罢。” 那人听说自己财运全因厉之华而来,便又向厉之华拜了两拜,说道:“二位大恩,永世难忘,愿恩人今后福寿齐天。”说完,惊喜万状地拔足急去,行有数丈,回头瞧看二人是否反悔追来,见无异象,便一溜烟隐没市中。 厉之华心里突想:“师父曾说江湖之人多数奸卑,敢莫这二人在施双簧之计,来骗我银子不成?林子一大,啥鸟都有,定是骗局,引我入罟的!” 那老者见他双眉微蹙,知他有疑。哈哈一笑道:“这位小友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暗骂我和那人一同来骗你银两?”厉之华心下暗惊,笑道:“老先生多疑了,区区二十两银子,何足道哉!我也可再送你二十两。”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今早我替自己算过了,不但生意清淡,还要破财,因此我今日无财而临,若收你银两,对己却无益处,而今日之卦,定要给你算的,哪怕我给你一片金叶子也成。俗话说:宁可亏次本,不可没生意。” 厉之华暗笑这人忒怪,便凑趣道:“你若真想给我卜上一卦,需给我一片金叶子。否则,我便不算,让你没生意。” 那老者闻言一叹,似无奈何,又从怀中取出一片金叶子,塞给他道:“快去找个隐蔽所在看相,免得有人寻我叫嚷。” 厉之华手暗运力,来捏这枚金叶子,见质里浑软,指印凹陷,料必不假。说道:“别人听了又有何妨,何必去寻隐蔽所在?就在此地便了,不会有人相扰。” 刚说到这,忽有两人走将过来,见那老者便怨道:“你这吃嘴,忒无道理,何尝少你银两,却不给我等占上一卦,竟至此处拽人来算,非说个来由不可!” 老者不耐烦道:“俗子无相,一世牛碌,疲于面色,草木如之,相有屁用?反尔污我声誉!” 两人大怒道:“你这老儿不理便罢,如何骂人?”说着,伸手去推这老者论理。 老者手臂微抬,将两人格退数步,说道:“你俩之相,属下相之下。面无泽色,唇黄齿龅,眉发疏散,目黯耳薄,神弱体虚,皮腐肉败,庸碌平生,福寿皆无,实不忍相,实不忍相!唉,虽不忍相,却已给二位相过了,二位银两省着去买些补药或鱼肉吃上一顿,才为正事。走罢,走罢。” 这两人听他虽言有鄙视之意,却是毫无差错,感觉自己一生确是碌碌如牛,有钱真应买些滋补之物养养身子。两人虽怒却无从发作,其中一人“呸”地一声,在地上猛吐一口唾沫,挽面子啐道:“信口胡言,却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当下拽着同伙快步离去。 老者也不理会,又向厉之华道:“小友若驱离近日之灾,今后自坦然耳。观你唇纹纵皱多双,花运集身,可喜可忧,但不可贪溺。俗说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祸。此矣。” 厉之华笑道:“原来所说之祸,源于女子,我百日内也不接触女子,岂有他虑?” 老者道:“错矣。听我慢慢道来:人之相,有九美之论,小友几乎全占。所谓九美,乃发、齿、目、骨、肤、心、气、神和音。发,毛须皆发也,小友毛发黑泽柔亮,唇红齿固,目如朗星,指圆葱长,肤血匀适,骨骼清奇,气奕神彩,音平亮脆,心豪性爽,真气欲溢,实是难得的九美之相。人之相者,天地所造也,乃阴阳化生为方物,而成山川之锦秀,龙蛇玉石自可识分。相说额为南衡,颊为北恒,鼻为中岳,左颧西华,右颧东泰;耳为江,目为河,口为淮,鼻为济。小友五官均分,无可剔之。观其气,舒长不暴,犹马驰原,神安气静;骨与肉相称,气与血相溶。相中云:骨奇则寿,骨圆则福,骨软而弱,骨横而凶。小友骨奇骼圆,福寿达终。” 厉之华道:“既有凶祸之兆隐于眉间,这福寿达终之谈岂不可笑。” 那老者道:“非矣,非矣。虽凶气雾于双眉,并非原有,乃为近生,十二分宫中的‘合门宫’正右延不止,相中亦有曰:紫雾左延不得南,紫雾右延不可北,上延不得东,下延不可西。如今你印堂黯淡,气冲‘合门’向右。故此,需不得北上。否则,必应此祸验。不过……不过最近还要留意背后小人。” 厉之华说道:“背后小人,暂不去论,我一路西行不北上,何恙之有?”那老者道:“若不北上,十几日后紫气自会消泯无形,便无虑可有,无论去南北西东,皆安。”顿了顿又乐道:“真地难逢如此可相者,虽花一金而相,何以足惜!哈哈哈哈……”神色大为欣奋。 厉之华可说是平生首遘这等稀奇古怪之举,世上竟有反送被相者银两的罕事,见这老者面色红润,目如光电,想必是位武林异人,不知扮成这算命先生模样何为,若其真是算命先生,手里哪来的这些金叶子? 那老者神态欣喜片刻,复转愁色,说道:“你虽近日欲灾至,可右眉间隐有一团红色祥光,说不定也会在年内月外之间因祸得福,目前紫色过浓,已压住红光,今后二者相克,却不知哪个强弱。总之,在近日还是不北上最好。” 厉之华道:“吉凶乃天命所定,若有事件需北行,那也不得不由此。今日老先生给我卜一卦,我反得你一金,又使你浪费一金,小可心里过意不去。我不缺银子,这片金叶子还请你收回。” 老者道:“这成甚么话,既然给你看过相,理应给你银两,虽说给得多些,我也没有讨价还价,那人虽得银两,并非是我同情他,因你之故,再加那人今日确有此运,这叫无可奈何。”厉之华道:“你既然不愿收回,我送你几十两银子也可。”从银褡里棒出三只元宝来,说道:“这三十两银子算老先生是用金子兑换的,你那金叶子我还照收。” 那老者道:“绝对不行,我今早为自己算过了,今无财运,怎可收你银两?”厉之华笑道:“你算的自是神确,那片金叶子不已送给人了么?你若不收,我便撞上墙去,撞个半死不活,说明祸难今日已临,不是十余日后,那你刚才一卦,却不灵了。”这老者忙道:“不可坏卦,我收下就是!”接过那三只元宝,又道:“银子我已收下,这说明此卦还是极灵的。” 厉之华见这老者脾气出常,且风趣顽朗,好象与师父性情相似,心里不禁稍存亲近之感。道:“前辈言行殊别于众,不知如何尊称,可否赐告晚辈?” 老者面现喜色,将胡子吹得横直,说道:“你既询问,就告诉你罢。全知之,人称‘胡掐乱算’,我听了倒觉舒服得很。”他说得很快,厉之华一时没听清楚,又问道:“什么胡掐乱算?我没听明白。”老者道:“既没听清,就别再问了,记住‘胡掐乱算’即可。”厉之华道:“这……这怎么可以?”老者哈哈一笑,不再多说。厉之华道:“今日多谢老先生为我占卜了凶吉,晚辈还有事做,愿今后再能得遇前辈。”他见这老者行止古怪,殊异常人,知道绝非普通人物,言语中也不由加上几分敬重。老者道:“小友身负奇功,但不骄躁高傲,难得,难得。今后且不可以情用事,背驰卦意。”厉之华心中暗暗吃惊道:“这老者眼光好生锋锐,竟能瞧出自己身负武功,此人绝非寻常江湖浪人,瞧刚才手臂微格那两个问卦人,定用了一股柔和劲力。此人如此不凡,却没听师父说过。” 这时,忽有一人趋来,到二人近前,扑嗵跪倒在地,连声道:“恩人果然神算,神仙亦非如此,我那婆娘午间便已死去,俗子特赶来拜谢二位神仙恩人,没料二位恩仙还没离去,小人福缘不小,能得遇仙人,死不遗憾。” 厉之华见那人复回拜谢,这老者果然算中这人之妻已经死去,不禁对这老者的神算之技,大感怪诧。 那老者道:“汝妻卒时四十有二。观你眉相,平淡延长,主淫克妻,吾所言可谬?” 那人闻言惊服,暗想:“我那婆娘醋意极大,就因我成日沾花惹草,而积郁成痨,以致今日病发而终,这老者确是神人。”于是跪在地上,半声不敢出,唯嗵嗵磕头不止。 厉之华伸手拉起那人,随后转身一瞧,那算命老者已不知所向,游目四处,忽见那老者已在十余丈外,仍步履悠悠地晃身而行。心下惊赞:“自己不过去扶这人起身的瞬间,对方却露出极高的上乘身法,轻功之绝,实为罕见,应属藏龙卧虎的武林异士。” 当下回头对那人道:“刚才算命赐金的老者乃神仙降世,一个隐身法便去,你瞧见没有?”那人被他扶起时也没看见老者去向何处,正感奇怪,又听他一说,直觉那老者必是神仙无疑,忙又跪北磕头。起来后说道:“既是降世的神仙,我等凡胎肉眼如何瞧得见?公子亦是神仙,观你眉神清相,犹胜韩湘,你自能瞧见的。还望给我今后指条道,小人万分感谢!” 厉之华心里好笑,说道:“你现在已成半个神仙了,我怎敢给你指条道?不过我要说明一点,在你妻尸骨未寒之日,不可新娶或沾花惹草,否则天命难饶。赶快回家料理丧事去罢。”那人闻过,千恩万谢一番,才转身离去。 正文 48、赣北六兽 天色近晚,厉之华寻到了一家客栈。那掌房欺他年少势孤,打趣道:“公子来得太早,店内客人还没休息,你若晚来十几个时辰,到明天清早,等这些客人起身离去,那时自有几间上房供公子选住。” 厉之华道:“你老兄好会幽默。”遂牵马又向别处寻去。心想那掌房的运气不坏,幸亏是碰到自己,若换上其他武莽之辈,这等风趣最少也要招来割舌之祸。 在城内转悠一个时辰,寻了十几家客栈,都说住满了客人。厉之华知道近日武林群豪前去悬天峰,途经于此,再加上襄阳商士众多,客栈房满亦属常事。又想城内十几家旅店,也不能全都住满客人,况时辰又不算太晚。心里纳闷,接又暗笑道:“世上哪有商者拒绝生意的怪事,若不和那算命老者耗些时间,早就寻到住宿之处了。”东遛西逛,不知不觉又行到原来那家客栈前。 那掌房的见了又打趣道:“公子好有雅趣,竟起这么早来城里溜马,我瞧这马也累了,还没找到马房让它吃些草料休息一下?” 厉之华寻不到留宿之所,正自焦急心烦,又听这人嘲讽辱骂,登时恼火,喝骂道:“不识相的混帐东西,却来自寻苦吃!”取出一块方巾,甩手打去。 那方巾不过一尺见方,丝织而成,轻柔滑软,但受功力激注,其质却不逊石木,旋转地向掌房脸部迅极划去。 掌房欺他是个文弱少年,正自洋洋自得,忽觉脸痛,大叫一声,好象有把利刃在嘴角边划了一下,忙用手去按,却见一手鲜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不敢作声。 那片方巾随又旋了回来,厉之华手掌一挥,登消回旋之力,于中途飘落。厉之华不过想微惩这人一下,若取其命,再微加功力向其喉节划去,势必使之丧命台下。接着走到近前,责问道:“没房便罢,为何出言讥骂于我?” 掌房哆嗦道:“公子会错了意,小的开店为生,怎么敢骂客人……” 此时店中众客仍没安睡,有的麇集闲聊,有的呼拳唤酒,这掌房刚才一声惊叫,众客全都听见,不知外面发生何事,遂停言顿酒,拥出房外观看。 众人见店主右脸鲜血淋淋,旁边则立位衣着华美,气怒未消的少年公子。众人一瞧情景,便知一二。有的叫骂道:“又没有死,喊叫个鸟,扰了老子几个酒兴!”有的气道:“人家店主如此年纪,你这小子怎可以壮欺老?这可不是在你家里府里和些狗奴才耍威风,这等恶少需严惩一番才可!”又有人叫道:“揍这小子一顿,与他也有帮益。”“让他掏些银子把酒钱结了,以示受益之礼,叫他也知道些被挨打的滋味。”“对!他奶奶的,我家附近就有一财主,他家的恶少成日欺寡凌弱,横行乡里,我瞧这小子和他也差不多,打死也不为过!” 厉之华见自己反成了众矢之的,不由又气又笑,暂不作辩,以观其变。 那掌房见有多人替自己撑腰说话,立时长了胆子,反咬一口道:“诸位爷在此,小的是开客店的,对客人只有温言恭语,以求生意红火,怎会发神经招惹客人不快?这小贼、这小公子问我有上房没有,我说客房已满,别说上房,就连下房也住满客人。他不相信,又逼着让我去将你们这些客官撵走,给他让出一间好房,我当然不愿,他又拿出许多银两摆阔,说给我十两银子,我说你给我百两银子也不行,还是趁时辰不太晚,寻别的客栈投宿才为正体。可他非要住此店不可,我拗不过他,便说如非住此店的话,那我就把犬子所住的房间腾出来让他。他却见我好欺,竟起歹意,说夜晚睡觉需有女子陪宿,让我带他到我小女绣房去睡一宿。我忍气不过,便训斥他几句,这小贼,他……他就用刀……”言至此,嗟叹连连,竟哀怜欲泣。 厉之华见他造谣扯谎,反诬陷自己,连污辱自家女儿也在所不惜,又故作怜态奉迎众人,以求同情来对付自己,感觉此人不但可气而更可恨,幸亏乃一市井之辈,若身置官场或武林中的显要之位,当系个口蜜腹剑、狡诈恶毒的奸佞之徒。 众人见厉之华不加辩解,暗想一个恶少去欺辱别人,也不为怪。另有一些伧徒徒想把他痛打一顿,剥除他一身华美衣衫,再敲诈他身上所带银两,而且此事还能与侠义之举搭上钩,名利双收,两全其美。众人想至此,齐向他怒目而视,摩拳擦掌。 厉之华见众人愤怒,也不动气,唯恨那店主血口喷人,缓声道:“各位暂勿急怒,容在下解释一番可好?” “呸!这小贼长得一脸花色淫相,绝非好人。各位没事便请回去,别在近处溅身臭血!老子生平疾恶如仇,最恨这等无恶不做的纨绔淫贼。今日替天行个道,除暴安个良,身为武林侠士,应责无旁贷,这等事可要管定了!老四,把大伙劝离,此等小贼,半个指头也够他消受的了,人多反尔胜之不武!”这人言下之态,甚显刚正侠快。 厉之华见所嚷之人年约二十六七,体大如牛,手掌有如蒲扇,一口黄黑的大牙,生得满脸疮疤粉刺,两眼细小,其光不正。 一身材矮胖者叫道:“牛二哥,对这小子勿需留情,将他衣衫扒了,再把他的银两马匹也给留下,让这小子尝尝挨饿受冻的穷人滋味,看他今后还敢不敢再倚势行恶!” 这牛二狂傲道:“何劳你费舌?我自理会!” 这时有人过去将厉之华身后的马匹牵了过来,说道:“我先将这小子的马牵来,免得牛二哥挥拳时,他会骑马而遁!”牛二哈哈大笑:“我牛二拳下敢有逃命之鬼?”言罢,气汹汹地走将出来。 那掌房见状,心中大喜,叫道:“这位英雄壮士辛苦,小的吩咐酒菜再给贵席添上,聊衷敬谢之意。”牛二闻言,更加得意,此事仿佛容易得如同探囊取物,嗝出一股酒臭之气,手臂向上一挥,以示赞许。 厉之华原不打算与这帮人相斗,见他们却非侠者,唯想借机来打算自己的财物,心下登增恼怒,心笑道:“此乃蠢牛一条而已。古有庖丁解牛,今日有我厉之华解牛,必解个痛快才行。” 那牛二傲气十足地过来,地下被走得通通直响。厉之华暗道:“等料理了此人之后,再找那店主算帐,非斩下这厮的舌头不可。” 正在这时,忽从人群闪出一人,大叫道:“且慢!” 众人见闪出之人年有二十四五岁,身略短瘦,面色暗黄,毫无血色,行走虚颤,似乎满身的病态模样。 这人走至牛二近前,抱拳道:“朋友不可鲁莽,怎可只听一面之辞而大发脾气?且听这位公子解释,大家伙自能论清谁是谁非,如确系这位公子的不是,你再抱此不平,大伙才无异议,也显得朋友你通情明理。” 牛二回头见是一位弱不禁风的病脸青年拦挡自己,怒声骂道:“去你妈的!若不见你体弱身虚,早把你打飞天上,你算什么东西,敢来此放屁!” 这人道:“在下是人,不是个东西。”众人闻之,尽皆大笑。那身材矮胖的汉子笑道:“我熊老五头次听别人说自己不是个东西,可笑啊可笑!羊大哥,你是否也头次听到?” 那位姓羊的汉子年约四十,那姓羊的汉子年约四十,下巴蓄有一撮山羊胡,闻言不禁两指一夹山羊胡,呵呵笑了笑。 那人一时语慌,让别人捡个笑把,登时脸上火辣,好在面色黯黄,不致被别人瞧出。 那叫熊五的汉子骂道:“兀那痨鬼,若想多活几日,赶快滚蛋,别阻碍我等侠仁志士祛邪扶正。如不识好歹,可别怪我们‘赣北六英’不客气!”“牛二哥只消呼一口气,即可使这病鬼了帐。”“何需用口气?二哥对他轻放一屁,这瘦鬼便会驾起二哥之气神游西方。”几人说完,哈哈大笑,酒臭之气四散。 该伙名为赣北六禽兽,落草于鄱阳湖附近。打家劫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深为当地民众痛恨。为首六人,个个凶狠奸悍,武艺高强,就连当地官府也不敢前去招惹。这六人自觉可独霸一方,所行所举,毫无忌惮。六人排次,并非以年龄为序,而以武功高低列位。那位姓羊的武功最好,排为老大,牛二其次,老三姓侯,老四姓马,姓熊的那位矮胖汉子为老五,老六则姓郎。因他们姓氏音同禽兽,别人暗地却称为“赣北六禽兽”,而他们自己则称是“赣北六英”。 这赣北六禽兽听说悬天峰下帖遍邀天下群雄前去观礼,自己没收到邀帖,便大骂魔教狗眼看人低。为了自抓面子,也和群豪一同前去。在此巧碰此事,便想出手显示威风,一来可得银两衣物;二则可侠名四播,遮其昔日丑恶;第三则是杀鸡骇猴,惊服四众;其四便想再敲掌房的酒菜银钱,此乃六禽兽心中四大如意算盘。此等算计是否准确无误,还要看这牛二发挥得究竟如何。 厉之华见该伙嘲笑辱骂之声连起,暗笑此群乌合之众竟不知羞耻地大吹法螺,实属罕见,又不禁对那黄脸青年感激敬佩。当下故不作声,等其嚣张气焰炽烈时再出手痛惩。 正文 49、痛惩小丑 那黄脸青年咳嗽了几声说道:“虽我不会武功,但绝不让你们不分情由动武。常言道:万人抬不动一个理字。大家均非不分泾渭之人,更不会偏向任一方。”说罢,又猛力地连咳几声。 牛二恶狠狠地吼骂道:“你他奶奶的痨鬼,竟敢到阳间撒野,牛二爷今天只好将你再送回酆都去!”说完,猛地一推,那黄脸青年直被推有丈余,噔噔噔噔,步法不稳,一跤跌倒。这人跌倒后,又迅速爬起奔向牛二,右手拽住他的胳膊不放。牛二气极,抡起蒲扇般的右掌狠扇过去。那人头一低,向右避开。牛二这一掌劲力十足,啪地一声,打到店门左侧的一棵榆树上。这棵榆树若海碗粗细,被牛二一掌打得根动枝离。牛二故意击断榆树,以示功力劲大,并非想打死那人,唯想使他惊惧而逃。另赣北五兽见牛二拳出树断,顿时采声飞扬,久不歇止。 狼六道:“二哥神功盖世,这拳犹胜雷劈,项羽力能拔山扛鼎,哪个见过?吹牛而已!二哥今天才令我等大开眼界。” 猴三尖着嗓音叫道:“二哥终是仁义侠者,若我便不行,非把那病鬼一掌掴得散碎。‘仁义英侠’四字相喻二哥也不够用!” 羊老大笑道:“二弟神拳无敌,留这半截木桩在此,碍你手脚,我替你除去。”言毕,行到近前,一个扫堂腿,将五尺多长的半截树干齐地扫断,右足则又快速勾起,向大街上甩去。 这半截树桩少说也有百十斤,被羊老大勾起甩有两丈多远,砰地声闷响,砸落街上,闷响之声,久荡不歇。 这羊老大见其他人竭口大赞牛二,心里动气,故露一招,也来显示显示自己的功夫,免得今后牛二心存越上之意。 除牛二闷声不响外,其余四兽欢得震天价响。围观众人见牛二拳力浑猛,羊大腿若疾刃,无不骇然变色,也紧接着啧叹不已,掌声雷动。 马四仰着长颈大叫:“二哥如是项羽,大哥便是刘邦,二人合力,天下太平!” 熊五嘶着声赞道:“昔年匡胤老儿一杆铁棍扫三军,今日大哥乃是肉腿扫断千年树!匡胤老儿可有这等本事?只有望其项背,挥汗难及。” 猴三叫道:“雷公羞煞,风神闭舍,如来佛祖也是望尘愧叹!” “大哥便是如来佛祖,二哥是神力菩萨!”马四道:“大哥是如来佛祖的师父都不为过。” 羊老大飘然欲仙,两指一夹山羊胡,微笑道:“好啦,好啦。此乃雕虫小技也,不足为证全艺。自家的秘密神功岂可当众乱使?这些踢足握拳的小技艺使出,没得让众位朋友见笑。” 那掌房哪里见过这般阵势?跌撞近前哈腰拜倒,口中连道:“小人今日得见二位神人施法,邪魔恶鬼荡扫而尽,刚才那小淫贼欺压于我,神人应施法于他,以效神威!” 羊老大听了,身若腾云驾雾,捻须说道:“好说,好说,保证湿布拭尘,一干二净。呵呵呵呵。” 那掌房起身叫道:“小二,快些准备酒菜,与这六位神人待会仙用!” 这边群呼叫喝,声传甚远,不多时又引来好多人围观热闹。 牛二恐厉之华乘乱脱逃,叫道:“三四五六,你四个守着那小子……” 那黄脸青年见牛二还要去打,又冲到近前挡住,咳了一声,大声道:“朋友既算武林侠士,却这般不讲道理,欺负一个文弱少年,若再去打,先杀了俺再说!” 牛二见这人又来胡缠,立时恼羞成怒,骂道:“龟孙子,果然不怕死,定和那小贼一伙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死在我手也不屈了!”言过,向这人前胸抓去。这人脚步一退,避了开去。牛二气恼,呼呼两拳,有如飞锤,那人不敢拦挡,唯左右闪身。牛二使了三招也没碰着人家,登时咆哮如雷,双拳加快。同时心想:“今日连续三招都未将一个病汉打倒,日后还有何威面?”当下,双拳加力添速,有若疾风,突扫一腿。那人左足被牛二扫中,登时踝骨折断,摔倒在地。牛二抓起那人,提在半空,骂道:“你他奶奶的,老子让你五招,还不知足,你这痨鬼瞧不出还能垂死挣扎一番!”手臂一震,将那人抛起一丈来高,又用手接住,哈哈一笑:“我的儿,见鬼去罢!”力贯于臂,掷将出去。旁观众人尽皆骇然,惊呼失声。牛二那伙人则法螺聒噪,汗唾齐飞,赞采不已。 厉之华见牛二等人武功确实不弱,唯身法笨拙不敏,黄脸青年虽稍会些功夫,比对方却差得很远。见他与己素不相识,却以弱碰强,打抱不平,心里大为敬佩。见六兽狂焰大炽,时机已到,猛然回身,疾出一掌,将身后四人劈倒。这四人还正竭声喝采,不料一股大力袭至,还没反应出力从何来,便被击飞丈余,当即昏死过去。 击倒四人后,见那人被牛二已掷临自己头顶,当下身形拔起,左掌拍出,以柔和固韧的力道化去来力,右手抓住那人左肩,飘落在地。 那人见厉之华出手相救,又惊又喜,愕道:“你……你,你原来这么好的武功?可你,可……” 厉之华微微一笑:“年兄虽然武功不及众贼,但如此侠义心肠,小弟我感激不尽。年兄且歇,观我怎生解牛屠兽。” 那人喜极道:“兄弟可要小心些。” 羊大及牛二等人突见此景,大为震骇。尤其是那店主,更是吓破了苦胆,瞠目结舌,全身犹如筛糠。 厉之华走到牛二身前,讥笑道:“蠢牛,你不是想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么?” 牛二惊道:“你到底是谁?为何打死我四个弟兄?” 厉之华呸地一声,一口唾液吐到牛二脸上。牛二猝不胜防,被吐了满脸唾液,羞怒之极,猛向对方前胸出拳劲捣。厉之华见拳击到,混元神功立布全身,“砰”地大声,只闻一声嚎叫,牛二右腕立被弹断,厉之华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牛二疼入骨彻,暴吼一声,左拳如风,向厉之华面门打来。厉之华左掌翻出,后发先至,抓住牛二手腕,反向一扭,左腕骨亦被折断。牛二疼得汗珠滚落,双手软垂,嘶声**。 厉之华道:“如此蛮牛,唯配农田干活。”话音刚落,忽感后颈寒风凛然,闻那黄脸青年叫道:“公子小心,背有敌袭!”厉之华向左微闪,头也不回,猛地右足朝后飞出,向身后之人左胁踹去。那人只顾挥刀猛砍,身子前冲,难收定力,当场被一脚踢翻。 厉之华回头一瞧,见偷袭者是羊老大。羊老大这一刀猛斫,若他不反踹一脚,势必将牛二斩为两段。厉之华对牛二笑道:“你这蛮牛运气倒不坏,竟能劳老子救你一命。”紧接,快步欺到羊大近前,手臂一探,道:“山羊慢走。” 羊老大见对手厉害,想撇下众人逃身,刚走两步,后领已被人抓住。羊老大左足倒踢,右拳同时反向对方脸部击去。厉之华见他出招灵敏,也施展一路小拳短打,头微左闪,腰脊如软蛇右屈,左手擒住对方后挑之腿,右足向上一撩,左臂前送,扑嗵一声,将羊老大摔出丈余。 那店主见他顷刻间击败六兽,吓得筋软骨酥。暗道今晚之祸可闯大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趁其不意,拔腿便溜,再也不顾其它,暗骂爹娘不给自己再生出两只腿。 这店主惊恐骇甚,懵头盲脑地不知自己该藏何处最好。正自瞎闯,忽感身子凌空,后襟已被人抓住,吓得大喊命来。声呜音嘶,其状感人欲救。 厉之华摔倒羊老大,不忍对他痛施杀手,唯把其膝骨关节扭错位置,又点了他的穴道,见那掌房吓得精神昏乱,竟从自己身边逃脱。他若向里逃,厉之华却难发现,此刻怎容这人溜走?自是将他抓了过来。 厉之华提起他朝地下重重一顿,随手点了穴道,忿然骂道:“你这狗贼,好厉害的一张狗嘴,这副狗舌需得割下!否则,将来必致大祸!”然后又到牛二近前,提起他运力向上抛去,笑道:“我的儿,你也见鬼去罢!”牛二在空中失声惊叫。厉之华见他落下,又接住上抛,如此四五次,把牛二吓得面无人色,通身麻软。 这牛二身大体宽,有二百多斤重,围观众人见一温文少年竟身负如此力气,如抓个草人一般,抛有两丈来高,且连续四五次,此举无不令众动容。 厉之华来到牛二近前,牛二见他又来,以为他对自己要下毒手,悚得兀瞪两眼,面色蜡黄。厉之华微微一笑,抓住他的左腕,一扭一送,牛二疼得大叫。厉之华道:“杀你有何屁用。”话声未落,已将他腕骨续上。 牛二见他不是来杀自己,而是替己治伤,不由受宠若惊,颤道:“我……我……”却不知下句该如何去接,激动过度,竟泪水纷纷。 厉之华笑道:“别先感动,等伤痛稍消,需去那株老柳前打它一百下,何时打落一物来,方可住手。” 牛二听此一说,甚感讶然,但又不敢违拗,只得道:“公子如何吩咐,小的唯有遵从。” 厉之华见店家已团于地上,那母女俩正偎他身旁抹眼掉泪。两人见他不知是死是活,问他也不答话,唯觉是吓破了胆或被厉之华不觉间下了毒手,两人想去求助厉之华,又恐人家拒绝,只在当处啜泣不止。 过有一会,这妇人道:“楚儿,我已去求那公子两次了,这次你代我去求求他,你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将来我们娘仨的日子可咋过呀?” 正文 50、店家母女 厉之华来到牛二近前,牛二见他又来,以为他对自己要下毒手,心下惊骇,一时脸色蜡黄。厉之华微微一笑,抓住他的左腕,一扭一送,牛二疼得大叫。厉之华道:“一丈之外就能杀你。”瞬间将他的腕骨续上。 牛二见他不是来杀自己,而是替己治伤,不由受宠若惊,颤道:“我……我……”却不知下句该如何去接,激动过度,竟泪水纷纷。 厉之华笑道:“别先感动,等伤痛稍消,需去那株老柳前打它一百下,何时打落一物来,方可住手。” 牛二听此一说,甚感讶然,但又不敢违拗,只得道:“公子如何吩咐,小的唯有遵从。” 厉之华见店家已团于地上,那母女俩正偎他身旁抹眼掉泪。两人见他不知是死是活,问他也不答话,唯觉是吓破了胆或被厉之华不觉间下了毒手,两人想去求助厉之华,又恐人家拒绝,只在当处啜泣不止。 过有一会,这妇人道:“楚儿,我已去求那公子两次了,这次你代我去求求他,你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将来我们娘仨的日子可咋过呀?” 这楚楚此时已心乱如麻,也不知如何是好,心里也早想去求厉之华,可身为一个腼腆怀羞的少女,实难主动去说。听母亲示下,当即站起身来,娇身袅动,来到厉之华身前,微微一礼,低着头微声道:“有劳公子,我爹爹他……望公子心大量宽,不计前怒,我……我和母亲永难忘记大恩。”说完,不由微抬双眼,见厉之华绸袂飘飘,英然潇洒,心里感颤不已,赶忙低下头来。想起自己不久前还被此人搂抱飞渡,不禁脸上大红。 厉之华本也想去给那掌房解通穴道,见有一女盈盈走来拜倒,音如娇莺,微含羞苦,见这少女抬头,也随意瞧了他一眼,却见她年约二八,虽不及朱淑真气质闲雅,但生得亦是清秀。 他本来亦有宽恕之意,加这娇柔秀美的少女来求,正中下怀。当下道:“姑娘少礼,你爹若能如你和你母亲那般懂理,此事怎会这般模样?”说罢,走到掌房近前,帮他解了被封穴道。 店主受此大苦,暗悔自己不该诬诌人家,落此惨罪,见他已替自己解除痛苦,内心不由渐感惭愧。 牛二伤痛尽消,早在那棵柳树击了几十下。这牛二确有惊人之力,虽伤势初愈之下,拳击臂撞,相兼击打,仍将那株宛若桶粗的老柳打得枝摇叶堕,皮木横飞,众人瞧得无不心惊。打到五六十下,果从树上落下一个人来。 羊老大被厉之华点中穴道抓到树上,只感全身酸痛难当,又被牛二来回在树下击打,苦无力气攀抓,树枝震荡,终从树端落将下来。 众人见从树上落下一人,甚为惊诧,牛二只顾拼命击打,也没瞧清系谁。 “扑啦”一声,羊老大刚巧落在柳树北侧的积水池内。他原会泅水,然穴道被点,只有在池内咕咚咕咚地猛喝,偶时飘上水面,也喊不出声,浮了一阵又沉将下去。 厉之华哈哈一笑,心想把这二人惩制得也差不多,便向牛二道:“你曾说过自己是位仁义侠者,为何有人落水而见死不救?” 牛二道:“是。公子吩咐,小的无有不从。” 厉之华道:“我只是随便一说,并没硬让你去救他,救与不救,那是你们兄弟间的事。” 牛二恐惹厉之华不快,立即除了衣衫,唯穿一条短裤,一头扎进水里。他身高体大,池水不是很深,只没牛二下颏,羊老大身材却比牛二矮小得多,直淹没头顶。即使三尺深的水,羊老大穴道被封,也只有待毙的份儿。 其时不过初春之季,晚间池水冰凉达骨,再经两人在内折腾,陈年淤泥和着腐水搞得满池恶臭。 牛二游至羊老大身边,忍着恶臭,也不及看清落水者系谁,左手抓起羊老大后胸,提过头顶,手臂用力一挥,把他抛了出去。这牛二四肢虽是发达,但头脑简单,也不问此人是否能被摔死,便猛力掷出。 羊老大身在水中,头脑仍极清醒,见牛二挥拳击树,将自己震落,心里暗骂不止,落入水后又是牛二相救,又感好气好笑,总觉还是自己的弟兄亲近,心想刚才牛二击树,肯定不知自己在树上,这也难怪他。此刻他被牛二贯出池外,眼看就要撞向墙壁,羊老大悚骇之极,暗忖自己顷刻便会头骨碎裂,血脑流地。 厉之华见羊老大命在顷刻,立即双掌翻出,左掌顺着石墙斜击,立生一股折力冲向羊老大,右掌则拍出一股韧柔的掌力托住他全身。羊老大受这两股大力反托,前掷之力登时化解,扑嗵一声,摔在地上。 羊老大见厉之华相救自己,内心又羞又愧,暗想这少年武功奇高,侠义仁慈,根本不象那掌房所说的是个儇薄恶少,若此人真的如此,自己几人此刻焉有活命?更别说他去出手救人了。不禁心里又大骂那掌房的惹事生非,牵连自己。众多围观者,见厉之华如此身手,心头怦怦剧跳,暗暗庆幸自己没盲妄地来趟这滩浑水。 牛二从池里爬出,除下短裤,裸着全身,边拧边骂:“他奶奶的,挖这等深的万人坑,臭死人了,也不把它填平!这臭贼……” 厉之华见牛二如处无人之境,此刻那母女也在近前,这牛二竟不避讳一下,不禁又气又笑,立即喝道:“还不穿上,你也想进去喝几口臭水么!” 牛二闻言大愣,猛地缓回神来,面上臊得通红,忙手卒脚地穿上短裤,结结巴巴地嗫嚅道:“公……公子……怪我,我以为全……全是男人一起,一时……一时慌了手脚,忘了还有两个……两个女的。” 众人转头向那母女俩瞧去,见她二人正低着头蹲在掌房身边。自然明白她俩见牛二脱衣拧水,羞以去看,故低头装作其它。这母女俩其实心里也正暗骂牛二下流。 牛二穿了衣衫,仍伸鼻左嗅右闻,边走边骂道:“兀那臭贼!竟敢隐于树上瞧看热闹,若非这位公子心肠慈软,我牛二侠仁,他娘的我怎能……啊!老大……?这……怎么……?” 原先牛二跪在地上半天未能起身,故此厉之华掳走羊老大,他一点不知。这时他边骂边走近羊老大,仔细一瞧,大惊失色,哪里知道当时发生这许多变故? 羊老大气得怒睁双眼,从喉咙里发出“哼”地一声闷响,显然愤怒已极。 牛二知道他已对自己产生误解,忙道:“大哥,小弟……小弟我实不知是你,不……不信,请你问问这位公子。小弟做事鲁莽,请大哥莫怪。没……没摔着你吧?” 羊老大心里暗骂:“你奶奶的,见我没死,便唱这些肥喏讨好,若非人家相救,还不会甘脑涂壁? 厉之华解了羊老大的两处穴道,羊老大穴道被解,立即破口大骂:“牛二!老子平时没亏待于你,今天却要摔死我,你这直娘贼究安何居心!” 牛二天性钝愚,乏应变之才,被羊老大连声大骂,百口莫辩,涨得满脸通红,唯道:“我……我真不是……”情急之中,却不知该如何辩解。 羊老大见他急得面红脖粗,欲辩莫能,也想可能是被厉之华强迫或他真的不知,暗幸自己此刻没死,也不可逼恼了牛二,此事暂且搁置,若今后再见他有丝毫不义或犯上之举,必不情宰掉。思至此,只好哼地一声,说道:“但愿是误会一场,你既还有这兄弟之情,此事罢了,罢了。” 牛二大喜,话也顺畅了,连道:“那是,那是,大哥莫怪,大哥胸怀远智,闻言怎似小弟这般有勇无谋,无论怎样也不敢存有欲害大哥之心,我……” 羊老大若在平时听这几句奉谀之词,会甚感神醉受用,此时再听却是厌恶,不等对方说完,当即反讥道:“好了好了,我哪有牛二弟这般大智若愚的头脑。” 牛二不知此言何意,还道他是真心夸赞,挠头乐道:“大哥过奖了。” 厉之华见时已不早,便对羊老大和牛二两人道:“今日本想将尔等杀却,若不是那位姑娘和她母亲求情,我可要杀羊宰牛痛饮一番。我先去寻宿,那位黄脸青年乃我朋友,几位若想报复他,尽可请便,日后本人必会登门相谢。至于如何谢法,二位自是明白。”他心想自己一走,这几人定会迁怒那黄脸青年和掌房的,说不定会杀他和杀掌房的全家,于是故说几人性命乃那母女俩所救,又言含威意,让这几人不敢去找他们寻仇,可谓一语两用。 羊老大怎不明言中之意?恭声道:“不敢。公子的朋友,在下岂敢得罪,还谢公子不杀之恩。” 厉之华冷笑一声,不再理会,转身向那黄脸青年走去。 厉之华走到那人近前,躬身一礼,轻声道:“这位大哥,今日多谢仗义,小弟还要寻宿,今晚就此一别,这几人绝不会再敢打扰你,愿今后能有缘再见。”说罢,接过牛二牵来的马匹。 那人见他要走,急忙道:“兄弟且慢。” 正文 51、必有所 厉之华一怔,回头笑问道:“这位仁兄还有何吩咐?” 那人道:“此已近亥时,城内客栈大多闭户,现在哪里去寻得一宿?如若兄弟不弃,我房内倒有两张床,可以屈身一宿。 厉之华心想早先之时便寻遍全城客栈,均无住房,何况此刻又晚了时辰?即使还有客房,客栈也已关门打烊。又想若留宿在这令人恼恨的客栈,未免不痛快。踌躇半晌,举措难定。 那人好象已经猜透他心中所想,故又道:“并非在下胆小怕事,以求兄弟保我苟安。你若如此作想,那就请便,愿今后能再有福缘欣逢。” 厉之华见他会错了意,道:“小弟今日逢遇仁兄,何如斯幸?只是……嗯……只是小弟住此,忒感……” 那人爽朗一笑,便即道:“兄弟侠胆豪放,任达不拘,此刻怎生这般斗筲气量?古人尚有‘匡王羞食隐祸’之范,何况此一皮毛俚者就令我等露宿室外不成?与这等人一般见识,兄弟你可不潇洒了。” 厉之华见这人倒挺侠义,失交亦感可惜,况且若真的露宿街头,岂成体统,当下哈哈一笑:“多谢这位大哥,小弟怎是气窄计较之人?唯恐扰了你的清梦,未免过意不去。” 那人道:“我一人住间大房,甚是空虚无聊。昨夜突然一梦,说今晚必有一知心好友来此与我促膝共杯。故此,我便要间大房候这梦中好友。今小兄弟到此,虽初无察觉,但印实情景,甚吻梦境,此乃梦中所定,望兄弟勿拂梦意。哈哈,咳咳……”咳笑并发。厉之华也有此意,听这人言谈风趣又诚心相留,也不禁为之一笑。随后相携而入客栈。 赣北六人及店家见厉之华不但没走,而又住了下来,心里未免忐忑不定。 羊老大见今晚形势不同,故装卖乖,大声叫道:“喂!掌房的死贼,人家这位公子不但不加怪罪,而且还住了你家客栈,你这破店今日倒增不少辉彩,还不快去备一桌酒席作谢!” 店家连声应道:“是,是,多谢大爷提醒。” 那妇人进店走到厉之华近前,微微一礼道:“多谢公子不计前嫌,望两位公子今晚能吃好睡好。”随后,这妇人便吩咐伙计把房间再收拾洁静些,备下好酒好菜。 厉之华取出一锭黄金递与那妇人道:“此乃房钱酒钱,如若不够,明早再补。” 这妇人见他出手豪阔,将手一推道:“公子如要这般,仍算怒气未消,奴家并非重财贪利之人,别说公子今日有恩于奴家,就是普通常人至此,难道连场酒饭也招待不起么?”说完,手一指羊老大等人,又吩咐伙计道:“这几位客官的房钱和酒钱也不必算了,权作奴家做东。” 厉之华随后又道:“这如何使得?你家是做生意的,怎能做这亏本生意?” 妇人忙走开:“公子就不要客气了。” 厉之华只好进了客房,但见房内早被收拾得桌明几净,被褥崭新。不久伙计端来酒菜,摆了满满一桌。 厉之华道:“今日幸邂仁兄,得以不弃,这杯酒,应先敬你,以示谢意。” 这人闻言,惊喜之极,忙站起身来道:“兄弟啊,你怎说这些客气话?出门在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理应如此,何况我亦并未拔刀。”说完,呵呵一笑。 紧接又道:“今日能与兄弟痛饮畅谈,所乐犹此为甚。俺叫……我名叫史于龙,不敢请教兄弟大名?” 厉之华道:“小弟厉之华。今日和史大哥能对饮畅言,小弟亦和你一般的心情。”又斟了一杯酒道:“今日牵连史大哥受了些伤,心中甚是仄歉,这第二杯酒敬于史兄,以表小弟愧歉之意。” 史于龙道:“兄弟何又此言?若不是你及时相救,我此刻焉有命在?这杯酒应由我来敬你才对。”伸手把厉之华的酒杯也端起,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岂敢让厉兄弟旁观我饮?” 二人一笑,各自接过干了。 二人边聊边饮,谈笑风生,不觉已喝完了一酝酒,又启开另一酝。 此酒芳香浓郁,醇厚黏舌,乃陈年佳品,厉之华酒量本不甚大,三杯过后,面如涂赤,也不去理论此酒味道是否优劣。 史于龙道:“俺这几日途中,见有不少江湖武人一路西北而行,或去参加什么英雄集会,厉兄弟亦是为此吗?” 厉之华心想他说话有时“俺”又有时“我”的,倒令人好笑。于是答道:“小弟途中也多遇武林中人,他们是去悬天峰观礼的,我倒不是前往此处,而要西去昆仑。” 史于龙道:“原来如此。不知悬天峰是个甚地,竟能广邀武林之众前去观礼朝贺?” 厉之华道:“小弟对此也不甚知。据听别人说,悬天峰乃是一个教派的总部所在,教中人则称之为圣教。听说其教为害武林正派,勾结金人意欲侵吞大宋江山,所以武林正派又称为邪教或魔教。此教教中武学高手云集,该教最近几日教主换任,因而下发邀帖。接到邀帖的,便前去悬天峰观礼道贺新教主上任。唉!这些武林败类,忒没志气。” 史于龙端起酒杯,又一饮而尽,喟然叹道:“唉,家罹凶难,绝处逢生,天下之大,却难寻容身之所,经年孤悲,颠沛流离,今日能与兄弟共饮他乡,何欢及此?今朝有酒须尽欢,我等不可让哀悲凄凉来占扰今晚逸兴……”颤抖地举起酒杯,又一口饮干。他好似激动于甚,一口酒全又呛了出来,立转回头,猛咳不止。 厉之华听他所言,大有悲伤恚愤之意,虽尽力控制内心伤痛,但双泪已下,声嘘音欷,必有难宣的苦楚隐情。问道:“史兄心里有何苦楚可否告知小弟?” 史于龙抹了一下双眼,强颜笑道:“哪有什么苦楚,唯父母早逝,一人孤零悲苦,随世沉浮,思之生悲……厉兄弟,来,我们还是喝酒,且莫论其它事情。” 厉之华心想他必有冤苦之事,只是瞒着不肯说出。便道:“当小弟有难时,史兄出面相助,小弟感激不尽。有何悲苦,何必埋在心底?说将出来,我们巧也能计议一番,你也可泄去胸中苦闷,岂不是好?” 史于龙道:“承蒙兄弟怜问,愚兄,愚兄……”话未说完,一阵抽噎,竟泪水纷落。 厉之华见状诧然,道:“史兄,是何悲苦如此这般?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若需得上小弟,望能实告,只要是我力所能及之畴,定当尽为。” 史于龙嘘欷一会,拭干涕泪,悝然说道:“今日得弟不弃关询,愚兄敢不实言?唉,千悲万苦,一言难尽!” “愚兄祖籍河南,祖父曾效军于宗泽元帅帐下,后宗泽兵营解散,军士入编其他营中,我祖父分编于韩世忠元帅麾下任主先锋。在一次与岳飞元帅合兵平定钟杨叛乱之战时,家祖父在杨么营中得到一本武著。当初唯觉是部普通兵书,便献给了岳元帅。此书攒集武功、兵法、天相、阵势于一体,深蕴玄机,非常人所能悟透。岳飞用了半年时间的竭虑,终于参悟出书中的天相和阵势两章。后来那些被金人谈之垂涎而觳觫的‘六合拳’和《武穆遗书》,便是从此笈中演化而来。岳元帅有了这部奇书,他所率领的岳家军更是如虎添翼,势若貔貅,百战不殆,所向披靡。后来岳飞受奸臣迫害,此书便不知所向。据听这部奇书落入西夏人手里。” 只见他拭了拭泪痕又接道:“在我祖父营中,有一兵卒违了军纪,被我祖父惩制一顿。这人从此怀恨于心,谣播天下,说那部奇书被我祖父曾秘密抄录下来,藏匿家里。在二十年前,我家突来三十多个陌生之人,这些人说,盖闻我祖父作战神勇,歆慕日久,是想特来结识一下,让我祖父推荐他们也去军营效战,抗金报国。我祖父听了,当然高兴,遂留他们以酒席飨之。那些人说怎敢让我祖父破费,自己均带了酒肉。我祖父盛情难却,便启封畅饮,不料这帮恶贼竟事先在酒中下毒,把我祖父及爹爹毒死,他们又严刑逼问众亲,说出那奇书藏于何处。我家人哪曾知道什么奇书之情?那群恶贼在我家搜查了整整两天,最后一无所获,便恼羞成怒,惨绝人寰地尽戮我全家四十余口,愚兄不幸之万幸,托以天慈,被家仆抱着奇迹般逃脱魔掌。十三年前,我那家仆因病离世,愚兄时仅一十二岁,无依无偎,随波逐流于外。久之,因饥冻成痨。虽想替亲人报此血海深仇,可仇家究竟是谁,却难考知,即使知道仇家是谁,可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少年也无法报仇,若去也会枉搭一条性命。没料群贼却探出我还没死的消息,恐我将来寻仇,便四处打探愚兄踪迹,前来截杀。我三年前隐姓埋名,曾投于一位老拳师之处,也学过一些粗浅拳脚,因愚兄恐连累人家受这怏及池鱼之祸,便不辞而别,流荡江湖,以便探得仇家姓名……”史于龙言至此处,恸郅声泣,悲然无限。 厉之华闻之,怊然忿懑,激愤道:“常云西域人士粗野蛮横,没料我们中原人竟如此歹毒凶残,诸多私心婪念,相互残杀,怎不受外人欺凌?若论同宗操戈,尔虞我诈,奸佞卑鄙,外邦人与之作较,却是相形见绌,黯然无色了。”说罢,愤喟连声。 史于龙道:“可憾愚兄身患痨疾,功夫粗浅,若有厉兄弟万一之技,愚兄何惧之有?” 正文 52、恻隐之心 厉之华道:“史兄今后行事应多加小心谨慎,报仇之事,不可性急。如不见笑嗤鼻,我先授你一些练功护体的法门,没这些基础法门,就算学会了拳脚,使将出来,也是浑软无力,毫不中用。若具这些功法,拳脚功夫岂止上增十倍,不求伤人,但自保却是绰绰有余。” 史于龙闻听此言,心中惊喜,忙离座拜倒,喜极泣道:“厉贤弟之旷世神功,愚兄怎配修习?这等大恩若再生父母,愚兄可经受不起,这……这……” 厉之华起身还拜道:“史兄言重,只要史兄不哂陋技,朋友之间,理应相互协助。” 史于龙道:“在下天生拙蠢,兄弟的独特神功,只怕愚兄参悟不透,更何况时短难成。” 厉之华道:“我明早便会离去,当然没有足够时间引导史兄练功,不过我会将功法的入门先让你熟识领会,然后将秘诀和心法要旨写在纸上,你得以闲时,便可依法修习。” 史于龙大喜道:“厉兄弟今日大恩,我史于龙有生之世却怕难以徒报。”说罢,伸袖擦了擦眼泪。 厉之华道:“史兄不必客气,我……”话没说完,突面现惊色。 却见史于龙抬袖拭泪时,却把一层脸皮擦褶一块下来。 厉之华不知其中,诧然道:“史兄,你的脸……?” 史于龙一愣,忙道:“愚兄成年流亡在外,恐被仇家发现,始终戴一面假面具,见了厉兄弟,一时欣奋,却忘给兄弟露出真实面目,真是对不住,望兄弟勿怪。”说罢,从脸上揭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厉之华见他真貌与那面具一般暗黄,相貌却感猥琐,年纪亦象三十出头,心下暗道:“无怪他面色木然,毫无表情,却戴付假面具,若非他不小心揩泪擦落,却被他瞒了去。仇家在二十年后,也不可能认识他,戴这假面具却是多余。”无晷作想,当下笑道:“史兄这张面皮也是假的么?” 史于龙脸色大红,尴尬笑道:“愚兄一时得意忘形,虽刚才不擦落它, 我突想起来时,也会示以真相与兄弟,这面具是我在你和那几人争吵时才戴上的。愚兄疏忽,再次致歉。这里还有一张,你若喜欢,送你一面,行走江湖,也挺方便的。” 厉之华首次见这人皮面具,甚感新鲜,戴上它便会面目全变,若不揭落,谁能知真实相貌?道:“小弟倒是首见这等稀奇伪具,如此真伪难辨,却难为匠造者怎生想得出来。” 史于龙道:“做一张人皮面具的非易事,从百具尸体中若能不损破地揭下一两张来,却很难得。揭这面皮时,须是新鲜尸体,若尸体停放时间稍长,会生尸斑,便不容易揭下了。” 厉之华讶道:“需百具尸体?哪来这么多死人?” 史于龙道:“我这两张,是我祖父与金人开仗时特做的,那时宋兵多杀敌人便可领赏升官,所以他们杀死敌人时,便斩下首级挂于腰间,凭首级论功评赏。两军交战,各方均想擒得主帅或大将献功,我祖父恐遭不测,便将首级的面皮剥下,营中将帅均发一具。这两张,便是当初留下的。” 厉之华闻之奇怪而又悚然。 只见史于龙转身从包内取出个一尺见方的木盒,从内拿出一张面具来,说道:“面具不戴时,须叠放齐整,隔段时日需抹些润皮之类的油膏,若常戴在脸上无妨,皮肤每日所产生的浮油浸入面具,足使不加损裂,但不可揉搓曝晒,否则便会缩形干硬。” 厉之华接过那张面具,见是张麻脸面皮,相貌甚也丑陋,戴上后对镜一瞧,不禁哑然失笑,镜内赫然出现一位相貌丑陋的麻脸汉子,哪里是位风流俊洒的翩翩少年。见这面具真伪难分,戴在脸上舒适恰好,就连自己也难分出是个真假来,暗赞此等精妙细作,确是令人难分龙蛇。 酒饭过后,已近中夜,厉之华遂将内功心法及修习调息等节详细授说一遍。史于龙记忆甚佳,又反复细问其中调息要法,厉之华也倾囊相授。他心想自己所习的混元一体功才达五成,此功凌猛霸道,初习者若无其它功法相辅溶注,习练后全身炽热难当,经脉干裂,势必走火入魔,死于非命,此功却不可轻传。 混元一体神功实属公孙泰从少林的“无相功”和“般若功”演化而来。初学此功时,必对无相功和般若功修习过,不习这两大功法,混元一体功也就无法习练。无相功又分之为大无相和小无相,大无相功,发功时浑猛力巨,小无相功则轻灵中含蓄锐利,均面色稳静不显,故曰之“无相”;“般若功”又名称作“般若大能力”,纯为至刚至阳的硬猛功夫,此功适恰于掌法。虽均为上乘功法,但修习起来不算甚难,若能习练一两年,便可小成。当然也要有名师指导或自己的悟性是否强佳。 厉之华取了纸笔,把般若功的入功法门及各项习练要旨默录纸上,写有三四张,默录之后,又从头细看一遍,见无纰缪罅漏之处,方递与史于龙。 史于龙虔诚恭敬地双手接过,只见开头大纲道:腹蓄阴阳合气,集山川之旷,宇宙之昊,由意念不止外延,气透上阳下阴,复吸外精,聚于膻寸,散于百骸四肢,冲达经络,始一反焉……史于龙惊喜无状,说了很多感激之言,又赞厉之华笔法劲美和仁义侠德云云。 史于龙叠放整齐,稀世珍宝般地放入贴身衣内,仍觉不妥,生怕飞了,不久又取出放进木盒里,上了盒锁。 此功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天下学武之人,均梦寐以求能得此一窥,学得到三招五式,便可终生受用不尽。这史于龙轻轻松松便得武学中的至上功法,无疑是天福赐临,悠人运佳。虽厉之华未将全部抄录,但史于龙若练成这些,功力修为也远胜一般的武林高手。他虽知厉之华武功深高,所习练的内功亦是了得,但却不知人家给他抄录的乃少林绝技“般若功”,此等恩情确是重山深海。厉之华生性豁慨豪爽,又酒醉之下,自是不忌其它。 厉之华饮了许多酒,加之赶了一天路程,不禁困意上头,二人也不除去衣衫,和衣倒头而睡。 次日日上三竿,两人方始醒来。但见桌上残杯冷炙,满屋酒气滞存。厉之华打开窗户房门,通通室内酒气,一阵微风吹来,精神为之一振。想起昨夜酒醉,授功与他,又不禁稍感后悔。 史于龙整了整衣衫,将两人床上的被褥叠放整齐。厉之华除下外袍,又换了身华丽的绸黻,将那件放于床上。 史于龙道:“厉兄弟,这件衣衫可要洗么?” 厉之华道:“不必洗湿的衣衫怎好带走,店中伙计若拿去一洗,也许可穿。” 史于龙叹道:“厉兄弟好生阔绰,这等细茧华服,就是官宦之室或富贾巨绅也不舍得丢弃,何况是件崭新的。”见他舍弃华贵衣衫,心里大不舍得。 两人洗嗽完毕,伙计又送来了酒菜,将桌上残食收拾干净。厉之华道:“有劳伙计大哥,昨日酒饭用得甚晚,至今仍残酒未消,也不饥饿,请代我致谢你们掌房夫人,在下心意领了,我们还需趁早赶路。” 那伙计道:“昨晚酒饭是我们掌房夫人的特意,今早却是我们掌房小姐的特意。楚楚小姐大清早便来客栈,吩咐我们候二位客官起身后,送酒饭过去。二位不必客气,多不打扰,请慢用。”说完离去。 厉之华见人家如此客套有礼,反觉不好意思。心下寻思:“若把这酒菜退回,那姑娘定会伤心,要是即送即用,反而不被人家瞧起,若寻常武林友人送他十顿酒席,即使连日白吃也是无妨,可今次情景却大不相同,人家既是特意送来,又不肯收钱,这事确令人难为。” 两人正无计处,忽闻房外脚步轻盈,转头一瞧,见是位姿韵绰约的妇人立于门前,那妇人嫣然笑道:“二位呆愣着不用酒饭,敢莫这酒菜放了毒不成?” 两人见门外妇人正是那掌房之妻。听她言此,两人甚觉羞窘。 那妇人瞧着厉之华微微一笑,说道:“二位公子倒是洁誉,奴妾今日欣得仅见,这酒饭乃我家楚儿特意恩谢二位的。一顿酒饭算得什么?我那天杀的招你们不快,若换他人,此刻还有命在?如以重金恩酬,公子亦是不以为哂,反却俗厌。公子少年情豪,罕得人及,哪个不爱,哪个不敬?” 厉之华听她夸赞自己,却感忸怩起来。笑了笑道:“夫……夫人过奖。你与楚楚姑娘的心意在下领了,这……” 那妇人格格一笑道:“公子此刻如何这样腼腆,象你们练武之人,哪个不是豁爽不拘,言行豪放的?虽他们不能和公子相提并论,但也大同小异,二位若不用这顿酒饭,我家楚儿可要心痛了。” 正文 53、少女怀春 厉之华心想人家把话既说到这个份上,若再谦客下去,反令人感到庸迂可厌。因此道:“麻烦你和楚楚姑娘,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你们啦。” “这叫‘盛情难却’,不知对不对?”那妇人说完嘻嘻一笑,两人亦随之笑了起来。 那妇人见他俩肯用酒饭,心中大喜,又见厉之华艳服玉面,温文尔雅且不失英凛之气,越看越喜,越瞧越爱。不由沉思了一阵,见床上放了一件华丽茧袍,便走将过去,拿了起来,知是厉之华的衣衫,就问道:“公子这件衣衫可要洗么?到了午后,即可晾干。二位先用,我将这件袍子先拿去洗。” 二人暗想:“女子除非给自己丈夫或家中至亲之人洗衣,让无愫陌生女子洗衣,却有佻哒调戏之意,女子不当场咒骂,也会视作下流无耻。”两人想这妇人性格亢爽,又比自己年长许多,况她心存恩谢,挚诚悫然,自不可作以上诸节论之。 厉之华连忙道:“怎敢有劳。用完酒饭,便需赶路,带件湿衣甚是不便,延途可再另买。” 那妇人说道:“扔忒可惜,我拿去给清洗一下,愿公子下次再能路过此处,将此带去。”言毕,冲着厉之华粲然一笑,款步离去。 二人酒饭过后,厉之华道:“咱俩吃了人家两顿饭,这酒饭房钱依小弟看来,还是付了最好。否则,心里也感不太自在。” 史于龙道:“兄弟即使不说,等咱离去时,愚兄也会把帐给算,你就不必为此操心。” 厉之华道:“如此最好。” 两人收拾了随身所带之物,出了客房。 那妇人见厉之华要走,大有不舍之意,说道:“公子明日再离不好吗?” 厉之华道:“多谢厚待,在下还些事要办……” 这妇人脸上稍露嗒色。这时一伙计却将二人马匹牵来。两人接过马缰,厉之华又道:“昨晚在下处事莽突,惊了你和楚楚姑娘,还望你们不怪。” 那妇人道:“公子怎说这话,奴家可要无地自容了。” 厉之华突想一事,又问道:“昨日和我争吵的几人有没离开?” 妇人道:“那几位客官天刚微亮就悄悄走了。” 厉之华恐羊老大和牛二等人候己离去时前来找这客栈麻烦,听说他们已离,登放下心来,道:“我只是随便问问,如此不多赘扰,在下告辞。” 二人出了客栈,那妇人恋恋不舍地送至门外。厉之华见史于龙欲掏银两出来,便给他递了个眼色,史于龙不知何意,把伸进的手又抽了回来。厉之华飞身上马,回头冲这妇人微微笑了一笑,扬鞭虚击,那马匹便冲出十余丈外。 史于龙追上诧然道:“厉兄弟刚才示意愚兄,不知为何,银两还没给人家呢。” 厉之华微笑道:“当时给她,人家绝不肯收,现在给也不迟。” 史于龙听他所言,胡天胡帝地懵然不懂,说道:“难道再回去付下银两不成?” 厉之华止住马奔,回头一望,见那妇人仍站在客栈门前,目送二人。心想:“这妇人若是男辈,须不可失交。”从怀内掏出一锭黄金,运以柔力掷出,不缓不急向那妇人飞去,至三尺处,稳然落地。 那妇人见他两人奔出不远却停了下来,不知何意,正自愣神,突见一金光灿灿之物向自己飞来,在身前缓缓坠落,见是一锭黄金,足有十两。登然明白厉之华停马之意,便移身捡起那锭金子,准备走去送还,见厉之华在马上一抱拳,二人又打马离去,心里顿时钦慕一片,呆立门前,茫然若失。 史于龙见他这掷金之力,柔固相兼,妙达巅毫,不禁悠然神往,羡心难抑。 二人行有十多里地,见前面有条岔道。史于龙道:“厉兄弟踽身西行,路程遥远,途中保重,愚兄相得小弟赐恩,没齿难忘。你亦要事在身,愚兄不敢再多打扰,想就此别过。” 厉之华道:“也望史兄保重,复仇有望,咱们就此一别,愿后会有期。不过……不过小弟还有一事相嘱,我昨夜所授功法,不可急于求成,应循序渐进。另外,史兄功成之后,需将之焚隳,以免让邪恶之徒得到,亦不可轻授他人。此两点,还望谨记。” 史于龙道:“厉兄弟赐此重恩,如板烙心,愚兄怎敢妄授他人?弟敬请放心。” 厉之华向西行有半里多路,见不远处有座石桥,桥墩上坐一少年,那少年见他走近,神情略慌。行至近前,忽闻一股粉香,原从那人身上传来。不由打量那人一眼,见这少年服饰考究,生得秀美之极。厉之华心里暗赞:“好个美少年,唯是太些女人之气,未免可惜。”他见这少年貌美,便又多瞧了一眼,瞧看之下,大感疑异,这少年之貌,似曾悉故,却一时想不起系谁。 正自诧异,忽听那少年开口叫道:“公子慢行。” 厉之华微徽一怔,缓了马速,问道:“年兄刚才是叫我么?” 那少年闻听,“扑哧”一笑,更增羞赧之色。厉之华见他笑靥如花,羞涩浮颊,暗想这人也忒会造作。 这少年见他回问,粲然笑道:“公子还有许多朋友在一起赶路么?” 厉之华听他所言,大是迷惑不解,便举目向四周看去,见四周空旷无人,唯路旁几株树上有数只鸟儿在叽喳飞叫,猛一醒悟,不觉哑然失笑,道:“年兄叫我不知有何见教?” 那少年神情好似忸怩不堪,说道:“我……我也是赶路的,一路孤踽,道上恐有拦劫歹人,总是担惊受怕,惴惴心慌的。不知公子欲去何处,能否和我同路而行,途中有个作伴的,心也踏实些。”说完,目露切盼之色。 厉之华华见他是个温弱少年,不象身有武功,心想若道上真的出现强盗,却要倒楣透了。便道:“一人在外独行,若不会武功或没人保护,确不安全。我归程遥远,需得西行,不知你要去何地?我也但愿有个伴,不感孤单烦闷。” 那少年喜道:“我也是西行,去四川黑水一亲戚家,有你作伴,却不害怕啦。” 厉之华见这少年衣着打扮不凡,象是个富家子弟,四川黑水在岷江以西,路程甚远,可他并没骑马,要步行到黑水,却非易事。于是说道:“襄阳距之黑水,几千里也,年兄不乘马匹,如此伐足尺步,何时方到?” 那少年见问,慌道:“我有马匹。”刚说到此,心下好笑,暗想自己哪里来的马匹?见情急说错,羞得脸色大红,忙又自圆道:“我的……我的马匹被强人抢去……不,没被强盗偷去,是……是被什么吓得,受惊跑了。”恐言有罅漏之处,忙又补了一句道:“就是刚才跑的,我乘马乘得疲乏,便下马在桥墩上坐下歇息,突然有股旋风旋来,那马一声惊叫,便向那、向那奔去了。” 厉之华见他总是羞慌不定,说话支支吾吾,语无伦次,说马匹被人抢去,又说被惊吓跑了,一会向南指,见路南沟壑交错,不是马奔之地,便又改向西指,想他所言必定不实。于是说道:“我瞧年兄挺是面熟,好象曾经见过,请恕在下眼拙,现在却一时想不起来。” 那少年道:“公子见我真的面熟么?”言语之情,显得甚为惊喜。 厉之华又细细打量他一眼,见他也正瞧自己。四目相对,这少年忙地移了视线,低下头来。厉之华见之形态,突地憬然。“噢”地一声笑道:“你……你不是楚楚姑娘么?怎扮成这般模样?我怎道这等面熟,原来是我欲谢之人。”说完,翻身下马。 这少年正是那掌房的女儿楚楚。她自见了厉之华,被其英表豪情慕得意乱神迷。平素闷在家里,极少出去,即使外出,也不过在客栈附近,所见的男子不是粗鲁草贱之辈,便是儇薄市井之徒。当晚回到自己房里,幽情忆感,柔醉绵绵。整整一夜,在床上辗转反侧。虽喜厉之华此刻没走,住在自己家的客栈,但怨自己身为女儿之身,无法去结近人家。如此忧羞忡忡,不觉天色近晓。她见天色快亮,更无心去睡,恐厉之华早起动身,便匆匆穿衣起来。开了门去,见院落无人,索性放开心怀,偷偷打开院门,趋向客栈。 客栈距她家不远,顷刻即到。见客栈大门紧闭,便拍开了门进去。伙计见她天刚微亮只身前来,必有要事。楚楚虽到了客栈,但不知说啥最好,只好对伙计道:“昨天晚上和那几位争斗的两位公子走了没有?” 伙计异道:“不知姑娘有何吩咐?” 楚楚编个谎说:“我娘说今早准备些酒菜,候那两位公子起身时,端送房中,以示谢意。” 伙计道:“这点小事差个人来是了,何劳姑娘起一大早来此。” 楚楚脸上羞得通红,说道:“昨晚我爹心情不好,全家人也没睡个安稳觉,那位公子昨晚手下留情,没出啥大乱子。我娘说今早要准备些酒饭,相谢人家,昨晚忘了告诉你们,只好我亲自跑一趟。” 那伙计也不多去理会,于是叫醒厨子,开始整顿酒菜。 楚楚见天色已亮,怕爹娘发现自己,又叮嘱道:“如果我爹或我娘来了,你们可别……”楚楚正不知如何自圆其说时,却听身后有人道:“说你来此又怕什么?你不来,我也会来的。” 正文 54、美女当道 楚楚闻言大惊,回头见是的母亲不知何时来到。想自己刚才的话定会让母亲全都听见,霎时粉面火辣,羞得不知如何是好。那妇人向伙计笑道:“昨晚我忘了吩咐你们,今早特来说一声,没想到楚儿先替我跑了腿。” 她也和女儿有一般想法,一夜也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才稍有困意,刚一合眼,却听院内足音轻微,跟着听到门闩响了一下,连忙下床走到窗前去瞧,见是女儿出去。心里甚感蹊跷,忙穿衣在后紧随,见她是去客栈,心下全然明白过来。暗想这丫头平时却看不出有这等心思。她在门外听女儿说话矛盾之极,也恐那伙计和厨子猜疑笑话,便进了门去,将女儿的话茬接了过来。 妇人道:“天已亮了,还愣在这里干啥?还不赶快回去。” 楚楚羞骇道:“是,女儿先去了。”刚要转身,忽听客房的房门一响,以为是厉之华起身,见出房的而是羊老大和牛二一伙,于是赶紧出了客栈。 这时,天色大亮,城里逐渐热闹。楚楚溜到家里,一颗心总难平静。突发一念,偷偷到城中买些男人衣饰回来,又让小丫环去客栈打听厉之华有没离去。小丫环连去三次,最后一次回来说那两位公子吃过饭正和夫人道别。 楚楚闻言心急如焚,忙掏出一两银子故意让她去买脂粉。支走了丫环,便急急忙忙穿好刚买来的衣服,扮成一个少年模样匆离。幸喜她父亲窝囊了一夜,还暂未起身。 出了家门,顺着一条道向西跑去。她知道这襄阳城只开西门,其它三门却闭而不开。而西让,唯有一条道,需行十里左右,才可转入其它三个方向的道路。 出了城门,脚步加快。城外土山甚多,这条道依土山绕行,蜿蜒长伸。她对此道甚熟,便绕山中小径,翻越土山,这样比走大道要节省多半时间。她久在闺中,哪曾如此翻山越岭地劳奔?到了半山腰,便已累得娇喘吁吁,香汗淋漓。好不容易到了山顶,俯视山道,没见厉之华行来,心里暗喜,便又下了山去。这下山却是省力,不久已临近大道,行有不远,到了三岔路端。心想在此处等候不便,又向前行近半里路程,在个桥墩上坐下相等。这桥西不远,另有一条岔道,如果厉之华向东而行,她便会穿过一小石坡,能提前赶到。她此刻坐在桥墩上,眺东而望,连自己也难知道此时心境究竟是何等滋味。 没过多长时间,果见有两骑马比肩而行。史于龙的身着装扮她倒没加留意,但厉之华的服饰色彩却深记脑中,见两人在岔道前下马相别,见向东而行的不是厉之华,这向西而来的却极象,但服饰与昨晚所见的大不相同,反正东行的不是心中之人,便专心候视这西行来者。须臾马匹将近,细视来者,顿时芳心惊突,仿佛欲从喉咙里跳将出来,却又怕他走近,但愿他永远身距自己十余丈,慢慢走来最好。 楚楚见厉之华已认出自己,而又知道自己的名字,大为羞怿讶然。不由壮了壮胆问道:“你怎知我的名字?在这乱叫一通,我这样装扮最适于远行外出,有啥不对?” 厉之华笑道:“我何时说你如此装扮不对啦?你的名字是我听你母亲说的。” 楚楚一愣,问道:“我妈向你说的?” 厉之华道:“你妈偶然提起你的名字,我才知道的。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难道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楚楚不成?却说我乱叫一通,当真糊里糊涂。” 楚楚见他偶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能记下,芳心大喜,又听他以此还彼地说笑,根本不是那种清傲自赏之人,心里更加欢悦。 此时厉之华对她所言,氐然不信。想她家人怎会放心让一个孤身女子外出?而且是去千里遥远的川西,如要她真的去外,她母亲定会向自己说知,或让抽空看护。总之,让一个守闺弱女远行,绝无此事。 想毕说道:“楚楚姑娘,如今外面形势凶险,却不比家里,你孤身一人远行,可危险得紧,就是我沿途照护于你,有时这……有时这男女有别,也不甚方便,万一出啥不测,我岂能安心?我行途必经黑水镇,只要姑娘信得过我,我来帮你去做,也免你受这般苦累,且家里也会放心,如此岂不妙极?” 楚楚见他说这番话来,忙道:“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可这事不能相托,非我亲自去不可。” 厉之华道:“若真有要紧之事,你爹妈也会让其他人前去办理,怎会放心让你单身前往?任何人也不会相信你言是实。”接又笑道:“若把你家里人叫来或有你父母写的书信拿出,我自当会护送全程。姑娘今早的厚待,我还没有相谢呢。” 楚楚心里又羞又急,说道:“我爹妈昨日便依允我去黑水,说成日呆在家里也闷坏了,让我外出见见世面。我那亲戚敢说不识得我,需带有书信作证?你……你怎这样来难为我。”说完,目中含泪欲坠,羞急之状,现于颜色。 厉之华道:“姑娘不知,在下岂敢难为?如今江湖凶险,坏人众多,我全为姑娘安全所虑,万一有何差错,追悔莫及,还望姑娘别太任性,加以虑酌此事利弊才好。你还是请回,不可在此处多呆,以免家里焦急,姑娘今早的厚待之情,来日定当登门相谢。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言毕,向她微微一笑,纵身上马。 楚楚见他上马要走,急得叫道:“你……你别走……” 厉之华拨转马头,回头道:“回去吧。”说完,扬鞭虚击,疾奔而去。 楚楚见他已去,一夜如痴如幻和今早乏累的代价如同泡沫一般化为乌有。一时间,凄凉、悲零、惆惝、羞窘等各种滋味,齐涌心头,“哇”地一声,伏在桥墩上大哭起来。 厉之华奔有两丈多远,忽闻身后她放声大哭,不由回头瞧去,见她伏于桥墩,娇弱大恸。心感大奇,又回过马去。楚楚见他又回马转来,更加悲郁难抑,呜泣不止。 厉之华跳下马来,走近讶道:“不知姑娘有何悲伤之事如此伤心?” 楚楚瞧他一眼,仍呜声连连,泪落纷纷。 厉之华暗异:“就算我不同意护送,也不致于放声大哭,难道另有其它隐而难宣之情不成?若丢下她一走了之,瞧其怃怜楚楚的样子,着实不忍心离去。”见她久哭不止,心里着急,说道:“你究竟为何伤心于此,再不说,我可要走了。” 楚楚听了此言,连忙止了哭声,掏出鲛帕拭了拭泪,仍凄声抽搐道:“你……你怎么又不走了,还回来干甚么。” 厉之华逗她道:“我听姑娘悲哭之声直可柔石软铁、惊鬼泣神,何况在下?自被那柔肠断肚之声曳返,这哭状与声音若演变于武功上,确有独奇独威之效,真真令人仅见,你怎么又不哭啦?” 楚楚道:“人家都成这副模样,你还在旁侧讥笑,这……这算什么男子汉大英雄?”说过,又小声啜泣起来。 厉之华也感自己刚才言语太过轻浮,不由心抱歉然,忙道:“怨我不是,惹你不快,但我实是好意,你孤身在外,确无益处,不然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楚楚闻听此言,更羞更急,捂着泪脸又哭将起来。 厉之华如坠五里云雾,故意说道:“我生平以来,最烦别人爱哭,你若再哭下去,不说个情由,我真的要走了。” 楚楚情急道:“你这人怎这般……这般……人家为啥要哭,你……你难道不知么?” 厉之华纳罕道:“我又不是你肚中的小虫,你为何哭,我哪知道?” 楚楚见事迫如此,好歹说将出来,也免得这般瞎耗,鼓了鼓勇气,一口气说道:“你这人怎学得这么高傲。我想随你离开襄阳,永跟你在一起,我瞒着父母出来,翻两座土山,提前超赶,才先到这里相等,一路蛇虫小兽吓坏了我,为的就想见到你,随你远行,不管前程如何苦累,我也毫无怨言……”急心促情之下,一口气将心里话全都逼了出来,心情颇觉舒畅。但说过之后,羞颜胜火。说这几句话时,便象在沼泽里全力挣爬出来一般。 厉之华闻毕,心头惊突难定,呆愣半晌,见她裤角确攒刺许多荆草棘叶,心里大为感动。不禁向她瞧去,但见梨花零雨,星目晶莹,怛婉赧态,更增娈丽娇色,着实令人怜爱不禁。瞧着她,不由痴了。 楚楚见他半晌不语,不知他心里对自己的唐突之情作如何理会,心里也不禁恐慌迷乱,又想自己一个闺中少女不知羞赧地在一个少年男子面前吐爱,乃何等窘涩难堪,不禁又悔不该如此冲莽,若人家嗤之以鼻,何有颜面再存世上? 厉之华痴愣半晌,暗暗寻思:“一个少女竟有如此勇气向个初识男子表露心声,若改自己也难做到,此女痴情一片,若拂其爱,却大伤她心,可我已有了朱姑娘,她对自己也是情深依依。”想毕便岔言道:“楚楚姑娘,我只知你名,还不知你姓什么,若常以一起,却不知姓啥,真好似经常吃肉,却不知吃什么肉一样地糊里糊……”说到这,忙伸手掩住自己嘴巴,感到这后面几句话大有轻薄下流之意,人家是位纯情洁秀,冰清玉润的姑娘,你怎可用这等狗屁不通、龌龊下流的言语相喻,当真该死。” 正文 55、终身结伴 楚楚听他说“常以一起”四个字时,好是惊喜羞悦,至于那后面几句话,却没加听清。当下微声道:“我姓姞,名字就叫姞楚楚。公子你姓什么?” 厉之华笑道:“楚楚姑娘原来姓姞,这个姓氏,我倒首次听说。‘吉’乃为安顺之象,左边再加个‘女’字,那便说女人吉利,你姓这个字,便是大吉大利、逢凶化吉、吉人天相、吉气洋洋。我的姓氏,却令人难以承受,是厉害的‘厉’。西周的姞胡做王时,性情残暴睢戾,干脆就称之为‘厉王’。我虽不似他那样凶戾,但也很厉害。不然,怎会姓这个字?你自要小心才好,我若发起脾气来,可厉害得很啦!” 姞楚楚听他这么一说,不禁破涕为笑,说道:“厉公子爽朗侠义,为人随和,哪里象凶狠之人。那后商的纣王比厉王也许更要凶狠,他为何不改称‘厉王’?你既说我的姓氏好,可以逢凶化吉,和你一起,当然也就不怕别的。我有个表舅公,他就会拆字算卦,卜得特准,你也爱拆字占卜之术么?” 厉之华暗自好笑,心想自己不过胡说诨哄,哪里会什么拆字看相?她倒被自己逗乐了,可这场子却如何收?反正不能傻在此处呆立一天?只好硬起心肠道:“姞姑娘,虽我才与你有几面之缘,相识甚短,但绝能瞧得出你是位聪明重义的好姑娘,我也很喜欢你,绝非讳言。人说鱼和熊……两者之间,唯可择一。我已有所爱之人,虽末曾婚娶,但依誓守心,不敢外遇。 楚楚慌道:“厉公子如若瞧不起我,也可说出,我当然不会勉强,只怪我……”话未言尽,声已呜咽,泪珠又如断线一般。 厉之华心中不忍,便即道:“姑娘怎说出这种话,我若瞧你不起,怎有闲暇在此驻足?你温柔大方,非一般女子可达,在下也是佩服得紧。” 楚楚道:“如今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象公子这般才调秀出的人物,妻妾成群亦不为过。厉公子如若不弃,留我作个丫头亦感甘心情愿,伺候你和那位姑娘身侧。” 厉之华瞧她情见乎辞,忙躬身拜了下去。唬得楚楚闪避不及,惊道:“公子若真的很讨厌我,也不必这般……” 厉之华激动道:“得姞姑娘赐宠,我厉之华何幸若斯!我又算个什么?姑娘质若冰雪,貌美胜花,我乃一介粗莽武夫,怎敢讨得姑娘垂爱,如此之情愫,我得以难安。” 楚楚悱恻言道:“怎么,我连给你做丫头的身份也不够么?” 厉之华艴然道:“姞姑娘怎把自己视作如此低贱?凭姑娘慧心容貌,大越普众,在下亦是仰望得很,只是你未和家里说一声便偷偷出来,此刻家人必然忧心似焚,我若带你远行,却对不住你家人,我们又怎可心安理得?再者,我归程遥远,西行昆仑,那里人迹罕至,荒凉萧寒,寻常之人适应不惯,我师父又脾气古怪,这可如何是好?” 楚楚道:“你师父脾气怪异,我不惹他生气是了,至于环境不适,时间一久,也会逐渐适应,只要公子不加嫌弃,我终身不悔。”接又低声道:“我虽不是出身于大家闺秀,没有华才渊德,但我亦非轻佻性贱女子,今对公子乃属初情衷献,永远皆会如此,万望公子勿加理错为感。” 厉之华见此情景,激情再也难以按捺,走将过去,抓起她的双手,紧紧在自己手中握着。 楚楚内心激动于甚,又呜呜哭泣起来。厉之华所握她的双手,滑软温腻,柔若无骨。见她轻泣,怃然戚戚,令人怜爱不已,便掏出汗巾替她轻拭珠泪。楚楚见他如此相待自己,早已忘却其它,扑滚对方怀中,将脸深贴于他胸膛之上,厉之华趁势将她紧紧搂住。 此刻,两颗心均在怦怦怦、怦怦怦……厉之华抬头望天,但见白云飘飘,空蓝似海,二人仿佛身置于昊袤无际的苍穹,在那云端之上摇摇曳荡…… “啪”地一声鞭响,突听有人骂道:“呸!下作黄子,当这是深山丛林?想过瘾一番,不去春香楼,却横于此道两棍相顶,真他奶奶地晦气!” 二人忽听耳鬓啪地一声马鞭脆响,紧接着污秽之语贯入耳中。两人被这突如其来惊得大颤,忙地分身开来。 楚楚见自己的情作被别人瞧个清楚,羞得无地自容,恐被认出,忙转过身子避开。 厉之华又羞又气,转身瞧去,见身旁不远有两位骑者。这两人皆屠夫装束,浑身油污尽是,其中一人年约三十三四岁,生得浓眉大眼,肤粗色黑,满腮的虬髯,腰间别着一把长刀,形状却极勇猛。另一人年约四十开外,脸部白净,生得矮矮胖胖,腰间却插着一把杀猪用的梃子。这两位周身油腻乎乎,让人感觉穿这身衣服确实不太舒服。 那挎刀的汉子骂道:“你小子还心中有气?站在这道口干那不齿的事体,今日真他娘的活见鬼。老子半天没碰到生意,倒是你俩小鬼暗中作崇,赶快滚蛋!” 厉之华见这人乘在马上咆哮动怒,心想你收买不到生猪,却把怒气泄及到我俩身上,这厮倒不通道理。乃道:“你这小子口放秽气,不讲道理,我们兄弟俩在此道别,你生意成否,怎可系到我俩头上?惊忧我们的别离之情,我还没怪罪你呢!” 这汉子气得大叫:“好个毛小子,嘴巴倒利,若不见你生得文秀俊弱,早已一刀一个,你们那玩艺旋了去,送入宫中,做个小太监也不坏。”说完,哈哈大笑,抽出刀来在衣袖上来回抹蹭几下。那白胖汉子也同时将梃子抽出,朝上面吐了几口唾液,用肥掌攥着来回拭擦。” 厉之华道:“我瞧你们不过是寻常屠夫,若是会些武功的,非将你俩的项上之球割下,也送入宫中做个太监不可。” 那持刀汉子大怒道:“好小子,竟敢绕弯子骂人,不教训一顿,你倒不知我屠破刀屠老四的厉害。”随后双足一弹,“嗵”地一声,这二人同时从马上跳下,忽见二人刀梃相交,来回钢了几遍。 厉之华见此怪异之状,忍俊难禁,讥笑道:“二位是想把刀磨得锋利送我来宰掉你俩么?我可不会用猪刀,如你俩承认自己是猪,我倒要屠杀你俩。” 这二人听他讥笑,毫不理睬,仍来回钢磨不止。 楚楚见对方欲要厮斗,惊道:“厉公子,别同他们计较。” 厉之华向她笑而不答。 那持刀汉子笑道:“打倒不需打,将你们那玩艺斩去便是,我把刀用快些,或斩一个,这样才过瘾,省得你们常常干着急。” 楚楚哪曾听过这等粗秽之言,羞得干掉眼泪。 厉之华羞恼道:“你这孩子说话简直放屁,难道在家中对长辈亦如此放肆!” 话音甫落,这两名汉子倏地窜至近前,那使刀汉子怒道:“好小子,竟敢来教训我,倒首次碰到这件稀奇事,看刀!”“看梃子!”两人言毕,刀梃齐上。 厉之华始终觉得那持梃之人是个哑巴,当下冷笑道:“两位倒把在下看得……”话未说完,只见那持刀汉子的刀法犹如风袭雪片,罩住自己全身,刀快得有若电闪光烁,“嗖嗖嗖嗖嗖……”厉之华骇极,急忙纵身跃起,身形穿起两丈来高,呼地一掌,把二人推向一边,然后飘然落地。 两人一个空翻,借他掌力闪到一旁,然后刀梃相交,又来回钢磨起来。这两人“噫”地一声,大为惊愕。那持刀汉子道:“这小子真有些门道,却看不出来哩。” 厉之华身子飘落以后,见身上衣衫全被那汉子划成一道道口子,若刀再用些力,势必受伤。不由惊得一身冷汗,没曾想两人竟有这等身手。这次回中原,一路罕遇敌手,今天却败在两个屠夫手下。暗怨自己轻傲过甚,险些丧命于此。当即凝神会战,再也不敢稍存轻视之意。 楚楚见他身上衣衫被人划烂,不知是否受伤,吓得再不忌别的,忙到厉之华身边,惊声道:“你有没受伤?这两人凶蛮得紧,别理会他们。”厉之华全神备战,她这几句话,根本没听到。楚楚见他无动于衷,急得伸手去拽,不料刚触他的肌肤,猛有一股强大弹力将自己的双手撞开,险些被弹出摔倒,心里大感骇异。 那持刀汉子道:“我屠四自玩刀以来,每次出刀必沾血肉,这次却能例外。那小子,你已战败了,还想再打么?” 厉之华见这名叫屠破刀的汉子开口讥笑他,登升傲气,冷笑道:“阁下刀法不赖。败,我是败了,但我没留神才致如此,虽败但心中还稍有不服。你即说名叫屠破刀,今日就让你名符其实。”心想此人刀法虽是极快,但内功却颇不如自己,刚才自己那掌只使出两成功力就将二人震退,若催动掌力迎敌,自难轻易落败。 那屠破刀道:“我屠某今日倒没想杀人,你小子要逼我,说不得让刀需沾些血肉。”说罢,刀梃一撤,复杀而来。 厉之华此刻已全神候战,见这把刀迅砍自己左肩,当下不敢怠慢,身形向左疾闪,挥手一掌击向屠破刀右肩。屠破刀见此,掌风所扑之处,令人感到窒息不畅,心下吃惊,暗道今日却是眼拙。迅忙顺着掌风原地旋转,手中钢刀依然舞得快难言喻。 正文 56、第一快刀 厉之华见他如陀螺旋转化开这掌的力道,也不禁暗赞此人头脑倒是灵活。 那持梃的肥身汉子见他旋转个不停,立即铁梃迎上撞击。厉之华见二人行止诡异,不由功力缓了一缓,在这稍缓之刻,二人突然又趋近攻击。屠破刀身形卧地翻滚,以快捷无伦的劈法攻向下盘,那持梃的汉子则攻上盘。这人虽体材肥胖,但身手却颇灵动,一把铁梃夹杂着呜呜风声,使得灵巧劲速,变化多端。 厉之华一声大喝,双掌对准铁梃猛地一拍,同时双足上弹,腾空而起,疾出右掌向他后背一按,借这一按之势,身形向后飞出,遥空一掌又打向屠破刀,见他被一掌震得刀势一缓,紧接迅极飞出右足,向他右臂踢去。他想这人刀势快极,但手臂却不能和刀一般急速,若寻破绽进攻,当然应去攻击对方肩臂,这叫治标先治本。 屠破刀见对方击退伙伴,又飞足踢向自己右臂,当即猜透对方用意,急忙刀换左手,向对方足腕划去。厉之华身形迅速下低,左掌自上向下疾拍,有望可拍到砍来的刀背上,右手呈抓擒拿对方肘部。这招灵验恰极,左掌正好拍中刀背,“当”地一声,刀被击落在地,右手也同时抓住他的肘部,就指点了“青灵”穴,然后飘身退出。 那持梃之人只被按翻在地,起身后见同伙已被击败,恼火地持梃上前厮拼。屠破刀见对手武功太高,刚才攻其轻心不备,才拣了便宜,见同伙恼怒厮拼,恐有凶险,立即阻止道:“邬宽不可,赶快退下!” 叫声未毕,那叫邬宽的汉子手中铁梃已点向厉之华面门。厉之华向后微闪,右掌迅极抓那铁梃。这人见对方伸手抢夺,招势立变,铁梃向左疾点对方手掌的“少府”穴。厉之华见他变招敏捷,右掌猛地一翻,已牢牢抓住了铁梃。这汉子见兵器被人家抓住,运力回拽,铁梃好似焊于人家掌中,半寸也难抽回。 厉之华指胜铁钳,紧抓不放,见这汉子急得脸色青白,自己手臂故意左右挥带,将他整个肥胖身躯也带得左踉右跄。突然手一松,那汉子控力不住,一跤跌倒。这人却是强硬不惧,跌倒后,又迅起身来,复上厮拼。 他见这二人身手不凡,定非寻常屠者之辈,且也不似凶狠蛮横,卑鄙奸猾之人,不禁大生赞佩。见这人复杀而来,情若拼命,铁梃举得老高,前胸及左肩处门户大开。厉之华候铁梃砸来,身形略低,向右斜进,直撞对方左侧。这人见对手不躲不挡,却疾身前冲,大感惑异,脑神只略微一闪,左肩“肩贞”和前胸“灵墟”两穴已被戳中。 这汉子被连点两穴,身子不得动弹,脸上怒极,好似首次受挫,羞怒于甚,竟放声大哭。厉之华见这人年纪一把,却因打败而大哭抹泪,不禁愕然,想笑却难以笑出。 那屠破刀见他落败大哭,气恼骂道:“哭你娘的熊!本领不如人,哭有屁用?罢罢罢,今日生意无成,又被一个小孩痛打一番,气杀我也!活在世上还有何意,不如死了痛快!”右手拾起长刀,就向颈中抹去。 厉之华见这二人刚硬不屈,大起惺怜之意,迅手拾起一小石子,只听“铮”地声响,屠破刀手中长刀被石子弹中击落。 屠破刀见人家只用一小石子便轻松击落手中之刀,不禁震骇叹服,猜测不透此人武功绝高,为何刚开始便让我俩得手?越想越感古怪。那叫邬宽的汉子也见他以石子击落屠破刀兵刃,不由一声长叹,却止了哭声。 厉之华便即劝道:“二位相貌英武,功夫不凡,可心胸怎恁地气馁不阔?俗话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二位因此意欲轻生,还算啥男子汉。” 屠破刀叫骂道:“去你奶奶的小蟊贼,什么兵家长四短五的,我听不懂,老子自杀碍你屁事!” 厉之华也笑骂道:“去你奶奶的大蟊贼,老子第一次遇到你两个蠢物,真后悔打落你那把破刀,你可以再拾刀自杀,我要看你如何死去,若不自杀,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屠破刀骂道:“老子就是不死,你现在想看我自杀,做梦去罢,我倒要瞧你如何地对我不客气!” 厉之华见计策已售,也不再对他俩调弄,由衷而道:“两位武功高强,刚硬不挠,在下倒真的首次幸遇,可心窄气馁,却有失英雄气慨,难让人佩服。” 屠破刀道:“你这小子说我俩武功高,那是你暗夸自己武功高,这等粗浅的拍马功夫,我可做你的师父也不过。人家曾说一句……一句……”挠了挠头骂道:“他奶奶的笨驴,刚才还想的呢,这又突然忘了,真他娘的见鬼。喂!那小子,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提下醒。” 楚楚原见二人凶猛,恐厉之华单身难敌,这时却见二人被他击倒,大是高兴,见这两人滑稽有趣,也不禁感到可笑。 厉之华笑道:“在下是人非仙,怎知你要说甚么?你不妨问问他,他也许能知。”接着手指那邬宽。 屠破刀见邬宽含泪长叹,气得骂道:“你小子打过人家,只会撒尿他娘的真晦气透顶!人家常说英雄气短,你也不能这般短法……对对对!我刚才心里要说的是‘英雄气短’这四个字。他奶奶的真见鬼,刚才怎么也想不出,这次倒放屁带出屎,大意带出来了。哈哈哈哈!英雄才会气短,气短才是英雄,我俩所以如此,就因我们是英雄。你这小子年纪轻轻,哪懂这许多高深老妙的世故道理?”言毕,洋洋自得,神情大有鄙夷之色。 厉之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见那位邬宽比这屠破刀年纪要大好多岁,而且武功也不低,却被他大骂得狗血喷头,不敢吭声。他见此怪事,甚觉讶然,道:“二位如输得不服气,咱重新再打,我今日奉陪到底。” 屠破刀道:“打个屁,技不如人,免得和那小子一样,多丢人现眼几次。” 那邬宽唯苦丧着脸道:“我,我……” 厉之华道:“二位既不再来打个痛快,那我们化敌为友如何?” 屠破刀哼地一声道:“与你化敌为友?做梦去罢。除非你与我俩化敌为友。否则,还道我们巴结你这小子。” 厉之华笑道:“好,今日在下得罪两位英雄大侠,真是对不住,我这向二位陪不是啦。”说完,走到二人近前,出指解了他俩穴道。 屠破刀见厉之华年纪轻轻,晚具这等身手,且其胸怀坦荡,心中始觉大愧。呵呵一笑道:“屠某没料今日折在小兄弟你的招下,我由衷佩服,看来这刀法仍没练到家,打明日起,索性使枪便了。” 厉之华听了开怀一笑。 屠破刀手指邬宽又道:“这小子是我表侄,名叫邬宽,脓包一个,成不了器候,乃我拼斗时的忠实仆人。” 厉之华闻他言谈,实感好笑,无怪他对邬宽训骂不忌,原来辈份较他为高。那邬宽听了,心里不快,苦着脸向屠破刀瞥了一眼,哼地一声,显然心中不服。 屠破刀拣起那柄长刀,说道:“我们三人化敌为友,不但是友,而且成了弟兄。”手一指楚楚又道:“他也可入伙么?” 厉之华暗暗好笑,答道:“当然,她是我的好朋友,自然也是你们的好朋友。” 屠破刀道:“我们既成了好朋友好兄弟,那你叫啥名,需得告诉我。” 厉之华道:“小弟名叫厉之华。” “什么?荔枝花?一个大男人而又会武功,怎可取女人家的名字,我瞧你若扮个女子模样,却俊得象朵荔枝花,这个名字取得不好,需改一改,你既是小弟,需听从我的。” 厉之华啼笑皆非,说道:“小弟名字不是荔枝花,是厉之华,这次屠兄可听清了?” 屠破刀道:“听倒听清了,但这名叫起来还象荔枝花,管它什么荔枝花玫瑰花的,反正你没我年龄大。喂,这位小兄弟倒挺害羞,你不说我也能猜出你叫啥名。” 楚楚听他能猜出自己名字,大为惊慌,恐他真的会认出自己,忙地背过身去。 屠破刀笑道:“你不给我脸瞧,难道我就不知你的名字?瞧你这副羞样,名字当然叫含羞草。怎么样,我没猜错罢?”说完,放声大笑。 厉之华心想他俩一直都把楚楚误为个少年男子,自己若不实说,这屠破刀粗言蛮语的口没遮栏,楚楚定要羞窘。于是说道:“她其实是位姑娘,是我极好的朋友,她姓姞,名字叫……单名一个安字,乃吉祥安乐之意,你俩当然可以称她为小妹了。” 屠破刀一拍脑门笑道:“真是头笨驴,听声就足可辨出是个小姑娘,不然的话,怎会和厉兄弟在道上相……”话未说完,见他两人羞急不堪,便急忙敛舌,将后面的话又吞回肚里。接又道:“今日不打不相识,结识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小兄弟,今天输得痛快,输得服气,不受挫折几次,也是不好。厉兄弟,今儿这缘来得不易,咱们应吃得烂醉如泥,才为快活。走!再向西行四十里,即到鄙庄。我大哥是庄主,最爱结交天下英雄豪士,门客频多,咱且寻他吃几碗酒去!” 正文 57、屠门山庄 厉之华道:“如此去打扰那位屠大哥,恐怕不便。” 屠破刀道:“说哪里话来,你若去了庄里,我大哥欢喜还都来不及呢!走,废话少说,上马跟我回庄!” 厉之华心中暗忖:“楚楚目前绝不肯回家,如那屠庄主真是可交之人,把她暂安那里,免得一路跟随自己,不甚方便。”想后便道:“小弟也爱广交朋友,屠兄性情豪放,那位屠大哥更不必说,小弟亦有拜见之意,屠兄即如此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屠破刀心中大喜,对邬宽道:“上马先去给你大表叔说一声,让他准备好百酝美酒,戳猪捅羊,欢庆厉兄弟大驾光临。”邬宽听他说完,向厉之华一笑,然后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厉之华道:“屠兄,咱俩乘我这匹马,让姞姑娘乘你的马可好?” 屠破刀笑道:“厉兄弟此刻却文雅得紧。好,依你,依你!哈哈哈哈!……” 楚楚见厉之华愿带自己同去,喜不自胜,见他让自己乘马,苦道:“我不会骑马。” 屠破刀听了大笑道:“厉兄弟,这可不怪我没答允你罢?还是你俩同乘一马快活逍遥。” 厉之华羞得脸红,说道:“屠兄休再取笑。” 屠破刀一声长笑,打马先行。 见他上马在前引行,便除下身上破衫,从包内又取出一件淡黄色的丝袍换上,随手将烂的绸黻扔在桥下。见楚楚脸上羞得通红,当下笑道:“姞兄弟,请上马罢。” 楚楚见这匹马甚是高大,自己难得上去,道:“这匹马如此高大,我上不去。” 厉之华只好把马牵到桥墩边,让她站在桥墩上了马,然后自己也飞身上马,二人一起抓住缰绳,一拍坐骑,也紧跟赶去。 他此刻坐在楚楚身后,迎风吹来,但闻阵阵兰香沁鼻,全身不由一颤,一时心猿意马,难控定性。 楚楚后背紧贴他的前胸,仿佛此刻直是那天马行空,神仙亦难比及,道两侧的山石树木也都化为云彩,痴愿梦想尽皆成实,不由喜极于脸,甜极于心,愿这一生能永无休止地如此奔驰个没完没了。 几人一前一后,不缓不急,行不到一个时辰,便见前面不足三里之处翠岭起伏,山脚一大片浓绿葳蕤,楼阁房舍栉比荫中,好大的一座绿色山庄。 屠破刀候厉之华赶近,说道:“厉兄弟,前面便是鄙庄,老大和邬宽想必此刻正在庄头恭迎咱们。” 厉之华大赞道:“此处浓翠繁盛,房舍齐整,气派非凡,此庄背山傍水,山青水秀,直若隔世之武陵桃园,难得一见,能入宝庄,何幸胜兹!” 屠破刀道:“这庄内之人多数姓屠,因年年内外动荡,苦不聊生,本族大伙便推我大哥做了庄主,从几百里之遥迁居于此,选择这片好地,兴木造庄,今已三十年了,才落成这般模样。” 厉之华道:“那屠大哥自是英雄豪迈,众望所归。” 两人在马上且谈且行,不觉渐近庄口,三人便下马步行。庄子四周皆有两丈来宽的河水围护,一座宽三丈的石桥直通庄门。庄门上以巨石凿刻四个大字,离远也瞧得十分清楚,乃是“屠门山庄”。 此时忽闻庄内鞭炮齐鸣,笙簧并发。屠破刀道:“有贵客到此,需鸣炮奏乐,以示欢迎气氛,此乃惯礼。”厉之华道:“小弟无德无名,怎敢劳屠大哥用这般排场,小弟忒感受宠若惊。” 斯须乐止,但见从庄内走出二十余人。这二十多人,分成三列,首中一位是个年约五六十岁的老者,这老者目光炯炯,面色赤红,一绺长须摆至胸前,身穿粗布长袍,身魁体大,威凛亢然;老者身后另立三名中年汉子,个个外状英豪,最后一排则是年纪一二十岁的青少年,虽均粗衣装束,却亦相貌堂堂。 屠破刀道:“厉兄弟,前面这人便是我大哥,名叫屠世愒,后面是我的二三哥五弟,最后便是些孩子们了。” 厉之华快走几步,当胸一礼道:“在下厉之华,有幸得觌屠庄主,屠庄主礼之隆重,在下受宠心惊。” 那屠世愒也快步迎上,伸手搀扶,哈哈一笑道:“厉兄弟年少英雄,贲临鄙庄,实增鄙庄辉彩,屠某欣见厉兄弟冠世风采,三生有幸。哈哈哈哈!” 这后面所列均为屠氏兄弟的子侄之辈,年龄最大的要数屠世愒的长子,年纪和屠破刀也仿佛,比屠五年纪似要大,其余均在二十岁左右不等,最小的只有十一二岁。他们人见屠世愒和屠破刀对厉之华如此敬重,心想这少年挺多亦不过二十岁,能有什么名声可讨得大伯和四叔的尊重,亦忒多的繁文缛节,一个寻常少年到此,却这般劳师动众。 众人厮见完毕,屠氏兄弟便引着厉之华和楚楚步入庄里。进的庄去,所见树木列队,房阁成伍,路面青石铺就,平宽通直,假山玩水各处多设,草绿花香,别具格色。 厉之华见山庄雅美,民众康庶,而屠氏弟兄却身着布衣,不露富绰之相,竟淳朴若斯,不由心生感叹。喑想:“这屠氏兄弟瞧似豪迈仗义,定是可交之辈,将楚楚安托于此也可放心。”又想到朱淑真和楚楚均巧得相同,离家与己私奔,自己倒成了个善诱良女的拐骗汉子,不由暗自好笑。好笑之余,亦感激情生。 须臾,来到一座大宅。但见庭院深广,精阁美宇囷囷,奇花异草簇簇。 众人将厉之华二人引至一座大堂前,见堂外之上横悬一匾,上书“会英堂”三字。入得堂内,但见高朋满座,正中悬挂巨联一幅,上联是:迎八方宾客;下联为:会四海友人。十个字书得墨韵凝重,苍劲古朴。 屠世愒进堂后便哈哈笑道:“今日又结会了一位少年朋友,我与诸位引见来!”说罢,拉着厉之华的手道:“这位是厉之华兄弟,乃我四弟和邬宽侄儿刚结识的好朋友,仁侠厚义,令人钦佩。” 众人见厉之华衣饰华丽,容貌俊雅,不过象个寻常富贵之家的疏财子弟,这屠老大却这等小题大作,亦恁地没交过朋友。众人只好站起身来,向厉之华抱了抱拳。屠世愒又把楚楚引见道:“这位是厉兄弟的好朋友,名叫姞安,是个读书之人。”楚楚向众人点了下头,笑了一笑作罢。 堂中众人皆属江湖豪客,有的与屠氏兄弟交情甚深,有的则是慕名而至。因屠氏兄弟行侠仗义,疏财客友,江湖中人多半素闻,所以有的途经此处寻宿落脚,顺便见识这位侠义善汉,混顿酒饭。 众客见厉之华和楚楚稚气浓重,非武豪之辈,大多数人都又很快坐了下去。 屠世愒走到一位身材瘦小,目悬精光,年约五十来岁的道人身前道:“厉兄弟,这位便是名播江湖,武林皆知的四川青城派掌门人邱得仇邱观主,他也是刚至鄙庄的。” 邱得仇傲态十足,大喇喇坐在椅上,右手端着茶杯,细呷了一口,扫了厉之华一眼,唯点点头作罢。 屠破刀见他神态傲慢,心中有气,暗道:“这老小子便是青城掌门,却傲得可恶。” 厉之华自幼便赴昆仑,对邱得仇之名却是闻未所闻,唯中原或西域武林中的奇才特士,倒听师父偶时谈及过,谈及这些人也只是引其功苦之例,谆勖自己刻苦学艺而已。公孙泰自是得知四川的青城派,然邱得仇之名他是否闻知,却很难说。 厉之华见邱得仇神态高傲,老气横秋,亦大感厌憎,拳也不抱,唯道:“幸会。” 邱得仇见他对己有若无闻,怒气陡生,心想这小子倒不知老夫厉害,抽时非教训一番才是。又想:“这小子不过是个富宦子弟,驽马恋栈的小儿,连少林派也许均鲜得闻知,谅他也难识得老夫。”他这一**自籍,怒气已不似刚才大了,虽怒气渐消,但心存报复之念却依然埋入心里。 此次邱得仇带有十几个弟子,见屠世愒对厉之华亲近胜众,已心中不服,又见厉之华对师父无礼,愈增气愤,若非主人站在近前,早就动手了。 屠世愒接又引见一位年约四十,面黑身粗的中年汉子道:“这位乃名震鄂湘川桂之广的随州“青风刀会”少当家的陶大水陶英雄。前年之夏,陶英雄一柄单刀诛四魔,实令人可钦可佩,武林至今仍传为美谈。” 陶大水起身笑道:“屠兄僭赞,微末陈事,还提它做甚?”然后向厉之华一抱拳:“得见厉公子,三生有幸。”厉之华也抱拳道:“陶英雄侠义了得,实为幸会。” 邱得仇见状,怒火复生,暗骂屠陶两人。心想:“一个小毛孩子有什么了不起,却要先向他抱拳致礼?这小子明摆是瞧不起我,你虽家门富贵,普通之人不敢招惹,可我却不买此帐。不教训这小子,誓不为人。哼!”虽是胸燃怒火,表面上却不露声色。暗想:“瞧你这小儿能兴多大的风浪。” 接又引见两位身穿白色短袍的中年汉子道:“这二位是飞龙帮的白翅飞和白翅龙两位正副帮主,白氏兄弟龙盘于皖西龙感湖,名震四外,号领浙赣鄂皖等水路英雄。” 邱得仇听了暗自冷笑:“乌合之众,猿猕着冠,此乃虾兵蟹将,却伪冒成人来涉足土陆。呸!”将口中茶叶猛地喷出米远。 正文 58、老气横秋 二人接又来到一位年约三十,头裹兰巾,身穿白袍,相貌精干的汉子近前,屠世愒道:“这位是湘西第一英雄,李金李壮士。李壮士劫富济贫,深受湘西一带民众爱戴,更爱广结天下朋友,可谓口碑载道,哈哈哈哈……” 李金起身道:“屠兄给小弟脸上涂金,惭愧。如此赤地千里之岁,不忍观道边殍骨而已。”言罢,冲着厉之华点头一笑道:“在下今日幸会厉兄弟。”厉之华抱拳道:“李兄侠义仁德,小弟得见英范,甚幸。” 又引见了其他人后,把厉之华安入邱得仇身侧着座,一家仆随后奉上茶果。 邱得仇见他座于自己身侧,心中有气,暗咬牙道:“这小子有甚德行和我这天下闻名的青城掌门能平起平坐,分庭抗礼?实为可气!暂先一忍,先让这黄口小儿快活一番,完了正事,再论不迟。” 众客见把厉之华安于贵宾之座,亦均心中有气,不免对屠大皮里春秋,暗自不服。 厉之华也早瞧出众人不服不满的神色,但他有若无视,端杯饮茶,四下环顾。 邱得仇阴着脸强装笑颜道:“少年不在家中习文弄墨,却爱在江湖游荡,我等过的可是刀头舔血的日子,经常厮杀拼斗,可不是玩闹。待会饭罢,趁早走路。”暗想等他走出庄外,遣几个弟子半路截杀此人才是道理。 厉之华也故意端起茶杯,细呷了一口,吐了吐茶叶,慢悠悠的道:“小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观天测地、相人卜卦,无所不懂;五经四书、前史后传,倒背如流,名山秀水、皇室宦府,无有不至;访朋交友、挥金求贤,乃小弟之常乐也。本人生平所憾,唯交些文人墨客和官绅之员,英侠豪客、江湖武人倒少相识。今日幸邂屠四哥,虽交浅而情深,互投其乐,遂引在下于此,以得见众。小弟洞察前凶后祸,虽武功较诸位为低,但也随一官府武师学有一年拳脚,自保性命却是绰绰有余,当本人算出祸事将临时,则以最上一计施之,方高枕无忧也!” 邱得仇等人听他酸溜溜地猛吹法螺,皆心中怒极,均想一个无毛少年在此河汉斯言、夜郎自大,必是个口轻弄性的腐堕之徒。这小子若是官绅子弟,屠氏兄弟器重于他,也许另有所谋,我等可视你一分不值了,说不定酒醉之后,无意间地、不留神地刀剑出鞘,可怜这小子怎被杀了? 众客见他一副矫揉造作的神态,无不厌烦,唯陶大水和李金面露微笑,细细静听。 邱得仇与众弟子恨怒之极,若非屠氏弟兄在侧,早将他一脚踢出。邱得仇忍怒笑道:“老夫倒是眼拙,看不出少年乃神仙降凡,博古通今,能掐善算,真了不起。少年刚才说遇到祸事可用一上计解决,老夫却不知是哪一计能如此神妙,说来听听。” 厉之华道:“邱观主身为炼丹化汞之流,应自称‘贫道’才对,可你自称‘老夫’,却是不符不通之至。小弟虽年轻历浅,但也结交过一些僧尼道陀,他们均无此自称。依小弟算来,邱兄这身道服和发髻却是假的。不然,身入道门,为何还口悬俗称?小弟殚见洽闻,历事颇广,你却瞒我不住。” 此一习话,将邱得仇气得腹炸欲裂,脸一沉,强忍怒火道:“少年失礼了!” 厉之华忙道:“对不起邱兄,小弟一时口没遮拦,不该揭底,万望恕罪则个。” 邱得仇每次听他自称一声“小弟”时,均恨不得把他一掌掴毙,踢出堂外。 青城众弟子见他胡缠辱戏师父,气恚塞臆,均向前跨出一步,手按剑柄怒视。邱得仇见状,暗示他们不可鲁莽,小不忍则乱大局。众人则惊该少年胆倒有小,只恐没好结果。 屠世愒见此情景,当即笑劝道:“厉兄弟在中原江湖很少涉足,这位便是青城掌门邱观主,怎生有假?厉兄弟这次倒算错啦。”屠破刀见厉之华故弄玄虚,心里好笑,也不加劝阻。 厉之华笑道:“愧极,愧极,诸位英雄眼前,却增笑了。俗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在下?呵呵,呵呵,还望众位侠士勿笑。” 一名汉子道:“邱观主他老人家刚才问你话,你还没回答呢!” 此发话之人,身材短小,一对鼠目,满脸的雀斑,正冲着邱得仇献媚作笑。邱得仇对此有若不屑,好象根本没听到那人替己说话献好似的。 厉之华见此人一副奴颜媚骨的形状,大感恶心,心想如此吮痈舐痔之徒至此,没的污了这“会英堂”三字。忍气说道:“在下这条妙计当说与邱观主一人听。此计为众计之冠,若发生祸事临身,便以‘走为上’一计处之,方无难焉。如此计策,应人人皆知,诸位却鲜以知闻,唉……”说完,连连摇头,又端起杯来,呷了一口。 刚才发话的汉子有些火道:“阁下虽是屠兄邀来的朋友,可我们却是他的故交,众位英雄在此,阁下却戏闹不拘,若非邱观主以及众位英雄心胸宽广,岂能容你亵耍?若非碍着屠兄之面,我可先要生气动怒了。” 邱得仇忍恼不过,猛地扣住厉之华手腕脉搏,握住不放。邱得仇唯恐他真有武功,所以一伸手之中,暗藏“虎爪擒拿手”、“龙爪功”和“小十八拿”的三门上乘擒拿手法,不论对方如何变招,他至多抓不住对方手腕,也绝不致为对方所乘。不料一出手,他竟能束手被抓,自己若稍催内力,此人便可呜呼哀哉。 厉之华早已察出对方心意,故觉不知,见邱得仇扣住自己的脉博,佯惊道:“你……你干什么?”邱得仇眯着眼笑道:“不干什么,老夫是想与你亲热亲热。”厉之华向他笑了一笑,不再多说。 众人见他被邱得仇一招不到便扣住了脉博,均想若内力一吐,这少年便可登时了帐。邱得仇扣住厉之华手腕,见他毫无反击之象,唯刚一开始微露惊慌之状,现在却若无其事。心想这少年瞎吹,却不知这中间厉害。便笑道:“你说学过一些拳脚功夫,都学过哪些拳法?” 厉之华道:“学得挺多,一时倒难全记下名来,只记得学过刚硬十足的少林拳,还有降魔掌法,还有一个是……对了,还有五台山的达摩棍法,更还有个神奇多变的擒拿手……” 众人未等他说完,便已放声大笑。众人知道少林拳确有,这降魔掌却没听说过,至于那个“达摩棍法”一谈,更是让人无不捧腹。一人笑道:“勿笑在下薄识陋见,在下只闻过少林派有达摩杖法和少林棍法,却未听说过五台山有什么达摩棍法。 厉之华道:“并非五台山没有此技,你只是没听说罢了。少林即有达摩杖法,五台山何曾不会有这达摩棍法?” 那人又笑道:“五台山在何处?在下孤陋寡闻,倒要向小英雄请教。” 厉之华道:“五台山这么有名,你竟不知?” 那人笑道:“在下确实不知。” 厉之华道:“那我便言与尔等。提起五台山来,却是神秘,它座落在山东一个岛上……”话未言尽,众人早又哄然大笑,有几人笑得把茶水也喷洒地上。 白翅龙笑道:“五台山明明在安徽,你竟说在山东,却来哄骗我们。” 厉之华忙道:“五台山在安徽,我当然知道,我不但知道五台山在安徽,还知道九华山也在安徽。九华山我去过一次,风景不错,那里猴子很多,也有住道观中的。” 众人扯喉大笑,想这少年不知五台山在何处,又故意说起九华山来暗骂邱得仇,这少年胆子倒大,此刻屠家兄弟可以保护你,出庄后是否还有命在,却难说了。这九华山确在安徽,想必他去过。 白翅飞笑道:“人家是问你五台山,又没问你九华山,你还是说五台山在哪罢。” 厉之华道:“五台山原在山东,只是后来又迁至安徽,因五台山寺内的和尚烦海浪声聒噪,便迁安徽和九华山那些道士在一起。” 众人听他越扯越远,前笑未歇,后笑复发。 白翅龙道:“五台山其实在西夏,阁下可听清了。”说罢,又有几人跟着大笑。 厉之华道:“白兄越扯越远了,五台山明明在我们中原之地,怎会跑到西夏,当真可笑。” 众人笑想:“这少年却也不是蠢得厉害,能知五台山在中原之地,倒也难得。” 屠破刀见众人嘲笑捉耍厉之华,怒气难按,便开口道:“厉兄弟别再胡说了,五台山在山西。” 厉之华怎不知五台山在山西东北的五台县境内,其清凉寺便在灵鹫峰下,只不过故装鄙浅,戏耍众人而已。听屠破刀一说,故装作恍悟道:“对,五台山是在山西,因那些和尚与九华山上的臭道士和不来,信奉不一,常年不睦,那些臭道士打家劫舍,无恶不做,与和尚经常打骂,人家和尚才一怒之下,远迁山西。” 诸人哈哈大笑,有人笑道:“真不知五台山竟有这许多来历。”邱得仇听他以骂九华山上的道士来借骂自己,大为恼恨,见自己的徒弟们也随着放声大笑,更增羞愤,苦于无法立时发作。 正文 59、阴谋诡计 邱得仇阴然道:“少年信口雌黄,荒诞不经,真该惩制一番!你即说曾学过神奇奥妙的擒拿手法,现在你手腕被我拿住,你用何法处之?若能抽脱回去,算你真有本事。” 厉之华道:“那位官府中的拳师说过,腕若被人擒住,需用力回拽,若拽不回来,只好用另一妙法。” 邱得仇和众人忙问:“用何妙法?反正不能和先前再一走了之。” 厉之华道:“此妙法便是张口去咬,他一吃痛,自然松开。”众人又哄堂大笑起来。 邱得仇道:“小子尽些市井猾赖之法,你倒来咬我一口试试?看能否抽脱得回去?”他暗想你若真的来咬,我内力运出,不震落你几枚牙齿,也会把你的嘴唇震得裂开流血。 厉之华道:“大伙都是屠庄主的客人,在主人面前我岂会张口咬你。” 邱得仇心想:“这小子倒是聪明,这次却被算准了,若真的咬我,此刻只怕要去捂嘴擦血了。” 那满脸雀斑的汉子斥道:“喂!你这少年,忒无礼数,邱观主他老人家及众位均是何等人物?你却总是在此放荡不恭,着实可气。此乃屠门山庄中的会英堂,并非市井恶少的厮混之所。” 厉之华讥道:“你也称的上英雄么?” 那人被他说得脸上大红。气得颤道:你……你……”其余众人虽亦反感那汉子言恬不耻,但更厌烦厉之华一个无术少年在此放荡喧哗。 屠世愒已听说知厉之华身怀惊人本领,见他戏耍众人,也就不再劝止。 厉之华见邱得仇始终扣着自己的脉搏不放,心中气道:“我若运功相抗,不怕你这老儿不松手,时机到时,需给你颜色瞧瞧不可。”见邱对那雀斑汉子的阿谀不加理睬,突生一计,低声笑道:“邱兄和小弟亲热了多时,还没亲热够么?请邱兄放手,容我去戏耍那汉子一番,增些欢笑气氛。” 邱得仇暗想:“这小子虽不会武功,但鬼点子甚多,去捉弄那个家伙,自己倒也可瞧看下热闹,免得对我指桑骂槐,无法泄怒,若能被那汉子痛打一顿,当是妙极。”想毕,便放下手来。 厉之华抽回手腕,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离身后向邱得仇大声说道:“多谢邱兄如此亲热,我刚才说过,大伙均是屠庄主的朋友,我怎可去戏耍他人?别说你放开我手,就是推着我去,在下也不能前去放肆,邱兄如此恶诨作为,小弟却不佩服。” 邱得仇闻言,恨怒交织,知已上当,后悔刚才不该放手,没料这少年当真狡猾恶毒,脱缚后便立即诬谄挑拔,用心之诡诈,着实令人难以防虞。此人若不早除,日后必生大患。当下怒声喝骂道:“竖子无赖,纯属放屁!” 厉之华故意用手在鼻端扇了扇,说道:“无赖之徒,放屁果然好臭,不但好臭,简直是臭不可闻。” 邱得仇立时大怒,腾地站起,身后弟子亦欲奔出去打。陶大水见状忙劝道:“邱观主歇怒,我等岂可去和个少年一般见识?大伙均是来拜访屠庄主的,切莫使主人难堪。” 邱得仇闻听陶大水言劝,方“哼”地一声坐下,气呼呼说道:“邱某人行走江湖数十载,无论黑白两道,还尚卖邱某的面子,倒从没不快过,今日若非在屠兄宝庄和这位陶兄劝阻,邱某虽不会低身与这小儿计较,可我无论哪个徒儿前去,也是够他消受的了!” 众人均道:“邱观主何等人物,自是虚怀若谷。少年还不快去致歉赔个不是?” 屠破刀暗道:“这青城贼道忒是蛮横,若非在我家中,却要领教领教一番才是。”屠世愒恐生不美之景,便开言笑道:“大伙既贲鄙庄,无疑是给在下荣耀,众位英雄欢聚在此,何等快事?切莫为句玩笑而惹下不快。今日之错,权由在下担当,望诸位不怪。此时早已备好酒宴,诸位请入庖欢饮。” 邱得仇心中愤然:“道爷若非有重事缠身,岂容你这小儿活至此刻?哼!不怕你以后能飞出我的手掌。等要事完毕,离开此庄后,瞧道爷我怎生摆布你这黄口小儿。”不由咬牙切齿,狠狠瞪了瞪厉之华一眼。 厉之华心中暗笑,想道:“本公子时机未到,酒饭过后,再作理论,那雀斑奴也不可让他自在地离去。等离开此庄时,非截住狠狠教训这无耻老儿一顿才为快事。” 众人离了会英堂,随着屠家兄弟穿林绕水,来到一座大厅。厅内共设五桌酒席,众人进得厅内,依次落座。楚楚不会饮酒,屠世愒便将她安于女眷酒桌同席。众人见他把个少年男子安于屏后的女眷席位,皆感讶异。有的则想屠老大可能见这少年俊美,想招他赘门为婿。 屠世愒处事周虑,恐把邱得仇和厉之华安坐一起会发生不快之事,就让厉之华和屠破刀邬宽及李金等人同席,自己三个弟兄分别安于别桌,他本人则与邱得仇陶大水和白氏两兄弟及那满脸雀斑的汉子等人一席。 酒过三巡,满厅便吆五喝六,划拳喊令,厉之华依次与众人喝了两杯。群人见他酒量不大,却是来者不拒,均想把他灌醉于地,有场热闹来看。厉之华早已看穿众人坏心,喝酒时,左手遮挡众视,将酒尽倒入掌中,运出一股吸力,酒水自不溢落,然后方收功把酒水拭净。别人只道这少年虽脸上大红,却是能喝,均连连同他共饮。这些人倒是唇到杯干,吞入肚里。如此一来,厉之华倒清醒如常,其他人却被醉得酩酊失态。 屠破刀见厉之华如此酒量,喜得直呼:“酒来!” 邱得仇虽是酒量甚大,却不敢滥饮,以恐误事,唯和众人沾沾唇而已。 酒至中场,邱得仇起身道:“邱某今日能和诸位英雄相遇,实为幸极,盖闻屠兄仁德侠义,今日一见,果如此真。另外,在下能在宝庄幸见陶英雄,更是此行非虚。陶可中老英雄英名盖世,早年曾与在下叔父为宋廷效战,抵抗金兵,陶老英雄单刀救七将,一刀定海州,那是历来远播的佳话,是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在下好生钦服。” 陶大水听他当众夸颂自己父亲骁勇和赫赫战绩时,大为荣耀,加之连吃几杯酒下肚,更感通身舒泰。也忙起身一礼道:“邱观主过奖了,家父昔年效战于朝廷,乃属保家卫国之本,俗云: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斯乃常理,陈年旧事,微功薄绩,何足道哉!邱观主曾单剑会八煞,肉掌毙四凶,行走江湖,垂名数十载,又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邱得仇见他也赞颂自己昔年的两件得意杰作,不由得意洋洋。佯谦道:“陶兄僭赞,在下羞恧难当,微末旧事,何足挂齿,若比起陶兄世代的那些戎马沙场、宏绩齐天的震世奇功,小弟这些浅陋道行何以相媲?自是萤火之光欲与日月争辉!小弟垂慕陶老英雄多年,惟憾庸事萦身,疏以谒访,心里歉仄之极。既是家叔的同营将友,亦算邱某的长辈,这杯水酒小弟是借花献佛,敬祝陶世叔老当益壮,宝刀不老,龟寿延……松鹤延年!” 他本想说“龟寿延年”四字,突觉极为不妥,便立即捩口说“松鹤延年”。言毕,举起酒杯向地下徐徐洒了一圈。 陶大水见其对自己的父亲如此敬慕有加,心生激动,说道:“家父年纪已迈,也久不走江湖,唯成天在家怡暮苍年,不知邱兄令叔父如今身板还健朗吧?” 邱得仇喟然道:“唉,说及好愧!家叔卸甲时,小弟已入道门十年之久,当年师父催促小弟急功促法,以便日后接掌门衣钵,振兴青城。先师遂愿时,小弟便急奔叔处,没料此一见竟成永诀。家叔病重时,口常挂及军中挚友,让我今后有闲时,代他老人家去拜望昔年的各位将友。听家叔说与,小弟才知陶老英雄还有绿岛的严驷敏和青县的胡为风等老英雄,与家叔是挚交,听说还有一位吐蕃国勇士,名叫达扪图,他们五人时最要好。可憾均至壮士暮年,也难说均象陶世叔那样根隐桑梓,也许会移迁别地仙栖,小弟怎可一一谒访到,以达先叔之遗愿?唉,十年前之多,小弟突闻噩耗,胡老英雄已离人世,更让人心惊得是严老英雄卒后不久,全家被海盗强贼残杀,听说全家五六十口,竟无一幸免于难。如此惨绝人寰的血腥屠戮,使人悲惊骇闻。唉!此等凶贼恶兽若得一擒,饮血衣皮、剖心炸髓,亦不解恨!”说完,硬挤了几颗眼泪。 接着又道:“严世叔不幸绝嗣,苍天也不睁眼,严家若能留下个残根半叶,我这做世交之后的也能尽些心意,照管一下,日后也能为他复报血海深仇,可老天却让小弟徒然用心,唉……”一声长叹,端起酒杯,又在地上洒了一圈。抹了把泪又道:“烈士忠臣赍志而没,逝者已矣,今复提及,尤增怫悝,伤怀慕廙化以杯中之酒。来,屠兄陶兄,邱某敬二位一杯。” 正文 60、逞性戏谑 陶大水和屠世愒见这邱道士言颤声动,面现激情,一副仁德侠义的十足之态,不禁也被诱动容,砰地一声,尽干杯中之酒。随后邱得仇又与白氏兄弟诸人也喝了一杯。 席间,邱得仇屡颂陶家父子和悲悼严氏全家,又频频劝酒于陶大水。陶大水本不胜酒力,加之声声美辞媚奉和旧世故情的加封,早已放怀痛饮,大脑浑浊一片。 如此欢饮不忌,时不多久,醉若扭蛇烂泥,出语无障,直若他乡遇了故知。 邱得仇见其已被自己劝醉,心中暗喜,故道:“陶兄休得乱说。”虽言此,却早已把耳贴将过去。 这时那雀斑汉子道:“邱掌门英勇侠义,当世无匹,小弟亦是垂范先生几十年,今日复见邱掌门,更增昔日风采,小的也来敬您一杯。” 邱得仇正自慎听陶大水酒后之言,见这人前来聒扰,狠狠地瞪他一眼。这汉子见他不加理睬,又大声叫道:“邱老英雄,邱老英雄。”邱得仇正凝耳听得认真,加之满厅哗然鼎沸,又见这汉子竟在此时扰乱,心中怒极,疾伸一掌推出,喝骂道:“去你妈的!”这雀斑奴猝不得料,“扑嗵”一声,连人带椅跌出丈余。 这汉子虽在广众之下被邱得仇推倒,但脸皮上的胼胝功夫却练得已臻巅境,面对满厅鄙夷之色,竟有若无视,边爬起身边讪讪笑道:“常言道的好,越是英雄,越易酒醉。邱掌门定是酒吃多了,连自己常年相好的兄弟也醉打了。哈哈哈哈……” 众人见这汉子如此地耻无笔书,死要面子,不禁身上麻起许多鸡皮疙瘩来,暗叹道:“此君实为稀世之才也。” 厉之华把同席的大多人皆灌得胡言乱语,委身斜背,又与李金和屠破刀、邬宽三人喝了两杯,这两杯却是真正吞入肚里。席宴已进后刻,厉之华见邱得仇等人时而亢词慨论,时而轻言微语,屠陶邱三人气势直若歃血示盟,又见那雀斑汉子被邱得仇推翻,心中好笑,暗叫活该。看此良机,正是戏耍时候,于是端杯走将过去。 陶大水忽听“扑嗵”一声,抬头一瞧有人跌倒,便睁醉眼问道:“怎一回事?” 邱得仇忙道:“陶兄自说,不必理会,那厮定是酒吃多了。” 陶大水听此声响,脑子猛地一醒,便忙问道:“我说了些什么?” 邱得仇笑道:“没说什么,是说些我们上辈的旧事。”陶大水这才稍放下心。 屠世愒见厉之华端杯走来,忙起身招呼,其他人见了,也碍于他的面子,情不自愿地微微欠了欠身,又坐了下来。 厉之华故装醉意醺醺地道:“各位英雄豪杰请了,小弟也来借花献佛,敬诸位两杯。” 家仆上来给众人把杯中斟满酒。 厉之华道:“小弟初次与众位江湖朋友一起喝酒,甚感荣幸,望今后能托各位的侠名也在江湖上走他一番,创些名万来。” 那雀斑汉子道:“就凭阁下这细皮嫩肉、软筋弱骨,也想闯荡江湖?忒也可笑。” 厉之华忍怒道:“老兄此言也恁地把人瞧扁了,我为何不可行走江湖?一些江湖女子均可称之侠女,何况我等七尺男儿?打今日起,我就要行走江湖,闯出个名万,望诸位给以宣播。” 白翅飞笑道:“厉兄弟若闯江湖立万,不知恃何能耐来让我等替你远播英名?” 厉之华未及答言,邱得仇阴阳怪气道:“白兄连这也不知?当然要靠油嘴滑舌和狡猾的伎俩,或再靠些臭钱和一张皮囊。”说完,嘿嘿冷笑。白氏弟兄和那雀斑汉子也随之大笑。 厉之华也笑道:“邱兄不亏是老江湖,猜得一点不错,若此四技均可立足江湖,岂亦不妙哉?” 雀斑汉子训斥道:“少年无礼,就指些无赖之技还想行闯江湖,我苟才敢肯定,不出三日,再也难见你了。”言后,哼哼冷笑。 邱得仇道:“三日?我看只不过有一日好活。” 那苟才道:“在下确非邱大侠眼光神明。对,也不过有一日活头,也难说在出庄后便会了帐,能去酆都闯荡江湖,立万扬名也不错。” 邱得仇故意脸一沉道:“有我等弟兄于此,这位少年还会有啥闪失?阁下那只铁钩锋利得紧,要保这少年一命,还不是易如探囊?” 这苟才当然清楚邱得仇言中反意,当即笑道:“苟某无能无德,在邱掌门邱大侠面前,苟某何足道哉!邱大侠那套惊天动地,驱神辟鬼的剑法,什么人能走得上三招五式,保这少年的小命,哪里需得上苟某。” 邱得仇心中得意,笑道:“苟兄取笑了,在座的哪位英雄不身负绝技?人家只不过洁身自爱些罢了。屠兄及陶兄还有白氏二兄均是江湖中响当当的角色,在下算得上什么?” 苟才听邱得仇称己为苟兄,心中受宠之极,忙颔首笑道:“那当然,那当然。” 席上众人见这苟才十足的狗奴相,无不愤憎,倒对厉之华消却厌意了。 苟才道:“少年听清,想要扬名立万,在江湖混个名堂,需得恭谨谦诚,拜邱大侠为师,若学个一招半式,那是终身受用不尽。嗯……”捻了捻鼠须又道:“或跟陶兄、屠兄和白氏二兄学上几招,博众之长,倒也使的。屠兄的那套枪法,你若学得几招,也定是受益非浅。” 屠世愒道:“苟兄切莫讥笑在下,在下这点微末陋技,怎敢提及,惭愧死我了。” 厉之华笑道:“多谢苟英雄指教,我既想名播江湖,还需自己独自研创一项武功,那才称得上少年菁英、武学奇才呢。不来谈这些,我们先喝酒。”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苟才歪了歪嘴,说道:“可惜,可惜,在下却难见到厉大英雄的奇功绝技了,谁能活上百千年?”说完,嘿嘿地干笑两声,席间诸人也笑了起来。 厉之华道:“你和邱观主均可见得到,非闯出个名堂来让你们瞧瞧不可,免得今后笑我。” 众人齐声笑道:“好,我们拭目以待。”邱得仇和苟才冷声一笑,不加理会。 屠世愒笑道:“厉兄弟聪颖过人,本领高强,所言便可及成,怎会有假?来,厉兄弟站已多时,大伙同干这杯。” 众人只觉屠大也是嘻笑厉之华,随亦哈哈一笑,见他站起举杯,也只好举杯干了。 厉之华道:“小弟喜逢屠四哥,邀至宝庄,得以拜见屠庄主,在下有幸之极。屠庄主侠义仁德,豪名四播,见胜耳闻,在下好生敬仰,特敬屠庄主一杯,以示诚谢劳待。” 屠世愒忙道:“厉兄弟何出此言?倒教愚兄消受不住了。古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今日英雄至此,在下盛面之极,诸位若永住于此,我倒巴不得的呢。厉兄弟给我敬酒,愚兄何以克当?既如此,恭敬倒不如从命了。”说完,举杯干却。 厉之华道:“在下刚才因耍玩笑,没料惹邱兄不愉,小弟好生不安。邱兄豪謇率直,不计前嫌,还要与那位狗熊,不,那位苟英雄合力保护我,小弟感激不尽,这杯酒就算小弟致歉和先谢了。” 邱得仇哼了一声,心想:“这小子倒会耍乖,只怕这为时已晚,别说敬我一杯酒,就是敬我一桶酒,磕一百个响头,我邱得仇也难饶你不杀。” 厉之华把邱得仇的酒杯放于桌缘,这时家仆走来斜酝欲斟,厉之华忙道:“不敢有劳这位兄台,这位是武功天下可数,仁德齐天的青城大派掌门人,此酒需得让这位苟英雄来斟恰极。” 邱得仇暗笑:“这恶少年不敢来招惹我,却又另惹这苟才了,倒是有趣,且看再说。” 众人见他让苟才给邱得仇斟酒,心里均是欢畅,皆愿他能捉弄这人一番才好。 苟才心中怒忿,但表面却不敢显出不悦之色。暗自打算:“这小子今天也作到末了,等出了庄后,邱得仇不杀你,我苟某也定杀你不可。”想毕,干笑数声道:“少年果然聪明。人家常说,聪明过分,便是愚蠢。聪明极端的人却命不长久,你不过还没达到那步。嗯,这酒么,理应我来斟,只是邱掌门年高德重,非同俗辈,在下唯恐不配给邱老英雄斟酒,邱老英雄既然乐意,不嫌在下无德,在下何觅这等美差?让我斟来!” 厉之华笑道:“邱兄才五十出头,还不老呢。” 邱得仇听这姓苟的雀斑汉子如此竭力地奉谀自己,也稍感肉麻,不由“扑哧”笑了一声。 苟才捧起酒壶,厉之华把杯子端起离开席桌,见他斜壶刚倒,急运内力蓄于掌中,这股柔固之极的内力蓄于掌中不得发出,只得在五指间来回狂涌。手掌在杯底对准苟才喉部斜下半寸猛然一指,一道柔和且劲足的力线从商阳穴射出。 这雀斑汉子已斟半杯,忽感喉节奇痒难忍,想扭头去喷,已不遑来及,“啊嚏”一声,唾液浓痰直喷而出。 正文 61、一介奴才 厉之华见此法已效,故作怒道:“阁下无礼,此为何意!” 苟才直惊得脸上变色,忙颤道:“在下该死,在下该死,这狗娘养的喉咙真他娘的讨厌,万望邱大侠,邱掌门,不,邱老英雄勿怪,勿怪……”说完,伸手去打喉结。众人见此君如此模样,无不哀怜喟叹,却不再感到好笑了。 厉之华笑道:“打不巧别再来喷一声,在下可无衣衫换了。” 屠世愒等人见状甚诧,心想怎么这等巧合会突然打个喷嚏?众人虽作胡想,却不知其中为何。 邱得仇唯怒视苟才一眼,也不便发怒作声。 厉之华净了手,转身返回,家仆早又换了一只酒杯。厉之华把酒杯捧着,靠近邱得仇脸侧,说道:“苟兄这次可别再耍恶作剧了。” 苟才心里怒极,骂道:“都是你这小子!” 厉之华笑而不理,见他歪壶欲要倒酒,右掌稍斜护杯,暗运一股强大吸力,把酒从壶口猛地吸下。别人见他如此,只道是谦礼恭敬之式,哪曾料一文弱少年,竟用上乘武功在此折冲樽俎地暗耍别人? 苟才这次紧握酒壶,小心翼翼地斟,壶口一斜,猛见壶中酒犹如水枪疾喷,厉之华杯口歪向邱得仇,那酒水劲射于杯,登时溅了邱得仇满脸。厉之华故一声惊叫,连忙弃杯于地,转身奔开,口中道:“好个妖邪之法,如此诡弄别人!” 苟才见状,大惊失色,浑身抖颤,见此事太过诡异,愣立不动,无可辨解。 邱得仇被酒喷溅满脸,两眼辣得火痛奇涩,胸中怒火奋烧,狂声吼骂:“你奶奶的熊!竟敢施魔法戏耍老夫,可知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么!”呼地一掌向苟才打去。 苟才骇然变色,惊吓颤道:“不是……小的哪敢……不……”语不言尽,见其掌已击至而来,忙地斜身,出两掌硬接,只听“喀嚓”一声,腕骨尽被击断,整个人噔噔噔噔连退好几步,才拿桩站稳。 满厅之人忽闻大叫,见苟才疲邱得仇一掌击伤,皆纳罕之极。楚楚惊得起身掀帘去瞧,见相斗之人不是厉之华,这才定下心来。 邱得仇的众位弟子突闻师父大叫,惊恐于甚,呼地一下,剑拔出鞘,围将过去,欲把苟才乱刃刺砍。邱得仇也暗自奇怪,见弟们欲挺剑拼刺苟才,忙喝道:“退下!在屠庄主和陶英雄面前不可无礼,别扫了大家兴致,此事等出庄后再作道理。” 众弟子听了师父劝阻,心忿难平,狠狠瞪视了苟才和众人一眼,特是对厉之华又怒哼一声。厉之华向弟子们微微一笑道:“诸位老兄息怒,此事不干于小弟。” 邱得仇道:“你们退下,我没事,用水洗洗即可。”众弟子听说师父无碍,当即还剑入鞘,悻悻离去归座。 屠破刀见邱得仇的弟子们拔剑寻事,登时气怒,刷地一声,抽出长刀,邬宽也同时迅出铁梃。屠破刀叫骂道:“狗贼大胆,竟敢在屠门山庄撒野,难道不想活了!哪个不服,我先削他一身骨架来!” 邱得仇洗了眼睛,见有一人拔刀叫骂,登时生怒,冷冷一声道:“你是何人,却口出狂言,老夫倒要领教阁下的高招。”话声未歇,弟子们又出剑离座。 屠破刀见状,哈哈大笑道:“尔等别说区区十来人,即使百人,亦同样一死。”言着,屠邬二人刀梃相交,来回交错摩擦。 屠世偈恐事闹大,忙地喝道:“你俩住手!”走将过去,“啪啪”两声,给二人两个嘴巴。” 二人被打,屠破刀气得向邱得仇等人怒目而视。邬宽被打得发呆。 邱得仇等人大是愕然,想笑却不敢笑,实不知这三人之间是何关系。屠世愒走回席间,向邱得仇等人揖了一礼道:“诸位莫怪,在下惭愧。这两人一个是我四弟,那个是我表侄。二人粗鲁无智,望邱兄不与计较,继续饮酒。” 说着,走至那苟才近前,抓其手腕,左右一带,捋了两捋,已把断骨接上。 苟才此刻脸上才显窘意,暗惊刚才之事实是突异,厉之华乃一文弱少年,绝无此技。这苟才不过窘态一现即隐,微声对屠世愒道:“小弟瞧这臭道士忒不顺眼,好歹不知,是个菽麦不分的家伙,故借斟酒之机,施以微法相惩,我若当真与其争斗,他即使人众,又能奈我如何?小弟唯恐对屠兄不敬,有煞今日气氛,等离庄后小弟自有理论。此事只与屠兄一人说知,不可声张出去,坏我计谋,小弟感激不尽。” 屠世偈虽知厉之华身负超人之技,但这两件奇事突发,却看不出厉之华作了什么手脚,酒壶是苟才所持,中间奇节之处,也许是此人故意而为。瞧这汉子年纪最多三十六七岁,一张雀屎脸,腮瘦如削,连说话声也显得中气不纯,却身负这等奇妙之术,当真不可以貌度人。也低声道:“苟兄顾全大局,令人钦佩。今日我们喝酒,其它诸事以后再论,望苟兄与邱掌门以睦为贵,还是少生枝叶最好。” 于是众人又重新落座,厉之华见苟才和屠世愒二人嘀嘀咕咕,又见屠世偈脸上微惊一下,继而二人挽臂归席,那苟才满脸神秘得意之色大令厉之华费解。 邱得仇因有要事在身,把眼睛清洗了一遍,已无大碍,见苟才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又归席位,只道是此人皮厚如墙,死要面子,也就不忙一时计较。右手把过酒壶,把陶大水与自己的杯子斟满酒,说道:“小弟万万没料到能在此处幸邂世交,今日得见陶兄丰采,侠胆铁骨,直若陶老英雄不二虎威,小弟着实欢喜,再敬陶兄两杯。” 陶大水已经吃了不少酒,萎靡了一阵,突被吵醒,脑子也渐渐清爽好多。可邱得仇复又劝杯,他本不想喝,却碍于青城派在江湖上的声名非低,何况又是其派掌门人劝酒?这等面子给得实是足极,自是盛情不敢拒却,一仰脖,两杯酒已然下肚。邱得仇又把杯子斟满。举杯道:“陶兄,你我兄弟面对这珍馐美酒和众位英杰豪士作陪,我俩应当再干两杯才是一回事。”陶大水无奈,只好强忍地又与他同干两杯。 邱得仇见他连喝了四杯,心中大喜,目露狡黠,嘿嘿笑了两声,也忙把自己杯中酒干了。 陶大水连吃四杯,时不长,便又觉头晕脑涨,眼花潦乱,直感困意袭头,难以再坐。 邱得仇见状,笑道:“陶兄,咱弟兄俩可否再喝它个‘六六大顺’?” 陶大水卷着舌头道:“多谢邱……观主,小……小弟实、实难再喝……喝了,我……俩已喝了个……个‘事事如意’啦……” 邱得仇喜道:“对,事事如意之极!今后有时,小弟定当去随州拜访陶世叔,那时再与陶兄干它千百杯。”说着,一名弟子走了过来,邱得仇道:“你陶师伯酒吃多了,快扶去他休歇处躺一会,为师也不多喝,也要去休息一下。”接向那弟子一递眼色,那弟子会意,搀着陶大水出了膳厅。 邱得仇又泻满杯中酒,站起身笑道:“邱某今日衷心感谢屠兄盛情款待,因小弟常年于室参悟道行,所以酒量甚微,今日在下已吃了不少酒,这杯我特敬列位英雄,吃了这杯后,小弟可要逃席先行,去清醒清醒一阵。”“哈哈哈哈……” 邱得仇正自说话,忽闻右席有人大笑,众人均转头望去,见是屠破刀正笑得开心,不知他所笑何意。 屠世愒道:“邱掌门何必客气,先去休息一阵也不妨,养足精神,我等晚间再欢饮它至天亮。” 邱得仇道:“怎敢再有劳屠兄来,我们干这一杯。” 众人皆站起举杯干了。 邱得仇又道:“诸位弟兄且坐,小弟实是酒力难支,先要回房暂歇一会,和我那陶兄说番话,因他尚有许多事嘱我去做,不礼之处,下次再罚,下次再罚,哈哈,哈哈。”说完,作个一圈揖,带了众弟子离去。屠世愒送至厅外,吩咐家仆给他们送去茶水。 邱得仇出了膳厅,深吸一口气,感觉今日的空气特是清新,心中得意之极,暗想:“这一十六年的心病今日便要大好痊愈了。他妈的这狗崽子送的药虽好,却药力不甚强,喝至十杯才显效力。”快步追上先前那名弟子,让余下弟子去马棚将马全都牵出,以备抓紧时间出庄。陶大水则浑浑噩噩地给他们指点路径。 不多时,已到他的休息之处,陶大水浑沉地被搀房内,邱得仇进房之后,果见榻前坐有一个年约十**岁的少年,见这少年脸上确有两道清晰剑伤痕,邱得仇心中惊喜,示意那徒弟去迎其他人牵马来此。 榻前那少年正坐着看书,见陶大水身软如淖,不禁吃惊,忙到近前喊道:“陶叔叔,陶叔叔您怎么啦?快醒醒,快醒醒呀!” 邱得仇道:“你陶叔叔酒吃多了,不妨事的。” 那少年只顾去摇陶大水,陶大水 然道:“没事、没……没事,这位是你邱伯……邱……呼……噜……呼……”话没说完,便鼾声大起。 正文 62、醉酒中招 邱得仇好似激动之极,故作颤声道:“你就是……就是……严世侄吧?孩子,我……我可见到你了。十六年来,我无时不在想你,伯父为此暗访整个江湖,以查明杀你全家的顽凶巨恶。天可怜见,鸣山能有一子脱难,苍天开眼,菩萨保佑啊!无量千尊……”说着,假惺惺地去了抹眼。 严龙见面前之人相貌猥琐,对己却是神情亲切。愕然便问道:“前辈是谁?晚辈却没听说过我有什么伯父在外?” 邱得仇道:“孩子,你哪里认得我?我十八年前曾去过你家,那时你不过才满月,伯父特去祝贺,还给你捎去一个钹铃铛呢。你爷爷严二公和我叔父在宋营打金兵,交情渊笃,还有陶可中和胡为两位英雄,还有一位吐蕃英雄,名叫达扪图。胡老英雄已经辞世,达扪图老英雄不知是否还在那曲寺出家,唯陶老爷子怡年桑梓。唉!伯父我本想去随州拜谒陶世叔,没料在这山庄幸遇陶兄,我听你陶叔叔说你也来此,可把我高兴坏了,我们弟兄俩一时高兴,便多吃了几杯酒。” 说完,故到窗后瞧了一瞧,压低声音又道:“我们喝酒时,我瞧满席之间,江湖歹士不少,他们总窥视留意我俩说话。伯父我看这些人心怀叵测,唯恐他们暗有算计,况此庄又好结纳江湖中人,可谓三教九流,鱼目混杂,我们的仇人伏于此处,也很难说。那些人屡找你陶叔叔同饮,你陶叔叔不便推却,我也不便出面劝止,瞧这些人反常作态,我只好推说你陶叔不胜酒力,该回房休息,所以伯父把他搀扶回来,我们趁此良机,赶快出庄离去。常言说:杀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江湖险恶,你又是仇家欲擒之人,此处不可多耽,还是快动身脱离最好。”说完,心里急得大骂众弟子为何还不快牵马过来。 严龙听他这番赘冗的陈辞,双眉微蹙,亢然道:“小侄倒不怕这群狗贼,若真的要来,前辈自可退去,小侄和他们厮拼,反正全家都已死了几十口,活我一人于世又有何意?杀一个是一个,多杀几个就少了些仇恨。男子汉大丈夫临危惶恐,却非被人齿及,何况陶叔叔酒醉未醒,更是不能离开。请您暂退,小侄不安怏及于你,前辈示警之恩,我永生难忘。” 邱得仇暗思:“这小子却真的倔犟有志,此人不除,后患必无穷匮焉。”刚想至此,忽听有人敲门,忙一侧身,出掌拉势道:“什么人?”只听门外道:“陶爷,屠庄主让我来给您送茶水的。”邱得仇这才放下心来,打开房门,见一家仆捧了茶罐入内,问道:“厅内酒席完了没有?”那家仆道:“还没呢,屠大庄主说让陶爷养足精神,晚宴再正式欢饮。”邱得仇道:“多谢屠庄主盛待。好,好。”那家仆放了茶罐,转身带了门出去。 严龙突问道:“前辈贵姓?您的叔父他老人家上下怎生尊呼?” 邱得仇一愣神,暗想这少年倒机灵聪明,陶大水虽年近四十,闯过江湖,立过名万,却是愚牛一条。这小孩若行江湖游闯几年,却是极难应付。急忙讪讪笑道:“伯父我乍见到严世侄,一时高兴激动过甚,竟忘告诉你了。我姓邱,家叔上本下松,名叫邱本松。家叔离世前曾有遗嘱,只要严家能有后嗣,即使严家的仆奴还在,也需让我不遗余力地庇护他们周全。严世侄,此处绝不可再留,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又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 严龙不等他把话说完,便插口愤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已又超了六年!留得青山在?难道小侄等到八十岁时还要留得青山在么?那时青山也变成秃山了。” 邱得仇心急如焚,装作艴然道:“严世侄切莫感情用事,严家复报血仇,全靠你一人,虽此时能逞一时愤忾,可我们寡难抵众,你将来应习成武功之后,再报仇不迟,现在如若有何不测,此仇不是无法报了么?好在今日这些可嫌之人伯父倒认清了几位,世侄今后报仇,你邱伯父定当与你一起。这些人即使烧成灰烬,我也认得出,不怕他们能逃到天边去。贤契还要着眼于后,千万不可糊涂处之。” 严龙听了这席话,也感甚有道理,自己武功未成,仇人杀不成倒罢,若反被仇人杀了,那可是斩草除根,这笔血债却无人去算了。虽眼前之人不曾听陶可中和乳妈提及,但陶叔叔让我叫其为伯父,此人又关切之情大现,看来倒非有假。 沉思片刻,说道:“邱伯父今日之恩,小侄粉身难报,可陶叔叔醉成这般模样,怎好离开?” 邱得仇听他话中之意似已愿离,心中狂喜。暗想道:“凭你少年如何机灵,毕竟在道爷面前还雏得很。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他妈的这些古人总结的谚语果真对极。把这小子和陶大水带走,途中飞鸽传书,暗派别人在道上截杀,只需让陶大水瞧清楚,并非邱某本人故意使坏,届时再假装厮拼保护,自然难疑到我头上,陶大水也是有苦难言。杀死严龙之后,这些人却不可让他们多活一日。否则传出此事根由,定然不妥,需把杀死严龙的人再逐个毙掉,又可灭口,又落人情,此乃**做了,牌坊也立了。嘿嘿嘿嘿……”越想越感妙极,忙道:“贤契,伯父我把你几位师兄弟也带来啦,他们已去牵马,等他们回来后,咱们便乘马离去,出了庄后,再雇辆轺车,好让你陶叔叔乘坐。” 严龙道:“事已如此,那就随邱伯伯安排,出了庄再作论处。” 邱得仇正自心急,忽听门外马声嘶叫。开门一瞧,众弟子已牵马回来,心中大喜,心想这些弟子来得亦是极恰。忙和严龙一起收拾了东西,让名弟子背起陶大水上了马,众人绕过正路,从另一条道急向庄门行去。 庄门守护等人见邱得仇一行飞马驰来,也不加盘问,知是庄主的朋友,可能有要事应先离去,便开门放几人出庄。几人出得庄来,邱得仇心里喜极,暗道此举实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厉之华见已捉弄了邱、苟二人,泄了怒恨,心中得意,回到自己席间,与屠破刀、李金、邬宽等人喝了两杯酒。屠破刀诧然问道:“厉兄弟,刚才怎么回事?那雀斑汉子可真的会奇门法术?” 厉之华微微一笑道:“他若会法术,小弟我却是如来佛祖了。”当下便轻声把此事经过说与屠破刀,屠破刀听后,哈哈一声大笑,道:“厉兄弟,真有你的。” 厉之华见一名青城弟子搀扶着陶大水离厅,后又见邱得仇半席告退,带众弟子也都离去,心感蹊跷,站在窗边偷瞧,见众人脚步疾速,面现得意,不知他们在搞什么鬼,便对将屠破刀叫出告以实情。 屠破刀喜道:“咱们且看那贼道士能耍啥花招。对了,差点把磨刀石忘带了。”厉之华闻言大愣不解,心想出门还要带磨刀石,倒是奇之怪哉。见屠破刀回厅把邬宽叫了出来,这才恍然。想这二人在对敌前必先刀梃钢磨,却是不能少了其中一位,这邬宽便是个活磨刀石,倒真使人竭虑作想。 三人与邱得仇等人保持十余丈距离,忽见有十来人折而西行,邱得仇与陶大水等三人仍以向北。厉之华道:“你俩先随那臭道士,小弟则去瞧瞧这些人要去哪里,然后让邬兄来这引我与你会齐。”说毕,便尾随众干弟子向西而去。 随行过了两面仪门,又向南拐,走有十余丈,却到了一个养马场。马厩面积约数十垧之大,四周高墙围护,里面少说也有四五百匹马。每排均栓有十匹,其间也有也有一匹单栓一棚的,想必一马单槽的定是少有的珍贵良驹。 众人及至马场门前,见场门已锁。众弟子暗自着急,若破门而入,要是被人发觉,定然生疑。众人急得团团乱转而不得入。 厉之华尾随几人至此,原觉他们来这偷放毒药或给马匹做什么手脚,若要毒毙马匹或做其它手脚,自可轻而易举地攀越铁门。只见其中一人道:“曹师弟,你去这附近问问,看管马场的人到哪去了,赶快找回来,不然晚了时间,师父定会重责。”那姓曹的弟子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厉之华正暗窥这伙人究竟作何打算,忽闻身后不远有脚步声响,赶紧隐于房侧的大树后,见来者原是搀扶陶大水的那名弟子。那弟子左旋右顾,才发现众人,大声道:“你们原来跑到这里,真是令我好找。”其中一人道:“别大声,吆嚷个屁。” 足有一盏茶的时间,那名弟子引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儿。一人道:“有烦老丈,我们有急事出庄,请你开门,好把马匹牵出。” 那老儿笑道:“我不是这马场的活计,看管马场的可能在里面睡大觉,容我去叫他开门。”这老儿便笑着大声喊道:“刘秃,刘秃,东庄的张嬷嬷瞧你来了,她此刻正在狗赖房里,狗赖死缠着她不让来见你,正于房里关了门胡摸八摸呢!”话语未了,只见左侧遮眼处的一小角门“吱呀”一声开了,探出一个半秃的头来。这刘秃开门便惊道:“真的假的?”那老儿道:“信不信随你,先把门开了再说。”刘秃慌道:“你先等着,我穿了鞋就来。” 正文 63、欲擒故纵 众人见这老儿开此玩笑把刘秃叫醒,也都随之微笑。不多时,刘秃已从屋内出来,边系扣子边趿拉着鞋跑来,边赶边骂道:“这狗赖他娘的土杂种,跑我头上拉屎来了,若非前年我替他帮句好话,屠五爷不打死他才怪,这马攮的恩将仇报,和我争风吃醋,竟敢在半道给我横条驴鞭,这直娘贼……”气得颤微微地一掀锁右侧的一小铁盖,整个胳膊探了出来,打开了大铁锁。 众人看这铁门竟留一小口,掀开后人便可从里面把门锁打开,暗赞倒是会生法子。 厉之华得知情由,也无心去瞧那老儿怎样来收这场骗局,当下快速返回原路,见邬宽正在路口等候自己。说道:“这些人是去马房牵马,说他们有要事在身,需马上出庄,这事有些邪乎。” 邬宽唯点了点头,脸上也无任何诧异的神情,只在前引路,去与屠破刀会合。 二人向北走有一射之地,见前面不远有两间大房,忽见一仆从间房里出来,二人忙闪到一棵大树背后。刚见那家仆走过,忽闻树上有人叫道:“我在这里。”两人举头一望,见屠破刀已攀至树中隐窥动静。 厉之华道:“容小弟也上来。”说着,去瞧邬宽。邬宽登时会意,抽出铁梃猛向树上一插,一借力,身子腾起,左臂急探,已楼住一枝树干,再一借力,身子翻起,稳落一个树杈上。 厉之华见邬宽矮矮胖胖,身手倒是敏捷利落,心下不由暗赞。来招“一鹤冲天”,纵起两丈多高,右手向后一拍枝干,借力向前面一条树杈飘落,比二人还要高出半丈之多。 两人见他纵起时身形优美飘洒,平地拔起,竟有两丈来高,而且声响细微,枝叶不颤,轻功之绝,当为罕有,心均大是折服。 这株大树枝干稠密,绿叶蓊郁繁茂,隐于树上,窥视而下一清二楚,底下却不易发觉树上的一切。 须臾,青城派诸弟子边笑边牵马而来,屠邬二人对这几人的笑意却惑异不解。厉之华自知马场的刘秃因受那老儿哄骗,必要争闹,众弟子定是因此而笑。 三人见他们停在那家仆出来的房门前,邱得仇又开门去看。不久,便见他和一少年出来,另一弟子则把陶大水背上马。三人见陶大水身子萎软,不知死活,想他定在席间不知不觉着了邱得仇的道。厉之华心想在席间时,这二人言行亲密,谈笑风生,不似有何不快之象,为何要掳他逃走?又看邱得仇身后那少年年纪与己相若,肤色略黑,却是英豪刚毅之相。想这少年绝非邱得仇的徒弟,众弟子均身打棕色劲装,携带兵刃,可这少年则一身长袍,身无携刃,似是气色不好,行举不捷。此人若是青城门下,邱得仇自难会携一带病少年出门,也许是陶大水的什么人。越想越感古怪,三人于是也跨马行去,他们飞身下树。 厉之华道:“这几人鬼鬼祟祟地绕道而行,定然没有好事去做,咱们且追去拦住,耍那贼道士一耍,二位以为如何?” 屠破刀亦是个好事之徒,见有这等诡异怪事,哪有不去之理,乐道:“厉兄弟何必废话?你不去,我和邬宽也定会去的。”当下厉之华又说如何戏耍之法。屠破刀喜道:“妙极,妙极。”接下又道:“那臭道士几人骑马,我们在后去追,虽能赶上,但无法拦截,咱们三人愈墙而过,墙外有只独木桥,过桥后从西山绕行,定可截挡住。” 厉之华心下大喜,笑道:“如此不可多耽,别放那贼道跑了。” 三人越墙而过,疾速奔行,片刻工夫,已赶到大路。举目望去,果见邱得仇一行在后打马飞奔,距己三人还有半里之遥。厉之华心中喜道:“你奶奶的贼道士,今日老子非出口气不可。”他一人站在路边,假装赏景,屠邬二人则蔽于后面数丈外的树林里。 邱得仇等人出了屠门山庄,如脱缰的野马狂奔。邱得仇一路之上,心情欢喜难喻,又打算了另一妙策:杀却严龙之后,应速让自己的儿子伪冒严龙去吐蕃把那老喇嘛手中剑谱骗来,自己则秘监陶家父子动向。骗不来剑谱在那学几招也不坏。在马上越想越加得意,心里哼着小曲,仿佛其子尽以学遍那套“卜算剑法”雄霸江湖,自己则是武功天下数一的父亲,天下武人皆俯首称臣,此等威风八面,连皇帝老儿亦犹为不及。 骑在马上正自如痴如醉,忽见道上迎来一个少年,定眼一瞧,不由仰天喜叹道:“原来还债之人到了,和陶兄喝那四杯酒,确真事事如意死了,此乃天助我老邱!” 众弟子们见道上迎来的是厉之华,也大为欣喜,想这小子今日确是命中所定要完蛋。便拦于道中叫道:“兀那小子,还认得我们么!” 厉之华故觉讶惊道:“你们几位大哥不是江湖闻名、武功高绝、旁门左道、打家劫舍、仁义厚德、卑鄙无耻、劫富济贫、誉满神州的武林第一大派,青城派的英士豪杰么?怎么不在大厅上吃酒划拳,干么到此作甚?难道诸位英雄大哥酒吃晕了,发了雅兴,来此清醒头脑?溜马?游赏这硬山软水、鲜草艳花?可这片尽是山林,无甚玩头,我们还是回庄喝酒最好。” 众人从开始直笑到等他说完,还仍有几人笑声未歇。严龙见这少年大放恭维又感好笑,又感恶腻,听这少年说邱得仇等人是青城派的,不禁诧然。突想:“我在随州时,陶可中可没提到他军中烈友有姓邱的,倒唯听说过四川青城派,此派掌门人便姓邱,难道这人就是青城掌门邱得仇?若此人与我家真是世交,陶可中又为何不加提及?此人称我严世侄,又说在我小时曾去绿岛,我怎会知道?这人催我和陶叔叔离庄,为何陶叔叔久醉不醒?这邱得仇若是坏人,为何陶叔叔让我称其为伯父?也许陶叔叔被此人用药迷昏,掌控了他的神智,以世交之情攀交为饵,诱引我们离庄,半路加害亦许是真。”他越想越感中间有许多可疑之处,不禁惊骇之极,暗骂自己糊涂地入了人家早设的彀中。严龙怕倒不是,只是陶大水已落别人股掌,若把陶大水能要回,再打马逃回屠门山庄最妙。 邱得仇也随之大笑,因厉之华赞颂和辱骂之辞掺和一起,又说得极快,这些人一路神飞彩扬,得意兴奋,只道是他害怕,故意奉承,好活着脱身离去。邱得仇心想你现在说再好听的,我也难饶你,本来不及杀你,可你阳命该绝。老夫这次出山,实是万事如意,事事遂心之至。他走上前来,哈哈一笑道:“你这小地痞无赖种子,可知这‘飞蛾投火’的意思和由来?你曾说过五经四书、前史后传,可以倒诵如流,老夫我倒要考考你,是否法螺大吹,皮囊中装得是墨是尿,是书是草,却瞒不住我。” 厉之华笑道:“邱兄亏是天下第一大派掌门人,今后你若成了武林盟主来领袖群雄,却连这‘飞蛾赴火’一词都不加理解,人家不笑话我们?” 这话虽有嘲弄之意,但奉媚之味实是调剂到邱得仇的心坎上。当听他说自己今后成武林盟主能领袖群雄这句话时,暗想这小子即能有此一说,此事就能有此一现。心里得意之极,捋了捋稀疏的黄须笑道:“老夫爱做什么关你屁事?快需给我解释来。” 厉之华负着双手,踱着小步,摇头晃脑说道:“据小弟得知,嗯……这‘飞蛾赴火’么,这个……这个……” 邱得仇等人心想:“这小子临死不知,还故卖酸相,当真可怜可笑之至。”俱道:“快说,什么这个那个的,说完保证你痛快上路,去酆都城扬名立万!”众人说完,均哈哈大笑起来,有的猛吹口哨。邱得仇一摆手,噪声立止。 厉之华道:“据小弟昔年饱览群书得知,其意是自寻死路或自取灭亡。” 邱得仇道:“少年果然聪颖异常。” 厉之华又道:“其来由是……我看过南朝梁武帝萧衍《赐到溉连珠》一文曾载曰:‘研磨墨以腾文,笔飞毫以书信。如飞蛾之赴火,岂焚身之可吝’。此乃赞美到溉为追求文辞完美,竭尽心力,不惜献身的引喻,亦是最早启用此词的文章;前朝李德裕《会昌一品集·卷三·虚名论》亦有文字载云:‘趋之者如飞蛾赴火,唯耻不及’;还有前朝道世和尚《法苑珠林》第十五卷之‘破邪篇’之‘引证部’又引之‘涅盘经’曰:‘汝等今者兴建是意,犹如飞蛾投于火’;本朝赜士主辑《古尊宿语录》之卷三十五之‘大随开山神照禅师’亦有云:‘俗浅丑道,以木为骨,以叶作肉,岂比飞蛾投火,自伤自坏,自讨死吃耶’;还有……” 邱得仇不等他说完,便道:“少年果是好文采,肚里装的是书墨,非草尿,老夫佩服,老夫佩服死了。少年虽空有文采,可误入歧途,对前辈不恭不敬,满脑子坏汁,不求正果,却是可惜。今天这屠门山庄摆的晚宴之席,你却难以再去品尝了,只好去酆都城里痛饮他一番神馐鬼醪才是。这酆都城中的酒宴却非一般人就能品尝到,需看其造化如何,你这少年品德兼优,造化自是不浅,我便送你去罢。望少年在那真能拓展宏图一番,搏个掌管司命的官职去做做也不坏。” 厉之华笑道:“多谢邱兄指点,看似诸位曾去过酆都,那里定是好玩,邱兄一帮人可要和小弟一起去么?” 正文 64、故弄玄虚 邱得仇忍怒阴笑道:“在下等人福缘浅薄,没有阁下如此大的造化。”言罢突想一事,转头对严龙道:“严贤侄,我与你陶叔叔在一起吃酒时,就是这小子敬的酒,今儿正可除去。” 严龙见厉之华年纪若己相仿,肯定不是自己的仇人。突生一念,故怒道:“你这小子,胆敢加害我邱伯伯和陶叔叔,陶叔叔不及邱伯伯内功深湛,至今仍被你灌得昏沉不醒,若非邱伯伯早就瞧穿尔等诡计,此刻我等必受你们暗计,尔等党羽还有谁?为何要灌昏我陶叔叔?若不实说,我和你这小子拼了。” 厉之华见这少年说这番话来,登感莫名其妙,继而明白邱得仇定是从中挑拨嫁罪于己,这少年乃与陶大水一起无疑的。便道:“你这少年是谁?就凭陶大水那本事和名声,岂配本公子敬酒?我敬的是江湖上英名建树,武德双佳而受世人敬慕垂赞的邱得仇邱大侠,只有他,我才会如见佛光地举酒相敬。” 邱得仇听的愈加欢悦,暗道:“这少年溜须拍马的造诣比那苟才要卓越得多,确是个稀罕材料,杀之未免可惜,可这小子鬼主意太多,又是个见异思迁、顺风使舵的家伙,若遇本领较我为高者,肯定又会颂此辱彼。此等小儿,长大了亦为奸徒,今必诛之。” 严龙道:“呸!你还死口不承认,我今日非与你拼了不可。”言罢,催马便冲。 邱得仇手臂疾出,那前冲之马立时被他运力拉了回来。 严龙愤然道:“邱伯伯为何拽我,不让我去杀他报仇?” 邱得仇心想:“这姓厉小子怎会突来此处?而且毫无骇惧之色,难道身后有人撑腰指使?这严龙不知武功如何,既能险些丧命那姓孙的小子手中,想必不会什么功夫。姑且让这两小儿厮打一番,无论谁打死谁,均是妙极之事,也免得自己动手,否则传出,却有损多年声誉。”想毕便道:“严世侄,我恐怕你敌不过他,若不行时回来,我遣你师兄去料理他。” 严龙心想:“此人定是伪冒我家世交的恶人,陶可中爷爷曾说过青城掌门行径有时不太光明磊落,既让我去迎敌厮杀,定无好心。”愈想疑,愈疑恨,说道:“多谢前辈,小侄吃紧时,定会退回,还全凭您老人家擒之,让他供出其他仇人来。”说完,便下了马,向厉之华走去。 厉之华见这满脸病容的少年来挑战自己,却感好生为难。只见那少年走近自己时却暗示眼色,左掌前右掌后拉开姿式,而左掌手指暗向后指。厉之华登时会意,高声道:“你这小子倚仗人多,本公子读书之余,就爱打架寻乐。我们先说好,你若吃亏,需不可让后面的人相帮。” 严龙道:“少说废话,看拳!”说着,右拳向厉之华面部打来。 厉之华见来拳力势平坦缓软,知此少年武功确不怎地。一般真正有几手功夫的人,这第一拳打出,只要对方察觉,绝不会使老,拳出一半,即会变招。可这少年第一拳打来,根本毫无变招的迹象,乃是平直送出。 厉之华当下则用普通的少林拳对战。心想在会英堂曾说自己跟一武师学过少林拳,自然要以少林拳法与这少年过招,且身法要装得笨钝含糊才象。双拳抱至两胁之间,步成弓状,右拳疾出。“砰砰”两声,这少林拳的起手式便已击中严龙左胸,而严龙这一拳也实实地打在厉之华胸上。 严龙心里也暗想:“这少年难道真的武功如此?还是见我示意后,故装这般式样?若真武功平平,怎敢拦于此道而颜不溢惧?也许有武功高手暗自撑台。”想毕,便小声言道:“这位年兄,小弟和我陶叔叔着了邱得仇这厮的道,被其诱骗而来,可能要送给小弟的仇家去杀害,你武功若高便好,若真的此般,还应赶快逃命,不可在此把命给白白丢了。” 厉之华见他已把其中之意挑明,也道:“年兄且放宽心,这臭贼难伤及你和那位陶英雄,小弟故来戏耍这厮一番,这叫欲擒故纵。我还有两位朋友在后,包你二人安济无事。” 严龙闻知大喜,道:“我怎瞧哥哥若无其事一般,却是有恃无恐了。” 厉之华将这路少林拳使完,又换别的拳术,使有半截,故作忘记,又换少林拳重新打过。严龙刚一开始则用一路长拳,打过后便改以六合长拳使出。他虽身受剑伤,但行动起来,却也敏捷,故装一副狠拼硬打的势态。厉之华身法滞拙,纯用平拳直腿。两人你也不躲,他也不闪,猛碰硬撞,厉之华又故装一跤跌倒,连使两招鲤鱼打挺,才堪堪站起,又抡拳抬足相击。 众人见他俩相斗,有时还不及市井之徒打得刺激。二人如同在演木偶戏,尽用半生半熟的拳法死搬硬套,无不大笑不止。见严龙倒还象一回事,可厉之华只是迎着对方施演少林拳的套路,哪里会什么武功?反复地从头到尾打了一遍又一遍。突闻厉之华猛喝一声,跳起身来,向严龙飞足踹去。严龙用小臂一封,厉之华重心不稳,身子失控,“扑嗵”一声,摔倒在地。 众人瞧此更是哈哈大笑,有的道:“这小子少林拳法果然刚极硬极。”“比花拳绣腿还要好看。”“这招‘蹬山脚’却是劲足。”“何止劲足?而且腿法及身法均美得妙到巅毫,简直刚猛劲足得如同棉花……”众人连讥带笑,一时唿哨之声大作。 厉之华从地上爬起,向众人叫道:“哪位借根棍来,我需用达摩棍法来降妖伏魔。” 众人又哈哈猛笑起来。一人笑道:“我用剑斩落你一条腿,拿着作棍用可好?” 邱得仇起初看得也是微笑,不久心想:“这两个小孩如此打法不知何时能被打死一个,自己等人一旁观看虽是有趣,若时间长了,屠门山庄的人要是找到此处,却是难堪。如与他打起来,他们人多势众,一个屠世愒就棘手得紧,再加他们弟兄四个以及与他交情甚厚的人,今日之举便会功败垂成,还是尽快毙了这姓厉的小子为妙。”想至此叫道:“严世侄退下,让你莫师兄去同他比划比划。”又向那姓莫的弟子道:“快去把那小子毙了,越快越好。”那弟子道:“是”。说完,抽出手中长剑,叫道:“严兄弟且退,让我莫一高也过过瘾。” 严龙也不好再打下去,暗给厉之华递个眼色,遂答道:“是,莫师兄可要小心,这小子拳挺重的。” 那名叫莫一高的弟子哈哈大笑道:“他拳重我是知道的,怎奈师父有命,我只好用剑来同他的铁拳比试了。”笑声未绝,长剑一抖,向厉之华当胸疾刺而去。 厉之华道:“你这小子,我们不是说好不许别人相帮,怎又反悔?你们见我武功绝高,用这车轮战法,想把我累死,如此轻言寡诺,我也不再奉陪。有打的工夫,倒不如回庄吃几杯美酒才妙。” 那莫一高道:“我便送你去吃酒可好?” 厉之华见对方来剑刺到,故装害怕道:“这位大哥若想与我交手,别使剑行么?这刀剑不生眼睛,若刺死了我,你可要犯死罪的。” 莫一高嘿嘿笑道:“我怎敢伤你?只是同你玩玩,看我用剑能否胜过你那双铁拳。” 厉之华待剑近左胸,扭头就跑。 莫一高冷笑道:“能跑得了么?你今天插翅难飞了。”当即挺剑直追。 厉之华叫道:“四哥,快来救我,有人要杀我了。”叫声未了,蓦从左侧树林窜出两个人来。 首先一人道:“哪个狗杂种胆敢杀我厉兄弟?我要削他一身骨架来。”一言未毕,已挡在莫一高身前。 莫一高突见从树林窜出两人,倒吓了一跳,忙止步看去,见此人正是在宴厅上抽刀叫骂的汉子。恨道:“原来是你这小子,酒席中你在叫骂时,老子就想宰了你,只是没得闲空,今日便让你们三人齐赴酆都,给那小子作个伴,免得他一人孤单。” 屠破刀哈哈大笑:“我的儿,让你师父先给我们引个路,就凭你这点微末功夫,四爷我倒爱惜这把刀,别搞了一刀狗血,肮脏死了。” 莫一高大怒,心想凭你们怎配和师父过招?况自己十几人,对方才区区两三位,那姓厉的小子自是不足为道。 邱得仇突见屠破刀和邬宽二人出现,恐莫一高有何闪失,立和众人赶到近前,邱得仇跳下马道:“原来是屠四庄主,屠四庄主不在庄中喝酒,和这小子来此做甚?难道想阻拦在下么?” 屠破刀道:“邱掌门为何不在庄中吃酒,却来此何干?难道专想截杀我们三人么?” 邱得仇道:“在下不敢。因我突闻鄙派出了些急事,已向屠大庄主言过,所以不得不离宝庄,并非来此截杀你们。” 屠破刀道:“你有急事离庄,谁也没拦你,为何要派你们中的两人来杀我厉兄弟?” 正文 65、虎口脱险 邱得仇被问得一时语塞,急忙辩道:“那小子故意挡道,诲骂本派,若非瞧在屠大庄主的面上,邱某怎容他活到此刻?”心又道:“我若非在庄中被以客待,连你们俩也一并杀了。” 厉之华在屠破刀身后笑道:“邱兄心里是想说若不是瞧屠大庄主的面子,此刻连我们三人也一并杀了是么?” 邱得仇冷声笑道:“少年果然聪明过人,能掐善算,但望屠四庄主让开道路。” 屠破刀道:“在下若不让路,你便怎样?” 邱得仇怒道:“屠四庄主是故意来此寻衅滋事的了?” 屠破刀道:“邱掌门等人是我家的客人,我倒不敢首先得罪,只是谁若欺负了厉兄弟,我却不会加以容情。因尔等首先对主人无礼,我岂可让别人欺到门上来不成?” 邱得仇寻思:“这人在此纠缠费时,应快刀斩乱麻才是道理,杀了三人后,把尸体带走,找一荒僻之地扔了,虽屠门山庄会加疑心,但没有确凿证据,也不敢拿我们怎样。如若问及,给他来个死不承认。”想毕便道:“四庄主若真的不给在下面子,哼!我邱某人也不客气了。一高,你就领先教一下四庄主的高招罢。” 莫一高应声“是”,一抖长剑道:“我倒要试试阁下这把杀猪刀究竟如何厉害。” 屠破刀笑道:“此刀正为杀猪而用。”一言未毕,突和邬宽身形向后翻去,刀梃一撞,哧哧咝咝磨将起来。 众人见状,心想这两人腾空后翻的身法,倒是配合得不赖,真实功夫如何,却不好说。众人见他俩出此罕状,皆出声大笑。有的笑道:“今天可不是你寻常杀猪,那猪倒是绑缚不动的。”又有人笑道:“那是临阵磨刀枪,不锋只求光。”另一人笑道:“明日便有取笑莫师兄的把柄,某年月日,何时何地,莫师兄宰了两个大愚瓜……”众人纷纷讥笑,欢作一团。 屠破刀二人只是钢磨,对讥笑嘲弄有若无闻。 莫一高道:“此时磨刀,已为时晚也。蠢猪看剑!”一招“仙人指路”,向屠破刀当胸刺到。剑至中途,忽见二人左右迅疾分身,莫一高还未瞧清对方身至何处,猛然眼前寒光乍闪,还没缓回神来,那柄长刀已如绞轮般地绞住自己右臂。莫一高一声惨呼,想抽回右臂,已然不及。刹刻间,屠破刀已把对方右臂的肌肉给迅极削斩下来,连手指上的皮肉也给削得干净。对方仍是手持长剑,可整个右臂的皮肉尽落,唯剩一条骨骼颤动。 莫一高连声惨叫,屠破刀疾身退过,邬宽抢近,铁梃敲去,只听几声脆响,莫一高右臂骨架尽被敲落于地,痛得他立时昏死过去。 众人见此惨状,直惊得毛森骨立,骇然变色。厉之华亦感悚然心惊。众人哪曾见过这等惨事,莫一高若被杀了,倒不会感到头皮发炸,可今之憷景,实令股战。 屠邬二人紧又刀梃交撞,来回磨钢。那刀梃磨撞之声,在邱得仇等人耳目中,直若地府阴狱中的刑具在发出令人可怖的声响。刀法之快狠,实是令人身颤牙敲。 邱得仇亦骇得心惊肉跳,此人刀法之快,可说是天下唯独无偶,不期小小的屠门山庄竟有如此人物在内。见众位弟子吓得觳觫不止,早已目瞪口呆,斗志尽失。心想:“无怪此人在席间叫骂,又敢在此道拦截,却恃有惊人的业技。这人刀法虽快,不知功力浑厚若何,与其交战,必需以疾攻之法。否则,青城一派的名誉今日却要在我手中断送了。” 厉之华拍手赞道:“屠四哥刀法天下无双,今日这猪腿被削得精采之极。这次屠四哥不必再把皮肉削尽,斩下一条整腿送给小弟,我要用它施展平生得意的功夫‘达摩棍法’。哈哈哈哈!有哪位大哥愿意慷慨相赠,我屠四哥便会饶却不杀,此等良机,不可使之失去。” 邱得仇见他在一旁嘻笑讽嘲,直是恚充胸臆,切齿腐心,强忍怒火道:“四庄主好绝快的刀法,你伤了我一名徒弟,实是欺人太甚!” 屠破刀道:“谁和厉兄弟厮打,我便杀谁,与你不相干。这小子挺剑追杀厉兄弟,我才如此。还有刚才和我厉兄弟厮打的那小子,我今天也必杀之,这小子打我厉兄弟十几拳,我应砍他十几刀。不然,我屠四就与邱掌门在此两棍相顶了!” 邱得仇心中一喜,忖道:“屠破刀若把严龙杀了,最是极妙,倒省去我好多力气,将来就让青风刀会与屠门山庄操戈残杀,这两势力无论谁之胜败,皆必元气大伤,我青城派再暗中伏袭,定可报了今日之恨。”想毕,便装态道:“这位是我的世侄,他武功不高,四庄主也要杀么?” 屠破刀道:“我屠四就这个牛脾气,只要我说杀谁,一定要杀,除非别人杀了我。否则,休想逃出我这把猪刀。” 邱得仇佯怒道:“哼!我这世侄也练有几年功夫的,四庄主要杀他,可没这等容易。” 严龙心想此刻正是脱身的时候,便道:“你虽然刀快,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来杀我罢。”言毕,翻身下马,走到陶大水近前哭道:“陶叔叔,今日恶人来取侄儿性命,小侄身愿受死,以保全邱伯伯众人,小侄今日与你永诀了。”说着,又到邱得仇近前道:“今日多谢邱伯大恩,可小侄命该如此,怎样亦难逃过,只是陶叔叔全由您老人家费神照顾了。”严龙口虽说着,心里恨得大骂:“你这贼道士今日也难自在离去,到时本公子也要瞧你的下场。” 邱得仇故作悲色,忙道:“贤侄不可,我们死就死一起,活就活一块,不可冒险丧命。”又心想:“去你奶奶的,罗嗦什么,还不快去领死。此刻若让陶大水醒来,能眼见着严龙被杀,更是妙绝。” 厉之华道:“屠四哥,这小子虽该杀,那位趴在马上的也该杀。” 屠破刀故诧道:“这小子该杀,人家怎会该杀?何况那人已经死了,被邱掌门用药毒死了。” 厉之华道:“小弟只是如此说,那人曾在会英堂上讥嘲我,说他和邱得仇二人均是久闯江湖,名万广响的人,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小弟实为痛恨,况他和这小子一伙的,他若不被邱得仇害死,也一并杀了才是。” 邱得仇心里大喜,心想把陶大水杀死更好,他若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庄中,再见不到严龙,绝要疑我头上,那时自己定是百口难辨,虽不是自己杀害严龙,但真要想到是我借刀杀人,反会把十六年前的罪恶抖露出来。今日屠破刀将他二人要是杀了,那可是三全齐美。想至此,假装怒道:“你这小子血口喷人,陶大水与我乃为世交,我怎会害他?他此刻是酒醉于此,哪里死了?却诬谄我害他,你们安于何心?” 厉之华喜道:“妙极,屠四哥把这两人杀了,这叫杀人灭口,免他今后找咱报仇。” 邱得仇心道:“这小贼虽是心性奸毒,却也聪明得过分,杀了陶大水灭口,除非把我们也都杀了,若杀我们,恐怕没这么容易。” 严龙大声道:“我与陶叔叔两家均为功臣之后,与金兵开仗,英勇奋杀,从未退却过,要死就一起死,本公子绝不眨下眼,皱下眉。”然后向邱得仇道:“邱伯若能想起世交之情,不敢有劳您来报仇,望您把我爷俩尸体葬于一处,小侄死后亦不忘今日之恩。” 邱得仇心想我此刻说什么都不好。于是故装悲苍之态,拿帕拭泪,不去理睬。 严龙见他假装悲痛,不置可否,心中又喜又恨,此獠必是自己的仇人无疑。 屠破刀长刀一晃,在空中劈了个刀花,但见刀片成排列靠,有若寒风呼啸,雪花劲舞。紧又骂道:“你那小子还磨蹭甚么!我屠四却不管你什么功臣奸臣,得罪我们,均一般杀却。” 严龙把陶大水抱入怀中,一步步地向屠破刀等人走去。众弟子见他行去,亦心感恻然,好似一个弱小的羊羔去自投虎口一般。 屠破刀见严龙走近,大笑道:“厉兄弟你还想杀谁,我却不过问了。” 厉之华忙走上来接过陶大水,严龙见已身离险境,突转回身,向邱得仇戟指骂道:“邱得仇,你这狗贼,把我陶叔叔毒昏,诱骗我们随你离庄,想在半路把我们杀了,十六年前,杀害我全家的必有你这恶贼,此仇我非报不可。恶贼,狗贼!” 邱得仇见此事突发捩转,变生肘腋,不禁惊愕当场,悔恨不及。 严龙至此仍若恶梦一场,有如跨越了刀山火海。斯须之间,却立逢大变,恩仇交织。 邱得仇恨怒交集,暗呼上当,眼见煮熟的鸭子飞走了,后悔该立时毙了严龙。心中愤恨,唰地一声,长剑出鞘,疾攻过去,猛刺严龙。屠破刀见邱得仇攻至,长刀递出,“当”地一声大响,屠破刀手臂被震得酸麻,心里暗惊道:“这臭道士果然有些门道。” 正文 66、奔雷掌法 邱得仇这一剑乃尽力刺出,被屠破刀一刀挡住,手臂亦感麻酸,暗想若杀严龙,势必把这三人也毙了。当下招势凌厉疾速,唯攻不守。屠破刀见他情若拼命,长刀也增添速度,刷刷刷刷,尽向其腕部削去。只听哧啦,哧啦数声,邱得仇臂袖布衫尽被划破。微感一痛,暗叫不好,自己手臂已被对方划中。气得向众弟子大声嚷道:“你们还傻愣着干什么?快将他们全部杀了!” 众弟子余悸未定,听师父怒叫,立即抽出兵刃围杀过来。 厉之华见时刻已到,正是大展身手之际,右掌疾探,抓住屠破刀衣后向右一带,道:“屠兄且歇,你和邬宽守护严兄弟二人,把这老贼让与小弟。” 屠破刀道:“好!这块肥肉就让与你了。” 邱得仇刚才喊了两嗓子,如此一缓,右臂又被对方砍中几刀,心里怒极,突见屠破刀疾身后退,大为讶然。他自是没看清厉之华疾手抓退屠破刀,见厉之华竟敢如此时候大开玩笑地插身而入,一腔怒气全发作他身上,心想把这可恶的小子先毙了再说。手中长剑自右而左地狠削下去,势把厉之华劈成两截,才可怒泄。 厉之华见他出招狠毒,不禁怒火油燃,左掌迅速向前划个半弧之状,迎着剑身猛拍下去。只听“当”地大响,邱得仇手中长剑立时从中断截,手臂震得如散骨一般。 这一迅掌拍剑,混元神功催至三成,见自己一掌把剑拍断,接着猛啸一声,犹若狂狮巨吼,声震山谷,身子腾空跃起,呼地一掌,从半空中居高而下向围杀而来的众人击去。这一掌功力十足,掌风扑袭而至,有如飓风掀浪之威、排山倒海之势,攻得最近的弟子立时便若纸鸢一般向后飞去,离远些的弟子亦被掌力波及得狂喷鲜血,掌风所及之处,如股炙人欲焦的热浪卷到。 厉之华身形下落,左掌向下拍去,借一股上升之力,身子向后飘坠于地。 邱得仇突见此一诡异形势,不由惊呆骇异,浑身冷汗,暗道:“完了完了,一切全完了,去酆都饮酒的是自己,并不是对方。”他万万难料到厉之华竟身负如此武功。心想自己上半天没死,已是老天开眼。 屠破刀、严龙三人见厉之华展露神功,也感惊愕,特别是严龙直瞧得发愣。 厉之华见邱得仇呆愕不动,笑道:“邱兄,小弟如此伎俩可否行得江湖?” 邱得仇长剑被他一掌拍断,本以为这一剑可把他斩成两截,哪想这少年竟敢不闪直攻,而且陡发奇招,倒是自己太于轻心,又暗服这少年竟能乔装得一丝不露。 厉之华见他发呆不语,又道:“且试我这掌力如何?”言毕,遥空一掌击去。 邱得仇忽感有股热浪疾扑而至,欲闪已然不及,那掌风所矢范围甚广,只好出双掌毕力而接。“啵”地一声,邱得仇被震退十几步。 厉之华叫道:“你这老儿果然有些功力,再接我一掌!”语声未落,掌风已及,邱得仇只好又出双掌来接,同时身子借其掌力向后飘退。又一声闷响,邱得仇连退加震,被击出丈余,只感胸口发闷,嗓喉发咸,“哇”地一口鲜血喷出,直射出三尺来远。 厉之华叫道:“再接我一掌!” 邱得仇再也不敢逞强,当即转身疾奔,对方掌力是否攻到,也无暇过问,奔到马前,没命地打马逃奔。 其余弟子见师父已逃,吓得两股战战,一时却忘了随师逃走。 厉之华刚才那掌根本没发,只是恐吓对方一番,想这邱得仇虽是可恨,但若毙之,却有不忍之心。见青城弟子被自己刚才一掌击毙三个,余者均受重伤,当下冷冷道:“诸位此时不走,难道想合力接我一掌么?” 众人听他饶恕不杀,如闻天大的敕免圣令,忙地搀扶重伤同门要上马逃离。 厉之华道:“把那些死尸和这位没骨肉的家伙一并带走。” 众弟子哪敢不依,架起同门尸首上马疾逃,去追邱得仇。众人上马之后,不时回头张望,恐其追来,见对方无有追击之象,才拼命打马,如若狼奔豕突。 邱得仇奔了老远,渐缓马速,回头见众弟子没有逃来,暗想他们必会全部被杀。心里悔恨不已,今日不但自己受伤,却连及了十几个弟子丧命,连屠门山庄也给结了梁子。严龙不但没杀成,反而毕露出自己十六年前的罪恶,以后再想杀掉严龙,却是难上加难。邱得仇功亏一篑,对厉之华恨极亦是怕极,无论怎想,亦想不出这少年系何方高手足下。悲想道:“自己和师父创派三十年,在武林中也是颇具名声,比五岳派的也逊不到哪去,可今日竟被一少年三掌击得落花流水,此人若在会英堂上使己难堪,青城一派今后再无立足江湖之地,酒筵时那两番奇故也必是此人所为无疑。”一时悲愤,一时庆幸,又暗骂自己涉足江湖数十载,却没料出一个人若无武功或没背后暗帮者,怎会大胆地在道中突加拦截寻衅? 此时红阳西坠,赤霞映天,与青山绿树映衬之下,风光旖旎。邱得仇羞怒悲怆,斗然间立遭劫变,身受重创,绝策妙谋若画脂镂冰般地消尽。来时那不可一世,趾高气扬,处处恭维片片;而此,却孤身独马,只影俜伶,却只感前程迷雾缭绕,难辩西东。暗忖回去亦难向师弟伍杵山等人自圆其说,自己此刻仿佛那荡荡孤魂,无觅应栖之所,眼前光影迷乱,胸口翻胀剧痛,又吐了一口鲜血。这口鲜血吐毕,忽感身后有声大震,尘埃漫际,脑子一蒙,“扑嗵”一声,昏堕于马下。 严龙见走了邱得仇,想让厉之华别放他逃,把他擒住,逼出其他杀害自己全家的仇人。可见厉之华无心去追,自己也不便去说,痛想:“若非人家解救,今日哪还有命,更莫谈去为全家报仇之事。反正知道仇家有这青城派的邱得仇,今后艺成时,别的仇人及谋杀我的那个恶贼也不难打听出。人家这位少年武功如此高绝,自己与之较下,实是天壤之分。此等大恩,我严龙这一生也无能报答人家万一,人家武功这般高强,我能帮人家什么,人家也用不上我来相助。”想着想着,感激和悲冷相织,一时泪若雨下,哀然长叹。 青城众弟子打马狂奔,一路风声鹤唳相随,马惊人悸为伴,众人惧思:“那雀斑汉子恐怕也难利索。”不久赶近邱得仇。众人见师父落于马下,无不惊骇,下马一探鼻息,尚且有气,众弟子七手八脚把邱得仇架于马上,合乘一骑,找个荒僻所在,将同门尸首草草埋了,然后困马西行。到了一个集镇,雇辆轺车,把邱得仇和身受重伤的弟子放于车内,昼行夜宿,一路魂失魄落地打道回府。 厉之华痛惩邱得仇,泄了怒气,心中高兴。四人扶着陶大水,一路欢天喜地回庄。 席间诸人饮至晡时方散。楚楚突不见了厉之华,心里惊急,无趣再生,直至席撤,仍在厅前道上盼顾焦等。 当时屠世愒等人正自豪谈阔饮,忽见一家丁走来向他轻声言了几句。屠世愒 闻言诧异,只好说:“我知道了。” 家丁离后,苟才问道:“屠庄主,什么事?” 屠世愒道:“没别的,邱掌门和陶少当家的有急事走了,我们且喝酒,勿论其它。” 那苟才听说邱得仇已走,心中大喜,更加不忌别的,直是云出雾外,大吹大擂。只听他道:我苟某最爱耍弄那些目空一切、傲焰冲天的伧徒。今日若非在这屠门宝庄,恐扫了大伙兴致,我只需一小指头,便可让邱得仇他们几个死无葬身之地。今日邱得仇并非有急事离走,而是听哪位说我苟某人欲要出庄截杀他们。我苟某故意假以奉承恭维,以分其怀疑之心,他击我一掌,我故装武功不高,以内力自震腕骨,消除那厮警戒,可说是苦心孤诣,殚精竭虑。没料在座的哪位朋友竟暗中告秘,使我苟某的‘唾面自干’之苦计登化流水。哪位有种的站出来,我苟某当场便施小法以显神特奇威。还自称武林英侠,却干这些不为人齿的奸技,忒令人可气!若非屠庄主相劝,我苟某岂可就手作罢?坏我妙计高策,那贼道得了便宜乘隙而逃,今后即使再见他,他也要心存戒惧了。至时,苟某也只好会会他们青城派究竟有如何高明的剑法了。唉!大伙既是屠庄主的朋友,此事就既往不咎,罢了,罢了。”说完,故装烦恼之态,连吃三杯。 众人见他声慷气慨,音颤侃侃,均想这人起先或许是个酸秀才,倒爱大伐其能,言谈词藻虽用的不太确切,但态度生动凛然。这小子上代或许与青城派不和,此人以言行麻弊对方,也可能有的。 正文 67、猴子霸王 众人见这苟才一副怒而神的法态,皆被慑住。 白翅飞道:“苟兄卧薪尝胆,有这等忍耐之性,小弟今才始见,不知苟兄常做何等发财生计?” 白翅龙笑道:“苟兄所行定是奇秘得紧。” 苟才见询,心中得意,便喝了一盅酒,咳了两声道:“白兄取笑,小弟怎有发财生计可觅,成年随我那师父装痴卖疯,行善积德。吾师乃济癫和尚之师弟,法号济狂,与济癫师伯性情略异。小弟随师日短,得法甚浅,因吾师较师伯济癫少一道法,乃是‘目浊奸良’,好人坏人均布施善法。小弟一气之下,便离他而去,单身游闯红尘,惩凶扶善,多年以来,端的口碑。今途经宝庄,盖闻屠庄主英雄千里,疏财仗义,食客频多,我才至此得赡屠兄风范,果然诚为不虚。得屠庄主豪待,在下好生感谢。见那邱得仇傲气缠身,目隐歹欲,势对诸位不利,小弟才忍无可忍,先略施微法小惩,没料这厮竟发觉我是济狂的弟子。雅称‘疯神行者’者就是在下。那邱贼道得知厉害,变色离席,逭遁而逃。我只道他明早遁去,却没料他竟抢先一步,也算他今日不该绝,避此一劫,岂可永避我‘疯神行者’一生乎?” 众人听他如此口舌,有的全信不疑,亦有的半信半疑。 屠世愒道:“苟兄济众于困,口碑载道,今日光贲鄙庄,在下实感盛颜。我虽比苟兄痴长几龄,但道寡德薄,与苟兄相较,不足一齿,苟兄赐赞,实不敢当,实不敢当。” 苟才哈哈大笑,饮了一杯,随手一撂,诡然道:“你比我年纪大?在座的诸位除非把年纪积累起来,或许比我年长。” 众人暗想此人怎敢如此玩世不恭,说自己得道救世,足已使人难信,这小子年纪顶多不超四十,难道有长生不老的驻颜之术?忒地不羞。 苟才道:“诸位勿怪,并非行者口出狂言,真宗赵恒帝登基大宝,时戊戌,年号咸平,在下便是那年子时降世,今乃赵构帝基位,为戊寅时,绍兴二十九年,诸位猜老朽年约几何?” 在座诸人无不惊讶暗笑,均想若是咸平初年出生,距今绍兴二十九年整整是一百六十年,看他如此长龄却象刚入中年,若此下去,还不活它个二三百岁? 苟才吣道:“在下随师从艺日子却少,我十八岁时,在洛阳遇一仙翁,授我长寿之术,我不为置信。那仙翁说一百三十年后,他将点化两名弟子下凡人间,让我随他们中的其一学法。我当初亦不过置之一笑,算是臭屁一声。可那仙翁却说,汝若不信,吾便取酒与汝饮之,一杯可增十旬之数。我当时饮了两杯,那酒呈深绿色,味香浓郁,我怕是毒酒,心想我和他没仇没怨,断然不会害我。饮毕我问那酒为何物所酿。他说此酒乃是用天山初雪、人间始粮、万花蕊汁合酿八千八百八十八年零八天才醅制而成,无福缘之人断然难以尝到。那仙翁对我猛吹一口气,刹时我便若腾云驾雾一般,骇得不敢睁眼,突然身子一沉,仙感皆无,睁眼一瞧,大吃一惊。你道何也?那仙翁只吹一口气,竟把我从洛阳吹至家中,几千里路,瞬间返至,那老者岂非仙乎?从此,我便长醉不醒,家人瞧我如此情状,骇得大哭,只道我已醉死,是抚尸大哭,不,是抚身大哭。一摸我的胸口,依然有气,脉搏亦是正常,他们便趴我身上凑耳去听呼吸。不料那仙酒委实神特,我父母兄妹四人时不多久,便被那酒气熏倒,均在床上躺了二十年。父母醒时,年已六十,直至九十九岁方卒,兄妹时年而立和二八,二十年之后,仍如初醉时情状无异,他们均活愈百年。待老朽醒时,一百三十年已闪隙而过,嫡孙今年亦欲九旬之龄,家父母已辞世有七八十年了。此不为‘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我醒来的第三天,真的有两个和尚来我家化缘,他们嗅出我身上有仙洌之气,即知欲寻之人是我。从此,便随他们云游济世。师伯济癫因得罪李道君,贬为灵隐疯僧,后罚一古井之中,不让其出。说来惭愧,我那济癫师伯不似我师济狂一日三素,可他酒肉不戒。人家常说‘济癫四不戒’,就是说他酒肉不戒和财色不戒。师伯每当吃喝时,总撕些狗肉与我,喝上两杯。自他匿后,便没得酒肉作食了。老朽亦因此端才离师孤游。还望诸位勿笑在下贪口,实为济癫师伯致此。他先人板板,早知仙翁那酒有此等神效,我苟才不把他一葫芦酒全给饮干才怪呢。今儿思之,追悔晚也。当时真他娘的愚蠢透顶。” 众客闻他海阔天空,漫无边际地出言浑莽,无不大笑。李金听了一阵,开口道:“如此看来,苟兄乃半个神仙了,能否给在座弟兄施一法术,让我等福目以赏,得睹苟兄超凡之仙技?” 苟才道:“并非在下悭以行法,但得道之人,最忌滥施法术。那邱得仇是咎由自取,吾师知道,亦不能怪罪于我。既然列位不信,我便施一小术与诸位笑看。”说毕,左手紧攥,叫声“去”,手掌向上一抛,只见一道蓝光突闪,顺手又接过握实,喝了一杯酒,喉咙咕咚一声,看似酒已咽肚,猛地手掌一张,“扑”地一声,一道蓝绿色的火焰从口中喷出,直射有三尺来远。近者之人,无不惊得后退。 然后苟才盘腿于椅,口中念念有词,半响才睁眼道:“在下已默禀师父,让他饶恕弟子滥法取宠之过,若不祈祷,必将折我廿年之寿。” 众人无不讶异。李金赞叹道:“苟兄实乃是仙道神法,此等烈火光焱竟能隐于口中喷出,实让小弟大开眼界,歆慕之至。”心又暗思:“若结此人为伙,定可成番事业。” 余众原是不足为信,见他施此法术,自是寻常之人闻未得闻之事,非是仙道,焉能此为? 屠世偈举起一杯酒道:“苟仙长实为神人,在下敬你一杯。” 李金道:“神苟兄妙法惊众,在下也敬你一杯。” 又有一四十来岁的汉子道:“苟仙长法术奇妙,酒量亦是若海,晚辈也来敬你一杯。” “苟仙长为增欢氛于众,不吝神术仙寿,何德如斯?卑下敬你一杯。” “在下亦来敬仙长一杯,万勿推却……” 客众争先举杯相敬,一时仙长神人齐飞,美酒臭唾共舞,将这雀斑汉子捧得九宵云外,飘飘欲仙,直忘了自己姓甚名谁,身系何许人也。大咧咧地稳于椅上,酒到杯干。 如此欢饮了良久,苟才只感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却真的象翻云腾雾而去。腹内胀漾溢喉,“哇”地一声,腹中食物尽数吣将出来,喷得满处皆是。距近者则被溅及脸上或衣衫上。 众人见状,恶心得欲要作呕,被溅者忙拿汗巾擦拭,果觉其味腥臭难当,亦不禁窟喉尽倒。如此般地波及反射,余者更是控喉不及,呕哕吣呛一时并发,有若破谷泻涧。满历上下,倾腹比喷。男主女客无有不呕者。整间大厅,浊物横流,臭气围旋,厅门便若沸汤之口,足足溢流有五尺之遥。数条大犬有嗅而来,争相去食,不久均被醉倒。 厅中诸人甩涕飞泪,生粪涂地,门外不呕者见众人争相如此,也用手指拼命去抠。如此倾呕了半晌,胃里早已虚空,最后唯漾些酸水挂于嘴边,长条状地连于地下,登觉轻松了好许。 众人出厅去洗脸漱口,自有家仆厮众掩鼻入内,擦拭冲扫,暗暗咒骂,不必细说。 屠世愒吩咐道:“清扫洁净,此已又近飧时,重开酒筵。” 白翅飞笑道:“屠兄不必再霍资劳众,我等虽酒食呕尽,但腹内仍感餍足,这晚席之宴,却是吃不下去了。” 苟才振了振嗓子也道:“屠庄主盛情,在下不敢委却,若有水果,先拿些来清爽脾胃,倒也使的。” 众人闻言,交口赞是。呕了一阵,腹虚若鼓,若吃些脆梨香桔却是极妙。 屠世愒遂又引众人到了会英堂。苟才此刻却大“颜”不惭地在首中稳坐。时不久,家仆端来水果,摆放几上。众者一阵剥皮弃籽,顷刻间,几空地满。 李金向苟才道:“苟兄有此奇世法术,难道不想在将来成番大业么?” 苟才闻之一愣,马上神兮兮地道:“成番大业,鄙人却是常想,无奈道法仙术于身,需拯灾困,若易为他业,恐叛离我师嘱旨,苟某不安造次。” 李金微声道:“苟兄何得此言?如今朝政瘫软,金国南侵,整个神州金戈铁马,沧海横流,苟兄难道不想拯救万众于水火?” 苟才道:“凭我单力而为,岂可令今世捩转昌盛?” 李金道:“苟兄如若存心,小弟自能让你身置金迷纸醉之中,手握紫绶金印,名闻天下。” 苟才心里一阵狂颤,忙道:“李兄英勇睿智,苟……在下亦早有耳闻,不知李兄何言出此?” 李金道:“此刻暂不细论,苟兄若有意,定当使你安富尊荣,在下绝非戏言。” 正文 68、桂下成婚 苟才暗道:“我苟才莫非真是吉人天相,岁至不惑运发?我成天做梦华服锦袍,金箸玉器,姞妾成群,挥洒千里,难道真的会虚浮为实?”当即离座,颤道:“请李……李兄上座……” 李金微微一笑道:“苟兄不必谦客多礼,我等亦为普众安乐而想,小弟看到处处殍尸四野,心中不安。那些英雄结盟创伍,厉兵秣马,救我华夏,只要人众心齐,自可众擎易举,创业垂统。此乃拒了外敌,拯了内民,岂不为两全皆美?” 苟才听得惊喜迭迭,心想:“我若到了出头之际,他奶奶的邱得仇,定要将他撕成碎片,其儿女亦要留作自己为奴,把得罪我的人尽数杀了。”他自明白李金所言乃是兴兵起义。乃道:“自古有云:乱世出英豪,逆境走杰士。李兄卓识远大,智珠在握,小弟测你必能万事垂手可得。” 李金喜道:“苟兄此言果真?” 苟才道:“还需有名儒侧计。前朝有魏征、李靖,再古便有萧何、张良,连周武如此睿勇双全,也离不开法术神通的姜公、周公扶助,若得以神助法护,更是势若破竹,决胜千里。” 李金道:“小弟今日得遇苟兄,万喜于此,唯恐苟兄自安清世,不知……?” 苟才忙道:“勿庸讳言,李大哥菩萨心肠,必得天助,况小弟亦是修法济困的使者,助兄丕业,自是符吻之至。若李大哥不弃小弟法术鄙陋,苟才愿助李爷一臂之力,也圆现了吾师嘱旨。” 李金大喜道:“小弟若得苟兄相助,定可昏天出日,光照普众。” 苟才颤道:“一定,一定,当然,当然。” 李金轻声道:“此事不可向外言及。否则,将招灭族之祸也。” 众人坐不多时,又有家仆端来水果,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剥了一个桔子,送到苟才近前道:“仙长请吃桔子,晚辈是广西枪会的王老五。” 苟才此刻已视己为王相公侯,哪去理会?那王老五又说两遍,苟才才瞟了一眼啐道:“一个桔子够谁吃的,不足塞个牙缝。” 王老五道:“小的只有两个桔子。” 苟才道:“这桔子我吃,把你那个送给李爷。若不见你心诚,这桔子只可喂狗去。” 王老五喏喏连声,把唯一的桔子剥好,送给李金。李金不要,苟才便接了过来。 王老五心中虽是气忿,却哪里敢惹这位“疯神行者”不快?只好退了回去。 堂中诸人正自谈笑,忽一家仆走入堂来,向屠世愒愒道:“禀报庄主,四庄主和厉公子已把陶爷等人又请回来了,只是那邱爷一干人没来。” 屠世愒愒忙道:“快快请来。” 众人见屠世愒愒起身说“快快请来”,不知又有什么人来庄,均起身向堂外候视。 楚楚没随众人去会英堂,因她许久没见厉之华,无心再坐,便溜出厅外去寻。满厅的狂吐之劫,她却万幸避过。 厉之华等人在外用些清水把陶大水淋醒,又让他洗了头和脸。陶大水见自己身置此地,大为奇怪,见严龙亦在,便问其故。严龙把诸事详细地哭诉一遍。陶大水惊得冷汗直冒,恨怒惭愧,忙向厉之华和屠破刀等人拜谢。 陶大水暗想自己行走江湖十几年,还没受过大挫。此次若非别人相救,自己死了倒没什么,可严家唯一的独苗却断枯自己手里。他酒量原来就浅,虽行走江湖多年,名门大派倒少结触,尽些三山五岳的草莽汉子和戆爽直厚之辈,哪会耍弄如此奸谲的心计?陶大水又非极工心计之人,再首次与江湖上名声极响的青城掌门一起喝酒,本就稍感荣幸,复加邱得仇的阿谀捧宠,那股得意若惊之状,自不消去说。又怎可料及一代江湖名手能对自己下这般毒招?故以放怀痛饮,不忌其它。 他心想厉之华若无惊人之技,屠氏兄弟怎会对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恭敬有加?想起诸切,心里不由大感怍愧。 楚楚见他们回来,松了口气,忙迎上前道:“你……你到哪去了?可把人急坏了。” 厉之华笑道:“我到你家去了,向你家人说你与我一起,不必着急,过会他 们便来接你。” 楚楚闻言惊颤,不由气怒道:“你怎这个样子!若嫌我碍手碍脚,我也不希 望你去说,自己也知道回家!”说完,掉头就走。 厉之华见她情于颜色,登感歉疚,后悔不该在陶大水四人跟前与她诨笑。严龙道:“那位公子别动气,厉兄和你说着玩的。” 屠破刀和邬宽只是默笑不语。 陶大水和严龙二人大怪:“这少年忒地女儿气,说句玩笑也着恼,这厉之华也能跟这种人合得来,倒是稀奇。” 厉之华一个空翻,在她身前四尺远拦住。笑道:“ 姑娘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我去你家,你娘已答应让我照看你,我高兴得厉害,在你家又吃了三杯酒才回。” 楚楚抹了抹泪道:“你……谁让你到我家去的?” 厉之华奇道:“为什么不可去?丑媳妇还能怕见公婆?我反正早晚都需去的。” 楚楚羞急道:“你去我也不反对,今日你怎可去?” 厉之华笑道:“ 既说不许我今日去,那我就不去算了,但你也不可回家。” 楚楚道:“你已经去了,还说这些那般。” 厉之华道:“我没得你的吩咐,怎敢擅自去闯?你家里若知我将你带走,非拉我去见官不可。” 楚楚听了却又哭道:“你总欺负我,越是有人,越要拿我开心。” 厉之华大感歉咎,暗怨自己,暗想陶大水等人若知她是个姑娘,人家不知要如何评论自己。转头一瞧,几人早已走去。于是忙取出汗巾,替她拭干眼泪,正色道:“你这一生跟着我,真得不后悔?” 楚楚柔声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么?” 厉之华道:“我怎不理解,只是我这人性情不羁,乃属玩世不恭的恶少年,他们那些人都是这样说我的,你也要原谅才是。” 楚楚道:“你若是个恶少年,他们那些人却都是无恶不作,天下第一等的大坏蛋。” 厉之华笑道:“常言说:知夫莫若妻,知妻莫若夫。” 楚楚闻言,心头一惊,羞喜嗔道:“你,你这人……无怪说是个恶……” 厉之华笑道:“你若生气,我今后就不说了,好不好?” 楚楚羞得低头呐然道:“你……你总是……总是来欺负我。” 厉之华道:“我今日对天发誓,假如今后再来欺负我的……我的姞姑娘,就让我不得离开她半步。” 楚楚听了,芳心窃喜,轻声羞道:“那你还是欺负我的好。”此时她心里激颤,这话声极微,几不可闻。 厉之华握着她的手道:“我有句话想跟你说,你现在想听么?” 楚楚道:“你爱说什么便说是了,谁敢掩你嘴巴不成?” 厉之华见她待己如此挚愫,再不带半分嬉笑之色,暗道:“如此容艳痴情女子,哪里去找?朱姑娘和她我均不可负。”说道:“今天是十六,十六可好?” 楚楚懵然道:“五月十六很好哇,人家不是常说什么十五的月儿十六圆么?你问这干啥?” 厉之华道:“你喜欢今天这日子?” 楚楚听他说话不着边际,便道:“我是很喜欢花好月圆,这山庄花儿又美又多,晚间出来闲逛,更为惬意。 厉之华笑道:”你既然喜欢今晚良辰,那我俩就在月下花前下跪发愿。” 楚楚一愣,不知其云何意。 厉之华也赧然道:“我俩……我俩今晚趁此良辰美景,结为夫妻可好?” 楚楚睁大凤目激颤道:“你……你说甚么?”言下之意,好似不敢相信。 厉之华正色道:“我们不必在乎那些繁俗儒规,我厉之华不敢有负姑娘情愫,你只要不悔,我俩主在今晚独自成亲。” 姞楚楚此刻已听得清清楚楚,心喜若狂,脸上羞得如涂朱丹,低头不语,暗想:“真的,假的?愿他别再开玩笑。” 厉之华笑道:“你若不说话,那便是默允了。” 楚楚喜极,想起自昨晚以来,那般的心情,何人知之?一时激颤,不由又啜泣起来。 厉之华借机说道:“我明日还需赶路,外边处处凶险,带你远行,实为不便,我厉之华今日起心已属你,无论何时,不敢有负姑娘情义。我想把你暂安托于庄中,让他们好生关照着你,等我回到师父那里,向他老人家禀明此事后,即来见你,你瞧如何?” 楚楚心想若再随他远去,反觉自己忒无胸怀。于是说:“你以为好,我……我无有不从,只是这里离我家很近,怕我爹娘知道。” 厉之华道:“我让屠四哥他们去跟你家说,就说我将你带了远处,过段时间便来。这样,她既知我俩之事,也不会再着急地四处寻你。” 楚楚一想也别无他法,羞道:“也只有这样了。” 厉之华心中大喜,道:“咱们这就回去,别让人家瞧见了,你又要害羞。” 正文 69、锋芒毕露 二人到了会英堂不远见屠破刀、邬宽、陶大水和严龙四人在等候自己。厉之华走近讪讪笑道:“我这位小兄弟有时任性得紧,我和他成日开玩笑,这次却相烦四位久等,实在不好意思。” 屠破刀哈哈大笑,道:“自己兄弟之间,你还卖什么关子?这位俊美的小少年,便是我们的弟媳,她名叫……叫……对了,她名叫安,也许是假名,哈哈哈哈!” 两人见他说得无遗,羞得大是忸怩,楚楚更是捂了脸转过身子。厉之华尴尬笑道:“四哥还不饶舌,你瞧,都羞煞人家了。” 屠破刀更加大笑,说道:“要想随厉兄弟行闯江湖,脸皮子这么薄可不行。” 陶大水忙笑着劝道:“屠兄,你瞧你,别再说了。” 屠破刀哈哈笑道:“怎么?我们以后和厉兄弟常在一起,她反正不能躲闪我们一辈子是罢。”当下又道:“好啦,不多说啦。大伙想毕早已散席,在会英堂等候咱们,别再耽搁,以免我大哥着急。” 六人回到会英堂,屠世偈迎出笑道:“陶兄和厉兄弟你们去了哪里?在下正等急着 呢。” 厉之华道:“在下和屠四哥有些事找陶英雄,在庄近处转转,让屠庄主和诸位英 雄久等,在下歉仄。” 屠世偈道:“厉兄弟何必客气,快快请坐。”遂把厉之华引坐于苟才右侧,楚楚、陶大水和严龙则靠在厉之华身边。 厉之华道:“陶大哥请到小弟这边坐。” 陶大水忙道:“哪里坐不一样?兄弟勿再客套多礼。” 厉之华见他不愿换坐,只好作罢。 苟才见厉之华坐在自己身侧,心里有气,暗气道:“你一个无术少年算什么东西?竟与我平起平坐,满堂上下哪个不敬服我苟某,这小子被屠氏弟兄宠得忒不顺眼。”想毕,便端起茶杯小啜一口,拖着长音向那王老五问道:“那位青年后生,你刚才说叫什么屁名来着?给长辈再说一遍。” 王老五见苟才叫他,忙起座走到近前,恭敬答道:“回禀仙长,小人是桂省枪会王老五,不知仙长叫小的有何吩咐?” 苟才咽了一口茶,把口中茶渣猛吐在王老五脚边,又拿起茶盖剐了剐杯中茶叶,慢条斯理道:“你既是广西枪会的,想必枪法练得不错。你除了枪法,还会些什么狗猫手脚?” 王老五道:“仙长过奖,小人虽练过几十年枪法,在您老近前还不如个……” 苟才忙打断他话道:“休说费话,粗鲁凡技怎可与我相提并论?忒无礼数。” 王老五慌道:“是,是,仙长教诲的是。小的除枪法外,还练有几年刀法和大摔碑手,只是 不精,缺少象您这样的仙人指点。” 苟才道:“你有这些手爪倒也不赖,可管不管用,却是无人能知。” 王老五听了这话大惊,暗想这人难道当众想教训我一顿?可能是刚送桔子惹他不快,于此若给我个难堪,这脸面可丢尽了。战兢兢地说道:“仙长可是说……说……,小的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在您近前,等于是堆臭屎,我怎敢……怎敢……” 苟才道:“练这些功夫如没有神法辅助,练它百年,又有何屁用?” 王老五闻听此言,心中狂喜。暗道:“这仙长难道有什么奇门法术要传授与我?若是此,我王老五可要出人头地,交上好运了,我若身负这些奇门法术,以后这枪会的头把交椅不愁我去坐。”想至此,惊喜颤颤地道:“仙长教诲的甚是,您老人家若能拽根汗毛与我,小的也是终身受用不尽。” 苟才道:“那要瞧你爱不爱卖力,是不是吹牛,我一高兴,孩儿也许有些造化。”说完,端起茶杯,眼睛向厉之华一瞥,那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王老五见状,怎不明其意?自己也十分讨厌厉之华,见他一个少年竟坐在次首,连自己也没挨上边,心下确是气恼,得苟才示意,当即大喜。如同神命难违。转身向厉之华喝道:“兀这小子!你算哪号人物,竟敢与苟仙长比肩共坐?屠庄主与众位英雄哪个不比你小子的资历为高,你却好不知羞地猴钻人群来了,还不滚到一边侍立去!” 厉之华见这王老五生得五大三粗,剽悍之极。他与苟才轻声说话时自己全都听到,见这人对苟才毕恭毕敬,一句一个仙长,不知这满脸雀斑的狗奴何时又称为仙长了,心里大感懵然。讥骂道:“我儿说得也有道理,只是缺些教养,说话比狗屁还臭。你若想与这位雀斑汉子挨肩而坐,也是可以,只是你身份还不够,你能来会英堂的一角而站,就已给你天大的面子,把你当个人待,可你却愿意当条狗,这位苟才兄还没喂你一点屎吃,你便替他瞎吠。我厉之华与你们这些下三滥的草木庸徒同堂而坐,一生的清誉尽染。还不速速给老子滚开!” 王老五又羞又怒。堂间众人听他言谈好是无礼,虽说此事系王老五的不是,但他此举,也是奉合众人心意,见厉之华口出狂言,讥讽所有人,无不扼腕大怒,均喝道:“小子无礼之极,如此浮躁乖张之徒,唯应厮混于内帏,今让你来庄中见见世面,竟傲劣起来了,难道还想上天不成?如此孩童,却不可教!” 屠世偈见众人动怒,也暗怪他把话说得太于造次,心想:“你武功虽高,但引起共愤,必成众矢之的,那也讨不到什么便宜。”立即劝止道:“各位勿怒,厉兄弟是年轻人脾气,只是说了句气话,大伙不必计较。” 众人愤道:“屠庄主不必再纵容,这少年不吃些亏,将来必惹大祸。” 屠破刀笑道:“厉兄弟言辞太于不恭,众位朋友要教训你,我可不敢屁护了。” 陶大水和严龙几人听了,心里暗笑,这次谁教训谁,却是难说。 楚楚见众人对厉之华发火,忙一扯他的衣角,说道:“别理他们。” 厉之华暗想:“这些人瞧不起我,每每与我作对,若再不理,更增其嚣焰,不给他们些颜色瞧瞧,却不知什么是厉害二字。”便加大讽刺蔑视口味道:“尔等乌合之众,却来这会英堂上现世,我瞧你们连狗熊也算不上。凭一些粗浅功夫去砍柴伐木倒使的,若来闯江湖,可是危险得紧。我劝各位吃杯茶后,尽快滚蛋。那位李兄却是个英雄懂礼的人物,小弟倒不敢不恭。” 李金心里原也有怒,见他又如此一说,也不便动气,只好说道:“厉兄弟不可造次。” 厉之华哈哈一笑,睥睨了一圈道:“哪位想来教训本公子,敬请尊便,我倒能挨他几拳几脚。” 王老五怒道:“你这小子,无礼狂妄,我先来教训你!”说着,探手向他前胸抓去。 厉之华气愤道:“凭你这条蠢狗也配抓本公子?”当下起也未起,右手伸出,反抓住他的手腕,手力到处,其腕骨已被扭折,随手向堂外扔去。王老五一个宠大的身躯,被他轻轻一送,直掷出三丈来远。“嗵”地摔在地上,一时难以站起。 他既已展了身手便不加敛回,一声大吼,众人只觉眼前有一黄影突一闪,刚欲出手去击,穴道已被点中。 厉之华身形有如一股劲速旋风,在大堂内旋了两三圈,对众人点戳拍打。众人越是慌乱,越是难以防击。须臾间,堂上除了屠氏兄弟和陶大水,严龙、李金、楚楚等人外,其余几十人不被点中穴道,就被打了一掌,或是身上兵刃被夺了扔在堂心处。 厉之华以快极无伦的上乘功夫制服众人后,随着一声大笑,飘落堂中,双掌向地上的兵刃斜扫,兵器被这股强烈的掌风一带,忽地弹起,有如暗器名家打出的众多暗器,哧哧嗖嗖数声微响,尽列插于墙壁之上。随即右掌向墙上兵器旋扫,只听“当啷”、“啪嚓”几响,墙上兵刃尽被从中扫成两截。 厉之华如风若烟,在堂中又来回闪了几闪,将群人穴道复以解开,又落于堂中。随后衣袖一卷,暗隐一股柔力,向几上的茶杯拂去。那茶杯受力动位,顺着衣袖,稳稳飞来。伸手接过,右掌又呼地一声向那张椅子扫去,掌风所及,那椅子滴溜溜地向他旋转而来,接着腾身一跃,那椅子已旋于身下,身子一落,稳坐于堂中间,杯中茶水丝毫没溢出一滴。这几手功夫劲柔相济,一气呵成,拿捏得不差累黍,妙恰至极。 厉之华坐在椅上,呷了口茶,左掌向前下方轻拍,那椅子却载着他又退至原位。然后把茶杯放于几上,微微笑道:“诸位均是老行家,资历如海,在下这点薄技可否行得江湖?” 此时,整个会英堂的气氛好似滞固一般。众人惊得屏气敛声,满座寂然,唯那些兵刃断落地上时,发出“嗡铮”之声还在堂中余音不绝。 如此寂澹良久,屠破刀首先大声喝采,屠氏弟兄及陶大水、严龙、李金等人更加鼓掌叫好,楚楚则是芳心喜极。几人喝采之声未疲,堂中众人也缓醒过来,一时之间,欢采如雷,声透堂顶,良久不息。众人虽被小惩,但见识他这等绝俗身手,尽皆骇异,哪有不敬服者? 正文 70、众星捧月 屠世与他三个兄弟只是听屠破刀说过厉之华的武功,但没真正见过,想他能在极短时间之内击败屠破刀和邬宽两人,本领当是极高。今日之见,更胜耳闻,不谓武功竟高到这等地步。无怪邱得仇抓其脉搏时,他显得从容不迫,若无其事;在堂上酒间游滑侃笑,十足富贵庭第的纨绔之气,却是个功夫高超的武林异人。这陶大水被邱得仇灌醉,掳其出庄,必是他出手解救而来。若非如此,谁可抵得住邱得仇一干人?这少年若到了三四十岁,自要成为武林上第一大奇才。 屠破刀、邬宽、严龙和陶大水虽见过厉之华的超俗之功,但见的均些刚猛霸极的身手,可这次见他轻功超绝,身快如电,掌力刚柔相溶,那取杯引椅之功,无不妙至巅毫,刀剑插壁之法,更是高精夺神。虽武林中亦有这等高手,若较身前这一文秀的少年来,恐怕还稍逊一色。人家年纪才多大?严龙却想:“我若身负他一半的武功,报仇雪恨却是不难。” 屠破刀大声道:“这又算什么高深功夫?” 众人正自喝采欢动,听他说出这番话来,无不讶异。暗想你难道武功较他为高? 屠破刀见堂上稍静,便道:“这几手不过雕虫小技,在庄外时,厉兄弟只出两掌,便击得邱得仇众人抱头鼠窜,狼狈而逃。半掌拍断邱得仇手中长剑;一掌把他的十几名弟子打得凌空飞出,死伤无数;再遥空一掌,把邱老儿击得狂喷鲜血,如今死活不知。我屠四生平自负刀法快极,可两人合攻厉兄弟,也没能在他身边走到三两招,他若以巨掌攻击,我俩早没命了。” 众人笑想:“你又有什么功夫,还自负刀法极快?说将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 厉之华见他说出这番话,心里大为不然,暗想你只顾说,陶大水和严龙的面子却是不光彩。道:“屠四哥的惊人刀法,可说天下无俦,小弟也险些命丧你手,若非你和邬兄手下留情,小弟焉能命存此时?” 屠破刀大笑道:“愚兄刀法虽快,于你而言,可就缓慢呆软了。” 众人见他夸赞屠破刀时言出诚悫,一本正经,不象有半丝嬉闹之意,见陶大水亦有钦服之态,众者无不惊骇。又想在席间戏耍邱得仇的必是厉之华,以此人如此武功,那两桩奇事自是不难做到。众人又开始对苟才半信半疑,暗想你若真是法术通天的仙人,为何见了人家的功夫便没了辙? 苟才清了清嗓子道:“厉兄弟功夫之高妙,那是前无古人,后稀来者,贯古横今不足喻。小弟在你刚进堂时,便已看出,因厉兄弟生得奇骨不凡,人间罕有,带有几分仙气,这一点需瞒不住小可。我在前天夜间偶发一梦:在洛阳城遇的那位仙翁曾对我说:‘在十八年前,曾点化过一个男童,这男童在二十多年后可以领袖天下武林,创出一番丕业来。这英勇侠义,睿智多策,为人处世更是不同流俗,在近期之内,便可出现。’仙翁让我多加留意,我当然细心观察,所以自见了厉英雄之后,忽想到夜中那梦,厉兄弟之表象与那仙翁所说得全然不谬。小可想我这位仙兄果已临此,我想验证那仙翁所说是否真实,便故加奉迎邱得仇,以得计逞,其次便是诱引厉仙兄动怒,我想福目得赏吾仙兄通天彻地之本领。仙兄果然不孚我望,不是神人仙士,怎可身负这等超凡奇技?那仙翁所云诚是极矣。小弟见了厉仙兄,可喜可幸,绝然好个人才!哈哈哈哈……”接着就向厉之华躬身下拜。 厉之华心里暗笑:“这雀斑汉子阿谀功底也着实渊绝深湛。”当下只微微冷笑,不加理会。 李金又思忖道:“若再得此人助之,天下何不重复李姓?” 那王老五面色黯然,惊惧之极,醒转之后,不敢进得屋内,唯哆嗦地侧立堂前一角,看似余悸未定。 厉之华走向前去,将他腕骨续接后,笑问道:“老兄还教训我吗?”王老五骇极,颤声道:“我……我我,你……你……”却是一句话难以完整说出,已抖成一团。 屠世偈喜道:“时已不早,大伙再去庖厅欢酒,喝他一夜!” 当下众人闻听,若众星捧月一般拥着厉之华和 楚楚出了会英堂。 苟才向屠世说道:“屠庄主,请吩咐些笔墨纸砚来。” 屠世偈不解,问道:“苟兄要笔墨何干?” 苟才道:“自管差人取来,小弟自有用处,我迟去片刻,让诸位略等一阵,小弟自会稍去一礼。” 屠世当下一笑 ,也不多问,吩咐家仆去取笔墨,自己则先去安排席座。 进入膳厅,但见百烛齐燃,亮如白昼,满桌的玉盏珍馐,比午席更具丰盛。众人争相给厉之华和楚楚拿巾端水,然后又争抢帮他斟酒。厉之华性情本是放纵不拘,见这干人如此不禁厌恶,甚不自在。 众人均想和厉之华同桌而餐,可屠世偈安排有序,无法尽愿,心里不免大感憾缺。 厉之华道:“小弟今席就和屠四哥,邬宽兄和陶大哥、严兄弟及李金兄一席。” 屠世呵呵笑道:“厉兄弟不说,在下亦会如此安排。今晚厉兄弟不可留量,我等弟兄直饮他日上三竿,连续三日夜!” 厉之华笑道:“小弟可无如此海量,等会还有一事相烦屠庄主呢。” 屠世偈道:“兄弟勿再客气,酒后有何吩咐,只要在下力能所及,当然倾之为弟。” 厉之华道:“小弟不敢屠庄主快人快语,豁慨爽直,小弟这先谢过。” 屠世偈问道:“此事可否紧急?” 厉之华道:“不紧急,明早再说也不迟。” 此刻,人均落座,酒菜已满。楚楚仍被安于内室与女眷同席。屠世早向众女眷说知, 这俊美少年乃是一个姑娘女扮男装。 这时只见那苟才满脸焕发之色赶将入厅。入厅便叫道:“我要与厉仙兄一起共杯!” 屠世偈忙道:“厉兄弟这桌人已坐满,苟兄与我同席罢。” 苟才见人家已经坐好,也不便再争,心想能与屠大同席共盏也是极幸之事,当下也不再论其它。 人齐定座之后,苟才起身道:“诸位英雄且静,诸位豪士且安。” 见厅间已无哗声,便清清嗓子道:“诸位今日吃酒之前,容苟某先言片句。那位厉英雄厉少侠乃苟某之仙兄,今日厉仙兄光临此处,列位能得见仙面,死亦不憾。苟某奉前师仙翁之嘱,有一贺辞该当此刻宣朗,名曰‘仙兄文武赞’,以贺厉仙兄贲临之喜,再以与诸位酒前醒因,深领仙兄之名范。” 言罢,从怀中取出一张长纸来,振嗓念道:“维绍兴安平之岁,异草争芳之月,月圆人集之日,怿贺仙兄临凡之时,济狂之足‘疯神行者’者,谨以群雄聚饮之刻,奉神翁嘱辞之旨,立厅中一角,赞告吾仙兄之风采云:仙兄神贲,若雷霆乍惊,倾盆滂沱!观其风华骇赞,武林澍福。草木为之葳蕤蓊茂;奇花为之扩蕊喷芳;青山为之雄峻;古松为之嵬然矫挺;绿水为之澹流乐潺;星光为之晶莹璀灿。龙迹及处,百兽共舞,千鸟争鸣,万花吐蕊,亿众当歌。仙袂飘飘,美愈圣神;逸情侠威,穷古止后,目若光剑、声宛高琴。满腹之章,仲尼唯望项背而羞也。仙兄之貌,佛匠神运;仙兄之怀,壑谷大开;仙兄之骨,天设地造;仙兄之神,万灵合为;仙兄之整体,穹宇之大集也!观其武功兮,惊神泣鬼;瞻其文笔兮,腾蛟起凤、人间无埒;究其美质兮,浑金璞玉又羞琛玮乏光;论其道德兮,佛菩及尘。仙风行也,万世恒春、人间出也, 彩拂临、神剑茫耀,幺麽殆尽。其情若何?苍穹无以比胸怀,其侠若何?日月休以媲光辉。言如排雷五岳、酒若大海三江。虽万物且敬且畏,果能动之一皮毛乎?天地所护,万众所拥,文成武德,尺寸千里。尽矣、至矣,人间万颂不足喻其一,可置十碑尽其镂,不得,百碑,不得,千碑,再不得,万碑也。若依再是不得,则易而纸张竹简千累万匹,镌以仙兄之劭品懿德。其之多,非汗牛充栋不成,十百之汗牛焉顸载吾仙兄垂世荣史可耶?果何人哉!乃吾仙兄厉侠,讳上之下华者也。聿嘘!美之至也,墨不胜颂之哉……” 苟才颂却,满厅众者无不相拊烈采,齐赞:“厉英侠文韬武略,特立独行,盖世无匹;苟仙长佳辞妙笔,所向无双。恰极,恰极死矣。” 厉之华听此谀雷聩耳,周身麻豆遍起,暗道:“抽筋剥皮之刑亦不及此为甚,却真难为这苟才怎生壮颜捉笔,赋此一番开古破今之媚辞,这不文不赋又非诔的篇赞,如来佛祖亦羞当的。”听此凶猛赞颂,又见群人吠形吠声地附合,心里大感厌烦。 正文 71、情定楚楚 苟才道:“厉仙兄龙凤之才,却座于此与我等共杯,何幸若斯!这第一杯酒,大伙便来敬厉仙兄这种不‘恃仙寡居’的齐天美德。来,共杯同贺!”说完,众人均随他站起,举杯向地下泼去。 厉之华暗笑道:“这哪里是欢宴,自己简直来此受罪的。”亦站起身故加说道:“在下只非一个混于内帏的膏粱恶少,何德何能敢劳众位捧宠?若再加客套,在下可要受羞不胜,避而出走了。” 其中一人道:“厉少侠英豪神勇,谦心虚怀,且不伐其能,实乃年少德高,硕大无朋,我等凡夫俗子怎可较之?”另一人道:“厉少侠乃千古唯出一人也,这是江湖之福,武林之盛的瑞兆,大伙敬你一杯酒又算什么?万杯同贺,也不足表以大伙的歆慕之心。” 苟才道:“哪位说厉仙兄是个厮混内帏的膏粱恶少?得罪仙人,可要死无葬身之所。” 如此媚沸谀腾了一阵,才开始正式落座饮酒。酒至初巡,苟才便端杯来敬厉之华。 厉之华虽讨厌此人,但当众之面,也不便拂其之意,便与他喝了一杯。接后,白翅龙和白翅飞也来敬酒,无奈,也与他二人干了。余者见状,个个争先恐后,鱼贯敬至。 厉之华笑道:“在下酒量甚浅,器小易盈,喝遍诸位却是不能。众位心意领了,在下与屠庄主和各位同干两杯,以表谢意如何?” 众者见敬酒的人太多,挨个来喝也感不成,只是暗怨自己落了后,没抢先去敬。 厉之华便与屠世偈端起酒杯,起身与众人连喝两杯方止。众人齐声赞道:“厉少侠果真酒量若海,可充万舸逐流!” 厉之华见他们凶夸狠赞,心里想笑,也懒得再去理会。 李金道:“厉兄弟可是艺成后刚刚下山来么?” 厉之华道:“小弟乃去昆仑有事去办,途中幸邂屠四哥,受邀前来。” 李金道:“厉兄弟文武全才,不知你龙行何处?能否见告在下?” 厉之华道:“李兄过奖,小弟正值肄习之期,尚未曾走动江湖,所以小弟见识鄙浅,今日英雄虽多,却都不识得。” 李金道:“厉兄弟说哪番话来,今日大家可不都认识了?不知厉兄弟将来打算如何,凭你的一切,功名富贵均可取达,届时愚兄可要带酒谒访,是否还能识得我,可就难说了。哈哈哈……” 厉之华也笑道:“托李兄金言,你瞧小弟今后能达至何等官职?” 李金道:“愚兄不讳言辞,望弟勿介。” 厉之华道:“李兄但说无妨,小弟可是那爱介意之人?” 李金道:“凭弟之文才武德,出将入相自是绰余。若逢英明之君,自不消说得;若逢昏庸之君,先哲比干与鄂王岳飞则弟之效镜。今日朝政,小弟不见风使舵难能成愿也。这可不是以文武忠义来取,而是靠奉迎献媚能得到的。此一点,可就令人难煞了。” 厉之华道:“多谢李兄贴金和指点。可小弟天生不是做官的料,也不愿奢望。虽小弟有出将入相之才,可要辜负李兄之望了。”说完,哈哈大笑。 李金又道:“厉兄弟身负奇功,怎可无视百姓之水深火热?若逢英明之王,你可愿为之?” 厉之华道:“我等华夏有志男儿,无论明君昏君,报国为民乃是义不容辞之举,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乃我等侠士之大本。这几点,小弟倒不敢忘落,若以此为梯,去攀个大官大宦,在下却懒为,我却喜欢自由自在,在外交朋处友。” 李金道:“厉兄弟难道就没其它志向了么?” 厉之华笑道:“有与没有倒不算什么,只要自己能随心所欲地快活逍遥,何必让那志向而累及自己拘羁于框内?爱国惜民,非小弟之志向,而是天下万众的本份。” 李金见自己旁敲侧击不为其所动,也只得暂搁,笑笑道:“厉兄弟有如此侠胆胸怀,令人可敬可慕。愚兄对厉兄弟实感一见如故,咱俩性情雷同,厉兄弟西行归时,望能去在下寒舍处喝杯水酒。” 厉之华道:“小弟今后定至檀府拜访。”说完,二人干了两杯。 厉之华见时已不早,屠世偈等人划拳呼酒,酣畅淋漓,又不便邀他说话,便将屠破刀叫出厅外。 屠破刀出厅便笑问道:“厉兄弟邀我还去打架么?” 厉之华笑道:“谁还敢再与你打。”遂将远行昆仑和托护楚楚之事向他说了。 屠破刀道:“小题大做,这事好办。让姑娘和我侄女们一起住是了。后天我和邬宽还需去趟襄阳,正可顺便去她家客栈,再给她父母一百两黄金作聘礼,那俩龟……你的大岳父岳母定当高兴,他们哪寻得这等乘龙快婿?” 厉之华心下大喜,道:“多谢屠兄。金子我不曾带来,过会我到房间去取。” 屠破刀道:“你怎这样小瞧我屠门山庄,万两黄金亦拿得出,还让你出金银?忒是可笑。这事朝我说就行,给我大哥说不说无所谓。不然,我向他说,你就放心罢。” 厉之华道:“小弟明日便得启程,出来日久,师父定当悬挂。况今时已晚,小弟与姑娘还有些话需说,我想先走一步。” 屠破刀道:“随你的便。若不以为他们到我庄来,儿子愿同他们一起吃酒,这些猪狗之类交他们做甚?也不知老大是怎生想的。”遂叫来一个庄仆,让他去把厉之华的住所整理一番。然后二人回了酒座。厉之华见事事安排妥当,心里高兴,又与陶大水和严龙等人对饮两杯。 厉之华道:“各位且慢用,在下酒量不大,吃了些酒,便生困倦之意,小弟先行一步,望诸位见谅。”说完,向几人抱拳一礼,也不愿让其他人知道,便出了厅外。 出厅不多时,只见楚楚也被叫出。屠破刀随后又叫来一名家仆,吩咐道:“你带厉公子二人去傍山阁,再送些茶水果点。” 那家仆道:“是。” 二人向屠破刀别过,随那家仆行去。 到了傍山阁,见这楼阁傍山而建,西临小水,有一白桥卧波。阁边置些矮树花草,此时皓月当空,愈增身处之景清秀别致。 三人入内,家仆放了茶水果点,道了声安,带门离去。 但闻房内阵阵芳香沁鼻,四壁红烛悬燃,牙床绒衾,无一不全。东首紫鼎中焚着荪香,满室温香徐绕,使人神魂荡然,难按心猿意马之欲。 楚楚见自己身处此境,心头总是突突急跳,羞骇得始终低着头儿不作声。 厉之华见她这般窘态,被红烛映照之下,柔美之极,简直不可方物。便笑道:“还不原形毕露,此间敢莫有第三人不成?” 楚楚羞道:“这样不是更好?若有人来时,会认作我是个男子。” 厉之华道:“我又不是与你结拜兄弟,别人见了又能怎样?” 楚楚道:“我如此装扮,难道便真成了大男人?若真变成个男子,却是好极。” 厉之华笑着走近,道:“我来为姑娘卸妆。”取了她头上的幞巾。霎时,一头乌亮的瀑发披垂而下,散发出一阵兰香。厉之华精神一颤,难免去非非入思。 楚楚除了外袍,露出红装,愈显娇娈无伦。厉之华赏之暗道:“老天待我亦算恩尽义至了,真儿和她哪个不是外秀慧中,清丽绝俗?我厉之华不知怎生修来这等福运。”见阁壁一侧另有一个小门,便走过推开,一阵花香扑鼻而至。出门一看,原是一条长廊,于此眺下,房舍栉列齐整,南边大厅内灯火通明,自是筵厅酒席未散,隐约可闻得醉言欢语之声传来。不由笑道:“明月、鲜花、温室、佳人,对了!还有酒香欢语,确真是良辰美景,天地为缔。” 返将回屋,见楚楚早已换了裙钗,坐在床上羞得低头弄襟。向她笑道:“我们今日开先古之大河,创今后之无有,这也就是江湖中的豪礼豁风,你可觉得委屈或不妥?” 楚楚羞道:“假如这个世界唯剩我们两人,难道还要等第三个人出现才可……才可……”说到后来,声细音微,脸上大红。 厉之华心想:“真儿与我定身于先,可结拜夫妻却是她后来居上。”虽心里稍觉有些对不住朱淑真,便今晚已成如此情景,若再抱元守一地誓于前盟,则更加对不起楚楚,何况朱淑真也没拘于他的别恋。想至此,便将紫鼎搬到廊间北侧,转身笑道:“我们还要鸣放鞭炮么?” 楚楚羞悦道:“最好把今早庄门迎候咱们的那些鼓吹手也一并请来,或者你去昆仑将你师父请来,我回家再把爹娘叫来,岂不明正?” 厉之华笑道:“瞧不出你竟这般幽默风趣。” 二人来到香鼎之前跪倒,厉之华道:“今日花草为媒,星月为证,我厉之华愿和楚楚姑娘结为终身伴侣,此心不渝。” 楚楚也道:“今日花草为媒,星月作证,我楚楚愿和厉之华结为终身伴侣,此心永远不悔,永远不渝。”然后两人连磕三个头。 正文 72、与伊别离 起身后,将香鼎又搬回原处,回手将廊门亦关上。厉之华走到床前,说道:“这锦丝帏帐却是极好,但美中不足是上面少两样东西。” 楚楚问道:“少了哪两样东西?” 厉之华笑道:“少了一对水鸭。” 楚楚笑道:“怎能是水鸭,应该是鸳鸯,是少了一对鸳鸯。”一言刚了,突然醒悟,臊得脸通红,嗔道:“你好坏。” 厉之华见状,心中一荡,走将过去,就唇去吻。楚楚心惊神颤,羞不自胜,忙要佯装摆脱,却早已被他捉住。楚楚惊吸一口气,嗓喉微微动颤,也不由迎以香唇贴将过去。二人劲臂缠搂,舌绕齿磨,此呼彼吸,良久不歇。 左臂挽其纤腰,右手则给她去钗拔簪,轻解罗裳。他手若滑蛇,及触彼肤,感觉柔滑若脂,直是心惊肉跳。抽出右手四下轻挥,烛光随之澌灭,一片银光却泻窗而来。见她霓裳飘落,裎体如玉,不禁血涌狂奔,浑身燥热难当,轻抱软玉,颤置于床上,蝉帏拢落,一时如鱼得水,如旱逢霖。厉之华对此已算过来人,自是轻车熟路,挥洒自若。楚楚惊羞欢颤,嘤呻起伏。总喜幻梦已遂,百般柔顺,协其作法,直感仙畅淋漓。 斯时,月色敲窗,牙床吃力,罗锦之中,端的仙境诱人。有“眼儿媚”一词为证。 词曰: 芳心娇容韶光华,有处辄为家。牙床 玉枕,压香玉卧,醉抱琵琶。 翕 目渴求爱津潺,月娥妒挑纱。万种风 情,尽呈其妙,羞煞春花。 合欢完毕,云衾合裹,自有许些温声柔语,悄话诉说,其缱绻之情,难以尽述。 翌日清晨,二人整床洗嗽完毕,思之昨夜之景,犹如欢梦一场。此刻楚楚已不再扮作男装,披红着绿,画眉涂脂,愈加光艳照人,秀美绝俗。 厉之华见之笑道:“还记得前朝朱庆馀有首诗说得极有趣么?原意虽是与你不同,但乍听起来,却宜恰于你。” 楚楚问道:难道是那首《近试上张水部》?我曾见过那首诗,不过时间长了,便记不清说的什么。”她怎不知这首诗?只是赧于诵出。又说道:“这首诗我倒忘了,你吟来听听。” 厉之华道:“我幼时倒读过这诗,如今再吟不知能否吟得完整。这四句诗好象是:洞房昨夜燃红烛,待晓堂上拜舅姑。妆成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可时无?’吟得可没错罢?” 楚楚笑道:“错不算大错,只是给人家在每句上改了一字。” 厉之华道:“我幼时就熟读这首诗,此乃朱庆馀在考试时写给主考官的,暗询自己考得如何,因此用这别出机杼的方式写了该诗在卷上。我吟得绝非有错,不然你吟遍正确的我来听听。” 楚楚道:“我记得这四句是: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你刚才将诗中的停、前、罢、入这四个字改成了燃、上、成、可,四字了。” 厉之华笑道:“骗你吟读这首诗,当真令我大费脑筋,你这眉画得简直入时之极。” 楚楚当即醒悟,娇声嗔道:“我愈是傻得厉害,你愈来取笑我。若再此,我便装个哑巴不去睬你。” 厉之华笑道:“你若作个哑巴,我便装个聋子可好?” 说得楚楚粲然一笑。厉之华见她笑靥如花,不禁又贴唇去吻。楚楚慌道:“这大白天,别……”虽是如此说,却也就唇吻合而去。 柔昵一阵,厉之华才道:“我今早便需离去,时不甚久,即可回来。” 楚楚见他便要离去,心中难过。 厉之华道:“这有二百两黄金,还有一百两银子留与你以后用。” 楚楚道:“我临来时,已带有不少银两,足够自己使用,我一人又不买些什么,还是留你作盘缠罢。” 厉之华笑道:“这些黄白之物,我多得是,永远也用不完,带之远行,也算累赘。” 楚楚道:“我还有一张银票,虽是不多,也可带上,反正累不着。”接从自己包内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来。 厉之华道:“我也没闲空去寻银店兑换,再说我包内还有许多金银。”见她执意要给,也只好收下。 这时只听有人在外“嘟嘟”敲门,厉之华开门一瞧,见是一个家仆端些洗漱之物而来。 那仆道:“大庄主和四庄主均在阁下等候,先让我送些东西来,其实是让小的探探公子有没起床,他们不好前来罢了。” 厉之华暗笑这人说话倒是实诚,便即道:“快快有请二位屠庄主。” 那家仆放了盆中等物,偶然间抬头看见了楚楚,见她如此美貌,不由一惊,羞得满脸通红,紧忙转头便走。他本就站在墙边,这一激动慌张,砰地一声,脸颊却撞在墙壁上,登时半个面颊肿将起来。 厉之华见了大感好笑,又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愧疚感,感觉此人相貌委实不佳,若稍有一些英俊之气,即使撞个头破血流,也不会为此存有愧疚同情之心。 那家仆面颊被撞,羞窘得更加厉害,忙得趋步而离,不料这次更加忙中出错,忘是楼阁,却当成了平地而走,台阶又陡又长,这一脚踏空,扑嗵一声,整个人横滚竖抢向楼下跌去。 厉之华见状大惊,急忙一招“大鹰勾蛇”,俯身下冲,右手急探,抓住那家仆后领,左足向后猛力一蹬,二人身子疾如射丸向前飞出。 屠世偈道:“好兄弟,果真豪气冲天,在下能交上你做朋友,死亦无憾,哈哈哈哈。”接着又道:“小弟今日要离,在下没别的贵重之物相赠,惭愧得紧。这有薄礼一份,不成敬意,望厉兄弟收下。”揭开黄绸,露出十只大银元宝,三十个大形金锞子。每只元宝约有五十两重,那三十个金锞子也足近百两。楚楚见了不由一惊。 屠破刀道:“这白银五百两,金锞一百两,不足给厉兄弟买杯茶喝,算我和老大几兄弟的一点小心意。”屠世偈也道:“就算我们给你在路上添几碗酒钱。” 厉之华忙道:“这可万万使不得,小弟在此感蒙至爱,心中已十分过意不去,小弟不缺盘缠,二位兄长的厚义,小弟心领,永远难忘!” 屠世偈笑道:“象厉兄弟这等人物,出门在外,就需慷慨行事,难道嫌少了不成?我也不再多给,多少就这些,若真嫌不够,让老四再去帐房取来。”说完,托着乌黑的长须,哈哈大笑。 厉之华见二人如此豁爽敦然,心中更是感激佩服,向二人一拜道:“二位兄长瞧小弟可是那重利之人?我们既是情厚的朋友,小弟若缺了银子使,不用两位兄长说,我自会张口去要。钱财虽每个人均爱,包括小弟。不过我却爱为富不仁,奸官恶绅之财;疏财仗义者的财,小弟却不爱,唯爱他的义和他的酒。” 兄弟二人闻听他言,甚是敬佩。屠世偈言道:“厉兄弟如此言论,在下听之感愧,屠某虽谈不上疏财仗义,但赠以微礼却非滥赠他人,我所赠得均为英雄豪杰,有侠有义之者,那些武林败类和沽名钓誉之徒,在下只不过酒饭一顿打发便了,跟他们还谈什么情,论什么交?在这庄中,我所看重的你是第一个,其次便是那陶大水和李金。厉兄弟若再不收,倒是瞧不起在下了。” 厉之华说啥也不愿收。屠世偈无奈,只好笑道:“既然厉兄弟如此,在下就不再免 强了。” 这时只听楼下一声马的嘶鸣。屠世偈道:“在下也不再挽留,马匹已经牵来,厉兄弟既然要走,就快去,免得让其他人看见,麻麻烦烦。”说完和屠破刀先下阁去。 楚楚此刻已将东西帮他收拾好,见他即离,不禁一时泪下。拭了拭泪,强颜笑道:“你回来时,需给我买件漂亮衣裳。” 厉之华自亦不忍,吻了吻她那馨香的秀发,也笑道:“我要扎个风筝去月宫,把嫦娥的那件云裳借来与你,你若穿上,比嫦娥仙子定要好看。” 楚楚娇柔道:“你若去了月宫,将我也一并带去,我好想去月宫,看那嫦娥生得如何美丽。” 厉之华心里笑道:“我只不过逗她开心,倒以为我真有本事能去月宫,这楚楚姑娘当真不通世务之至。”乃笑道:“等我回来给你买件漂亮的衣裳,咱俩再坐上大风筝去月宫,让嫦娥也瞧瞧咱们地上的仙女有多么美丽。” 楚楚悦道:“你可别骗我。” 马又一声嘶叫,将两人惊醒。厉之华道:“屠庄主他们在下面还要等候。”说完去收拾包囊,突见桌上的金银二人没带走,便找块布包起,遂下阁去。 厉之华见楚楚此时泪如雨下,心中极是不忍,只得腾身上马,冲她嘻嘻一笑,别去头去,向马一拍,那马前蹄抬起,一声长嘶,放蹄奔去。 正文 73、兄弟情深 奔至庄门,见屠氏五兄弟正已在门前等候,几人身后,则和昨日进庄时一样,是他们的一些子侄晚辈。这些晚辈们原觉厉之华是富贵家的子弟,昨晚听自己的父亲说他武功如何高绝,才大为钦佩,今日相别,均极为恭敬,面露亲近之色。 屠世偈道:“厉兄弟,在下就不远送了,让我四弟去送你一程。”言未住,只听远处有人喊道:“我也去送厉兄弟。”众人抬眼去瞧,见邬宽正骑着马向这边奔来。厉之华见了,心中大喜。 此时鞭炮骤响,乐鼓齐发。厉之华见自己离庄时还如此礼待,更是感动,腾身落于马上,向众人一抱拳,和屠破刀、邬宽两人夹马出庄。 屠破刀道:“我倒真想咱三人去游几年江湖,寻上几个对手打他一架,也总比在家囚着要好,可老大总束着我的手脚,说江湖中处处险恶,人心狡诈,防不胜防,象我这等毛粗之人去走江湖,让人家卖了还要去帮人家数银子。我瞧老大这话也忒玄乎,谁要敢卖我,老子一刀将他全身皮肉削个干净,岂能再有给他数银子的道理?” 厉之华笑道:“大庄主只是打个比方,是说江湖中人人奸诡,坑害了你,你也感觉不到,有时反会赞他好,这岂不是被卖后反帮他数银子的道理?” 屠破刀急道:“谁要把我卖了,我就用刀削他一身骨架!说八成,不!说十成也不会帮他数银两。” 厉之华心中好笑,暗想屠破刀偶时却浑得不可理喻,和那江边所遇的黑脸青年倒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得笑道:“我们只是比喻江湖中形形**的人事,哪个敢出卖屠四哥,除非他胖得厉害,想减轻些负担。” 屠破刀道:“这也好办,只要是肥胖者想打我的主意,我干脆就一刀把他宰了,岂不干脆利索?” 邬宽听了,乘于马上嘿嘿一笑。屠破刀啐道:“笑甚么!你小子懂个屁,我瞧你长得肥肥胖胖,莫非想卖老子不成?”邬宽闻言,敛笑不语。 屠破刀又道:“你小子若要卖我,最好把我卖给你姨娘,你有一小姨,长得却不坏。” 厉之华见邬宽脸上窘得通红,忙替他遁词道:“邬兄怎会知小弟今早要离庄?” 邬宽见问,竟突嘻笑道:“因今早五叔让我找四叔去杀猪,庖厨等着中午用,说四叔杀猪杀得快,又听四婶说去厉兄弟那,我走到半路,听人说厉兄弟出庄走了,我便急忙去马场牵马。马场门却锁了,我只好爬过门去,听刘秃房里有动静,我脚步迈得极轻,刘秃没发现,他的房门半闭着。我一瞧四叔,你猜他怎么着?他和一个满脸麻子的嬷嬷 浑身脱得光溜溜在床上正做戏哩。我在门缝看了好长时间,他俩也没发现我。”厉之华听他言谈走题,不禁想笑。 屠破刀没等他说完便骂道:“去你娘的,你小子把话说清楚,甚么你四婶去厉兄弟那里,我啥时又去刘秃那了!就算我和那嬷嬷在床上做活,也不该你小子去看,瞧你平常一语不发,却是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平时象个哑巴,今儿谈这事倒挺顺溜,大放连环屁,惹老子和厉兄弟不快。” 邬宽被他这几句话羞得脸上大红,急道:“你……你怎可羞……羞侮我?” 屠破刀道:“还羞侮你?老子还打你呢。”说完,一拨马头,反手一掌,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邬宽脸上。 邬宽被他险些打落马下,心里又羞又冤,竟又要哭。 屠破刀道:“他妈的再哭,老子先把你卖了,然后再让你帮我数数卖有几两银子。” 厉之华见他二人如此,心想这两位是个实实在在的大活宝。这邬宽只因说话太快,两句话没加停顿,却按一句来说,使人乍听之下,自然听得是屠破刀和那张嬷嬷发生的事。于是劝道:“四哥脾气怎这等火爆,邬兄只是说溜了嘴,你也不该动手打他,再说你俩形影不离,更何况邬兄的年纪也比……” 屠破刀插口道:“你可是说他年龄比我要大?我即使是个吃奶的婴儿,他是个百岁的老头,在我跟前,依然是个顽童,老子走的路比他过的桥还多,吃得饭比他吃的盐也要多。” 厉之华忍俊不禁,哈哈大笑。屠破刀诧然道:“你笑啥,难道我说错了?” 厉之华笑道:“屠四哥说得挺在理,怎说错了?” 屠破刀道:“那你笑做甚?” 三人一路如此,却也欢快,不觉间,已行有三十来里路,前处不远便有一小集镇。 屠破刀突然叫道:“我想起来了!” 二人听他猛一声大叫,俱被惊得大愣。 厉之华懵然问道:“你想起什么了?” 屠破刀显得气采飞扬,笑道:“我想你刚才为何发笑。” 厉之华心想:“怎道这一会他极少说话,却在想我刚才为何发笑一事,这人当真有趣。”便笑道:“你猜我刚才为何笑?” 屠破刀道:“我把刚才那两句话说倒了,应该说我过的桥比他走的路还多,吃的盐比他吃得饭还多才对。” 厉之华笑道:“我们走了大半天,肚子也饿了,今儿我做东,去前面集镇小饮一番,看你吃得盐多还是邬兄吃得饭多。”说完,三人皆哈哈大笑,一提缰,放马前奔。 集镇虽说不大,却甚也熙攘。屠邬二人对此镇似很熟悉,左拐右拐,便到了一家大酒店。厉之华抬头一瞧,见酒店牌幌上赫然写着“人肉酒楼”,心里大感讶异,便向二人问道:“这家酒店为何用这个怪名,瞧此酒店上的匾名,即使不吃也感恶心。” 屠破刀笑道:“这家酒店在方圆近百里大是有名,其酒菜味道与众不同,并非真的是用人肉做菜,而是用其它禽兽之骨肉外包面团,做成人体模样,乍来此处之人见此,无不惊骇,所以这名声也就广传了。” 厉之华恍然道:“无怪人常说‘奸猾商人’这四字,果然如此,这等古怪稀异之法怎生能想得出来。今天小弟就当次妖魔一番,来吃顿人肉,尝尝味道究竟怎样。” 三人入得店内,但见食客满堂,喧哗充耳。店掌柜见得屠破刀和邬宽二人,迅近前唱个喏道:“原是屠四爷和邬爷到了,好久不见,快请坐,快请坐。小二,上茶。” “来了──”一声长音,只见一小厮提来一壶茶,见了屠邬二人忙咧嘴笑道:“屠四爷好,邬爷也好。” 屠破刀道:“龟儿子,这位是你厉大爷,为何不来招呼?” 那小二见厉之华年纪似乎还没自己大,但见他衣着华美,神态不凡,忙又唱个喏道:“厉爷好。三位爷请坐,小的给三位倒茶。”那小二顺手拿起三个茶杯,排成一列,来回倒了三趟,三杯已注满茶水,手法特是娴熟。 屠破刀向那掌柜的道:“喂,阴间鬼,可有雅座?和这些污七八糟的人坐在一起吃,忒是丢身份。” 厉之华听他称掌柜的叫“阴间鬼”,不禁愕然,心想掌柜的开这“人肉”饭店,阴间恶鬼才杀人或放入油锅炸吃,这掌柜的无怨人家称之“阴间鬼。” 那“阴间鬼”笑道:“真对不起四爷,楼上五桌尽被占满,才开席有一盏茶的时间,若你们早来一刻好了。三位先喝茶,这东间房内几个客官马上就要吃好,待会去那用酒可好?” 屠破刀道:“也罢。若非让我这位朋友来尝尝这儿的人肉味道如何,我却懒得等。” 那掌柜道:“屠爷欲要什么菜?”屠破刀道:“一个美女头,三只金莲足,外加绣 花手三只。” 掌柜道:“三位爷稍等。” 屠破刀向厉之华又笑道:“这‘女人肉’是用猪、兔、羊等肉做成,‘男人肉’则用牛肉或马肉做成,其味较‘女人肉’自然有咬头,只是好塞牙,没牙棒却不成。这‘女人肉’味道略甜,咬起来滑腻,确有那种味道。哈哈哈哈……” 厉之华听了,脸上羞得火烫,笑说道:“我们别吃这些东西,好感恶心。” 屠破刀道:“这种菜挺是昂贵,一般人想吃却吃不起,因为做这几道菜忒麻烦,光一个‘美女头’即需一个多时辰才能捏好捏得象,咱先搞其它几个小菜,慢慢等那三道菜就是。”说罢,又叫道:“阴间鬼,炒盘人肺,凉炸人肠,爆炒人肚,再弄盘香椿拌人脑,抱两酝‘阴阳红黄酒’来。”那掌柜拉着音传道:“凉炸人肠伴人脑,清炒人肺加人肚,四菜各一盘,再加阴阳酒两酝──” 厉之华听这些酒菜之名取得腥臭下流,却又不太喜欢,心想:“这家酒店竟些腥臭之物,若换家酒店,人家把菜已吩咐了下去,又是屠四哥选的菜,却是难办。”稍刻说道:“那掌柜的外号叫‘阴间鬼’却是好笑。” 屠破刀道:“他姓殷,名叫坚贵。因这名和‘阴间鬼’三字差不多,所以大伙均叫他‘阴间鬼’了。”厉之华闻之恍然。 正文 74、又起事端 屠破刀又道:“这店里的荤菜,却要加上‘人’字,那人肺、人肠和人肚,便是猪肺、猪肠和猪肚,那香椿拌人脑则是香椿拌豆腐,至于那‘阴阳红黄酒’虽听起来恶心,倒真不是用男女的……” 厉之华笑道:“好了,好了。咱们今个不成苍蝇便成了妖精说着,直是摇头撇嘴。 屠破刀哈哈大笑。 时不多长,那东间房中客人已食毕,小二忙得进去收拾打扫。屠破刀叫道:“收拾干净些,把那些人身上留下的臭气也给驱走,免得老子几个恶心。” 那刚吃过酒的几人走到掌柜处正准备算帐,听屠破刀言中侮骂嘲讽已方,无不愤怒。其中一个二十四五岁的青年向他怒道:“这位朋友刚才是说谁的?” 厉之华见他们共六人,均是劲装结束,年纪均在二三十岁左右,个个身带兵刃,吃得脸红,个别人的眼角还挂着乳白发亮的眼屎,使人瞧得恶心欲呕。见他们发怒,心想要坏事,屠四哥这一嗓子喊出,就怕要喊出场架来。 屠破刀对那人的怒责有若无闻,仍自叫道:“小二,你这龟儿子听见没有,刚才有人放了声臭屁,难闻得要命,赶快驱走,别惹老子不快。” 众食客听他故意讥骂这几人,无不大笑。这一笑,那六人登时大怒,其中一人吼骂道:“谁敢再笑,老子毙了谁!”这人说完,走到屠破刀近前道:“小子胆子倒挺大,刚才骂谁的?” 屠破刀见这人年纪三十一二岁,身材高瘦,目露精光,两鬓处鼓起个疙瘩,一瞧便知此人是个内家好手。冷笑道:“我瞧朋友你想找茬,老子什么时候说你了?在这酒店吃酒者许多,你来叫嚷个屁,敢是做贼心虚?劝你结过帐尽快走路,别惹老子发火。” 那人虽是大怒,一时却不发作,目悬凶意,向他们三人瞧去。见他三人除了屠破刀生得剽悍外,其他两位一个白白憨胖,面无表情,另个则是位面目俊秀的少年。这人扫了他们一眼道:“朋友是哪条道的?” 屠破刀道:“老子是官道的。” 那人又忍怒道:“发什么财?” 屠破刀笑道:“捕凶杀人。” 又问道:“哪个承第?” 屠破刀道:“哪个也不称弟,均是你老子。” 那人怒极,伸手向外一指道:“出去亲热!” 屠破刀道:“谁和你亲热?我又不真的是你老子。” 酒店中人见他们顷刻间便要打起,俱吓得往外避身。那掌柜走来劝道:“四爷,酒菜准备好了,三位尽快去用。都是玩笑,不可当真啊。” 那人哼地一声,冷冷地道:“这位朋友只怕享用不到这顿酒菜了。” 屠破刀也笑道:“这位朋友今天吃了酒菜可要永远装在肚里,不需再吃饭拉屎了,却是极便宜了你。” 厉之华见这场架要千钧一发,走上前劝道:“几位老兄息怒,我这位哥哥爱说玩笑,大家不要伤了和气。” 那人对他理也不理。冷笑道:“好,我看今后是阿老拉不出屎,还是点崽拉不出屎。说个道罢。” 屠破刀武功虽高,却少得江湖阅历,那汉子说的切口和骂人的话,三人却都听不懂。 屠破刀对“拉屎不拉屎”这几字听得懂,知道是说今天有一个死活。接向那掌柜笑道:“阴间鬼,你今个要不要真人肉?” 那掌柜苦着脸道:“四爷行行好,我什么肉也不要。” 那人等得心急,见屠破刀对自己不加理睬,当即手掌成钩,狠向对方咽喉抓去。 屠破刀情急之下,忙向右闪,这人出手时无半分朕兆,而且极快。屠破刀躲得虽也很快,但喉部仍被那人抓了一条血道。 屠破刀唰地一声抽出长刀,骂道:“你奶奶的找死,今后非让你没屎拉不可!” 那人如影相附,向屠破刀咽喉眼睛等部位疾抓狠戳,招数凌厉狠毒。 屠破刀见这人出手狠毒,心中大怒,对方出招实在太快,手中长刀却无暇劈出,闪过对方一指戳来,一个空翻,落在酒店之外的街道上。他此刻已有发起进攻的机会,看对方又一爪向喉锁来,长刀迅极直进,唰唰几刀,快得难以形容。 那汉子见自己几招内便击退对方,就不再拿他放在眼里,见他虽手中持刀,但自己艺高人胆大,想空手入刃,把对方的长刀夺下。该人想得却美,可疏忽了此时对方那柄究竟快慢如何。 这人手爪长探,猛觉眼前寒光耀眼,冷风侵面,不由心里骇极,刚想抽回手臂,可为时太迟,只感手臂一阵剧痛,皮骨肉筋发出砉砉相离声,手臂瞬间竟被削成一条骨架,在微微颤动,痛得大叫一声,腾身疾退。 满街之人见状,尽皆骇异,有的悚道:“这是屠门山庄的屠四爷,谁敢和他厮打?” 其余五人见同伙命在顷刻,无不惊惧这人刀法神速。于是,挺刃杀去。个个招数凌厉,迅速狠极。 邬宽此时早已穿出,铁梃横扫直点,七人顿时打成一团。 街上行人和摆摊小贩们见这场拼杀,吓得四散远逭,有的连摊子也不遑去收,整条街登时让出个场地来。 屠破刀刀法虽是极快,可围攻的人多,对手个个也是武功很高,内力深厚。他虽然也砍中几位,但伤得不重,无暇来削个痛快。对方也虽也忌惮他的刀速,但均凶悍异常,受了伤后,仍是不惧地狠命进攻。 厉之华见在店门前对方几人武功不低,恐时间一久,屠邬二人会有闪失,庄内众人知道他俩相送自己,若受了伤回去,自己下次可无颜再去屠门山庄。 想至此,高声叫道:“二位哥哥且退,容小弟也来试试拳脚。”叫声甫定,身子已如箭射穿出。 屠破刀和邬宽听得厉之华大叫,便笑道:“好,这几个小蟊贼就留给厉兄弟去教训。”说罢,疾劈几刀,逼退两人,和邬宽迅退而出。 这五人哪肯放过?仍附影随杀。厉之华疾迎近前,左手长探,已抓住一人手腕,猛向右推,又一个后踢,踹倒一人,紧接一指戳中原先那人肩贞穴,施展近身擒拿手法,肘撞指点,抓肩切膝,身法轻快有如猾貂,可说一路是批亢捣虚,不消多时,这几人皆被他尽数打倒。 这几人见一个少年武功竟如此高强,无不骇异,暗惊道:“我们一路上也打斗过几次,无逢敌手,不料在这个不甚起眼的小镇上就伏有绝顶高手,就是令主亲临较战,也恐怕难胜。”几人歪在道旁,仔细打量他三人。突有一人摘下弯弓,从囊取出一支圆头羽尾的箭来,向天射去。只听“嗖”地一声,那花羽箭闪出一道极为刺眼的绿光飞向高空,“啪”地一声大响,登时化作无数个多色火光,向四周“呜呜”怪响地散去。 屠破刀见状怪异,哈哈大笑道:“王八羔子,知道我兄弟的功夫厉害,心里暗赞,恐怕我们不知,便放出个大烟花炮竹来喝采示服,再放一个让老子仔细瞧瞧。” 厉之华心里暗想:“这人射箭是发出的信号,他们的内帮人众必在近处不远,看来一场厮杀定难躲过。”便向屠破刀道:“把这几人先暂押一起看护,他们的人马上就要寻来厮杀,若咱不敌时,他们的人被咱擒住,我们要脱身也容易些。” 屠破刀道:“他们的人怎会这么巧寻来?即使多来几个,又有何惧?” 这时,忽听不远处一声呜呜长响,紧随后,四面八方均有响声斯应,这响声愈来愈近,顷刻间,便已近几十丈外。 此时酒楼店铺,商贩闲者无不退离闭户,人人均恐沾到自己身上,各龟缩于房内或从巷口逃遁,有个别胆大的,便闪条门缝或攀树上房,去惊观这场即刻就要血溅骨崩的混战。 围聚过来的人约有七八十之多,令人暗异的是每处人群中,皆有大多女子在内,或刀或剑,或钩或刺,阳光映下,寒气凛人,耀眼生辉。这些女子服饰与众不同,身围短裙,彩巾裹发,耳坠巨环,端的色彩斑斓。厉之华暗想这些女子装束大殊汉家女子,有与川滇之处的女子装束相似。勿庸猜测,便知这些不是苗疆女子便是彝侗之类的族人。那些男众则或汉非汉,个个彪悍威猛精瘦凛锐、兵刃各异,均趋步围将过来。 厉之华取出那柄弹簧剑插于腰间,立于墙角,以备不敌时好护人脱身。见北端之处人最多,形成一个三角之状,居首一位苗家女子,亦身围短裙,只是这裙衫之色大异众女,黄色裙衫,缘边用绿、红、褐三色绣围,当中是个太阳图形,下面则是交叉绣着色彩鲜艳的雉尾花羽,叉托上面的太阳,裙至膝处,脚穿银麂浅靴,臂缠一根长鞭,见这鞭显得柔韧污暗,非金非革,顶端却悬有一小铁球,甚是怪异。这女子年约二十三四岁,肤色虽些略黄,但耸鼻亮眼,柳眉樱唇,浑身上下收拾的灵动利落,光艳夺目,的是秀丽出众,英气袭人。除左右肩处立有两名男子外,其后尽是女子。一看便知此女必是其中的首脑人物,另三处阵势却要比这边逊色得多。 正文 75、花羽令主 那黄衫女子见属下六人被打得歪倒道旁,其中一个臂骨白森,皮肉尽消,不禁暗惊,脆声娇叱道:“何方恶徒,胆大包天,竟敢伤我手下,快快把他们杀了!”一言未尽,从东面闪出一男子,提刀上前,直取屠破刀。 屠破刀笑道:“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俊丫头开口让我把这六人杀了,我却不敢违。这位老兄且退,我一人足够,不需你来动手。” 那男子气道:“恶徒休狂,吃吾一刃!”钢刀一举,从半空猛极斫下,势欲使其身开。 屠破刀笑道:“我的儿,你是个汉人,为何要替一个外族小丫头做走狗。”说完向后一闪,已避开这刀。那人怒极,更不打话,又拦腰劈去。 屠破刀大怒,骂道:“你奶奶的不识抬举,瞧老子这刀如何。”言声未住,长刀已后发先至,迎其手腕向上一撩,那人一声嗷叫,连刀带腕一并被斩落下来。屠破刀飞起一足,把那人踢出丈余,然后纵身后退,和邬宽刀梃相交,钢磨不止。 厉之华侧立于酒店墙角边,见屠破刀又杀伤一人,暗道今天这事可惹大了,那三道人肉菜不知能否吃得成。 余下之众见屠破刀只一刀便把那人齐腕斩落,尽皆骇异。不用猜,那臂骨光溜者定系此人所伤。 那黄衫女子看得也震惊不小,暗道刚才出战者武功也是不低,却被人家不到一招便伤得大败,今日之战,虽是人众势强,要想擒住对方,恐怕不易。 只见人群又中冲上一人,手持铁棍,那铁棍又长又粗,份量极重,想必这人膂力甚大。屠破刀见他气势汹汹地抡棍扫来,当即身形疾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击去。那人距屠破刀不及半丈,刚想抡棍去扫,忽见对方已疾身突攻,离自己不过三尺之遥,这条铁棍却立时失了威力,即使打到了对方,也不能给对手构成伤害。常说兵刃一寸长便一寸强,一寸短便一寸险。可眼前情景已将这条古谚驳转得自头至足,倒成了一寸长是一寸险,一寸短是一寸强了。 那人始料不及,立时方寸大乱,刚想纵身后避,忽见眼前刀光成列,约有百千只刀片迅滚而来,猛感双耳凉痛,脖颈发热,惨叫一声,弃棍疾逃。没奔出两步,迎面又见一小铁棍对喉戳来,这人逃奔慌忙且速度又快,迎面敌招自是难躲,直是挺喉迎去。 这人吓得变色,心道受这穿喉之灾,休难活成。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只听“铮”地一声脆响,小铁棍被一珠粒之状的物事弹开。只这稍稍一缓,那人已从死神手中挣脱。 屠破刀用的是出其不意之法取胜,把那人两耳削掉,邬宽迎头横梃直戳,欲把对方毙其梃下。厉之华暗想这伙人和自己没仇没怨,屠破刀已经伤了对方好几人,若再下杀手打死一个,却十足是屠破刀的不对,两家必结仇恨。当即手握铁丸,刚想弹开邬宽手中铁梃,忽见那黄衫女子手臂一抬,一形若葡萄之物从手里疾速飞出。他见这珠粒若打向邬宽,自己手中铁丸便发出去救。见那珠粒并非射向邬宽,而是击开他手中的铁梃。厉之华心里暗惊:“这手暗器功夫男子若使出却无可非议,然出自一个年轻女子之手,却是不同寻常。 那人败阵,骇无颜色,捂着双耳走到那女子近前颤道:“主人降罪,属下该……该死。”黄衫女子手一挥,道:“下去罢。”那人颤道:“是……是……” 这黄衫女子惊讶对方刀法之快,简直无言可喻。若一起攻上,可把这两人杀了,但倚多为胜,却不光彩。心里暗想:“此人武功高强,刀法极快,不知其内力若何。”刚想到这,忽见南首窜出四个女子,均持柳叶刀,向屠破刀围攻过去。黄衫女子想这四人虽武功不低,想要胜这二人,却是不能。便叫道:“你们退下。”这四个女子已经冲出,听主人出声阻止,不敢违命,只得又悻悻退回。 那黄衫女子对左右两人道:“白左使,黎右使,你俩上阵。若是不敌,不可硬战,由我去打发他们。”那左右二使道:“令主放心,属下尽力而为。”二人当即身形拔起,犹如两头巨鹰向屠邬二人扑去。 这两人一个使双戟,另一个使的是双锏,他俩看出屠破刀的刀法快极,邬宽的武功却比屠破刀差些。所以这两人扑过,立即猛出疾招主攻屠破刀。戟招锏法变幻多端,身子灵速之极,登将屠破刀的长刀困滞。邬宽手中铁梃虽是使得灵活,被人家双锏一撞,铁梃登时被撞飞半空,邬宽铁梃虽被震飞,却是神勇不惧,赤手而战。屠破刀长刀被封,无法还击,直是舞得刀片四周,守护着自己与邬宽,却无暇进攻。 白藜两人见自己优势已占,使锏那人插锏于胁,大喝一声,一掌击出,一股强烈的热风袭至,将屠邬二人震退半丈有余。 屠破刀和邬宽只感掌风扑来,气出不顺,二人迅速借其掌风向后退开。暗自骇道:“这两人武功高强,单是一个人也难对付,厉兄弟若再不上阵助战,我俩可要吃大亏了。”二人纵身退后,屠破刀长刀一挥,意欲与邬宽刀梃撞磨,见邬宽兵器已无,才恍然大悟,忙道:“赶快退开,你已没了兵刃,别碍老子刀势!”邬宽听此,竟不退反攻,狂吼一声,挥拳迎上。 这二人见邬宽赤拳攻来,大佩此人刚烈勇敢,那使锏的攻向屠破刀,这使戟的人则取攻邬宽。 邬宽此时也不按什么招式,出拳直捣。那人一阵冷笑,短戟自下向上反撩,欲钩邬宽的手腕。邬宽见戟钩到,右拳急缩,左拳横击过去。那人右臂上抬,挡住横击一拳,戟端向下,迅向邬宽肩穴点去,这招顺手点穴,防不胜防,加上邬宽气怒,招数大乱,这肩穴已被戳中。那人紧跟着,横腿扫去,把邬宽踢倒,随手加点了穴道,然后又攻向屠破刀。 屠破刀被那黎右使处处抢了先招,长刀偶与人家兵器相撞,手臂被震得疼痛酸麻,几乎兵器也拿捏不住。虽暗怨厉之华此刻不上前助战,但口中不愿叫喊呼紧,仍握刀疾舞。时不长久,便已气喘嘘嘘,手中长刀却不及原先使得快捷威猛。 厉之华见这二人武功不凡,屠邬两人已是不敌,心想:“你俩今日也知道厉害二字了。自己若再不上场,只怕两位好友命不可保。”想毕,身形穿出,疾愈奔马。至半丈处,大吼一声,震耳欲聩,一记“霹雳开山掌”向那两人猛力发出。 这左右使者正欲痛下杀手,毙却屠破刀,突感一阵怒风卷至,夹股着炙人欲焦的热浪,心下大骇,急忙腾身后退,被这股掌风迫出两丈来远。 这掌只使出三成,也并非真的震退敌方两丈多远,只是二人感觉这股掌风逼身欲裂,不敢冒然去接,只有借掌风扑力向后纵出两丈多远。饶是此,亦感气闷不畅、脑晕欲昏。 厉之华见一掌逼退二人,迅身奔到邬宽身前,解了穴道,拾起他的兵刃,抱到屠破刀身边。屠破刀喘着粗气道:“兄……兄弟,你可……可来了。这两个直……直娘贼……真有两下子。”厉之华笑道:“两位哥哥暂歇,小弟若胜便好,若败了,咱哥仨就躺在这里睡大觉,谁也不许醒来。” 那黄衫女子见厉之华突然上场,一掌便击退自己的两名使者,心中大惊。她原先只重视屠破刀和邬宽两人,厉之华隐于酒店墙角处,她没加留意,却没想到真正的高手并非此二人。见这少年面如玉,体态不凡,华绸映光之下,愈显英洒俊美,芳心不由一阵动颤。 这黄衫女子不是别人,是上回曾提到过的黔东“花羽令”令主,名叫池美矜。原来的令主名叫柴璞如,武林传名甚响,柴璞如是苗人,五十多岁仍寡身未嫁。柴璞如年轻时曾入过波斯总教,当一名副香主,因其年轻貌美,聪明伶俐,深得总教总使默罕姆得的爱恋。时间一长,暗以姘妇自居,又随默罕姆得习练武功,在波斯总教改名棠可锦。三十多岁那年,曾与默罕姆得生下一个女儿。那时默罕姆得已近五十岁,其有一妻妹亦在总教做香主,她见柴璞如与自己的姐丈关系暧昧,便与姐姐说知,欲杀些璞如。默罕崐姆得此消息,便让她去外躲藏一段时间,柴璞如见他惧妻,心里又悲又气,便回到中原,潜心武学。到了四十岁,自创一派,名为“花羽令”。她年轻时一次和默罕姆得去山里狩猎,默罕姆得抓了两只锦鸡,拔下锦鸡的两条又长又美的尾羽给她插到头上。柴璞如取“花羽令”之名,便是怀恋旧情,以情物为派名。 正文 76、化敌为友 回中原十年,也曾偷偷去过总教,见到默罕姆得,叙了几日旧情,告诉他自己在中原创了一派。临回来时,从默罕姆得处捎得一册武学笈本,其笈中所载武学玄奥难通,纯属刚猛一路的功法,应是男子所习的功夫。柴璞如如获至宝,饥渴般地参练上项武功,自是大悖其武学载之旨,终以习不得法,阳盛阴澌而走火入魔。临终之前,把这令主一位传给了池美矜。她把自己昔年之事向池美矜说知,说中原分教若有朝一日瓦解武林各派,花羽令一派要想不受泯却,只有借总教默罕姆得的威名避祸。中原分教的教主也得了默罕姆得的嘱示,对此派自是另眼相待,暗以卵翼。 这次魔教新教主换位,花羽令一派没接到邀帖,而是教中去了几个香主亲自传信,从此点便足以斑窥魔教与花羽令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故此,花羽令令主亲自率队前往悬天峰观礼祝贺。因人多需各寻酒店打尖用饭,才遇到厉之华等三人。 屠破刀向厉之华道:“今天咱三人也豁出去了,怎能让你一人去战。” 厉之华道:“等我不敌时,你俩再上,否则大伙都要分心。” 屠破刀和邬宽心里一想他说得也对,自己武功不行,待会打起来,自是高手之间的决战,自己参战,反会碍手碍脚,说不好这几十人会一拥齐上,厉之华虽是不怕,自己两个却要成堆肉泥了。 白、黎二使者见厉之华走来,知道这少年武功极高,自己不是对手,便各抽兵刃,凝神备战。 厉之华心想:“若要凭口罢斗,这些人断然不允,只有一显上乘功夫先慑住他们,然后再说。”想毕,深吸一口气,猛啸一声,身形快若电光,向两人射去。 这两使者见他不过距己一丈多远,只听啸声未住,此人已欺到眼前,二人不及躲闪,挺出戟锏迎面直刺。厉之华早已料此一招,见对方兵刃直戳而来,身形下缩,又斜刺地向左穿出,一个就地旋转,身子绕到二人背后,猛然一声大叫。 二人迎面疾刺,忽见对方身子不知隐向何处,正自骇异,突闻身后一声暴喝,直感胸聩耳,两人不及转身,急挥兵刃向后打去。厉之华突出怪招,双手背后扶地,身子平卧,见二人招势使老,身子一弹,已冲向兵刃之间,这两人刚想疾身退出或转回身子,厉之华两掌分开,各在对方左右两胁轻拍一掌,紧接双足用力,身子腾空跃起,呼地一掌把二人震开,身子然后飘飘落地。这几招迅捷怪异,犹愈兔起鹘落。 这两位使者被他一掌逼退,骇异非常,暗想:“这人除冲来时瞧见了身影,再过后连人家的影子也没瞧见,影子瞧不瞧见,倒没什么,可被人家又击中两掌,若使重力,此刻不死也必受重伤,此人如此武功,即使令主较战,亦非敌手。” 厉之华道:“二位武功高强,在下却是佩服。不过,以你二人目前的功夫不是我的对手,大家别伤了和气,我觉得还是停手罢斗最好。” 两人对他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自己的武功比人家相差甚远,如果罢斗,当是极好,可令主在侧,自己怎能说得算?想毕说道:“阁下武功高强,在下生平仅遇,实是佩服。不过那两位伤了我们许多人,虽我俩不是阁下对手,若想罢斗却是不行。” 厉之华道:“我反正不会眼瞧着你们来伤害我的朋友,那几位老兄被我的朋友打伤,我愿出银两来向他们致歉。不过两位也要明白,江湖中人厮杀打斗,刀枪无眼,伤人或伤己,那是在所难免之事。若不去伤他,阁下的人却要把我的朋友劈成两半。这便是胜者安,败者丧。天理常情,何必计较个没完?大家从此化敌为友,岂不是好。” 二人一时哑口无言,心想人家又愿出银致歉,自己二人也打败了他们两个,可说这面子也找回了一半,但令主在前,自己想得再好也等于零。 正不知如何去办,却听到池美矜叫道:“二位使者退下。” 他俩听得令主让自己退回,当即心中一喜,打与不打,自己却不必为难了。 众人见令主欲亲自出战,都言道:“令主不可去,我们大伙一起上,把这三人杀了,令主在旁观战。”池美矜眼一瞪,道:“我们仗着人多取胜,传扬出去,这名声还要不要?师父泉下有知,我等死后,何颜去见她老人家。”众部下闻言,均默声不语。 池美矜款步师父近前,向厉之华冷笑道:“我来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 白、黎二人忙道:“令主不可冒险,他已经许诺,答应……”池美矜打断他俩的话道:“两位请退回,胜败是兵家常事,无需看得过重。”两人无奈,只得道:“令主小心。”然后退回本阵。 池美矜此刻站在厉之华身前不足六尺,细看这少年神态,简直英俊潇洒极尽。不禁又爱又气,芳心烦乱,竟一时无措。 厉之华亦细细打量眼前女子,见她蛾眉隐怒,樱唇含怨,虽不及朱淑真闲雅,不若楚楚温柔,但另有一股英气飒爽的气质,使人爱慕不禁。 屠破刀见两人愣着不动,笑着大叫道:“喂,厉之华,你是不是被那丫头的美貌给迷住了?” 两人听此喊叫,脸上均羞得通红。厉之华忙赞道:“姑娘武功不错,刚才那手暗器功夫,在下甚是钦佩,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竟有这等功力,真是令人不可去想。” 池美矜听他说自己美貌,心中大喜,暗道此人名叫厉之华,今后却不可忘了。便冷笑道:“武功岂止不错?我看你总认为女人都和你们汉家女子那样,唯会些绣花做线的活儿,你把所有的女子瞧得也太扁了。” 厉之华大窘,说道:“姑娘不必和我再斗,我们化敌为友,岂不是好?” 池美矜道:“当然可以,我会把你当作朋友的,可那两人我是非杀不可,除非你把我战败。否则,我要把你们带走。” 厉之华听了一笑,说道:“要把我们带走,不知带到何处,难道想请我们喝酒么?我们早饭还没吃,姑娘若真的要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池美矜又羞又气,说道:“既想去喝酒也成,那你三人就快快受缚,免我动手。” 厉之华哈哈一笑道:“既然去请我们喝酒,那就是朋友了,既有酒有饭,何需受缚,我们又不傻,难道酒菜不去享用,还会跑了不成?” 屠破刀又喊道:“厉之华,你若真的看中那姑娘,我给你当大媒,多娶一个也不打紧,何况这姑娘不但貌美,而且武功也挺高,哈哈哈哈。” 池美矜脸色更加羞得大红,暗想若再不出手,自己当着手下的面必是难堪之极。当下软鞭一抖,道:“阁下休再多言,请亮兵刃罢。” 厉之华道:“姑娘真要打么?难道万事均需以‘打’字来解决?” 池美矜道:“不打当然最好,只要把那两个恶人交出,我放你一人出去。” 厉之华听了笑道:“姑娘说话忒是托大,你能断定胜我?” 池美矜道:“闲话休说,我们兵刃上见高低。” 厉之华笑道:“姑娘既然有令,在下却之不恭,本想赤手领教高招,恐对姑娘不敬,只好用剑一试,这剑从未用过,不知还会不会使。” 池美矜见他言中带有佻薄嘻笑之意,立感羞怒,暗想这人虽武功极高,却是个儇薄浪子。随即软鞭带动,发出一阵簌簌的声音,突然软鞭向上一抖,竟直竖不倒。 厉之华心里暗自吃惊,这女子功力当真了得,如此柔软之物,她却能象棍枪一类的硬器械一般直立,而且顶端又悬有小铁球,自己虽也能做到,但若这女子做得时间长且笔直,却不能够。 他却不知池美矜手中的长鞭外层虽是用金丝缠成,里面却是用铆钉一节一节地连起,只要掌握住窍门,不会武功的人也能把它直立竖起,厉之华怎会想到此节? 池美矜道:“请阁下出招罢。” 厉之华笑道:“与姑娘打斗,在下已经失态,如何再敢抢先动手?” 池美矜羞恼道:“出言不惮,看招!”说罢,软鞭垂倒,刷地一声,自上向下打来,鞭至半途,猛间一转,却又变横扫抽来。 厉之华见她出招敏捷多变,心中暗赞。当下向后一退,闪开这招。池美矜长鞭再抖,忽又鞭身变直,有若长枪一杆,那顶端小球直向对方面门砸来。厉之华见小球砸到,疾出右手,一把逮住小铁球,向身边一带。池美矜冷冷一笑道:“可要小心了。”言声未落,厉之华突感小球内有微弱声响,忙将小球向池美矜面门反掷过去。小球刚一掷出,只听几声微响,从球内突然射出三支钢针,但见三道细光“咝”地斜射半空。只听一声惨叫,从不远的一棵大树上跌落一个来。 厉之华心里大骇,若不及时掷出,必遭透掌之祸,这钢针若再喂上剧毒,今日可要束手就擒了,不料那小铁球竟会留一小口来发射暗器,端是奇异。 正文 77、芳心大乱 从树上摔下之人,被那三支钢针穿透大腿。那人只觉隐在树中观看热闹,却是十足精彩惬意,打斗之场,可尽收眼底。不期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下殃及池鱼,堕于树下,登时摔昏了过去。 厉之华见池美矜把这条长鞭使得快似疾风骤雨,若被扫中,自是皮开肉绽之祸。当下从腰间拔出那把弹簧剑来,伺机出锋。心想你长鞭古怪,我这剑却也是奇特。见她露出诧然不解的神色,便故装惊讶道:“糟糕!这柄剑啥时候断了?我却不知,英雄无剑,怎生杀敌。” 池美矜冷笑道:“阁下武功精湛,没有剑身,用这把剑柄也可作剑伤人。” 厉之华笑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一猜便着,我只好用这把剑柄与你过过招了。”说完,头一低,闪开横扫而来的一鞭,疾身欺近,倒转剑柄向她右肩戳去。 池美矜手臂急抬,长鞭上的钢刺向对方脸上划去。厉之华忙地收招,向后躲过,笑道:“这张脸可不能随便让你乱划。不然,无需你打,我也要横剑自杀。” 池美矜心里暗笑道:“这张俊脸我还真不舍得划烂,若真的把他容貌毁了,我立时杀了他,心里反倒痛快些。”见把他逼退,长鞭斜挥,又向前一带,复打回去。紧接着身形旋转,长鞭或直或曲,“嗖嗖”之声一时大作,立刻化为千形万影,上下左右前后远近,可说是无微不至,毫无半丝破绽可寻。 花羽令的一干人见令主如此威厉的鞭法,无不大声喝采。池美矜心中得意,长鞭使得更若活物。厉之华则如灵蝶穿插其间,或趋或退,好整以暇说笑,身法优美之极。 她虽把厉之华网于鞭内,却连对方衣衫亦未沾着。一声娇叱,长鞭有若巨蟒翻腾,抖成多层圆圈,欲把他全身裹住。厉之华身子虽在圈内,仍是从容不迫,口中叫道:“咦,竟动真功夫了。”“了”字未落,一招“一鹤冲天”,身子向空中穿起两丈多高,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头下脚上,手中剑柄向前一推那颗宝石按键,“铮”地一声,弹出两尺多长的剑身来。手中长剑从半空中飞舞而下,立时间化作万道寒光,把池美矜周身罩在剑光之下。 池美矜见这剑柄突然弹出剑身,心中骇异,哪里见过这般怪异奇特的兵器?见对方剑势若虹光万道,剑身发出咝咝声响,忙地横鞭打出,同时身子向后疾纵。只听“当”地声响,长鞭顶端的铁球已被长剑震飞,只闻得数声轻响,里面的暗器尽数散飞向半空。 屠破刀和邬宽二人从未见过厉之华使剑,见他这柄剑特是奇妙,大感奇异,又见所使的剑招惊神骇鬼,法势高绝,一招便磕飞对方长鞭上的铁球,无不愧叹。 池美矜见他一剑震飞自己鞭顶的铁球,心里又惊又怒,暗想这人好不讲情面。她虽是败了一招,但不肯就输,‘啪’地一声,长鞭向对方腿上扫去。厉之华见长鞭打到,故展上乘功夫,身子向上微纵,闪开这一鞭。池美矜见一鞭不效,施出绝技,啪啪啪,连打三鞭。这三鞭是左打右回,快极劲郅,部凌厉异常。这招名叫‘龙头虎尾三大响’,分扫敌人腿、腰和头颈,若三鞭有一鞭被扫中,鞭身立即旋绕,鞭中钢刺扎入肌肤不说,要是再被随手挥带,其中之状,不言可知。 厉之华见第一鞭打来,也使出绝技“攀天步”功夫,向地上发出一掌,借其上托掌风和一口真气,向上登了一步,第二鞭拦腰扫来,又向上跨高一步,连续三鞭,厉之华向上空连登了三步。空中气流好似凝固一般,若那无形的神梯供他攀使。 众人见他展露这项奇功,无不愕然大忮,这哪里是人所为,简直是仙或神。众人惊愕良久,才突发雷采大欢。花羽令的人虽把厉之华当作敌对者,但人家这等上乘功夫自是苦心孤诣,哪个能有这般身手?所以这采声震天价响,确是出于内心之赞。 屠破刀大声赞道:“厉兄弟,好俊的身手,棒极,绝世!喂,那丫头,你不如嫁给我厉兄弟算了,你俩都有好本事,若稍有闪失,岂不可惜哀哉之至?” 池美矜听他在旁大喊大叫,又让自己嫁给厉之华,芳心又羞又喜,嗔怒道:“闭上你的臭嘴,呆会本姑娘还要收拾你。”虽如此说,心中也是大为赞叹这少年功夫臻巅,就是自己的师父柴璞如亦无此能力。心中暗道:“若真的嫁于此人,得其扶助,本派必可大兴。” 厉之华使出这“攀天步”的上乘轻功,也是冒险而为,假如池美矜打出五鞭,厉之华便会一败涂地。这等上乘步法,全凭体内的那股真气,是武学奇人公孙泰从“登云梯”中演创而来。公孙泰创此步法,倾血十年才得成功,他本人最多也只能向上跨出十步。厉之华功力甚浅,能在**年之间尽学许多高深武功,也自是与他天赋聪禀和勤学苦练所分不开的。值得一说的是,他拜公孙泰为师之前,五岁便开始练功,功底自是较厚。 池美矜手握长鞭,向后一伸,只见两个苗女快步走出,把她的长鞭拿回。接下说道:“兵刃上我非你敌手,我还要试试你的拳脚,看我的拳脚功夫要比你差有多少。” 厉之华退了剑身,道:“姑娘身手不凡,在下已经领教了,可说惊险之极,能全身安然无损,实是万幸。你的暗器功夫我刚才也福目得睹了,自愧弗如,至于拳脚,想必姑娘更有精湛高技,请给在下留个面子,别再打了可好?” 池美矜道:“阁下倒会卖好,你可给我留了面子?” 他心里知道她所说的是刚才把她的兵器给损坏一事。微笑道:“你的武功已经很高,用不用那鞭上的铁球均是一样,也免得伤人,与人与己都不好。” 池美矜冷笑道:“你难道手中那把剑只有剑柄没有剑身么?你倒会劝说人家。” 厉之华被她说得一时语塞。只道:“拳脚比试当然比兵刃要安全些,但也是可以伤人的。” 池美矜道:“在家里成日呆着,最是安全,那你为何学武,你敢保证没伤过人么?” 厉之华心想自己别说伤过人,杀都杀过十几人。朱淑真和小红等人还赞我伶牙俐齿,能言善辩,如今却被一个苗家女子呛得理屈词穷。若是一个男子与我较战,对手即使武功再高,我也会奉陪到底,难道一个女子向我叫阵,我就变成这般样子?他们或许会说我见到美貌女子有非份之想。”想至此,便道:“姑娘既想比试拳脚功夫,在下只好奉陪,请出招。” 池美矜道:“那我就有僭了。” 说完,身子向前一纵,掌法飘飘,一招“推窗看月”,左掌一拨,右掌呼地一声,向厉之华前胸打去,这掌不等使老,又变推为砍,向对方左肩反削。 厉之华见她掌到胸前又突地变招,迅出右手成抓,去扣其手腕,左掌却寻空从中间发出。池美矜见对方不避来掌,却迎扣自己手腕,立即收回前招,向左闪开对方夹中打来的一掌,随后拳脚并出,以快攻的方式抢攻。厉之华见她快攻,只一一把对方的攻势化解,有时提前骈指等候,对方若直击而来,臂上的穴位就会自动送向指上。 如此一来,池美矜在招数上大为受滞,偶时击至半途必要立刻变招或抽回手臂。 二人拆了二三十招,池美矜的招数总是攻不进去,不是被人家轻描淡写地化解,便是半途受封。心里是急又气,突然招数一变,尽向厉之华腕臂之处攻击。心想这人处处占先,我专攻你的臂腕两处,看你再如何以逸待劳。 这下招数立变,果然奏效,厉之华见她改变了战术,便使出了十八拿和龙爪手等擒拿手法。左手格住对方腕部,趁势去抓她的肘关节。池美矜右臂立落,忽又以掌击向他的胸口,左掌则骈指如戟,向他右胸的“膺窗穴”点去。厉之华毫不理会,右手迅速去拂她左臂的“手三里”穴,同时又暗藏龙爪手的一招去抓其腕部,这招叫做“四鱼齐叉”。见她左臂向下一沉,当即又去抓她手腕,这一抓笼罩她腕上四处要穴。 只听“砰”地一声,池美矜一拳击中厉之华的胸口,厉之华亦同时抓住她腕部的阳溪、阳池、支沟、偏历四个穴道。 池美矜一见自己拳中其胸,心中大喜,也忘了右臂应收招变招。这一拳重重打出,有如一块小石投入大江大海之中,毫无涟漪,总觉其胸腹空空如也,顺势再捣,好像也无个尽头。心下大惊,刚想抽回右拳,自己的左腕已被其抓中,这下更是心惊,忙地右拳抽回,变拳成掌去击对方面门,意在两败或逼其放手自救。厉之华左臂向上一挡,一招“卷臂”,把她的右臂给紧紧缠住。 正文 78、万两赔银 池美矜见自己右臂被缠,左腕被抓,知道人家手指微一用力,自己腕部诸穴便会被封住。急得粉面通红,突然抬起右足,向对方小腹踹去。厉之华早已料到此招,自己的右足也同时抬起,抢先伸出,向上一挡一卷,也把她的右腿卷住。他若臂腿一松,右手不抓其穴,只需用力向前一推,就可把她摔出好远。 池美矜见自己三肢受制,心里更是大急,若纵身加以左足去踢,人家要是向前一送,自己非被摔出丈余不可。 厉之华见她又急又羞,脸上通红,鼻尖薄汗微涔,吹气若兰,甚是娇丽可爱。心想自己若把她摔出,断是不可,便松了手脚,向后一纵,落在远处。没料池美矜竟如影随形,一声娇叱,身子腾起后又平卧旋转,双腿犹如风车疾旋,向厉之华连环踢出。这招是她的生平绝技,名叫“旋风十八腿”。这腿法踢出,真有如旋风大作之势。 厉之华心里暗暗有气,想这女子忒是不讲道理,还不见好就收,竟然得寸进尺。想毕,身子猛地向上一窜,高于池美矜头上半丈有余,呼地发出一掌向下击去。这掌使的是少林般若掌,他也恐伤了池美矜,所以这掌只使了一成功力。 这般若掌法虽不及混元霹雳掌威猛霸道,但也是浑厚雄劲之极,混元功则是从这般若功演变而来,虽只加一成功力,亦有断石破木之威。 池美矜这套腿法原是默罕姆得所擅的绝技之一使。上下左右可来回旋踢,一般之人休想躲避拆解。柴璞如学后又传给了池美矜,故此这套奇妙的腿法威力也就大减了数成。池美矜只可平旋踢出,要想在各个方位上均可照顾到,却是不能。 厉之华在她身上半丈高,所以这套腿法也就没了用处。池美矜忽感头顶之处有股大力袭至,不等把腿踢完,一个空翻落在地上,随即出掌相迎,只听“啵”地一声,两处掌风相交,均把二人向后震退几尺。 厉之华身在半空,不似在地上可拿桩站稳,和她交了一掌,感觉她这一掌有些柔弹之力,象击中一个风口袋一般又弹了回来,也随着这股掌力向右飘出落地。心想:“她刚才那掌是全力以赴的话,内功和掌力却是一般,也可称的上女子中的一流高手,若她也只使出一成功力,那功力修为即使在男子行列中也是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当下说道:“姑娘不但武功深高,内力修为也是不浅,在下真的好生佩服。我们难道还需再打么?” 池美矜想:“自己与这人在兵刃、拳脚和掌力上均已比试过了,这暗器功夫再比也就没什么意思。刚才人家那凌空一掌没使全力,自己却是用了八成功力去接。这人各项功夫均是不凡,再比暗器,若把他惹恼了,却是难办。”想到这,便说道:“阁下武功太高,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的手下被你们所伤,你瞧这事该怎样办好?” 厉之华道:“那怎么办?我只有出些银两给你们,让受伤的几位买些食补药品。” 池美矜冷哂道:“你不但武功很高,却又是个腰缠万贯的富人,你打算致歉银多少?” 厉之华心道:“他们只不过有三人受伤,每人几百两银子也够了。”便笑道:“在下出来带银不多, 早知今日能发生此事,应多带一些,那受伤的三位每人十两银子可够?” 池美矜冷冷道:“每人十两?好大的口气。” 厉之华道:“依你说应出多少银子?” 池美矜道:“你若是诚心要想花钱道歉,那就出一万两银子。” 厉之华心想:“武林中哪天不在拼杀中伤亡百千人? 若都去花钱消仇,那成啥了。这次全是屠破刀惹祸,是自己理亏,怨不得人家。”接着说道:“在下暂时没这么多银子,你若信得过我,把你们贵派的住处告诉我,我好去给你们送银,在下虽非有名有德之人,但也是一言九鼎,最重许诺的。” 池美矜心中一喜,道:“我在黔东松桃,你要是十年八年以后送,或二三十年以后,那也同样是守言诺的。” 厉之华笑道:“在下最迟也不过在半年之后去送歉银,这一点敬请姑娘放心。” 池美矜道:“我被别人欺怕了,谁的话我也不相信,除非你有一件东西让我押着作证,写上你的名字。否则,我却难相信。” 厉之华心里暗愁,寻思:“我哪有什么东西给她作押,这柄剑反正不能给他。”便从包内掏出一个金锻,劲力到处,揉成一个金饼,右手取剑,在金饼上写下某年月日,歉银一万两。接又问道:“请问姑娘芳名?” 池美矜犹豫片刻道:“我叫池美矜。” 厉之华笑道:“名字取得妙极。慈每金,便是说有慈善之人每天都要给你金子使。” 池美矜好笑,羞啐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是水池的池,美丽的美,这‘矜’么,就是自矜的矜,自感满足之意,并非是你所说的那样。” 厉之华又笑道:“这名字取得就更妙了,姑娘容貌绝俗,美得不得了,当然要自傲自满了。” 池美矜又羞又喜,又是气怒他那张嘴巴不正经。哼地一声道:“分析得倒不错,就是这个,难道不对么?” 厉之华嘻笑道:“对,对,简直对之极矣。”说着,在那金饼反面刻下了她的名字。然后说道:“在下确实没有什么东西作证,我在这金饼上写了欠银字据,这下你可放心了吧。”走到近前,递给池美矜。 众人见他露出这手功技,皆是骇服惊叹。揉金成饼,却是不足以道,难得是手持长剑在一个金饼上刻字,即使是块软泥,常人亦难为之,何况是个金饼? 池美矜也是惊赞不已,见金饼上所镌的字迹,刚柔相蕴,笔划清晰,就是送给雕镂的工匠仔细去刻,也难就的。心想此人武功不知要高出自己多少倍,到此为止是最好。心里也感激厉之华手下留了情,不然这个脸面和花羽令的名声今日可损失大了。把那块金饼收起来,说道:“等你送了银子,这个再还与你。” 厉之华笑道:“这个我也不要了,算欠银中的一份,等还了银子时再把上面的字抹掉。” 池美矜见此事也只好如此罢休,便向屠破刀两人瞪了一眼道:“若非这位公子肯花钱消灾,本姑娘定要把你们的人头带走。” 屠破刀呵呵一笑道:“最好全身都带去,喝酒吃菜时,没有肚子盛怎可使的?” 池美矜也不去理会,让手下把那受伤的几位扶了上马,自己又向厉之华看了一眼,道:“后会有期,愿阁下守诺。”说完,带了手下离去。 众人见令主平常心冷手硬,这次却一反常态,显得柔顺不果,均心里大异,有的想:“令主见人家武功高她,恐怕不敢惹怒人家。”有的却想:“她见自己武功不敌,也许是暂且忍耐,保全声誉。”也有的想她可能贪恋人家一万两银子,或者相中了那个武功高且相貌美的少年。 众人各自乱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行到一处所在,找个人家把那受伤的三人暂安一起养伤,余者仍不误赶路,此不赘述。 厉之华见池美矜等人离开,便向屠破刀和邬宽二人笑道:“今顿人肉宴尚未吃到,便先扔出了一万两银子赊场架打。” 屠破刀道:“你还当真要给她一万两银子?给她一锭金子亦很不错了。” 厉之华微微一笑。 街上商贩闲者听外面没了动静,以为人已屠绝,悄悄闪条缝隙偷看,见外面又复正常,遂拔闩下树,复又热闹起来。有人见厉之华和屠破刀三人如此厉害,胆大的到近前翘指大赞,胆小的则远离窃窃论说。 屠破刀道:“打了这大半天,肚里饥得厉害,想那三道菜也差不多做好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厉之华道:“刚才一战,把众人都惊得关门闭舍,均想我们会被打死,那三道菜定是没做好。” 三人复至酒店内,店掌柜见了更加客气,爷长爷短叫个不停,小二也忙地又重新泡茶,加上好茶叶。不久,酒菜已陆续端上,又差了一名伙计专帮他们斟酒,照顾的无微不至,店内阿臾恭维声声,如沸锅一般。 厉之华见这三道菜无一样不做得维妙维肖, 一时吓得倒不敢伸筷去食。只见那道“美女头”,形象逼真,活生生似的,头发用黑丝线做成,垂在盘外,细眉小口,闭着双眼,面粉经过水煮,越发象人的肤色,好象真是一个人头被斩下放在盘里。 屠破刀见他不来吃这三道菜,哈哈笑道:“厉兄弟是英雄爱美人,这三道美人菜却不敢来吃,你不吃,我却先吃一只手。”说罢,夹起一支手来便啃。 厉之华见他嚼得津津有味,时而吐了吐里面的骨头,自己突地打个寒战,仿佛三人真是传闻中的妖魔鬼怪或虺獍饕餮,正以茹毛饮血般地啖食人肉,哪里还有口味和食欲? 正文 79、送君千里 屠破刀和邬宽也不让让他,大笑声中吞手啮足,然后又去夹那“美女头”的耳朵吃。 厉之华又想这些不过在菜肴中是种精艺之品,又非真的,吃下又何妨?哈哈一笑,喝了一杯酒,也夹起最后一只手大嚼起来。感觉这菜馅甜美,佐料香浓,大增胃口,既吃了一个,也就不忌别的,随即把那只三寸小脚也吃了肚里。 屠破刀笑道:“怎么样,味道还使的?” 厉之华笑道:“什么味道不味道,我此刻已把咱们当成吃人吞兽的妖怪了。” 屠破刀道:“若真成了妖怪也不坏。来,我们干它一杯。”说完,三人举杯干却。 厉之华第一杯喝下时,没加细品,这次一品酒味,稍感有些苦涩,便问其故。在旁侧立的酒厮道:“公子爷不知,这酒名虽称是‘阳黄酒’,但用的是上好的粮食发酵精酿,又有不少熊胆泡于酒中,浸了五年多才掘出启封,又加了不少名贵药材入内,才成如今这状。那酝‘阴红酒’,是葡萄所酿,加以梨汁、灵芝与鹿血和泡而成,饮这两种酒,有清神补血、壮阳健肾之独效,一般客人是饮不起的。” 厉之华道:“既有如此功效,小二哥也来吃一杯。” 那酒厮忙道:“我的公子爷,把小的卖了,也吃不起三杯,我这张皮囊可降不住这等好酒,喝了也要折寿的。” 厉之华道:“这也不算什么奇特佳品,饮杯无妨。”说罢,让另一酒厮拿回一杯来,让他自己倒上。那酒厮见赐他酒喝,直惊得若臣受君拜,手足无措。 厉之华道:“你站了一阵挺是辛苦,不必客气,这两酝酒我们也喝不完,你就自倒自喝罢。” 那酒厮忙给三人拜倒。 屠破刀道:“别再麻烦,快倒快喝,不要影响我们。” 那酒厮道:“三位爷若觉得这酒有些苦味,我去拿一个空酝来,把阴红和阳黄兑掺一起,那味道便好些了。” 屠破刀道:“这却使的,快快取来。” 那酒厮到外取一只空酝,把那两酝酒朝内各注入一半,晃匀后给三人斟上,道:“三位爷再尝尝酒味如何?” 三人见这酒合兑一起,已变成浅褐颜色,饮之一品,苦味登除,却有些酸甜之味。 那酒厮道:“若不掺混一起,黄的稍苦,红的稍腥,这样一来,苦腥之味便随之克解了。” 屠破刀笑道:“你小子看不出还真有两下子。” 酒厮道:“四爷过奖了。” 屠破刀道:“看你如此会孝敬老子,就罚你也一起喝。” 酒厮听了大喜,忙替三人斟了酒,又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杯子斟满,然后小粘一口,咂了咂嘴,又小舔一口,咂了咂嘴,随后尽倒口中,拼命咂嘴品味,连声大赞。 厉之华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好笑。屠破刀瞧他如此,阴沉着脸讥骂道:“你奶奶的是牙痛还是中风?让你喝便喝,怎么还要出些洋相?就瞧你这副德行,也没多大出息。” 那酒厮见屠破刀生气,知道自已刚才品酒时失态,吓得面色黯黄,不敢出声。 厉之华笑道:“小二哥但饮无妨,只是我这位四哥在吃酒时不爱听别的声响,注意些是了。” 那酒厮虽听他如此来说,也不敢再自斟自饮,唯捧酝侧立,杯干注酒,不发他响,果然老实了许多。 酒足饭饱后,厉之华去结帐,共计三十两银子。掌柜的只要十两,屠破刀从身上掏出两个金锞子往柜台上一放,道:“不用找了。” 那殷掌柜素知屠破刀出手大方,可今日却不敢收,堆笑说道:“这么大的金锞子足够吃好几顿的,四爷先装着,下次来一起给也行。” 屠破刀不耐烦道:“下次我再来吃不结帐也一样。”说完,三人出了酒店。向西行有一里多地,屠破刀道:“两位暂停,容我小解片刻。”说着,下了马,竟在道上放将起来。 厉之华向邬宽道:“小弟带有不少银两,用也用不完,带着挺重,若被强人发现,也要麻烦去周旋,请邬兄带回送给屠大庄主,让他替我保管,等我以后回庄时再取。” 邬宽道:“让我大表叔保管,不如让姞姑娘保管好。” 厉之华道:“一个姑娘家守这许多银两不便,还是让大庄主保管最适。”说着,把屠世偈赠的银两取出递给他。邬宽也不多问,便接过负在肩上。 二人等屠破刀解毕,厉之华道:“四哥和邬兄不需再送了,有道是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二位就此驻步,不必远送。” 他俩这几日与厉之华相处得挚深笃厚,听他说就此离去,心情难过,不觉流下泪来。 厉之华也流泪笑道:“小弟能结识你俩,实是三生有幸,来日方长,小弟就此别过。”说完,一拱手,跳上马去。 屠破刀和邬宽一直等到瞧不见他的身影,才颓然地拨转马头,噙泪而返,两人一路缓行,少言无语,暂不多说。 一路西行,舟陆相替,如此三四日,早入四川境内,到了一个叫城口的集镇。 城口是川东一个大镇,北与陕西接壤,来往商客繁多。厉之华到了城口已是日入时分,便找了一家客栈留宿,匆匆用了些酒饭,随便闲逛了一阵,走到一家茶馆小憩闲茶。 茶馆伙计见是位衣着华美的少年公子进来,忙地招呼,擦桌抹椅,沏了一杯香茶。厉之华见馆内茶客甚多,亦不乏武者想必吃过了饭,也来这茶馆闲聊消食。 正自品茶,只听身后有人轻声叹道:“唉,我本不想去,只因他娘的前年一不小心被他们抓获,强迫我吞食他们的毒药,今已整整三年零七天了,每个端午节前后,就开始腹痛难忍,还伴着骨肉奇痒,听说不能喝水,若在发病时喝水,不出十日,人就会变得禽兽不如,然后在三日内便会毒发而死。在发病时,一般均是口渴难忍,舌焦喉裂,可是越喝水,药力越会加快蔓延。唉,报应啊。” 另一人道:“何尝不是?老二去年从涑水回来和他们的人争斗,最后因寡不敌众,被他们擒住,硬逼老二服了一丸丹药,说服这药丸有起死复生之效,叫什么‘乾坤八转丹’,其实这药却叫‘走灵飞魂丸’。吃了它以后,到期不服解药,人便没有自控能力,变得丧心病狂而死。听说这药是滇西神药门特制,专供魔教给中原武林之士或教中众徒所用,他们服了这药,便不敢有逆反心理,从此就会死心踏地地替魔教做事,而此毒的解药,神药门却不敢滥施发放,只要服了这种毒药的人,教中都有名单,若到期不来悬天峰要解药,他们便会遣人打探。死了便没事,若没死,魔教便会瓦解神药门。所以神药门没有悬天峰的旨意,却不敢施用。那神药门妖婢阮金凤自从当了掌门人以后,更与魔教沆瀣一气,成了魔教地地道道的傀儡,其有庞大的魔教作卵翼,近几年把江湖上搞得乌烟瘴气,人人愤恨。” 接着又道:“听说黔西‘花羽令’与魔教的关系亦非同寻常。”另一人道:“与神药门均是一丘之貉。”那人道:“不尽是,花羽令原令主柴璞如和新令主池美矜均傲得很,不象神药门那么为虎作伥。” 厉之华听那人说起池美矜,心里一惊,暗忖:“原来同我交手的那女子便是什么花羽令的令主,难怪武功如此高强,确不简单,但跟魔教有渊源,看来此派的名声也不甚佳。但看她行举,也不象个大凶大恶之人呀。” 又听那人接着说道:“我今早曾见了花羽令一干人,不过他们没从城口走,而是从镇坪一路西北而行。后天便是新教主任职庆典的日子,还不到二十天便是五月初五,后天领取解药后又可安稳一年。唉,这些狗杂种,真是比妖魔还坏,这‘乾坤八转丹’真让人想连死八次,也不愿受那丧心病狂的恶罪。”说完,那人哀叹连声。不用看,也知此人悲苦痛恨而又无可奈何之形状。 另一人“嘘”地一声道:“方兄不可大声,这里人多,又距悬天峰很近,别因一时激愤而致大祸。俗话说,隔墙有耳;言者无意,闻者有心。说不准有些王八羔子偷听了去告秘,你我还能命在?” 这两人虽压低声音谈论,但厉之华无一字不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暗骂:“你妈的两个王八羔子,既想发泄怒气,又怕别人听到,胆小若鼠之辈,吃了人家的药也算抬举了你们。” 那人又道:“好多人都说,云教主被召回波斯,可能去当总教的一个法王,这新来的教主听说是个年轻女子,容颜绝丽,武功高强,比云教主的武功也不逊色,听说她在波斯总教任名堂主,在总教是最年轻的一位女堂主,她的父亲权势极大,就连总教主也让他三分。这女教主身负一种项名叫‘集阳大法’的神功,这集阳大法练成,可借日月之光来充体内功力,集功一次,相当于修练两个月的时间,若在日光下与人拼斗,内功强盛且源源不绝,你说什么人可与之抗衡?” 厉之华听了暗自好笑,心想一个女流之辈,能会什么‘集阳大法’?顶多身负高强的武艺和深厚的内功罢了,女子修练至阳至刚的内功倒很少听说。 正文 80、偏要北行 却听姓方的道:“这新教主武功虽高,但未必能强过三仙会的人。” 那人讶然道:“你是说天神、地鬼和人妖么?” “不是他们还有谁?前几个月,黄山英雄大会,我也去了,亲眼看到他们三人力斗当世几大高手,连少林派的智明、智通两位大师也没走上三四招,十几个一流高手环攻三人,却没碰到人家一片衣角,他们倒有几人反被三妖所伤。这新任的教主若与三仙会武功相较,我看最多也是半斤八两,要是三人齐攻,这新教主武功再高,也是难以抵抗。” 另一人道:“依你这般说,这三个妖人的武功可以独步天下,武功比他们强的就没有了?” 姓方的道:“以目前看来,能和三妖抗衡的人可说没有。少林神僧空远大师武功已臻巅境,可他早已闭关参佛几十载,指他出战三妖,根本无望。原来的云教主武功也是极高,他又怎会自伤元气地替正派人物来对付三妖?指魔教中的高手除这三人,那是空想,他们还巴不得拉拢这三人呢。” 那人道:“我听师叔曾说过有一人武功绝顶,行走江湖几十年,罕逢敌手,亦是个侠义派的高人,可惜咱却没缘见过。” 姓方的道:“他能是谁?武功能比这几人为高?” 那人道:“只能高,不能低。” 姓方的道:“鲁兄可是说三十年前武功天下无敌的武圣人么?” 姓鲁的道:“非他还有谁?” 厉之华听了心里一愣,心想:“少林寺的空远大师武功绝高,倒听师父谈论过。可三十年前有位武人天下无敌,那能是谁?象如此惊天动地的人物,怎未听师父提及过?难道就是……” 正感诧异,只听那姓方的汉子叹道:“唉,那武圣人武功奇高,若与空远大师联手,必可敌得住三大妖人,可惜他三十年前便消声匿迹,听人说死有好几年了,上次又听人说他去西夏当了国师,不然西夏武士怎么武功如此高强?” 厉之华想:“一个中原武林高手死倒罢了,若去当一名国师传授武功于西夏人,却不被人齿及。人家既有了荣华富贵去享,还问什么中原武林的兴衰?如此无骨无志之人,武功练得再高,也不被人佩服。师父想必知道此人,只是品行不节,不愿去提他罢了。这两人也恁地见识卑浅,连我师父的大名都没听说过,难道我师父的武功与上述几人武功相较竟不值一提?”想至此,略感悲观。又心想:“师父去年曾说少林寺几个大和尚也比我武功逊色,师父的武功想必也不次于空远僧人,难道师父那日吃了酒是说的大话?那天在长江边上的黑脸青年武功就很高,中原的武林好手绝非师父一人而止。我能随师父学了这么多武功,也全是他老人家辛苦培育,即使他不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也同样是我如同父母的恩师。”想到这,心情稍稍平静。 他哪里知道这二人所论的就是公孙泰?虽他久在昆仑,和师父两人朝夕相处,只是小时候曾见过公孙泰两次打败西域的几大高手,从此便没见过他再与别人动过手。他唯知师父的名字,外号却不知道。公孙泰自然不会把“武圣人”这个美称向徒儿炫耀,他虽和公孙泰相处**年,却对“武圣人”不知系何许人也。 那姓鲁的道:“这倒也是。可是那位武圣人很清高孤傲,十年前听点苍派前掌门说吐番国的王子亲自去请他任国师,他没答应,也许近几年西夏要比吐番强盛些,在垂暮之龄能当个国师风光几年,也是情中之事,只是给西夏出力却是可惜,未免使人憾叹。我想那位高人不一定会做这等事。” 那姓方的道:“但愿此事只是传闻。可那三妖的武功以及魔教教主和两位光明使者,足可溃败中原武林强者,即使武圣人公孙泰没死,也没去西夏当什么国师,以他一人之力,又有何屁用?” 厉之华闻听此言,又惊又喜又是气怒。没想到这两人说了大半天,原来说的“武圣人”竟是自己的师父,感到师父有如此威名,自己也是骄傲自豪得紧,师父人送美名“武圣人”,看似江湖武人对他老人家倒是爱戴敬仰。气怒是那姓方的信口胡说师父已死,又去西夏国当国师,最后又带个“屁”字,哄得自己也差点在心里大骂师父。但在此处又不便作声,便从身上取出铁丸,感觉那姓方的所坐位置,运出一股柔和浑厚的内力向后弹去。只听“噔”地一声,那铁丸正打在姓方的茶杯近处。铁丸余力未歇,好象有股旋转的钻力,把两寸来厚的桌面打个洞,之后又嵌入地下的土里。 这二人忽见上空落下一个铁丸,显得却不劲速,但眼睁睁地瞧那铁丸慢慢地钻透桌面时,惊得骇然变色,立即缄口,连四处张望也是不敢。 厉之华站起身叫道:“伙计,茶钱。”说罢,掏出一两银子,往桌上一撂,那锭银子好似一块软软的面团,嗵地一声,落在桌上,半丝也不晃动。转身向那两人微微一笑道:“二位不要随便在人家背后乱论他人,信口雌黄可没好处。”言罢,扬长出了茶馆。 那茶伙计忙在后喊道:“公子慢走,还没找你钱呢。” 这姓方和姓鲁的两个汉子见厉之华那手掷银的功力,惊得两股发战,呆坐当场。两人又悔又怕,但愿厉之华不是魔教中人,否则…… 厉之华回到客栈,心想后天便是新教主换任的日子,悬天峰离这挺近,晚回师父那里三两天也无不可,倒要去瞧瞧那魔教的教主和手下是何模样,竟有如此神奇之谈。池美矜等人从镇坪西北而行,这悬天峰想必在此以北,那位老先生算我不可北去,我偏向北去,且赌它一次,又有何妨?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起身洗漱完毕,匆匆吃些饭,便与群雄一起北上悬天峰。 到了晚间,赶到一座集镇,寻了好几处客栈,人都住得满满的。向客栈掌房的一打听,原来悬天峰临此才有三四十里地,镇上的客栈在五天前早已被人抢住一空。 厉之华见客栈人满,便骑马向西,看能否寻得住处。行不到四里地,果见不远处有几户人家。心中大喜,驱马赶至近前,临近村头,便见一菜农扛着锄头欲要回家,上前下马道:“请烦大叔,东面集镇上的客栈已无空房,在下想……” 那菜农不等他说完便道:“几天前这村里人家也被外地来的客人寻住过了,家家户户都有,你来的太晚。” 厉之华道:“能否帮我一下,我多给你银两。” 那菜农道:“你即使给我再多的银子,我也没法帮你,光我家就住有八人,幸好还不是冷天,不然哪来被褥供用?平常这里山寂人稀,这几日比大城市都繁华,可闹什么鬼了。” 这时,忽听身前不远有声言道:“这位英雄,可是明日去悬天峰的?” 厉之华听这声音娇柔软腻,循声瞧去,见有一女子从棵粗树后面走来。那女子走到近前向那菜农道:“大伯请回,我是专接候去悬天峰的客人的,自会帮他寻找留宿之地。” 那菜农听说,便道:“那就好了。”言罢离去。 但见那女子年约十七八岁,生得也有几分姿色,只是浓妆艳抹,两腮抹得粉红,显得太些俗气,浑身散发着一阵阵浓脂粉香,令人沁鼻欲晕。 厉之华见她相问,答道:“正是。” 那女子道:“原是丁六在此专接候各位英雄的,他此刻不知去了哪里,刚巧我路径此处,既然公子只有一人,还好安排,那就随我来罢。”说完,这女子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便走在前面带路。 厉之华见一个女子来帮自己寻宿,当下有些迟疑。那女子见他愣在原处不动,便笑道:“公子难道还有其他人众么?” 厉之华道:“只我一人。不过……不过……” 那女子见他举棋不定的样子,自然明白其意,说道:“恭候去悬天峰的客人是我们堂主安排的,候至戌时方散,明天便没有了。公子不必迟疑,我们那还有两间空房,再迟一会,可别让其他人抢先占了。” 厉之华闻听此言,心想再耽误下去,就要露宿野外。问道:“你们那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女子一愣,便即道:“当然与你一样,也是去悬天峰的。” 厉之华见她未明言意,又道:“我是说住的都是些……” 那女子嘻嘻一笑,道:“住的当然是男人了,我反正不会把你安到女人住的房间。否则,那成啥了?” 厉之华羞得脸上通红,暗想这女子倒是聪明。忙自圆道:“姑娘会错了意,我是问你们那住的都是哪些门派的人物。” 那女子道:“公子问得实令人难答,我只是负责暂时迎候客人的丫头,怎知他们是何门何派?问人家也是不恭,只有我们堂主才知。我要是知道,此刻也要问你是哪个门派的了。” 厉之华笑道:“在下独自一人,无门无派。” 那女子笑道:“我可没问你是哪个门派,你既无门无派,想必是个独行大盗,不不,独行大侠了。” 厉之华道:“姑娘取笑了。” 那女子道:“好啦,咱们别耽误了。公子既然没有其他人随来,那也就好安排,请快随我来,然后我还要去吃饭呢。” 厉之华道:“既然如此,就有劳姑娘带路。” 那女子听了,心中甚喜,赶紧走前领路。 正文 81、误入山庄 二人一前一后向西行有一里多路,但见前面不足半里,有座庞大的宅院,四周绿墙高围,附近多种着一些树木,苍然一片。 行至宅前,却见院落周围古树参天,遮光蔽日,若是盛夏,来此避暑,却是佳处。那女子拍了拍门,没过片刻,院门开了。见从里开门的是位苗家少女,那苗女见了厉之华在后,不由惊了一下,继又嘻嘻一笑。厉之华见状一愣,暗讶道:“怎么在此处见到了苗家女子,难道池美矜也在此寻宿不成?” 那女子回身见他面有疑虑之色,忙又扭回头,向那苗女狠瞪一眼,吓得那苗女赶紧关了院门,牵过厉之华的马匹走开。那女子向他说道:“前院便住的是远来群豪,等一会见过我们堂主,报了名历后,就安排公子去住。” 厉之华道:“先安排住所,再去见你们堂主也一样。” 那女子道:“住宿我已让刚才那丫头去说了。” 他心想人家帮自己寻宿,若迟得去见他们堂主,却是不恭。武林正派说此教为魔教,也难断定谁是谁非,可现在却不能对人家缺了礼数。”便道:“在下飧时去扰你们堂主,恐怕不便。” 那女子道:“不打紧的,我们掌门……我们堂主为人挺是随和,吃饭也和大伙一起,公子就不必多礼。” 厉之华微微一笑,说道:“那好,相烦姑娘引路是了。” 随这女子绕园穿巷,但见院大庭深,房宇繁多,楼阁建造与花丛簇植均别具韵致,似是一座富绅官宦的府宅,又恰似豪门大户的别墅。行有百步,但见一片宽阔的空场,均用方石铺就。空场以北,有座大厅,筑建得十足华丽,厅前玉栏围绕,白阶斜卧,宽阶两侧,各植两棵桂树,蓊郁繁茂,亭亭如盖。 拾阶而上,到了厅门口,只见从右侧角门走出一个女子,那人见了厉之华,喝叫道:“喂!你是干什么的?” 那女子忙道:“这是来寻宿的客人,明天是要去悬天峰的。”说着,连连给那人暗递眼色。这女子见了,突然会意,格格一笑道:“原来是去悬天峰的英雄,怎么是你把客人带来的?” 那女子又瞪她一眼道:“丁六那小子不知死哪去了,正好我遇到这位少侠,便带他先去堂主那报了名,然后再安排休息,你先向堂主通报一声。” 这女子笑道:“好,好。”说完,便转身入了厅内。没过多久,又出来说道:“堂主说她今日不舒服,骂你们成日竟搞些乱七八糟,没面没相,又呆又蠢的浊物来烦她。”说完,转身东去。 那女子一阵冷笑:“说人家浊物,别后悔就行。” 厉之华听了甚是不解,问道:“姑娘说的什么?你们堂主可是骂我浊物?” 那女子道:“不是,不是。是,是我……们前几日惹了堂主生气,把她的房间搞得乱七八糟,她是骂我们浊物的,不关公子的事。” 厉之华道:“你们堂主既然身子不舒服,那我也就不必去打扰他了。” 那女子眼珠转了一转,说道:“不见堂主也行,仍需带你去报个名,然后一起用餐,是来悬天峰观礼的江湖朋友均要报个名。” 厉之华心想参加一些庆典仪式,大多都有这类臭规矩,这其实也是一种礼法。想后便道:“那我也就去报个名号,吃饭就不必烦劳你们了。” 女子大喜,引他进了厅门。但见厅内雕梁画栋,正中间有一幅巨画,是一个袒胸露乳的半裸女子,体态丰盈,眉目含娇,右手沾花正凑向鼻端。厉之华瞧得脸上火热,心想一个堂主竟有这座宅院,既是武林中人,这厅上怎悬挂这幅使人难堪的图画。心里想着,身子却随那女子转入一个暗门。 进了暗门后,但闻前面不远有阵阵檀板轻响、笛笙并曲,又夹杂着许多女子的柔声腻语。闻这传来的靡靡之音,好似身置楚馆秦楼之中,使人通身飘忽,心猿意马。 厉之华感到情境不太妙,止步问道:“你带我可要去何种地方?” 那女子见问,忙地笑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这传来的乐声,是明日新教主任职庆典时,演出与众位武林朋友欣赏的,现在正是排练。” 厉之华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随她继行。只见前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心里暗讶这座大厅忒地宽大,走这么远,还没走出尽头。临近灯明处,见那处原是一间套厅,这时套厅内乐曲声笑更加清楚响亮。心里又暗慌道:“此地简直系那**荡鬼俾昼作夜的洞窟,隐于此处享乐,的是靡丽之至。” 那女子道:“公子暂等,我去通报一下堂主。” 厉之华道:“你们堂主不是说他身子不舒服么?那还要去通报什么?” 那女子道:“我去通报自己时间已到,已经转回来了。”说完,那女子又微声叹了口气,似有一种似怨非怨、似喜非喜的情态。 见她开门进去不久,便闻得诸声立止。那女子又出来向他叫道:“公子请进,我们堂主有请。” 厉之华心道:“去倒不怕,但厅内有许多女子,一个男子进内,却是尴尬窘迫得很。” 那女子又叫道:“公子进来写了门派和姓名。” 厉之华道:“我名叫厉之华,无门无派,有劳姑娘帮我代笔,在下就不进去了。” 那女子嘲笑道:“那怎成?公子怎这等没气魄?” 厉之华心想:“既然来了,何必缩头缩足,即算是龙潭虎穴,也要去闯它一闯。”想毕,便走了过去。入得厅里,只见满室柔烟缕缕,浓香贯脑,不知所焚何物。厅室不大,内有十几位苗汉少女站立两侧,均粉妆浓黛,相貌佳丽。两侧居中的软椅上,坐着一位容貌美艳、风姿绰约的女子。那坐着的女子年约二十二三岁,细眉长延,一双单凤亮眼,面若桃花,削肩细腰,粉脯半露,甚显娇涩饧荡。 室中众女见得厉之华,大是动容。那软椅上的女子,惊得樱唇微启,凤目不动。半晌才缓过神来,忙地起身道:“相公……公子,不,少侠快请坐。”这女子大喜之下,竟是语不成句,讷然不畅。 厉之华自进得厅内,见这许多靓丽女子,周围没有一个男子,大为忸怩不安。 那美艳女子见他这副窘态,一个劲地格格娇笑,连忙吩咐伺女去上香茶果品。厉之华此刻如履盘丝洞,他虽是武功高强,心中也不禁惴惴惶恐,得意与惊慌的掺杂,使他坐立不安。若此刻均是男子准备围杀于他,心中倒不惶恐,可如今这场景,却是若羞若惊,若梦若离,说不出的不自在、不放松。 带领厉之华的那位女子上前说道:“堂主,这位公子明日是去悬天峰的,那两间空房可没人住罢?” 那女子悦道:“别说两间房,二十间、五十间房都有,只要公子喜欢,这里的房子你都住下也可以。” 那女子故意咳了两声,这女堂主立时醒悟过来,忙地敛却激动之态,向厉之华问道:“少侠贵姓?你是属哪个门派来悬天峰观礼祝贺的?” 厉之华道:“在下厉之华,无门无派。听说悬天峰新教主任职,便也来凑看一下热闹。” 那女堂主道:“原来是厉公子,不知厉公子曾做些什么生计?” 厉之华道:“处处游山赏水,无异生计可做,读书读得烦闷,便想出外逛逛,长长见识。” 那女堂主喜道:“厉公子原是个读书人,你会不会武艺?” 厉之华道:“读书之余,倒也常练练,只是喜爱,但不精通。” 那堂主笑道:“哪个人都是喜爱,又哪个人都能精通?” 厉之华听了,甚感不好意思,便问道:“堂主贵姓,可否赐告?” 那堂主粉脸羞红地笑道:“我么,嘻嘻,我姓阮,说与你知,以后也许会忘记我的姓氏,会不会啊?” 厉之华听这女子之声,心里一颤,感觉其声有如魔音一般,柔腻甜软之中又似含着轻浮佻之味。窘涩道:“听说你身子不太舒服,正要休息。在下也就不多打扰,请这位姑娘带我去个住处。” 那阮堂主道:“谁说我身子不舒服,我不是挺开心么?”说罢,向两旁侧立的众位女子一挥手,吩咐道:“你们去把几位英雄请来,与这位厉少侠认识一番,明日好去悬天峰观礼。”然后眼珠一转,向带引厉之华来的那女子也道:“秋棠,你也去。”那叫秋棠的女子道:“是。”说完,带领那群少女出了厅去。 厉之华此时只和那堂主在这小厅内,见这厅内花团锦簇,温香袅然,直若身处富女贵妇的室帏锦帐中。他在椅上如坐针毡,心头直跳,猛一抬头,见那阮堂主两道柔情脉脉的目光正瞧着自己,突他意识到了什么,惊起身来道:“阮堂主且坐,在下已用过饭了,就不再打扰各位了。” 那阮堂主忙道:“厉少侠且勿多礼,你一路风尘朴朴地来到这里,定没吃过饭。况又来有许多武林朋友于此,大伙一起喝杯酒,认识一下也是很好,你现在即使要走,也不知住房在哪里,等和那些远来的朋友一起用了酒饭,再去休息不迟。” 正文 82、意乱情迷 厉之华心里却想:“若与几个男子一起,倒也舒服,比刚才那满厅姝艳,大感羞涩要好得多。”虽是此想,可此时面对那阮堂主投来的火辣辣目光,着实感觉大羞大迫。 只听那阮堂主悠悠地叹口气道:“我见了厉少侠特感亲切,我有一个弟弟,和少侠年纪也相若,他很小的时候便随一个武功很高的道士学武去了,我十多年没有见到他,非常想念,今日见了厉少侠,真如同见到了我那弟弟,恨不得搂在怀里去吻他、亲亲他……” 厉之华听这姓阮的女子声音,直感有说不尽的温甜柔美,仿佛间欲要扑入她怀里。 那阮堂主又道:“我那弟弟前几年曾回家过一次,可惜我没有见到,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他。我小的时候,天天带他玩,给他逮小鱼儿,给他编花篮,我好想他啊。” 厉之华听她言中流露出亲切呵护小弟弟的挚厚情感,想到自己却没有一位亲姐姐,不禁情为所感,就说道:“你弟弟既然回过家一次,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肯定他学武刻苦,艺成后定要来寻你的。” 那阮堂主道:“他师父脾气古怪得很,上次回家是同他师父有要急的事途经家门,才去家里看望一下。他那师父说何时等自己死了,才肯让我弟弟自由自在。不然,必须随他在外,连家也不许回。那道士现在年纪最多不过六十岁,学武练功之人只要不与顶尖高手拼杀,活它九十多岁也是常事,那时我弟弟也都五十多岁了,这三十年中若见不到他,想也想死我了,又有谁能保证二三十年均能岁岁平安?这该死的老道,害得我们姐弟俩骨肉相离,难以相见,真后悔当初送他随那道士去学武。”说到这,拿起香绡拭了拭眼睛。 厉之华亦情为之动,说道:“真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脾气古怪,不讲情理的师父。你既然想念弟弟,何不去找他呢,这也不是同样可以见到他?” 阮堂主道:“他随那道士飘流在外,四海为家,又没稳定的住所,我哪里去寻得?”说罢,站起身来,走到厉之华近前,又拿出香绡拭了拭眼睛,一副伤然悲悯的神情道:“我那弟弟也同厉公子这般英俊,我们均无了父母,只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父母相继去世时,都念念不忘他的名字,我也是常常做梦,梦见我搂着亲他,吻干他的眼泪,又带他捉鱼儿,编花蓝给他。”顿了顿又柔声接道:“我想弟弟都想得发疯,见了你,真象见到我那弟弟一般。厉公子,你能让我吻一下么?” 厉之华听了,心里一颤,骇怕道:“不,不,我名叫厉之华,不是你弟弟。” 那阮堂主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亲弟弟,可我见了你,便如见了我的亲弟弟,真的这样。” 厉之华大是惊慌尴尬,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我有时间帮你去寻,一定让你姐弟俩相见。” 阮堂主道:“你知道他的名字,也难寻他,我寻了几年,连一点音讯均未打听到,漭漭世间,要专去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今日你权且做我的弟弟好么?” 厉之华见她言语诚恳,目光所射,亦是柔情无限,不觉心生怃悯。便道:“我也没有姐姐,也是遗憾得很,你若把我当作一个小弟弟,我也是很高兴的,可惜不是亲的。” 这阮堂主闻听此言,娇心大喜。忙地说道:“你既然没有姐姐,我权作是你亲姐姐好了。”说罢又叫了一声弟弟,身子靠近厉之华,张臂欲要搂他。 厉之华见状大惊,立即向旁一闪,惧道:“别……不可,待会就要来人,人家瞧见了,还不知怎生来说,我们既成了姐姐和弟弟,这……这,这礼就蠲了罢。” 这阮堂主一搂不中,却趁势坐在他的椅上,竟呜呜哭将起来,拿着手帕不时地抹着眼泪。 厅间静静悄悄,只有缕缕的香烟徐徐飘浮和这女子抽噎时的哭泣之声。满厅虽是温腻洋洋,却使人感到此刻欲悲欲苍,欲惊欲慌。 厉之华见她如此悲悝,心中不忍,略觉有些歉然,便走近道:“阮……这位姊姊,何必如此伤心?”一言未了,那阮堂主猛地把他搂住。厉之华大骇,正欲挣脱,见她搂得死紧,也不便用力推开她,惶恐……道:“阮堂主,快放手,别别这样!”那阮堂主哪里肯听?竟说道:“姐姐搂着弟弟,寻常之极,别人瞧见了,又有何不可?”说罢,两臂紧缠,口中亲弟弟、好弟弟的叫着,娇喘着贴香唇,在他脸上狂吻一通。 厉之华不忍去用功力把她弹开,便仰起脸,让她难以吻到。这阮堂主吻不到他的脸,便又去吻他的脖颈。吻得一时兴起,左臂揽其后腰,右手却向他的下身摸去。 厉之华大惊失色,心里唬得狂跳不已,暗想这女子也忒地狎昵之极,怎是这般模样?当下身骨微缩,运力猛地一震,立时震开对方手臂,也同时把她震得脚步趔趄,向后倒退好几步,才靠壁站稳。 这阮堂主被他以内力震开,心里大惊,愣站壁前,愕然无语,唯睁大眼睛看着他。过了良久,才捂着脸,跑向桌前,伏案去哭。 厉之华哪曾经过这等世面?心里兀自激颤不已,又气又羞。刚欲转身离去,忽听室外有脚步杂 和言语之声传来。须臾便至门前。听这些说话声音,便知有许多男子在内,心中才略加稳定,忙地又坐椅上,装作喝茶。 那阮堂主也听到室外人声,也慌地取帕拭干眼泪,佯装端茶去喝。厉之华心里暗想:“此时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些人见了,自己定是难堪。” 这时厅门已被人推开,见推门而入的是带领自己来此的秋棠。那秋棠身后,有七位男子。厉之华见这群人年纪大的约五六十岁,小的也有二十来岁,体态服饰各异。年轻的四人均是相貌俊美,衣着华丽。这几人见了他一个男子在室内,也不为诧然,却均向他点头示意。厉之华也只好站起身来,亦以微笑答礼。 那叫秋棠的女子进屋便道:“堂主,这几位英雄朋友我均邀至,酒筵也准备好了。” 那阮堂主站起身来道:“知道了。”说完,走到那几人近前,先向厉之华引见道:“这几位是分别来自黔川陕甘的英雄朋友。”指着那位年纪最长的老者道:“这位是铁鞭手齐云天老英雄,这位是黄河水寨三当家的廖阔海英雄。”又指着一位年约四十开外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是侠播西南的武秀才,人送雅号‘文钟馗’,许斌英雄。这些年轻的便是这几位英雄的令郎和高徒。”然后,又向这几人引见道:“这位是我弟弟的朋友,武功高强、仁侠并重的厉之华厉公子。” 这几人忙向厉之华抱拳施礼道:“厉少侠武功高强,侠义广传,在下久仰,久仰。” 厉之华心里暗笑:“这阮堂主挺会给人家戴高帽,自己还未开始涉足江湖,哪里来的侠义广传?这‘久仰’二字,更是无从谈起。”当下也抱拳还礼道:“得见诸位英雄,实是幸会。” 众人厮见完毕,阮堂主说道:“各位英雄均远途而来,明日还需早去悬天峰观礼,今晚大伙吃好住好,也算是我先替圣教尽番地主之谊。” 厉之华又抱拳道:“诸位朋友请谅,在下已吃过饭了,想尽早休息,明日好早起身。” 这阮堂主听了默不作声,其他几人却道:“听秋棠姑娘说厉公子来此,我们大伙才来这以瞻风采。大伙既是同去悬天峰,也都不是外人,用过饭再吃杯酒,还能撑破肚皮不成?阮堂主既然盛情相待,我们怎可拂其诚意?否则,这也不太那个了。大伙都是自己人,厉兄弟不必客气。” 那名叫许斌的中年汉子道:“我第一次随齐兄来此,便听说了阮堂主素来以仁义待友之佳闻,虽她是位女子,却不让须眉之汉,爽朗大方,对谁均是一见如故,以诚相待,今日一见,更胜耳闻。厉兄弟切莫拒了阮堂主的心意才是。” 厉之华道:“各位的心情在下领了,今日已和各位见了面,大家今后仍是朋友,这场酒筵在下不去,难道就不把阮堂主和各位英雄当做朋友?今后还有的是机会。” 瘳阔海道:“厉兄弟是阮堂主弟弟的朋友,若论此说,你也成了这里的半个主人,你做主人的不去,我们这些客人怎好去?厉兄弟若不愿意去,那是太瞧不起我们了。” 秋棠道:“厉公子怎这般小器?也许是太于清高,大家伙不配与你做朋友。” 厉之华道:“秋棠姑娘怎说这些话来?” 秋棠道:“不然怎么不愿同这些朋友进席共杯?” 厉之华心想这个阮堂主在侧,也太让人不好意思。否则,此不是一次欢快之事?便说道:“我是在路上用过了晚饭,况且又不善饮酒,免得扫了诸位的酒兴。” 正文 83、酒中下药 那阮堂主道:“厉公子是瞧不起我,这是瞧不起这几位朋友?如果是瞧不起我,我就不去了。若瞧不起大伙儿,你就不去。”说完,目露乞盼之色,神情甚是哀婉,广众之下,竟不避臊。 齐云天哈哈大笑道:“厉兄弟别再客气了,这叫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我们非与你喝上几杯不可。”说着,便伸手去拉厉之华,许斌和廖阔海等人也笑着拉他同去。 厉之华见众人心诚意悫,也不好再推辞下去,只得道:“如此多谢阮堂主和众位英雄抬举。” 齐云天笑道:“这才是好兄弟呢。”厉之华的手被齐云天的手拉着,感觉他的手柔软滑腻,不禁大为讶异。心想齐云天年纪已有五六十岁,其貌岁月斑斑,发须花白,别说如此年龄之人,就是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成天习武练功,也绝不可能把手保养得如同少女的葱指一般。这齐云天的手指和少女的手指差不多,氐然没有半点老茧。他虽是心里诧异,但不便说出,只好让他拉着随众人出厅。 酒宴设在另一间套厅内,几人入了厅,见壁上巨烛高悬,照得满厅通亮。厅内唯设一桌,珍馐玉盏满席,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各持一壶朝杯中注酒。 众人极力推厉之华坐正首,厉之华见这些人大多数年纪都比自己大,自是不肯,便让阮堂主、齐云天和廖阔海等人分首次去坐。 齐云天道:“厉兄弟既如此多礼,那就听从你的吩咐。阮堂主坐在首席,我和厉兄弟就陪在左右,许兄和廖兄不是别人,同我均是多年的至交,厉兄弟就不必再客气。” 厉之华心里也不愿坐在那阮堂主身侧,总显得别扭,但奈不住众人极劝,便如此坐了。 围席坐定,齐云天道:“厉兄弟是阮堂主弟弟的朋友,也算是这里的半个主人,今日见了厉兄弟,当真有一见如故之感。这第一杯酒,我们应该同敬厉兄弟才对。” 厉之华道:“齐老英雄太客气了,在下酒量甚微,不若诸位海量,大伙不要客气多礼,随便些最好。” 廖阔海笑道:“今日阮堂主拿了阵年的佳醪专来盛待我们,这等美酒,不可不喝。” 许斌也道:“自古有道,英雄美酒不可分。厉兄弟是英雄,当然要多喝这些美酒。” 厉之华心里暗笑,说道:“大伙都是初次见面,也不存在先敬谁后敬谁的规矩,我们要敬,均要敬阮堂主才是。但我又觉得大家同干这杯酒才是道理。” 一个相貌俊秀的青年人道:“厉兄还未唇沾酒杯,倒先打起了酒官司,今晚多吃几杯,正好美美地酣睡一宿,明日去悬天峰也有精神。” 厉之华笑道:“年兄既如此说,大伙就不必相劝,尽量而饮,不究喝得多少,只要喝得够量高兴便是了。” 那阮堂主道:“大家既来这里,都不是外人,同为武林一脉的朋友,望各位不要留量,尽情放饮。厉公子更不必客气,我们听从厉公子的,大伙同干这杯。”说完,众人均随她干了一杯。 齐云天一抹嘴角,开口赞道:“果是好酒,我老齐喝了近五十年的酒,还是头一次尝过这等美酒的滋味,自是世间难得的佳酿。厉兄弟应开怀多喝,这可是上等的好酒。” 厉之华虽对酒不太大感兴趣,但对于酒的优劣却可品得出来,感觉这酒的味道芳香浓郁,黏软润喉,唯是花香浓厚,只丝微有些酒的味道,不象其它酒喝下腹热口辣。心想:“这酒挺是好喝,多吃几杯亦是无妨,但不知这花酒的后劲如何,定是女子之饮品,想是滋阴爽脑一类,无甚大的后劲。这阮堂主和其他女子当是常饮此酒无疑了,自然没有别的烈性白酒拿出。否则,这种酒怎可搬上来供些大男人饮用?且吃些试试也。” 接下便与这几人多干了几杯。其中一个年轻后生道:“这酒诚为仙酿,定是阮堂主自己享用的,不料我等来此,阮堂主却用这等珍品盛待,我等喝了却有些可惜。” 厉之华也道:“确实如此,珍品应需呷品其味,且不可贪味滥饮,这酒已喝了许多,若再喝下去,就不算珍品了,我们就到此为止,不再喝了。” 齐云天瞪了那后生一眼,怫然道:“大伙正饮得兴盎,怎说这等鸟话来?” 那阮堂主道:“此酒不是什么珍品,只是用些繁花蕊汁配酿而成,多得是,大家喝它一年,也喝不完的。” 那后生被齐云天瞪了一眼,立感警觉,忙讪讪笑道:“其实我也想多吃它几杯,只以为其乃珍品,不好意思给阮堂主吃光,既然这酒多得是,那我就多吃几杯。厉兄,来,我们干两杯。” 厉之华见这人的手指也是白嫩纤细,虽是极力粗声粗气的说话,但总觉有些女人之气,不由向其他人的喉节和手指瞧去,见众人喉节平平,手指娇嫩,哪里象练武的江湖粗人?却象富绅巨贾的肉手或闺中少女的绣指。不禁诧异,索性不去细想这些,只好举杯和那后生干了。 如此喝了两个多时辰,厉之华感到这酒劲已上了来,脑子发晕,四肢发软而浑身燥热,总感困意临头。他知道自己酒后发困,所以也不作他想,又同在座的众人干了一杯。这杯干却,厉之华道:“诸位且坐,小弟酒量不支,困意十足,这酒的后劲却低估了它,总想去睡它一觉才好。” 那许斌也道:“我和厉兄弟一样,亦感困意十足,只是这美酒饮得过急些,否则这酒力不会上得这么快。” 秋棠笑道:“平时我们堂主赏这酒与我们吃,谁敢多吃几杯,最多吃五杯就不敢了,没想到你们大男人也和我们一样,这酒也是不能多吃的。不过这困意过后,便会通身舒泰,清爽之极,夜间还有好梦去做呢。”说完,神色狡狯,冲那阮堂主格格一笑,其他几人亦随之大笑起来。 齐云天道:“我还是头次听说吃了这酒夜间能做好梦的妙事,只有阮堂主和厉少侠今日能做好梦,我等粗人哪有什么好梦去做。”说完,一捋胡须,是哈哈大笑。 那阮堂主听了,娇容羞喜,刹时这大喜之状又忙地敛却,说道:“齐老英雄说笑了。” 这齐云天好象猛然一悟,忙又道:“我是说厉兄弟年轻有为,夜间这梦定能做出个不同寻常的好梦,比如日后考中了武状元或文状元,或是今后能领袖群雄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壮举,既能做此梦,就能说明有某种迹象。阮堂主夜间这好梦,是同你弟弟阮少侠相聚,能梦中与亲人相见,也是难得的,再或是能荣升圣教的长老,更可慈善于众,日后受万众爱戴,有口皆碑。若有此梦,亦不是好梦么?这均是种种迹象的先兆。哈哈哈哈!”言毕,又捋须大笑。 众人齐道:“齐老英雄此言对极。” 厉之华突见这齐云天捋须大笑之间,却扯落许多胡须下来,心甚惊诧。又听那秋棠道:“今晚大伙均能做番好梦,喝美酒,做美梦,普通寻常,无甚奇怪的。” 厉之华道:“在下确实不胜酒力,想去休息一下,不妥之处,还望各位不怪。”此刻直感困意难当,心想要有一盆冷水冲下凉最妙,不期这花香十足的饮品后劲却这么厉害。 齐云天等人笑道:“厉兄弟不说,我也要开口说了,这酒喝了许多,确是怠倦,不象其它劣酒,喝下后口干舌焦,乱增精神,胡说浑话,这酒妙就妙在安然无恙,欢如神仙。哈哈哈哈……” 那阮堂主也道:“今日难得与诸位英雄共饮,怎地这么早便要休息?” 齐云天大笑道:“早就应该休息,只是厉兄弟对这酒的酒量奇大,换作别酒,我还能多陪阮堂主和厉兄弟一会,可这酒实令我难以再振精神,明日换作它酒,定与厉兄弟干它百千杯。” 那阮堂主道:“我倒是忽略了这事,只以为这酒多的是,不需置别酒相待诸位,等明日从悬天峰回来,我们再换其它酒共饮。” 厉之华此刻越发困倦,仿佛欲要伏桌睡去,便强打精神揉了揉两眼道:“在下失陪,实是醉得厉害。” 众人也道:“我等亦是困倦,都应该回房休息去了。” 那阮堂主道:“既然各位如此,我也不强留再饮了,明日望各位不急回去,再来此处正式地欢饮一番。” 众人齐声笑道:“但愿长久如此。” 阮堂主即唤一小婢过来道:“你和秋棠引着这位厉公子去温春阁休息,准备些茶水。” 那小婢应道:“是。” 齐云天等人道:“我们便不劳阮堂主遣人相送了,厉兄弟不识路径,我们几人却是熟知的。”言罢,和那阮堂主相视一笑,均神色狡黠。 众人散去,席厅里只留那两个少女在收拾残羹。厉之华随两人行出这座大厅,又走了不足百步,来到一座构造十分别致的楼阁前。两人送他入内,燃上了蜡烛和荪香,那小婢又端来了茶水。 厉之华道:“多谢二位,我先要洗把脸。” 那秋棠木然立了半响,才道:“公子晚安,愿你们美梦成真。”说完,似笑似怨地关了门离去。 正文 84、功力暂失 室内置得特别华丽,一张大宽檀木床,镂叶刻花,雕红镌绿,粉红色的锦帐上绣对鸳鸯戏水,衾枕薰香,令人更增困欲。厉之华除了衣衫,洗了脸,又擦了一遍身,顿觉凉爽舒畅些,便灭了蜡炬,上了那张绣床,沉然睡去,睡得特是香甜。 夜间果如齐云天等人所说,真的做了场美梦,梦见了自己和朱淑真,又象是与楚楚欢乐。突一醒转,发现自己的双腿被压住,胸膛也被人搂住。厉之华一惊,忙抬臂用手去摸,手所拂处,温软滑腻,犹似柔玉,又夹杂阵阵幽香,静听身侧陪己而眠的那人长吸静呼,通体挥香,显然是位女子。厉之华又惊得一身冷汗,自己不知何时已被衣衫尽除,与那人均裸睡于床上。忙地运气一试,却感丹田内息皆无,身软如絮,不由大骇。暗道:“苦也。”心里砰砰急跳,却见那女子手足也动了一动,看似欲醒。厉之华抬臂去推,感到浑身绵软无力,那女子搂得又紧,哪里推得动半点? 厉之华在夜间突地发觉有一女子与自已同睡,惊得大骇,用手去推,却感自已浑身无力,见那女子身子略动,便忙惊道:“你是谁?还不快出房去!” 可那女子手臂缠得更紧,呓声呓语的柔绵道:“我的小弟弟别慌张,我是你的阮姊姊呀,怎么这么快就不知我是谁了,人家说十个男人九个多都是负心薄幸的汉子,这话果然不假。姊姊我可爱煞你了,秋棠那丫头这次倒给我立件大功。人家说千里有缘一线牵。厉弟,你别走了,永远陪我在此好么?” 厉之华见这女子正是那阮堂主,心里更怕,一切的费解登时恍然,听这阮堂主的****,大是厌恶。便怒道:“你怎是这等**人物?用此般卑鄙之法,也不知羞耻。” 那阮堂主道:“哟,厉弟怎学得如此规矩,我可不是你所想象的那种人,我还是个黄花闺女,也就是在见到你之前,那些臭男人我根本不屑一顾,唯今日对你才情有独钟,你若不信,现在可以一试,便知我没有骗你。” 厉之华气道:“那你为何在酒中下毒,把那姓齐的等人也邀来共同骗我?你既说是个黄花闺女,却请来那些男人一起喝酒。” 那阮堂主格格娇笑道;“他们若是些臭男人,我岂可会请他们来陪你?似你这般珍品,他们与你共杯也不配,那些臭丫头今晚却托了你的福,我做姊姊的怎会害你?因你武功太高,我只好先让你功力暂失。否则,你这么倔犟,姊姊我怎制得住你?” 厉之华听了大是惊讶,无怪那些人喉节平平,手指白嫩,却是女扮男装,那齐云天的胡须一扯便落,自是假的,这些丫头竟能有这等让人难辨真伪的高超之技,实是令人难以置信。 便问道:“他们为何连说话的声音也大类女子?” 阮堂主吃吃笑道:“我的小弟弟,你如果在这里陪我,我同样也会让你扮成一个娇滴滴的少女来,你长得这么俊,扮成个少女后,我做姊姊的也要嫉妒死了。”说完,搂着他便亲热起来。厉之华羞恐不胜,苦得是功力已失,无力反抗 ,只得道:“你既然喜欢我,可以明明地向我说,却不该用这等手段。” 那阮堂主抚着他宽阔的胸膛道:“别骗姊姊了,我想亲你一下,你都不乐意,我若真的说出心里话,还不把你吓跑?你心里也会讥笑,更不知要如何来惦论我。” 厉之华道:“难道你如此用心,我就会不作别论于你?” 阮堂主一笑,拧了拧他的耳朵,又亲下嘴娇腻道:“我们学武之人都知道有句俗话,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明日就走,在这里不过才一夜的时间,我若稳重缓来地向你示爱,那能等到啥时候?明日过后,早已把我抛到脑后。你如果在道边见到千金,会一走了之,等何时急需钱用再来拣么?到那时却会被别人拿走,这不是愚人自误是什么?姊姊我爱你爱得发疯,自不愿让你落入他人之手,那多可惜。常言道,‘好马须有伯乐,抚琴必有知音’。象你这样的人物,别的臭丫头怎配逑媾?应有惜玉怜香之人逑媾才对。你说是不是我的厉弟?”说着,更加力缠搂。 厉之华心里暗骂:“这不要脸的贱婢,用这般手段达到目的,竟还是振振有词。朱姑娘和楚楚姑娘比你可要闲雅得无言以喻,你怎配与她们俩相提并论。好在这阮堂主容貌美艳。否则,非恶心死不可。 他心想自己功力已失,这女子若连连以药力来炮制自己,使己禁于此地,永难逃脱,那可全完了。想到此,浑身又惊出一股凉汗。 故意说道:“我辛辛苦苦学了三年武功,本以防身健体的,却被你昨晚毁于一旦,其实我心里也极是喜欢你,但没你这般主动大胆罢了。不过在这里久住,我虽是喜欢,但家中父母不知,需向他们说清。否则却是不好。我在这里随你欢隐,家里不知要急成啥样。” 这阮堂主一听,狂喜之极,“啊”地一声娇呻,恨不能把他搂得长在自己身上才好,娇声颤道:“厉弟,不,厉郎,你果真愿意在此常陪我么?你可别骗我,女人的心最是脆弱,可经不起心爱的情郎欺骗她。你若是骗我,我要一口一口地咬下你的肉,全吃到肚里去。”说罢,竟张口在他身上轻轻噬咬起来。 厉之华心里气苦,口中唯说道:“我怎会骗你?象你这般美愈娇花,人间少有的女子哪个不爱?心里爱煞,嘴上怎敢说出,说不定会自讨难堪。”他说完这番话,心里恨不得欲抽自己两大嘴巴。 这阮堂主听了芳心喜极,哪个女子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赞美,特别是称赞自己的美貌。她本来天生美姿,向来自负,普天下的青年男子被她相中的极少,一直是孤芳自赏。如今突然遇到了厉之华,自是欢喜慌慕得心醉。 这个阮堂主并非别人,乃是曾提到过的滇西神药门掌门人阮金凤。这阮金凤却不是苗疆女子,其祖籍在湖广一带,祖辈均是操炼丹制药的行业。到了她祖父一辈,便随一云游的邪恶道士习练武功,那道士曾授她祖父制毒用毒的法门。滇黔境内草药极多,不难采到,于是其祖父便随那道士去滇西,从此便自创“神药门”一派。那道士制毒施毒之技高妙通神,施毒后毫无迹象,中毒者非用神药门的解药相救不可,医术再高明的医生也束手无策,人人对此谈之色变,武功高强之士亦不敢轻易得罪神药门的人,其他帮派多是巴结于他。江湖武人常年拼杀,谁敢担保自己永远不受毒侵?所以这神药门一派在江湖中传闻甚响。 那道士死后,阮金凤的祖父便成了该派掌门,到了其父阮成武当掌门时,更是制毒奇才,烘烘烈烈地大肆研炼毒药,把炮制出的毒药和施毒之法,卖给江湖中行径不正的败类之徒,从中牟取昧心的钱财。 阮成武有一次亲去安徽采药,在途中与魔教的教众发生争斗。百余名教众几乎全被中毒丧命,恰巧赶上魔教的左使逢此,以暗器才擒住了阮成武。当教主云盖天得知此人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药门掌门人时,亲手为他松缚,以钱财官职为诱,聘为教中的长老。阮成武也当然知道魔教的威名,以自己神药门一派与天下第一大教相抗,无疑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加之魔教的钱财重职并诱,阮成武自是愿意,给魔教效命。魔教连年与武林正派交战,许多次的胜仗均是阮成武以毒攻敌取胜。为了嘉赏于他,便在教殿之南三十里地,为他构造一座别墅,炼丹制药也可迁于此地。魔教为他建造这座庄园,当然也有自已的心计,神药门若能全迁于此,其一举一动全在魔教的眼皮底下监视。俗云:‘人有失手,马有乱蹄’。在阮金凤十七岁那年,阮成武研试一种以剧毒攻敌的药物,叫做“风速平”,辨别敌人的方位,可借风势扬毒,闻毒者立毙,谌是狠毒厉害。也是阮成武一生作恶多端,命数该绝,他当时以牲畜试毒时,突然风势改向,扬出去的毒气毒粉又尽数旋刮回来,当时他无遑避及,立毙于自己的得意奇作之下。万幸此毒的研制之法别人不懂,否则,天下不知要变成何等模样。 阮成武只有一女,便是阮金凤,这阮金凤从小就被娇生惯养,其父死后,便继掌了神药门之户,在魔教中任一名堂主。魔教共有八大长老,二十个堂主和一百四十个香主。阮金凤为第二堂“神药堂”堂主,此堂自是魔教的加设,她一个十来岁的少女便当上了魔教第二堂主,又身兼神药门一派的掌门人,职位自是高重,令人忮羡。她平时却在别墅里,除非教中有要事才去悬天峰。阮金凤的父亲骄纵溺护于她,教中众徒亦加捧宠,使她日愈高傲怪谲,所行所作狂肆不惮。哪里有美貌的胜己的女子,便抓回隐禁或以毒给其毁容,容颜逊己的便留下为奴;若有俊美的男子,便不惜一切代价猎取,又派遣手下女子去外寻觅俊秀少年。这些女子慑于阮金凤的淫威,无有不从,服了她的慢性毒药,自然不敢逃跑或向外宣其丑恶行举。厉之华所遇的那位秋棠,便是奉差去外寻求俊美男子的,若寻来上等货,可得解药又可升职,废奴为主,众女子哪个不肯为之效命?这秋棠见了厉之华入彀,甚是欢喜。又想到自己亦为女子之身,觅得这等俊男却要奉送他人,心里也着实悲怨。 正文 85、身陷窘境 被众女骗去的男子虽很多,可阮金凤没看中一个,尽些庸才贱者,不是把他们杀了,便是编入自己门下,送药房配丹炼药。这日突见秋棠带来了厉之华,立时狂喜不禁,见他体态不凡,相貌之美,实是自己生平之仅见,发觉他又有高强的武功,更加怜爱不禁,如获至宝,便小心翼翼地探试。 与厉之华同席进酒的齐云天、廖阔海和许斌等人全由女子装扮,神药门中的奇药特物自是很多,使女子之声变的如同男子一样粗沉,本是雕虫小技。阮金凤闲来无事,便让这些女子装扮成男子模样,吹箫弄笛,俾昼作夜。 厉之华没行过江湖,对那些乱编的武人姓名自是不知。阮金凤等人喝的酒却是真正的好酒,厉之华喝的却是另种酒。阮金凤给那酒起名叫“软俊郎”,喝下之后,身子便会发软,困意袭头。厉之华内力极是深厚,才不致当场昏眠。阮金凤等人见他如此浑厚的功力,甚是惊诧,便多与他吃。厉之华总觉是珍品佳酿,哪里能料到其中之诈?好在这酒只有麻软和暂消功力之效,对身体倒无太大的伤害,十几个时辰之后,便会复旧如常,虽吃得过多,以他的功力,六七个时辰后便无大碍,这阮金凤也难料厉之华能在六七个时辰中恢复功力。 阮金凤喜道:“回你家去说,当然不用你操心了,我遣个人去,多带一些礼物,保管让你家里人高兴放心。”接又娇声道:“厉郎,你的武功很高,可你的心太狠。昨晚在厅里你运力把我震开,我的五脏六腑差点被你震翻个,又险把墙壁撞塌,你若是真心喜欢我,怎会对我用这么大的功力?我只好把你身上的武功给消去。否则,我们神药门的人没一个能是你的对手。等你失去了功力时,我哪也不去,天天在这里陪你喝酒,吹笛或打猎。” 厉之华听得心里是暗暗吃惊,心想:“这女子原来就是滇西神药门的掌门人,此派用毒手法高明,我落入此人手中,若能全身而脱,却是不易,既然目前还没尽废我的全部武功,若想脱离此处,还需慢慢地稳住她,不可急于求成,否则欲速则不达。”想毕,故作惊讶之状道:“你就是江湖大盛名广传的‘赛西施’?” 阮金凤听了甚是纳闷,异道:“你说什么呀?谁是江湖上大名广传的赛西施?” 厉之华道:“你不是滇西神药门的掌门人吗?” “是呀,这又怎么啦?” 厉之华忍笑道:“江湖上都叫你‘赛西施’,他们都背地里这么叫你,不敢当面叫出,恐怕你听了去会动怒。我在小的时候,便听有许多人常说滇西神药门有位女掌门,是位韶龄少女,美艳绝俗,而且武功也高,是武林中第一大美人。但那些人又说你虽武功高强,貌冠古今,但性情不亲,太于清高孤僻,一般的江湖之人想与你攀交,总感自惭形秽,高不可及。我那时曾想,一个美丽的女子,当然在各个方面都比一般的女子要强,那位掌门姊姊长得如此美丽,性情定然也是善良温柔的,那些江湖庸人欲与人家攀交,自然是枯藤野蔓仰望矫松了。我当时很想见你一面,瞧你是如何的美丽,今日见了,果然美貌无伦,所闻不虚,性情和我当初想象的也是雷同,善良温柔且英爽豪直,大胜七尺须眉。今日能得阮姊姊垂爱,那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别说姊姊消去我的庸技俗艺,就算是我武功再高,你不消除,我也不愿离开,我只怕时间久了,你会对我变心,或者把我撵走,我岂不悲苦之极?”说完,差点笑出声来,心里暗骂自己:“厉之华呀厉之华,你是男人还是女人?纯系卑鄙之徒耳!” 阮金凤听了狂喜无限,没想到自己的美貌会被世人所公认,竟在江湖上有“赛西施”之美称。暗想别人叫我这名,我若听到,立即赏他十两银子,怎会发神经动怒?又听得厉之华对自己垂慕已久,不想离开,心里更是喜极。她也知道自己生得美丽,对他之说,自是深信不疑。 为示对他的坚贞,差点把心掏出送给厉之华。猛地侧身把他抱到自己的雪胸上,激颤道:“厉郎……唔……小弟弟……你这可恨的鬼家伙……”口中说着,不停地又亲又咬。其形状难描。 厉之华大加反感,若她能象朱淑真和姞楚楚那样待他,当然不会心存厌烦。虽有些对她反感,但他亦非木头人,何况阮金凤容貌娇艳,也不亚朱、姞二姝,又调弄他这长时间,自亦是难忍**,伏在她颤柔酥软的玉胸上予以迎合,直将阮金凤欢得喊爹叫娘,不死难休。如此折腾了方近寅时,窗外已渐露曙色。厉之华一试运气,丹田内息甚微,比先前恢复了只稍稍一些,心里焦急如焚。便笑道:“阮姊姊给我用的是什么药这么厉害,现在也感浑身无力,懒得去动,我没了功力也无所谓,只是你今后别恃强逞暴来欺负我就成。” 阮金凤骚声浪语地柔道:“我的弟弟,若知你我有此一欢,怎会让你浑身乏力?姊姊恨不得割下身上的肉来给你,我可喜欢你对我恃强逞暴,姊姊我哪敢对你如此?你若真的喜欢我、不骗我,这座庄园和神药门的掌门人职位都送给你,我也乐意,只要你不是负心薄幸之人,姊姊无论随你去哪也成,一个掌门和一个堂主不去做,又有何足惜?你若答应真的不离开我,我巴不得你武功能天下第一才好呢。不过你现在的功力是暂时地失去,若要恢复,没几日却不行。”说完,用葱指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额头又笑道:“我泡制的那美酒别人若喝了三五杯,得用十几个时辰,方始可解,你算算自己喝了多少杯?” 厉之华听了又惊又急,心想自己昨晚别说喝了三五杯,就是三五十杯也不止。这三五十杯还不瘫软它四五天?这四五天内都不如个普通常人,躁也躁死了。 以他体内浑厚的混元一体功,若想恢复正常,此时也恢复得差不多。在恢复功力时,最忌的便是行云雨之事,功力浅的或是其它凝寒功、风火功、九阳九阴等功,若在恢复内力时进行房事,重者则溘猝而死,轻者也要经脉痉挛,半身不遂。混元一体功却不似其它功法繁复相杂,此功从般若功和无相功演变而来,为纯刚至阳的功法,走的是直上直下的路子。别的内功则是经络筋脉尽走,扯连的神经较多,有一处不畅,便会殃触其它经脉。这混元一体功妙就妙在收发时直上直下,不走偏路。男女合欢是恢复功力之大忌,混元功虽不似其它内功所受蚀之重,但同样也受阻绊。他俩对此厉害之节却是一概不知。 阮金凤见天色已亮,便说道:“那悬天峰也无什么好去的,你不去也罢,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要回来陪你。若烦闷,我会让人来陪你去外走走。” 厉之华心里一喜,故意说道:“你也别去好吗?在这陪我聊天。” 阮金凤心里甜蜜喜极,柔声笑道:“今日不同往日,可是新教主临职的庆典之日,我若是不去,那可不好。”说完,便坐起身来开始穿衣拢发。 厉之华道:“你快去快回,我一人虽是寡闷,却不想让他人来陪我,我就在这阁下等你,反正一夜也没睡好,睡一觉等你回来,显得时间过得快,也少些孤闷,只要别让人打扰我就行。” 阮金凤这夜欢喜欲昏,厉之华的每一句话在她耳中听来均若纶音佛语,哪敢不依?乐道:“一切都依你。”说着,已穿好了衣裳下床,给他盖好了被子,象是一个贤妻良母在疼爱丈夫和孩子一般,哪有半丝骄奢淫逸和毒辣凶虐之相? 阮金凤娇声笑道:“懒睡虫,别睡得太死,好等姊姊回来啊。我真不舍得离开你,可今日实在没办法,你别怪我好么?” 厉之华心道:“你马上走开,过它十几日再来才好呢。”心中虽如此作想,口上却道:“我怎会怪你,一切均要以大事为重,我反正今后不愿离开你的。” 阮金凤惊喜道:“我的亲弟弟,不不,我的情弟弟,你需要些什么,叫唤一声,门外就有人来听伺。那些都是些丫头,你……” 听她欲言又止,厉之华登明真意,心想这贱婢的醋意倒挺大,把我看作是什么人了。佯怒道:“你把我当成何种人了,我怎可大胆如此?再说她们也不抵你的万一之貌?” 阮金凤花心大喜,忙赔不是,又拿起他的手来,在自己脸上轻掴两下。 厉之华见她如此之状,心里不由好笑,暗想别人说她生性凶狠,却没料竟是这般柔腻风情。阮金凤把他的手放入被里,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嫣然一笑,接着右掌一挥,身后不远的两扇小窗“吱呀”一声打开,身子向后一纵,及窗口时,冲着又扮个鬼脸,手掌又挥,小窗复又闭上,已全身飞出阁外。 正文 86、伺机逃离 厉之华见他露这手轻身功夫,心里大赞:“这女子的轻功却是练得柔美轻灵,实是无愧为一派掌门和魔教的堂主。今后也定让朱淑真和楚楚练些轻身功夫。” 阮金凤走了以后,厉之华穿上衣服,盘坐于床,眼观鼻,鼻观心,凝神运功调息。不到半个时辰,便感觉丹田气息隐隐翻滚。心中大喜,加紧施为,体内真气已开始徐徐充 。 隅中时分,功力已恢复了九成。这时,腹饥如鼓,遂下得床来,推开房门,只见门外两则站有八位女子。暗自好笑:“这阮金凤对自己可说是大转世俗,自己仿佛是个女子,被擒到山寒来做压寨夫人。” 那几名女子笑道:“相公起身啦?” 厉之华臊得脸红,也笑道:“饿得很,想出来吃些东西。” 其中一女子道:“相公稍等,我这就去拿来。”那女子说完,一路小跑,向庖厨奔去。其他女子则端盆舀水,伺他洗漱,另有两个女子去叠整床铺。 见了这些女子来伺候自己,大是不习惯,忙道:“多谢各位姑娘,我来收拾罢。”说着走到床边。只见那两个女子突然间脸色大红,捧着脸在旁羞笑。厉之华见之愕然,笑道:“二位有何好笑的?”说罢,转头向床上一瞧,但见锦被已被掀起,褥上赫然一片元红。 厉之华又惊又羞,纳罕之极,没想到这阮金凤竟是处子之身。赶紧扯下床单,把被子叠放整齐,讪讪笑道:“二位姊姊各自忙去罢。” 那两名女子羞红了脸道:“相公有何吩咐,叫唤一声便是了。”说完,红着脸抿嘴出去。 洗漱完毕,饭菜已送进房来。见送来的饭菜丰盛之极,刚要去吃,只见一个女子又送来许多菜肴,外加一壶酒。厉之华见这两次送来的酒菜已有十多样,便忙道:“为何要端来这么多酒菜?再加两个人也够用的。” 那女子道:“还有两托盘没端呢,相公慢用,我再去端来。” 厉之华稍感谦然,心想自己吃饱之后便要开路,再浪费人家一桌筵席,却是不该。道:“我一人哪吃这么多饭菜,再置酒菜也等于浪费。一人吃也太没意思,这张桌子可围坐十人,你们都过来与我一起吃。” 众女子哪敢,羞涩道:“相公不必客气。”随后一女捧壶就朝杯中斟酒。 厉之华见朝自己杯中倒酒,大是恐惶,自有惩羹吹齑之戒,忙道:“我一人从不喝酒,第一顿饭也没有饮酒的习惯,这杯酒斟上可惜了,你就喝下罢。” 那女子惊道:“相公不用,就放在这里是了,奴婢可不会吃酒。” 厉之华也不再礼让,一阵吃喝,待茶足饭饱,精神大振,微一运气相试,丹田充盈。暗忖:“我这一走,等阮金凤来后,非把这几位女子杀了不可。”想毕,便把她们都叫到近前道:“多谢各位操劳,等你们堂主回来后,你们就说我出去办件事,过段时间我还会来的,让她不要着急。” 众女子大是惊讶。其中一人刚想转身跑出,厉之华哪容她脱身?身影一晃,已点中那女子哑穴,紧接着如法炮制,众女子均被点了哑穴。厉之华道:“诸位别大惊怪,我今后还要回来,阮堂主绝不会来为难你们。” 这些守护奉伺他的女子大多会些武功,可厉之华是何等身手?即使众女留意,也难奈何于他。听他马上要走,惊骇之极,当然知道主人回来后对她们将会作以何等处罚。 厉之华见状不忍,便从桌上拿起一根筷子,运力在墙壁上写道:“多谢厚待,在下感激不尽,不过我有急事需行。以姊姊所遣伏的手下怎能是我的对手?只要别怪罪这些姑娘们,小弟日后定当来此相谢。” 众女子见壁上白粉纷落,字迹入内一寸有余,无不骇然,这墙壁半寸之内便是青石,用根箸筷能一挥而就地写出字来,这等功力实为少见。见了墙上字意,更是有苦难言,均想堂主回来若杀了我们,你也不知,她杀了说没杀,有谁又能去作证? 厉之华不敢多耽,又给这些女子加点了晕穴,一一抱在床上。然后抓起包袱,查看包内兵刃什物俱在,便负在肩上,打开后窗向外一瞧,只见外面数十人在楼下来回逡巡看守。厉之华轻轻跃上窗台,纵身向近处的一棵树上飞去,见无人发觉,辩清了出去的方向,一提气,身轻如燕,足不落地,又向另一棵树上飞去。好在此处树木种植较多,且枝粗叶茂,地下巡守之人自难发觉。厉之华如鸟似猿,在茂密的树叶间向外攀飞,连续过了五六棵大树,已身置巡守的范围之外。不消多时,已飞出了墙去。思之情景,宛若一场又美又恶的梦境,对阮金凤倒没了嫌憎,却增了一些谦意。 向北行有二十多里,见在右侧的道上有四骑马匹奔来。厉之华恐是来追拿自己的,便转了身去,从包内取出史于龙给他的那张人皮面具来,戴在脸上。 须臾,那四匹马已赶了上来,马上一个乘客道:“老兄请了,去悬天峰还有多远?”答道:“还有二十里。”那人道:“多谢。” 厉之华戴上了这假面具,也就没其它顾虑,施展轻功,紧随那四骑奔马而行。 此刻已达陕境,但见四处草木稀衰,黄色的土坡连绵起伏,虽时入四月,却毫无一丝绿色,处处残荒潇条的恶景,南近四十里外,却是绿意盎然,烟阜人盛,此地却满目荒苍,两处大是殊异。厉之华突见几人从土坡上靠的木板后出来,大是讶然。 陕晋一带气候干冷,此处人家大多居于土坡之中,这些土坡的土质韧固坚实,当地民众便直接在坡上向内挖洞,如同房屋一样居于洞内,俗称“窑洞”。这窑洞比房屋还要结实稳固,而且冬暖夏凉,甚是惬意非常。他初行江湖始见高坡上下均有一块大木板相靠,哪曾知其乃是民居的门户? 绕过一片高坡,便见得不远处有座山峰巍然兀起,直插高空。心里暗想:“这峰或许就是悬天峰了。”果然行不多远,耳闻从山峰处传来三声礼炮大响。厉之华脚步加速,顺着陡坡直上。 原先向他问路的四人见路道斜陡,马匹难以攀登,便弃马不乘,徒步登坡。厉之华脚步甚速,顷刻间,便已越过他们十几丈外。这四人见他尾随来此,步法轻灵迅捷,上坡如履平步还速,大是讶异。没想到一个毫不起眼的麻脸汉子竟有这身功夫。世界之大,高人之多,实非虚言。这几人暗暗庆幸在途中向他问话时没失礼节。否则,吃场大亏也是难说。 顺坡登上,行不到二百步,到了一个弯道,这弯道却是用大青条石铺就,委蛇上绕,无个尽头。暗想这一带黄土为多,青石较少,魔教用这些大条石来铺延路径,定要耗费许多人力从远方运来,这每条青石均有一两千斤重,一条条地向上接续,确是不易。 不久行至一座山门前。举目上瞧,见这座山门有十几米高,白石垒砌,巍峨雄壮,上书“一神门”三个大红字。门的两侧,分别立有二十名身穿黄衣的教众。这些教众见他孤身来此,便上前询问其姓名门派,厉之华胡掐个名字和门派让人写在纸上,又蜿蜒而上。 走过这座“一神门”后,便见山坡上青草丛深,绿树繁密,端的一片春色,与门下那苍黄寒萧的景色却是迥乎不同,山道间每隔半丈便有一位持戟而立的教众,个个形貌勇武,一动不动,有如雕塑。 更往上行,山道变得越来越窄,从一个峡口间穿缝延伸,两边侧壁如墙,向上观看,高不可望,只存一线之天。又行两处山道,忽见前面一处沟壑大开,断裂二十来丈,中间用有百十条臂粗的铁索连排拉成,宛是一座飞架而成的铁索桥。人行铁索之上,晃晃颤颤,冷气冲脚,耳听下面水声轰鸣,向下一瞧,直是雾气氲氤,深不及底。这铁索底下,便是汉水经流的大峡口,高愈千尺,人若坠落,纵不粉身碎骨,也会被底下湍急而流的汉水冲毙。武功高强之士乍行这座铁索桥也感腿麻惶恐。心想这魔教近百年的基业,果然非同小可。正派若来攻击,铁索垂下,也只有临渊羡鱼,望魔愧叹了,要是攻过桥去,不敌而退,人家再把这铁索桥垂下,那便是插翅难逃,唯有待毙。 到得桥的端岸,一路上山,道路更加陡峭。两旁的山身,几乎成了垂直之状,人若一不小心滚将下去,何有命谈? 经过了三道卡口,每一处卡口之前,便又多加教众守护和询问上山者姓名门派。又行有不远,复见第二道大山门,上面刻着“二神门”三个大字。心想登这悬天峰,却和登泰山有异曲同工之处。泰山有中天门和南天门,这悬天峰却有一神门和二神门,这崎岖陡峭的山道便象是泰山的“十八盘”,虽无泰山雄伟,却不亚华山奇峻,这魔教座落于此,确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利。 正文 87、假面示人 行有片刻,身子略冷,当真有高处不胜寒之感。这时山道又变得稍些阔坦起来,道侧而立的教众也越来越多。复穿了两道卡口,又现第三座大石门,见这座石门比前两座门的高度和跨度犹甚,气势更为壮观,门上镌刻三个金黄大字:“总神门”。刺阳照下,耀眼生辉;两旁则刻有两行大字,右首是:天主宏旨泽众,左首是:圣神赐福苍生。这几个字壮严雄朴,气度恢宏,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 这时,突从这山门右首的一间石屋里出来四人,其中一人身穿紫袍,另三人穿着黄袍。那身穿紫袍的人见了厉之华便叫道:“喂,报上姓名门派,把路水交了。” 厉之华大愣,说道:“姓名和门派都报过七八次,这次怎么还要报?” 那人道:“恐有误记或落忘,均要报的。” 厉之华便胡乱说了个名字和门派,让其中一人写下了,刚欲转身去走,却听那人又道:“站住,你的路水还未交呢。” 厉之华愕然问道:“什么路水?” 这四人听他此问,皆哈哈大笑。 那身穿紫袍的人道:“连路水也不知道,还来闯什么江湖?就是交十两银子再过去。” 厉之华心想这几人看自己衣着华丽又孤身一人,定是来敲竹杠,此等宵小之为,也不必跟他们见识。便道:“我前来此处观礼,你们怎还收我银两?” 那人说道:“是来此峰的人都交了路水,又不单向你一人要?” 厉之华身上银两甚多,便取了二十两送给那人,故意说道:“这是二十两,各位记住我的面貌,等下山时别再向我要银了。” 那人见他掏出二十两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心想:“这麻脸汉十足是个傻子,这银两只是胡敲的,不给也没辙,这人竟连下山的路钱也付了。这上山近万人若都象这小子一样,每人交我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发了大财?他娘的,这条奇妙的生财之道却快太阳落山了。”喜笑道:“好说,好说,也有不少人同你一样,把下山的路水也交上了,这样最方便。”停了停又亲热的问道:“老兄怎么现在才来?人家早到的已用过了酒饭,你晚了饭时,当真可惜。” 厉之华笑道:“多谢兄台,我已经用过饭了。不知这庆典仪式可快要结束?” 那人道:“不妨,不妨,刚才放了三声炮响,才开始的。你顺这条山道上登,绕过这座次峰便到,你能否有福缘得见新教主他老人家全面,却是难说。” 厉之华心想:“原来在山下听到的那三声炮响,这庆典仪式才刚刚开始,想是群雄还没尽至,才拖到现在举行。”当下也不再与这人罗嗦下去,道了声谢,便顺级拾上。 刚转入另条山道,便听得不远处呐采阵天,响遏行云。厉之华大受其音刺激,加快速度,绕过次峰向前便看,只见另有一座高峰突兀挺起,峰的上下插满了各色大旗,旗面迎风招展。峰上一座大殿,耸天而造,气势雄伟壮丽,唐哉皇哉,虽距有百丈之遥,但殿上有四个金色巨字却异常地醒目耀眼,上写“神圣大堂”。峰缘玉栏护绕,站满了穿各色服饰的教众。正中一把大的交椅上,坐有一人,服色光艳,只是距得较远,相貌难辨,两旁成北辰星拱之势。那坐椅之人后面,立杆黄色纛旗,旗面用黑物织成一个巨大的“圣”字,这杆旗高出其它旗帜数倍,在峰顶上谡谡飘荡。暗想那中间坐椅之人必是新任的教主无疑。再朝峰下望去,但见宽阔平坦的大场上是稠人广坐,乌压压地聚成一片,约有七八千之众。群雄前侧闪出一片较大的空地,两旁立有百人多的乐鼓队,十名身着红色短袍的礼众各排左右。只闻得又一声炮响,那两边众鼓手便擂起鼓来,“咚咚咚咚”,鼓声震天,紧接着又乐曲相和。 厉之华走到人群中,向里钻去,到了空场的边缘,向前一看,不由大为惊愣,忙欲转身回去,忽又哑然失笑。 两旁鼓吹手之间横设有三四丈长的席位,居中一人深眼耸鼻,毛发曲卷,身骼魁壮,穿一件枣红色缎面绵袍,绣着金光灿烂的图案,形貌极为雄健威武。这人身侧分坐两位亦是头发卷曲,高鼻白肤的别域女子,这两名女子年纪均有二三十岁,左边女子身旁坐的是池美矜,右边女子身旁坐的是令厉之华见之欲躲的阮金凤。 只见阮金凤精神焕发,身披粉红色的貂缎软袍,星目含情,朱唇欲笑,哪曾有半丝的困倦之意?观其形状,象正以体味夜间那段绝色的妙境一般,得意之极。 池美矜坐于位上,秀眉微蹙,神情象是不想坐在那里与群雄照面,总显不自在。二人左右也坐有不少人,想是与圣教交情甚深,名声甚响的别众门派首脑。 厉之华乍见阮金凤,吓得欲躲,突然想起自己已戴上了假面具,就是离得再近,也难以辩出,即使真的发现了自己,以现在的功力,自是不足为惧。见她们二人均不在意自己,便立足上观,以得见那新教主究竟是何模样。 峰顶距地面甚高,根本瞧不清那些人的面孔。峰壁有如刀削,上下垂直,那新教主坐于大交椅上俯视广下,当真若圣主一般,仿佛君临天下,欲万物归我,让人有种可望而不及的尊崇之感。峰顶置有一条软梯拂于地下,想是供人以上下峰之用。 乐鼓声止。只见从北首走上一位司仪模样的人,作个四方揖,振声说道:“我教圣传天下,赉福人间。我神慈善,以慧眼透彻人间万象,众生得其庇庥,才得今日。我九天之主灵诫我等皈依上帝旨念,共恩雍众,从此伐毛洗髓,以灵魂塑性,除兵却戈,温春年年。而江湖中始终起伏不定,此杀彼战。奉我神我主之神令,以拯普天之命为宗旨,特遣我圣主特使曼累维娜易于云盖天,于斯年四月十八日临掌我教,出任我圣教第十二任圣教主。以我神主之慈怀拯难济苦,撒以日月光浑于天下,庇荫江湖武林各派,听我教主之圣遣,与邪恶作斗。以让神主之灵遍于万众身侧,光茫天下,一统江湖,福于民也。” 这人声如洪钟,传音甚远,想是内功深湛,吐纳轩昂,斯声余音未却,群雄多数已响起掌来。群雄中多有头脑的听那人言中之意,似是让群豪均投于其教,便怒不吭声,睥睨那些鼓掌喝采之人。 只听那人又运功大声道:“且静。”此刻嘈杂四起,突被这浑沉颤野的二字盖住,有如响了两声闷炮,登时间哗声渐止。厉之华见这人年纪不过四十多岁,三绺短须,皮肤白净,相貌文雅,竟有这般功底,如此之人,却来充当这司仪贱任,当真大材小用。 那人见啁哳之声已尽,便道:“为强盛我教之阵,弘播圣主善道,宣英明教主令:有仁侠之士愿禀神主圣旨者、敢为天下平乱者、或有牺牲自己愿维安普天者,我圣教诚招堂主、长老、香主及副手各若干名不等,以共振圣教及天下之兴,昶炅万年不替。” 群豪听此,訇然哗议。有的大声叫道:“如何应招法,说与来听。” 那人道:“只要哪位英雄能与班勃尔大长老过上五十招不败,便可荣任圣教长老之位;三十招不败者,可任圣教堂主之位,十招不败者,可任圣教香主之位。”说完,向居中而坐的那位波斯人一指。 群豪听毕,有的暗道:“练了这十几年功夫,成天东游西荡,浑无个名利,若战个十几招不败,便能遣使几百人听命却是不坏。”也有的却想:“能战到五十招不败,这教中的长老席位可是显赫之极,不知出战的那毛脸人有何高强的本领,成与败,且赌它一次,也许从此能出人头地。” 只见那名叫班勃尔的波斯人褪去外袍,走到场中,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说道:“久闻中土武功各异,奇人异士多如繁星,我这次随圣教主远至中土,一来为助教兴广,二来是想见识一下中土的武功有何特异之处,和中土侠士以武会友,互补两邦武技之缺。” 群豪见这波斯胡人身材魁悟,人高马大,比中原武人几乎要高出一个头来,言如古钟,步若鼎落,当场而立,有似半截铁塔一般,仡仡威凛,使人望而生怯,别说与人家去交手了。 只见有一名汉子站起身问道:“是文比还是武比?” “人家既说几十招内不败,当然是武比了。” 那司仪之状的人道:“那位英雄刚才已经说了,当然是武比。这位英雄如果想文比,也是可以。” 班勃尔不解道:“钟长老,什么叫文武和武比,文比难道是比写文章,比才华么?” 那钟长老道:“不是,文比便是二人比功力,你打他一拳,或他打你一拳,谁在规定的招数内吃不住拳力,就算谁输;武比就是寻常说的比武格斗。” 班勃尔道:“我们波斯国只有武比,从未听说过什么叫文比,既然中土的武友说文比,我却来尝尝新鲜,文比和武比,随他们挑选。” 人群中有一人叫道:“文比有屁看头,还是武比过瘾,有刺激。”一言未了,便有数十人吠声道:“对,武比,还是武比。谁再说文比,我就操他十八代祖宗!” 那钟长老道:“诸位英雄既说都愿武比,不知哪位先临场与班勃尔长老切磋?” 群雄听此发问,均无了言语,看似谁也不敢首先与这西域武士较量。 突见人群中走出一人道:“我来与你比试比试。” 正文 88、魔教嚣张 众人见这出场之人身材高瘦,肌肤略黄,显是大病新愈。这人与班勃尔面对相立,比人家还要短半头,如竹竿相比大树。这场武不需比,便已看出轩轾了。那班勃尔身粗拳重,这人即使打到人家身上,也不过如挠痒一般。班勃尔若一拳击中此人,不腰骨断裂,也会被一拳击瘫。 钟长老道:“这位英雄要文比还是武比?” 那人道:“各位既不爱文比,那就武比好了。” 钟长老笑道:“果然爽快。” 一语未了,那人突地一拳向班勃尔面门击去,紧接着拳脚齐上,疾猛之极,口中不断数着“一招了,两招了。” 群雄见此,无不哈哈大笑。 这班勃尔猝不得虞,竟被那人拳雨足风的快击之下向后退了好几步,口中连连叫道:“疯子,疯子,神经病,中了魔,不应该,不应该……” 这人哪管许多,无论打没打到,口中兀自数着招数不停。 班勃尔见这人如同发疯,口中数着招数,拳脚不停,立即明白其意。当听他数到第五招时,身形一个倒旋,已欺到那人背后,反手把对方的后领抓住,运力向上一抛,口中叫道:“你这疯子,见鬼去罢。”班勃尔膂力大极,那人被他运力一抛,如同稻草把一般飞向半空。 那人身在半空,吓得大叫。群雄见他欲落,唯恐砸到自己,慌得闪避,登将一小片空地让将出来。厉之华见这人即使不被摔死,也势必会摔成重伤。当即无暇细想,右掌迎上击出,发出一股柔固的大力把那人的身躯给托住。 那人眼见自己就要堕于地下,忽感有道柔浑之极的大力又把自己向上托起,下落之力大减,知道自己被人暗救,忙趁这落势一缓之机,在空中调动一下身形,安然落地。 班勃尔把这人抛向半空,哈哈大笑,又见他竟能安然无恙地稳落于地,大是惊讶。 这人落地之后,吓得面色苍白,浑身直若筛糠一般,抖动不停,半晌才言一声:“这鸟人力气好大。” 有的群雄见这班勃尔下手狠毒,大为愤怒。想刚才那姓钟的长老口口声声说圣教乃奉天神圣主的慈旨来赐福民生,拯救苦难的,可这人心狠手辣,哪里象是以武会友,分明意欲置人于死地。虽说那名汉子在比武时大违武德,却也不应施以如此毒手,无怪正派称之为魔教,确是言恰其实。不知有哪位高手能上场惩治这番邦妖人,以扬眉吐气。 那班勃尔摇头道:“我这次随圣教主来中土,传闻中原乃礼仪之邦,最重‘礼让忍义’四德,今日所见却大悖耳闻,难道中土武人皆如此人一般么?不让人佩服,不让人佩服。” 这时,群豪中又走出一人,说道:“谁说我们中土武士与那人一般?我们中原武人最重礼让。你见了一次黑猪,并不等于所有的猪都是黑色的,我来领教你的高招。” 群豪听这人胡乱打比方,大是不乐。厉之华心想这些武人皆是江湖中的粗野汉子,哪里懂得什么咬文嚼字,这比喻虽是说得蠢莽,但也是合乎其理。 班勃尔和那姓钟的长老听了,哈哈一笑。班勃尔笑道:“好,我且试你这白猪有何本领。” 那人闻其对己的诲嘲亦不生气,左掌伸向下,右拳在后,腰身微屈,摆了个谦让有礼的架式,口中说道:“礼让于前,请阁下先赐高招。” 班勃尔更不打话,左拳一记虚晃,右足斜飞横扫。那人见踢来的这腿力道浑猛,急向后闪。班勃尔双拳如槌,呼呼呼,连环击出。 那人连连向后躲闪,竟能在势急之隙开口说道:“让你三招,再反击不迟,这便是中原武人的豁慨武德。” 班勃尔笑道:“又是个十足的疯子。”话声甫落,突地发掌向那人运力击去,他这一掌,力道巨猛,有若一股飓风卷至,那人也刚刚话声才落,忽感掌力袭到,击的甚广,伸掌去接,哪里抵得住?立如飓风狂浪中的一叶扁舟,被击飞两丈多远,口中鲜血狂喷,淖体委地,生死难预。 群豪骇得大惊,却是敢怒不敢言,同时对那人十足的愚腐大为叹气,均想这两人代表中原武人打这场头战,可把中原武林人士的脸给丢尽了。 群雄虽如此去想,但无人再敢与班勃尔较量。厉之华见这班勃尔既是魔教长老中之首,武功自然深高,寻常的江湖武人绝非此人对手,这瘸子里面挑将军,也一时难以挑出武功能与班勃尔相若的。 厉之华见近万名之众无敢再上,心里暗自悲观,正欲挺身去战,忽听群豪中有一人站起愤道:“这是以武会友么?我看却是生死搏杀,圣教说得是泽惠与人,而你们做得却是言行不一,大悖言谈之旨。如此这样,谁还能信任圣教这个‘圣’字?欺世盗名罢了!” 群豪见此人身材短粗,腰挎钢刀,满脸的正义之色,居敢公然出唇相讥,大为敬服,均暗忖道:“这人虽是性謇爽直,使人佩服,但得罪了魔教,今日安得有命?” 钟长老道:“本教确是奉圣主之遣来中原造福于众,单力难及,需得众力能为。故此,本教才以群雄之中遴选长老、堂主和香主几名,而一些不学无术之徒想来碰碰运气,意在沽名钓誉,尸位素餐,根本不是身负重托、为众谋福之料,这等伧徒才大悖于天神上帝之慈旨,理应诛之,今日小惩他们,亦为善举,何错之有?” 那人被这钟长老一席话驳得吱唔无言,憋得青筋突胀,脸色大红,唯激怒道:“哼,我说不过你,但你们做事也太……也太那个了。” 钟长老眯着眼笑问:“也太哪个了?比武较技难免会有些伤碰,这一点谁敢保证?如果都想安全无恙,守盈保泰的话,还闯荡什么江湖?那二位前来与班勃尔大长老比武,其目的何为?没有真才实学,不想付出一些代价岂能成为人中豪杰?本教乃属江湖上第一大教,本教的一个香主之职,其名位之重,普通门派的掌门之位亦难比及,更何况堂主与长老二职!想凭一时的侥幸和运气来登临此职,岂不滑天下之大稽?圣教主之令,乃是诚招天下有学之士,助教兴邦,任重道远,可说是开辟新河,废除旧规,拔犀擢象,吐故纳新,深受世人垂赞恭颂。你难道不晓此理?既无足理来辩,怎能说得过我?这叫理屈词穷。既无雄辩之才,那也无妨,这位英雄壮士曾言说不过我,想是武功能胜得班勃尔长老,自负得紧啊。”说完,嘿嘿地连声讥笑。班勃与其他教众也随之哈哈大笑起来。群雄中也有不少意欲奉承巴结魔教的人随笑,见四周群人鄙夷愤怒的目光投来,顿即敛了笑声。 那人被钟长老讽得恼羞成怒,大声叫骂道:“老子却不想当你们教中的什么臭长老、臭堂主,却想来领教你这恶人有多大的本领,竟敢肆无忌惮地来我们武才倍出的华夏之国寻战,真是自不量力。”说完,腾身一跃,越过众人,气呼呼地步入场中。群雄见这人言行正义,不禁肃然生敬。 厉之华心想:“此人豪迈侠直,令人钦佩,若等不敌时,我再上场接战,狠挫一下魔教的嚣张气焰,替中原武人挣口志气。” 钟长老见那人出言不忌,居敢诋谩侮辱圣教,心里大惊,怒声喝道:“妖孽野贼,胆子极大,竟敢出言辱骂圣神,实是死有余辜,上帝知之,纵不施雷轰斧斫之刑,也必会使尔死无葬身之所,此乃咎由自取,活该遭这天诛地灭之祸!” 那人毫不理睬,抽出钢刀,言道:“恶贼快快上来领刀。” 班勃尔蔑着眼道:“我空手接你几刀,试试是我的掌锋还是你的刀利,只怕你那柴刀是泥捏的或是纸做的。”说完,哈哈大笑。笑声未绝,身射窜出,欺近对方两尺处,迅地长拳直取那人前胸,紧跟着变拳为抓,去锁对方喉节,然后身形猛又猫伏,出腿盘扫,左手骈出两指,向那人下阴处戳下。班勃尔已毕露凶相,下手极是狠毒,虽然体格高大,但身形变动迅捷,招数怪异,与中原武功大不相同,招招欲要使对方立毙当场,所以刚开始便施杀手,取喉夺阴,双管齐下,凶残狠毒之状,足以斑窥。 那人见班勃尔长拳直来,一声冷笑,疾刀狠劈,见对方又突地变爪来抓自己咽喉,立即纵身后退。班勃尔早已把对方的两腿盘住,那汉子双腿受绊,退身甚疾,“扑嗵”一声,跌倒在地,紧接着一个“懒驴打滚”,向旁迅滚闪开。 这汉子若不疾身后退,势必在刹间的狠招之下丧命。饶是此,喉间已被抓了两条血道,阴下痛得其状难言,殃及到整个小腹。这汉子滚到一旁,立即迅身挺起,抢刀疾舞。只听班勃尔冷声笑道:“中原武功不过尔尔,吹牛罢了。”言声未落,迎着对方砍来的长刀反掌横削过去。“当”地声响,那人手中长刀被班勃尔一掌削为两截。班勃尔紧跟着一招“醍醐灌顶”,右掌猛地向对方的天灵盖拍去。 正文 89、 三妖再现 厉之华见那人命在顷刻之间,刚欲飞身去救,忽听半空中一阵狂笑震耳,随之山谷齐鸣,使人感到这笑声有如脆雷连劈,震得人身子发颤,气血欲溢体外,通身的难受。 众人正感此声来得溘猝,还没看清是何人来此,突闻场上两声惨叫,群雄闻声齐目望去,但见场中又多了三人,班勃尔庞大的身躯被击出一丈多远,口流鲜血,与他争斗的汉子则无了身影。群雄大是骇异,只听人群中嗳哟之声迭起,原来是那位汉子从半空跌落,砸到了人群中。 这一下陡发奇变,场中的千万之众尽皆骇然。这三人犹如从天而降,一掌便把班勃尔击得口喷鲜血,与班勃尔争斗的那名汉子早已胸骨尽断,血肉模糊。 只见场中那三人哈哈狂笑。居中一人,身材粗胖,身穿茧丝绸袍,象是个富贵大商,左首那人膀大腰粗,体格剽悍,半披一件黑色山褂,而右首那人则是浑身素服,生得倒显斯文,只是脸色煞白,宛若一具僵尸。这三人身居场中,满脸的轻蔑之色,神态傲甚。 群雄中不知是谁失声叫出:“三仙会!人妖,地鬼,天神……” 那人口中叫出,声音发颤,显是恐怖之极。群雄听此叫声,大是惊惧,对这三大妖恶早已有所耳闻,此时见这三妖齐现,登感悚然。有在黄山见识过他们厉害的人,吓得叫了同门提先逃走,以免顷刻间会殃及大难于身。不识得这三人的,见他们一掌击溃班勃尔,为中原武林争了口气,心里大是高兴,也不管原先那人是否死活,均齐声大呼道:“三位英雄,武功高强,手掌轻挥,妖魔殆尽。” 那钟长老见此事突变肘腋,其势于己大为不利,见群豪齐怒矢己,更是心惊,便挑了真相,运力大声叫道:“尔等穷呼大喊做甚?还不快与本教协力退敌。你们吃得那顿午饭,可是妙得很,明年的端午节之前,便是你们的祭日!若要保住性命明年来此讨回解药,现在马上与本教联手,共铲邪恶,以效圣教之威。” 这钟长老运力送声,群雄皆闻,听得那顿午饭内被魔教下了毒,惊骇之郅,欲骂又止,大是悚惧愤恨。有见识卓广的人知道魔教有种毒药,叫做“走灵飞魂丸”,的是厉害,更为心惊胆跳。 这番魔教新教主换任,意欲壮大声威阵势,借遍邀群雄观礼之机,在饭中掺了毒药,逼众就范,此举端的阴狠异常。幸喜厉之华被阮金凤困于室中,迟了午饭时间,否则,此祸亦难避及。 厉之华心里暗自侥幸,心想:“若非遇到秋棠和阮金凤,此刻身中魔教的剧毒,成为别人的掌中之物,那可惨极难喻了。自己宁可中毒身亡,也不去为他们助纣为虐。”他自己也早耳闻三大妖人之事,心里稍有不服,今日乍见这三人之状,也甚惊异,与自己想象的绝然不同,暗忖那班勃尔武功虽高,但也不是自己的对手,有望能在二三十招之内把其击败。可人家三人来此,只出一掌便毙伤两人,那阵颤谷遏云的笑声,其功力之盛,自己更是自愧弗如。想至此,大感愧骇。 这三大妖恶自从黄山败走,恼恨异常,一路之上,逢有武林之士者,便即击毙。三人回到了南沼的山寨,又细参那妖道所遗的功法,勤修苦练了数月,功力大是剧增。三人在黄山初次与当世几大高手较战,败就败在自己战践寡浅,招式生硬不畅。这次借鉴智明等人的武功和战法加以揣摩,许多不通难理之处,也遂迎刃而解,方始感到自己的武功是他们所无能比及的。三人常常对练演斗,招数亦愈加使得淋漓畅然,检验武笈所载的功法基本无有疏洞,几乎全部的融会贯通,三人意欲复仇雪恨,吩咐了几名弟子守护山寨,便南下北上,逐一登门寻仇。不一日到得广西,在客栈偶闻一干江湖之人,谈及悬天峰邀了天下武人去观礼一事。想到在黄山与己厮杀的那些人绝会同去,心中大喜,天未尽亮,便尽数杀死群人,日夜兼程,寻到了悬天峰。三人至此,比厉之华还迟半个时辰,钻入人群中,见场内没有少林、丐帮、黄山及五岳剑派的人,大为懊丧,又一想此地亦是稠人广集之所,在此一展神功,也不逊于挑少林、灭五岳的威名。 他们虽是正邪不分,但本身亦系中原人,见班勃尔狂傲气盛,武功不低,大感技痒难忍,又听他诲辱中原武人,心想自己也算是中原武人,更增凶怒之气,人妖一声狂笑,三人腾空飞起,地鬼双掌齐发,把班勃尔等两人击退震飞。 那钟长老钟百流亦是年轻时西赴波斯总教的,今也随教主重返中原兴教。在总教里,堂主的席位比长老要大,一个堂中就设有八至十个长老不等。曼累维娜在总教是青旗堂的堂主,班勃尔和钟百流均是她手下的长老,曼累维娜有个中国名字叫沈雪,这次奉总教主的派遣,前来中土分教任教主,所以把他们两人也一并带来。 钟百流听教中人偶时也谈及过三仙会一事,毕竟知之甚少,今见这三人突然至此,武功之高,实属罕见。对班勃尔等人虽是突然袭击,但若明地与其较战,也非这三人对手。钟百流仗着人多势众,群豪又不敢反助他们,心想你们武功再高,也难高过教主及两位使者,再加上几位护教法王,还不束手就缚?想到这,便开口斥道:“你们是何人,胆敢伤害本教的大长老?可知尔等已惹下了弥天大祸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天神一摆手中那拂尘,狂声长笑,扫了他一眼,傲然说道:“我的儿,见识太甚卑浅,我就是你们魔教的顶头上司,老子乃天神是也。” 群雄中有不识得天神等人的,听他当着教众的面口称魔教,又出言戏骂钟百流,无不骇异,心想这人真胆大妄为,虽是有恃无恐,可寡众之悬甚大,岂不是来此送命的? 只听天神又道:“这位是你们魔教的二叔, 名曰‘地鬼’。”又指了指人妖道:“这位是你们三叔,名曰‘人妖’,都是一家人。哈哈哈哈……”地鬼、人妖也随之放声大笑,如履无人之境。 钟百流听天神出语无惮,又惊又怒,骂道:“尔等妖恶之徒实是自投死路!” 天神笑声立止,道:“我在艺成之后,第一次闻听别人敢当我的面前骂我,骂我是妖恶之徒,本人却极爱听,只是骂我之人必需有高深的武功修为才行,尔等乃无名小卒,居敢胆大包天来骂你们魔教的祖宗,我可要动刑了。” 钟百流听他的话意凶焰大盛,急忙向后退了两步,运力于掌,凝神备战,以防不测。 天神冷笑道:“你即使退它百步,复有何用?难道是你的身法快,你二叔的眼光慢不成?” 地鬼闻言,大笔向腰间一插,走向钟百流近前道:“见了长辈,竟敢出言不逊,不懂礼节,理应处死!还不赶快自杀谢罪,难道还想打谅我来亲自动手么?” 钟百流闻听此言含有一种威慑之势,便定神向地鬼瞧去。二人目光相接,钟百流身子剧颤,感觉对方的两道目光有若两柄寒剑刺至,加之地鬼那妖森森的话语,使人毛森骨立,魂魄难以自制,便颤道:“我……我……” 地鬼道:“你什么?还不速速自毁其命?” 钟百流内功修为甚深,武功稍次班勃尔,这时突见地鬼目光有异,魂魄被其所控,忙地运功相抗,收回自己的目光,大声叫道:“果是妖孽!”话音甫定,蓦地一掌,向对方猛击过去。 这掌乃钟百流毕其生平之力尽发,只听“扑”地一声,这掌正击中地鬼的前胸。 群雄见钟百流一掌击中地鬼,均失声惊呼。魔教之众见了,齐声大采:“钟长老好快的神掌,把这小子的心给掏出来。” 天神听了哈哈一笑道:“二弟,别辜负孩儿们的心愿,他们既说中原武功平平尔尔,你就以平平尔尔的功夫打发这上路罢。” 钟百流这一掌击中了地鬼的前胸,心里是又喜又惊,此念不过电光石火的刹那,便又成了有惊无喜。这一掌击出,如中软棉柔絮,又或投砂入海。对方胸腹内仿佛空空如也,自己的掌力被消以无形。他急忙抽掌,可那手掌已被对方吸住,粘在胸上。钟百流大惊失色,运力抽掌,可胸掌相贴,牢不可锯,哪里抽得回去? 地鬼趁势右手成爪,如同利钩一般掏入钟百流的胸膛内。钟百流无法躲闪,只闻得一声惨呼,一腔热血“噗”地涌出体外,已把对方脏给血淋淋地掏了出来。钟百流心脏被掏,兀自睁圆了双眼,怖意未退,张着大口,呼呼地出气,其状之惨,獍兽亦惊目睹。 正文 90、索要解药 地鬼收了功力,钟百流的右臂软软垂下,渐渐全身直如淖泥。地鬼回旋一掌,“啪哒”一声,如击败革,钟百流肢体爆裂鲜血飞溅,整个身躯被一掌打裂,飞出四五丈外。“嘭”地一声闷响,死尸落在前面席位的三尺之处。地鬼把那心脏向人妖一扔,道:“把这个带回去,作我们兄弟三人的下酒之物。” 钟百流在一招之间便身遭掏心之难,在场的群豪虽大喜地鬼等人替中原武林争了口气,但见他下手如此残忍凶狠,凶魔恶怪亦不及此,实是闻未所闻,骇得瞠目结舌,惊心悼胆,半晌均未缓过魂来。 魔教之众见钟百流命在俄顷之间,欲救已迟,见他如此下场,惊得魂飞魄散,连那新教主沈雪及两位光明使者亦是骇然心惊,以班、钟二人的武功竟连人家的半招也难回接,唯待去死。这三人武功高绝,心狠手毒,哪有半分人性?称其为天下第一恶魔,亦不为过。 沈雪在峰上见钟百流身亡,悲怒交加,咬得榴齿欲碎,急忙命左使袁逸,右使左刹罗和三大护教法王出战。 袁逸道:“教主息怒,依属下看来,这三大妖徒武功高强,我等五人出战亦难包胜此仗。钟长老忠于我教,为圣教殉身,大伙是有目共睹,今后报此大仇也不迟。并非属下是胆小怕事,临强显弱。我想今日……” 沈雪插言“你有何高策?难道是想养痛遗患,把这三人请为座上宾客?本教今后还有何颜面立足武林、号领群豪?若是缓兵之计,这三人更要狂妄,还打谅我们不敢招惹他们,日后这千万之众宣扬了出去,若想挽回本教圣威,可要回天乏术了。如是此想,休得再说!” 袁逸本作此想,听教主对此不以为然,也不好再说下去。心里想道:“你初至中土,年纪又轻,怎知中原人士的心计?虽你武功极高,若想以武力降服这三人,却是难极。”于是又道:“属下并非如此去想,中原有句俗话,叫做斗智不斗力。属下想暂时诱引他们作为席上的宾客,再如法炮制地在酒菜中作些手脚,至时他们的性命均落我们手中,还怕他们日后会逆上反教不成?本圣教若得这三人为助,日后一统江湖,指日可待。”说完又笑道:“这叫以毒攻……,这叫魔高一尺,圣高一丈。教主意下如何?” 沈雪沉思了半晌,摇头道:“他们傲气冲霄,假若不上此当,你又有何策?你们中原亦有一句成语,叫‘禽困覆车’,和狗急跳墙差不多,他们若知自己被骗服药,自然会穷凶极恶地逞性妄为。以这三人武功,除却体毒或寻访天下名医解毒,却非毫不可能之事,那时我们反会聪者自误,复增劲敌。为示本教圣威,今日胜败是否,皆不可退怯。”她暗想自己初至中土来执掌教门,袁逸之言虽有可取之处,但一切任与他,今后自己还有何威势统领此教,别人反会暗议自己软妇弱女的心性,不配担任这教主一职,如不显教威与教主的功力,怎去服众。说道:“袁左使此计虽可酌虑,但今日不行。你和右使两个先战,吃紧时,三大护教法王助战,如再是不敌,我便下峰相助。” 袁逸、左刹罗和三大护教法王均不敢再说其它,只得齐声道:“是。” 几人心想:“均传言这位新教主武功神奇,不知能比云教主如何,这番迎战不比昔往,不以全力对敌,必会被她小瞧。” 袁逸号称“狮侠”,垂名江湖二十多年,武功向来自负,多年来一直罕逢敌手。左刹罗入中土分教才短短四年,原是总教白虎堂的堂主,遣派中原分教来协助云盖天,有“沙漠之枭”的美称,武功造诣自是不凡。三年前,在一次酒会中,云盖天曾让袁逸和左刹罗比试一番武功,两人只比了五六十招,打成了平手,云盖天恐比得时间一长,无论那个落败,必将会伤了和气,便止了比试。从此,二人也相互钦佩。因左刹罗的轻功卓越,外号叫“沙漠之枭”,所以众人又管他称“雕侠”,与袁逸一起是“左狮右雕”,平时出战迎敌,百战不殆。江湖中人谈及他俩时,无不畏惧。 当下袁逸等人下峰迎战。袁逸走至软梯前,顺梯下峰,如行石阶一般从容不迫。左刹罗和身后的三大护教法王则飞身下峰,左刹罗双臂一展,在空中旋了一个弧圈,飘然下地,真有若一头巨鹰在空中盘旋。他虽首先飞身下峰,但在空中的时间比三个护教法王还长。 众人见此,无不歆赞,袁逸下峰所用的软梯,纯系一般的麻绳编就,寻常之人攀梯时,即使用手抓紧,双脚也要前后摆荡,使人心跳。沈雪见了二人的功夫,也是心中赞叹不已:“果然不负这‘左狮右雕’之喻,实是罕有人及。” 这三大护教法王的武功只不过稍逊袁、左二人。教里原有四大护教法王,随原教主云盖天回波斯总教两个,还剩下大法王古寒秋,四法王邢劳。这两大护教法王各有惊人绝技。古寒秋在幼年时,就随一西域高手习武,“玄天指”更是自己的得意杰技。古寒秋的师父与云盖天的关系甚密,古寒秋入教当了第一大护教法王,经常与一些中原武林高手切磋技艺,互弥薄弱,再把双方的武功融汇贯通,武功自是陡然剧增。 四法王邢劳原是雁荡山一个野道士的弟子,杀抢劫夺无恶不作,但其对“淫”却不爱好。若非此,天下不知要有多少良家妇女深受茶毒。邢劳身壮如虎,膂重千钧,一双铁掌击遍大江南北,又有天生的两条飞毛腿,千里之遥,一日便可打个来回,当真有如虎加翼之威猛。 随沈雪而来的护教法王,名叫吉拉,其母是回鹘部人,其父是波斯教中风雷堂的一名长老。吉拉自七岁始,便开始独身打猎,练就一手神箭,百尺之遥,百矢百中。他从小就力气很大,身材粗高,十一岁时就可赤手屠熊搏虎,当地人称他为“米非巴”。族人称“米非巴”是少年勇士之意。吉拉在十四岁的时候,夜间突做一梦,梦见一位鸡皮鹤发的老人向他传授武功,连续两个晚上均发此奇梦。梦醒后就依造记忆中的招数习练,梦中的老人授招很多,他只记有一半。如此练有十多年,武功高绝,且招数诡异怪然,别出所有。 天神、地鬼和人妖三人见技惊广坐,心里得意非凡。天神大声道:“我们今日把这教主废了,易为我哥仨来当这教主,各位欢不欢迎、拥不拥护?他们的武功比我们三人差得多了。” 当即有不少趋炎附势之徒乘机献谀,大声叫道:“三位英雄乃神人降世,有万夫不当之勇,推你为教主,那是众心一盼,天地难易,让那些别邦宵小来中原做教主,真是气杀我也。” 这三人听了此赞,醉若飘云。又有人道:“三位神人登这圣教一主席位,那是我等干禾逢霖之福,众望之所归。”“三位英雄做了教主,我第一个欢迎拥护,只是我们被圣教的人在饭中下了毒药,成了牛蹄中鱼,没有几天的活头,我们心里虽诚愿三位登临教主一位。可是爱莫能助啊。”群人听了,均诉其苦。这些人虽愤恨魔教用卑鄙的手段与他们下毒,但畏惧此教久深,仍不敢口出“魔教”二字。 三人心中大喜,其实他们也并非想做什么教主,只是听了众人媚奉大是高兴,想传播威名而已。人妖道:“大哥,若能把这千万之众招入我们帐下,其势力之大,足可凌驾天下大帮大派之上,这与‘武林之帝’又有何差异?”天神地鬼齐声笑道:“老三不枉多读几年书,此略甚妙。” 天神慈目善面地说道:“各位孩儿既然诚心拥举我们哥仨,那我们就免为其难来当这教主了,等我擒住了魔教的教主,让他给你们发放解药就是。” 他这几句话说得极是平坦,仿佛抢这教主来当如同探囊取物一般地容易不过。 只听有人叫道:“三位神人若能拿得解药来,那是在下的再生父母,小的感激不尽,自当为三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又有一人道:“不擒住圣教主,捉到神药门的掌门人也是一样,她也会解毒之法。” 人妖问道:“谁是神药门的掌门人?” 众人齐声道:“前面席位从南开始数,第六位便是神药门的掌门人。” 人妖指着阮金凤向众人问道:“难道是她么?” 许多人叫道:“英雄果是神人,一指便中,就是她,毒药亦系此妖婢所炮制,专供圣教来茶毒武功高强之士的。” 人妖向他们讥笑道:“如此说来,你们的武功亦是高强了。” 众人惊道:“小的不敢高强。” 人妖言声甫定,钢扇一挥,“嗖”地闪近阮金凤面前,褶扇一伸道:“拿解药来。” 正文 91、独斗三妖 阮金凤见众人又齐矢自己,惊得大愣,眼睛一花,那人妖已如鬼魅欺近身前,抬眼见他浑身的鬼气,心中大骇。暗忖此人武功极高,自己绝非对手,惊道:“你莫听他们瞎说,我怎能有解药。” 人妖嘿嘿笑道:“没解药也无妨,瞧你长得这般花容月貌,随我回去,做我的压寨夫人可好?”说完,又向池美矜和那两个波斯女子看了一眼道:“你们三个都是天下少见的美人,也需同我一起走。”说着,手臂疾探,向阮金凤抓去。 阮金凤见情急在睫,左手猛地一扬,只听呼地一声,一大团黑雾顿将人妖罩住。人妖应变极速,倏地向上穿起,运力一扇,黑雾登时四散。见阮金凤欲向北躲,身形在半空一个大旋,已拦在阮的身前,冷冷笑道:“就凭你的微末之技,还想逃出我人妖之手么?只要答应跟我走,我不会伤害你。” 池美矜等人见人妖的轻功非凡,又欲擒得她们去当压寨夫人,个个又惊又骇,连同黎白二使均抽得兵刃,欲把人妖围住。 人妖一阵冷笑:“我先料理了你们这些男的,省得让我瞧着恶心。”手掌翻出,向黎、白二使挥去。二人见他出掌击来,忙地也伸手迎击,突感对方所击来的掌力棉软无力,正自纳罕诧异。此念未止,猛觉胸口一股巨力涌来。二人大惊,急忙身子后退,催掌力来卸。两人出掌之间,那股巨力又突地向右一滑,猛地又反回击至。二人哪遇过这等怪异的功夫,欲闪不及,“啪”地一声,被击出两丈来远,大口大口地向外哕血。 余人见了,怵得心惊肉跳,明明见他出掌前击,二人却被击向左方。人妖见一招得手,慑住众人,一声狂笑,飞身向阮金凤抓去。 阮金凤平时行走江湖,身边稀奇的毒物各种各样,层出不穷。昨夜大喜之下,也忘了把身边的毒物带上,此刻身临险境,成了没牙的毒蛇,心里是暗悔不迭。 厉之华见了人妖的功夫,亦是骇异,见他欲对阮金凤、池美矜等人不利,心中惊颤。虽他对阮金凤的情愫不甚重,但一夜的夫妻之情却永难抹煞。暗想:“她虽是放荡,对己却始献纯贞,厚情相待,如今其身临险危,却不可等闲视之,试那人妖的武功比我要高明多少。”想毕,一声清啸,震谷充耳,在人群中高空拔起,身子快似劲丸弹射,向人妖掠去。 这下疾穿,实属他毕其功力而发,啸声未歇,已奔至人妖身后五尺之处,双掌奋力向人妖后胸击去。 场中之众听这啸声颤耳,大为惊异。袁逸和左刹罗等人见人妖去抓阮金凤,刚欲出手去救,忽见群雄中射出一个人来,瞧其身法,闻其啸声,便知是位武功高绝的好手前来助战。 人妖钢扇一闪,左掌从底下已经翻出,刚刚碰到阮金凤的衣角,忽感身后有道猛烈雄固的大力,又夹杂着燎人欲焦的热浪扑来,心里大骇,忙地反掌去迎,身子同时又向左疾退。两掌相交,轰地一声沉响,有如闷炮犹甚,山峰亦随动颤。 人妖闪得遑急,直感身子灼热,两臂发酸。 厉之华是有备而击,这两掌齐出,身形已向上卷起,人妖回迎过来的掌力已被自己的掌力化开,所以比对方要赚些便宜。 他见人妖躲闪灵迅,同是一掌便将自己劲力十足的混元掌力化尽,亦暗骇不已。既已出手,却难以敛回,见一掌把他逼退,哪容对方有反击之乘?紧跟着一路电拳雷掌,加快追击。口中叫道:“阮姊姊池姑娘你们速速退下!”口中说着,拳掌不停,顷刻间已发出七八招。 阮金凤大骇之下,突见群雄中飞出一人来助自己,甚为惊讶,等到近处一瞧,更是惊愣,这人的衣着装束和自己心爱的厉郎毫无差异,只是一张麻脸显得丑陋不堪。 池美矜亦与阮金凤一般讶异,二人耳闻那人称自己为阮姊姊和池姑娘,其音和厉之华一模一样。池美矜心想:“此人正是厉之华乔装改扮而成,这人为何装扮成这番模样,又怎地称阮金凤为姊姊?”阮金凤亦暗异道:“这人声音体形怎和厉郎一般模样?他此刻正在温春阁中待我,没有三五日的时间,怎会恢旧如常?若不是他,怎会称我姊姊?也许是人间巧合,或他是池美矜的友人,又或是厉郎的同胞兄弟?自己乃名派掌门,当然知道我的名姓。”她虽作此想,内心仍是迷疑费解,愕然当处。 人妖突被厉之华的急攻之下,唯有招架闪避,心里也大惊道:“这人是谁,武功如此高强?若再被人家如此逼攻,脸面何存?”想至此,大声道:“要下雨了。” 全场之众听他大叫,抬头望天,只见高空万里无云,白日依旧,哪象要下雨的天气?只听天神和地鬼道:“带伞何妨。” 二人话音刚落,人妖猛力一掌逼退对方,力贯出喉,一声大吼,是地动山摇,日月浑暗。 厉之华见他一掌逼开自己,眼睁口张,其声刚一出嗓,便感头晕耳痒,厉之华应变机敏,知道以静功相抗无济,也猛地发出气力随声大吼。 人妖的“断裂吼”和厉之华的“霹雳吼”几乎同时发出。这声犹如巨雷轰身,那声有若烈炮炸耳。 这二人的内功修为均是天下罕有的,两声大吼溶在一起,峰中的悬石牢土纷纷跌落。“喀嚓”一声,有两杆大旗被这合而为一的巨吼从中震断。场上众人功力较浅的顿时被震得经络齐断,死有百人;功力较强的也被把耳震聩,口喷鲜血不止。袁逸、左刹罗和三大护教法王被震得头晕目眩,气闷不畅;池美矜和阮金凤等人则被震得面黄目黯,头昏欲倒。 厉之华所发的“霹雳吼”与佛僧修炼的“狮子吼”只不过有大同小异之分,顶多能把人震得双耳聩聋或暂时昏厥,与人妖霸道十足的“断裂吼”相较,却犹自不及。他所吼之的,旨在减弱一些对方吼声对自己的伤害。比如别人狂嘶大叫,自己无动于衷,就会被震得耳鸣意乱,如果自己也随着大声呼叫,反而没了或减弱了被震之感。这便是以力抵力,此响彼噪的浅理。饶是此,他亦被震得耳膜欲裂,头脑晕胀。人妖较上次在黄山的大吼功力要增强许多。厉之华距他最近,也就是首当其震,若不及时应变,双耳即使不聩,也会厥然倒地,性命难保。 人妖除非被对方的那声“霹雳吼”震得耳鸣以外,别无他患,见对方处在自己的绝技之下竟然丝毫无恙,不由大是惊怂。地鬼、天神二人亦是吃惊不小。 这三大妖人平素与人争斗,大多不会一拥齐上,特别是遇到强手,便在一旁观战,揣磨对方的身手,相互验证,来进一步提高自已的武功,如果对方援战或己不敌,无论人多人少,皆会不谋同攻,即使来援者的武功低微。 人妖此刻已有了反击机会,钢扇唰地一声,向厉之华颈部划来,右掌同时催力夹攻。厉之华见对方招数疾敏,所击来的掌力更是猛烈,暗想自己今日才算真正遇到了劲敌。身子一退,亦发掌去接。两掌相交,又一声大响,人妖被震得向后退了四五步,厉之华则被震得退后七八步。厉之华心中骇异:“这厮的掌力亦如此厉害,竟胜自己,今日一战,败局已定。 他虽是功力稍逊对方,但心不气馁,凝神对战,两人掌来拳去,此吼彼啸,殃及者无数。二人从地下打到了空中,又从半空中战到地下,是各尽生平所学死战。 场上群豪见二人如此争斗,直是瞧得心跳意颤,暗自骇异天下竟真有如此通神的武功。天神地鬼两人见了,心想这位麻脸汉子的武功比在黄山上诸人要高强得多。 袁逸和左刹罗等人亦瞧得心惊,暗思这麻脸汉子武功之高,怎在武林中没听说过此人名声?凭这两人的功力,均可与自己大战五百回合,也难考谁颃谁颉。 沈雪在峰头上观战,暗惊中原武功果然神奇不凡,远胜别邦,大悖自己在波斯的想象之中。 二人均是轻功非凡,战得劲疾,距得较近的人被二人的拳掌功力扑得呼吸不畅,面寒身颤。他俩相战的空地上是石飞土扬,浊暗一片。围观者也辨不清两人谁是谁。 战了有三百多招,厉之华已感气喘吁吁,后悔刚开始忘了抽出兵刃迎敌。 人妖也战得暗冒热汗,心中焦急,一掌震退对方,钢扇敛却,手腕一挥,“嗤嗤嗤嗤”几声微响,几枚藏在扇中三尖钢刺电射而出,分打向对方的头部、四肢和前胸。 厉之华跟师父一起时,公孙泰常常警诲他若与别人对敌时,对方招数有异或狠招逼退自己时,后面必有厉害的杀招,或用暗器或施毒物协战。他这见人妖收扇斜挥,立知其中有诈,此念未住,果然有七道白光分取自己全身。无闲躲闪,立即一招“大雪封山”,双掌飞舞,护住全身。人妖发出的七枚三尖钢刺有六枚被他中途击落,其中一枚穿透了衣袖,仍余力未尽,破衣而出。厉之华击落暗器,趁机迅速抽出剑柄,乘机弹剑。 正文 92、坠落山谷 人妖见他从腰中拿出一个剑柄来,甚是懵异,心想这人怎以剑柄作为兵器?钢扇复又打开,上划下撩,疾攻上前。厉之华见他身子离己已近,左掌一记虚拍,右手拇指一推那剑柄上的机关,“啪”地一声,剑身突地弹将出来。人妖闻听此声,知道不妙,急忙退身,毕竟稍迟片刻,剑尖已透衣着肤,刺入肉内半寸来深。人妖大骇,哪肯认输?自己不过受些浅伤,丝毫无有大碍,钢扇在手,一声大喝,招势疾猛怪异,与原先之招大有变创,使得越来越疾,也越加鲜有。 众人见厉之华突有了长剑,大为诧异。池美矜不禁失声叫出:“正是他,正是他。”又暗道:“这人竟真是自己几天来念念不忘的人,那日人家给自己留了许多面子,其实武功比自己不知要强多少倍。”芳心忧虑忡忡,苦怨自己无能高深的武功相助。 阮金凤听她言中似惊若喜,便懵然问道:“池令主刚才说‘正是他’,不知这‘他’指的是谁?” 池美矜见她来问,窘得脸上飞红,唯说道:“是我的一位朋友。” 阮金凤忙地追问道:“池令主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池美矜见她总是询问,心中不快,只道:“我也不知他姓什么,因为他还尚欠我银两,也算不上是朋友。” 阮金凤听她言中似有隐情,心里不禁大恐,暗思:“这贱婢傲得可恶,这人若真的是厉郎乔扮,我可要多一个情敌了,这池美矜不但武功高于自己,容貌也不逊自己多少。”想毕,又试问道:“池令主的那位朋友可是姓厉?” 池美矜闻之一愣,这一愣之色又随即立隐,故作不解道:“姓厉?我却不知。” 阮金凤察颜观色,对方神情有异,她早已瞧得清楚明白,一阵醋意袭胸,恐愤不已,暗暗祈愿场中争斗的这人不是厉之华,自己的那位厉郎此时正睡在牙床上候等着自己。 此刻场中的战势已变。厉之华虽以长剑迎敌,但对方的招式实是怪异,再加之时而与人妖对掌,心胸气窒不顺,遂渐处下风。人妖见他功力不如初,是越战越勇,扇中夹掌地一味强攻,从场心直战到场缘。厉之华见身后不足六尺之处便是万丈深谷,心想若被对方再逼退几步,便会坠落深渊,粉身碎骨而死。大惊之下,奋力击出一掌把人妖震开,长剑疾刺,快如光电。人妖早料中对方之意,合扇挡开来剑,顺势向其前胸戳去。 池美矜见厉之华已濒险境,再也不忌其它,一提真气,身子斜飞向前,挥鞭助战。 阮金凤此刻亦是惊疑不定,见池美矜上前助战,也不甘雌伏,挥出双刀,飞身前去夹攻。 天神和人妖二人见有人去助厉之华,当下亦快身上前接战。 袁逸和左刹罗见了,忙向三大法王道:“三位法王且观,我俩先去接战,等不敌时,三位再上去相助。”说完,二人一飞一行,同时赶到战阵。 厉之华见人妖的钢扇向自己胸口戳来,身子急忙左闪,又快攻三剑,把对方逼开后,纵身一跃,向前飞去,远离了险地。 身在半空,忽见天神、地鬼二人后来先至地迎在自己身前。厉之华身近二人时猛地一招“横斩飞瀑”,向天神和地鬼颈中划去。天神拂尘一扫,只听“当”地一声脆响,那柄弹簧剑被从中扫断,手臂震得又痛又酸。厉之华身子刚一沾地,地鬼便迎掌击来。厉之华只感此人掌力有如千钧万力,心下大骇,不敢出掌硬接,百忙中使了一招“斗转星移”的卸力法。 厉之华体力已疲,哪里卸得下地鬼的力掌?只听“啵”地声响,自己登被击飞,胸腹内气岔路,哇地一声,鲜血喷出。 他因情急心慌,才使出刚才那招,若直接出掌去迎,虽功力不如地鬼,但也不会被击飞和吐血。那招“斗转星移”只可用于武功相若,或不及自己的对手时才可。地鬼的功力比厉之华要深厚,何况又是他体力大耗之时?他这次受伤极重,若非有混无功护于体内,早已毕命。此时他在空中只感全身欲裂,见池美矜和阮金凤已围战人妖,忍痛叫道:“二位快……快退下,你们不……不是他的对……对手。”话音未落,忽感身子被人飞身接住,遂飘落地下。 抬头一瞧相救自己之人年约四十,体格彪壮,眼大口阔,亦毛发曲卷,一副虎威的形状。心里感激,强用力道:“多谢英雄出手相救。”那人刚把厉之华放在地上,猛地转身一掌打出。原是人妖见他去救厉之华,才偷袭这人。 相救他的是吉拉。吉拉和古寒秋、邢劳两人见厉之华被地鬼一掌击飞,欲落深谷,知此人是友非敌。又看阮金凤和池美矜被人妖攻得险象环生,再不可观阵,分清急缓势向,便飞身先去救助厉之华。 只见吉拉连声暴喝,与人妖各显怪招,斗在一起。古寒秋和邢劳见袁逸和左刹罗已拦住了天神和地鬼,恐吉拉不敌人妖,亦上前助战。 人妖力敌这三大护教法王和阮池二人,仍毫无惧色,身影如流云飘雾,穿来插去,仍是奇招迭迭,一时间毫无半分的慌乱之象,手中钢扇挥扫自如,竟是从容不迫。 这三人见他轻功超绝,奇招鲜有,甚为惊异暗赞,当下也大展身手抡攻。 厉之华刚站起身来,想离战场远些。突见天神一掌震退左刹罗,飞身来攻自己。 天神与左刹罗交了几招后,心里暗惊,看不出这西域武人的功夫极是高强,没有上百回合的较战,绝难击败此人。他见人妖已被五人围攻,心里不实,又见厉之华起身,更是心惊,只道这人休息了片刻,功力已复,定是去围战人妖的。暗想此人武功极高,若去助战,人妖非败不可。想到这,便一掌把左刹罗逼开,身子疾愈奔马,离有五尺远便猛地一掌向厉之华打去。 厉之华忽见天神发掌击向自己,知道出掌去迎更加危险,忙地卧地,欲躲这股猛烈的掌力。身子未平,排山倒海般的大力已至,“砰”地一声,厉之华身如纸鸢,被天神一掌击飞出场地,处在万丈深谷的上空。 他此时顿觉全身血肉已经散开,在空中大口地吐血,浑身好似不再感到疼痛。只听得有两声女子大声惊呼,眼前只感突地一黑,如身置浓云密雾之中,坠入深谷。 五月初夏,季时渐暑,两个多月以来,依是骄日赤赤,干燥异常,几处南风过后,道上尘埃飞扬,浑无一丝潮气。斯时悬天峰新教主换任已十几日。至几日,天气闷热,大反常态。过了午后,天上好不容易才聚些浓云,几阵闷风刮过,突地雷霆乍惊,旱魃逃隐,一场久违的甘霖始才沐浴焦渴的大地。万物逢甘,争先生机,处处亮洁,清清爽爽。 这雨却下了整整两日,第三天才阳光始现,万里清亮,枝鸟颉颃欢鸣,梢端颤处,沥落三两点水滴。厉之华也随之渐渐苏醒而来,淋了两日雨水,这一骄阳复现,冷热相击,却发起了高烧。 只见行到一个所在,四处密林丛深,虫豸虎狼结群,前方恶水急流,后处虫豸啮咬、虎狼抓心。厉之华惊地起身逃命,恶兽毒虫紧随后追。奔到河流近前,苦无舟渡,见恶兽追得欲近,身已处在穷途末路。正自恐骇,背后忽有一人把自己举起,抛入恶水中。厉之华只感眼前黢黑一片,等浮上水面,拼命游渡。好不容易泅近对岸,上得岸来,但见阴霾低沉,月光惨淡,却见身前不远,有许多头大尾细,青面獠牙的怪物走来,边来边张着血盆大口。恐被其啖之,忙又向左逃奔,越是心惊,双足越显沉重不捷。只听几声噗嚓,两脚却跨入了沼泽,后面众怪又紧追来。厉之华恐怖之极,向前一看,远处也隐隐有人在沼泽里慌张拔足。众人身后,有个长腿怪兽在张牙舞爪地穷追。只见那怪兽抓起一人,撕开骨肉,茹毛饮血地食将起来。厉之华见前后均有恶怪,骇得双腿泥软,不听使唤,无力再逃。正无计处,忽闻身后一声怪叫,一恶魔伸出长着绿毛的手臂将他提起。那恶魔吐着长长的黑舌,刚欲去撕,便听得有人叫道:“快走,快走,观音大士至此,迟走便来不及了。”众恶魔猛怪闻后,惊得四散逃突。那恶魔将他随手一丢,化作一小蝙蝠飞走。 浑噩之间,但见飘飘袅袅走来一位全身白衣,貌美绝世的仙子。见这白衣女子便是观音,那大士手托净瓶,手中柳枝向他脸上轻轻一撩,只感有三两点玉露淋到自己脸上,那大士素手一拂,一阵轻风把他吹入一个清亮温春的天地,阴霾恶兽尽消无影,只闻得有欢鸟鸣唱。 微微睁开了双眼,见己仍处于密茂的枝叶之间,又一只鸟儿叽喳离梢,籁籁地颤落数点水珠,滴在自己脸上。 他这第二次醒转后,稍感清醒许多,见自己身在一株粗壮的桦树枝上,心里暗道:“我究竟死了没有?难道是神仙助我免此大难?” 正文 93、绝处逢生 发了一阵高烧,这一醒来,感觉又饥又渴,浑身疼痛难忍,双耳发鸣,气血衰微。向下一瞧,见此处离地面还有五六十丈之距,树下是道极窄的斜坡,坡间生有许多山果野枣。厉之华见了,更感饥渴难忍,想翻身下树,手臂刚欲去抬,痛入骨彻,全身无法动弹,唯能喘息苟活。向上一瞧,险峰迭宕,竟不知自己是从哪座峰头坠落。眼前一根成人臂粗的树枝断裂,垂挂在另棵树上,断裂处质里淡黄,显是断裂没几天。他突想定是自己那日从峰上落下,砸断树枝后又落在这棵桦树上,若没这两颗大树相救,哪还有命在?见了那株断枝,心里激动歉然,竟流下泪来。心里暗道:“这两棵救命神树,今后我若能无恙,一定把它们砌护起来,立座石碑,天天来此浇灌,以答救命之恩。” 其时黄昏,日尽峰头。山上白蚁甚多,均爬上树干寻求食物。此地蚂蚁个大嘴尖,厉之华横在树杈上,身上被啮咬得疼痛难忍。吃痛不过,身子用力一翻,顺着粗大的树干滚落下来。这一落下,身子奇痛,又触了伤处,连吐两口鲜血,脖颈被些荆棘划得条条血道。好在落向坡内,若朝外两尺远,非再次跌落山谷不可。 一些山枣之类的野果,大多长得不甚高,均俯地而生,身侧的野草莓、山枣和其它不知名的野果遍是,张口便可食着。野果有的酸涩味苦,但他吃起来却甘甜可口。附近的吃遍,便打个滚向另一处采食。吃了许多野果,饥渴渐消,精神遂复。喑想自已总不能老在此地呆着待命,于是转头向坡下望去,见近处的坡势陡直,即使平常人下坡也是不易。向其它坡身瞧去,只见北边三十多丈处坡势稍斜,从那边滚下山去,想必性命可无甚大碍。 当下顺着这溜斜坡,一尺一寸地向那边滚去。这三十来丈远,与他而言,简直是千里荆棘,万里险阻。每滚一下,仿佛骨骼欲裂,欲死不能。世上最顽强的毅力,莫过于人的求生yuwang。时滚时停,滚到该处,已至夤夜,四处黢黑,丛林大树犹若魔影。见自己已滚至坡前,心想下了坡也许明日可遇上行人能来救助自己。整个山谷虽黑沉沉、阴森森,但在他眼中看来,似乎满眼的阳光,明亮一片。 心下寻思:“等到天亮,见了坡势反无胆滚下,不如趁此黑夜滚将下去,生死由命去罢。”想毕,双眼一闭,孤注一掷地翻身向坡下滚去。 这一疾滚,骨石相撞,全身有如散了架,只感天眩地转,腑脏倒置,脑袋被一硬物一撞,眼前更黑,所有的痛苦感觉尽失,又不知去了何等的所在。 次日清晨,温阳抚地,厉之华又悠悠醒转,睁眼一瞧,心中稍喜,自己已滚到了山下。心里想道:“老天待我真的恩至义尽了,两次绝处逢生,竟能不死。俗话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知这后福何日才会临头。自己死了倒不打紧,却对不起父母和师父的养育之恩,朱淑真和楚楚两位可要被我厉之华坑苦了。”想到朱淑真和楚楚二人,心中又特感柔蜜不禁,暗想此刻她俩若能陪在自己身旁,虽受此重创,亦比神仙快活。又想到结识池美矜、阮金凤以来,二姝对己均情愫出常,特是阮金凤。自己被天神一掌击落深谷,听有两声女子惊叫,定是她俩见自己坠谷惊发。不知阮金凤他们与三个妖人战得如何,她回去后若不见了自己,是否会杀那几名伺女。 一整天思东想西,感慨万千,不知不觉又沉然睡去。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噤,但见繁星满天,已又是中夜。 他此时神智已清,想到自己躺在此处已整整一天,唯身旁不远的河水哗哗流淌,虽有条山道在近处,可久无人至,荆草丛生,甚是荒僻。心想若再过几日遇不到行人,恐怕自己要命送在这深谷野道之上。 躺了一整天,体内直感气血翻腾,试想调息,刚欲运气,猛觉体内欲要炸开,气血似乎倒行乱撞,心下大惊,冷汗直冒,全身止不住痛得颤抖。又一阵山风吹来,全身倍感凉冷。没过一会,头昏脑痛,呼吸粗热,嗓喉焦干,欲要冒出火来,渐渐又感神智模糊,浑身发烫,想滚至河边饮些凉水,可四肢乏力,微一动身,那令人欲昏的疼痛起来,哪里动弹得半寸? 昏迷苏醒,交替徂返,他躺在此处已有了六日。这六日来,滴水未尽,颗物未食,高烧却是义气地相伴,毫无退走之意。幸亏他体内混元一体功作以保护,有股真气存在。否则,别说这一二十日的煎熬,就被天神和地鬼的各一掌,他也早就尸落树杈之上了。 这二十来日间,唯上次吃了一些野果,只要不动,体内疼痛便不甚剧,唯觉神智恍惚,口渴难忍,不知自己此时是死是活。 第七天,饥冷病痛的齐袭,厉之华大烧不退,两度昏沉后,已恹恹弱息。 隅中时分,只听得蹄声阵阵,一匹奔马由南向北地顺这条荒道驰来。马上那位乘客见到前面躺着一人,惊得立即止了马速,在马上四周环顾,见无异象,才小心翼翼地来到近前,见躺着的这人胸口微动,似乎还有活气。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见死不救,罪恶大焉。随后翻身下马,去搭厉之华的脉搏,脉冲微弱,一探鼻息,气若游丝。暗道此人再迟救片刻,只恐无了性命。 这人走到河边,捧了水淋在他的脸上,连续淋了四五次,厉之华才慢慢醒转过来。那人见他醒后半张着口,想是渴得厉害,便将他抱到河边,捧水与他口中。 厉之华命在顷刻,饮了几口水,神智亦渐渐回复,感觉又是观音大士或别的神仙来救自己。那人见他一张麻脸已变得蜡黄,是大病之下的脸色。见他已喝许多水,性命暂时大碍,便即问道:“这位壮士,为何身临此境?”厉之华嘴唇翕动,想说些感谢之言,却说不出声,胸口激颤,感动之甚,竟泪水横流。 那人见了,把他抱在马上,然后自己也了上马,搂着他打马前行。 厉之华横卧在马上,见相救自己之年约四十,体态略胖,满脸善慈之相,一身仆者装束。虽是仆装,但锦帽丝袍,端与寻常仆厮不同,显是富贵大户人家的厮役。 两人并乘一骑,厉之华体受内伤,不宜颠簸,那人只好缓马前行。一路之上,高坡黄土连绵,稀见树木,景色又与悬天峰附近殊区。行有四五十里,来到一座镇,买了四个带馅的馒头和两碗稀粥,端了与厉之华喝了一碗。 离开了集镇,那人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取出一个馒头试他能否吃得下。厉之华许长没吃什么东西,见了馒头,张口便咬,连嚼也懒得去嚼,直接吞下。这馒头却不比山枣草莓易消易咽,这一大口吞下,咽喉有如吞进一颗带刺的板栗,殃得肺部亦痒亦痛,猛咳几声,连同馒头与鲜血一起又吐了出来。那人见了大惊,帮他拭净嘴角血迹,问道:“壮士可否受了大伤?”厉之华猛吸口气想说话,直感肺腑剧痛,无有气力,唯轻轻点了点头,向这人者微微笑了一笑。 二人走走歇歇,缓马徐行,尽走些荒僻小道,天已大黑。在天黑之前也途经许多农庄户落,那人似乎没有留宿之意。虽是一些棘草野道,但对路径甚熟,到了人定时分,已行约一百四五十里。 厉之华见自己濒临死境得人家救助,心想这人待己有再生之恩,这一辈子也报答人家不了。除了父母和师父外,这人之恩,却不逊前者,当然还有那两棵大树及坡上的诸多野果……想着想着,不由昏沉睡去。 一觉醒来,居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缎被,处在一间清雅整洁的房里,满室飘溢着一股中草药气味,天色早已大亮,偶闻近处有几声犬吠和低沉的兽吼之声。心想:“此为何所?难道自己又是在梦中不成?救我的那位恩人怎地不见了?”试想坐起,可浑身疼痛无力,只好作罢。 没过多久,只听房门吱呀,那人推门进来,见他苏醒,非常高兴,悦道:“谢天谢地,你可醒来了,不吃不喝地躺在床上两天半,可把我全家人急坏了。这不,大夫刚走,他说你就要醒来,果真如此,究竟是名医,比平常医生高明得多。”说着,走近床边。 厉之华热泪迎眶,不料自己这一昏迷,竟是两三日。想挣扎坐起,那人忙地轻轻一按,道:“壮士躺好,不要牵动伤处,在这安心养伤。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什么时候养好伤,什么时候再走。躺着别动,我去给你端药来。”厉之华忍痛道:“多谢这位大哥……” 正文 94、疗伤治病 那人微笑道:“少说话,等伤好了些再说。”随后,进了里屋,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来,用嘴吹了吹放在桌上,然后道:“那位陈大夫说连吃七日中药后,手脚便可动弹,也能说清话了,但说你受的是内伤,伤得极重,需自己慢慢调养,非金针药石可医得,他给你的手足针了穴后开了药方,一月之后,陈大夫说你下床走动便无大碍。”说罢,端起药来,自己试了试温烫,便拿了小勺,给他喂药。 药后不久,那人又端些稠粥来。厉之华连喝两碗稠粥,神智清醒,精神渐进,高烧业已退了好多。只过了四五天,手脚已能动弹,嗓音复旧,可以坐起服药。其间,那位陈大夫曾来一次,见他恢复得如此神速,大是讶异。用手摸了摸厉之华的胸部,满脸的沮丧之色,摇了摇头离去。临行时又开了一处药方,吩咐了如何煎服法,把病情一一抄在本子上。过了十几日,那位陈医生始终没来。 此间,那仆人全家待厉之华如同亲人一般照顾,无微不至,厉之华感激零涕。二十天后,已能下床慢慢走动,比预料的还提前十天。他虽内伤极重,但功力比其他人纯厚,外病的恢复自然要比普通常人快得多。得知这人名叫鲁德,为碧水山庄的一个上仆,夫妻两个,女儿亦已嫁人,夫妇待人处事极为忠厚。其妻早先亦是这里的使婢,二人相伺主人日久,成家后,仍留此处。 厉之华自能下地行动以来,也常在附近转转散步,见此处是座宠大的私人宅院,厮养的仆婢众多,楼阁房宇筑造别致,美轮美奂,似比阮金凤的别墅庄园要大得多。宅后居然有座小山,树木稠植。庄园傍山而建,居此甚是悠惬自在。 此宅主人名叫雷海彪,原居长安城中,在长安城是有名的富户。雷海彪精通武艺,壮年时曾是一个山寨的寨主,后来山寨解体,便在长安城开十几个店铺,年进万金,到了五十多岁,已财产巨万,过腻了城中繁嚣之日,便举家迁离长安,在此建起一座巨宅,怡享暮趣。雷海彪广交武林人士,反正有花不尽的金银,对悬天峰更加慷慨助资。这次新教主换任,雷海彪贡赠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绸缎数百匹,教中的长老、堂主多是他的食客酒友。鲁德巧救厉之华,正是奉雷海彪之命前去悬天峰送礼,然后去一亲戚处看望,为赶着回去,便操山道而行,比走官道近它五六十里,没想到在悬天峰下巧遇厉之华,救其回庄。若换了他人,不但不会救助,也许会放马踏踩,说不定厉之华一命会提前丧在宵小之手。 厉之华见鲁德夫妻二人成日为自己煎汤熬药,伺待如亲,心中过意不去,也多次掏些银两作谢,二人坚不肯受。他原有许多盘缠,被天神一掌击落深谷,包裹里的金银均遗落谷中,唯楚楚给的五十两银票和几两碎银还在衣内。 是日,那位陈大夫又至,见厉之华早能下床走动,知道其外病已得恢复痊愈。 厉之华见这位陈大夫不请又来,大是感激,谢道:“小可体内遭以重创,非金石草药医及,先生屡来探病,小可着实感激不尽。” 那陈大夫道:“壮士体内之伤,是我从医二十多年之首遇,你体内气血逆岔,经脉粗胀,况有丝异毒与体内的真气相抗,正邪相顶,经脉暴胀,气不得顺,血不得通,然尔又时逢体弱,正气不固,甚难抗御体内之毒。唉……” 厉之华听了吃惊,暗骇道:“在梅溪空相庵中,缘愁师太曾说过三大妖人的奇特妖技,天神打我的那掌,难道就是所说的“隔空腐骨掌”?她说天神发此毒掌时,脸呈绿色,而且掌力柔固不显,中掌后全身有如淖泥瘫委,会顷刻间死去。可天神击我那掌掌,脸上只有一股杀气,却没带绿色。击出的掌力雄浑万钧,来势疾猛,根本不象发毒时的意兆。这陈大夫说我体内有种毒气,敢莫是我喝了阮金凤的药酒所遗致不成?”想毕说道:“先生所察,微毫入里,在下曾服用过一种药酒,服后身子发软乏力,内息尽消,剧增困倦,可在十几个时辰后又复原有,难道是那酒中之毒遗祸于身么?” 那陈大夫摇了摇头,皱眉道:“据我医证,壮士并非药酒所毒,你饮服的是由川乌、草乌、闹羊花、倒生草等几味中药配制而成的药酒,服后困倦昏迷,体力消疲,但构不成大害,只是短时间功力不纯固于原有,三日便可恢复如初。可你在三日之内与别人动过武,因体内真力未尽复原,会过早地气喘生虚,力不浑稳。但这几味中药对常人而言,犹如此矣。壮士体内真气纯厚,人所罕见,即使服了这种寻常草药,也会超前化除。但从试脉而言,心气虚而生火,气滞血亏,而左右两关沉伏无神,脾肝相克,精神倦怠,四肢麻软无力,回功不如原先迅固,看似你服药之后曾有过……” 厉之华闻此,暗惊不小,心想自己服药后和阮金凤即生云雨之事,没想到事隔如此长久,这位陈大夫竟能透察得出。不禁脸上羞得大红,好在戴有假面具,不致被人瞧出。便道:“先生料症神明,古今罕有,实是令人惊服。” 鲁德笑道:“陈大夫是当世名医,义举广播,富贵贫贱均一视同仁,行走江湖,送医于庶民百姓,且不伐其能,天下交口称誉,陈大夫能来问诊,厉兄弟福缘可不小。” 那陈大夫听此赞说,倒尴尬起来,说道:“仁兄切勿以‘名医’二字宠加,小弟自十岁学医,启今才短短二十余年,医术浅薄之极,虽不算是庸医,但名医一喻,愧不敢当。学医就是为疾者解疾,不分贵富贫贱,此乃本身应居之医德。医学之境,广昊无垠,小弟只附皮毛之识,医中耆辈尽多,在下怎敢精通所有。这位厉壮士体内之伤,确是棘手难医。回去曾两次据症研试,均不得法,实感愧恧,仁兄切勿再以‘名医’而羞呼之。”鲁德听了,当下微微一笑。 这位年轻大夫,名叫陈言,医术通神,行医万里,受世人垂赞。于彼时医名甚响,民众送其雅号“驱疾义士”,因他治病研医毕精倾力,又有人称之为“医痴”。 前几日陈言行医来此,鲁德闻之,便请他来为厉之华治病。陈言医术虽是精湛,对武学的研究却不精通。见厉之华所受内伤非患疾所致,查明症状后,复去研探,发觉他体内又微含奇毒,此毒又非毒草炼炮而成,见受毒之象,是人以风力之毒所施,实难研透出风力之毒能从身贯入,而不从呼吸之道贯入之理。因他难以究透其因所在,遂复至碧水山庄再察厉之华病状。 他怎知厉之华被天神的掌风之力所击?当时天神虽来不及运腐骨毒掌攻击,但他们三人自黄山败后,精习修练武功,功力大进,虽没运那毒掌攻击,但功力深厚,打出的拳掌均微有腐骨毒相附,只是毒力微弱,厉之华体内又有混元功相护,受毒甚微,若不受地鬼一掌,即使中了这点毒,也可运功抗除。 陈言说道:“壮士服的药酒,即使有毒,乃从口中而入,最多殃害气血而已,也不难医。可这毒是从毛孔气窗而入,已深入肌里,欲近骨髓,腑脏受了剧震,又难以运功配药驱毒,恐怕不久大患将至。其毒非草木之毒,亦非虫豸之毒,不究其毒来历,只要能化却此毒即可。壮士以前体内真气纯固,如今偏生又受重伤,功力减弱,抗毒已无能力。我这有回血理气的止毒之方,唯可暂止体毒不再向内滋延,理顺血气,可保三五年无甚大恙。不过这三五年之内,断不可行房中之事,更不可中止服药。否则,毒入骨髓,大限至焉。切记。”说完,开了张药方,又把他近日病状抄写在小本子上。 厉之华道:“先生神技,在下五体投地。小可正是受恶人的毒掌所击,但生死由命而定,岂能捩转得了?随而由之是了。劳先生怀挂,在下感激不尽。”说罢,取出那张银票道:“薄银微两,不足为谢,先生医嘱,在下铭记是了。” 陈言淡然道:“怪症不除,即使重金作谢,复有何用?愿壮士近年内勿断服药,容我再想他医之法,愿你我均能互得补益。”说完,起身告辞。厉、鲁二人见他如此医德,大为敬仰。 转眼之间,厉之华在碧水山庄足足养有两个月的伤,可短时走动,活动时间稍长,便感气喘吁吁,浑身酸痛。鲁德夫妇也每常买些草药与他服用。厉之华见此,颇感愧仄,虽口中不说,心里自然有数。 正文 95、伤情反复 这一天,烈阳似火,焦金烁石,天气奇热,又有一个多月未曾下雨,树吐热气,浮土起泡,花木草叶因久旱缺水,萎衰欲枯。庄内众仆均去宅后不远的荷池提水浇花。山间巧有一根流泉,终年不绝地注入荷池,虽时下久旱无雨,荷池却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致干涸。 厉之华见天气炎热,心胸气闷,暗想离开师父已近半年,可恨遭此罹难,弄个死模活气的,还不如一个寻常人健力。若回师父处,这几千里之遥,与己来言,没个一年半载休得走到。途中或再遇些歹恶之徒,自己却要白养几个月的伤,恩仇更是无报,人家也等于白救自己一条命。可这三五年之内,体毒难除,也难说陈大夫能在三五年内医愈此毒,别说尚欠池美矜银子半年去还,如此废人一个,一辈子也无挣一万两银子去还人家。这三五年内,朱淑真和姞楚楚将会如何,自己一个素餐之人怎再好意思托累鲁德? 连日来,越想越闷,焦急甚是。 这天,服药以后,试想内息真气如何,便盘腿而坐,以运气逼毒之法试习。刚一缓缓运气,便感体内真气丝丝缕缕,顺以气血流动。心中惊喜,想真气即能顺着气血缓流,就可奋力强冲,以内力摧送气血来冲通经脉大络。他想得甚觉有理,便把真气聚于丹田,猛地一冲,任督二脉突地大跳,紧接连起三阴交和少阳三交经激颤欲裂,仿佛经脉齐断,体内猛地剧痛,大脑似开,太阳、晴明、率谷、上关诸穴狂跳不已,两眼模糊,所视浑浊,只感口腔发腥,一声大叫,狂血喷壁,遂淖委于床,生死难知。 鲁德正与众人一起提水浇花,听自己住房有声大叫,立知厉之华极有可能旧伤复发,惊得立即快步奔去。 刚入房间,顿闻一股血腥味,见鲜血溅壁,人已倒在床上,不由大骇,唯觉有人进来使坏。走到近前,见他口角流血,已不省人事。惊慌失措,便拿起木盆端来凉水去淋。 厉之华运气抗毒,经脉受其冲荡,牵连各处穴道。幸好他体弱气虚,内气不甚强盛,否则必遭自断经脉之祸。他服药才短短两月之久,气血与经脉才稍稍理顺,应缓为慢施,可他心急之下,竟物极必反,成了欲速不达。体内气虚,所冲的经脉虽不致断裂,但经络二脉受其不得法的震荡,牵动了身上许多脆弱穴道的自封,才致昏死过去。假如内力强劲,不说经脉断裂,就是牵动身上的几处要穴,也同样会送掉性命。穴位自封,需数个时辰方可自解,鲁德向他头上淋水,无疑是担雪填井,毫不奏效。 正值鲁德无计可施时,打从门外走进一个仆童道:“鲁管爷,庄主有事叫你。” 鲁德道:“你在这守护他一会,有什么事去叫大伙来帮忙。”说完,拿起手巾抹净厉之华口边血迹,然后出了房门。 时不隔久,鲁德又领了一人回来,那人见厉之华如此之状,亦惊得骇异。鲁德道:“于兄弟,这便是我那受伤的朋友,只是昏迷了过去,还会慢慢醒来。庄主遣我和李六去趟河南,十来日可返回来,厉兄弟就托你暂护一段时日。” 那人名叫于连水,素与鲁德交情甚厚。当下说道:“鲁哥放心前去,我会尽力照顾,你不必担心。” 鲁德道:“多谢于兄弟。我现在就走,也来不及和你嫂子说一声,等她回来,帮我言语声就可。”接又拿出陈言所开的药方,又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道:“这是大夫开的药方,这二十两银子留作药钱,不够时,回来再补。”说罢,将银两朝桌上一放,遂辞别而去。 到了鲁德的妻子回来,于连水便把厉之华挪至自己家中养伤。 于妻葛氏,却不比丈夫通情达理,性情刁钻狡狯,蛮横跋扈,乃有名的“河东之狮”。 见丈夫抬来一个死样活气的人回家,得知情形后,立即破口大骂,骂他金银财宝不朝家抬,却抬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于连水生性惧妻,被葛氏骂得狗血喷头,不敢还言一声,只得讪讪笑道:“他到我们家养伤,又不白吃白住。鲁大哥被庄主遣去河南,隔几天便回,回来后还把他再挪回养伤,人家还给了二十两银子。鲁大哥即使在一个月回来,一个月的药银才不过十来两。” 葛氏听鲁德给了二十两银子,才稍感气平,把银子要回,又伸齿吼道:“这人醒来难道光喝汤药,这些日子的饭钱哪个给付?俗说‘宁添一斗,勿添一口’,你这死贼难道不晓得?” 于连水道:“鲁大哥说银子若不够使,等他回来再给补过。” 葛氏闻后才道:“伺候这人,你一人全包,老娘可没你这份孝心养他。” 于连水听了,登放下心,喏喏应是。随后找来一个仆童,去里屋架张床供厉之华养伤。葛氏见了,气得骂道:“你这该死的丧门星,不许你架床与他,好好的床,怎可让这半死不活的人去用,没的沾上晦气!屋后有几块土坯,找些木板来一搭,这不成了一张床?真是死脑筋,蠢猪一头。” 于连水苦着脸道:“鲁大哥回来若知道咱们如此待他的朋友,那我们还算人么。” 那葛氏一听,狐眉倒插,趋近啪啪两个耳光,打得于连水金星乱冒,骂道:“你这该死的野牛种,老娘一刻不扇你,竟犟起嘴来,还敢骂我不是人,你祖宗十八代都不是人!” 于连水见她使了泼性,吓得腹麻,揉了揉欲肿的两腮,和那童仆到屋后去搬土坯。 厉之华原穿的丝袍被树枝划破好几处,原均穿着鲁德的衣裳。前几日鲁德的妻子替他缝补洗净后,昨日始才换上。葛氏见他如此丑貌,却穿身丝袍,便走将过去,捻了捻袍面讥笑道:“啧啧啧,我还道是位官绅爷们,却是个打肿脸充饱汉的穷鬼,这副尊容没的污了还块布料。唷,一、二、三、四、五,补丁五六处,这件衣衫也断乎是偷的。”在袍面上捻来捻去,突觉衣内有件物事,捻得发响。葛氏大奇,伸手去掏,却掏出一张纸来,仔细一瞧,哇!白银五十两! 葛氏见自己掏出一张银票,恣得几乎去吻厉之华那张麻脸,心里高兴得乱跳,忙又四下去翻衣内是否还有其它值钱的东西。果然老天不负有心人,厉之华衣内的几两碎银也被她倾囊倒出。葛氏愈搜愈喜,口中连叫财神爷,手爪来回在他身上翻搜。全身摸遍,再没寻出一文。葛氏仍不甘休,又把他的双手拿起,想瞧瞧指上是否配戴什么值钱饰物。见他浑身上下已被自己扫荡一空,伸指在厉之华身上重重一戳,喜得怨道:“你这亲爹老祖宗,身上怎不再多带几张银票。” 她这一指重戳,正巧点在他的穴道上。厉之华原来昏迷不醒,被葛氏无意戳了一下,昏穴登被解开,睁眼一瞧,见一个陌生的妇人正自言自语,说什么不多带几张银票。又见眼前景物陌异,开口道:“这位嫂子,这……这是哪里?鲁大哥呢?” 葛氏见他突然醒转说话,唬得大跳,忙将银票和碎银藏起,佯装欢道:“相公可醒来了,我守着相公整整一天,至今仍滴水颗物未沾齿唇,我刚刚还哭了一阵子。象你这般好人,天底下也难寻第二个,是哪个缺心少肝、腚没屁眼的把你伤成这般?胸襟上还有血迹,一张俊脸也变得蜡黄了。”说着,掏出手帕,假装去擦眼泪。 厉之华忙抬手去摸自己的脸,他恐面具滑落,感觉胳膊麻软酸痛,抬不上去。但见眼前这妇人一言三晃,颧高面黄,稀眉斜竖,白唇龅齿,发如劣鬃,干涩无光,说话声音有如破桶,年约三十来岁,全身套着屎黄的麻衫,烘托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形状。他心道:“此妇何者,挺怵人的。常言说:妇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肯定她没有男人,是个老处或嫠妇。不然,谁个敢娶。”虽听她说自己长有一张俊脸,感觉可笑之极,但一瞧这妇人面相,哪还敢笑出声来,惶声问道:“请问大嫂,鲁大哥呢?” 葛氏收了污帕,谝着牙道:“嗳呀,麻相公,不不,相公说什么鲁大哥鲁二哥的,他被庄主遣去河南做事了,昨日走的。你一直昏迷不醒,鲁大嫂子偏又不在家,我见你半死不死,怪可怜的,便叫他爹把你抬到我家养伤,我俩轮着照看你,到现在连口水还没喝呢。” 厉之华心想:“定是我在昏迷之时鲁大哥出庄的,看来我这次又昏迷了两天,没想到眼前这位媸妇不但有男人,而且还救助了自己,这地方的好心人还挺多,人心确不可以貌测取。”便说道:“多谢这位大嫂相救,咱有情后报。” 正文 96、误入兽园 葛氏听了,嘎嘎一笑,道:“见危相助,是应该的,何况你又是鲁大哥的朋友,又给了我们银……又给了我们药方,呆会我抓些药来与你煎服,病能早愈,好生走路。” 葛氏高兴得发昏,险些说走嘴,见厉之华并没在意,才放下心来。 只见于连水和那童仆每人搬一摞土坯过来,葛氏骂道:“野牛种,谁让你搬的土坯,给你爹砌坟不成?”骂着,趋将过去,照着于连水肿胀的脸上又啪啪两记耳光,边打边暗递眼色道:“那位相公已经醒来,你搬这劳什子做甚,还不赶快去架床让那位相公躺。” 于连水这次被打得莫名其妙,呆愣当场。 葛氏骂道:“野杂种,愣着做甚,还不快去。” 于连水捂着腮气道:“你,你干么打我?” 葛氏骂道:“不打勤,不打懒,就打你这野杂种的没心眼,还要吃老娘两记耳光才去架床么!”说完,合牙狠切,黄眼珠瞪得溜圆。 于连水见状甚恐,暗异这婆娘怎又发了慈善心肠,当即吐了两口血涎,同那童仆进屋去搬床。 厉之华是他俩情状,即知是对夫妻。暗道:“这汉子长相虽是平庸,但较起这妇人来,可英俊十足,怎会娶这丑妇为妻,而又蛮横凶狠?人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那汉子定是癖爱丑女人。否则,被打得如此之状,怎不动怒?这妇人心狠,对待别人倒为不坏。 不多久,两人已把那张半旧不堪的木床架入另间小房里,铺整完毕,将厉之华抬到床上躺下。 这间小房距正房不过七八步远,墙壁被烟火熏得乌黑,唯后壁留着一窗,牖木败裂,外用一些土坯摞上堵住,床上铺张半旧竹席,放着一团污旧的巾毯。风从坯缝呼呼而入,幸好是在盛夏,若是严冬季节,当是凉爽妙极。 见这间小房乃是弃用的厨房,但也可将就住下,自己落泊成这般模样,有人能救助自己,已是大幸特幸之极,即使将自己架入马房养伤,也同样是恩至义尽。 这葛氏虽刁钻蛮横,不通人情,但得了厉之华的银子后,对他也并不怎样的刻薄。于连水每天帮他煎药,偶时鲁德的妻子也送药而来。如此住了十来天,也相济无事,身体亦已康复了许多。 厉之华见于连水来照顾自己左右,感到过意不去,便想掏些银两作谢。这天,见他又端药进房,厉之华道:“小弟命逢不幸,得鲁大哥救助,现今他还没回庄,却托累了于大哥全家,小弟这一生永难忘却二位大恩。小弟无以为谢,这有五十两银票,请于大哥收下。”说罢,伸手向怀里去掏。 于连水忙道:“厉兄弟千万不可。鲁大哥临走时,也给了我银子。谁在外没有困难?若都想行善图报,那还有什么意思。” 厉之华把衣内翻了个遍,别说那张银票,连衣内仅存的几两碎银也无了踪影。见没了银子,直是尴尬之极,窘得难堪,嗫嚅道:“自从……自从我受伤以后,好长……时常也没花过银子,却不料身上带银两,在受伤时均被丢失,这……这……”越说越感窘迫,暗想这张银票前几日在鲁德家换衣衫时还在,自己又没动用,怎地不见了。 于连水见他难堪,说道:“我于连水并非爱财之人,日子过得也不算清淡,今后厉兄弟若成了大财主,老兄我也许会向你借它几两。别再客气,趁热喝药,趁热喝药,呵呵呵呵……”随后,带上了房门离去。 于连水离后,厉之华暗暗诧异,突地想到自己那天昏迷乍醒时,葛氏曾说自己为何不多带几张银票,当时自己初醒,不知其言之意,定是她趁我昏迷时偷走了银票和那几两碎银。“别说区区五十两银子,就是五百、五千两,也不能说得,何况人家对己有救助之恩。”虽作此想,但妻葛氏却心存厌恶,暗自悲叹于连水命舛如斯。 这日,又不容易地下了一场阵雨,阵雨过后,烈日依然。午饭毕,厉之华出房去外呼吸几口新鲜空气。走到鲁德房前,见房门上锁,又向南顺着柳荫信步小行。行不多远,前面出现一个月亮门,四周彩墙护绕,翠藤盘附。入得门去,但见山石泉池,奇花秀圃,不远处嵩阁巍峨,层楼高起。厉之华心里大赞,如此巧思杰构的庄园,实为始见,这里定是此庄庄主所居之地,与仆居相隔,景色却如此美如画卷。这等巨绅豪宅,无怪鲁德他们做仆人的也身着绫罗绸缎,气派实为非凡。 赏得心驰,便顺着各景蹀躞游赏,庄中不少仆人见他只身任游,也不阻问,只道是庄主的亲戚或朋友。因他亦是身着华服,虽有几处补丁,但谁也不会加以细看。 穿过一片花圃,步至一条细流前,两处软柳垂波,小桥越溪。行得桥去,三间秀轩临水而建,轩右又一处矮墙遮目,墙内诸景,不可畅睹。 延着内墙向西行去,一条荫道西南而划,两侧高木列伍,二十丈处,一座假山峙立,高约数丈,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泻于石隙之中。地下则怪石凸起,黄花遍地,置身于中,似乎入了天然的画卷。 正自游赏,突从左侧林间步出一个人来,那人怒声斥道:“喂,你是干甚么的?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出去!” 厉之华突闻来言,吓了一跳,回头一瞧说活之人,是个十六七的少女,那少女手托一个银盘,盘内放些糕品果点。此女虽暴眼戟眉,但容貌亦甚秀丽,身形摇摇袅袅,罗绮穿林,也添韵致。当下忙道:“在下见园中景色脱俗,信步游此,一时流连忘返,惊动了姑娘,还望勿怪,在下这就离开。” 那女子见他相貌丑恶,绸袍多补,况污迹斑斑,迎风而立,一股汗馊气味贯鼻而入,令人欲呕欲晕。掩鼻道:“又脏又臭、又丑又恶,还装什么斯文来游逛美景,也不忖忖这副德行,配来此处吗?真让人瞧着恶心。赶快离开,没的玷污了兽园!” 厉之华自到于连水家中养伤以来,那身锦袍一直穿在身上,自己四肢乏软,也无法去洗衣裳,况且久不逢雨,住处少水,随身又无可替换衣衫,若光着膀子被些女眷见到定然不雅,再加上体弱多病,也不敢下水洗澡。这几日天气又热,那间小屋直如蒸笼,越到晌午,越是热得出奇,平时于连水只端半盆水与他洗漱。厉之华体弱多汗,时间一长,自是难免那汗馊的恶气味。 他听这少女出言蔑辱自己,心里大怒,暗道我只不过穿得污脏,但也不能就将园子给污了,这女子出言怎这般乏教。乃道:“这位姑娘怎么出言却这等粗俗,于此豪门阔第,应多习些礼仪,少些恶心造作。” 那女子顿时粉面羞得通红,气道:“你……你……你竟敢骂我!” 厉之华道:“在下不敢,只是你如此而已。”说罢,转身离去。 那少女气怒,骂道:“你这丑鬼,令人恶心,还敢出口不逊,何方的恶徒,有胆别走!” 厉之华笑道:“在下生得虽是丑陋,但你这副形状亦不比我强,省得瞧着恶心。” 那女子被羞得呐然无语,脸色气得发青,咬牙怒道:“你、你这恶人丑鬼,却敢辱骂本姑娘,待会瞧你如何死法!”说完,悻悻地掩面奔去。 厉之华见她哭着离开,突也后悔,一个女子不应与她计较才对,何况在人家这庄里养伤。可又一想这女子忒地蛮横可恶,不还她几句,心里也的确气愤。恐她去叫人来,自己随便溜入人家园内,本就犯忌不对,到时自己更无理由。想毕,便快步返回。 走出十余丈,忽闻身后一声兽吼,震得四处回应,树叶纷落,紧接又闻阵阵犬吠,此声由远而近,迅速传来。回头一看,不由大骇,只见身后二十丈处奔来一头金钱豹,那豹子身后又有七八条猎獒追来。厉之华惊骇之极,知道逃也没用,豹的奔跑速度,任何猛兽亦难比及。无暇细想,见身边有棵大树,忙地去攀,无奈越是心惊,越无气力,见豹犬欲近,情急力生,拼命向树上攀去。攀至半丈来高,那头金钱豹已如狂风般卷到,随后七八条猎獒也已奔至。 厉之华哪敢停下,向树端上攀。豹子见他上树,一声吼叫,也纵身上树追来。众猎獒不会爬树,只围着树下乱转,龇牙怪叫。厉之华转头见那豹子前爪如钩,身长尾粗,张着血盆大口,欲要逼近,越瞧越加恐骇,便向细的枝干攀去,攀至一个叉枝处,已无法再上,若再攀上,枝不受力,身子要落下树去,纵不摔个死伤,也会被树下几头凶猛的恶獒撕成碎片。 那头金钱豹虽是凶猛,但身大体重,不若云豹狸猫身小灵敏,攀至腿粗的树干时,身子已开始摇晃,即使攀近厉之华身边,也无了威势。 豹子至他三尺处便不再上攀,只龇牙猛吼,前爪在树干上乱抓,抓得木屑纷落。暗道若被它抓中,必将为撕胸划腹之祸,只消两三抓,辄没了命在。 正文 97、惨遭羞辱 正当惊恐万状时,那少女在树下哈哈怪笑。听她道:“你这臭贼此刻怎没了气势?有胆量就下来,就你身上那些又酸又臭的腐肉,它们才不吃呢。” 厉之华身处险境之中,哪还有心与她逞口舌之利,唯悚道:“请你唤回去它们,我离去便是。” 那少女一声冷笑:“呸,臭贼说得却漂亮轻松,叫我三声姑姑,再赔个不是,我或许向小姐求个情,饶你一条小命。否则,别想下树,即使豹子下来,也会同这些虎将围在树下等你送肉。它们可整整两天没吃到肉了,何况人肉?虽是酸臭些,于它们而言,烂梨亦解渴,味道也许比猪羊肉独特。”说过,竟坐在石上哼起曲来。 厉之华心里暗苦,这时,忽见一个年纪还小的使婢走来。见她来至近身道:“柳姐姐,小姐已先回去了,让你将这人带她那去,她自有用处。” 那少女闻后,道:“只因这麻脸臭贼身上之肉又臭又酸,倒便宜了他的小命。”说完,一声唿哨,那头金钱豹回身跳下树来,与众猎獒围在树下。 厉之华见那头豹子已下得树去,余悸仍是未定。 那女子道:“臭贼听着,若非我家小姐厚恩放你,你这条小命也是迟早的事,还不快下树来。” 厉之华闻听自己性命已无大碍,长嘘一口气,抹了抹额头冷汗,说道:“它们不回,我不敢下来。” 那女子道:“呸,还道自己的小命值钱?”说完,走近一条个大的猎獒前,拍下它的额头,向前一指道:“去把老刘叫来。”那犬甚通人性,待那女子说完,便向前放蹄奔去,只见一溜黑影,已闪入假山后。 只闻得从那假山处又传来两声唿哨,只是这两声哨响与那女子刚才所发不同。这些豹獒闻听唿哨之声,亦随斯应,紧接如同旋风一般又退了去。但见那头斑豹如离弦之箭在前,后面众獒紧随其后。纷叶未住,众兽已忽不见。 厉之华暗自惊骇,心想别说自己体弱如絮,就是换个武功高强之士也难轻易对付了这些猛兽凶獒。 那女子骂道:“臭贼还不下树,打算让本姑娘再叫来它们才肯下树难道?” 厉之华哪里再敢磨蹭,忙攀下树来道:“多谢姑娘。” 那女子蔑道:“喑!谁让你谢,要谢就去谢我家小姐。你口上说谢我,其实心里正在骂我,是不是?” 厉之华见她这副刁蛮形状,心里憎恶,暗道这贱婢好生会算,竟能知道我此刻在心里骂她。这丫头生得倒不赖,心肠却忒狠毒。 那女子见他不吭声,快步移过欲打,口中骂道:“臭贼果然在心里骂我。” 厉之华忙地闪躲道:“姑娘太不情理,我何时在心里骂你?” 那女子道:“你此刻心里还仍在骂,你打谅我不晓得么?你无需去闪,本姑娘也不去打你,没的脏了我这手。” 厉之华见她屡屡诲谩自己,心中甚愤,向她怒目而视。 那女子见他动怒,亦一惊愣,接又讥笑道:”噫,怎么着?在本姑娘面前,你也配生气?” 见她如此蛮横可恶,定是主人宠坏了的。心想这下人均此蛮扈无理,她那小姐更要凶蛮怪僻得厉害,一个女子也不犯着与她见识。当下便道:“在下满身污垢,相貌丑恶,不敢去惊扰你家小姐,否则,我更是吃罪不起。还请这位姑娘勿要纠缠,容我回去。” 这女子撇了撇嘴,冷笑一声道:“看不出你还有自知之明,就凭阁下这副尊容和气味,能见到我家小姐一面,那是你前生修来的福气, 厉之华越听越气,只好忍怒道:“你那小姐之处,尽是些妇居之地,我一个大男人怎可前往,也免得别众纷议。我本非你庄中之人,只是在贵庄一朋友处暂住几日,过几日我还要走的。” 那女子问道:“庄内谁是你的朋友?” 厉之华道:“贵庄的鲁德与于连水均是我朋友。” 那女子乜了一眼,冷笑道:“我道你的朋友是啥大人物,如此说来,他也是个下人了。别说你过几日还要走,就是你过几日去死,与我又有何干,你还打谅自己英俊潇洒不成?” 厉之华淡淡道:“姑娘说笑了,大伙均是下人,彼此而已。” 这女子听他言中仍绵里有针,又羞又怒,知道自己说不过他,唯气道:“你这臭贼……你……” 厉之华暗想此家小姐让她带我前去,这次她断然不敢再唤来那些凶兽来伤害自己。笑着再辱她道:“臭贼贱婢一家也,我虽臭,但非贱。你家小姐隔这么远便能嗅到我身上的臭味,还专让这位小姑娘来请,可见臭比贱好,你不妨改称臭婢也可。” 这恶女子名叫柳儿,是雷海彪的女儿雷碧洁的贴身丫鬟,平时随自家小姐一起,被宠得乖张泼扈,对别的丫头使婢动不动就抬手去打,张口去骂,手下的丫环婆子对其无不恨愤,但惧小姐之威,谁也不敢与之触抗。这柳儿之父原先是个山寨盗贼,母亲是长安城中的一个娼妓,在她九岁那年,父死母奔。因有个远房表叔和雷海彪有些交情,便把她送入庄中落身。这柳儿集父母品行之大成,形如母,性若父,两者相兼。对手下女仆则施父性,待主子则施母性,刁狠腻浪,无一不全。 这柳儿身居众婢之上,何时闻过别人敢对她出言嘲骂?这次厉之华竟是对着她面辱蔑,这口气哪里吞得下?发一声泼骂,碎片移前,抬手向厉之华脸上打去,出手竟甚是迅捷。 厉之华向旁一闪,故意气她道:“姑娘想出气也使的,只是先去把手洗洗干净,别把我的茧丝绸袍给弄脏了,不然的话,你需帮我来洗。” 柳儿羞怒之郅,粉脸气得青紫,一任地撕抓啐骂,如发了疯一般。 那年小的婢女见这阵势,吓得转身就跑,暗道那个麻脸小子这次可祸事大了。 厉之华苦的自己身虚体弱又不方便朝她身上还手,一时竟被逼得手忙脚乱。柳儿见他身形颟顸,不会武功,得意愤恨之余,更加一路风踢雨打。厉之华刚开始还可以应付躲闪,时间不长,便已感到气喘嘘嘘,骨软身麻,浑身早已挨了不少拳脚和唾液的啐溅。 正当柳儿打得兴起之时,忽又来了四个身大体健的婆子。众婆子见此,巴不得能在此刻献媚作好,发一声喊,个个如狼若虎,直扑厉之华。 厉之华功力尽失,本来身子极弱,一个柳儿已难应付,如何再抵挡住几个恶猛的婆娘合攻?不消片刻,已脸肿目青,被打翻在地。 众婆子擒得住他,均抢先解下腰间系绦,把他的双手给紧紧缚住,柳儿气得朝他屁股上狠踹两脚,口中骂道:“你这个麻脸臭贼,还道你有什么神通,不期是个蛀过蛐的朽才,等会有你的戏唱,非把这张麻皮给撕下来不行!”说着,众婆子皆七手八脚将他拎起。一个婆子见他站起,冷不防又下了个别子,将厉之华重新绊跌在地,又上前把他薅起,笑道:“柳姑娘说得不假,这麻脸臭小子果是朽才。对付这种人,亏的柳姑娘亲劳玉手。”然后又绷着脸向厉之华吼道:“臭小子胆大,还不随我等走路,打谅再想跌个狗啃屎么!”骂完,众人连搡带推,押其交令。 厉之华心中气苦,暗想:“自己哪曾受过这般羞辱,真不如当初被天神给一掌击毙,也胜今日遭几个女人的痛打,今后若传扬了出去,那脸面可光彩至极。朱淑真和楚楚二人还有那个阮金凤、池美矜她们假如看到我今日这般模样,不知心里会作如何想法,她们还视我如珍若宝、香得要命,可这几个又丑又黑的臭婆子及一个野丫头,却视我是个又丑又臭的浊物,如粪土一般。唉!遮莫是史于龙送我这张麻脸面皮,才多挨几下拳脚啐骂不成?”正自哀怨叹想,后腚又中两脚,踹得难受,只听一个婆子恶狠狠斥骂道:“麻鸟走快,嫌老娘这两脚轻么!” 柳儿及其他婆子听了,皆嘿嘿呵呵地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黄脸婆子笑道:“贾嫂,他怎似你一般走得快,成天捂在裆里,没个日头,需你用线栓了,牵着走才能行得快哩。”几人听了,更加放肆地浪笑起来。 那叫贾嫂的婆子还骂道:“你这犯攮的臊货,只要郝大兄弟不吭声屁,我把他牵去你家,省得你在这儿膣叫痒。”骂着,在众婆子的浪笑声中,又踹了厉之华一脚。 厉之华又羞又怒,挨顿打骂倒罢了,不料又成这群老骚狐狸的淫欢之柄。心里暗骂道:“此刻若能功力如初,若不把这几个臭婆娘狠狠惩制一番,需把这‘厉之华’三字倒着写!” 正自暗骂,腚后又被那贾嫂踢了一脚。厉之华怒不可遏,猛一回身,也不及分辨部位,抬脚向贾嫂踢去。这一脚踢得甚准,正踹中那贾嫂的下腹。 正文 98、束手就擒 这贾嫂正紧随厉之华身后两尺来远,怎曾料着他会突踹自己?厉之华这脚踢得甚重,见她被自己踢得蹲在地上咬牙哼唷,知道等她疼痛稍后,必会狠撕自己一番。念及此,发足便向右侧的角门逃去。 柳儿和那几个婆子见他逃跑,叱呼一声,撇下贾嫂,随后去追。 厉之华见她们追来,更加没命地奔跑,苦得是双手被缚,甩不开架子,身子又极虚弱,再加上道路不熟,没奔出十来丈远,便被追上。见自己无法脱身,又猛一转身,向追赶最近的一个婆子迎面撞去。那婆子追至他身后不足三尺,刚要伸手去擒,对方突地急转回撞,这婆子登被撞翻,“嗵”地一声,后脑砸在地上,只感眼前金花飞舞,千百个圆圈上下起伏,遂飘飘然去矣。 余者见他撞翻一人,又折身回奔,皆侧身去闪,出腿去绊。厉之华心慌意乱,见众人闪避让路,更将加速前冲,扑嗵一声,被那姓郝家的首先一腿绊抢跌出,幸好前面及左右皆有腿排列。众婆娘无暇收腿,他这一跌,正扑在柳儿和另一个婆子的腿上,当即把这两人压翻。厉之华刚欲起身,一人快步赶上拖住,另个就地抱住他的双腿。 柳儿这时站起身来,照着厉之华的腿上就是一脚,口里气得骂道:“臭麻贼,占了便宜还想逃,不信这许多骚婆子制不住你!”另个婆子见她动气,出言不体,便点她道:“柳姑娘怎说这番话,说了没的便宜他。别说我们这些没屁用的婆子在侧,只柳姑娘一人,这臭小子占了便宜想溜,你也能轻松制得住他。” 不多时,那贾嫂捂着小腹哼哼唷唷赶来,见众人已把厉之华拿住,立即趋至,切着牙骂道:“好个蜂窝麻驴,倒敢给老娘尥蹶子,就这副犟牛性,骟却才当老实!”骂至近前,又踢又打。柳儿道:“先别惩,等小姐见后再作论处,至时随你们打杀是了。”这贾嫂听了,虽心里气怒,却不敢再加撕打,唯口中咒骂不止。 众人恐他又施故法,便解下垂绦缠蒙了他的两眼,又用一根绦子在他手腕打了个死结,拉他前行,柳儿和另一个婆子则随在后面。 姓郝家的见被厉之华撞倒的婆子依然平地小憩,便走将过去,掐了下人中,斯须,那婆子悠然醒转,睁眼便嚎道:“撞杀我了,撞杀我了!那麻贼可生擒得?”姓郝家的笑道:“亏你不经用。人家早已瞎驴转磨,走了。” 那婆子浑浑噩噩问道:“甚么走了?”姓郝家的道:“被柳丫头和贾嫂她们擒住带走了。”那婆子歪 着坐起,哕了一口浓沫,伸手吐舌道:“那厮好劲!好劲!把你妹子的怀都撞到脊梁后了。你婶子扯我一把来。”姓郝家的笑着将她拉起,道:“快些去,不然小姐以为擒得那厮全是她们出的力。”说罢,抢先趋离。 厉之华被众婆姨推搡着前行,深一脚浅一脚地一路趔趄。行不多时,便听有门格扭一声,紧接着花香沁鼻,不远处隐有人语。心想:“听推门声,断乎是入了一家院落,嗅这芬烈的花气和暗暗的脂香,定把我带到这家小姐的绣阁去,不知对我如何摆布法,但愿这小姐见我身着污乱,赶我出去或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不来刁难戏耍我,也许会把这些凶狠婆娘谇斥一番,然后令其与我道歉,送我出去,一般的大家闺秀均此。”正自思想,忽听那柳儿道:“把这麻小子的眼布拿掉,让他长长见识,断定不肯溜脱。”一个婆子笑道:“是。只怕这小子没那造化。”说着,已把蒙在厉之华眼上的布给除下。 他双眼被缠得甚紧,这一解下,陡见光明,两眼模糊了一阵后,但见一座精院匝造,几处山水之间,曲桥婉转,桅花肆艳,秀亭檩下,悬垂各式丝笼,其内珍禽罕鸟,脆亮鸣唱;满院奇花异草,争芳竟妍。前面一座白楼,在两侧的绿茵衬下,挺秀乳起,面景而落,端的雅丽。白楼左侧,悬有两处秋千,自是阁中之姝邀众嬉顽闹场。 厉之华心中暗赞:“杭州钱百万的宅第虽然气势宏大,却不压此处恬秀,阮金凤的别墅虽是美轮美奂,亦不胜此处典雅幽丽,只是这类凶蛮的丫头婆娘混于其内,未免鸡栖凤巢,大煞风光之至了。这雷小姐若是生得美貌,才调脱出还尚可,若生得媸狰,才貌皆无,却是可惜,这座阁院唯配朱淑真和楚楚她们居住。” 正自闲思,那姓郝家的已从后面赶来,搡了厉之华一把道:“走快!若想大饱眼福,还需看你今后的造化,要是学刚才那副牛性,说不得会落个大善至善,顶多够顿饱鹰餍兽的肥料而已。” 厉之华闻毕大惊,暗骇道:“这婆子言中之意,似是我若惹了她们小姐不快,辄有身送鹰兽为食之祸,如此惨绝世寰的草菅人命,恶魔才此,这些丫头婆娘均心狠手辣,此间小姐更不消说,定与她们是一丘之貉,说不定愈赛她们。” 他初见院景时,有说不尽的柔丽澹软,那小姐亦是个婉约秀丽之人,此刻却觉满院的毒花恶水,那座白楼亦成了森罗殿刹,其中所居的自是獠牙森森的女魔。 越想越惧,不由放慢了脚步。柳儿及众婆子哪里肯等?前拽后推,连骂加踢地直近阁来。到了楼首,厉之华不敢登上,那贾嫂见状,恨道:“老娘今儿豁出去了,大不了回去劳俺汉子替我搌身洗衣!”说罢,嘿地一声,左手抓住厉之华的双脚,右臂匝腰一揽,把他扛在肩上。这贾嫂体格健大,扛着一人登楼,竟脚步甚迅,毫不吃力,口中还道:“老娘除非心好时在床上扛过俺家汉子,这臭麻贼不知托谁的福能压在老娘身上,可便宜死你了。候小姐不乐时,老娘第一个拆了你,届时多压你身上,瞧你是否也能扛得动!”说着,一跨三阶,其势怵人。 众婆闻之大笑,那郝婆子也谝牙笑道:“扛得动,扛得动,多两个贾嫂在他身上亦能轻松受得。”那贾嫂道:“我看未必,这小子满脸病黄,只怕老娘一只腿放他身上,他也休得力气晃动半步。”郝婆子忍笑道:“一只腿难得施为,不妨两腿而跨,却加使得痛快。”贾嫂恨声道:“那必累杀他,累杀他老娘亦解了恨!” 众婆娘见这贾嫂直若蠢牛,无不扯喉欢笑。贾嫂气道:“笑个屁,你等来扛试试。” 厉之华在她肩上,苦不能动,闻听众婆的秽言腥语,臊得耳热心慌。破口骂道:“不知羞耻的臭婆娘、贼婊子,把老子放下来,我自己能走,我又不是你家汉子,死扛我做甚!”贾嫂闻骂,展开右手,照其后背狠击两巴掌,骂道:“麻鸟!臭贼!倒不理福气,你道老娘想扛你?今个扛定了,瞧你怎我如何!”紧跟着两肩故意上下颠簸起来,把厉之华颠得胸口气闷,呼吸不畅,口中大骂不止。 那郝婆娘笑道:“妙极,妙极,这才是法,否则这小子也不能在身上恣得这般欢叫。” 众人更皆大笑,这贾嫂亦随之笑将起来,斜仰着脸笑骂道:“臭贼,老娘这阵颠动,你可快活如愿?” 厉之华怒骂:“不知耻的下贱婆子,受人愚弄,死了干净!”贾嫂笑道:“老娘乐意,关你屁干?你若成,咱调个个,只怕你这痨鬼没老娘这份力气。” 斯时,只见从楼上走来一个十八九岁的丫环,那丫环见了说道:“小姐正憩,忽被你等闹醒,正不耐烦,使我来看其故,不要再声张了。” 众婆子闻听,均敛声不言。柳儿道:“斯才拿得这偷入兽园的小子,不知费了多少劲,不齐声呐喊,怎生捉贼?赶快告之小姐,贼人已经拿住, 姓郝家的道:“荷姑娘,擒这麻贼均是柳姑娘和我们这些人,这麻脸小子虽说武功不是绝高,但也不低,曾伤了贾嫂和倪二妹子,这小子万一挣脱了跳楼逃走,那可是纵虎容易,擒虎难了。” 贾嫂听了啐道:“那是冷不防才着这小子的道!别说是我,武艺再高的人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擒送这等宵小之徒,我和柳姑娘二人足够,何况荷姑娘也在侧,还能飞了他?”众婆子听了,口里虽不敢再辩,心里却恨地连骂,“这骚妇在节骨眼时倒不蠢,如今功劳却全成柳丫头和这骚货的了。” 厉之华心道:“此刻这雷小姐正不耐烦,瞧我这副尊容,还不立即砍了抛与鹰兽去食?晃然间,我厉之华由屠门山庄到碧水山庄,由少年英豪到麻脸臭贼,诚乃呜呼哀哉也。” 脑里悲思,浓香已入,不觉已至个垂帘的门前。那贾嫂道:“老娘这阵不颠动,这小子竟舒服地睡了,还不下来。”说完就将厉之华从肩上卸下,抵在门首。 正文 99、出口恶气 那柳儿一拂门帘,入内道:“小姐,那擅入兽园的贼人已被我拿至。” 贾嫂在门外听了,心里暗骂:“这贱蹄子忒狠,若非老娘几等助拳,恐怕也没这副浪德性。” 雷碧洁问道:“现在何处?” 柳儿道:“便在门旁,被贾嫂看着。” 雷碧洁道:“把那贼人带过来,我要瞧瞧是什么样的鼠人。” 柳儿向门外喊声:“把那贼带来!” 贾嫂听了吩咐,握拳捣了厉之华一下,恶狠狠地道:“走,羞死自己去!”说着,拽进屋来,又照他的左腿弯猛踩一脚道:“还不跪下来见我家仙姑。再犟,再犟,作死么!” 厉之华冷不防被她一脚踩跪,刚想用力去起,却被她把后颈也给用力按住了,想抬头去看雷家小姐生得是怎生模样,哪里能够见得? 雷碧洁正欲喊话,突闻一股馊风卷至,忙不迭地掩鼻怒骂道:“该死,该死,何曾拣来个馊尸薰我,忒没用处,赶快带下褪褪再来!可恶腻死我了。”说着,娇浪腻腻地故呕了两声。 柳儿与贾嫂见雷碧洁发怒,骇得心慌,柳儿忙道:“小姐息怒,奴婢该打,倒忘了这成。”又向贾嫂道:“愣着做甚?这不退下给这贼净净气味!”唬得贾嫂再无言语,赶紧拽起厉之华推出门外。 厉之华心里悲愤之极,懑道:“呸!你道本公子想来这么。臭婆娘,放开老子,别污了我!” 贾嫂听得他在骂,唬得敲牙,展掌掴去,“啪”地声脆响,正打在他的嘴上,吓道:“臭贼天胆,作死么!”骂着,猛搡快行。 一众婆子见他俩折回,便问道:“小姐怎说,可有赏物?” 那贾嫂啐了众人一口道:“有,有,有!每人百两!只为这麻贼身上气味,差点害杀我也,先去河里荡荡再处。” 众婆闻之,心里暗笑:“让你这骚货贪功,活该,活该!” 众婆子连揪带扯,把他拽下楼去,行没多时,到了一方荷池才住。荷池中有假山,石上有一根细泉溪溪曲泻。众婆架起厉之华,向池中抛去,叫道:“用劲洗,最好把脸上的麻皮也给洗平。” 厉之华甚慌,心想自己多日不曾洗澡,虽早该洗洗,可身子虚弱,大患未愈,不知可经得起凉水激身,若再激起病来,两疾合攻,鲁哥不来,于兄难寻至此,此命三五日便可了帐。 荷池中的水连流其它池水,经暴日蒸晒。池水甚是温热,厉之华落入池中,感觉池水不凉,水没至胸,池底是厚厚的一层沙土,清澈碧净,可视荷根,身心不由大快,双足在池底下小跳,飘飘荡荡,竟忘了身处何境,甚是快活。 贾嫂在上面吼骂道:“兀那厮,你倒欢畅,老娘这身臭汗怎洗?还不快洗上来?” 厉之华在池内如同欢鱼得水,闻那婆子声叫,还骂她道:“你本身是个臭婆娘,淌出的汗,自然也是臭的,老子待会不要你来孝敬背我,没的沾我身上些臭气味。” 贾嫂闻骂,气得抓起一把碎石扔他。厉之华见了,一个猛子扎进水底。贾嫂笑骂:“这龟贼倒猾,不料是个水物,潜得再深,老娘也瞧得清楚。”举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向他后背投下。那石块若是平常砸在身上,必会伤出血来,可厉之华身在水底,石头落下必然受水的浮阻之力,随着咕咚哗啦两声,那块石头荡荡悠悠地落在他的背上又掉下。厉之华随手抓起那石,浮出水面,见贾嫂正立于池边,恨地扬起石块向她投去。这贾嫂没看清他手有石头,想等他浮出水面时再投下一把石子,不望人家竟会先行一步。厉之华这石投的甚准,正击中贾嫂左膝,顿把她击得站立不稳,抱膝蹲倒,连声大骂不止。 厉之华一时兴起,见她离池甚近,快速游至,乘她不备,两脚在水底向上猛地一弹,穿有三尺多高,手臂疾探,抓中贾嫂的左肩,“噗嗵”一声,水花四溅,这贾嫂已被他拖入池里。 贾嫂虽是体格健大,形如母牛,却是个旱鸭子,不通水技。厉之华水技甚佳,见自己把她拽入池中,两手用力去按她的脖颈。贾嫂吓得大喊大叫,用力上挣,没料连呛几口,呛得鼻子发酸,脑子发痛,咳嗽不止。这贾嫂情急力出,猛地向前一扑,摆脱了出去,虽是走脱,但这一扑之下,又呛了许多水进去。贾嫂失魂荡魄地站起,见池水不过才没至自己下颈的锁骨处,这才稍稍放心,漾了一口水,抹了抹脸骂道:“水贼该死,竟敢欲害老娘,虽是水里,我岂怕你?”骂着,转身去寻,却见满池唯己一人,厉之华已无踪影。正骇讶间,猛觉双足一紧,已被人抓住,贾嫂骇得大叫,又噗嗵一声,两脚被厉之华在水底提起,上身脆生生地扑入水里。厉之华在池内抓住贾嫂的双足站起,把她摆成个倒立之状,任由解恨泄愤。 这贾嫂平时仗着自己身蛮力大,丈夫又在雷海彪父子几个跟前跑腿甚勤,除了雷碧洁几个贴身婆子以外,谁的帐也不买,素里与众婆子、丫头们不和,除非那姓郝家的偶时能讥她几句。众婆娘见她落水受弄,无不大快人心,呼啦一下,均趋至池边围观采笑。郝婆子笑道:“好一个‘鸳鸯戏水,老汉推车’,在水里欢耍,着实爽快。” 这贾嫂在池底是大口吞水,身子虽有些力气,却无法使出。 厉之华见她在水下被自己闷了多时,恐把她给溺毙池内,便松开了一只脚。这贾嫂在水里闷得半死,有了一只脚来支撑,无疑是绝处逢生,猛地站起,把脸抬出水面,连续漾了好几口水,又嗝了几声,才气不足畅地大骂道:“可恶竖子,欲害老娘,我与你拼了……”话未喊完,伸手欲来撕抓厉之华,其状简直要将他能撕裂成片。 厉之华见她来势凶猛,对之甚恨,心想今日非把这恶婆娘制个够,泄口闷气不可。想到此,抓住她的一只脚直往上提,贾嫂身子登将倾斜,双手在水面噗嗒乱打,嘴里大骂厉之华,又骂众婆子袖手旁观。 那郝婆子故装急切不定地叫道:“喂,麻脸小子,勿欺我贾大嫂,快把她拉近池边,让我等好生救他。” 众婆均齐声笑叫道:“把贾大嫂子拉过来,让我们救她上岸。” 贾嫂忙喊道:“你们下来,方救得我。” 郝婆子几人均怨道:“惭愧,惭愧,我等哪个会水?” 贾嫂忙道:“这水不……”一言未了,又没于水中。 那郝婆子在上面对厉之华道:“麻小子,你这祸可惹大了,别说你淹死她没的活命,就是放了她,你也未必命在。你想,等她上了岸,岂能饶你?她那汉子也定要寻你拼命,只要是得罪我家小姐身边婆子丫头的,不管是谁,十有九死,你惹这祸,老娘敢说,你今日定死无疑,你求谁个保命,亦是没用途的。” 厉之华闻这郝婆娘言中之意,甚是歹毒,暗骂:“这黄面婆心肠好生凶狠,比这贾嫂愈奸愈恶,如此借刀杀人的奸计绣我上套,我盍不以反奸计施之,让这死婆娘去以毒攻毒,本人却落个观者。”想毕,又放了贾嫂的一只脚,候她头露水面时说道:“你这婆娘今日是死定了。” 那贾嫂这时已命丢三缕,凶焰殆尽,哪里还再敢逞强?吐了两口水,浊糊着眼惧然道:“壮士饶我,老娘……我再不敢了。” 厉之华道:“我今日反正不活了,横竖都是死,盍不再拉个陪死的不孤单。”说罢,假装又淹。这贾嫂吓得已无人色,拼命挣扎。厉之华双手攥紧她的脚腕道:“再动一动,定闷杀你。”唬得贾嫂唯抹着脸上的水,身子再也不敢动弹,只偶时间嗝了几声,呛出许些水来。厉之华看了,心中亦感老大不忍,心想你若不欺辱我,我怎会这般惩处你?便轻声道:“本公子本想饶你一命,可那黄脸婆子说我若放你上去,你必来杀我,与其我死,不如先把你淹死这里,这也算一命还一命,死了也够本,这是那黄脸婆子让我害死你的,等你死后再去找她算帐。”说完,抓脚向上又提。 这贾嫂吓煞,忙乞道:“公子饶我,待我上得岸来与那贼妇论处。” 厉之华道:“不行,我若放你,你必要报复我,除非你发个毒誓。” 贾嫂苦声道:“往后我若再为难公子,让我全家不得好死,即有了下代,也男为奴,女为娼,永世不得变替,均由公子作驴掌使。” 厉之华听她发了这般毒誓,才放下心来,故加一句道:“听别人都说你脾气暴躁,凶蛮厉害,但有个好处就是守言重诺,恨奸如仇,不知所闻虚否。今日便送你一条残命,去问问那黄脸婆子为何这般恨你。” 贾嫂忙道:“奴妇性情就是这般。” 厉之华把她扯临池岸,双手抓其脚腕,用力向上一举,贾嫂迅疾出臂,借力抱住池沿,搭腿翻上岸来,厉之华双腿在池壁一蹬,荡至池中央。 正文 100、众婆厮打 那郝婆见自己所谋不遂,又恨又气,心想这麻脸小子好生可恨,刚才不知他俩在嘀咕个啥,非唆怂这牛婆子撕杀这小子一番不可。她见那贾嫂躺在地上不住哕水,便假惺惺地趋近说道:“贾大嫂子醒来,你可无恙?待会等那厮上来,非好好地替你出气不可。”说着,与众婆子佯装在她胸口上来回地按摩拍打。 这贾嫂虽是蠢莽,可有时却加心明,聚神片刻,劲力已复,见郝婆子一干人又假慈悲地来讨好自己,更加心头火起,怒焰狂燃。心想你这群贱妇,老娘差点命绝你等之手。想毕,猛地爬起,啪啪两记耳光,尽数扇中郝婆子的脸上,紧接着薅住她的头发,抬腿向她下腹狠踢,咬牙骂道:“把你这犯攮的贱货、臭婊子,竟敢暗地向老娘身上下刀!踢岔你!踢死你!” 这郝婆子虽也健壮,身板劲力却逊贾嫂,本来撕打不过她,又何况在全无防虞之下?没消多久,便被贾嫂打翻在地,又跨在身上双拳夹着数缕头发向郝婆子身上狠击下去,两人口里骂辞,均腥得不堪入耳。 众婆娘见这二人打得厉害,哪里劝止得住?本身也是假装劝阻,巴不得其中之一有个伤亡。这贾嫂更加得势,拳不停,口不歇,撕抓啃咬,无所不至。可怜那郝婆子被打得满面涂彩,发如鸡尾,身上的薄衫早已不得齐整,被贾嫂撕成碎片长条,肤肉大露袒然。真好阵势! 正当二人打得凶煞起劲,忽听有人怒叱道:“该死的瘟婆子,竟敢在此撕打,还不罢手!” 众婆子正在池边围观贾嫂与那郝婆子厮打,忽闻有人出声止斗,均转头去看来者。 来者并非别人,正是柳儿。雷碧洁见她推押着厉之华去洗澡许久不来,恐被逃脱,便遣使柳儿前去看看。这柳儿下了楼阁,寻了几处沐浴之所均没找到,正自寻着,忽闻荷池处吼骂之声迭起,便闻声趋至。赶到近前一瞧,厉之华正于荷池另处用皂角洗衣笑观,贾嫂则浑身湿淋淋地与另个人在拚命撕打,其余婆娘正兴灾乐祸地假劝助势。 柳儿暗笑暗气,这荷池之景刚置不久,这群惫赖婆娘竟敢带着皂角与那臭贼至此洗澡,小姐若是得知,那还了得。至于两人在荷池边厮打倒不关心,谁打死谁,跟自己无关。见了这场景,突生一计,心中大乐,暗道:“果妙生计,果妙生计。” 群婆见柳儿至此,才尽力劝止了贾嫂再打。这贾嫂也见柳儿来的满脸怒容,唯骂着起身,狠啐一口痰于郝婆子脸上道:“贱货,柳姑娘若不来,非踢杀你不可。”说着,立在一边。 郝婆子被贾嫂打得面目全非,浑身伤痕累累,柳儿见睡地的婆子血发盖脸,扣落襟开,却一时没辩清是哪位,便问道:“哪个被打的?” 一个婆子忙道:“郝福家嫂子。” 柳儿走近一瞧,见郝福家的已被打昏,仍血流不止。故惊道:“不好了,祸事了!这婆娘被打死喽,人命关天,可怎生区处?” 众婆娘闻后,尽皆惊惧。贾嫂虽是生性蛮莽,听说郝福家的被自己打死,亦骇得面如土色,心跳加剧,虽不致抵命,也必花它几百两银子赔命。自己全家撙了十年才攒二百来两银子,打算明春向雷海彪交一百两赎银,全家搬出碧水山庄,置田买地,脱奴自主地另立家私,这郝福家的一死,最少需赔偿命银二百两,人家是否能答应,还不好说,这十几年撙下的银子泡汤不论,还仍要在此为奴为仆十几年,不疼钱,老娘疼的是功夫!这贾嫂越想越悔怕,直若木桩,兀愣当场。 有个胆大些的婆子道:“柳姑娘,郝福嫂子死得这副模样,挺憷人的,我看趁着水把尸身给洗干净,也好抬走。不然,沾身上些尸血来,却不吉利。” 柳儿道:“谁个敢给洗?” 那婆子道:“让我洗来。”说完,提起郝婆子的右肋,朝上一翻,骨碌打个滚,再一提,又一个滚,再滚一次,便可近得池沿。这婆子心里也怕,倚着人多。说道:“人都说‘死沉’,委真如此,平常一头肥猪我也抱得动它,这郝大嫂子的板身却甚沉。嘿!”这婆子用力猛地一搬,劲用大了,一时收势不住,直把郝福家的掀入池内,自己也随之拱入水里。 水里却不比土陆,人常说水鬼水鬼,水中多鬼。这郝福家的只被打得昏厥,被水突地一泡,登时醒转,吐了一口气,刚想呼吸,不料池水从口鼻尽灌,连呛了三四口,睁开眼来,见四处模糊一片,身子飘飘荡荡,只道自己已入了阴世,吓得大喊大叫,四肢乱打乱抓,连呛带喊道:“我不死,我不死,还我命来,放我返阳!” 池边众人见了这景,均以为是尸魂索命,骇得毛发皆竖,两股摆颤,欲走不能。那婆子随落水去,本身亦惧,忽见此状,吓得是变嗓连连,屎尿俱出,想转身爬出,两腿有如灌铅,唯挣扎其间。那郝婆昏浊间见有一人,没命地靠近死抓,牢不松手。这婆子见郝福家的满脸血黄,眼珠欲迸,龇牙血涌地喊叫,面目狰狞可怖,实实地与鬼魔形状雷同,吓得心惊胆裂,口中漾出一溜绿痰,却是真正的垂头丧气,难考死活。 这郝福家的哪管许多,浑噩间地抓住一人,以为是那贾嫂,恨地又撕又咬。 众人见得,更为胆裂,骇想今日才算真正地见识到尸鬼噬人的怖场。唯恐尸鬼上来害己,发声嚎,狼奔豕突矣。 柳儿知道郝福家的没死,只是昏厥过去,唯见贾嫂愣立原处,其余婆子早已吓煞逭遁,当下喊道:“别走,别走,没死,没死……” 众婆子一味逃命,哪里闻得?柳儿气极,向郝婆子叫道:“死婆子,还不罢手,小姐来了。” 郝福家的正自撕咬泼风,忽闻柳儿大叫小姐来了,惊得立时魂转,清醒将来,定神细看,见自己胡天胡帝地堕入水中,被自己撕打的却不是贾嫂,大是愕异,忙携其临近池沿,被拉将上来。 她见那婆娘已被吓得死了过去,也不及再去扑打贾嫂,忙地又掐人中,又压胸口。这郝婆稍通医理,须臾那婆子才聚魂而来。睁眼一瞧郝福家的在自己面前,吓得咬指惊呼:“鬼,鬼,你别缠我……你别缠我……!” 柳儿骂道:“该死的婆子,穷叫做甚?你们可知祸?” 那婆子又见柳儿也立一边,才惊悸微落,惶声道:“郝大嫂子,你……,你终究死了没有?可骇杀你妹子了。” 柳儿道:“你们死活我却不问,这片荷池是今年刚刚设造建起的,你们不但把那个麻脸的小子带来洗澡,还都下了池去厮打,搅污了池水,被那臭小子耍弄,小姐若是知道,这罪本姑娘可吃不起。” 郝婆子一甩脸上的血水,恨声道:“都是那贱货,都是那贱货!”说完,扭头去看,那贾嫂不知何时已经溜走。郝婆子见没了贾嫂,便诉道:“那贱妇带麻脸贼人来此洗澡,我等不愿,说这荷池刚建不久,连洗下手谁也不曾敢洗,那骚货听我等几人不允,对我们破声大骂,说带那小贼来这洗澡均是小姐和你的吩咐。我等听说是小姐和柳姑娘同意的,才敢同来至此。那贱货却向池内投石子与麻汉子打情骂哨,自己也入池与那野汉子共洗。我等见这骚货发了淫欲,乱了定法,便出声制止,不料这贼婆娘不听良劝,反恼羞成怒,窜上沿来,乘我不备,与我厮打。一来我全无防虞,又言出善意,怎料此着?二来那贱货与那麻脸臭贼淫兴正浓,均扎入水底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总以为在水底淫欢可遮人耳目,可这池水清能视底,那对狗男女的丑行无疑是掩耳盗铃。等他俩浮上水面换气时,我又加良言相劝,这淫贱贼婆见我等坏了她的好事,才上池施发淫威,致以这祸。这事均她引起,不关奴家,还望柳姑娘在小姐面前禀明此事因果,为老奴作主,彰惩明判,老奴感激不尽。” 柳儿听了却不觉什么,虚或实她且不论,为主是想榨这几个婆子的银两。那个还过魂来的婆子听了,大感寒战,暗骇道:“这恶妇的老鸨舌头扯得也忒歹毒,无怨人说‘葛口郝舌’,我看于妻葛氏也不及她,不知这长舌婆子扯谎栽赃别人会惹甚么祸来。” 柳儿道:“这件事的真假,小姐自会明查。” 郝福家的用袖子又抹了抹血脸道:“柳姑娘若不信是实,甄大妹子这没还死,你去问她,那些婆子也均瞧得清楚,老婆子却不善扯谎。” 这甄大家的心里暗骂,骇想:“你这恶婆诬谄别人是了,竟把我也卷了进去,我们几人若都死了,贾嫂即有百口亦莫辩,我若承认是实,日后贾嫂不踢死我才怪。我过好好的日子,切莫来趟今日这滩浑水。早知如此,她被打死才好,我怎想起发浪贱去与她洗尸?这两个恶妇死了一个,另个也莫得利索,老娘我日后在众婆子、丫头前也许能行如风、言如钟,虽说于连水家的也是利嘴烂舌,但我却不买她的帐。”这甄大家的越想越是悔愤,只得说道:“贾嫂在落水前,我去茅房出恭了,回来时才见贾嫂浑身挺湿地与郝大嫂子撕打,这事……” 正文 101、再次被擒 柳儿不等她把话说完便道:“这件事的真与假我却不论,谁是谁非,均出我口。郝大嫂子若想论番道理,那你心里也定要有数。不然,人家贾嫂可有她的理了。” 这郝福家的听罢,心里暗骂:“这贱婢好会生计,想趁火打劫来大捞一把,只要能掀垮那贱妇,老娘舍这几个钱算得甚么,等于给这贱婢抓药吃了。”想毕便道:“那当然,那当然,还多靠柳姑娘其中周旋。” 柳儿大喜,接又故装沉下脸道:“这事好办,不过还有一祸,你等几人却脱不了干系。这荷池中的山水历来清澈纯净,却被你们几人把那臭小子引来洗澡,污了山水,无论谁是主谋,但你们均在场,我若把这事向小姐或两个少爷说了,咱家的规法想必你等皆知,到时……” 郝婆子与那甄大家的听了这话,心里更是愤恨,暗骂这贼婢好会狡诈,今日唯认栽是了。甄大家的横了横心道:“虽说今日不是我等主谋,但观者有份,谁让自己发浪贱地跑这?就请柳姑娘道个理罢,咱俱是爽快人。” 柳儿狐眉一舒,喜形于色地唱道:“哟,瞧甄大嫂子说的,我柳儿可是一心为你们好,我们均在一起多年,哪个忍看自己的姐妹惨受家法?只是小妹最近有一急事要做,暂缺俩银使用,想向你们五位嫂子借二两,呆会你俩寻她们三人去说,越快越好,等下月的月银领了,我如数偿还。来这荷池洗澡一事,柳儿自会向着各位嫂子,绝不吐露半字,谁让咱们都是好姐妹的呢?” 两人有苦难言,苦着脸笑道:“那是,那是。”柳儿道:“别那是这是的了。咱们赶快押那麻脸臭贼送与小姐发落才是正体。”说完,抬头一瞧,不由大惊,叫道:“苦也,这才是真正祸事来!” 二人听她又说祸事,吓得肚肠翻转,暗自愤骂,心想又要掏包了。均慌道:“姑娘所说甚祸?”柳儿急道:“你俩今个可倒足了大霉,那麻脸贼早已逃了,若非你俩等人在此死缠,那麻贼怎能逃脱?找回倒罢,若寻不来,可不是二两银子就能消灾灭祸的了,至时,我也做不了主。” 两人闻听,唬得直喘,骇愣道:“这怎处,这怎处?”柳儿急道:“还不招人追寻?”两婆子登回神来,忙地分头跑去叫人。那郝福家的全身被贾嫂撕得有条有道,衣不遮体,这一贯风速行,破布条搭拉好长,肤肉大是向外开放。郝福家的连惶带恐,脑子气得一片混乱。那柳儿见了,也能在这当儿笑得涕出揉胸。 且说厉之华在池内把贾嫂制得老实,见自己计谋已遂,便脱了外衫去洗,边洗边看笑话。正好池沿有几片皂角,洗净衣裳后,搭在池沿晒着,在假山后又把全身也洗的清爽。他自来了碧水山庄,除了夜晚睡觉时才把面具除下,平常则一直戴上,心想目前混的光景极为惨淡,戴着麻皮面具也好遮遮羞。片刻洗毕,见贾嫂已经罢斗,郝福家的却和另一个妇人在水中厮打起来,又见众婆子吓得逃窜,柳儿只顾两人厮打,把自己抛到了一边。心中暗喜,忖道:”此时不走,方待何时?再加精彩也不可观看。”趁三人正乱,便爬上池来,抓起衣服,向左边的花簇草丛处逃去。越过草丛,来到一片方场,见日光正烈,少得闲人,又转向一片矮木浓林奔去。 浓林虽不算大,人入了里面,林外之人却不易发觉。厉之华游目四周,见无别险,便把全身衣裤脱下,把水拧尽,铺在一处有日光的石上晾晒,然后穿起外袍,察看左右,伺机逃脱。心想要想走掉,过院门是绝对不行,除非越墙可达仆院。一盏茶的时间方过,全身衣衫皆已干却,穿束完毕,祟祟地溜出林外,向东边不远的花墙奔去。至的近前,但见墙面绿藤丛绕,高约半丈,正自苦思如何过得,突闻身后隐有足声,慌得急忙矮身,躲在一株花树后偷偷张望,却是由远而近走来两个妇人,其中一个是于妻葛氏。厉之华暗想此刻绝不可现身求救,虽说自己寄其篱下,但葛氏品行却是奸劣,说不定会自投盲网。即使葛氏能救自己,还有另个妇人在侧,谅葛氏也无此胆。好是骄阳赛火,她两人行得甚快,并没发现近处有人。见她俩走过,便见右侧不远,有座房屋,房墙与院墙靠得甚近,形成一个三尺来宽的小胡同。厉之华暗自侥幸。至处,两腿叉墙,左臂探出,已攀住墙顶,两臂使力,右腿一搭,已骑在墙上。 也该他时不顺利,刚准备跳下,忽见三丈处有个年约四十的婆子走来。那婆子也同时看见了他欲跳墙,忙得吒呼道:“何方贼人,竟敢潜入小姐院内?快来人抓贼呀──” 厉之华大惊,心想再跳回去,更走不脱,反正是一个妇人,谅她也擒不住自己。想至此,“嗵”地一声跳将下来。那婆子见他跳下,快步趋至,伸手去抓。厉之华见她竟来捉拿,手臂向上一抬,左手迅点那婆子的哑穴,皆在使其不得叫喊。厉之华出手甚疾,连连四五指,均点中婆子的环跳、气户、天泉、少海、阴都诸穴。 那婆子并不理会,双手抓住他的右臂牢牢不放,口中仍是大喊。厉之华这几手点穴指法如针石牛,这婆子骂道:“好不要脸的淫贼,下作坯子,这当儿还敢调戏老娘,瞧你这熊样,也作到末了,你也作到末了!” 厉之华功力尽失,加之神情慌乱,倒忘了这成,这婆娘被自己连连点中六穴竟丝毫无恙,这才突地明白过来,自己身子虚弱,内力皆无,如此指力安得伤人?见她双手死抓着自己不放,又急又气,张口便咬。那婆娘没想到他会咬自己,右手登被咬出血来,痛得大声叫骂:“恶贼属狗的。”这婆娘吃痛,放了右手,左手仍紧抓着不丢,大喊来人。厉之华见她可恶叵耐,张口又去咬她左手。这婆娘见他又欲来咬,慌得放了左手,右手又抓。厉之华连咬不中,抬腿向她的腿骨踢去。这婆子倒好生刚硬泼赖,虽手伤腿痛,但依如前初,两手交替死抓,如劲钳一般。 这时,只见从前后左右均窜出不少妇人婆子来。但听一人叫道:“就是这小子,且莫放了他。”俄顷间,斯群母人均趋足围至,拳脚相递。更有一人如发疯一般又撕又打,骂声不绝。厉之华苦得定眼去看,此人不是郝福家的是谁?这郝福家的又抓又踢,齿咬得若猴急一般,其之狠势,好是骇人瘫软。 正自解恨,却听有人叫道:“且慢打他,先押送小姐那论处,你等有何资格来随便打人?放了他,放了 众人闻言,扭头去看,那被厉之华咬伤手的婆子道:“荷香姑娘,他是个贼人,不知他从什么门道入内,刚才在这座墙上跳下,正巧被我拿住,还不知被他在里面偷得甚么东西出来。你看,这狗贼还会咬人。”说完,横过右手,让那荷香去看。 这叫荷香的女子对她理也不理,径直走至厉之华近前道:“你究竟是何人,居敢偷入我家小姐的阁院,又逾墙逃出?” 厉之华仔细去瞧,见这女子年约双十,体态纤盈,一身的绣装,模样婉娩,唯是左腮嵌有一道长而深的创迹,若无此创痕,当是姿色。认得她是原先从雷碧洁楼上走下的那位女子。见这女子不似众人凶煞泼蛮,心里受动,便摆脱了四五条抓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欠身一礼道:“不敢有劳姑娘询问,我是个外乡人,因途中染疾,幸得贵庄鲁德大哥相救,携此养病。前几日鲁大哥去了河南,在下又搬至于连水于大哥家养病,因午时天热,便出来走走散心,鲜见贵庄物景秀美壮观,一时游意兴发,流连忘返,不期信步走入兽园,撞见了那位柳姑娘,在下赔罪欲返,却被她引些猛兽追袭,最终身不由己,被她们押入你家小姐芳园中来。恐复招你家小姐不快,又不奈众婆子羞辱,故逾墙外出。遂此也。” 荷香闻过,说道:“你所言诚否,我也不敢擅自论处,你且随我去见小姐,道理由你我向她去说,只要事实是此,须不可惊怕。”说罢,向一众凶妇道:“你们各司所忙去罢,这人由我带去见小姐。”群母皆啁哳道:“荷姑娘带走也可,只是你身单力弱,恐着了道,走了他。”手被咬伤的婆子道:“实实是个贼人,野汉子,下流坯子,不然怎会溜进小姐的辖院里?我擒住他时,为何不向我解释,而急得张口咬我?这副熊样,我看十足是个淫盗双绝的惯恶伧徒。” 那荷香听了,瞪眼怒道:“住口!我瞧汪家嫂子的舌头不想要了,居敢作死地公众诲辱小姐,别说是他一人,就是十人也休得靠近小姐的绣阁半丈,你说这话端的何意?” 正文 102、唇枪舌战 这汪家婆娘听了大骇,知道自己说走了口,被人寻了把柄,说者无意,闻者故意。这荷香也是小姐的贴身丫环,谁个敢惹?当下慌得颤道:”姑娘……别怒,死婆子该……该……死,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人忒凶,恐姑娘一……一人制不住他。” 荷香哼了一声,道:“他若真是个恶人,你擒了他,功劳自然是你的,没人与你争。” 这婆子听了,暗惶暗喜道:“均属姑娘,均属姑娘,婆子不敢夸功,不敢,不敢。” 群婆眼见着荷香把厉之华带走,唯皮里春秋,暗自咻咻不已,却不再敢声张。 厉之华随着荷香前行,心想此刻若想逃离,断定她拿不住自己。可又想这女子其表可亲,名字叫荷香,却真是个出淤泥而不染的善女子,自己若是逃离,那势必对不起人家,凭自己目前的本领,也休得全身得脱,身患重创,反正也无几年活头,早晚均是一死,何况自己本身行举皆正,其能奈我何?” 走了十几丈远,绕过了花墙,厉之华见了,不由大是苦笑。原来这堵墙乃半圆环建,护住其内的草木园景,真正的绣院离此还有三十丈远,他所攀逾的花墙,乃是墙里之墙,墙内则是院里之园。生人乍至此处,怎能料中此节? 少顷,两人已近楼阁。上得楼去,荷香转身道:“你在此处稍等,我去禀明小姐,千万别再逃走。否则,我也难以劝说她了。” 厉之华道:“姑娘今日为我驱侮,在下好生感恩,怎能乘机而走相累姑娘?” 荷香微微一笑道:“我家小姐脾性乖张些,如她命你进去,不可少了礼数才好。” 厉之华道:“姑娘嘱咐,在下感谢。俗云:‘客见主人需多礼,主逢远客需加客’。在下却不敢忘。” 荷香这才款步盈盈,拂帘入了小姐的香锦绣房。 雷碧洁见了荷香进来,便问道:“可曾拿了那厮?” 荷香道:“回小姐,奴婢问了,他说自己不是贼人,是在于连水家养病的,因天热出来散步,被咱家的景物所迷,误履园中,方被擒住。奴婢已把他带来,此刻正在门首候命。” 雷碧洁道:“本小姐不管他是什么来物,景物致迷,为何不迷入别院,单单地迷入这里?我看不一定是个寻常的病者或雅人。” 荷香道:“奴婢看来……” 雷碧洁手一挥,不耐烦道:“你懂甚么,怎知人心叵测?休得再言,让他进来见我。” 荷香见了这个阵势,心中气苦,也就不敢再说,退了一旁。 雷碧洁怒道:“我让你把那厮带进来,你没听见?” 荷香一愣,忙道:“是。”转身出房,见厉之华仍立原处,轻柔道:“我家小姐让你进来问话。” 厉之华随她入厅,还未及环视,便闻得温烟缕缕,异气飘香。他不敢抬头直视,唯见满地红毯,躬身一礼道:“在下乃贵庄属者之友,前来拜见小姐。” 雷碧洁这次见他只身走来,衣衫均已洗得洁静,看似体态不俗,便稍稍按了些怒气,腻声道:“你抬起头来。” 厉之华道:“在下生得丑陋,不敢惊扰姑娘。” 雷碧洁气道:“刚才你是个馊鬼,这怎又成了个酸鬼?本小姐没工夫与你客套,且抬头与我认来。” 厉之华心里骂道:“何等贱人,还称甚么大家闺绣,忒没教养,若非本公子罹难至此,你算甚么东西?且看是怎样的凶刹恶女。”想毕,便抬起头,定眼去看,只见正中的藤丝花椅上倚卧一丽,你道她生得如何? 但见:憗翠髻滑落,黑瀑泻肩,线眉蚕卧,鹅鼻荔腮。两目含嗔误是情,情中匿 潜煞戾迹。樱唇翕封榴贝齿,怒隐闻迸裂声。肌若凝羊脂,肤似奶雪 蒸,纱翼裹香体,嗅之亦朦胧。萍裙百褶藏娇艳,嫩笋支支半跷边,绣 彩精屐排油趾,点红依次列巧间。丝雾微敞,雪脯开张,任者贪看,意 飞惝恍。虞妃戚氏秽掩颜,罗刹凶女惭肠软。靡丽奢态欺众,饧浪蛮扈 乖张,伊性非良。 厉之华见她艳美浮荡,目透邪光,两侧列立的彪悍婆娘则生得个个争凶斗狠,竞粗比壮,直若猛男莽雄,均环眼矢射,态势悚人。厉之华瞧得心中惊颤,暗骇道:“此等壮婆,唬杀人也!定是专养的,谁个敢娶受用?若放将出来,庸男死矣。” 雷碧洁见他抬头,“呀”地娇呼一声,连声遗憾,但见他生得: 糟眉缝眼苦怜怜,厚唇裂嘴丑堪堪。眉宇全无轩昂气,扇鼻弯塌额无天。 色黄皮干蒿枯裂,却有满星点脸间。穷困潦倒逞壮汉,窃得破绸裹羞惭。 唯是身骨稍犹可,憾的疾染虚如绵。獐脑鼠目还撇须,猥琐恶心增厌看。 诚若人间痨饥鬼,八难、三灾苟偷全。枉生奇特不凡骨,造此形容哀可叹! 何不剐平麻皮脸,易容或可走花园。丑汉赏花污花色,不知有无偿赔钱。 本小姐瞧得恶心又叹气,若不手累,先拖下去抽他两百鞭。看他还敢不敢 赏花园、去偷人家的绮罗穿! 这雷碧洁见了厉之华如此相貌,娇唇一抖,嘤了一句:“好丑。可惜。定是恶徒,怎生得这张脸皮?无怪人常说,人是一面相,看相可知人。兀那厮,你长得这么丑,难不难过?” 厉之华心里气得大骂:“不知耻的贱人,虽是佳容玉貌,亦不过是个腻臭的粉面骷髅而已。人常说,养子不教如养驴,养女不教如养猪。这女子言语俗臭,不当人子。”强着微微一笑道:“在下刚才早已言过相貌丑恶,怕惊了姑娘。俗话说,取人不可取貌,交友不可交酒;牡丹花好空入目,枣花虽小结实成。在下生得虽丑,却心性不丑,何有难过而言?”话刚说完,却见柳儿怒声斥道:“麻贼大胆,小姐面前,出言无状,该打!” 厉之华笑道:“主人面前,奴婢怎配插话?你家小姐平素怎生教你的?不懂主仆之分,不通主仆之礼,如此不晓事理,胆大。” 柳儿气得身子发晃,臊得脸色大红,唯道:“你……你……”却不知该如何下接。 厉之华心想今日反正是这样了,只要不来打我,狠狠地羞辱她们一顿也好解气。见柳儿气得无词,又笑道:“对,对,我,我也。” 雷碧洁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这小子即说什么牡丹花好空入目,枣花虽小结实成。别人均爱牡丹,却无人去爱枣花。我瞧你胸虚如鼓,言不顺畅,面色黄得倒象枣花,丑得这般吓人,还能结什么实成?倒会替自己圆说,观你尊容,极象个邪恶的宵小或久饥常疾的弱汉罢了。”说完,格格一笑,两侧凶婆亦随之裂喉欢吠。 厉之华讥骂道:“古人曾云:‘芙蓉白面,不过是带肉的骷髅;美艳红妆,尽是杀人利刃’。美而艳者,则为井人矢淫之的矣,媸而陋者,则为安平之贞矣。美者,复有何意?红颜薄命,多苦而已。” 雷碧洁听了这话,柳眉倒蹙,目露杀机,但顷刻又隐,呵呵笑道:“可怜,你这小子倒不服丑,嫉妒美者且不宣露,还稍有些志气,却令我仅见。可你饥疾常随,为何又爱美地去偷人家衣衫穿?” 厉之华忍气道:“难道相貌丑陋之人就不可身着华绸?爱美之心,虽人皆有之,在下却看得不甚重要。常言道:‘人成灰时无丑俊,北邙坟冢没富贫’。虽悬金佩玉,但成灰处又与瓦砾何殊?在下确不敢矫揉造作,虚饰华表。反之,则增厌腻也。在下实不知所游之处是姑娘的雅园,请恕在下冒失,让我回去,明日便离宝庄,不敢再增姑娘厌憎之耳目。” 雷碧洁一阵冷笑,神色狡狯地向柳儿说道:“你这小蹄子,空长着一副娇唇滑舌,别看人家缺唇裂嘴的,倒会放臭屁,呛得你我等人均无辞以辩。如此人物,不赐重赏,焉是待客之道?” 那柳儿忙献媚堆笑道:“小姐明慧,奴婢怎当及之?甚当,甚当。” 荷香见了,心里大颤,忙进一步道:“小姐……” 雷碧洁道:“欲说甚么?” 荷香道:“他体弱有病,恐……恐吃赏不胜……” 雷碧洁怒道:“本小姐所乐之事,别人休得多嘴。否则,多说多赏。” 荷香闻听,再不敢多声,向厉之华瞧了一眼,脸上大有悝怜不忍之色。 厉之华听雷碧洁说要重赏自己,大是莫明其意,见荷香目露惨然地瞧看自己,当下大骇,知道所谓的重赏,绝非礼品金银馈赠,定是痛打或耍弄消遣,心下不由暗苦。 只听雷碧洁平平说道:“李嫂,赐赏。” 但见从右首闪出一个猛婆来,恭声道:“小姐,是赏金,还是赏银?” 雷碧洁道:“我今日心绪犹可,首遇这样人物,犹当别待,就赏金罢。” 那婆子又道:“赏几何?” “二十足矣,今后再续赏不迟。” 那婆子退了三步,领命去讫。 众人见他莫明其妙,似真的要等什么赏赐,无不哄笑四起。柳儿道:“那厮,还不谢赏?”群婆听了,复加喷涕。唯那荷香立在一旁,沉色无声。 正文 103、胡作非为 厉之华见这场面情知不妙,自己最怵的场境便是多女寡男,更何况多些凶神恶煞的粗壮夜叉?开口说道:“在下真的不是故来此园,还望小姐放我回去,更不敢受甚么赏赐,在下感谢。” 雷碧洁冷笑一声道:“客人来了,不赐些东西,怎是待客之道,黄金二十,好尽情养伤。” 厉之华大讶:“这雷小姐发疯不成?也许是先赏些金钱,再让我留在此处做活,肯定不是甚么好差使,定是让我做些贱仆之类的辖事。不然的话,这些婆子怎会发笑、荷香为何不忍?即使赏银再多,我也不做这些下贱活。要是不做,恐怕马上又要吃苦头。” 正当他磨楞不决时,只见李嫂捧着礼盘进来,礼盘上用黄缎罩盖,不知里面是金元宝还是金锞子。暗想:“赐我这些金银倒是令人琢磨不透,这雷碧洁曾说今后再续赏不迟,那些婆子说过我不知造化如何,也许是言此也。这雷家小姐出手倒大方。俗言,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今后一个大男人若在一群婆子、丫环里头做事,那可羞煞人了。这荷香说我恐吃赏不胜,不知是何意,别说区区二十两黄金,万两黄金本人也曾花销过,这些人见我贫寒染疾,不曾见过黄金,故赏些与我以炫耀阔绰。” 但见那李嫂走至雷碧洁近前,道:“请小姐赐赏。” 雷碧洁道:“我刚才练了一阵子功夫,懒得再动,就让柳儿替我赏罢。”说罢,朝左侧几个悍婆一呶嘴,猛见四个婆子“噌”地一声穿出,如恶犬扑羊地欺近厉之华。首先一个猛婆一记扫堂腿,把他扫倒在地,其余婆娘则迅速把他按住,压住了双手双脚。 厉之华见势不妙,想向左闪出,无奈心余力绌,这些猛婆均练有些拳脚功夫,出手甚迅,又个个想在主子面前露出几招,哪容他脱得开身? 只见恶柳儿面隐凶狠之色,冷笑两声,掀开托盘上的黄布,却从中拿出一条金丝软鞭来。走至近前,嘿嘿笑道:“臭贼,我家小姐待你可谓恩尽义至,寻常庸物哪曾见识到这等金器?若是易了他人,应以银棍相赐,只需两三打,便可呜呼。今日算你的造化,也算我家小姐瞧得起你。”说完,金鞭虚击,呜地一声浓响。厉之华刚欲大骂,嘴巴已被一个婆子用布团给塞住。 柳儿扬起金鞭,狠得切齿道:“我把你这个麻皮臭贼,不知天高地厚,看你再硬,看你再硬!你再谝嘴让我听听!麻贼、臭鬼!”大骂着,金鞭已夹杂着呜声狠命抽下。 这金鞭纯系金丝与人发绞成,份量沉重,质里韧固,若抽到要害之处,三两鞭就没了命在。这鞭虽是抽在厉之华的臀部上,也有痛人欲死的效果。柳儿恨他三番两次地对自己侮辱讥骂,所以下手甚狠,不下两鞭,便已血透。厉之华痛得汗珠滚落,腑脏发痒,原觉得雷碧洁真会赏些金银与他,如何处置这笔金银,倒甚为难,不料人家赏得并非是金锭元宝等物,所以也不需推辞。此刻才如梦方醒,晓得荷香此女并非守财之奴也。厉之华悲愤之极,想到自从昆仑回到中土以来,所迹处,洒脱遄飞,受人颂爱,哪曾料得今日有此一着?不由心痛滴泪,对雷碧洁、柳儿等人恨极,今后若能体复原初…… 五鞭之后,厉之华虽痛入骨彻,但咬紧牙关,一声不吭。雷碧洁手一挥,让恶柳儿停手。柳儿不解,呼呼喘气道:“小姐,还不够数哩。”雷碧洁道:“你晓甚么,把这丑人的嘴布拿出,本小姐要问话,这小子倒挺让人佩服。” 柳儿忙垂了鞭笑道:“奴婢忒傻,怎晓得小姐神策,咱也曾见过府衙的捕快皂隶打过犯人,官老爷都要刑间讯问犯人的话,假若小姐是个男子,岂是一个府衙官老爷便能屈任?绝是个刑部尚书或缉盗天才。我等哪有小姐这般聪慧的脑筋?即使成了人精也赶不上。” 雷碧洁大悦,欢然道:“你这死丫头倒会奉承,不过说的也是,只可惜我们都是些臭女人。” 柳儿忙又献谀道:“小姐恁地谦虚。我与荷香及这些瘟婆子才是臭女人,天下的女子去了奶奶和你,均是又贱又臭的骚货,小姐可是女中大丈夫。人常说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喻你方是恰甚。” 其他凶妇听了,虽心里大骂柳儿,可口上却道:“柳姑娘所说不假,我等俗贱老货怎敢与咱家仙姑相比?在小姐面前,咱还算个人?唯稍通些灵性罢了。小姐若生在前朝,就凭着仙容和聪明这两样,武则天那臭婆娘算个甚么东西,小姐应是雷则天才对。” 柳儿又道:“瞧小姐这养尊处优的不凡态势,活生生是个女皇帝或南海普陀落伽山上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灵感观世音菩萨。” 厉之华听得想笑,可臀股痛得有如火燎,哪还能笑出声,唯在心里笑骂不已。想这恶柳儿和那苟才的阿谀之技颇有相似,人家柳儿年纪才多大?何况又是个足不出户的小丫头。 雷碧洁听了,恣得更加欢喜,只感浑身通泰,飘飘欲仙,笑道:“真难为你这丫头,这么长的词儿也能说全不忘,真了不起。” 柳儿忙笑道:“谢谢小姐夸奖,若不常随小姐身边屁后,贱婢哪晓得这些,早就成了个活死人了。再呆再傻的人只要随小姐三两天,都能变得聪明懂事些。” 妇人婆子均笑道:“那是,那是。” 雷碧洁叹道:“可惜我不是甚么大官,唯是个知书达理的柔顺女子,我若是个大男人,练出天下第一的武功,不当万岁爷也当个武林主子。到那时,均封你们个官做做,保准都是肥缺。” 厉之华听她如此异想天开,竟不知羞耻地还说自己是个知书达理的柔顺女子,直感恶心之郅,心想这种贱浪腐庸女子却真是生平仅见。 却听柳儿欢道:“那我们可要先谢谢小姐的圣恩了。不过要当真正的皇帝可困难,若做个假皇帝耍耍却不成问题,那必是有趣得紧。” 雷碧洁听了心痒,喜笑道:“就你这丫头聪明,这怎个玩法?倒是新鲜,你先说来听听。” 柳儿熟练道:“好玩得很,不就少了一身龙袍么?好办,好办。可咱这院内的丫头、婆子们均是些蠢猪笨牛,手指头生得似腕,就如那些大男人得了便秘症时,拉出的稠屎一样又粗又糙。荷香姐姐的手却不似她们,生得倒是纤巧,针黹缝绣等粗活谁也不压她,绣身龙袍凤服什么的还不是手摇檀板,呱呱叫。”这恶柳儿说话时,手舞足蹈,身子晃动,好象住何事都瞒不过她,直如亲眼见过或经历过一般。 厉之华瞧得恶心愤慊之极,暗骂道:“这龟孙妮子如此年小便这么奸恶狠毒,幸亏是个奴婢下人,若是出生于豪门阔第或长到三四十岁时,岂不吃人耶?” 荷香听了心里大骂:“这贱婢可恶,无怪是**所生,盗贼所养,生就的一副贱骨头,针黹缝绣既是粗活,你却来做试试?怎不替好人死的,活得伤风败俗,丢人现世。” 雷碧洁听得抖腿大笑道:“你这小蹄子嘴巴挺是臊臭,你怎知那些大男家患了便秘拉屎是又粗又糙的形状?” 柳儿忙笑道:“我见过的,我见过的。” 雷碧洁道:“在哪见的?” 柳儿听了她问,愣了一愣,便即道:“我小的时候见过我爹爹出恭,不但又长又粗糙,还带有血哩。我当时问他为何解手解出血来,我拉时怎生没有?我爹说他是因病所致。我又问他得的是甚病,他说是得了便秘症,得这病时,拉屎才又粗又糙,需吃两包‘消食散’才行。奴婢所以知道这些事体。” 雷碧洁又笑问:“你那爹爹拉得粪粗细长短如何?” 柳儿道:“那时我倒不曾瞧清,只见他努得脸红脖粗,半盏茶的工夫才撂下一条来,如个大长虫似的堆盘在地上,若取直了,有李嫂的膀臂粗细。” 众人哄堂大笑,连厉之华也差点笑出声来,暗道这贱婢果是奇才。 李嫂笑道:“老奴的膀臂你可曾尺量过?” 雷碧洁笑骂道:“这死丫头瞎嚼,什么人能屙出如李嫂膀臂粗细的屎来,除非是个巨人莽汉,咱院内丫头婆子们的手又有哪个生得如此骇人?这鬼丫头好会侃空惹笑。” 柳儿急道:“我爹爹生得好大,高约丈二,身宽数围,他在山上做好汉时,江湖上有‘巨灵神’之谓,每顿可食两石米,实不侃空。至于咱院内的丫头婆子的手生得如何,奴婢只是打个比方,反正她们均不是做针黹活儿的料。” 雷碧洁笑了笑道:“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究竟怎么玩,还需你说清。” 柳儿道:“让荷香姐赶紧绣出一件龙袍来给你穿在身上,把院里的众人都唤来拜见你,言明今后不要再叫你小姐了,要叫万岁娘娘才行。我们院内所有的什物诸器需改名称,加上一个‘御’字,腕上带的镯,需叫御镯,那花园应叫御花园;那些丧瘟婆子需常练武,分十人一队,共六队,唤作御林军;这间悠芳厅改作金銮殿,明早把这劳什子砸了,重换个金字大匾来。那些丫头便成了宫娥彩女,小姐今后别再自称‘本小姐了’,要称孤道寡,说自己时要说‘孤’或‘寡人’;赏别人东西叫‘御赐’或‘圣赐’。” 正文 104、出手相救 雷碧洁笑骂道:“你这死丫头倒会绕着弯子咒我,哪有自称自己是寡人的?又不是死了丈夫或没了至亲?” 柳儿笑道:“奴婢怎敢?历来那些皇帝均称自己是孤或寡人,说明万岁爷就只我一个,故道此也。” 雷碧洁笑道:“还这多臭规矩,烦也烦死人了。好,就请荷香连夜赶手绣身龙袍来。这厅间的匾倒不可摘下,那可是前朝一个姓韩的大名人写的,是我父亲花许多钱才买回来的,这块匾不可摘除,它也不碍事。” 荷香心想雷碧洁听柳儿这贱婢的唆诱,身着龙袍,称孤道寡,若被官府得知,却是一场大祸。想毕便道:“小姐,做任何戏耍均可,这扮皇帝玩闹却不同儿嬉,官府若是知道了,必会派兵来抓咱入狱坐牢,虽咱这碧水山庄人多,可怎能抵挡住官兵的人多?若他们再禀奏皇上,说我们自称皇帝,要逆反作乱,那时再调动千军万马来,岂不更将是无意间闯了弥天大祸?” 雷碧洁听了,唬的惊呆,沉思片刻,半晌不语。 柳儿没好气道:“就荷香姐姐心多,在这大宅深闺里面扮个皇帝玩玩又犯甚罪?何况我们均是个弱女子,即使官府知道了,又有何惧哉?当年我爹爹在山上为王时,杀得官兵哭爹叫爷,四散逃离。咱这庄子固若金汤,庄丁勇猛,老爷和少爷又都是顶天立地的武林好汉,朋友遍天,别说一个官府,就是朝廷亲自派的重兵来,也是没用,我柳儿敢打包票。” 雷碧洁听了这话,才稍放下心,便道:“十万大军能奈我何?这也只不过是个假设,荷香不要再多嘴,这耍子极新鲜好玩,你过会去绣龙袍,别管其它事,余事由柳儿操办。不过,这事绝不可向外乱说。否则,定斩不饶。” 凶妇顽婆均道:“是。” 厉之华暗笑,想这雷碧洁生得虽是美艳稀有,可惜愚俗骄奢,腹盛败絮,再加上恶柳儿为虎作伥,尽诲献些坏计恶策,此众必老不死也,看能造出何等妙孽来。 雷碧洁道:“这事若办,今日是迟了,等明天来办,那麻脸小子这阵子也歇息得差不多,我还要问他事来。” 柳儿又道:“小姐今后若要问他,需称是‘御审’,皇上亲审犯人,故名此矣。” 雷碧洁乜了一眼厉之华,故声腔势地问道:“你叫甚么名字,究竟是何来历?为何要偷入本小姐的园中,又打伤我的手下?你需给我从实道出。不然的话,再赐你几个‘金龙缠身’,那味道挺不错。” 厉之华心里恨极,想到若把名字说了,今后也别想再做人,如不说出,又恐她们去问鲁德或问于连水他们,那时不但自己丢了名声,连师父的威名也给堕尽了。就道:“我名叫无麻子,别人都这般叫我,因途中生病,被鲁德大哥救至宝庄。今午天热,出来散心,不料被物景诱迷,遂入了兽园赏景,却被擒来,实是别无他意而来。” 柳儿骂道:“麻贼放屁!”转回头又向雷碧洁道:“小姐你可别上了这小子的当,我见到他时,他正在兽园里东张西望,行举鬼鬼祟祟,我若不撞个正着,还不知这厮能作出甚恶来。小姐明慧,这麻贼若非作贼心虚,应堂而皇之地随奴婢前来见你论番道理,为何中途要打伤两人和逃命两次?其之歹意,不揭而昭,休得信他信口胡编。” 雷碧洁道:“不要再说,我心里有数。”又问道:“你这丑脸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难道想打足二十鞭后再招不成么?” 厉之华心想:“这种贱女如此厌恶,理她做甚,死也罢了,免得这样是废人一个。只是死于她手,实在冤枉不值得。”对来问有若无闻,理也不理。 雷碧洁怒道:“本小姐问你话来,听没听到?” 一众凶妇猛婆亦狠声吼道:“大胆的臭贼,我家仙姑问你话,怎还不回答?作死是么!” 众人见他缄口不言,各各凶愤。 雷碧洁气地骂道:“我让你这麻皮丑鬼装聋作哑,不给你换张皮,却不晓得厉害二字。柳儿,再续赏十五鞭,瞧鞭后如何。” 这恶柳儿应声“是。”举鞭走近,又呜地一声蒙响,抽在厉之华的背后。荷香看了,再也难忍,上前一步向雷碧洁道:“小姐,这人已经病得恹恹若息,再抽几鞭,说不定会把他打死,在这间厅上要死了人,那可不太吉利。小姐聪明过人,还请细酌一番。” 雷碧洁听了,皱了皱眉道:“你如不提,我差点忘了,明后几日,便是本小姐身登大宝的庆日,若在这厅上死了人,岂不污秽了宝殿。”又叫:“拉别处续打。” 荷香听了是暗苦不迭,没想到自己故说前由,想让她饶了厉之华一命,不料背驰原意。正当一干婆娘去拽厉之华时,却听柳儿突道:“且慢,此贼造化来了。”群婆不解,只见柳儿向雷碧洁神色狡黠地贴耳轻言了几句。但见雷碧洁娇颜大乐,稍后又愁道:“妙倒是妙,唯丑了些。” 柳儿道:“她不曾传你一些歧黄之术么?管不管用,一试便知。江湖上对此传言甚是广确,绝非不成,保准俊洒。” 雷碧洁喜道:“你这丫头的鬼点子倒多。”说完又哈哈大笑,微声道:“只是个假的,未免不尽意。” 柳儿又笑道:“我们玩的亦是假的,如小姐想让他真一些,庖厨的赵老四刀最快,这也不难办。” 雷碧洁道:“那怎好借口去请他来动刀,还不羞死我们?” 柳儿听了这话,也感一时无措。 雷碧洁道:“我们的游戏即是假的,也就让这小子也当假的罢,算他的运气和福份,也算我的皇恩浩荡。”二人说完,连声浪笑。 柳儿道:“只是便宜了这吴麻子。” 雷碧洁也笑道:“这小子的姓氏却恰,若姓有,反倒没意思了。” 柳儿道:“小姐变得愈加慈悲了,真象个大观音菩萨。”又向众人横眼叫道:“把这臭小子先拉下去,不必再打他,让他自己恢复,若十天后仍不得走动,再送他去西方见佛不迟。” 荷香见了忙道:“小姐,奴婢有一事想说,不知……” 雷碧洁道:“那就快说,说了好去绣那龙袍来。” 荷香道:“我知道小姐对此人还有一用,小姐也知道奴婢的心肠软,这人伤得不轻,奴婢恐他去了别处,无人看护,会死在这里,我那儿的左侧,正好闲有两间房,我想让他去那养伤,也好随时看护,防他逃走,另外也能兼绣龙袍,不知小姐打算如何?” 雷碧洁犹豫了片刻,正欲说话,却听柳儿笑道:“荷香姐姐忒不成材,哪有这么急的?今后还能少了你的如意郎君,怎恁地作贱自己?” 荷香闻听,甚是恼怒,叱之道:“你这死丫头忒地可恶,怎想到了此点,我可不似你!” 柳儿见她训斥自己,刚欲发火争吵,便听雷碧洁怒道:“都与我住嘴,竟敢在我面前争吵,越发没了规矩!”接着又对荷香道:“这人照管不照管,我却不问,如十天后发现没了他,你自己可要想好,那时别再怪我翻脸。” 荷香道:“请小姐放心,奴婢两不耽。”说完,瞪了柳儿一眼,那柳儿也正向她怒视,又“呸”地一声。 雷碧洁道:“把这小子送到荷香那里,你们若不吵弄,我早已美美地睡醒了一觉,不期被你们这些死人捉弄,搞来个麻脸丑贼气我。你们都退下去罢,让柳儿一人在这陪我就行了,荷香需赶快去绣龙袍。” 荷香与众人均道:“是。” 厉之华被柳儿六鞭打得皮开肉绽,虽被一个婆子拽起,却无法走动,那婆子怒道:“恶贼倒会装蒜,还打谅让老娘驮你不成?”说完,猛地一推,直把厉之华摔出门外。 荷香登时气忿,怒声道:“你算甚么东西!敢在小姐身边动手打人?还不扶他起来,驮他出去?” 那婆子虽是凶狠,却不敢招惹荷香,唯道:“他能走路,故意佯装不能动弹,我气不过才推他一把。”说完,重新把厉之华拉起。 荷香道:“你背他下楼去。” 婆子道:“荷香姑娘别再难为我了,你瞧他身上……” 荷香道:“难道让小姐下了令,你才肯背是么?” 厉之华对荷香大为感激,当下强忍疼痛道:“多谢荷香姑娘,我不需这贼婆扶我,更不需她背我,没的玷污了我全身。” 那凶婆大怒,刚欲伸掌去打,只听荷香冷笑道:“你再打看看。” 这婆子听了荷香冷笑,才忍了怒,悻然收了手掌道:“若非荷香姑娘心慈手软,老娘岂能饶人。” 众妇人、婆子皆虽凶悍,却碍得荷香在侧,恐日后她会在小姐面前给自己搬弄罪名,或下其它别子,俱忍气吞声,凶焰暂敛,搀扶厉之华小心下楼。 正文 105、悔不当初 荷香与柳儿原住在雷碧洁的楼上,只因雷碧洁要练功,不可被人看见,便让她们均挪下去住,何时功成,何时再搬上楼来。荷香所居之处,在雷碧洁的楼西约距七八丈远。房子四处皆植些树木,遮住烈日,对窗打开,凉风习习,一扫暑气。几人搀着厉之华进了房,但闻得房内微微清香,房内左侧放张书桌,上也置些笔墨纸砚和书籍诸物,里面一间,也放有一张闲桌,桌子不远处并放着两张藤床,其中一张床唯铺着草苫,另张床则铺盖俱全。两间房均白壁徒然,所设无它,但清扫得甚为洁静,比住在于连水家里要强胜百倍。 众人把厉之华抬到那张只铺有草苫的床上,让他反躺着,不致伤处疼痛,然后均告辞回去。荷香扯住一个婆子道:“有劳黄嫂,你去叫个小哥来,让他帮这人擦洗一下,不然,无法去那张床上养伤。” 黄嫂道:“不劳荷香姑娘吩咐,我这就去寻个幺儿来听你使唤是了。” 众人散讫,荷香端来了两大盆水和一些外伤药物,又拿了两根蜡烛和火刀、火石等物事放与桌上。 厉之华眼中噙泪道:“多谢姑娘几次相救,在下永生难忘,无奈身受重伤,难报诸恩,望姑娘鉴谅……” 荷香道:“我们都是苦命的穷人,切莫说这些外话,躺着别动,仔细伤势,今后只要别惹小姐不快,便没有性命之忧。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目前还是先养伤为紧。” 厉之华见她所言的只觉是受了些皮肉之伤,便道:“我身受重伤,即使赖活着也无几年赖活头,只是姑娘的大恩却难以报答。” 荷香道:“我这人待谁均此,从未希望让别人来答谢我,你年纪不大,怎说这些丧气话。” 厉之华心里感动,暗想:“自己千万不能白白死掉,若死了,这荷香与鲁德之恩再也无法去报,那三大妖人及雷碧洁、柳儿之恨也是无法去报,至于朱淑真、楚楚两人对己的痴心情愫更将莫为,即使真的会命不长久,也要在临死之前先雪恨一番。”想毕说道:“只是在下顽疾难以根除,恐怕长时托累姑娘,更增歉仄难安。” 荷香微笑道:“吴公子千万别再客气,我只是个做奴婢的,能帮的也只有这些,等以后小姐高兴时,我去求她放你回去。” 厉之华见这荷香温顺善良,听她称自己是“吴公子”时,心感歉然,不忍去骗这位慈善女子,又觉得马上道出实情与她,却不甚妥,只好说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这时,只见从屋外走进一个十来岁的仆童,那仆童进屋便叫道:“荷香姐姐。” 荷香见了便道:“是狗儿哥来的,这位客人受了些伤,你帮他擦洗干净,然后再敷上药。对了,你爹爹有没干净些的衣衫,你待会拿一身来。”说完,从袖襟内取出一两银子给狗儿。 狗儿道:“干净些的衣衫我家有的,既是荷香姐姐来叫我帮忙,我怎会要你银子?” 荷香道:“你若不要银子,那我做姐姐的可生气了。” 狗儿听了,才满心欢喜地接了,乐道:“谢谢荷香姐姐。” 荷香带了门出房,厉之华心情难安,可他是个不爱总把恩怨常挂嘴边的人,唯是深埋于心处。 这狗儿甚是乖觉,对厉之华道:“这位大哥请稍等,我先回家帮你拿件衣裳来,呆会好换。” 厉之华微笑道:“谢谢你了,另外你去于连水家说一声,我那还有煎好的草药与药方,烦你一并取来。” 狗儿道:“我知道了。”说完,喜孜孜地一溜烟奔出。 片刻工夫,便听荷香在不远处说道:“喂,狗儿哥,你可曾帮他洗好?端个碗来干甚么?”只听狗儿道:“我先回家去拿衣裳,那位公子说于婶家有煎好的汤药和药方,让我帮他取来。”荷香道:“你把药和方子先给我,重新熬一付,汤药凉了可不能喝。” 狗儿进房向厉之华道:“我刚才把汤药及药方还有一大包草药均给了荷香姐姐。” 厉之华向他点点头笑道:“辛苦你了。” 狗儿小心翼翼地除下了他衣衫后,用手巾轻轻地在伤处擦洗。时不多久,已洗擦完毕,敷上一些药粉,帮他穿上了干净的衣衫,又把他原来的那件茧袍放入盆里洗洗,然后又换了两盆新水。一切停当后,说道:“这位大哥,你还有什么事需我来做?” 厉之华看天色渐晚,说道:“多谢你了,天快黑了,这就回家吃饭去罢,我没啥事要做了。” 狗儿这才道声安,带了房门,又去了荷香那说一声,方回得家去。 厉之华躺在床上正自黯然伤心,却听房门吱呀一声,见是荷香端着药进来。厉之华想爬起身来,可伤处剧痛,力不从心。 荷香见了忙道:“你躺在床上别动,先喝了这药再说。”把药端至近前,厉之华噙泪接了,捧着碗把药喝完,颤声道:“多谢姑娘,只是大恩不敢言谢,只要在下能活着出去,或原病能天意痊愈,届时再论恩情。” 荷香道:“吴公子也是命苦之人,大家能同处一时,就需相互照料,何言谢辞。” 荷香把另张床铺好,把他扶入那张床上,然后又把原来的床推向一边,把桌子拉向床头,点了蜡烛后出房。须臾,又端来了菜饭和碗筷。厉之华见那菜是一荤一素,一盘是青菜拼油炸豆腐,另盘是茭白混肉,碗里放着四个拳头大的馍馍。荷香把菜饭先放在桌角,随手取了抹布,把桌面拭净,然后把馍取出放在桌上,遂才把菜摆好,倒碗开水以备送饭。说道:“吴公子慢用。”话罢,不等言谢,便出了房去。 厉之华在于连水家时,平时只吃些粗茶淡饭或残杯冷炙,更没曾见过肉食,今早唯喝了一碗稀粥,又被折腾了大半日,早已腹饥鼓响,见了这两大碗菜和热气腾腾的馒头,更加难抑饥欲,一阵风扫残云又伴随着数声噎嗝后,两盘俱空,四馍皆无,最后连菜汤也兑水喝了。饭饱茶足后,突地暗道惭愧羞煞,心想这般狂食,呆会荷香进来若见了这些盘碗,岂不笑话?自己刚才应忍些饿,留下一两个馒头和一些菜,也显得好看。 半个时辰后,荷香果然在外敲了敲门道:“吴公子,可曾用过饭否?” 厉之华闻言大窘,忙说道:“在下刚刚用完,有劳姑娘操心,快请进,快请进。” 只见荷香脸色通红地走来。厉之华见她脸红,当然知道女子不可擅进入男子房间和男女授受不亲等庸昧云云。荷香道:“打扰了吴公子休息,还请原谅,本想明早来收拾的,只因碗盘不够使,这才冒昧前来。” 厉之华闻听后,心里更将受动,想:“原来她只有两个碗盘,是让我先用之后,她才可以使。”说道:“姑娘应先用过再与我,这……这让我怎得安心?” 荷香道:“我原来是住小姐楼上的,搬下住不久,自己一人用些碗筷却不必携带太多,又不便去向别人借用,故此才来打搅公子。等明日我再多拿些碗盘来。”说着,回到外间,从桌上拿了几册书本递给他道:“若没睡意,看看书,打发些时间,也能催些困意。”接又道声安,摞了盘碗,捧着快步离去。 荷香走过,房中又复寂静,唯烛火偶然炸些“啪啪”的火花声和房外草丛间的虫叫声。房内此刻单身孤影,仿佛整个世界也万赖俱寂。厉之华思前绪后,悲慨万千,不由去想朱淑真、姞楚楚和师父公孙泰等人,想到自己目前生死难卜,又落个受人欺侮的下场,不禁悲叹潸然。突又猛想起在襄阳城遇到的那位算卦老者,卜卦时说过自己若要北去,十日之内必有灾难,又不可接近女子。不觉浑身凉汗涔涔而冒,想道:“自己为试卦是否灵验而赌性北上,欠了池美矜一万两银子不说,但巧遇了阮金凤派出的丫环秋棠,才去彼处投宿,差点搞个功力尽失,但若不是在阮金凤那耽搁一阵,自己岂不又服了魔教的‘乾坤八转丹’之毒?难道这便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一说?若如此,我怎该又身受掌毒,被这些凶妇狠婆欺侮?”越想越感奇异,不由大为讶然惊叹。 思前想后,悲悔交替,不觉已近夜半,他此刻仍无睡意,想到在这里自己唯遇了鲁德夫妇和荷香三个善人。这庄主雷海彪既能宠溺其女胡作非为,看似也绝非什么善者之辈,此处距悬天峰甚近,定与魔教有些勾结。否则,雷海彪也不敢在此处建庄。 睡也睡不着,便拿起荷香送来的一些书册闲看,见是些《朱子家训》、《女儿经》、《三字经》、《圣德经》、《增广贤文》等庸儒之谈。厉之华看了好笑,除了《圣德经》和《女儿经》以外,其余的皆是在小时候便已能倒背如流,心想在这种院围里竟能发现这类愚儒集册,却实是老虎挂念珠,假慈悲了。反正雷碧洁、恶柳儿等一干凶悍婆娘不会看这些,除非是荷香。遂胡翻了几页,便撂在枕侧,灭了蜡烛,直至丑时,才囫囵睡去。 正文 106、心狠手辣 睡无多时,便隐约间闻得有人在絮絮叨叨,好象朱淑真,又似姞楚楚。厉之华惊得睁开两眼,但见窗外已晨光熹微,那絮絮叨叨之声仍无阻传来。凝耳细听,声音原是从荷香房处发来。他虽身受重伤,但听觉仍是灵敏,那声音并非是絮叨,而象是在读念甚么诗文。但闻“……修女容,要正经,一身打扮甚非轻。搽胭抹粉犹小事,持体端庄有重情。莫要轻薄闲嘲笑,莫要恼怒好相争。身歪体斜伤体面,抛头露面坏名声。光梳头发净洗脸,整洁自是好仪容……” 厉之华听得想笑,原是荷香起一大早在念诵《女儿经》,暗想这荷香却真是好性子,此经若换了雷碧洁或柳儿来念,那却妙甚。他反躺了一整夜,身子难受,便侧过身来,不料这一用力,伤处竟不再疼痛,反手轻轻去摸,伤处已结了疤,心中甚喜,想挣扎着站起身,可两腿猛一用力,伤处便疼痛起来,只好作罢。 旭光东射,院里亦逐渐欢闹起来,荷香早已止了吟读。时不多长,只见房门被开,却是昨日已来过的狗儿。那狗儿进屋便道:“公子可睡好?荷香姐姐让我今早来帮你起身。” 厉之华笑道:“那太谢谢你和荷香姐姐了。” 狗儿道:“不用谢,庄中只要有啥事需要我们小孩的,大多都叫我去,因我最听话。” 厉之华笑问道:“你几岁了?” 狗儿道:“十一了。”说完,拿起手巾要帮厉之华擦脸,厉之华恐怕他把自己脸上的面具擦落,便道:“等会我自己洗,烦你端来一碗水,我先嗽嗽口,然后扶我一把,看看是否能下得床来。” 狗儿依言舀了半碗水递给他。漱口后,又小心扶他下了床。厉之华只不过是皮肉之伤,没伤至筋骨,昨晚荷香给的药又极具灵验,歇了一夜,已可下床慢慢走动,只是不能蹲坐。 厉之华道:“好了,我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你把毛巾湿透了水放在桌上,你就回家去罢。” 狗儿道:“那能成么?” 厉之华笑道:“没事的。” 狗儿才道:“那我等晚上再来。”说过,把湿毛巾放在桌上后,带上房门走了。 揭下了面具,擦了一把脸,刚把面具戴好,荷香便推开门端了菜饭进来,见他已下得床,甚感惊讶,说道:“你怎么能下床走动了?这鞭打在身上,没十天半个月根本不能动弹。” 厉之华道:“只不过是些皮肉之伤,不碍紧的,多亏姑娘送的好药,不然,也难得站起。” 荷香听了恍然大悟,道:“这药真得这么好?上个月,我的手被竹篾刺伤,就是敷的此药。这药是小姐赐与我一些的,她说这药不是一般的什么金创药,而是什么神药门配制的,专供南山圣教所用,就是有钱也无法买到,我用这药敷伤没三两个时辰,便伤缝成疤,疼痛消隐,可以扭动自如了。” 厉之华闻言暗思:“这药既是神药门所配炼而成,却是比任何伤药皆珍,雷碧洁既有这药,看似此庄和魔教的关系十分密切。”想后问道:“你们雷小姐可会武功?” 荷香把饭菜放在桌上道:“还可曾会武功?她的武功可厉害着呢!三五个大男人也别想围住她,不但拳脚很好,刀法才好呢。那些婆子们所练的功夫,均是小姐传授她们的。” 厉之华笑着问道:“她是跟谁学的功夫?” 荷香道:“小姐有时跟我家老爷和两个少爷学些拳术,不过她在四年前就拜了一名师父,学了三年后,她师父因事情很忙,没太多的时间教她,便让她回家自己练习,有时隔个两三月,她师父就来一次,一次要在这十多天,专来考较小姐的武功。” 厉之华又问道:“她的师父是哪一位?” 荷香道:“我也不甚清楚,据听说是姓刁,在圣教是名香主,其它我就不知道了。” 厉之华暗想:“这位刁香主在魔教的职务比阮金凤还要小,看似武功也不过稀松平常,这雷碧洁的功夫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荷香这些内帏丫头没见识过真正的武功罢了。” 荷香道:“你吃过饭后应再躺回床上,我还要去绣龙袍。” 厉之华感激道:“还是你先吃,我今早不饿。” 荷香笑道:“那怎成?今早我已经拿回一些碗筷了,再来一个人吃饭也够使的。”说完,离了房去。 一日三餐两药,均是荷香亲自送来,那狗儿也时常帮他做些必要的活。不到四日,因有特药敷治,已早能活动自如,那狗儿也不来了。他只是唯恐其他人看见,不敢走出房去。荷香这几天日夜不停地刺绣,已把龙袍缝就,唯等着雷碧洁穿上去死了。 这日,厉之华正于床上打坐调息,忽闻房门外足音杂乱,似是向自己房中走来,只听有人道:“小姐穿上这龙袍可神气得多了,比真的还象,唯一就缺少这麻脸小子前去帮衬。”厉之华听这说话之人是恶柳儿,正自惊怕,但闻荷香道:“你这丫头的鞭法倒是厉害,把他抽得直到现在还不能下床走动,我看还得需几日方可走动。”柳儿得意道:“我这没用力呢,我若是计较之人,何需六鞭?两鞭就够了。”厉之华闻言,忙地反躺在床上,装作伤痛未愈之状。顷刻,柳儿已带着四五个婆子推门进来。 刚躺下不久,柳儿等人已推门进了房来,荷香道:“你瞧,还是反躺在床上呢。” 那柳儿尖着嗓子笑道:“几日不见,这麻相公倒变俊了不少,小脸捂得煞白,去了我家小姐,谁敢让荷香姐姐来伺候照料?就是今日拉你去喂老鹰豹子,你也是福份不小,知了大足。咦,这铺的还是紫藤,盖的还是锦缎,真是托到了福地,呆会我家小姐还要封你个官儿哩,混好了以后,可别把我这个官妁恩人忘了。”说完,笑着走近,伸掌在厉之华的臀部用劲拍了一下。 厉之华故装痛得“哎哟”一声大叫,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柳儿眼一睁,又嘿嘿笑道:“怎么,刚说要封你个官当,你就拿了官架子,这几天倒被荷香姐姐给宠坏了。呸!丑得恶心人!” 荷香啐道:“你这死丫头瞎嚼甚么,谁个把他给宠坏了?若不是你,我这几日不过得清闲无虑?你倒会卖好,给我找份罪受,让我几天几夜没敢正式地合下眼,居敢还在此处瞎狂。” 柳儿笑道:“哟,你瞧荷香姐姐说的,也忒不近人情,这针黹缝绣的活你不干,哪个会干?我若绣的好,还赖让你绣?谁让你的手指头生得细巧呢?至于这个玉面郎君,那是你乐意接来的,可不关我柳儿之系。再说,小妹也不敢与你争,唯闲看他几眼就够了。” 荷香羞骂道:“你这个嚼蛆烂舌根的蹄子,不打不象话。” 柳儿笑道:“好,好,我怕你成不成?还不赶快把你这位貌胜潘安、才愈子建的吴麻子俊相公伺候好,过几日还要官加三爵哩。”说完,嘿嘿大笑着领群猛母离开。 荷香骂道:“仔细舌头烂了,遭那雷劈!” 恶柳儿笑道:“不妨,小心着哩。”说完,回头猛啐一口:“呸,贱货,别高兴地过早!” 荷香转进屋里道:“这些人成日间不务正事,把小姐唆诱得越来越不晓事,小姐原先还是挺好的,自从那柳儿来了以后。她才比过去变了样,有道是黑沙在捏,俱之与黑,此言确的有理。他们今日又让我再绣三身蟒袍,也不知是给哪位穿的。这十天之内,你就在此处躺着,别随便去外走动,她们几人前来看你,不一定安什么好心。”说完,长叹了一口气。 厉之华苦笑道:“生与死就随它去是了,只是受这群狗贱之辈侮弄实是令人悲怒,能得荷香姑娘入微照料,即使去死,也是不幸中大幸,唯是白白地让你受了这几日牵累。 荷香道:“别老说这等客气话。以我想,小姐这次绝不会伤害你,要是让她马上放你,却是极难。” 厉之华虽料中一些,但还是问道:“既不伤害于我,又不放我离去,那却为何?” 荷香道:“过去也有外面的少数男子来我们庄,与你一般,都被庄中景物所迷,误履小姐院中,被贾嫂等一干人擒后,不赏金鞭,便赏银棍,金鞭还倒好些,打得重点,也不过养它年把月外,伤势便可痊愈;若刑以银棍,不被打死,也会把四肢打残,肢骨尽被敲碎,或丢入野外,或丢入兽园,让斑豹和凶獒去撕咬。那些人只要见了小姐,俱被她的美貌所动,我家小姐向来高傲,只要她见到不喜欢的男人目悬秽色、情有猥亵之意时,多半以银棍敲断腿臂节骨,遂送于鹰兽捕食。这近年来,只有一人没被小姐的美貌所诱,才造化地挨了十鞭,准备十日后让他恢复好伤,去做修剪花草的厮活,可不料那人十日后仍是鞭伤未愈,难以走动。柳儿便向小姐说那人素餐尸位,浪费口粮,还说什么‘宁添一斗,莫添一口’的话,与贾嫂、黄嫂等人把他架抛于兽园,做了猛兽的活猎物。可怜呀,咱平素连只鸡也休得敢杀,真不知人家那心系何物做成的。你虽然也挨了金鞭,却比那人少了四鞭,况又有极效的伤药敷治,所以才说你近期内绝无性命之忧。” 正文 107、一场闹剧 厉之华闻了这些,浑身惊骇得冷汗直冒,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不是那些淫赖之徒,否则,此时早已成了兽粪。柳儿及雷碧洁等人如此暴戾残虐地草菅人命,思之无不令人发指胆裂。这雷碧洁若真成了天下首人,岂不是人人有架刃之患?万幸,均还是平庸的恶女。只得苦笑道:“我身入獍围之中,虽然一时半刻不死,恐怕也无一年半载的肃静。” 荷香道:“你只要处处顺着小姐的性子,别悖她就行。她最爱别人夸赞,象柳儿这等人能媚善谀,虽入闺为婢之时较我为晚,可小姐待她之宠,早已越我一射之地,以致那贱婢目空一切,狐假虎威地兴风作浪。”叹口气接着又道:“我其实只是个由人掌使的奴婢,根本不该在你跟前宣及我们小姐些什么,她若是知道,或是让柳儿知道了,那可……那可是祸事了。只是我瞧那柳儿成日间诲淫诲恶与小姐,使她愈陷愈深,心里闷忿,憋不住才说这些。” 厉之华见她眉目隐愁,听其话音对己还稍微有些疑忌,恐日后自己会在别人面前走露今日话端。心想也不怪荷香疑虑,自己只不过与她相识才几日,俗话说得好,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可她对己更是一无所知,怎能肯定自己日后不献好地向雷碧洁去进谗言?说道:“目前在这山庄中,我只有两位恩人,一位是鲁德鲁大哥,另一位便是姑娘你。常言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若背恩弃义,那不是行同狗彘的禽兽了。悲憾在下身遭重患,一时难以复元始初……唉!话说转来,怎会有幸结识到你和鲁德大哥?一场灾难而换回两位有恩有义的朋友,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说完,神遄意飞,竟开怀大笑,浑却忘了现境。 荷香见他落入这般田地仍能神态自若地豁声朗笑,大为佩服。说道:“我只会待人以诚,处人以善,却不懂对谁有恩有义。好了,我们别说这些了,你的药我还在房里给熬着呢。”说罢,转身出了房去。 厉之华等她走后暗思:“此女柔婉善德,日后当是一位贤良之妇,我今后假能功力恢复,定把她带出,安个福所,以报今恩。”刚念及此,只见荷香又端药送来。他也不再言谢,药罢饭毕,荷香收拾了仍回房针绣,厉之华依是静修不题。 时光如梭,转眼已近十日之限,在此期内,除了服药吃饭以外,便是在床上静坐调息。陈言所配治的草药果是奇效,这几段时日不间断的服用,基本控制了体毒内渗扩延,加之厉之华小心翼翼地运气调息,已逐渐气通血顺,唯那腐骨之骨仍隐隐随血气来回冲荡,剧动之时,还依是气喘不够,身麻体软。虽是此,但较前几日大健。 这日饔时方过,厉之华正于床上试功,忽见柳儿等人推门而入,惊得连忙散功,若非缓悠试气,这一突地卸功,非致气阻窍封不可。 那柳儿走近,嘿嘿笑道:“这几日清福享得闲惬,竟习起妖法来了,无怨人常说‘久闲生孽’,果真不假。可人仙不如人官,你小子的造化来了,还不前去与我等试官。” 厉之华懵然不解,唯知这群人至此,绝无善意。正痴傻间,只见几个妇人婆子不由分说抢将上来,分掳其肢,将他按翻床上。 柳儿笑道:“不可无礼,此人目前已官居尔众之上,今非昔比了,谨慎他在皇上面前造罪你们,那时可要悔之当初了。还不恭请吴公公出蓬入殿?” 众母皆道:“是。”说罢,均放了手,退后一步笑道:“请吴公公进殿面驾。” 厉之华羞怒之极,暗想这雷碧洁当初暂停鞭刑之因,原是让自己伤痊后去做太监来供她们耍闹,无怪这几日相济无事。便愤声道:“呸!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本公子岂可为尔等母妖雌兽效乐,汝等恶不久也!” 柳儿嘿嘿笑道:“你这小子忒不识相,俗话说,哪有闲饭养闲人。你在这白吃白住,这等知恩不报,若我之见,实该阉除。俗又道,养军千日,用兵一朝。难道想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瞧你小子当真是抱不起的阿斗,越向人群拉,偏往驴群挣。放着官儿不做,却想演妖装法。愿意与否,我可作不了主,见了皇帝娘娘时,你尽可奏明其因,或职高官,或涂兽口,随你选择,那时本官也好向圣上交差。” 厉之华听得大感恶心气笑,正欲谇斥叱骂,却闻有人在外间房道:“你们且退下,此事由我来说。”厉之华见是荷香已到,方怒渐平。 荷香走近榻前,向他使了使眼色,说道:“你把性命就瞧得如此低贱吗?枉辜了人家鲁德恩你一命,你岂非捉弄了人家一场?大恩不报,竟想以死皆休,这可是不仁不义,还不暂忍伤痛起身去来?” 厉之华知道她言中蕴意,自己若不前去,荷香势必难堪,若马上就随她们走,又恐众人猜疑自己这几日不知与荷香有何密结。便佯装正然道:“虽姑娘这几天对我照顾至微,在下感激,但硬逼我去,我宁可去死,也不受你们挟弄。” 荷香自是聪明,立知其意,故道:“哪有人曾硬拽强拉于你?不都站着好好的?” 厉之华道:“姑娘有所不知,你若迟至片刻,这几位臭奴婆差点扭断我的膀臂。” 荷香听了,向几个婆子看去。柳儿道:“右丞相勿信这贱民草嘴,本官乍至此处时,曾苦口婆心地良劝多时,他不但不识相,还破口大骂宫内所有人,本官气不过,才让这几位将军假怒威吓。本官一向为任公廉,自恃官显,所言无欺。” 厉之华见她竟如真的一样,说时,官调十足,竟几乎能令人闻言起敬,其脸上更无半丝窘色。听得自己几乎头皮发炸,暗道这贱婢确又具戏旦之才,看她如此之形,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引得荷香也笑将起来。 柳儿闻笑大怒,气恼道:“贱民胆敢对本官不敬!”说罢,欲扬巴掌,感觉不对,又命:“来人呐!”众凶妇悍婆道:“有!”其势逼真。 荷香强忍着笑道:“左丞息怒,勿失雅统,他可不是什么贱民了,其官职可与你我并驱,这可是御封之品,马虎不得。” 柳儿闻后,怒气渐息,似真地道:“不念这同朝为官,岂能容你?” 厉之华怒极生乐,亦不禁把生死无视,童心大起,喝道:“尔安敢轻吾,宣圣上旨意,推午门斩首!” 柳儿吓道:“你敢假宣圣旨?作死怎么地?” 荷香笑道:“罢,罢,同为江山社稷而劳,共为君主庶民而忧,你俩且不可在此分庭抗礼。” 柳儿虽是蛮恶,但与厉之华、荷香等人均属年少之性,童心俱存,那些妇人之众唯苦堪地哄其耍欢而已,身寄其门为仆,哪敢违拗她们,自是随乐而乐,随怒而恐。 柳儿道:“且不与计较,待朝间再论。” 厉之华心想:“先去看看她们欲施何法待我。去,未必没命,不去,此命难保,也对不起鲁大哥和荷香二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断不可把命瞧得轻贱,而送于这伙贱人手里。否则,功亏一篑。因说道:“头前带路,扶我上轿──” 群婆娘骂道:“麻贼休得猖狂臭美,若不济时,方有你的好果子吃。” 柳儿啐道:“撒腿走路,等晚间若依然有幸还卧此床时,去梦里乘轿罢。那时即高让宗老儿来任轿夫我也不问。” 厉之华大骇此女端的性猛,心想敢大骂当今圣上,除了些武林人物或盗匪贼寇,哪个敢同众人跟前诲辱皇上?此女口道如常,行如暴男,其父母不知操何勾当,能琢出此类劣种来。 无奈何,只得随众人出房。及近雷碧洁楼首,便见有两名持械的猛婆分立左右。几人登阶上楼,只见厅间的帘门外又塑立许多举钺的恶妇。柳儿道:“我与右丞先入,听旨后,你等方可带他觐谒吾帝。”几人道:“是。” 她二人进厅,行了君臣大礼后,说道:“臣已将候官人带到,现正在午朝门外候旨。” 雷碧洁笑道:“不必客套,你俩先立一旁。”柳儿道:“吾皇日夜为民操劳,却忘了你是君主,我等乃为臣民,吾皇刚才应说‘两位爱卿平身’,这才形象。” 雷碧洁喜道:“果然好玩。好,两位爱卿免礼平身,传孤的旨意,喊那麻脸臭汉子进厅赐封。”柳儿又道:“应宣候官人进殿赐封。”雷碧洁笑道:“依你,依你这臭丫头。宣那候官者进宫受封。” 只见门首一个婆子扯嗓猛吼:“万岁有旨,宣候官之人进……”这婆娘嗓喉果然粗亮,余音如古钟鸣后般地在厅内旋荡不出。这一竭喊,最后一个“殿”字没喊出来,却连声咳嗽,喷痰数尺,脖颈涨得暴粗。 柳儿见了骂道:“该死的奴才,晦气,晦气。” 厉之华与那婆子只不过身距四尺,突闻她大喊,唬得一跳,见她如此形状,不由哈哈笑了起来。这婆子见他笑己,狠瞪了他两眼道:“该死,该死!” 正文 108、忍辱负重 众婆娘猛搡他一把,切牙道:“快点进去!”厉之华怒极,转手啪啪两记耳光,分别抽在推搡自己的两个婆子脸上,然后快步入了厅里。这两个婆子哪料到他会转打自己,况且厉之华出手极是迅敏,等这两人反过晌来,他早已进了厅内。二人白挨了两掌,眼瞧着他进厅,自己又不敢随入厮打,只是气地咬牙切齿,悻于当场,暗恨道:“等着,等着!” 雷碧洁见他打了人后才快步进厅,心道这小子好聪明,我若一句话,她两个不进来撕死你才怪,看你还得不得意。 入了厅后,但见一条六尺余宽的红毯顺北而铺,两侧分立的妇人婆子足有二十多个,均身着朝服,手持象笏,神态各异。厉之华仔细一辨,原来这些官服皆是前朝服饰,心想定是这几日去外边的戏肆买来的。另有八装铠甲,乃是用棕色的纺布做成,用红白黄绿几种颜色涂画仿就,乍一看来,若真的一样。八个婆子均半罩盔甲排在文官后面,分矗两侧,形态亦委的撼人。 再看那雷碧洁,只见她高椅悬坐于龙案之后,黄龙披身,金冕压顶,脸上涂红抹脂,若嗔若欢。两旁的香鼎紫烟缭绕,她身后又有两个仆女身着宫衣,各擎一把扇屏,交叉一起。雷碧洁轻裘缓带地雍闲而靠,确真有辉煌之殿色。暗惊讶道:“如此排场地伪设,竟微妙微肖,这恶柳儿小小年纪却胸有邱壑,布置操办得井井有条,非大似金銮圣殿,亦不亚阎罗鬼府,实是个有才能的稀奇贱婢,也幸亏这碧水山庄私资丰巨。不然,焉敢耗命不赀地纵女胡作?” 正自讶赏暗叹,猛听柳儿喝道:“入得金殿,为何还不跪谒陛下,更待何时?” 厉之华道:“她又不是真皇上,我跪她何为?” 柳儿怒道:“你,你……” 雷碧洁道:“这小子不憨,还知道寡人我是假扮的。真公公跪拜真皇帝。你这假公公应来跪拜假皇帝。瞧你这尊容,还想去拜真皇帝,本小姐能留你到今日,已对你是恩重如山了,今日让你同我们一起做耍,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若执迷不悟地不识抬举,众斧手,拉下砍了!” 厉之华见她面现杀机,又见荷香连连给自己递眼色,心想道:“暂先奉维这狗女,稳住她后,等今后再乘机逃走,有道是‘忍而无患,今帐明算’。我厉之华恭维阿谀之技不比你柳儿逊色,当初在屠门山庄时,邱得仇之流也是被捧得如仙不禁。好是今日无有识得我底细者。否则,死也不干这等媚举,生死且罢,权当幼时戏耍,暂保个身子不受痛。”想毕说道:“不是我不愿拜你,而是怕乱了俗法。古有云:人有六拜,乃臣拜君、子拜父、徒拜师、妻拜夫、僧拜佛、民拜官。斯此六拜,我皆不占,怎肯跪拜与你?你若能再讲出一拜的道理,我甘心跪拜称君。” 雷碧洁道:“我如今不是皇帝吗?” 厉之华道:“只是假的,这是耍闹玩的。” 雷碧洁道:“算我今日心情好,暂不杀你,容我想想。”沉思片刻,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有了。我不杀你,对你已是有恩,让你在此处白吃白住十几日,待你算是有义,我有恩有义与你,难道你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不来跪拜我么?恩该跪拜,义也应跪拜,你让我说出一个,我都说出两个了,尔还待话说?” 柳儿忙拍道:“陛下天聪地明,所例确凿,实为我等臣子洪福也。” 众奴官仆将俱赞道:“万岁实非我等木愚,可做得真的,可做得真的,比圣贤更富经略。” 雷碧洁听了大喜,就手摘下一颗葡萄吃了,把龙眼皮吐到一个幼婢手里,又欢道:“什么六跪七拜的,我都能说出一百多个跪拜。” 众人齐道:“万岁请言,让我等也知识知识。” 雷碧洁又摘下一个葡萄,边吃边说道:“今日先说三个,日后再逐件说知尔等。恩义虽均可拜,还有土祠庙的神像可拜,先人的亡灵可拜,另个便是奴仆给主子跪拜。怎么样,臭小子?我都多说了四拜,那些神向玉帝拜,鬼向阎王拜等等,实在太多,说出来,你等蠢者亦记不全。” 众人齐立手搓叹道:“神女、神女,我家果出个仙姑,甚么脑子能想出这么多来。” 厉之华暗暗好笑:“这庸女倒非愚尽,说得虽是污七八糟,却也无剔绽之处,目前需倚着她才可安身立命。唉,命中该有此劫,还说甚?”仗着有假脸掩盖,便猛狠地奉媚尽谀道:“小姐果是神女贲临,仙子降世!西施无以比美,貂婵无以较貌,杨妃无以媲柔,昭娘无以赛勇;姜公逊你明,诸葛少你智,周武惭薄韬,汉祖愧浅略。王母娘娘嫉恨你,则天羞得让龙袍,此等人间稀罕女,不久定能登大宝。”说罢,俯囟跪倒,咚咚咚,连磕三头,高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宗马上传你位。你不但生得美,生得俊,生得巧,生得秀,而且宏谟万里,智睿无匹,佛祖没你慈,菩萨没你善,超祖脱宗,乃娲神转世,祥云高起,小姐登基,天下定能河清海晏,安居乐业,名注青史。在下拜你,乃神使鬼差,心甘情愿,果真是人间第二女皇也。”说完,忍不住哈哈大笑,恐雷碧洁等人怀疑自己言不由衷,又补了一句道:“吾皇和平近人,气度非凡,微臣见之蒙喜,故以笑声增些祥瑞之气耳。” 雷碧洁听得果是大喜欲晕,愕然半晌,才欠身欢赞道:“果有眼力和才华,寡人幸未屠却,否则必遭天怒人怨。此乃忠臣一个,国之栋才,孤得以尔等贤士,诚乃飞熊入梦,高枕无忧也。吴麻子听封!”只见走过两个小丫环,均手端笔砚黄绫,雷碧洁唰唰几笔,不知涂些什么。须臾笔就,刚展那“圣旨”欲念,突地醒悟,命柳儿来念。 柳儿道:“臣不识字,唯认几个儒圣屁文,万岁你的御笔,卑职哪敢来认?” 雷碧洁笑道:“说得也是。既如此,荷香念来。” 荷香笑道:“我是个丞相,哪有丞相念旨的?” 雷碧洁道:“也有道理,那就请吴麻子自己念罢。”说完,把黄绫扔向厉之华。 厉之华拾起一瞧,暗讶这雷碧洁虽性情骄奢浪饧,文笔却是工整,刚才听她言语喻用不俗,再看笔迹,娟秀不糙,唯匆忙时笔法略紊而已。心想:“荷香曾说她原先还是柔良的,不谓恶柳儿至此始才腐坏,她当是柳儿来之前曾读些书,练些笔的。”当下也笑道:“哪有受封之人宣读圣旨的?” 雷碧洁不耐烦道:“既此,破天荒一次,孤亲口封之。封吴麻子为掌朝太师兼兵马大元帅。” 柳儿见雷碧洁宠他,又妒又恨,忙急声道:“小姐,小姐,封得太大了,他日后可别逆反作乱。” 雷碧洁登时悟转,改口道:“封吴麻子掌朝太师和兵马大元帅可能吗?如此一来,众臣定然不服。量体裁衣,就封个宦官罢,统领宫中嫔妃,掌管后宫诸事,宣旨遣命。”说完,把那黄绫又要了回来。 厉之华也不再计较,高声道:“谢主龙恩。” 柳儿道:“吴麻子好造化,这可是个肥缺。” 雷碧洁又命:“赐朝服,易丑容,方可进殿参政。” 只见两个丫环笑着走近,递给他一身红宦袍和一个用黑布缝就的宦冠,另个丫环则递给他一个去烦拂尘。 厉之华接了暗自苦笑:“斯命戏矣。混身红蟒袍不说,连人家天神的兵器也送与我了,可惜没人家的份量重。” 一个丫环笑道:“请公公随我去更衣改容。” 厉之华讶道:“更衣便了,改容何也?” 答曰:“公公相貌忒不近人情,故扮俊些,也好见人。否则,一来屈了这衣,二来恐外者笑我邦无人。” 厉之华心里暗骂,但也无办法,反正已入了贼船,只要别把假面具揭下就管。 两丫环带着他向厅后走去,刚出得厅间的角门,便有一持械的妇人上前笑道:“厉相公好福气,皇上不但封了官与你当,还另赐你一姓,今后别忘了老嫂子。” 厉之华闻言一惊,仔细看时,原来这浑身擐甲、手持器械的妇人是于连水的妻子葛氏。顿感大羞,暗道她也竟是这院的人丁。讪讪笑道:“均些年轻人,玩玩耍耍,我其实真名就叫‘无麻子’。” 葛氏笑道:“什么吴麻子、厉麻子的,今后住在这里养病,可比我家强多了。” 厉之华甚厌葛氏,只得道:“托于嫂你的福。”说完便走。向左随意一视,见有一人忙地把脸转过,他早已瞧清,不敢照面之人乃是贾嫂。心里暗想:“这贾嫂葛氏等人才是个护院的士卒,比厅间所立的婆子们要职品低下得多。” 正文 109、再次易容 出了厅后的角门,三人穿林绕水,向北而行。斯须,进了一个月洞门里,突见眼前大片的怪石堆砌,鬼形兽状,纵横交错,态势莽凛。石上藤箩缠绕,翠叠掩映,遮住了山后所物。厉之华暗想这一大处假山阻路,左右更无道通,反正不能攀山而过。 正想着,只见前面带路的丫环径直走近,右手一掀石上垂下的藤蔓,却从中显出一个足以行人的通洞来。几人行至洞尾,则听前面有水声泻鸣。出得洞来,更见一座雕楼峨然拔起,楼的左右两侧与前面的假山呈半环之势,匝护该楼,两处斜石靠列,巍然兀挺,其上苔藓斑斑,矮草绿然,中间均有一条粗泉泻洒于石下之池。池面宽约丈许,上架一桥从洞口直通楼门,桥上白石阑干,雕老刻古。穿洞越桥,但见楼门两侧奇花簇簇,异草丛丛,均竞香比妍。厉之华心里赞:“斯所建构,实乃别出机杼。陌者乍至,唯见有眼前之怪石,何能料得石中有洞可通?如此匠心独运,实为稀遇。” 进了楼内,果见雕梁画栋,气派辉煌,且又夹杂着一股极浓的草药和脂粉香味。两人把他引入一间套房里,只见房内坐有两个妇人在闲侃,年纪均二十七八岁,生得肌肤如雪,腮霞映丽,的是美极。厉之华心下讶异:“这精阁藏娇,不知系谁的住处,此处既是雷碧洁所辖,反正不是雷家的男丁所居之地,不知把自己带到这间屋里干什么。说是易容,也不曾见有易容改貌所需的物事。” 正自疑虑,只听一位美妇道:“你俩怎么才把他带来?料都凉了,打谅你们今天不来了呢。” 两丫头均笑道:“劳二位姐姐久等,只是这小子会磨蹭,在殿上时,万岁娘娘又问了他许多话,因此迟来。” 这美妇又道:“那就坐下先等一会,我马上去取料来。” 说着,搬了一张椅子过来,让厉之华坐了,然后出了屋。另个美妇则从抽屉中取出一些画笔颜料等物,把那些颜料和水释溶了,用小勺舀了一点淡黄色的粉沫掺内,遂取画笔调匀,以待另位美妇回来便可献技。 一个丫环笑道:“余姐整天在此,看似那歧黄驻颜之术已修得差不多了。否则,这半年内你俩怎变得若此美貌?今后还承望能传授一些于我,让小妹也俊美一番。” 那余姐道:“没有小姐的吩咐,哪个敢擅把奇术私授于人?这些药的配制之法我俩也不懂,唯小姐知道一些,听她说我们所学的易容之术,才不过初入门户,若比起神药门来,给人家提鞋也不配。人家不但会改容易貌,而且连身形也会随心应变,甚至嗓喉声音,我们唯学了人家的十分之一。若说驻颜不衰,就连阮掌门也不能够,不但要有奇特神妙的药物,还更要具天下罕有的内功,打通体内各条经络孔窍,需修心养性,戒欲敛嗔,再加上药物合施,方得驻颜不衰。我俩唯会些涂脂施粉的薄技罢了,若真能变成现在你俩所见到的这副俊模样,岂不神了?那也轮不到我俩来这操此勾当,最起码也要换成柳儿和荷香这两个丫头了。是不是?” 厉之华心想这碧水山庄果真与魔教和神药门有瓜葛,没料到这两个妇人如此美艳,竟是随神药门所学来的易容法术,并非真正生得美貌之极。但瞧其容廓,亦非无有姿色,只是再加上几分修饰,才落得如此佳颜。想当初在阮金凤那里时,她几个门人均扮做形体各异的男子,言谈行举直类纯男,若非遗疏手指上的雕琢,谁也难相信其技之神。这两人除非会修饰一下容貌,比起神药门的乔扮之技可就小巫见大巫了。 那两个丫环听得惊愕,半晌才吁了一声道:“世间竟有这等奇事?体貌变了犹奇,连声音也能改变,那更是奇极怪甚,岂不成活神仙了?论此说,那神药门的阮掌门当要扮得更俊。” 那余姐道:“人家均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容貌怎可去扮?这阮掌门我倒见过一次,年龄比咱家仙姑稍长几岁,生得却极美貌,与咱家仙姑也难争个长短。她不但是武林中人人皆知的掌门人,还是圣教的一名堂主,若在武林各派中论年纪和名声,她均是第一的。” 两人听得更是诧然歆慕,惊问道:“那阮掌门还是个年轻女子?若这说,她丈夫定然更是位大人物了。” 余姐道:“这阮堂主虽已年至嫁时,可天下众多男子能入她之目者,可谓微乎极微。而她性子也暴,据闻圣教云教主之子看中了她,苦恋甚堪,她却对之不屑一顾。有次少教主因冒犯过她,险些被她以毒毙却。谁敢得罪少教主?最后连云教主也没计较此事,可见这阮掌门不但心高气傲,而且胆性骇人,至今尚未有意中之人。唉,人一但有了名位,那择俦的眼光可不似我等瞽珠少瞳了。”说完,又手指厉之华讥笑道:“呶,若那阮堂主见了这位相公的佳貌,恼怒得不把自己的眼珠子抠出给洗净才怪哩。”说罢,三人皆嘿嘿呵呵地浪笑一团。 厉之华心里怒得大骂,暗想世上唯有丑而盼俊的,却无以丑掩俊的,自己实为天下第一人去干这舍本逐末、大反常情的蠢举,若不在襄阳与羊老大、牛二等人厮斗,怎会引出史于龙来赠我这丑人面具?自己倒被史于龙给坑苦了。又想因此才结识了姞楚楚。思想在屠门山庄与楚楚时的缱绻爱境,心里不由倍感伤心和甜蜜。听这妇人谈及阮金凤时,言语却流露出敬畏和仰慕之情。自己自是沾沾得意,又不禁对阮金凤的贞烈肃然起敬,内心深处对她颇具愧歉。 他对众姝归纳起来,朱淑真求偶则是求才,楚楚则求情,而阮金凤则求貌。至于池美矜如何,心里却是难以想象,人家绝不会贪恋自己一万两银子。想到自己在悬天峰被天神一掌击落深谷时,听有两声不同寻常的女子惊呼,显然她俩当时均已料中是自己。看池美矜与自己交过手后的神态,敌意却无,友意却大增。总而言之,才貌相兼,方是诱爱的不二法门也。他想得一阵甜蜜,一阵懊 ,又一阵怆怨,坐在椅上,不由痴了。 咣当”一声大响,把他吓得一颤,稳神瞧时,却是出屋的那位美妇已不知何时转来,不留意把一个铁盒带落地上,才发出声响。厉之华刚想欠下身,猛觉木椅随腚,膀臂难抬,竟不知何时被她们给牢牢缚在椅上。吓得惊道:“你们为何绑我?你家小姐让我来此可是乔扮容貌的。” 那余姐道:“此不是与你变俊是干啥的?这般狼嚎,没个人腔。” 另个美妇道:“若不是小姐暂先用你,我可不愿脏手,没的染上一手麻子。” 一个丫环笑道:“哪有麻子长到手上的道理?” 那妇人笑道:“他手上或许有。” 那丫环真的去看厉之华的两手,见他双手生得修长好看,便笑道:“不曾有,不曾有,还生得是双文人手哩。这吴公公身美体妙,骨架没的说,唯可惜被张麻脸赘了,若去了麻子,当是个俊美洒脱的相公。” 那余姐笑啐道:“嗯!你晓个屁。若无麻子点缀,更将丑甚,瞧那两撇鼠须,眉如衰草,眼若疤痕,牙齿生得倒是洁白齐整,可惜是片兔唇,唇黄色淡不说,你瞧裂到哪里去了,模样猥琐还不甚讨人恶心,使人望而生厌的是整个身骨,着实不配这张‘俊脸’,不中,不中。费些料涂抹不说,只是甚难我为他的模样改良。” 厉之华愤骂道:“你这赖妇算什么东西?言语恶臭,面目可憎,赶快给老子松绑,不然我可要恶骂你们了。” 那余姐啐了一口,骂道:“这麻贼好生惫懒,我当初捆你时,又没使强,你乐意让捆,神情挺欢,想是你这淫贼心里当时在打老姑娘的主意。”说着,踢了他两脚,又顺手从桌上拿了一把剪刀来。 厉之华骇声道:“你……你干什么?” 那余姐咬牙道:“刺死你这臭贼,把这裂唇冲至耳朵边,我也可修得好!” 厉之华见她真的拿剪刀来刺自己,吓得立即躬身转背,藏脸不迭。这时另三人忙地抢上,将他在椅上按实了。厉之华只觉眼前利刃一闪,咔咔两声,接着吱吱又几下,两撇劲须已栽于地下。 这余姐铰须又刮平,只不过眨眼工夫,手法敏极快极,竟拿捏得不差累黍。厉之华也是练武之人,虽功力尽失,但眼神依是敏锐超众。见她握剪之手已暗藏刀片,目标却不似对向嘴唇,而是来铰面具上的胡子,这才放了心,也不禁暗赞这妇人手法迅捷,力法及适度恰妙。 那余姐把剪子刀片随手撂在桌上,吹了吹手,皱眉道:“晦气。”言罢,伸指戳了他一下额头又骂道:“死贼,老姑娘帮你成人,不谢我一声,却反来骂我!” 正文 110、宦官之容 厉之华心里暗苦道:“史于龙呀史老兄,你送我这张面具不打紧,我却多挨了不少辱骂。如今即使去死,也不可揭下面具去丢人了,亏有这张假脸蒙着,尚可不羞杀我。” 只见另个美妇把落在地上的铁盒拾起,捧出一个瓮罐朝铁盒里倒些黏糊状的稠液,那稠液似是刚下炉不久,若流蜡浓油,热气蒸升。然后取出一小包白色的粉末掺入稠液里,又兑些水,放了半把似石蜡又若明矾的小颗粒进去,用寸刷来回搅拌。斯须,铁盒中的稠液已变成乳白色。那美妇见状,又倒入一些稠液,依旧搅拌,直见色泽微黄,成膏状后方罢。 厉之华见她调好稠液,准备端来,慌道:“还没凉固,万万不可朝脸上抹。” 那妇人理也不理,径直端至他近前。余姐和那两丫环则按住他的脖颈、拉着他的头发,使之头颈无法摆动。那妇人用寸刷沾上些来回在他脸上涂刷起来。 厉之华初时没感异觉,心想如此涂抹也挺是舒服,为何死死地按住自己?刚想到此,便觉脸上已开始火热炙痛起来。心中大惊,忙道:“好热,好热,烫死我了。” 那妇人骂道:“死鬼瞎虚,穷喊个甚?若不是小姐吩咐过,你哪有如此福份?换了往常,谁还等它凉却,直接膏到你脸上,那时才叫痛呢。老姑娘今日发了慈善,不谓你这厮不理恩情。再叫,立刻加热浇上!” 厉之华见已经如此,也不敢再出声叫喊,唯恐这妇人发了狠性,真的去加热泼在自己脸上,暗想幸亏隔了层脸皮,不然的话,岂非脱皮炙肉之祸?虽感脸上烫得很痛,但痛得也不是十分厉害,心里明白自己的脸皮却未曾被灼伤。 片刻涂就,那膏糊已均匀地盖住了满脸麻子,成了柔腻乳脂般的肤状。那妇人转身取了一只干净的毛刷,沾湿了水,把眉毛上的膏糊刷净后,又取了一面镜子放在他的脸前,切齿骂道:“死贼!睁眼看看,可俊了?” 睁眼去瞧,果见镜中之人肤如凝脂,娇嫩异常,肤色与这两位美妇的几乎无异,心里大悟:“原来这两个贱人的肤色如此柔滑,敢情亦采此法。” 那妇人道:“先别高兴地过早,想变俊,不吃些苦却不成。” 厉之华听了心里骇怕,忙讨好赞道:“姑娘果是妙手回春,涂抹时不但匀和柔缓,而又能令人不甚感疼痛,实是名手神匠,让人惊佩不已。这样一来,倒使我年轻了十岁,和两位姑娘年纪相若,顶多十七八岁罢了。” 此谀果然奏效,那两妇人其实年龄均已三十四五,只是成日做活于此,甚懂些美颜之术,便配些药膏涂于面上,再经过精细的描画,陌者看来,焉不以为仙子之貌?两人听他称己为“姑娘”时,心中喜乐之极,心想年纪早已徐娘半老,居然有人把自己称作闺时的姑娘,岂不乐甚?天下女子皆一通病,哪有不爱听别人赞美自己的?俗说,女子为悦己则容。虽厉之华面目丑陋,可两人听来,亦同样喜极。遂待他也不十分狠了。 那涂膏的妇人听他又赞自己技艺不凡,心里更将得意,欢乐道:“你这小子还通些情理,若不见你乖顺,那待会可有你的苦头吃了。” 厉之华忙笑道:“姑娘唬我的,只有面目丑恶的女子心肠狠辣,却无容貌绝丽的女子心肠狠毒的。我最认这个死理,两位姑娘姝颜绝丽,美得不可名状,加上慈眉善目,活脱脱象个女菩萨,说你们不善,骗谁去?我第一个不相信。你俩若在外面出现,我不认作仙女下凡才怪哩。” 两人听了,越发喜得难喻,余姐放开了手,拧了他一下耳朵,笑骂道:“小子好张甜嘴,刚才挺增人厌的,不料此时还倒会讨人喜欢。” 厉之华此时大加奉媚阿谀,直把这两个妇人听得飘飘欲仙。他若容貌再好些,二妇早就把他搂于怀里。本打算抹完膏浆后,准备用烧红的烙铁烤干,听人家这一赞美,早已敛了前面的想法,便让厉之华坐在椅上慢慢晾干,然后又涂了一层薄蜡。待完全干却后,那余姐遂取出笔刷,精描细走地画将起来。 足足画有半个多时辰,方告一段落。另个妇人则去揉了揉药膏,那药膏经过时间,则变作若软面柔弹。这妇人揪下一块来,帮他垫耸了鼻子,沿着画迹,补正了嘴唇,过后又用碾片子碾平,又打了蜡,其活方终。余姐则又重新描起,片刻描毕,又涂了一层透明的矾液,使之光彩常保,永不褪色。 足足费了两个时辰,才精雕结束,遂松缚放他。再取镜一看,嚯!美之极也。厉之华心里也大是暗赞,虽工序繁琐,需时太久些,无法与神药门之扮技相媲,但经过这两精心所施,容貌大俊。虽不及自己的原貌自然,可常者看来,根本瞧不破是种造作,唯是肤色太过于娇腻,男子汉的风度被一扫尽殆。突地醒悟:“此乃宦官之容也。” 那两个丫环见了,大声赞道:“果真俊美之极,再也无人骂你了。两位姐姐好手笔!” 厉之华亦附口笑赞道:“活脱脱一个潘安雅士,若再手持泥金扇,迈着方步小踱,更当俊洒。摇扇告曰:吾乃阙殿之神也,名美圣男者,盖为佳男之首。凡子疑问曰:何拟斯仙颜朗采?”余答曰:‘两仙子所拟,仙栖兹琼宇,操画皮业。” 妇人见他恣地摇头晃脑,口里不知所云,均笑道:“愚生醒来,勿昏痴了。” 两丫见状,赶紧取了宦袍宦冠和去烦拂尘与他装上,果更光艳。嘿!你道何也?四女欲淫之。 余姐笑道:“若非自己为其所容,就是拚着挨上小姐几鞭,此刻也休得放他走脱。” 另妇人亦笑叫:“你俩速率离去,以免我等乱了定性。” 两丫环拽了拽厉之华的袍襟道:“吴公公,走也。去金殿再卖光采不迟。”说完,辞了两妇人,遂领他出得房来。 厉之华心里想笑,回首礼道:“二位莫送,俊男去矣。” 两妇喜得浪道:“好生护着,那处唯你一只旗杆,仔细摇折了。说完大笑。 厉之华暗骂:操你祖宗,此处除了荷香与鲁大嫂子,均些**臭货!” 三人又是过桥走洞,绕水穿林,须臾返至后厅角门。葛氏等一干人瞧他已变成此貌,无不讶异愕然,连那贾嫂亦焦眼惊视,却一时忘了该人还是那个麻脸丑汉。 一个丫环提先趋入厅上,兴得对雷碧洁喜道:“小姐,不不不,皇上,那吴麻子可真是‘无麻子’了,被余姐装得俊态十足,诱死人了。” 雷碧洁喜道:“快快宣来,让寡人与众臣福眼。” 这丫环刚入屏后,厉之华已至。忙笑道:“公公走快,皇上有请。” 厉之华是长叹一声,走入厅上,见厅间众人依立,有两个婆子押着一人跪在地上,那人头被按着,其 貌难究。 众人见厉之华身着艳服上厅,登将惊讶咋舌,啁哳呶呶。齐口赞道:“果个好俊的公公,装扮得当真搜神夺怪。” 雷碧洁见了更是大喜,拊掌笑赞道:“难得那俩娘们怎生妆来,这张俊脸才适配身骨。麻贼,不不,吴公公,你可喜么?” 厉之华心里暗骂,口中只得笑说道:“托皇上赐福,把丑改了,微臣谢恩不胜。” 雷碧洁喜道:“爱卿平身。”后又命他伺立于右下侧。 雷碧洁一拍桌案,向那被押之人叱道:“贼民究系何者,从实与孤道出。抬头答话,敕尔无罪,若有片言只字的谎骗,便是欺君之罪,将会落个尸骨无存。” 两个婆子放了手,那人抬起头,盯着雷碧洁笑道:“姑娘可是问我?”身后两个婆子听了,发狠地抽了他两大嘴巴,骂道:“恶贼该死,应叫万岁或皇上,无礼之至!” 厉之华见那人相貌平平,年约二十七八岁,眼盯着雷碧洁眨也不眨,目露淫邪,挨了两巴掌之后,方扭头骂道:“臭婆娘离老子远些,浑身一股臊气味,若非碍着那娇娘的美面,恐吓了佳丽,老子拆了你这死娼妇!” 那两婆子闻骂,又一阵拳打脚踢。那人似乎被打怒,猛地反过臂来,来了一招“手别子”,登把二人给腕生生地撂倒在地。 两婆子见在众人面前失脸被跌,登时恼羞成怒,二人一个鲤鱼打挺,一个鹞子翻身,一前一后,弹站起来,一时竟忘了雷碧洁等众在旁,发声怒哮,向那人风卷般地攻去。 那人迅向后闪开,嘿嘿笑道:“就凭你们两个老货安得奈我何如?当初不是你们十几人合攻,又使奸法,怎能擒得了我?也让尔等识得些颜色。”说完,躲过一个婆子的来拳,右臂一划,左拳去击对方肘节,同时左足横踢,把另个婆子踹中膝部,险些栽倒。这人见她已中轻创,立即身形下蹲,向后一个盘扫,又把原先的婆子扫倒。 这两个婆子见自己才一两招便被人家挫败,是又惊又怒,起身后,复攻而来。 厉之华见这人身手不过平平,属下三流的常手。那两个婆子拳脚虽是风速,可心中气怒,拳脚无法配合得无缝,浮躁中,未免门户大开,破绽尽是。那人似乎故显身手,在两人的夹攻下,依是骂声连连,轻松自若。 正文 111、隔岸观火 这两个婆子虽是凶猛,可武功比那人相距甚远,被人家连声辱骂,更增气恼。仗着人多,也不论对方拳脚是否打到自己身上,若恶犬似地无畏猛攻,均想争回个面子,好得今后让雷碧洁对己器重。 那人见自己早已取胜,然对方毫无知趣之意,竟更加泼缠打来。骂道:“好不要脸的两个臭婆娘,既如此相逼,可别怪老子以男压女。”话一说完,头往下低,闪开横贯一拳,右肘疾捣,右腿紧跟着在后下了绊子。那婆子一记劲拳不中,身子不稳,也随拳向前倾去,见那人的肘锤击来,想闪固然不及,左拳又不便拦挡。砰地一声,这婆子被一记肘锤击中,痛得腑脏欲裂,刚想大步后退以便拿桩站稳,可人家右足在后,撩起,两势合一,这婆子当即被连撞加绊,跌出丈余,痛得捂胸翻滚。 另个婆子见同伴被他一招击伤,心里大怯,想跳出圈外,又恐雷碧洁动怒。这一怯场,手脚便不利索。那人啪啪两记耳光,尽数打中她的双颊,右拳直击对方左臂,左手抓住右肩,前伸右腿横裆一插,一扭身,右腿撩起,向左带出。口中骂道:“去你娘的!”话音未落,那婆子早被掷出,直上直下地翻了两个跟头,才算正式躺下来。这人刚才乃是用了个摔跤招数,这招称做“撩裆”,系普通寻常的掷跌摔招。 这人举手投足间,便已功成,甚是得意。弹了弹衣,打了打手笑道:“今天晦气得足,遇这等亡人,累得纠缠。”说完向雷碧洁一笑,其状甚狎。他看了雷碧洁后,猛然也注意到了厉之华,见厉之华相貌极美,身态不凡,不禁大增妒意,目射凶光。这人唯刚才听见有人赞他,只觉也是个女子打扮得漂亮,装个太监戏戏罢了,哪曾料到厉之华之美可是费了几折工夫的。这时才见他身材修长,蜂腰猿臂,绝非女子可妆就的,自己之相较,大感惭凫企鹤,自恧形秽。 厉之华见他面有愧色,不过这愧色一闪即无,继而又是些怨恨之色,其歹恶之意若揭。心中不由苦笑道:“丑貌,女人见之欲杀;俊貌,男人见之欲戕。这厮相貌平平,本该知足,却不为之窃喜,何劳苦也?” 雷碧洁见他伤了两人,对己又是神态不恭,轻浮儇佻,不禁心中大怒,杀机陡起。连声冷笑道:“倒有几下子功夫,且莫嚣张得过早,寡人手下多是高手,你所打败的,不过是两个庸才而已。寡人拳下不伤无名之犬,先与我说番来历,再待领死。” 那人哈哈笑道:“姑娘要来赐招,那是再好不过,何时败了我,再告来历不迟。不妨让我也扮个公公,陪护着你,岂不妙绝?” 柳儿见了骂道:“恶贼作死,今日休想脱身!” 那人嘿嘿一笑,轻薄道:“这小姑娘亦生得不错,可比这位皇上来,就差远了。” 柳儿羞怒道:“皇上天姿国色,我只是奴婢,怎可及得上吾皇陛下的仙容?你这臭恶贼!” 那人道:“姑娘原是个狗奴才,失敬,失敬。这位奴婢姑娘说得对,我见了这位皇上,一心想伺候于她身边,根本不愿脱身,原先想走,此时却不想走了,我不做公公,做个御前侍卫也可,若不信我身手利落,让那个小子过来,我与他比划比划,是骡子是马,拉出一遛便知。” 厉之华见他击伤狠婆子,讥骂恶柳儿,心里大是欢喜。不料这人又意欲对己寻衅,暗忖自己武功已失,雷碧洁若是答应了让己出战,看此人恶意,那却是三两招下,自己不死即伤。 雷碧洁知道厉之华不会武功,若遣他去战,定是送死。想毕,便止了柳儿还骂那人,开口道:“要想当御前侍卫也可以,那要看你的功夫究竟如何。”接下又命:“许宝花出列应战。” 但见从东首呼地闪出一个壮大的彪婆来,躬身道:“臣遵旨。”然后向那人骂道:“兀那臭贼,先报个万,方领些拳脚再死。” 那人乜了她一眼,讥笑道:“你若是个男子的话,老子便陪你玩几招,可惜你这半男半女的夯货,老子则无力气奉陪,我只想求这姑娘赐招,挨她几记粉拳绵脚,也感快活舒服,或者让那粉面油头的小子上来,你这婆娘于我来说,忒没斗欲。” 厉之华乍来时对此人还稍具怜悯,恐他也蹈入自己的覆辙,或被打个半死去喂鹰兽,此刻见他儇薄淫堕,不由也是心中愤怒。于是道:“你这点微末陋技,还不配与我交手,如你的悟性绝高,需习十年的高深武学,我或许可自堕身份地与尔周旋几招。”他说这番话则是气话,若武功不失,这话亦端有道理,毫不托大。 那人哈哈大笑道:“猛吹法螺,哪个不会?老子吹得比你还好,你武功既如此高强,在下偏来领教几招。”说完,便欲纵身去抓厉之华。 那许宝花见他去抓厉之华,心里大骇,她并非是关心他,而怕雷碧洁繁服在身,不经意间会被那人有隙可乘。当下大喝一声,抡拳向那人后脑击去。 那人正欲去取厉之华,突觉脑后生风,立知来者武功比刚才二位要强得甚多。当下立即弯身,使了一记怪招,向后猛地倒纵,用后背反撞。许宝花哪见过这类怪招?正巧被他撞个正着,向后退了四五步,只感胸口被撞得气闷不畅,隐隐生痛。那人虽是一招得手,把她撞中,自己亦被弹得向前跨了几步。紧接身子一个回旋,与许宝花斗在一起。 这许宝花年有三四十岁,身体蛮魁,性情虐躁,从小就气爹骂娘,至十几岁时,身形便落得壮大,颇具气力,同类皆惧之。十七岁那年,随一打拳卖艺的私奔,过有三年,也学了几手拳脚,与其夫生了两个女儿,后又不辞而别,与一个熬糖人的奔身。不到一年,下有一崽。这许宝花原是个水性骄奢的女子,刚开始与那做糖人的还凑合过,后来见自家收入甚寥,原存有四五十两银子早已被她吃光,日子逐渐不撑,吃穿甚愁,候该夫出外生意之机,把家中什物一洗而空,当了十几两银子,撇下婴仔,只身江湖。 在外蝇营狗苟地闯了七年,其间又嫁了三个男人,下有五个人种,均又是故技重施,洗劫了家物,兑银走路。最后的一个男人瞧她氐然非系那兴家之人,便赶她离开,许宝花执意不肯,立誓弃改奢习。不期三天后,偷拿了近百两银子,又如法炮制地袭了家当。在外钱财殆尽后,去抢劫一富户财物不遂,被打得半死不说,还押往官府入牢。一次牢 间放风,巧遇一个向县衙庖厨送肉的屠夫。那屠夫见她生得彪壮,自己又死了媳妇,暗忖若有这壮娘来帮自己做活,家道定能兴旺。想罢,第二天便包了五十两银子贿了县太爷,说那壮妇乃是自家的亲戚。这县令见财心动,因许宝花体大食多,牢里多是男子,一个女囚也实难摆布,况其又不够斩刑,就趁坡下驴,放了许宝花。 这许宝花虽身材莽巨,但容貌却非丑陋,也稍有一些动人之处,使人总觉比其他柔弱女子更有特味。故此,她才能多娶频嫁,屡屡得手。许宝花见有人保释自己出狱,而又是个卖肉的屠户,心里自大欢喜。那屠夫即使不说保释之意,她也不肯将此人放脱。 两人婚后一年,生了一女,许宝花亦真敛了昔日骄虐,帮家中屠羊宰牛,剐毛吹猪,亦甚殷勤。故此,杀猪宰牛等活亦难瞒她。俗说,易改的江山,难移的禀性。许宝花又过了五年,见家里私资业已丰厚,旧病不禁又得以死灰复燃,食厌了牛羊猪狗,看腻了子女公婆,想自己离家十几年,也应锦衣还乡一次,让族人们羡忮一场才对。主意已定,当要操刀必割。 翌日早晨,伺夫出摊之机,便匆忙打点些细软行囊,摸了一千两银子。许金花亦非全无人性,也念着人家待己曾有恩,家当诸物不但一件未动,还给留了十两银子零用。正欲开路,不巧其夫回家取物,见她足包满囊,象似外出,便盘诘其故,许宝花无法自圆其说。那屠户见行囊沉坠,登生疑窦,便来抢包。许宝花卧薪尝胆了多年,今朝焉肯功亏一篑?遂与其夫厮打起来。那屠户虽也犟莽,可许宝花也常背猪抬牛,又兼有几手拳脚,三五招便把其夫打翻在地。也该这屠户命绝,倒地后死拖着她的双腿不放,又大喊来人。许宝花情急恶生,近前巧有一只牛刀,立拿刀刺落,遂果其命。知道这轼夫之罪非同小可,便惊惶地匆忙逃命。幸是人鬼不觉。她杀了自己丈夫,想想也感后悔,毕竟比以前五个男人不同,不过这歉疚之心四五日便已淡却。一时不敢马上回家,在外游荡了半个多月,就耗银有二百多两。 正文 112、急中生智 一日在酒馆打尖,见有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她见那人生得清秀俊雅,便留意跟踪,得知其系个贾商,至无人之处时,便剪径求爱。这次却真是咬钉嚼铁,再也不起那半路夫妻之念了。苦缠了半天,可那人仍然不应,说己已有家室。许宝花恼羞成怒,把这人痛揍一顿,迫其答允,否则便取银两首级。那人保命要紧,便屈允了。许宝花唯恐变卦,便暂先扣压他六百两银子,随他回家。这人正是雷海彪店铺的掌柜,其妻当然不允,许宝花则复施戾性,撼怯该妇,又送银二百两给她。让那男人写张休书,让妇人又写张契约。逼离了那妇人,方达心愿。 两月后,其夫派入碧水山庄做事,许宝花亦随夫至庄。没几月,庄中的妇人婆子尽被她败服,人人俱惧之。雷碧洁当时从悬天峰回家一次,闻得庄中有此奇妇,便来见识。见这许宝花傲慢无礼,便欲惩训她一顿。许宝花哪曾吃过亏?自是不忌甚么主仆之分,遂与雷碧洁交起手来。她虽体蛮个奘,学些拳脚,但雷碧洁可得了名手嫡传,学得尽是些真功夫,十多招后便把她制住,打了十鞭,方让她知了些厉害。 一年多前雷碧洁回家,雷海彪多派些妇人奉侍她。雷碧洁早想过过师瘾,督促群婆日常多习武艺。又挑选了八个壮妇猛婆,专教她们习武。许宝花甚爱窜跳棍棒,又见雷碧洁武功比几年前大增,自己更非敌手,也就不敢再生他念,练功较其他七人吃苦,一年多些,就功提甚速。雷碧洁的这八名弟子中,许宝花的武功是最出色的一个。整天除练武以外,便与其他七人跟随雷碧洁身后,操那走狗爪牙的差使。雷碧洁文有恶柳儿,武有许宝花,论忠,则有荷香。 以上诸节,乃简阐一下许宝花之历,此也不再多冗笔墨,以免走题。 那人在厅间与许宝花斗有三十多招,竟不分胜负,心下不由气急,招法变灵,拳脚加快,呼呼呼,连捣三拳,分击对方头部及前胸。许宝花见他拳法疾速,自己难以闪躲,亦快出双拳速迎。“砰砰砰”,三拳相交,二人皆被震得指骨疼痛。那人暗讶:“这恶娘好劲,竟能连架我三拳,一个大男人与个妇人斗有几十招不胜,这面子当是丢得精彩,不使些真本领出来,那正中而坐的美人定会瞧不起我。”想毕,身子向后一纵,退有半丈,曳步提拳,则改了打法,重新又攻了上去,招数大是诡异于刚才。 许宝花见雷碧洁等多人在场,也是狗仗人势,越战越勇,可对敌的经验远不如人家,只是仗着皮糙肉厚、拳快足重与之相抵。人家这一变化个打法,她却是次次拳虚足空了。对方迎面击来的拳,刚及面门,却又滑开。正当骇异,腿骨却被切了一脚。许宝花大骂:“恶贼无礼,井人打法,应明拳表腿地见个真章。”这一大骂,身心更难集中,对方一拳直向颈喉打来。许宝花大骇,忙用双手去绞,忽见那人拳又往下一滑,紧接着上腹通谷穴一麻,心里大惊,身子向后退出。那人早已料中此着,左足猛跨一步,半卧着一记后扫,许宝花如根大木桩似的砰然倒地。 许宝花也不含糊,身子倒地后,迅速弹起,不及站稳,那人飞起一脚,踹中胸口,把她跺出丈余。许宝花忍痛站起,又要去拼,只听雷碧洁怒道:“退下!败将哪有再战之理!” 那人自从换了打法,只用了四五招便溃败对方,心中得意,向雷碧洁笑道:“那妹子,我可做得御前侍卫?” 雷碧洁大是羞怒,暗骂道:“这淫贼诚为可恶,先让你逞些口舌,欢欢一阵,呆会再瞧你如何死法!”心想以自己的功夫较战,最少也得需三四十招,这时若去出战,未免胜之不武,这人败得也不服气。说道:“你今日福缘不小,能容你在此处嚣张一阵, 等死后也无憾怨了。寡人也不乘你之疲,先让你休息一会,然后再保荐你到酆都城当个公公去。” 那人嘻皮笑脸道:“妹子这话说得可无情义,令我寒心。对付那样的蠢牛,倒还不算疲累,你若来赐招,哥哥我是求之不得,能挨下妹子的粉拳香脚,那亦是黄金不换的美事。只是我瞧得那小子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着实令人恶心,我先教训他一顿,等会再来品尝妹子的花拳绣腿滋味。”说完,淫形色状地嘿嘿一笑。 雷碧洁怒骂道:“泼贼放狗屁!孤今日不让你死于我手,这皇位我也让你,对你称君!”说完,除冠褪袍,欲去动手。 那人忙笑道:“妹子勿着恼,哥哥不是你的对手还不行?在一个富家大户里,能**出这等身手不错的婆子来,当真令人刮目相看,俊妹子想与我试拳,也不忙一时嘛?难道那小子就合你的眼,我就不合你的眼?喂,那小子!你有种,先替这姑娘与我走几招,是英雄还是狗熊,先下来再说。牛皮吹过了,当缩头乌龟不成?” 厉之华大是气怒,叹想:“我若是往常,似你这等下三滥之流,何消一掌?一个手指头便送了尔命。俗话说,龙行浅水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这话足足是理。这人只是身手敏捷些罢了,连‘武功’二字也不配喻,可如此庸者欺上头来,自己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正自想着,突地计来,暗道:“有了。”乃道:“尔等穷技,唯配上街打拳卖艺稍可。与你这等鼠辈交手,实无光彩。今日给你一个荣面,我派一人代我战你,若五招之内不将你打败,我当场撞柱而死,以保清誉。不过,我们可要规定好,点到为止,哪个先中拳,哪个算输。” 场中诸人闻言大诧,均暗道:“这吴麻子大言不惭,敢情是发了神经?许宝花也不是他的对手,我等又有谁是许宝花的对手?除非小姐能敌此人,再者是一哄而上,把他剁成肉泥。否则,这人实难对付。”众人想至此,俱向厉之华怒目矢之。 雷碧洁蔑了他一眼道:“你想派我去战不成?” 厉之华笑道:“皇上乃金玉之身,微臣怎敢举你去战?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的身手强些”? 雷碧洁怒道:“若有,还需寡人去战?” 厉之华心想雷碧洁若战,最好能被那人痛打一顿才好,可自己话已出口,再说那小子也绝不肯去伤她。便道:“我派许宝花再战一场,定能五招之内得胜。” 众人听得更讶,许宝花心里则是大骂:“这小子我倒不曾得罪他,竟敢戏到老娘的头上来,等我捏着你的柄时,非咬你两口肉解恨不可。” 那人听他举许宝花又战,哈哈笑道:“你这小子怕死,却荐别人来战。她已是败将,老子可没工夫再与她消遣。是不是,俊妹子?”说着,向雷碧洁挤眉弄眼,甚为恶腻。 厉之华骂道:“老子也不愿降低身份与你这等鼠犬消遣,你若胜她,等于胜我,不需儿子动手,老父立即自戕于你面前,只怕儿子五招之内便会落败。那时,你待怎说?” 那人笑道:“好,答允你了。我若败了,随我那俊妹子处置。”又想你这小子能有什么法术可让那婆子瞬间胜我?敢莫是现趸现卖?即使是个神仙,也没有这等本事。 雷碧洁见厉之华神态自如,不似戏谑之意,心里大愕。向他道:“她若再败,需打够你二十鞭,不能让你容易地死了。” 厉之华道:“敬请放心,他所练的拳法,我皆深知,过去我也练过几天武,一些拳谱我都能背得出来。” 雷碧洁冷笑道:“这可不比作文章,拳谱是死的,拳脚可是活的,别异想天开地自作聪明。” 厉之华道:“只要她的应变能力好,保证不败。” 雷碧洁冷笑道:“我让她听你的,胜便罢。若败了,哼!”即命:“许宝花再战一场。” 许宝花心里叫苦,只得硬着头皮出列道:“臣遵旨。”说完,狠狠地瞪了厉之华一眼,暗恨道:“等一会我不扼死你才怪!” 厉之华笑骂道:“你这该死的瘟婆子,我让你再战,是帮你找个面子来的,怎地心中在恨我?只要按照我说的去战,定能出手得卢。不过,你千万可别怯场。若怕了,还是趁早别打。” 那人等得不耐烦道:“临阵磨枪,未免迟了,看你这小子能耍出什么花样来。快些过来受败,老子还要急着向那妹子学拳呢。” 许宝花气道:“老娘何时怯过阵?” 厉之华道:“那就战来,先让那厮出手。” 许宝花也见他不象说笑,只得转身到了厅中间,说道:“恶贼休狂,老娘刚才一时大意,才失了手。”那人也不再多说,叫声“看拳”,说是看拳,右腿却突踢出。 正文 113、心狠手辣 许宝花向左一闪,口里骂道:“狗贼的拳,原来是腿。”那人一脚踢出,身子右旋,脚没落地,厉之华叫道:“踢裆击后脑。”许宝花本想去抓右腿,听他一说,速起右腿踢裆,右拳同时击他后脑。拳未击至,却听厉之华又叫:“右肘下捣,左手封喉,左腿快快后扫。”许宝花虽身子粗大,但头脑甚是灵活,身手也是利落迅敏。听厉之华连声大叫招数,心想:“这拳这肘还没打实,为何要中途变招?反正胜与败不关我事,便听这小子一时。”想罢,右臂左划,身子同时一扭,左腿疾向后一个盘扫,只听“扑嗵”一声,那人被她扫倒在地。刚欲爬起,厉之华大叫:“穿心脚。”许宝花不容去想,猛地飞身一脚,复把他踢倒在地,滚出好远。 雷碧洁急命:“拿下!”余众闻命,一窝蜂地扑上,把那人按实于地,寻个绳子绑了手脚,接着又一阵拳打脚踢,啐痰吐唾。 那人原先右足摆踢,厉之华已看出他的裆部破绽。与人交手时,在两者均有防备时,最忌首先出腿。那人听厉之华喊出了这招,急忙身子右转,然后矮身躲那后脑一拳,突又听喊第二招,又见对方左手成抓来扣自己喉结,心下大骇,忙地向右斜扑,双腿还未着地,对方的左腿早已扫到,刚好迎个正着。这人心里大惊道:“今日却是看走了眼,这小子武功这么高,我第二招还没使出来,人家就已瞧出了。这等人均甘心为那美人做仆,可见她的武功还更高强,这块天鹅肉只怕难得吃了。” 全厅之人见许宝花三招就败了那人,直是惊得瞠目结舌。直到雷碧洁叫“拿下”时,方缓过神来。这许宝花是大兴大疑不定,暗道:“这麻脸汉子既有如此武功,为何甘身为奴?难道与这人一样,是看中了小姐的美貌,故装不会武功?若是此,在见小姐之前,怎会被柳儿等人擒来?”越想越感古怪,心里确也稍喜,总算丢过的面子又拣了回来。 雷碧洁向厉之华看了又看,疑道:“阁下原来是位财不露白的武功高手,却来混入我这里。” 厉之华见她与众人生疑,忙道:“万岁谬赞,在下不敢,本来也非混入至此的,只是那柳儿等人把我擒来。刚才我亦说过,那人使的拳路我是烂记于胸的,所以提先便知他的招数。” 雷碧洁道:“那我所使的拳法,你也知道了?” 厉之华道:“皇上取笑。不过巧得很,那人的拳路我只知刚才那些,他以前所使的招数我却不知。否则,我早就出口相帮了。” 雷碧洁道:“你可是在他出招之前便说取胜之言的,你想骗我么?” 厉之华被她问得难以卒辞回答,暗道自己刚才说话存了破绽,被她寻了空隙。便即道:“这……这,他以前的两次招数我也见人使过,只是记得不熟,无法说出。我若真会武功,谅柳儿等人也捉不住我。再说,那人屡次讥笑我,我何必派许宝花再战?自己早就出手了。另外,那六鞭也难打到我了。”言过,冲她微微笑一笑。 雷碧洁听他说得也有些道理,便笑道:“那可是天意巧合了。”说完又切齿道:“有赏那人。”话声甫落,一个婆子出列道:“不知万岁是赐金,还是赐银?”雷碧洁目露杀机,恨声道:“赏银五十!”婆子道:“遵旨。”言毕,退身去讫。 厉之华心里暗骇,知道这赏银之后,便要架出去喂豹子恶犬。心中虽是对那人憎恶,但处此极刑,未免太过惨绝。于是道:“皇上,臣以为打他几棍后,让他识些厉害,然后放掉他算了。” 雷碧洁眼一瞪,说道:“这是历来的规法,捩转不得,休得再说,再说一句,便再加一数。此人不除,若放之出去,岂非养虎遗患?你晓甚么,还是屠却干净。” 厉之华一想这话也是极有道理,当下不再多说,心想那人与自己初时一样,大祸临头,还当不知。又听那人还笑道:“我不愿赏,也不缺银子使,只要妹子放了我,让我与你一起玩就成。” 雷碧洁阴笑几声道:“赶紧多说几句,否则,呆会便没时间说了。” 这时,那婆子端了个长身的绣盒走来。那人见了笑道:“乖乖情妹要赏郎哥,却之不恭,那就赶快松了绑,容我好去接赏。” 柳儿恨道:“松绑要松的,赏过银后,再松也不迟。” 雷碧洁向那婆子道:“你就赏他罢,重重地赏五十。” 那人大限近睫,还是不知,笑道:“你这美娘着实悭吝,要赏就赏个整头,一百两或二百两,也好算帐。” 群母听了,訇然大笑,均道:“鬼话,鬼话也。” 雷碧洁道:“五十两你若吃得下,就再续赏不迟。” 那人道:“一万两也成,只要给我。若嫌多不给,这五十两我也不要,只要姑娘不弃,小的愿做牛马来由你使。” 雷碧洁冷声笑道:“那好得很啊,就让你来世为畜供我使罢。” 厉之华与荷香见这人临死不知,竟还说笑,心中不禁大怜。厉之华暗想:“此人命运比我还惨。”又想:“人家不过一死,自己废人一个不说,却还是供人欢耍的工具,还不如人家呢。” 那婆子放下长盒,从中拿出两尺来长、杯口粗细的银棍来。众人忙把他按住,只见那婆娘趋至近前,恶狠狠地扬起银棍,对准那人的膝关节狠狠打下。只听一声惨叫,那人痛地恶骂道:“臭贼货,你敢打我?我可是……啊……”嚎声未了,第二棍又已敲下。 柳儿见了,忙喝道:“住手。”众人听了不解,那婆子也闻声收棍,满眼疑色地扭头瞧看。 雷碧洁诧道:“为何让停手?” 柳儿笑道:“圣上莫怪老臣,臣有一法,当是精彩之绝。”说着,诡秘兮兮地走近雷碧洁,贴耳言了几句。 雷碧洁笑道:“果妙之至,果妙之至,难为你这死丫头怎生想出来的。传旨,御临兽园,寡人要亲眼去看看花将军之猛威。”门口的婆娘又破嗓喊道:“宣我皇万岁御旨,御临兽园,龙辇伺候──” 执刑的恶婆纳罕问道:“万岁,怎不打了?” 雷碧洁笑道:“不打了,不打了,把这厮押赴兽园。” 众婆子闻后,立知其意,虽均手狠心毒,但闻后也不由心惊胆战,俱骇想:“果更狠毒。” 厉之华与荷香两个善者想:“这柳儿出此毒策,难道就不怕报应?” 众人拱拥着雷碧洁出厅,另有两个婆子架着那人随后。厉之华与荷香二人本不想去,恐雷碧洁等众生疑,只得随往。 下得楼来,龙辇早已在下等候。这龙辇打造得倒是精巧,金漆涂就,上面雕龙镂凤,甚带皇气之味,由四个丫环拉着。另有八匹高头大马,系许宝花等武将所乘。 一群人前呼后拥,斯须已至兽园。到了一个三四丈宽、一丈来高的铁栏干前,众人罢足。柳儿推开了一个小门,容两个婆子把那人架来。笑道:“算你这死鬼走运,皇上开恩,只打了你两棍,今日放你出去,却不可走大门,那西边有个小门,行得到,便可尽情走路。”说完,命一个婆子与他解绑,然后推了进去,随手“咣”地一声,把门关锁了。 那人听说让己从兽园出去,还不知兽园是做甚么的,以为是个花园的名称。见自己被松了绑,推进园内,差点跌倒,心里又怒又愤,又是不舍,向厉之华怒视了一眼,悻然道:“阁下好厉害的身手,咱们这笔帐先记下,后会有期!”这人越说这话,厉之华心中愈加不忍,说道:“望老兄九泉之下,千万别恨我,我即使打不过你,我们皇上也是能打败你的。” 那人冷笑一声骂道:“呸,老子要死也没这么容易,倒要看看是哪个先死!” 柳儿笑道:“当然是他先死了,你都能活一千岁、一万岁呢。” 那人向雷碧洁看了多眼,慕叹道:“姑娘生得好俊,在下今后不惜一切,也要使姑娘回心转意,无论花多少银两,我师父等人也能拿得出。还望姑娘能不嫁待我。” 雷碧洁笑道:“尽情走路,我绝会等你,唯怕你不再来了,岂不让我白等?我倒要瞧瞧你和你师父会带什么聘礼来。” 那人闻言大喜过望,颤道:“姑娘这话当真?” 雷碧洁道:“哪个骗你?谁若不等你,就爬着走。对了,你师父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兴高彩烈道:“在下姓年,过年之年,名叫年可百。就是说能命寿百年,将来可与姑娘白头偕老至百年。我的师父们么,他们老人家个个武功高强,威震大江南北,名响五岳西东,虎踞太行山脉,统领晋皖豫三省的武林好汉,人皆谓之太行十虎是也。” 正文 114、惨不忍睹 厉之华正自大恻大隐,忽听这人说是太行十虎的门下,不由一怔,暗思:“在梅溪空相庵时,听缘愁师太说过这个派别,此派非是正派,这人至此,也许与魔教有些源缘。”想毕,便试问道:“你既是太行山的朋友,为何巧至此也?” 年可百道:“我与两个师兄同来的,他们在北边的镇上先行了一步,可巧我这马匹半道生病,我就扔了它,想再寻个集镇买上一匹,不料集镇没去成,却入了姑娘家里,当真是有缘千里一线牵。若不去悬……若不是马病了,怎会与小姐见面。”这年可百若非此时狂喜,根本不答彼问。 厉之华听他说了个“悬”字便已改口,心中想道:“这人原是去悬天峰的,不知是有何事。”想再去问,又一想自己也无多长时间的活头,询问这些闲事弄熊。 雷碧洁笑道:“原是大名昭彰的太行十虎门下,这桩亲事却有些高攀了。好,你赶紧去吧,我等你就是,愿天能可怜见,放你条生路,成全你的好梦,我等你两年,两年后若不来,我可不等了。”说完,嘿嘿一笑。众者也随之大笑起来。 厉之华见她戏耍个欲死之人,心里大为恚恨。 年可百忙道:“有姑娘这句话,年某即使去死,也当无憾。” 雷碧洁道:“你死我却不问。” 那年可百道:“说句戏话,莫当真,莫当真。我原名叫年真寿,幼时家里曾来个老神仙,他与我卜了一卦,说‘年真寿’这个名字犯忌,会过早夭折,说我改了名,方有百年好活。故此,易名为年可百也。两个月内,我准来。” 大众听了,裂口苦笑。雷碧洁不耐烦道:“别再侃了,让人笑话咱,上路去罢。” 那年可百听她说个“咱”字时,不由心花怒放,受惊不胜。暗喜道:“若能得此美娇为妻,每天挨她十棍也恣!”忙喏道:“是,是,愚郎听命。”又突问道:“我差点忘了一事,姑娘芳名可否告之”? 雷碧洁心想他即刻就死,对他说了后,也巧会死得瞑目。佯羞柔声道:“我名叫雷碧洁。” 厉之华见她故捏柔情的造作,骇得心惊胆战,暗悚道:“果个女恶魔,天哪!” 年可百痴声道:“碧洁,碧洁,碧洁……果好俊名,与姑娘一样俊美如仙。” 柳儿厌道:“你还不走么,我家老爷或少爷见了,非杀了你不可,赶快回家备礼再来。” 年可百听了,喜颤道:“是,是。”说完,又向雷碧洁深情地看了几眼,然后又向厉之华瞟了一眼,向他嘿嘿一笑道:“老弟,保重啊。” 厉之华苦叹一声,也不再答理。 他见自己战馁了情敌,心中得意,倒有些同情他来。刚想再说几句宽慰他的话,但听雷碧洁怒道:“你怎么还不走?这等罗嗦。” 年可百慌道:“愚郎便走,愚郎便走,雷姑娘说话可要守诺啊。” 雷碧洁道:“你再磨蹭下去,我可不再理你了。” 年可百果然不敢再吭声,笑了笑,鼓足勇气,扭头便走。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虽挨了两棍,膝骨折断,可他竟丝毫未觉。见西处三十丈外有个小墙门,便一腐一拐地走去,口里不停地叫着雷碧洁的名字,不时回头又望望,见众人依然在铁栏外目送自己,便开口叫道:“雷姑娘,你们请回罢。” 柳儿听了,乐得一蹦老高,笑道:“精彩戏也。”见年可百已走出十几丈远,便对指插口,连声唿哨。 余者见此,皆觉胆裂。哨声未止,忽地不远传来一声兽吼,紧接着群獒猛吠,腥风乍起,吹得枝摇叶落。俄然间,群兽已如旋风卷至。那金钱恶豹见主人等众在此,疾奔过来。柳儿叫道:“花将军,猎物那边。”说罢,用手去指年可百,忙叫:“上,上。” 这群猛兽甚通人性,见柳儿向后伸指,均扭头去瞧,见十几丈外有一生人,那豹子一声吼啸,若劲箭射出,首先向年可百如风袭击。 那年可百正心猿意马地痴迷遐思,乍闻有群兽怒吼,惊得去望,但见一头金钱猎豹率十几条巨獒奔出,直吓得魂飞魄散。又见群兽向己奔舞而来,更吓得全身酥麻,便溺俱下。雷碧洁那貌美绝俗的仙容,在他脑里突又变作个青面獠牙的妖魔来。年可百腿如灌铅,早想攀树避难,可哪还有劲供使?别说还伤了一腿,就是双腿复原,也是无力再迈半步。 正当魂魄欲附欲离时,猛感一股风力将己裹倒,紧接着兽声响耳,左肩已被那头豹子衔住。年可百也没了武功,两手四散乱抓,那豹子兽性大发,将头一摆,把他扭翻,前爪有如锋钩,连撕带咬,却把腹肠勾出。年可百欲死之下,也情急力生,双手猛掐豹子的咽喉。这时,群獒已至,敞开着尖牙血口,分啖其身。年可百两臂被恶犬深咬入骨,膀肉脱落,渐感全身已再不痛,唯感自己飘飘荡荡,如到了半空中去随云逐雾一般,突地万物皆止,四处俱暗,一闪间的魂兮,朦朦听得远处有一女魔欢叫。稍后,遂万赖俱寂,飘魂而去。 可怜年可百七尺武男儿,竟命惨至斯!有诗为证。其诗叹曰: 神差鬼使涉魔窟,见得魔容魂魄无。 唯道娇娈仙子貌,焉知艳色胜屠刀? 不敛贪心恃大欲,瞑瞑始知百寿谣。 哀之悲之无觅喻,身涂兽口情未消。 话说年可百认魔为仙,身涂兽口,其之命悲,可谓惨绝人寰。就连雷碧洁及一众猛妇悍婆亦是瞧得悚然心惊,心里也不禁暗怨恶柳儿此策太于残虐,若打死后扔入兽园还倒无甚。雷碧洁初时没加细考,此刻心里却稍微有些骇怕不忍起来。 柳儿鼓掌笑道:“皇上,这戏可彩?” 雷碧洁淡然说道:“你这死蹄子出此主意未免太于残忍,那年可百的鬼魂若来报复,可不关我事,应你一人去对付。” 柳儿笑道:“你是一国之君,鬼魂自不敢附你,有何惧哉!若来,就找我是了,怕它做甚?” 荷香早已吓得变色,不忍再睹,暗道恶柳儿必遭天报,老不死她。厉之华也心中悚悝,若非自己出口败彼,年可百怎能遭此惨祸?又一想即使自己不出口相帮,这年可百也难免荼毒,此群恶母焉能让他全身而脱?也许此人前生与雷碧洁、柳儿等人有些仇隙,前生未报,后世来报。 时不多久,群兽已啖尽尸身,唯剩下年可百的血衫和诸些零散骨块。雷碧洁向一个婆子道:“过会你带些人把衣衫尸骨拾了,找个盒子盛放,去西山埋好,再洒些酒,焚几张纸钱。” 那婆子道:“小姐心慈,应是,应是。”这婆恐慌之下,也忘了称万岁或皇上。 雷碧洁也无心绪究的,即命返回。 闹腾了大半天,午食早过,众人均无食欲。到了晚上,才腹饥鼓响,唯吃些蔬菜面饼,见到肉类,皆无欲去食,总觉是年可百身上的肉,偶食必呕,两三天后,才慢慢捩转过来。那柳儿却万讳不忌,荤素不考,一如往态。 这几日厉之华有荷香出钱买些中药煎服,病情已不再发,自做了“公公”后,众人亦不再作难于他,均视为同类,几天里倒也过得相济无事。 在此混了十几日,仍无鲁德返归的音讯,心下暗自焦急,虽说有荷香济顾,心里却总觉有种难以道出的愧仄。 其时已入八月,凉秋早至。此地不比江南秋晚,唯午时方还略带些暑意,早晚两时,却是凉风吹骨,金叶遍地,少不得一众仆婢晨帚清扫,均由贾嫂、葛氏等人带领。 是日,早食过后,众人又如往日穿戴起来,均拥厅间“上朝”。相将入定,只见柳儿从袖间取出一张纸来,不知耻地向雷碧洁道:“启奏吾皇陛下,老臣今早收到一表奏折,托我转交皇上,不知系谁从门缝投入微臣府中,特带来交皇上审鉴命过。”说罢,由厉之华接捧呈上。 雷碧洁道:“寡人近几日无绪,烦读厌阅,就让吴公公代朕宣念罢。” 厉之华心感好笑,便展开那纸,见字迹粗愚潦乱,错字连环,内容不多,其意也将就明了。念道:“属下职贱,无品列朝见君,故将表折投入左丞相府邸,累左相烦交万岁,祈圣上赐谅。卑职昨晚途经于连水家时,见其妻葛氏立灶边作饪,捧食与其夫享用。不时久,复闻二人口角,其因乃五钱小银之事。葛氏骂夫三句,夫还骂她五句。卑职又闻稍刻,葛氏竟闻骂无应,反作喜赔歉该夫。此事自圣上归家一载余,臣首闻这一悖旨之举,触抗圣命,将阴盛阳衰倒置,则擅易为阴衰阳盛。此罪难敕,故禀奏万岁详查,以究其罪,强固法令于我等母者,谨防此灰复燃,乃阳盛阴衰则也。”念罢,将表纸放在雷碧洁的桌案上。 正文 115、惊见阮主 葛氏正与贾嫂、郝福家的等人在外戒守,突闻宣己进殿受赏,心下不由惊骇,深知所谓的领赏,乃是受刑之美谓。暗想:“不知自己何时犯了规法,难道昨晚在家犒劳了自家男人,被谁见了才告倒自己?”边想边走,心里忐忑不安。有跟她平素不和之人见了,心里大快,恨不得能多赏她百八十板,也好替自己出口闷气。葛氏面无人色地仓惶入厅,进门两尺处便俯囟跪倒,口中颤道:“万岁差卑……卑臣进殿,不……不知有何旨意?” 雷碧洁道:“你还问朕?先自打四大嘴巴再说!” 葛氏二话不言,抬起两手,“啪啪啪啪”,连抽四掌,打得血流不止,却是真正劲扇。 雷碧洁道:“知错自责,本想重处五十大板,念你这几天领众晨扫有功,便免减三十.来人,打她二十大板再论端的。” 厉之华也是憎厌葛氏,并非她过去吝待自己,而是楚楚给的五十两银票被她偷去。若平时,她取走再多,厉之华亦不疼惜,主要这张银票是楚楚留给他的唯一念物。身无分文,更无法取银来与荷香客套。这见她自打四个嘴巴,心里也感痛快。 雷碧洁命罢,立有两个婆子上来把葛氏按倒在地,另有一个凶妇手搦板柄上前欲拍。葛氏见此,早已吓得浑身瘫软,竟不敢作声。 厉之华虽是不喜葛氏,但想自己在其家养病数日,念在于连水的面上,却不忍她遭此板刑。又讶想:“葛氏为自己丈夫做饭,忍让家吵,乃贤德之举,无怪众妇人个个性子凶暴,原是雷碧洁有令,把男人视作浊物贱类,女子应享男人之威,此俗着实荒唐怪诞之至。”想后便道:“皇上息怒。葛四云虽触法令,但也要论个青白再处,哪有不分青红皂白而武断行事的道理?皇上聪颖过人,万人难及,不可因怒错行,少打几板,也显得皇上恩慈,免众暗议。” 这几句谀谏委婉道出,雷碧洁闻之甚喜,道:“暂听你这次。”又命:“先别打她,让她先说个情由来,再量体裁衣不迟。” 柳儿见厉之华求情,雷碧洁又依允了他,心里又妒又恨,恶狠狠地瞪了他几眼,暗恨道:“这小子猴猕着冠,越发成人了,今后瞧我怎么摆布你!”想毕说道:“小姐不可信他胡说,有道是君口如山,不好改的。再者他是个男人,所以……” 雷碧洁不悦道:“你懂个屁,吴公公所言足理,不可再扰寡人审案子。” 柳儿见厉之华一时受宠,自己反退了一射之地,心里不由格噔一下子,更将妒恨。 葛氏见厉之华替己求情,内心不由稍愧,又听得柳儿添油加火,暗自破骂不绝。 两个婆子听命放了她,葛氏重新跪好,哆嗦道:“谢万岁恩典。贱职历来守法如命,不敢造次地微触皮毛。也怨罪臣昨晚爽性,不慎触了法令,往日却没违条叛令的胆举。” 雷碧洁道:“此罪正是你昨晚所犯,朕皆知之,需从实道来,方轻论处。” 葛氏答道:“罪职不敢隐瞒。昨日那亡人去集途中,拾得遗银三两,沽些酒肉返家。晚间让我下庖煮饭,罪职当时便打了他一巴掌。不料他竟拎出些酒肉来,我见他破费不俭,又骂又打。那亡人笑说:‘你今日为我煮饭,方后有喜事相告。’我见他说得神秘,又知他历来不敢耍鬼,便糊涂地替他切肉煮饭。毕后我问何喜,他竟骗说我家弟来过,讨了五钱银子去。我不知他在诳我,便破口骂他。那亡人不但不真情相告,还笑着与我对骂,我怒得寻物去打,他才道出真情。说在路上拣残银三两,买些酒食归家,家弟也没来讨五钱银子等等。罪职听后,才饶了他。没过片刻,我突想起皇上昔日订过条法令文,始惊怒地用面杖打他二十来杖,整整让他跪了一夜,我也怯得不曾合眼。本想候散朝时去黄嫂那……” 雷碧洁怒道:“甚么去黄嫂那?!” 葛氏吓得大颤,忙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慌道:“罪臣该死,罪臣该死。我本想等散朝后去刑部黄尚书那认罪伏法,可皇上神明慧目,提前晓得了。卑职毫无隐瞒之辞,望吾皇万岁量罪施刑,罪臣不敢怨言。” 雷碧洁听她说罢详情,才稍平怒气,说道:“念你还畏严令,不属故犯,又罪后欲去伏法,可以轻处。传旨,免减四十五板,打五板算了。” 葛氏忙磕头道:“谢主龙恩。” 两个婆娘重新把她摁倒,那板子手扬板力拍,半点容情不得。这条木板,乃摇船的橹板改做,为楠木所就,质里结实,份量沉重,一般院内人犯错,皆施此刑。葛氏体材尖瘦,直被打得哭爹喊娘。 片刻打过,葛氏痛得满头汗珠,腚后是鲜血淋淋,心里不止地暗骂告秘之人与雷碧洁、柳儿几等。雷碧洁差人把她架回家养伤。厉之华心想她这一回去,于连水可就惨了。 葛氏去后,雷碧洁道:“今后胆敢再有犯规者,定当从重处罚,可不似今日这般了。” 刚言至此,忽一妇人入厅惶报:“启奏小姐陛下,您……您师父到了,从前院正向这里来呢!” 雷碧洁一阵惊慌,忙命道:“快快收拾厅间诸物,把官袍朝服脱了!快,快,越快越好!”又命柳儿荷香和厉之华三人去准备茶水点心。 厅上众人慌得抬鼎撤桌,脱服除冠,忙得乱七八糟。厉之华三人在内厅忽闻厅外有个妇人尖声叫道:“哟!碧洁,你这厅里搞得污七八乱,是干啥的?还不快来拜见阮堂主。”只听雷碧洁道:“原来阮堂主和师父一起来了,这可是头一次。弟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但听那阮堂主道:“这一两年不见,你这位徒弟倒出落得俊秀多了。不必 多礼,起来罢。”雷碧洁道:“多谢阮堂主,您二位请坐。”她师父道:“这间厅太大,人少坐这里不舒服,还是到内厅坐坐。阮掌门先请。” 荷香及柳儿已把官服脱下,回头一瞧厉之华,只见他两眼发直,如根木桩似的呆立原处,官服仍穿在身上。荷香慌道:“你还傻愣着做甚?”忙地帮他除衣。 柳儿骂道:“麻贼想死了!?快脱,快脱!”一言未了,三人已入了室内,慌得荷香、柳儿两人忙去躬身行礼。 厉之华当时忽听有人说阮堂主来了,脑子嗡地一声,直惊得六神无主,心跳加剧。见荷香两人与来者行礼,首先入厅之人正是阮金凤但见她凤目无神,容颜憔悴,好象有了场大病似的,比过去明显消瘦颓唐。阮金凤身后是个中年妇人,年约三四十岁,脸形宽大,相貌平平,衣着甚是干落。心想这妇人定是雷碧洁的师父,什么姓刁的香主。 阮金凤见了厉之华,愣了一愣,不由端详了两眼。那刁香主见了讶道:“噫!这屋里怎么还有位大男人,他这身打扮是干什么的?” 雷碧洁狠瞪了厉之华几眼,忙笑说道:“我们刚才准备做戏的,听说您们要来,所以停了,他还没来得及脱下戏服。”说完,让荷香与柳儿快去上茶水点心,又向厉之华低声怒喝道:“傻站着干啥?赶快退下!” 厉之华闻了这声怒喝,才猛地清醒过来,转身就离,忽听阮金凤道:“别走,留下来。” 厉之华闻言大惊,又羞又恐,唯怕她瞧出什么端倪来。否则,必是难堪尴尬之极。虽听她说不许自己走,可两腿还是向门外迈去。 只听那刁香主生气道:“这人怎如此没规矩,阮堂主不允你走,难道没听见?” 雷碧洁忙道:“他是刚来的,不懂礼法,还望阮堂主和师父见谅。”说罢,向厉之华怒道:“阮堂主不让你走,听没听到?还不快与两位老人家磕头作礼?” 厉之华心想我怎可给阮金凤二人磕头?只好回过身来,躬身一礼,压粗声音说:“在下拜过阮堂主和这位夫人。你们在此,我一个男子在旁有多不便,我这就回去。” 只听阮金凤叹道:“说人家不懂规矩,这不很懂规矩么?你这丫头哪里修来的福气, 寻来个挺俊秀的小子玩耍?” 雷碧洁刚要回答,却听柳儿噗哧一笑。阮金凤瞅了她一眼道:“你这小丫头打扮得花狸狐哨,面相有些不善,你笑甚么?” 雷碧洁扭头啐道:“死丫头无礼,还不退下?” 柳儿道:“是。奴婢告退。” 阮金凤道:“都不必走。刁香主今日是来考较你家小姐的武功进展如何,她只是邀我同来这儿坐坐,没甚么要事来谈,不必慌张。” 那刁香主呷了口茶道:“我四五个月没来,你却把功夫撂下了,成天做啥戏闹,若天天如此,武功怎能长进?我不在的时候,自己也要加倍练习,就如同我在的一样,亦可去向你爹爹或你两个哥哥讨教几招才对。你快二十岁了,再不加紧练武,身骨可要变得硬老了。” 雷碧洁笑答道:“弟子不敢偷懒,唯今日放松了一会,让这些人做做戏闹闹。”随后又让荷香与柳儿给阮金凤和她师父添茶。 阮金凤无精打彩道:“不用添了,我不渴。” 那刁香主道:“怎么?阮堂主心情还不好吗?” 阮金凤长叹一声,不言不语,眼瞧着厉之华,神色大为凄然。厉之华见她瞧着自己,吓得忙低下头去,心里砰砰乱跳。 正文 116、一片痴情 雷碧洁见她神情郁悒不畅,满脸的凄苦之色,不解问道:“阮堂主不知有何愁苦,这等令您不快?可否向晚辈说知,也许能帮您解些苦闷。” 厉之华见阮金凤精神颓丧,暗想她是否在为自己伤情,自己偷偷离开她,她那几个丫环不知被自己连累了没有。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不由怃然不忍。 刁香主斥道:“阮堂主这几日精神一直不太好,你懂甚么,即便问了,你可帮得上?” 阮金凤向雷碧洁道:“不必什么晚辈长辈的跟我称呼,我也不比你大几岁,在我跟前你自居晚辈,听了心里好不舒服,别人还以为我三十好几了呢。” 那刁香主向雷碧洁挤了挤眼,又向阮金凤笑道:“阮掌门,你瞧这小子生得可美么?” 阮金凤微微点了下头道:“还可以。” 刁香主又向厉之华问道:“你姓什么?可会武功?” 厉之华粗声答道:“小可姓无。幼时倒踢过几个月的腿,拉过几个月的筋,也读过几本拳谱,可是不会武功。” 刁香主听了心中大喜,向阮金凤笑道:“这小子身骨挺不错,阮堂主若是喜欢,不妨带去做个徒弟,也比成天愁苦的好。” 雷碧洁急道:“不可,不可,他长得……” 刁香主眼一瞪,说道:“你想说甚么?” 雷碧洁知道师父刚才的言中之意,见她动怒,不敢直说,唯道:“只是怕他不懂礼节,有烦阮堂主,到时定要怪罪我,晚……我可吃当不起。” 阮金凤冷笑两声道:“你这丫头即使把他送与我,我也不要,我怎会夺你喜爱的人?若提早四五个月,我也许有些兴趣。不过,这等貌俊男子也算极少,虽不及我那原……只是忒些柔腻气,我不太喜欢,你俩才象一对,别太作贱了人家,我若是第一次见到这般人物绝不容你渎辱他。真是活在福中不知福。” 雷碧洁见她误解,脸羞得通红,急苦道:“他长得……他……我才不喜欢他呢。” 厉之华听阮金凤谈到自己忙又改口,心想她这么长时间,心里还在念着自己。 这刁香主与雷碧洁均知她向来高傲,孤芳自赏。刁香主诧然道:“俊美些的少年男子,我也曾见过不少,可没象这位小官儿生得俊秀,阮堂主的那位……阮堂主以为这人还不如你过去的那位相公潇洒俊美么?” 阮金凤恐众人小瞧了自己,听她这问,情不禁性傲起来,冷笑两声道:“这人虽算难得的,可比起我那厉郎来,却差得甚远。哼!他不但英俊潇洒,温文尔雅,而且武功高绝,在当今武林中,武功能高过他的,可说是微乎其微。这等人我不喜爱,难道会喜欢这垂头丧气、毫无气魄的婉弱之人吗?” 此话说完,激动得粉脸通红,神情大彩,得意之色甚足。不过稍一会,神情又颓靡起来。激动于甚,双手去端杯时,竟不止地颤抖。 众人均想这吴麻子装扮得已经美极,竟有比他相貌还要强胜,而且武功绝高的男子,想相貌美些也许是有,否则这阮金凤如此孤傲怪谲,也难相中。均想她即有了如此难得的郎君,为何总还是愁眉苦脸的闷闷不乐?想必她那郎君不喜欢她,或离她出走,去另寻新欢。 厉之华听她如此赞美自己,心里暗悲道:“过奖之极,实是过奖之极,我此时却非昔日那般风采了,唯是个傍人檐下为奴的羸弱病汉。若无面具,此刻可真要羞得无地自容了。”见她为了自己竟耗得这般倦态光景,心里更加恧仄悯然。 雷碧洁谨慎问道:“阮掌门既有如此杰出的少年郎君,当真令人忮羡,那你为何还要……?” 阮金凤强打精神,站起身,凄然苦笑道:“我们都是女子,即使他一个男子在此说了也不妨,总憋在心里也难过。我那厉郎是我在新教主执教的头一天认识的,我俩一见钟情,当晚便做了夫妻,我对他可是贞节始献,绝不敢欺了他。” 说至此,柔意绵连,目色含情,沉迷在一阵甜蜜幸福之中。只听她接着又道:“我俩千恩万爱,难舍难分,若非第二日新教主执教庆典,我怎忍心离去?在悬天峰万众稠集之时,忽来了三个武功奇高而妖邪的恶徒,他们打伤了班勃尔大长老,一招便把钟长老的心给血淋淋地掏了出来。那第三个妖人名字就叫人妖,听信坏人谗言,为难于我。当时我不曾带有防身物事,武功又同人家没法比,两位使者及三个法王又不及援救。正当我和池美矜那个臭贱婢大难一缕时,突然我那厉郎有如从天而降,只发一掌,便击退了人妖,二人遂争斗拼杀起来。那人妖的断烈吼发出,场上被震毙者约百余众,厉郎却对此邪功公然不惧,亦同时发出正宗的武学功夫‘霹雳吼’与之相抗。两功合一,地动山摇,日光惨淡,就连沈教主和两位使者、三大护教法王以及另两个妖徒,亦是怦然心惊。” 说到这时,不禁眉飞色舞。众人自打她进屋后,始才见她这般容光焕发地侃侃兴谈。 阮金凤道:“他两人各展神功,大战六百余招,竟不分胜败,而且我那厉郎还是空手与之对战,那人妖倒是用上了兵刃。厉郎见久不取胜,便拔出剑来。自打他手中有剑,只用了一二招便把对手刺伤,不料那人妖无赖之极,不服输地死拼硬打,三十招后,又险然中剑,等厉郎把那恶贼逼到峰缘时,不料其他两个妖贼猛然合攻,同时又用上了暗器。厉郎当时只顾去躲暗器,却被这三个妖贼有机可乘,同击两掌,厉郎唯接了一掌,另一掌却没接住,被那三个该死的妖徒打落深谷。池美矜这个贱婢也不知何时见过厉郎一面,她也惊得大叫,真不要脸,我可是与厉郎做过夫妻的。” 厉之华听她替自己胡吹,心里不由又是感激,又是好笑,又听她三番两次地在众人面前尽说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又不由脸上大羞,心中烦怨,心想她也忒不知羞臊,这等事怎好同众人道之。 刁香主道:“可惜那场大战,属下却没眼福欣赏那位厉公子的绝寰风采,我当时被洪长老派往别处去了,当真可惜。” 雷碧洁问道:“阮堂主,您既然见那厉公子身临险境,为何不去施救?” 阮金凤神情懊丧,恸悔说道:“厉郎在出手救我时,他不知在什么地方化了妆,他俩打了好久,我才瞧出。再说,以他们的武功,又有谁能帮得上?即使我去帮战,也等于是给他帮乱。左右两使者与三大法王与他们三人战有几百招亦难取胜,最后沈教主亲自出战,才打败他们。那场恶战,人妖被教主打伤,但伤得不重,四法王邢劳却被地鬼用一枝大毛笔给打伤,幸好那笔中之毒我识得,乃南疆的几种树毒配成。三个妖徒虽已败走,我那厉郎却落谷中。我当天便下峰去找,根本没见到他的尸身。不料那贱婢池美矜也凑热闹帮找,她却把厉郎肩上背的包袱寻到了。我当时向她索取,这贱婢不给倒罢了,还骗我说厉郎曾欠她一万两银子。我不相信,她却从贴身的衣里取出一个椭圆的金饼,上面刻有厉郎欠银的字据。我俩当下打开包袱,见里面黄金白银多是。厉郎有这么多钱,氐然不会欠别人的帐。笔。”说到这,又满面气怒的道:“包里还有哪个不要脸的狐媚送给他的水晶镯,这些野蹄子均和池美矜这浪货一类,想勾引厉郎,却不容易! 人家可是品行端落,用情专一的,她们还自作多情,其实厉郎不过是同她们玩玩罢了,真正要好的还是我们两个。” 厉之华听得苦不堪言,心想:“真儿和楚楚均是品行端正的贤淑良女,池美矜的品行也比你要强,却信口雌黄诽诋人家。” 其他人听了心里好笑,刚说她那厉郎品行端落,是个用情专一的人,却又言他对别的女子只是耍弄轻薄。既如此,那人定也是个沾花惹草的不肖恶少,只是她被那少年的俊貌给迷住罢了。 阮金凤又道:“池美矜那贱货也见到了包中诸物,她竟然也吃起死人的醋来。我不忍厉郎的东西由她带走,便向她摊了底牌,说我俩在头一天便做了夫妻,又说她若不是跟我沾了光,我那厉郎怎会连你也一起救肋?我说到这时,那贱婢果然又惊又讶,又悲又愤,睁两个大眼珠子瞧了我半天,竟突然甩下包袱,掩面走了。”她说着说着,不禁嘿嘿笑了几笑,神情甚是得意。 厉之华听得池美矜亦如此情重自己,心里不由大为感动,听阮金凤向她也说出那事来,不禁大为不悦,心里亦着实有种“患得患失”的滋味。众人听她说池美矜吃死人的醋,心想你自己也不是与她争死人的醋吃? 正文 117、险些露馅 却听她又向下续道:“气走了那黄脸贱婢,我把厉郎的包袱拿了上去,向教主说了。教主又差了几百教众随我下山去寻,寻了两天,也没找到尸体。一个小子说可能落入山下的河里,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我当时欲哭无泪,恨怒交集,就一掌毙了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子,把他也扔进河里。想到我那厉郎孤魂赴水,一个人孤孤单单,让那小子给他做个伴,也是极好的。后来,我拿着厉郎的包袱失魂落魄返回家里,听几个丫头陈述他所去的详情,我又见到他临行时在墙上给我留的几句话,说他不久还会回来。我本想打死这几个丫头,可一想她们几人怎拦得住厉郎通天彻地的本领?而且他在墙上又写着不允我伤害她们的命。那几行字,刁香主你也是见了的。” 那刁香主也随之黯然叹道:“属下是瞻仰过的。那位厉公子果是功力不凡,用根又细又软的竹箸,竟能在青石壁上刻出深达寸许的字来,而且笔法流畅,如在纸上书写似的,当真令人匪夷去思,就凭这手功夫,武林中能为者亦是屈指可数,寥寥无几。” 雷碧洁等人听她也如此赞说,才深信不疑。刁香主道:“碧洁,人家那位厉公子年纪亦与你相若,可人家的功夫却不与你相若了。”雷碧洁黯然一笑,低头不语。 阮金凤听她大赞厉之华,心里高兴。继续道:“那几行字,我用木条给框了起来,旁边床上的被褥枕衾诸物是他临行前叠放的,我本不想去动,让它保持原样,可里面仍有他身上残留的气息和令人见之断肠的痕迹。我,……我实在难以自控,从此就到那床上去睡。虽天气炎热,被衾该去洗换,可我仍不舍得,三伏炎季,依然盖那被子,搂着厉郎曾枕过的枕头,望能在梦中与狠心的他再得相会……唉,我也不打算再嫁人了……”说着,竟毫无所忌的呜声悲泣起来。 厉之华见她如此悲伤,大感心中酸楚。不期她此等乖张傲性,对自己却竟痴心一片,怀情深海,恨不得立刻揭下面具,去把她搂在怀里。不由壮着胆子劝慰她道:“阮堂主何必怀悲伤身,那位厉公子假若见了,也定是与你一样忍悲不胜,似你这般情义与他,他绝不会负情归阴的。曾经有个故事说:一对恩爱夫妻过了两年,其妻不幸猝死,她那夫君痛不欲生,精神崩溃,一连三年,均成日成夜地守跪妻坟,对茔悲咽。后来感动上苍,一个雷雨之夜时,蓦一阵霹雳列缺,随之坟开棺裂。那人借电闪之光,见妻尸在棺中仍全身完好,有如新殓。这人哀恸于甚,便亦跳入棺中,与妻尸共眠。在搂抱时,突地发觉妻子胸口微热,再探鼻息,尚还有气,那人惊喜无状,遂抱妻归家,放于床上,然后煎些理气通脉的草药,与之灌服。不久,那妇人竟悠悠醒转,重新返回阳世来。夫妻重圆,惊欢之郅,夫询妻之死故。妻曰:‘夫离家后,妾独自在家洗涮家物,忽感脑子一昏,便没了知觉。朦朦间,见有俩鬼持链而至,不容分说,锁妾便走,到了丰都鬼城。妾向阎君哭诉,说家有夫子公婆无人照料,乞他放我返阳。阎君便命判官取生死簿查对,簿中妾寿只有廿三之年,乃为病殂。不谓夫君自妾溘亡,昼夜不断地哀嚎悲啕,妾虽不忍,但阴阳隔绝,没度尽三年苦海,难以聚魂托梦与君。夫悲哭声久,鬼众吃聒难按,欲锁你亦归阴府,可生死册中君寿八旬有四,诸鬼无权僭越,若放妾归阳,亦是不敢,只有上奏阙殿玉帝。玉帝闻奏,心生悯然,遂降旨一道,说荆州何时有人中举,破了天荒,方可遣妾返阳,另又与妾增寿六旬,不超八十四岁的旬头。旨下没半月,荆州举人刘蜕考中了进士,诸神遂送妾复返阳间,与夫君偕寿终。’后来这夫妻二人果寿至终数,俦登太虚。”顿了顿又道:“阮堂主痴故如斯,也定能感撼苍天诸神,只是时机未至而已。” 阮金凤听得如痴如迷,半响才道:“你这小子不亏是个打铙敲钹的戏旦,说将起来,竟同真的一样,若真得厉郎可活,别说三年罪苦,三十年我也愿意。你可打得准包票?” 厉之华心想:“我只是劝慰她一番,她倒认起真来,那位陈言大夫若近期真能医治好我的病,再能功力复初,此不为所幻成真?可陈大夫也不知何时能研出解疾之方,自己也没几日活头,怎可给她擅许这个诺?”无辞作答,于是垂下头来,不再多说。 雷碧洁向他训斥道:“阮堂主心情不好,你却来荒诞调侃,谁有你这般的快活!”又向阮金凤问道:“请问阮堂主,那位厉公子叫甚么名字?” 阮金凤面无表情地淡然反问道:“怎么,你也想知厉郎的名字?” 雷碧洁见她反问自己,不知何意,甚感愕然。 阮金凤看了看她,又茫然道:“对你说又有何用?你知道了又有何用?” 雷碧洁道:“那位厉公子也许没死,或许被人救去了,有句俗话说‘九死还有一生’,那厉公子定是吉人天相,福大命大造化大,我们若知他的名字,定当派人帮您去四处打听一下。” 厉之华心里暗骂道:“本公子差些命送你等妖女之手,还要假仁假义地帮人家找我,呸!” 阮金凤喟然道:“你们也别安慰我了。厉郎他名叫厉之华,说与你知,能有何意?”说罢,又目露杀机,恨声道:“都是厉之华那个狠心的害我,让我憔悴得这般光景,羞得难出去见人,只要今后逢见俊美的少年男子,非杀不可!” 在座诸人闻之大骇,知道这女子心狠手黑,又善使毒,连圣教原教主之子也敢毒害,其他事更是敢为。厉之华暗骇道:“我死了倒不打紧,却殃累天下的俊美男子也人人架刃,这罪可太过了。”因此说道:“你若凶狠地乱戮无辜,上苍却不恻隐怜悯你了,那位厉公子若还没死,知道你在外乱杀人,他也不会再来睬你。我劝阮堂主还是赶快敛却此想。” 阮金凤闻之大怒,骂道:“你算甚么东西!居敢来教训我,我瞧你言行竟敢仿效厉郎,他是什么人物,你是什么东西?你也配仿他么!” 厉之华暗自苦笑道:“瞎蠢丫头,我不是你那厉郎,何人能模仿他的行止这等象?”正自想着,忽感后颈有几只虫在蠕蠕爬动,惊得大叫,心想你若把我给毒毙了,那可要悔极欲死了。慌地伸手去拨,见手里抓着一条又长又大的红色蜈蚣,忙地扔在地下,见左臂上还有一只浓绿色的大蜘蛛在爬,忙又抖落,一脚给踏得稀烂,又蓦见眼前一长条之物一闪,想去闪躲,可功力已失,没了昔日迅敏,只感脖颈生凉,一条通体黑亮的细蛇缠住脖颈,那蛇匝颈一圈,蛇头扭至厉之华脸前,吐着蛇芯,幽幽凑来。 雷碧洁、柳儿及刁香主三人见状大惊,荷香更是悚得惊叫,通身麻软。 厉之华忙地抓住蛇身,往下就仍,却见地下没那黑蛇,正自骇异,却听阮金凤一声冷笑。众人闻笑去看,只见小黑蛇竟莫名其妙地缠在她的腕中,但见她将腕一抖,“叭嗒”一声,那条蛇摔落地上,僵身不动,显然已经死去。 众人见状,无不骇然讶异,见阮金凤根本站着没动,距厉之华亦有近丈远,实不知她系用何法施放毒物,见她下毒收毒手段之诡异,无不令人惊心悼胆。 阮金凤冷笑微落,突地趋步欺近厉之华,啪啪就是两巴掌,直把他打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刚欲发怒,却又想:“我实是负她太多,将她害成此般,让她多打几下,消消怒闷,只算我向她赔个情了。”想至此,却不躲闪,便抬起头来,由她再打。 这时二人面对甚近,余皆诧惑悚然,屏声敛气,整间大厅的气氛好似也已滞固,各人唯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紧张剧跳。 厉之华见她俊丽的脸庞已瘦了许多,目中噙泪,稍眨即落,满眼的怨恨伤悝中又略含一种弱柔之色,竟使人怜爱不禁,弃怒生悯,越瞧越感心中不忍,又低下头去。 阮金凤反回身来,却大声笑道:“这小子竟是个麒麟楦,一头草驴居扮个麒麟模态,瞒了别人,却瞒不住我这做祖师的。可笑啊可笑。”虽是放声大笑,但笑中尽些凄苍之味。 雷碧洁等人见她瞧破了厉之华的容貌,心里大为叹服,均想若不是自己早先知道,也定当会把一只丑小鸭认作为一只彩凤,这神药门的扮技之高,可谓收神夺怪,别人在她面前假扮相貌,无疑是班门弄斧,自不量力。 那刁香主道:“阮堂主若不瞧破,连我也被这小子蒙了。喂!那小官儿,还不显示真相出来?” 正文 118、随遇而安 厉之华大惊失色,暗忖即使露出一脸麻子出来,阮金凤也能看出端的,何况她也曾见过。正恐惶时,却听阮金道:“不必揭示了,若比这脸更美还尚可。不然,免得人瞧着不快。若非在雷庄主家中,差点杀错一个人呢。这小子倒是可怜。” 厉之华闻言,始才放心,对阮金凤不禁有种不明的感激。 这时见从外厅走来一个使婢,那婢向雷碧洁道:“皇……小姐,老爷有请阮掌门和刁香主去前院赴筵。另又有三位客人也来庄中,正可让阮掌门和刁香主前去一见。” 雷碧洁道:“知道了。” 刁香主一心想讨阮金凤喜欢,笑道:“阮堂主,属下觉得这小子扮得不赖,盍不把他带去做一斟杯郎官,大伙戏闹戏闹,你觉怎样?” 阮金凤淡淡一笑:“我啥也没趣,刁香主既有此趣,何必问我,带去是了。” 刁香主笑道:“属下不敢。”又向雷碧洁道:“这小官儿为师先带去使使看。” 雷碧洁道:“师父既有用处,带走是了,又非啥贵重之品。” 厉之华心里破口大骂:“这两个贱浪妖母,把老子作个物品使用了,世上哪有欺人比此更甚的。”心里虽是恚恨,表面不敢违拗。唯道:“我不会斟酒,更骇生场,去了反而不美。” 那刁香主嘿嘿笑道:“涩场的官儿更是妙极,若不怯场,我岂带你前去?”说完,再不加听辨,随在阮金凤之后,拽着便走。 厉之华暗暗苦叹:“唉,此命竟贱至这等地步,由命往矣!” 换了衣服后,三人出了雷碧洁园门,正见雷海彪领着一干人在园门旁等着。 阮金凤道:“怎敢有劳雷庄主等候,客气了。” 刁香主笑道:“雷庄主这次客气应该,因为阮堂主是头一次到碧水山庄来。至于我嘛,就不必多礼了。” 厉之华见这雷海彪年约六十,见他身材粗大,腮须打卷,态势倒显威武。只见他笑道:“雷某虽是不才,落草几十年,但江湖上的朋友均却视为一家弟兄,也得前圣教云教主眷注,这几年圣教的诸位弟兄待雷某可谓不薄,在下都铭刻心里。别说阮掌门第一次贲临鄙庄,就是和刁香主天天来此,在下亦不敢怠慢稍刻,何况阮老掌门生前的轰轰烈烈,早已传遍大江南北,雷某也是歆慕甚久。阮少掌门年轻有为,名响遐迩,能来鄙庄,也是添了鄙庄的光彩。哈哈哈哈!快请,快请。”说完,让阮金凤先行。 雷海彪见刁香主拉着厉之华而行,甚感奇怪,心想她两人来时,只带十个人,现均在前院,这位俊美少年不知是谁。便问道:“恕雷某年老眼拙,这位小兄弟在下倒感面生,既来都是朋友,但不知小兄弟高姓?” 厉之华甚是尴尬,只得道:“我……我姓‘无’,是贵庄鲁德的朋友。” 雷海彪见他面无表色,唯觉是刁香主的什么人,原是庄中鲁德的朋友。忖道:“这小子倒有些傲慢不恭,不知怎和她两人熟识,难道也是圣教的人?”想毕说道:“原来是吴兄弟。不知吴兄弟在哪个堂下辖事?” 厉之华大感窘迫,正欲实答,那刁香主却笑道:“他哪是教中的,是碧洁叫来作戏的幺儿。我瞧他扮得挺俊,特拉他前去与诸位扶杯斟酒。” 雷海彪迟疑了一会道:“筵上倒酒端菜的人不缺,我看就不必让他去了。再说,他也不是庄中之人。” 自他听说厉之华不是圣教中人,言谈上也就不再和他客套,也视为个下人。 厉之华虽是嫌憎上人厚上薄下,但想能让自己不去斟酒,再放回鲁德或于连水家却是最好。便忙道:“我根本不会斟酒,又怕见生人,反会扫了大家的酒兴,望雷庄主让在下返回。” 那刁香主猛劲箍他一下手腕,向雷海彪道:“他是个屁事不晓的旦儿,让他去倒酒,比其他人要有趣得多。他只倒酒,并不同席,能有何不可?” 雷海彪听她这般说,也就不去再论其它,见厉之华刚才甚不懂礼,想必是个没经过场的少年,不然的话,这刁香主也不会硬拉着他去。 不久到了一间客厅,厅内四壁装光挂彩,布设雅美,桌几条凳精雕细琢,不古不新,整个厅设,十分的考究。 厅上坐有三人,居中一人,年约二十四五,宽额厚耳,浓眉亮目,相貌尊威,手上戴两只绿宝石戒指,穿着甚显富贵豪卓。左右两人年纪均有四十来岁,各着黄蓝丝袍,腰悬兵刃。左侧之人,粗腰阔臂,目光炯凛,面相威猛;右边那人,身材高瘦,吊眉细眼,目射精光。一瞧这两人便知是内家好手,居中之人自然是位职务甚崇的首脑人士。 雷海彪一扯厉之华袍角,向他道:“你先去外面那棵树旁等会,何时坐席时,自会叫你,此刻暂不劳你。” 厉之华大为恨怒,暗骂道:“这老匹夫欺人甚是,若是以往,在本公子眼里,你算哪出庸贱老儿!”又一想人家有事要商,自己也确不应在此,只是这条老狗说话未免太让人难以接受。便道:“我根本不想到此来。” 雷海彪大烦,突地把他拎起,走出厅外,连点两穴后,撂在远处,然后快步回厅,笑着向那三人引见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圣教神药堂堂主兼神药门的掌门人,阮金凤阮掌门。” 那三人似乎愣了一下,忙立身抱拳道:“久闻大名,在此能得一见,甚幸,甚幸。” 居中那位青年见阮金凤貌美如花,体态轻盈,不由多看几眼。三人均想神药门一派,武林皆知,其派掌门人却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令人实是乍见生讶。 阮金凤微一礼道:“三位客气。” 雷海彪又引见道:“这位乃雷某小女的恩师,圣教白虎堂堂下刁玉妹香主。” 这三人见她职位不如阮金凤高重,又名不闻广传,只是个普通的香主,也就不当回事,唯道了两句幸会作罢。 雷海彪又向她俩引见中间那人道:“这位是大金国特使忽耳蒙得将军,忽耳将军此次欲去圣教拜见新教主,途经鄙处,也算瞧得起在下,在此小驻,雷某甚感颜采。” 阮金凤与刁玉妹亦没听说过此人,只微微一笑道:“幸会将军。” 忽耳蒙得点头笑了一笑。雷海彪引见另外人两道:“这位是‘快刀神’屈大武,这一位是‘电光手’尉楚平。两位均是雷某的故交,十多年我们哥仨没见面了,今日能在此一见,真是感天谢地。” 阮金凤和刁玉妹闻之大讶,这在两人十几年前就名震江湖,二人正邪不分,屈大武刀刃西夏王子,单刀力败少林金刚僧,在江湖上名传最响,此人力巨刀沉,刀招精奇快猛,江湖中素以称之“快刀神”。尉楚平与屈大武乃姨表兄弟,所习的“金钩手”和“一身刀”两门功夫,亦是轰传江湖的二项绝技。金钩手这一功夫,抓铁如泥,不啻少林的大力金刚指,这“一身刀”的功夫,乃是他本人自赞自喻的美称。尉楚平所使的兵刃是两把纯金短剑,动起手来,双剑如虹,快如闪电,敌手无论击其何处,均会击中如电光缠身的锋刃上,令对方无所下指。故此在江湖上有“电光手”之称。 阮金凤虽在他们成名之时年还尚小,但也常闻父亲和别人谈及过他俩,只在近十几年中,这二人突然销声匿迹,所踪难考,没料此次竟在碧水山庄突然而遇,而竟成了大金国的两名侍卫武士。 当下均道:“原来是‘快刀神’屈英雄和‘电光手’尉英雄,在下倒是失敬了。” 刁玉妹又道:“两位十几年前便名噪江湖,不期今日在此能赡尊范,实是三生有幸。” 二人听她们知道自己的大名,均是得意,抱拳道:“那都是昔年江湖上朋友给我哥俩脸上贴金,惭愧,惭愧。两位对在下倒是过赞了。哈哈哈哈……”他俩突瞧那忽耳将军有些轻哂不然,忙又说道:“过去我哥俩神志不清,所行不惮,若无忽耳将军擢拔耳提,还依难登大雅之堂,让列位见笑。” 雷海彪笑道:“各位都是自己人,不必谦虚客套,请坐,请坐。” 坐毕,有仆童奉上茶水果点来,稍后茶罢,酒菜遂陆续摆将上来。几人坐定,刁玉妹笑道:“今日雷庄主请了一位俊面戏旦来,特为各位扶杯助兴。” 尉楚平道:“是刚才进来又出去的那人吗?” 雷海彪笑道:“正是。”然后出了厅去,伸指解了厉之华身上穴道,提入厅去,哈哈笑了几声道:“庄中的浅浊之物,也让他来见识见识,熟熟场,厚厚脸,以备后用。” 屈大武、尉楚平笑道:“雷庄主安排周至,当真出手不俗、别出一格,比那些妖脂腻粉要高雅得多,雷兄自稀涉江湖以来,却不比我弟兄二人粗庸俗趣,自是巧玩雅致,此乃兰麝之调,格次高新,愧杀我等了。” 刁玉妹听了,心中大喜,瞧着雷海彪点头一笑,那意思是“怎么样?本人所意可高?” 雷海彪笑道:“屈兄、尉兄说笑了,兄弟虽怡享残年,但还不敢玩物丧志,仍心随 圣教与江湖上诸多朋友,哪有兴致玩雅弄调?这主意乃刁香主所出,故为三位助酒提兴。” 厉之华悲极不悲,怒极不怒,反而暗笑,心道:“人之命运,成败荣枯。百日前,我厉之华何等尊威,所达不羁,笑傲江湖,洒脱得淋漓尽致。而如今,却捩扭得自头至尾,亦同样淋漓尽致,实乃可悲可笑之极。既此命达斯,何必强扭,随遇而安是也。” 正文 119、重燃希望 雷海彪命道:“小吴,快与三位将军和阮堂主、刁香主斟酒。” 厉之华甚是乖觉,一声不吭地把杯全给倒满,然后侧立一旁待命。 阮金凤始终是闷闷不欢,寡言少语。刁玉妹见场面甚冷,于是说道:“忽耳将军与两位英雄怎至此时方去贺见教主?” 三人见问,本不想理睬,但碍于场境不同,忽耳蒙得只得淡淡答道:“此处虽临近我大金国境,而我们却在中都,加之诸事繁紊,抽不开身,故此迟贺。” 厉之心中一怔,暗道:“这三位原是金人,悬天峰新教主换任,江湖上人人皆知,这三人绝非是专来拜贺教主的,定有其它所谋,只是这刁玉妹在教中职品低下,人家不愿向她吐露实情罢了。”又想到近日闻听别人说金兵大举南侵,陕省大散关聚兵强多,意欲攻破襄阳,直取内地。这三人来此,定是有的所行,和魔教暗中勾结,外侵内乱。 思至此,心里不觉暗惊,便垂立一旁,留意他们的言谈之味。可这几人除喝酒以外,便是谈些武林或江湖趣事,至于其它话题,皆避而不谈,虽偶时言些,便急岔开。 那忽耳蒙得见阮金凤始终愁颜苦色,心里不明所以,当下一笑道:“久闻阮掌门大名,早想能见一面,只是恨缘迟慢,今日在此邂逅,当真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看,在下今日是大幸了。如阮掌门不弃的话,小将敬你一杯。” 阮金凤诧异问道:“不知将军所说的百闻不如一见,百见不如一看是指何意?” 忽耳蒙得笑着说道:“阮掌门的令尊阮成武老先生乃当时江湖上一代奇才,小将憾龄尚幼,未曾仰范。对于阮掌门之名,在下更溢两耳,唯道是位历深德劭的中年夫人,不料竟是个貌美绝尘的韶龄姑娘,却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人常说阮掌门性情豁朗,所行不拘,今日一看,却是蛾眉颦愁,柔静若水,岂不又为百见不如一看也?” 阮金凤露了一丝苦笑,道:“多谢将军承赞。‘历深德劭’四字,确不敢居,‘韶龄姑娘’四字,更不敢当,唯有‘妇人’二字可当之无愧。我酒量极浅,三杯足尽,从不留量,亦从不多饮。扫了诸位酒兴,还请原谅。你们且饮,不必管我。” 雷海彪和屈大武、尉楚平三人闻之一愣,不知她所言何意。忽耳蒙得听得更将讶然,脸上大存懊憾之色。半晌雷海彪才讪讪笑道:“阮掌门何时喜嫁,在下却一点消息不知,不知令夫君是哪位大侠,阮掌门为何不同他一起到鄙庄来?也好让我等共赡其采。” 屈、尉二人也曾闻过阮金凤性情狂肆高傲,不曾婚配,今听她亲口说出,断然不会有假,其夫定是位名望很高或职位甚崇的人物。否则,这女子根本不屑一顾。 阮金凤见问,傲然笑道:“雷庄主称我那夫君为大侠,一点也不夸张,英俊潇洒亦尽占,这些暂切不论,只是他的武功,世上罕有人及。如今江湖传闻武功奇高奇邪的便要数‘天地人三仙会’中的天神、地鬼和人妖。这三人大闹黄山英雄会,又大搅悬天峰新教主执教庆典,武林中人对他们闻风丧胆,望之披靡。屈指算来,当今武林中,能与三妖抗衡的,只有前教主云盖天和新教主沈雪以及数十年前武功天下第一的‘武圣人’公孙泰,当然还有少林寺的空远神僧,至于本教的两位使者和少林寺智光方丈挺多能与他们大战百十招。大家也许知道,连钟长老如此高强的武功也被那地鬼一招之间击毙。当世这七大高手中,我那夫君可挤列其间。”说罢,似凄苍又若得意地哼哼一笑。 除刁玉妹以外,余人闻听大觉愕讷,均想当今武林中,只不过就七八位顶尖高手,如今云盖天去了总教,公孙泰几十年前便退隐江湖,至于少林神僧空远,已成了活死人,闭关参佛,不理武林之事。按年龄辈份来论,这几人无论哪个也不可能是她丈夫,其夫武功既如此高强,在江湖上怎没听说过?难道是位别邦的武林异士? 几人百猜难中,不由半信半疑。雷海彪笑问道:“能逑媾阮掌门的,也只有此等人物。不知令夫君尊姓大名?可是中原武林中的有望高人?” 阮金凤心想:“既已话出,索性替厉郎扬威一番,也要这些人勿小瞧了本姑娘。”想毕说道:“他就是中原武人。‘高人’二字尚可喻,这‘有望’二字不过喻得稍早些,他今后或许可成为威名四海的有望高人。他名叫厉之华,年纪不过有十八、九岁。” 几人暗想哪有十八、九岁的少年就能武功排入天下顶尖高手行列中的?忽耳蒙得与屈、尉三人道:“可惜我等竟如此孤陋寡闻,鄙俚浅识,这等人物却没听说过。” 阮金凤道:“不怨三位无闻,只是他涉足江湖才开始,名万尚未创响罢了。” 雷海彪道:“阮堂主的那位相公武功极高,咱倒没缘见过,我只在悬天峰观礼时见过一位武功高强,又名不见经传的武林异人。那人武功之高,依在下看来,不比两位使者逊色多少,曾与人妖大战数百招,而且刚开始均是空手对敌,二人战个旗鼓相当。特是他两人以内力发出的声吼,当场被震毙有百余人,实令人惊骇。不过我当时没看完,就被洪长老叫出安排其它事项。后来听说那人被天神、地鬼合攻,才败落深谷之中。据闻连找几日,均没寻到尸体,又有人说落入河里,被水冲走。可我对那处地方甚熟,那人根本不会落入水里。从他掉入深谷的方位来看,顶多会落在深密的树枝上。那条河乃斜着西北而流,距山脚数十丈远,何况那处唯中峰有一宽坡,坡的上下皆石壁直竖,有如刀削,宽坡尽些参天大树,托住一个人也绰绰有余。不过那地方甚为险陡,除非在山下从北坡攀上,也许可达。可是那人既中了天神的毒掌,即使被树托住,也是必死无疑。不过话又说回来,又有谁拚命登坡寻救?也许那人功力深厚,上天怜惜,几天醒转后又活了离去也难说。” 接下又笑道:“你看,你看,我却越扯越远了。其实那人的武功的确不同凡响,与圣教来言,而且是友非敌。当时阮掌门那天没带防身之物,险遭人妖毒手,幸是那人一掌击退人妖,缓了阮掌门与池令主之危,思之情景,当是凶险。我雷某在花甲之年,确是首见那二人的绝妙武功,这六旬之龄亦算没有虚度。云盖天教主与沈教主等人的武功,我却没福目见过,人家的招数使出来,咱悟也悟不透,以匪夷所思喻之,亦不为过。然而那人相貌丑陋,我离得虽远,但也能瞧清是满脸的麻子,年纪好象有二三十岁。不知阮掌门的那位相公较此人功力何如?” 厉之华闻之暗服,心想这老儿推论得颇有见解,假如鲁德和雷碧洁等人在此,这场戏可演得砸透了。又暗愿鲁德能迟些回来,暗愿雷碧洁等人可别在这几人跟前说出自己是个麻子。 阮金凤听雷海彪说出这番话,心里又惊又喜,痴然暗道:“厉郎果真没死?那中峰的坡道处当时倒没想过去寻一寻,难道天可怜见,真的会再赐命他一次?若死在树上,为何一月后我去坡上尽寻几遍,包括所有树干枝梢,也没见有别状,唯有一株断枝垂挂,难道厉郎就落入该处不死,后又被人救去不成?”想至此,不由大感激动,虽说只是侥幸的**,然而心揪颤然,默祷不止。禁不住向厉之华瞧了一眼,目蓄感谢之色。心想这人说的故事也许是真,自己成天悲初悼昔地思念心人,或许触怜苍天,成全我愿。她此时痴迷**,对雷海彪之问竟没听到。 刁玉妹自然清楚她此刻所想,向雷海彪等人递了个眼色。几人不解,刁玉妹只好用腿碰了她一下,笑道:“阮堂主,雷庄主有话要问你呢。” 阮金凤登将醒转,忙道:“啊?噢……是了。雷庄主说那人真不会死?” 几人见她痴愣呆迷,语无伦次且又答非所问,当下均隐隐料中一些缘故。雷海彪笑道:“以在下拙断,也难定论,当时也无人去那坡上寻寻……” 阮金凤不待他话说完,便抢言道:“当时没料到去坡上寻找,只是事隔一月左右,我倒和几人去寻过,并没发现什么,唯见有一株断枝垂挂,断迹不象很久,象是从峰上掉落什么重物砸得断裂一般,我当时也想到了此点,又恐他二次落下,滚入河水里。” 雷海彪笑说道:“阮堂主既已上坡寻过,听你所言,我敢断定那人没死,落入河里,更无可能。如死在树上,尸骨即使不存,穿得衣衫却不会在一月之内枯化烂尽,那人定被路人救去,或他醒后,恢复些功力,延北坡走了。想必阮堂主认识那位武林高手吧?” 正文 120、荷香身世 阮金凤听罢,心中狂喜,忖道:“这老家伙所言甚有道理,分析得深中肯綮,这趟碧水山庄算没白来。只是厉郎虽被人救,不知伤势如何,功夫是否会有大碍,不知何时再能见到他。他若没死,以他纯厚的功力要化除体毒也是不难,定是苏醒后从北坡下山去了,既能走下山去,伤势定然无甚大恙,他武功如此高强,他师父更要厉害,想除毒疗伤,那是再易不过。厉郎定是想等到功力恢复后再来找我的。”越想越是激动欢喜,仿佛过去的悲暗已渐消失,未来是失而复得,阳光一片的霞辉。此时她两眼顿发异彩,难按内心的欢颤,昏然地吁声问道:“雷庄主刚才是问什么……” 众人见她这等形态,早已料中那人定是她丈夫,只是这女子性情高傲,爱给自己脸上涂金,明明是满脸麻子的中青年汉子,却说是个英俊潇洒的翩翩少年。 雷海彪笑道:“在下刚才是说那人的武功较令夫君如何,你可认识那位高手?” 阮金凤每次听他说这“令夫君”三字时,均感心中甜蜜无限,又听他也大赞厉之华的武功,更听得愈加欢喜难禁。暗想厉之华即使真的死了,我阮金凤的面子也是光彩之极。思罢,故作凄然喟道:“唉,今日大伙也非外人。说真的,那位麻脸人便是拙夫君。沈教主执教的头一天,他才远归而来,我俩只欢聚了一夜,他次日也想随我同去悬天峰,我当时没让他去,又糊涂地在晚筵中给他酒杯里放些药物,可让他功力暂失十几天。没料我庸人自误,害了他命。我那药物换作常人来,非十天半月可解不行,功力再高些的,也要四五日,不想他竟能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驱除药力,恢复了功力。他待我走后,便易容改貌,点倒我十几个武功不弱的门人,又不知用何法遁出。我恐怕他年少气盛,外出后会多树强敌,故差数百门人在楼下伺候,不料这些废物直守到晚饭时才发觉他早已脱身。他大战人妖时,许多人皆看不出他的武功来历,不过他也曾说过自己无门无派。袁左使瞧他的功夫略近少林派,而他的武功又超出少林寺‘智’字辈的高僧,把少林功夫潜化成另一种功夫,比少林的内家功夫更强得要多。袁左使说空远神僧不可能秘授于他,再说他也不会把正宗的少林功夫给变得面目全非,他的功夫和智光方丈相比,其内功较他还要刚猛,根本不系僧家所习的内功路子。总之,少林寺绝难培琢出这般年纪的武功高手来。袁左使说他自己见识过空远和两位教主的武功,唯独没见识过公孙泰的武功。公孙泰早年曾与空远和尚参悟过般若功和无相禅功,尽得其法,其乃一代武学奇匠,将这两项功法演变于其它功法,脱超般若与无相两功。也就是说,他极有可能是公孙泰的徒弟。”又叹口气接道:“不知他身中毒掌,又从万丈高峰上跌落,会不会有何不测,但愿他吉人天相,能逢凶化吉。” 雷海彪与屈大武道:“公孙泰退隐江湖数十年,在此期间,**出如此武功高强的徒弟出来,亦非难事。阮掌门说令夫君年纪才十八、九岁,公孙泰一生没收过徒弟,暮年时能有个传人,也属常情。只是这等年纪便身负上乘功夫,的确使人有些难以置信。” 阮金凤道:“花羽令主池美矜等人是见过他的真实相貌和武功的。” 雷海彪等人笑道:“阮掌门有这等夫君,着实可喜可贺,我们大伙同敬你三杯!” 阮金凤此时心情已欢畅了许多,悦道:“诸位不必客气,我酒量原也不大,自从厉公子走后,我也很少喝酒,不似别人悲酸时总要借酒消愁,今天我们六人就同干两杯罢。” 忽耳蒙得显得有些无趣,也只好端起酒杯与众人一起干了。 厉之华暗想:“本人名号已威,此刻却身为酒仆,这要突然地揭下面具来,示其本相,不知这场面会如何,忒地戏剧。”又听得他们谈到自己和师父时,也不禁暗赞这几人颇具些见识。 忽耳蒙得原觉她不曾婚配,此刻不禁有些惆怅,但时间长些,也就不再去想,好是对她接触时间甚短,情不甚深。 几人且饮且谈,天色不觉渐黑,桌上的酒菜已摆得满满,无一样不是珍味佳馐,新菜仍鱼贯端至,桌上已无法再放,只好抽去一些,择郅珍至稀之品置入。 厉之华本想再听取什么,见人家对敏感的话题皆只字不提,也就无可奈何,唯侍壶而立。 刁玉妹道:“三位不知何时前往本教?” 尉楚平道:“明日一早便赶赴谒见沈教主。” 阮金凤道:“明日我们也回去。” 雷海彪道:“几位早晚不来一次,在鄙庄多住几日再去也不迟。” 屈大武道:“今后有的是时间,来打扰雷兄的时候多着呢。” 雷海彪笑道:“好说,好说,大伙都是自家人,只要各位不弃,在下还巴不得的呢。” 听阮金凤明日也回去,厉之华心中暗喜,又不免有些惆怅。 酒席散后,厉之华回到自己房间不久,便听荷香在门外道:“吴公子,吴公子。”厉之华急忙开门,问道:“荷香姑娘有啥事叫我?” 荷香道:“你可吃了饭?” 厉之华听她一问,顿觉此刻饥肠漉漉。笑骂道:“那个姓刁的臭婆娘拽我去给他们倒酒,如今两眼却是酒足饭饱了。阮金凤那个死丫头听说她那厉郎没死,欢天喜地,也没把我这个眼前人当一回事。他们即便让我一起吃喝,我也赚脏,才不去吃他们剩下的残杯冷炙呢。” 荷香笑啐道:“你现在是什么人物了,乃皇上身边的宠臣,自然不愿去吃别人剩下的东西。”又笑道:“吴公公如不嫌弃,下官请你来用晚饭。” 厉之华大喜。 须臾,荷香端来一小锅香米粥和许些果子、油饼以及麻辣肉片和芝麻荷蛋等小菜。见这些糕点菜食做得精细考究,有的还热腾腾地香味扑鼻。厉之华食欲难禁,不禁馋涎欲滴。 荷香羞道:“我已吃过了。这些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几样,那时都是我娘做的,她做得更要好吃,我只是学做试试,不知你是否爱吃。” 厉之华笑道:“别说这几样色味香全,就是你亲手做些石果土饼端上来,我吃得也感香甜无比。” 荷香闻言,粉脸臊得通红。 厉之华见她受窘,暗怪自己刚才那话说得有些儇薄,荷香此女柔善贤淑,又对己有恩,有半分亵渎与她都不可。接又说道:“你待我这么好,我真不知今后怎生来报答你。” 荷香道:“你老说这话做甚?赶快吃吧,我回房帮你去煎药。” 厉之华道:“怎敢再有劳你,我现在已和常人一般,自己也能煎药。” 荷香道:“你吃了饭以后,药也煎好了,若煎了药再来吃饭,药就凉了,草药不似其它食物,不可上炉重热的。”说过,带门出了房去。 厉之华着实饥饿,三下五除二,吃得净光。稍后,荷香已把药煎好端来。药罢,厉之华道:“我在此一二十日了,承蒙姑娘恩待,我只知你的名字,却不知你姓什么。” 荷香微微一笑,道:“我姓满,名字就叫满荷香。” 厉之华道:“荷香姑娘原来姓满。你为何来碧水山庄?” 荷香闻言,神情哀婉,凄然道:“我九岁时,被人拐骗这里。原来我有一个哥哥,比我大三岁,可他十岁时生病死了,我家为给哥哥治病,家资殆尽,生活凄淡。爹爹为了还债,只好远出去做生意,做了两次赚有许多钱,把外债也都还清了。我爹一次借了许多钱准备大干一场,不料一去好几年,音讯皆无,我娘成日悲哭,双眼已盲,第二年因久悲成疾而故。我那时很小,还不甚懂事,有一次上山割草时,遇有一人,那人问我一些话后,便说带我去见爹爹。我高兴地随他一直走了许多天,中间也坐过一日船,才来到这里。我只觉爹爹在此,哪曾料那人已把我卖在此处为婢。我想偷偷逃走,可我早就忘了回家的道,即使让我回去,我也摸不到家,唯知我们那村名叫萍头寨,这里的人都不清楚萍头寨是在何处。不过时间一长,我也不太想家了,何况家中已没了亲人。”说完,滴落几行眼泪,取帕去拭。 他见她命途悲舛,亦不禁为之伤感。柔声慰道:“满姑娘不必忧伤,虽说你家小姐脾气古怪些,但对你还算尚可。若一个茕茕孤女守在家里,日子也是难熬得很。” 荷香拭净了泪痕,说道:“我的脾性不比其他人灵动,只是伺候小姐时间久些,摸清了她的性子,还算勉强过得去。我真羡慕那些有父母在身边的人。” 厉之华道:“令堂虽已不在,令尊也难断定不在人世,也许是他想在外多嫌些钱回来,亦未尝不是。” 荷香悝然道:“那有在外两三年不回家的?只怕发生甚么不测。” 正文 121、功亏一篑 厉之华问道:“令尊名讳如何称呼?” 荷香道:“我那时幼小,记不清我爹爹的名字,唯记得他手背长有一颗大黑记。他如真的还健世上,该有多好,就不知他是否能到这里来寻我。” 厉之华安慰她道:“你现在离家十几年,想必令尊已经早就回来,正于四处寻你,也是难说。假如以后我能出去,也帮你留意一下手有黑记的人。” 荷香怆然苦笑道:“那就先谢吴公子。时辰已经不早,我要回房去了,你也尽快休息罢。” 厉之华也知到了人定时分,又恐别人见到他俩不雅,只得称谢送离。 厉之华呆在房里,悲叹了一阵,然后上床调息运气,试驱体毒。想到近期命途多蹇,遭创大变,不免心里浮躁起来。这一心神不合,蓦地体内气血紊突,经脉乱跳,只感天眩地晃,呼吸沉闷,浑身欲要爆裂一般,惊得一身凉汗,赶忙收功敛气,躺回床上,静心稳神。不到半刻,气血方逐渐通顺起来。 暗自悲想:“如此一个死气活样的废人,即便能多活几年,又有何意?不如趁天黑无人,悄悄翻墙逃走,能不能走得出去,暂切莫论,若有一线希望回到师父那里,以师父他老人家的见识和功力,驱除体毒,亦非难事,总比在此待命要强,只是自己逃后,就怕牵累了荷香。”想了好久,突生一计,暗忖:“只有如此,方不会亴疑她。”想得一时兴奋,便下得床来,去外间取了笔纸,快笔写道:“荷香姑娘,在下于此二十余日,蒙你照料,恩重如山,吾没齿难忘。居此多时,甚挂家中,在下趁月黑之时,众熟睡之机,不辞作别也。祈谅。” 写毕,灭了蜡烛,轻轻打开房门,游目四处,见无甚动静,便关了门,然后轻步走近荷香的房门口,把她房门给上了锁,听荷香在房内酣然沉睡,不曾发觉,遂颤惊惊地向北隐去。 他在庄中住有数月,虽没尽处走遍,但也大致摸得清楚。知道园门经常关闭,况该处亦有人看守,唯北端有道矮墙可攀。厉之华心惊胆跳地左环右顾,一路若猾猴猫。到了北墙,见近处花密草深,难视透澈,才松了口气,便放松小解。片刻解毕,紧了紧腰巾,左腿踏树,右腿踏墙,翻身抱墙欲上,蓦地两腿一紧,难以上跨,不由心中大骇,转头去瞧,只见墙下黑朦朦地站有两人,其中一人正牢牢抱住自己的双腿,这一下悚得他差点跳出心来。 只听那抱腿之人恨声冷笑道:“我道是甚么狗蟊贼,原来是吴公公。吴公公这泡尿撒得倒有眼光,浇老娘一头猫臊。你也恶到末了,这可是冤有头,债有主。嘿嘿嘿嘿。”说着,两膀用力,“扑嗵”一声,把他从墙上给拖了下来。随后二人齐上,不容分说,劈头盖脸地狠揍起来。 这两人不是别者,一个是郝福家的婆娘,另个是曾被厉之华在雷碧洁楼上打过一巴掌的妇人。这夜是贾嫂、倪二家的和她俩四人守夜。因贾嫂和郝福家的不和,恐二人在一起会再厮骂。故此,四人分成两组。贾嫂和倪二家的负责东南两片,她两人则巡守西北两片。二人在西门的房里喝茶聊天,连喝了四碗,稍后不久,均感小急,便出屋寻到北墙隐蔽处小解。两人解罢,刚提裤子欲离,郝福家的突发现从南首鬼鬼崇崇走过一个人来。二人暗是惧异,忙系紧了腰带,蹲藏在一株花树后窥视,见那人却向自己处行来,更是心惊。唯觉在此小解,定被那人发现来抓自己的,心想小姐若知道有人在花园里解手,非打一二十大板不可。 见来者走近,吓得低下头,连气也不敢大喘。这婆娘见半天没动静,刚慢慢抬头去看,忽感满脸温烫,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知来者施放何物,差点骇出声来,忙又低下头去。只感那温烫之物浸发灌颈,一股的尿臊味,犹如洗头一般,这招亦称作“醍醐灌顶”,好为淋畅。这妇人唯暗自大骂,却不敢出声,想这撒尿之人必是男子,这院除吴麻子是个男的,更无其他男子在内。稍顷,见那人小解过后去叉树攀墙。看其身形,果是吴麻子,想这吴麻子定是要越墙逃身的。二人此刻是又怒又喜,候他抱墙欲上时,这妇人则快步奔上,紧紧地把他两腿抱住。 她两人拳脚犹如两点,凶狠得要命,在他身上一阵好打。厉之华爬起身去逃,郝福家的早已出腿去绊,这一下猝不得预,复被绊跌。这两个婆娘均着过他的道,对其恨之入骨,今日得理不让,抢将上去,是又撕又咬,如两条疯狗似的。厉之华左肩被郝福家的咬得大痛,头发又被那妇人拽住不放,心中怒起,右拳突击那妇人咽喉,打得她扭脖不止,然后右臂左划,托住郝福家的下巴,身子一转,向怀中一带,右腿扫出,亦把她撂倒在地,狠地照脸猛跺两脚。见那妇人疼得正自扭脖**,奔上去当胸又是一脚,把她踹倒在地,然后改向南逃奔。 郝福家的被他跺得满脸是血,挥袖擦了擦眼,见他向南逃奔,忙舍下那妇人,向南追去。边追边喊:“快来人抓贼,快来人抓贼呀──” 斯时天黑人静,这几声大喊,声传甚远,各处均闻得叫声。须臾,各院人声如沸,火把通明,一众庄丁武仆迅极赶至。厉之华惊得四处乱闯,暗道这祸可惹大了,干脆朝自己的住所奔去。没奔出几步,忽见左侧闪出一人,那人身法甚捷,把他拦住后,身形欺近,左掌迎面击出,右腿同时扫出。这人招法虽是敏迅,但厉之华看来,简直太是稀松平常。当下躬身出掌反击对方前胸,左脚亦同时跷起后划,把对方的后扫之腿抵住。那人见自己才出一招就被受制,人家的双掌又齐胸推来,立即身形左闪,右掌迅击对方的头部。 厉之华早料此招,左掌收回,手臂斜抬反转,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力架住后又接着缠绕,就力一掌,击中了对方右胸。他若有一成功力,这一就势推出的左掌,亦可轻松地把对方震毙。可他功力尽消,虽击中了人家,也无半分威力,只感掌击处柔滑饱满,如中棉团。心中大讶,仔细去瞧,与自己交手之人原是雷碧洁。暗道:“刚才那掌打中她的胸脯,她定会羞怒,这妖女非视我为轻薄之徒不可。看来此命将尽,索性拼它一命,也解解素日之恨。”想罢,左膀用力挟住其臂,右拳反击其肘,势欲将她的肘骨击折。 雷碧洁见对方招式怪异,一招之间便败了自己,不由又羞又骇,又见此人不是别者,乃是厉之华,心里更感惊异。发觉他的招式虽是诡异,但劲力如常,不能伤人,妙则妙在对方算招准确,招招能领先克敌。当下抽回左臂,一招“卷枝摘李”,去反抓对方咽喉,又欺敌方功力皆无,拚着挨他一记绵拳,右掌运功拍下,想把对方击晕就地。厉之华见她迅掌下击,将头一偏,食指早已竖起,待点她掌上的劳宫穴。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突地醒悟,暗想自己功力已失,如何封得住人家穴道?疾忙收指变拳,去拦击她的手腕。 两人打有五六招,厉之华已是气喘嘘嘘,手脚也渐渐麻软迟缓。雷碧洁变掌为爪,垂手扣住了他的左腕,左手骈指戳出,点中他几个穴位,随即一腿,将他踢倒在地,紧接又补点两穴。 这时,群婆众妇已经赶来,见雷碧洁把他擒住,连忙取了绳子将厉之华紧紧捆了。 雷碧洁向两个婆子道:“你俩快去向老爷和少爷说,不必来帮,贼人已被拿下了。”两婆闻命。刚走不远,但见雷海彪父子三人带领一众庄丁赶来,刁玉妹也随之赶至。 雷碧洁见有许多人拥入自己的绣院,心中不快,见师父也在内,便不敢发怒,唯道:“多谢爹爹和师父关心,扰了您们休息,真是不该。也不是甚么贼人,已被我擒住了,料也走不了。他只是得了夜游症,被两个瞎婆子撞见,以为是贼人,才大呼小叫的,请爹爹和师父回去休息罢。” 刁玉妹问道:“这人系谁个?” 雷碧洁道:“是做戏的吴麻子,好有梦游惯举。” 雷海彪等人听了,才放下心来,又问道:“这人怎地到你院里来?” 雷碧洁忙答道:“今晚大伙酒罢,均无事做,便让几人扮扮戏耍,可他需最后出场,便先睡一觉,养足精神,不料惯病复发,遂此。” 雷海彪闻后怒道:“你不练武功,又不学针习绣,成天尽搞这等闲情,荒了艺业,费煞你师父的苦心,实该重打。今姑且饶你一次,若下次再发现类举,定当重责。都给我回去!”然后又,向刁玉妹歉然一笑道:“这丫头忒不成器,扰了你和阮掌门等客人休息,在下过意不去,还望刁香主替在下向阮掌门致歉。” 刁玉妹道:“不必客气。等明早我会来考较碧洁的武功,若她武功真有些长进,偶时玩耍一阵也不妨的。”雷海彪谢道:“有劳刁香主。” 雷碧洁向几个婆子吩咐道:“快把这小子关押起来,待明日候审。”众婆唯唯领命。 雷海彪又训斥了两句,方领着众人退去不题。 正文 122、牵连荷香 且说荷香正睡得朦朦胧胧,忽闻有人大喊抓贼,忙地点灯,穿衣下床去开门,一拽房门不开,不知被谁在外给反锁了,只好推窗向外去看。见满院灯火通亮,稠人广集,听说贼人已被拿住,这才放下心来。暗想厉之华睡得倒沉,这么大闹,竟没被吵醒,若醒了起来,也好叫他来帮自己把门打开。 正感好奇,只见院内众人已散,便又关了窗户,准备脱衣再睡。刚躺下不久,便听得自己房外有许多人走近,随后房门被推。荷香大惊,问道:“是谁?”只听门外冷声道:“外面诸人都去抓贼,你倒睡得香甜,还不打开门看看,可少了甚么东西。” 荷香闻后大惊,听请门外说话之人是雷碧洁,连忙又披衣下床,燃了蜡烛,说道:“我没法出去,门不知是谁在外给反锁了。” 雷碧洁怒道:“连门被人家反锁都不知,还看守什么人,若被人把你抬走,你也定是难知。” 又听柳儿冷笑道:“哼,这戏做得到妙,‘瞒天过海’之计,却瞒不了皇上和我。”荷香闻言不解。这时,门锁被砸开,雷碧洁与柳儿等人怒冲冲进得房来。 她见雷碧洁满脸怒容,恶柳儿又一副兴灾乐祸的形态,登感懵然,暗想不妙,必中别人诡计。 雷碧洁进门气问道:“你可知贼人系哪个?” 荷香讶道:“奴婢不知。我闻到有人大喊拿贼,便穿衣去开门,门却被人反锁,我从窗户看到老爷等人均在院里,贼人已经擒住,我才关窗再睡,奴婢实不知那贼人是谁。”心里也暗道:“小姐方才说我还看守什么人,难道这贼人是吴相公不成?他又怎会做贼?与我住得最近是他,别人是不会反锁我的,难道他想逃出庄去,恐我发现后不便,或恐连累为我,才把我的门给反锁的?这祸他可闯大了。”想至此,甚为惶恐,浑身的凉汗。 雷碧洁骂道:“当初我准你好生看守他,这几天倒懈了警戒,差点被我爹爹和师父看破,你可知罪!” 荷香骇道:“奴婢知罪。只道他不愁吃穿地在此安度,怎道他会黑夜做贼?” 郝福家的道:“启奏皇上,吴麻子是否偷得东西去,老奴倒未曾发现,只是他曾在花园处小解,溺得姚氏满头皆是,然后他才攀墙外逃。” 雷碧洁大怒问道:“那厮还在花园内小解?” 郝福家的忙道:“正是。姚氏还未曾死,她可作证。” 雷碧洁问:“那你俩怎提前去了花园处埋伏?” 郝福家的见问惊愣,讷讷连声道:“我俩……我俩……我俩是巡……巡到该处时,见他向那奔去,才隐在一株花树后面窥视。巧得紧,吴麻子奔到我们身边,不知好歹地褪裤便撒,才浇了姚氏满头。” 雷碧洁咄道:“北端的花墙处,花密草深,无径无石,不可通,亦不可憩,怎这么巧合你俩先伏那处?敢莫是你俩也去哪里小解,天意地撞见吴麻子,还骗我是巡到那里,难道你想犯个欺君之罪么!” 郝福家的大是惶恐,暗骂自己不留神说走了嘴,只得硬着头皮赖道:“老奴所言句句是实,从不敢欺骗陛下。”又暗想:“只怕她去问姚氏,等她回房后,应立即寻到姚氏,同辞作供。就算她们打着灯笼去查看,我俩也会把这事嫁祸于吴麻子身上。” 雷碧洁吩咐一个丫环道:“你同贾嫂一起去叫姚氏过来。” 那丫环与贾嫂齐声恭道:“是。” 郝福家的闻后,大惊失色,暗惧道:“这下可完了。”虽是惊骇忐忑,但她刁赖成性,打死不认这壶酒钱,仍存一丝侥幸心理。 雷碧洁察颜观色,见她心神不稳,惊惶不定,冷笑道:“若还强嘴不认,那可要功不抵过了。” 郝福家的咬着牙道:“老奴真的不曾在那里小解。” 柳儿笑道:“自然信你,不过等姚氏回来自有分晓。” 雷碧洁又吩咐一个婆子道:“你传我的话,吩咐两人把吴麻子押入后楼,等我亲自候审,明午制罪。” 那婆子喏喏领命去讫。随后又吩咐一人点亮蜡烛,去厉之华所住的房里查看。 众人尽随入了房,把蜡烛放在桌上,雷碧洁见桌上放有一纸,取过看后,暗忖:“难道荷香真的不知吴麻子要逃走?这丫头行事素来不敢欺骗我,也定非看中那小子而生情放他逃跑。” 恶柳儿见她观信后沉然不语,忙问:“皇上可看破甚么端的?” 雷碧洁道:“你瞧瞧。”说着,把那信递向她。 柳儿接过一瞧,轻声冷笑道:“皇上不可慈悯用事,卑职适才说过,这是他俩人耍的‘瞒天过海’的诡谋,故让吴麻子事先写好这字,然后假装有人在外把门给反锁。这样一来,吴麻子可轻身走路,人家又可高枕无忧。追查起来,无需辨解,有此为证,你奈他如何?” 雷碧洁听她揆度得有理,便道:“我其实也早就料中此节,用这等伎俩,亦恁地俗劣些。”向荷香又怒道:“你从何处取回的笔墨与他?需从实给我道出,才免你重刑!” 荷香恨极了柳儿,急出眼泪道:“小姐千万莫信别人的谗言,奴婢随你十年来,你素知我的为人,这笔墨纸砚原就有的,并非奴婢拿来与他使用。” 柳儿恶声道:“我可不似别人假装正经,会暗怀叵测地羊面狼心。这纸笔即使原就有的,你也脱不了干系,不给吴麻子施重刑,你依然是个慈面良人。我早已瞧出你俩暗暗勾结,情不寻常,就凭这点小聪明,皇上和我早就觉察到了,只是想给你俩一个弃恶转善的机会。不期仍是执迷不悟。哼!你也该收场了。” 荷香羞愤之极,怒道:“你……你……,你成日诲淫诲盗,把小姐都唆引坏了,以后若惹出甚么祸事,你死也难赎罪愆。善有善终,恶有恶终,行凶作恶,必遭天报!” 柳儿恶声道:“你!你竟敢……” 一言未了,雷碧洁反手一掌,“啪”地一声打在荷香的脸上,怒声斥骂:“好胆大的东西,跟谁说话这般凶恶?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岂让你这个死丫头来教?你说哪个行凶作恶,必遭天报?我瞧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柳儿对我诲淫诲盗,她配么!” 荷香见她好歹难知,不辩泾渭,心中悲苦,流泪道:“奴婢从未有过欺主之心,小姐若看出我是个羊面狼心之人,干脆就把我杀了,或是赶我出庄,奴婢不敢怨言。” 雷碧洁冷声笑道:“不要把自己看得太过忠贤义然,杀你赶你,并不是我不敢,明日我自会处置。我瞧不发狠心,你们这些人倒不畏服。你是否冤枉,在吴麻子死之前,定会水落石出。” 说不了,只见一个丫环慌张奔来,喘声叫道:“小姐,小……皇上,不好了……” 雷碧洁喝道:“慌甚么,又非死了人,有鬼掐你?!” 那丫环这才定了定神,抹了抹汗道:“姚……姚氏死了,嘴里还流有许多血。” 雷碧洁闻言大惊,其余众人更是惊骇。雷碧洁问道:“怎么死的?” 那丫环道:“奴婢不知。听贾嫂说,好象是被人打死的。” 雷碧洁听后大讶,暗忖道:“肯定是吴麻子击毙了姚氏,打伤了郝福家的。可我与他手交时,他只不过招式怪异奇特,可功力一点没有,若能毙伤两人,何必爬墙而逃?又怎会返回院里?那墙高不过八尺,练武之人,跃身可过,以吴麻子的那点功力,能毙伤两人,不太可能。” 郝福家的听说姚氏已死,心里又惊又喜。惊不必说,喜的是自己在花园小解之罪可以死无对帐。忙道:“启奏万岁……”一言未半,雷碧洁啪地一巴掌,把她打得滚倒在地,骂道:“甚么万岁、小姐的,有屁快放!此事你也走不了干系。” 郝婆闻声悚惧,捂着半肿的脸,爬起身来,哆嗦道:“姚氏乃吴麻子所杀,不……不关老奴。” 雷碧洁道:“那你为何早不说出?” 郝福家的战战兢兢道:“我原也不知姚氏被他打死,那厮不知啥时学得两手拳片子,一拳就把姚氏打得没有声响,我也被他打伤。见他逃走,我当时无暇去顾姚氏,便起身去追喊。春莲姑娘若不说,我还不知姚氏已经死了呢。” 雷碧洁向那丫环春莲道:“如今贾嫂何在?” 春莲道:“还在北墙看着。”又问道:“还有谁知道姚氏死了?” 答道:“除了贾嫂和咱们这屋的人知道以外,谁也不知,就连吴麻子自己也不知道。” 雷碧洁又命道:“你快去让贾嫂把姚氏背来,让我查看一下死因,千万别让其他人看见。” 春莲去了不久,但见贾嫂已把姚氏的尸身扛来,向地下重重一撂,骂道:“还死娼妇怪沉,压得我难走,还浑身的猫尿味。”说完,刚去拍打一下衣服,只见雷碧洁蓦地欺近,啪啪两巴掌,又把贾嫂打得嘴角流血不止,气得骂道:“该死的老货,你吃错啥药这般地声响?” 贾嫂被打得摸不着头恼,懵道:“我,我……我……”雷碧洁眼一瞪,低声怒道:“你甚么?”吓得贾嫂低头不语。 正文 123、荷香救君 雷碧洁见姚氏口角血迹未干,查看了全身,也没发现有致命的创痕,见她脸色青黄,显是气闷窒息而亡,一触喉节,果然咽喉已被打断。心想定是姚氏不留神,才被吴麻子一拳击中要害,此处最弱,无需用上功力,也可致人死命,这吴麻子看似甚懂拳理。 当时厉之华被二人打得怒极,也非故意想打死姚氏,只是情急中猛击一拳,想脱开身而已,他也难想到姚氏会被自己一拳打死。除非内功深湛之士可运功护喉,那也是有备于先。否则,功力再高之人,也不能每次均护喉迎敌。武学中就有云:上打喉,下打阴,中间要打背当心。斯三处有天突、命门及会阴等几处要穴,学武之人皆知此理,轻易不会露此破绽而由敌方所乘。 雷碧洁道:“她是被一拳击断喉节而死的,这事甚难处置,只有让吴麻子抵命方了。” 柳儿道:“奴婢有一言,该当说与小姐一人听。” 雷碧洁对此事也难委决,又素知柳儿有些歪才,说道:“且言来。” 柳儿走近,贴耳言了几句。雷碧洁闻听大喜,笑道:“果妙。不亏我宠你一番。不过这计需向大伙明说,那才是百无罅漏,天衣无缝。” 柳儿此时得宠,更将盛傲,说道:“当然需向这些瘟婆子、死丫头说的,这策精劣如何,得让您先判鉴,奴婢怎敢自作聪明地胡乱施为?” 雷碧洁道:“快些说出,让她们知道。” 柳儿得意之极,拉着调向众人道:“这事非比寻常,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大伙皆脱不了干系。小姐心肠慈悯,让我安排这事,可保你们无恙。今夜趁天黑无人之机,由贾嫂带三人先去西山挖坑,然后由许宝花大将军助胆,带两人把姚氏背去西山偷偷埋了。需小心谨慎行事,不可被人碰见。明日等阮堂主和刁香主走后,再提审吴麻子,问他逃身之故,而后再把他干掉,或掩埋,或丢入兽园。你们只说姚氏见做戏的吴麻子生得俊洒,两人早有奸情,偷偷私奔而逃,她丈夫定是有苦难言,自认倒霉。一来也可为死去的姚氏报仇,二来大家均落个平安无事,也无需向姚氏全家出银赈难。谁若敢把详情透露出半句,本相不说,狗辈亦自知。” 群母听了,俱齐声赞道:“吾皇实是慈悯胜佛,英明智断。左丞相妙策揽众,使人感服。这均是为我等着想,哪个敢作死向外宣其详情?皇上和相娘放心尽是。” 荷香闻后恐颤,暗想这柳儿也恶到尽了,她一天不死,此处便无法安宁,料是甚么虎狼獍虺等恶兽毒虫投胎转世,下出此等兽女来为虎作伥,荼毒人间。 雷碧洁道:“等明日吴麻子死后,你们方可向外说出,不许事前说将出来。”又向荷香和郝福家的怒道:“这事均系你俩所造,难以推卸。这糟婆子尚还有点功绩,特别是你!明早我还有事,今夜就不再处置你了,你今夜需好好琢磨琢磨,明日给我从实道出。不然,家法无情!”说完,伸指在荷香的额上狠狠戳了一下。然后吩咐了贾嫂等人从兽园出去挖坑,又留下许宝花和其他两人在屋内等着。安置就绪,方领着众人离去。 许宝花道:“我说荷香姑娘,也别死钻牛角尖了,明天还是向小姐实话实说,免得受罪吃苦,为一个奇丑无比的麻脸汉子开脱,也忒不值得,就凭你这副标志模样,什么样的大男人还不好找?你也恁地眼拙。” 荷香羞愤道:“你,你说些甚么?我岂是那种人!” 许宝花道:“好,好,不说了,我不与你争吵。我可是好心善意地为你,你不领情,那就算了。” 不多时,从外走进一个婆子,向许宝花恭声道:“许姐,我们把坑掘好了。” 许宝花道:“这么快,挖得可深?” 那婆子道:“巧得很,正好有个荒坟,上面有一大窟窿,扒开一瞧,棺木早已败朽,殓物枯残,贾嫂说把姚氏填入最当,这样一来,谁也难知荒坟里埋有新尸,也免了旁人见有新坟而生疑窦。” 许宝花喜道:“这娼妇倒有妙法偷懒。”又叫:“小的们,扛尸走路。”只见一个婆子扛起姚氏的尸身,随许宝花等人屁后急去。 荷香见那桌上写的信笺,便拿起看了一遍,不由悲叹连声。正自伤心,忽地一阵凉风袭来,房门吱呀一声,烛火随之澌灭,四处是阴黑一片。荷香登时吓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啊”地失声惊呼,昏倒在地。 厉之华被押到后楼的一间房里关锁着,见房内有两张床,铺盖皆无,一盏豆灯忽明忽暗,墙上挂有几条铁链和脚铐等缚具外,更无他设,满屋的潮湿腥霉气味,剧增阴森恐凉之景。 心中悲道:“不料我厉之华竟落入这步田地,不但没走成,还连累了荷香,不知雷碧洁会怎生处置她,柳儿与她素日不和,若在一旁再落井下石,添柴泼油,荷香更要受苦。这位荷香姑娘却和朱淑真、姞楚楚两人性情相若,均一类的温善柔贤,稍有不同的是……”想到荷香与朱、姞 二女时,其殊区之处亦难说清。总想若是她俩与荷香易而处之,是否也会如荷香一般来对待自己,又想自己假如没戴有人皮面具,雷碧洁与柳儿是否仍会如此来虐待耍弄自己。也想到阮金凤对己深痴一片情,此刻她却是牙床云衾,美梦飘忽,而自己却是萧墙环堵,对影凄凉。虽是两人曾经相对,但不敢相认。 思东想西,悲天怨地,索性不再多想,去听天由命。没过甚久,便倚在壁隅处昏然睡去。 亦不知睡有多时,忽听屋门被人打开。惊地睁眼去看,只见一个婆子打着灯笼推门进来,其后又跟有一人。他见那后面之人正是荷香,心里大惊,暗道:“苦也,我之罪孽,累她也被关入牢里了。” 正当恧仄不迭,却听那婆子打着哈哈,揉了揉惺忪的两眼,蒙蒙胧胧地说道:“小姐让人传话来,不说是明日再审问制罪的么?这深更半夜的咋个审法?” 荷香道:“别多声。”然后凑耳轻声道:“幼时听说寇相爷亲审太师潘洪,就是在夜间,扮些牛头马面,阴鬼蛇神,无论何等硬汉,一入那场,骇得把前世今生的作为尽哕得一渣不剩。这可是小姐与柳儿的妙计,不可让他听了去。否则,你我可吃不消。” 那婆子闻听此言,“哦”地一声叹道:“真神策略也。古计今用,定能决胜千里。只怕这等妙策唯寇相爷和小姐两人能想出来。啧啧啧,甚么脑筋可虑及?” 荷香道:“小姐的师父明日不走,唯今夜变法突审,若缓了时间,姚氏那边可无法搪塞。” 说罢,走到厉之华近前。厉之华见她走来,不似被关押入牢的模态,登放心来,说道:“荷香姑娘……” 荷香忙地向他眨眼递色,说道:“你已把姚氏打死了,她的鬼魂不曾散却,聚成了鬼气要来索命,扰得诸人无法安眠,需你去向那鬼魂说清,实话实说,方无命忧。不然,那鬼魂定来此索你。” 厉之华何等聪明,一听便知其意,心里大为感激,故道:“不去,我骇怕。” 荷香急道:“你不去,那鬼定来这里寻你,你到那里实话实说,才能保全性命。”说完,把他拉了起来。 那婆子走来,向荷香轻声道:“是否给他松了绑?” 荷香故装郑重其事地微声道:“不可。免他到时吓破了魂,会乱跑乱叫。” 厉之华见她神情慌乱,焦急甚是,也恐那婆子识破假象,就说道:“假若那鬼魂索我,你们可要救我性命。” 荷香忙道:“那当然。”说罢,回头冲那婆子一笑。那婆子竟不知好歹地也暗暗作笑,还向荷香打了个鬼脸,意思是说这吴麻子终于被骗得愿去了。 荷香拉着他走出楼口,又回身向那婆子道:“你们两个任那别去,过后需还送来。到那时,我的冤情也可消解了。” 那婆点头应是,催道:“别让小姐等急了,快些去罢。” 荷香大喜大愧,心一横,拽着厉之华急步便走。走出十余丈远,回头见那两个婆子早已入楼,四周更暗无一人,这才心头怦怦狂跳起来。颤道:“吴公子,我俩今日可犯了死罪,赶快逃命,若迟了可来不及了。” 厉之华感动得热泪迎眶,说道:“你为何甘冒风险前来救我?” 荷香道:“别再说这些无用的话了,快走,快走。” 厉之华道:“这里夜巡者甚众,我们从何处可逃?” 荷香拽着他边走边说:“我们也从兽园穿过。” 厉之华道:“我的双臂被缚,最好帮我解开。”荷香打从衣内掏出一把剪刀,喀嚓两下,把他身上的绳索给剪断,扔进花丛里。 正文 124、逃出虎穴 二人伏花隐草地躬身猫行,唯绊草踩叶之声外,便能听到对方怦怦的心跳声。荷香悚道:“吴公子,我,我只感小腹发麻……” 厉之华道:“不打紧,若真的走不脱,最多我们俩被她带走,也不能死在这里。”荷香闻言不解,但处于这凶险之境,也无心思去问究竟。 厉之华心想今夜二人若逃不出去,定会被雷碧洁和柳儿等众打死。若真会如此,也只有示出真相,由阮金凤把自己和荷香带走。又一想:“雷碧洁假如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说不定更会把自己杀了。她怎敢把我交与阮金凤?我若向阮金凤诉说诸苦,她岂是饶人之手?”想罢,不禁一股凉汗在背上涔涔而冒。 两人心惊胆跳地行没多时,已然至了兽园的铁栅门口。一看铁门被锁,厉之华道:“你先踩在我的肩上,等我站起时,再用脚登住大铁锁,跨腿翻过,尔后双手拉着铁栅,慢慢滑下去。”说完,便蹲下身去,让她踩上来。 荷香也顾不了其它,说道:“吴公子,对不起了。” 厉之华微微一笑道:“这句话应该我来说,快点上来吧。” 荷香又羞又恐,连踩好几次,才算抖抖地站稳。厉之华用力站起,荷香的右脚踩住了铁锁,抬左腿上跨,搭在了铁栅上,紧跟着右腿也跨了上去,然后抓着铁栅滑下。 见她已越了铁栅,自己身子猛地向上一纵,双手疾探,紧紧地抓住栅条,抬起右脚,牢牢地勾住大铁锁,两手用力,交替上抓,右脚踩稳后,亦随荷香之法,翻身下得门来。 两脚刚一落地,只听身后不远一声兽吼,紧接着,群獒狂吠。那头恶豹从一棵粗大的树上窜落下来,直扑二人。 厉之华剧恐之极,暗自悲叹:“完了,这才是真正的没了活命,步入年可百之后尘矣。”惨声说道:“荷香姑娘,今日我俩认命罢了。” 荷香急道:“快走,这些畜生伤不了我们,不必惊慌,就怕它们的吼叫声把其他人吵醒,那时才叫认命呢。”说不了,那豹已扑近而来。厉之华骇得惊心悼胆,只道是荷香吓得说了句浑话。暗想别说阮金凤难救自己二人,无论换谁,此刻也难出手救得。 却听荷香叫道:“花老大,花将军,是我,是我,快退下,快退下。”那豹子甚通灵性,听得言声,急刹奔速,直至荷香腿边才算停稳。荷香拍了拍豹头,道:“快率你的部将南去,快去,快去。”刚言至此,群獒也如狂风般卷来。荷香急得又道:“别瞎汪汪,快随花将军南去。”群獒听得是熟人声音,嗷嗷欢叫,抬起前腿向荷香身上乱扑乱搭,吐着长舌直舔。荷香慌忙又拍了拍豹头道:“快率它们南去。”说时,向南一指。那豹子又声大吼,率先奔出。群獒见豹南奔,亦随之而去,霎刻皆无。 这时,只听东面不远处一阵铃响,俄顷间,又有数铃斯应。荷香惊道:“不好了,他们发现兽园有人,我们快跑。”说着,拉着厉之华向西急奔。 厉之华见群兽扑来,早已吓傻,又见群兽不伤自己二人,才悠悠长吁口气,顿时明白过来。荷香与柳儿成日跟随雷碧洁身边,群兽自然认识她俩,视为自己的主人一般。这又听见铃响,有人要来此擒拿自己,复有惊慌,拼命地随她发足西奔。 跑有不远,荷香骇道:“吴公子,你快些逃吧。我、我,我两条腿又麻又沉,只怕走不动了。趁那些凶犬恶兽不在,你别管我,先逃走吧。” 厉之华道:“只要恶兽不来伤咱,我们绝无大难。”边说边搀着她快行。 又行有二十来丈,已近西门,奔至门前,幸喜门没上锁,厉之华依她之言,拔掉门栓,刚把门打开,只听东首足声杂乱,由远而近,飕飕两声,若干翎羽袖箭夹风射到,均射在二人左右不足三尺之处。幸亏是在黑夜,否则必遭攒射之祸。 两人出得庄外,厉之华想寻件硬棍铁条类物把门从外给塞卡住。 荷香道:“别费时了,这门外没有门鼻。” 厉之华搀着她道:“我们应向哪个方位逃去?” 荷香苦道:“哪有隐处?前面百丈处是条宽河,南北两处尽是官道,要穿过河去,需向南或北走它**里,河狭处,方有一桥西架,可河西岸是处大山,山后亦有一处湖泊,只恐难以逃离。” 厉之华道:“能否逃得出,反正比在此待毙要强得多。南北既有大道,那却断不可行,唯泅水过河西去。” 荷香突地醒悟,忙道:“对,对,我们快向河边去,那有一只小船,是倪二平常捕鱼用的,不知是否还在那里。” 厉之华闻听大喜,二人俱来了精神气力,发足狂奔。奔有五六十丈,便见前面不远处银光一片,粼粼洒洒,如条巨大的宽带一般,南北长卧。 见了河水,更是快奔,只听身后嗡嗡嗖嗖等暗器之声,两人亦无遑去顾,照逃不误。荷香这一阵狂奔,直累得气不供喘,只要绊倒,休想爬起再跑,唯仗着一口气而已。 到了河沿,果然在岸边停有一只小渔船。二人大是欢喜,连滚带抢地冲下岸去。厉之华将她拉起,说道:“快快上船。”荷香滚爬到船上,厉之华两臂用力一推,那船却不前行。立即省然,原那小船已被绳子拴住。 厉之华道:“你带的剪刀呢?”荷香忙向衣内乱掏,叫道:“糟糕,剪刀在路上被跑掉了。”厉之华见船绳拴在一条臂粗的木桩上,两手用力,抓着绳子向上一提,把绳子从木桩上给褪了下来。 这时后面众人业已追近,只听有人叫道:“好哇,柳姑娘果然没有料错,你这荷香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吃里扒外的东西,我看你俩能逃到哪去。快点下水,抓住这对狗男女,小姐重重有赏。”说完,便有六七个婆子冲将下去。 两人听那声音,知是许宝花带人来追拿自己。不等众人冲下,厉之华便将小船推离河岸,荷香赶紧把过双橹力摇。众人下得岸去,那船已驶离河边有两丈多远了。 厉之华见船已离岸,情不禁哈哈大笑。 许宝花亦冷声笑道:“好心思,好心思。不识厉害,还能笑出来,尔等找死也。”说着,掏出两支飞刀,“飕”地打将出去。 荷香在船上慌得发软,虽大力划船,可力不均匀,船行甚慢。厉之华不会划桨,只是坐在船上干着急。只听荷香“啊”地一声大叫,显已受伤。厉之华叫道:“快趴下,快趴下。” 许宝花在岸上嘿嘿笑道:“我瞧你俩能否逃到天边去。老娘刚才甩出的那两支飞刀,可是喂了剧毒的。识相些,赶紧转来,还可保条性命。否则,即逃了出去,亦无半日可活。” 两人闻言大惊,荷香道:“吴公子,我双膀麻得紧,你快来划过。”厉之华听了大骇,暗道那凶婆说得果然不假。不由恨声大骂道:“我操你奶奶的碧水山庄!老子一旦活着离去,日后若不踏平此庄,誓不为人!你这死娼妇、臭婆子,荷香姑娘若今后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死得天下第一惨!” 许宝花嘿嘿笑骂道:“有种,算你有种。若想活着离去,做你的鬼梦去罢。”说着,取出袖箭、铁菩提、金钱镖等杂乱暗器,一股脑地发了出去,也不论是否能够打中。 厉之华见这婆娘的几手暗器功夫倒是不赖,诸多暗器夹杂着嗖嗖风声劲射而至,力道甚足。见荷香早已无力摇橹,瘫卧船头上,惊道:“满姑娘,满姑娘。” 荷香有气无力地说道:“吴,吴公子,我……我划不动船了。” 厉之华道:“你躺下别站起来,我帮你划过。”说完,除下外袍,给她盖上,见她左背插有一支飞刀,迅地拨下。荷香痛得“啊”地一声。厉之华也忘了帮她吸毒,便一头扎进水里。 荷香闻声惊叫:“吴公子,吴……吴公子!” 厉之华浮出水面道:“满姑娘,我在这里,不必惊慌。” 荷香道:“你……你……” 厉之华道:“我不会划船,只会拉船。”然后把小船转个头,抓住绳子,在水中拉着游行。其时已早入初秋,此地不比江南暑长。秋波寒水,季气本就寒凉,这一入水,益发冰冷刺骨。厉之华在水里被激得惊呼两三口气,拚命游拉。 他水性极佳,幸喜无风逆浪,虽没划的快,但也缓行无碍。斯须间,小船驶离东岸十几丈远。后面虽仍有不少暗器打来,可距离已远,也无力道射中,有的失去准头,有的在半途中便落入水里。即使打到,也不过钉在船上,难以再伤到人。 河面东西宽约四五十丈,游有二十来丈时,只感四肢疲软,头晕脑痛。 荷香在船上哭道:“吴公子,你赶紧逃吧,别再管我了。我已做了大逆不道的欺主犯上之罪,死也不冤,而你却不能死的,我即使死在小姐手里,也毫无怨言……”说时,泣不成声。 厉之华喘道:“满姑娘何……何出此言,要死我们就死在一块,要活我们就活在一起。雷碧洁那狗婢不……不分忠奸良善,你是……个贤淑良人,总可与妖兽共穴,与……奸恶为伍?你早就该脱离她们了,理智之……举,何……何错之有?” 正文 125、惺惺相惜 荷香哭道:“可我毕竟做了欺伦违理之错。” 厉之华道:“此情另当……别论,绝不触伦理道德之皮毛,休得仄悔。你伺奉她十几年,业已对得起她了。”说完,又游到船后,推船前行,与她离得近些。 荷香此刻体麻臂酸,感觉头晕脑胀,见他在水中粗喘着游拉,其状之怜,令人悲不忍睹,越瞧越感伤心,不禁泪水横流,又呜声哭泣起来。 好不容易游到西岸,这时天也近明。小船搁浅,厉之华累得精竭力尽,伏在岸边,感觉天眩地转,嗓喉嘶痛,连吐两口鲜血。过阵工夫,才疲累稍退。挣扎着爬起身来,朝船上一瞧,见荷香已昏迷不省,脸色黯黄。走过去连叫两声,毫无知觉。厉之华大惊失色,一搭脉搏,脉冲甚微。见她左背伤处,黑血涔涔,滴染船上。再也不忌其它,连忙把衣衫顺膀撕开,见她背上青紫一片,还仍向四处扩延。心中骇异,忙伸口去吸,毒液入口苦辣,吸有十几口,毒液已无,可那片青紫却依是扩散。厉之华漱了下口,用水把伤口洗净,复去吮吸,又吐了两口黑血,荷香才悠悠醒来,见他弯身在自己身边,难知何为,不禁又“啊”地一声。 厉之华听她醒来,变声叫道:“满姑娘,满姑娘。” 荷香见他满眼泪痕,口唇沾色,当即明白他是在为自己治伤。噙泪道:“我浑身又痛又麻,耳鸣目浊,只怕就要死了。她……她们别追来了,你快点走吧,迟些可来不及……。” 厉之华泪水如倾,亦呜声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都是我害了你,只要我不死,一定遍访天下名医救你。”说着,将她从船上抱起,登上岸来。 岸上是处荒山,山上唯稀疏有些树木,山下黄草丛深,荆棘遍地,无径可寻。厉之华深一脚、浅一脚地抱她力行,一些獾鼠小兽闻有足声,倏现窜跳,俄顷不见。 行到中坡,倚着一棵老槐蹲下歇息,把荷香放在膝上。垂头去看,荷香复昏。悲想:“即便到了山顶,又何有道路可行?若知有这般田地,怎去牵害满姑娘?大不了丢人现眼,堕了师父威名,让阮金凤把自己二人一起带走而已。”又一想,自己已成了这等废料,不知阮金凤还是否会一如既往地钟情自己,也是难说。心念及此,不由悲喟几声,抱起她又行。 到了山顶,已是卯牌时分,极目远眺,直见绵连的黄岭土坡,茫茫的无个尽头,直是一片凄苍萧瑟,触目荒凉。 一阵山风刮来,纷花飘叶,秋雁南飞,愈增悲秋之景。厉之华猛打几个冷战,见左侧不远,有一个洼坑,可遮山风,便走将过去,把荷香放下躺好。 此刻他是精神倦怠,饥寒交迫,恩仇集织,望着荷香昏沉不醒,生死难定,又无法救治,心里更增疚悔。走出凹坑,仰天悲叹,一时泪雨纷落。 见四处无径可通,亦无食可采,俯视西下,但见山壁如削,更有一大泊白水滩卧。暗自悲道:“不谓我厉之华初赌逢输,竟命绝于兹,又殃及了这位柔善的好姑娘陪我在此归命。唉!罪之甚矣……” 正自伤心悲痛,忽闻荷香迷迷昏昏地在叫:“娘,娘……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厉之华见她苏醒,忙奔近前哭叫道:“满姑娘,满姑娘,你可醒来!” 荷香昏迷之中,听耳畔有人在叫,缓睁泪眼,见眼前有一男子,便叫道:“哥,哥,是你吗?” 厉之华悲楚之极,伸袖替她拭净泪水,啜咽道:“你别害怕,有我在你身边。” 荷香神智稍清,睁眼端视了片刻,才道:“是吴公子,我们现……在哪……哪里?可死了么?” 厉之华见她毒发甚深,再也不忍骗她,说道:“我们如今在山顶上,都不会死的。” 荷香道:“吴……吴公子,我好想有……有个哥哥,你……你……” 厉之华双眼噙泪,点了点头,说道:“满姑娘,我,我对不起你。” 荷香微微一笑道:“还说……甚么客气话,我对……对谁皆如此。” 厉之华道:“我,我不姓吴……” 荷香道:“那……那你姓啥?” 厉之华道:“我姓厉,我就是昨日那位阮堂主所说的人,我名叫厉之华,还不曾死。” 荷香啊地惊呼一声,只见他缓缓揭下面具来,示出原貌。 荷香睁大两眼细看,见眼前之人,哪里是个麻脸丑汉?分明是位玉面俊美的少年。心中大为讶愕:“无怪阮金凤等如此人物皆为倾心痴迷,可他却为何这般隐匿不露?”思至此节,好象自己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哇”地一声,吐了一大口血,奋力抬指道:“你……你……”一言未尽,复加昏厥过去。 厉之华骇得摇臂捶胸,又俯口去吸她体毒。过了半响,荷香才又重新醒转,嘤了一声。厉之华道:“你别动,我好把你身上的毒给吸出来。” 荷香道:“不必了。吴……厉公子,我快要死了,你赶快走吧,小姐她们可别来了。” 厉之华见她如此之状,自己对此竟束手无策,爱莫能救,不禁又悲又恨。流泪说道:“满姑娘,别说胡话,我师父他老人家乃是天下武功第一的高手,我把你送到师父那里,他定有办法救你的。”暗又苦想:“此刻已身临绝地,就是路上无敌追杀,自己也难以步行昆仑,还谈甚么其它?”又道:“我们要死就死在一起,我也绝不离去。” 荷香听了此言,心头大恸,泪道:“你这……是何苦?那位阮堂主生……生得好俊……” 厉之华道:“现在别提他人了。” 荷香疑道:“你为何不与她相认?” 厉之华道:“我落得那般场景,怎好羞得相认?那岂非把师父的威名给扫了?我自己不更要无地自容、尴尬之极?” 荷香道:“我本不想逆反世伦,可……小姐愈来愈不晓……不晓人事,又有柳儿助纣为虐,行凶……凶作恶,我其实也不愿再呆那为……为仆为婢,目睹残横。你昨晚把……把姚氏打死,她们让……你偿命,也想制罪与我,只好冒险救你出来,我从未撒过谎……我是否错了?”说罢,泪流不止。厉之华听她说自己真的把姚氏打死,亦大感惊异,暗道那婆子怎如此地不禁打。却听荷香又说道:“你……你年龄有……有多大?” 厉之华道:“我十九岁。 荷香凄然笑道:“你还没我大。” 厉之华道:“那我叫你……叫你姐姐成么?” 荷香微笑道:“我、我倒想……倒想叫你哥哥。” 厉之华悲不自胜,强挤欢颜道:“我倒有个比我年长一岁的妹子了。” 荷香闻言大喜,好似清智了许多,也笑道:“我也有比我年小一岁的哥哥。”又伤然道:“只可惜不是真的,你应是那位阮堂主的哥……”猛感这话说得有些不伦,登感心头狂跳,脸上羞得怒红,连咳了两声,又吐出一口血来。 厉之华见状,知她悔言甚羞,哪顾别的,连忙把她嘴角的血迹擦净。 荷香却突然怒道:“你给我走开,离我……离我,离我远远的!”言罢,又咳血不止。 厉之华自知其意,说道:“我目前只是你的哥哥,谁的哥哥俱不是。” 荷香低声恸泣,厉之华不忍,将她抱了起来,道:“我俩死在一起好么?” 荷香止了哭,许久才微微地含羞一笑,点头不答。 两人相处二十余日来,皆知对方性情柔悯可澈,同为舛命,逐萌情芽。荷香平日里听他谈吐不俗,颇具特立独行之迹象,甚倾其才。厉之华对她除一片感恩外,亦有佳望,只是他感觉自己命不长久,人家对己有恩,总觉那种非份之念,是一种对她的亵渎。 此刻见她虽是满面的青紫,但甚羞之下,却异常地妩媚娇丽。荷香猛地睁开双眼道:“我……我很丑么?” 厉之华见她突转神态,知是回光返照之兆,大为悲痛,强忍泪道:“不不,你是我迄今为止见到最美的姑娘。你不但生得美丽,且心肠更是美丽,非其他女子可及。” 荷香微微笑道:“你别骗我了。我生得极丑,脸上又有一道伤疤。”顿了顿又怆然续道:“那是六年前的事了。有一次庄里来了客人,二少爷醉酒在房,他特让我去给送茶水,不料他欲对我非礼,我吓得大声叫援,无人来救。便不忌别的,张口把他的手指咬伤。他……他恨得当时想用剑杀我。不过他没杀我,却用剑把我的脸给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说以后再见到我时,便不会再有非份的淫邪之念了。” 厉之华听得是勃然恨怒,目裂齿龇,骂道:“此类衣冠禽兽,今后非杀不可!” 荷香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算了,他当时也不曾遂愿,我们还记那些仇怨做甚?百年后岂非均为黄土死灰。” 厉之华见她性情不但柔善,而且又颇刚烈,心中感钦,道:“你待人也忒柔善了。” 荷香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很小的时候,我爹娘就教我许多做人之法。” 厉之华道:“这当然是极好,可对待恶人却不必同情施善。否则便会农夫怜蛇,善始祸终。” 荷香道:“你不是恶人罢?” 厉之华道:“善良之辈视我为好人,奸凶之徒却视我为恶人。” 荷香目露深情,微声道:“这就好,这……这就好……” 此刻见她目光呆散,已气若游丝,而脸色却有一种既热切又乞渴的神情。厉之华心里自明,呜声道:“满姑娘,你,你喜欢我么?” 荷香闻言,浑身一颤,目光随之又焦聚起来。良久,却摇了摇头。 正文 126、绝处逢生 厉之华怃然心酸,见她目泪盈溢,嘴唇欲动,好似要说什么,自己再也难按激情,俯唇去吻干她的泪水。 荷香喃喃道:“你……你真……” 厉之华含泪道:“满姑娘,我……我真地很爱你…… 你……你……怎么啦?” 荷香突地面现红潮,哭道:“我……我不……我不想死,想和……和你在……在一起……” 厉之华悲声道:“我也是。” 荷香横泪道:“你别……骗我。” 厉之华蹲下身来,点了点头。 荷香喘声道:“你吻……吻我好么?” 厉之华心如刀绞,抱着她就唇吸吻。荷香却异常地抬起两臂,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幸福地闭上双眼。 又一阵山风吹过,飘落许许多多的黄叶于身处,有的落在荷香的身上。 斯时,浓云密布,日光惨淡,唯山上籁籁地风卷落叶声和山下湍水涛的浪击声以外,便是两颗一急一弱的心跳声。 厉之华感到她的手臂越来越是无力。突地她一口兰香吹出,双臂随之滑落。可怜芳灵蕙性,渺渺冥冥,竟沸墨涂雪,香消玉殒矣。 山风仍旧,水湍依然,黄叶亦兀自飘舞。他的耳中,却只感四处万赖寂寥,眼中亦是万物止动,浊浊茫茫。移唇凝视片刻,只觉体内气息澎湃,胸口剧痛,一股热血冲口而喷,遂昏倒于尸上。 亦不知过有多时,才渐渐醒转,望着荷香那若醉若痴的娇容,好似她根本不曾死去,正做着至美至甜的幽梦。厉之华戴上面具,抱起她木然走出洼坑,直至峰缘,见山下白水旋流,永无止却。椎心泣血地痛呼苍天不公,好人无久命,坏人活百年。悲愤之极,情不禁仰天狂笑,久不敛却。 “快,快,这小子原在这里,真一番好找,抱着那贱婢高兴地也忒早了。” 厉之华闻有人声,猛一转身,见前面十来丈处来有五个婆子,首先一人是那李嫂,柳儿与许宝花等人却不在其内。这五人均劲装结束,手操兵刃。 许宝花虽见他俩逃走,荷香中了毒箭,不久必将死去,知道二人无法逃出,便派这五人绕河而过,前去追杀。几人在山下各处没有寻到,见那小船停在河边,看船上有一滩黑血,知道荷香果然中了毒伤,二人定是逃往山上去了。厉之华和荷香在峰缘不远的洼坑里,这几人到了山上没有找到,只觉从山上落下水里去了,就不再去寻,下了山去。快走到山下时,忽闻山上有人大笑,辨那笑声正是厉之华所发。几人忙又奔上山去取命,果见他抱着荷香正狂笑不已。 李嫂见荷香已死,冷声说道:“自食其果,死有余辜。吴公公,立此做甚?你那满荷香姑娘可再也不会理你了,还是快跟我们回去,继续做你那公公去,那可真是个肥差事。”说完,嘿嘿冷笑。 他见这五人愈来愈近,便放下荷香,迎面走去,至对方一丈处方驻。此时他怒恨交织,两眼欲迸出火来。“哈哈哈哈……”一声长笑,若凄苍又若疯狂。几个婆子见他形态大反凡常,不禁被他的怒威慑住,却不敢舞刃迎上,有的还向后退了几步。 笑声甫定,厉之华只感体内气撞,身欲爆裂,好象有股滞气无法泄出一般。一声吼啸,身子竟快如闪电,骈出两指,直迎上李嫂的两眼戳下。 李嫂虽见他恨怒于色,但知他唯会几招绵拳絮腿,不足为惧,所以对他也没存甚大的警戒。这一见他突发其难,身形之快,有如鬼魅,悚得大惊惨色,刚欲出刃,对方两指早已刺至,随着一声惨叫,双眼已被戳瞎,紧接着嗓喉剧痛,喉节亦迅被其指勾断。 厉之华一招得手,如疯如狂,夺过她的手中钢刀,向其脖颈力刀横斩,只见血如拔塞,李嫂的人头迎刃滚地。 余者见状,尽皆骇异,欲杀欲退,难以自己。厉之华目颤怒焰,大吼一声,直劈众人。一个婆子见钢刀砍来,忙也挺刀相架,只听“喀啷”一声大响,手中兵器登被劈断,那刀紧接又无阻劈脑。这婆子大惊,想闪已然不及,惨声未半,已头骨两开,横尸就地。 顷刻间,厉之华刃却两人,直感体内真气鼓荡,欲冲脑溢耳。身子向后急旋,只见迎面砍来一刀,左臂向上一挡,“当”地一声,那刀直被他的手臂震飞半空,紧接着右掌击出,“噗”地,这妇人顿时**迸裂,迅又旋臂一掌,“啪嗒”一声,那尸身被击飞七八丈余,又一声喀嚓,竟将一株碗口粗的松树撞断。 定神再看其他两者,一个却狼狈冲出数丈之遥,另一个早已吓得瘫软委地,屎溺俱流。厉之华一脚踢出,那婆子如滚木一般落下山去,死活难考。厉之华哈哈一声大笑,一腔绿血如柱喷出,射有丈外。再试功力,已渺荡无存,暗是大异,倏地眼前昏暗,头一晕,颓然倒地。 他盛怒之下,体内的真气竟凝聚突发,原有的这点功力护体,此刻被他耗竭尽。虽是一大患失,但这股真力却把他体中滞留日久的腐毒给逼了出去,是以化腔绿血喷出。他原来就内力纯厚,受天神的“隔空腐骨掌”却不甚重,只是中地鬼的一记重掌。天神当时无遑运毒相击,毒浸其体亦微,加之陈言精治,他自己又闲时运功静调,有道真力与之相抗,所以毒不渗延,唯固浮于体内。这下真力猛地逼出体毒,却成了个胸藏盖世武功,体无缚鸡之力的常人。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亦饶是集少林神功于一体的“混元一体功”,否则,早就该尸横悬天峰下了。 这阵昏迷了好久,直至残阳西下时方始醒来。幸喜雷碧洁等众没来,不然的话,其命自是垂手可得,丝毫不费吹灰之力。 挣扎站起,顿感呼吸流畅,神清脑智,不似以前胸闷气滞,身软体麻,虽以前真气鼓荡,可意念力出,但此刻唯感腹饥少力而已,并无他异,心下甚感奇惑不解。他却不知自己此时真力和体毒已尽。 时已黄昏,西空红霞耀眼,身子近处亦有殷殷红血,却非晚霞彤彩,三尸原本。此时残光暮景,凄怖然。 走到荷香尸前,跪地抚尸大哭,至泪干声哑方渐止。嘶声叫道:“你为何不睁眼瞧瞧,我已替咱俩暂雪一恨,你听到没有?”接下把荷香搂在怀里去暖去吻,妄想使她活转。 悲痛哀伤了整整一夜。次日旭光东射,碧天无云。暗自悲忖:“我已答应她要死就死一块,如今她已死去,我即使轻誓苟活,亦无几日活头,那复有何意?”思毕,紧紧地抱住荷香,走至峰缘,泪如断线,长叹一声,纵身跳下。 这山水之间,距有数十丈,这一跳下,直感两耳风响。突又悔恐,在半空中竭声大叫:“我不死,我不死!我要为满姑娘报仇,我要为满姑娘报仇!我不要死……” 叫声未住,两人“嘭”地落入水底。厉之华惊地两腿向上一弹,半晌才浮出水面,却呛有不少湖水。抱着荷香想朝岸边游去,怎料那水自上湍冲,奔流甚急。他此刻已无功力,加上又抱着一人,哪还游得动,登被急流冲退数丈。 正自奋力挣扎,突被卷入一个旋涡,那水旋得甚紧,眼看就要被旋入水下,忽又一个急流冲来,把他又冲向一个狭口。狭口水急,厉之华如一片孤叶,上浮下沉地随波逐流。亦不知冲有多远,却近了山脚北处。见不远突出一石,至近时,厉之华左臂搂着荷香,右手疾探,牢牢地扒住山石,向内一瞧,见是一个三尺来圆的洞口,洞内之水,倒是平静。回头再向左瞧,更见不远伸有不少尖石出来。心里大骇,暗想:“若无这块山石可抓,此刻必被急水冲得撞石而亡不可,难道是自己命不该绝,荷香显灵来救助于我?”向山上再瞧,但见软土欲落,无法上攀,身后又湍水急流,更无法回转,只得右臂使力,靠近洞口,身子慢慢左转,两脚一蹬山石,游入洞内。 洞不甚深,约有一丈,见四下苔藓斑斑厚软,触之发滑。心里暗道:“苦也。出不出去,唯呆此洞待毙,还真不如被水冲死得了。”两腿正自苦力踩水,突感脚触一物,又去试触一番,原是一块大石。忙踩着站起喘息。猛的一站,只听“咚”地一声,头却顶到了上面的石块。这洞甚矮,一不留神被撞得头脑发蒙。心下暗诧,寻思:“这声音不对?又非虚空,何来虚空的咚咚之声?”想罢,伸手去抓上面的苔藓,苔藓生得甚厚,抓下一大片来,却见上端露出一块不足两尺见方的石板。心道这个地方怎有石板在上盖铺?看来并非天然而成,乃是有人故此造作。用拳向上猛捶,“咚咚”之声更是清耳,又隐见石板在动。大是惊奇,便将荷香推倚在洞壁,用左腿抵住,然后双膀用力,托着石板向上一举,蓦地现出一个洞来。 正文 127、惊现秘笈 他这次更是惊讶,两臂向左用力一拧,只听“吱吱”几声磨响,那石板却被他推向一边,那石板不过有两寸来厚,正可推动。这不足两尺的洞头若钻入一人,绰绰有余。心中暗想:“在这里呆着,也难活长,索性进去瞧瞧,死在里面倒比死在这儿强得多,或许里头有诸多宝藏,亦是难论。若真有,不妨取些出去,把欠池美矜的一万两银子给还上,再给鲁德一些报恩。”又一想拿了许多金银出来,可荷香对己亦有大恩,却不能来报答她了。即使拿了些金银财宝,又怎生出得洞去? 低头看了眼荷香,又不禁痛哭流泪起来。想道:“我俩生不能在一起,死却要在一起,此也是至欢至快之事。”便把她抱起,先推入洞内,然后自己也攀了进去。 进得洞去,借微光一瞧,见这洞有一人来高,向右延伸,两壁皆为石砌,可双人横行,就不知深有几许。想到自己若同荷香死在里面,恐洞下涨水,灌入洞里会把二人的尸身泡膀浸烂,便向右视了视路径。见铺石平滑,台阶分明,无甚绊碍,于是复将石板依旧盖上。洞内霎时漆黑,若夜间闭眼一般。 他把荷香背在身上,试径前行,这洞内路径忽高忽低,或右拐右转,亦不知走有多少平石台阶,蓦见前面有处光亮,心中一喜,暗想:“这洞原来可通山外,定是当地民众躲避战乱而建。否则,如此规模,绝非三五人可力及。” 循光速行,下得一坡,只听“噗嚓”一声大响,一人一尸尽栽入一潭水里。那水异常冰冷,厉之华大惊,正欲泅渡,只感那水不深,唯没至脖颈,行有三五丈,才至水沿。冻得浑身哆嗦,牙齿打战,暗讶洞内不冷,这水却冷得分外侵人,不知在此挖一水池何为。循阶登上,方感憬然。心想当年难众为防敌追,故掘此池,人在池上严守,当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利。如今世外战乱纷呈,于此洞中避难,却是安隐之极。又想荷香已死,唯自己一个活人在此,不免又凄恸起来。 又行有几十丈许,渐感身子奇冷,好似入了三九严寒之季,所见的微亮亦莫名消失。心里讶惑不解,暗忖道:“敢莫是入了魔窟?那片魔光故将我诱至,方擒我命的。”想到自己若与荷香在一起,也是至快之事,不禁惧意登消,迈足大进。只听“扑嗵当啷”几声,不知撞倒了何物。自己亦被绊倒在地。触手一摸,竟是一个死尸。厉之华骇得毛发皆竖,重新背起荷香,摸索谨行。心想这些死人无怪尸身完好,显然与这寒冷有关,定是当年被民众打死的战俘,逃不出去,留尸于此。 又行了一阵,一路不知撞翻多少具死尸,亦无数可数。下了一道坡,更将寒冷,所撞到的死尸亦更多,这些死尸虽被碰着,却然不倒,伸手去摸,触之冰凉僵硬。一不小心,猛感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地上却是冻了一层厚冰,诸些死尸原来俱冻结冰上。又行过一弯,右方光亮复现,回头一瞧,那处竟是个宽广阔坦的洞厅,数百具尸体或立或坐,或倚或卧,均手持凿山开洞之械。心下又想:“这或许是赫官豪绅避暑避难之所,抓来这些人丁开山凿洞,又恐他们出去宣扬,故此困毙洞中灭口,这些人也忒得草菅人命,凶狠之至。” 走近亮处,原那亮处竟是一大块冰反射的微光。见左处亦有一块冰对映,心中稍喜,想到即有光亮,定可出洞而去。走至该处,心里暗苦,原来已达尽头,四处虽冰熠生辉,却看不出是从何方引光而来。又暗忖绝非尽头,冰外若有阳光照射,岂不化却? 苦思琢磨半晌,终无可通之法。这时衣上俱结了冰,冻得手脚生疼,心里暗悲道:“无路可行得出去,看来只有和那些死鬼一样被冻毙这里,不期此处又添了两位新成员。死于此处,倒能落个不朽不坏的尸身,我与满姑娘皆属善人,理应斯终。” 绝望之余,抱着荷香倚壁而立,唯待冻死。突感背后触一硬物,刚欲伸手去摸,只听“喀啦”几声大响,厉之华闻声大骇,只道是冰层塌裂,慌地向隅处躲闪,但见前方不远,果然是冰壁开裂,豁啦掉下一大块来,却从中显出一道石门。厉之华又惊又喜,走至近前,用手力推,那石门纹丝不动。暗想这里定设有机括等类部件,刚才所触的硬物也许便是。念及此,返回去按,只听“吱吱”几声闷响,那石门果然退开,闪出两尺来宽的缝来。此时,身处大亮,可见石门外光亮甚强。恐石门复闭,机括失灵,抱着荷香忙不迭地穿缝而过。 过了该门,却见地下用一块巨石凿成的八卦图,直径约有两丈,向前一看,见又有一道石门,门的上端书写着“仙俦冰府”四个大红篆字。心下暗讶:“原来是到了神仙的府地,这‘仙俦’二字,当是一对男女仙人。可那处死尸稠众,这四个字未免叫得忒是虚伪,应改‘魔俦冰窟’之谓方对。”走近去推石门,见门面冰霜凝盖,固不能动,突见手掌下显出两个字来,仔细端辩,是“复位”二字。心中不解,推敲字意,便即恍然,回身走到第一扇石门前,用手试推,那石门竟毫不费力地关闭。此门刚闭,却听那道石门“格呀”一声打开。厉之华又慌地钻入。 入内即闻一股浓香钻脑,赫见迎面一丈远的石台上盘坐两人。这两人果是一男一女,均鹤发童颜,肤色红润,慈模善态,亦瞧不出龄约几何。见此形容慈善,不似原初所想之象。忙把荷香放下,就上拜台,俯囟跪倒,礼拜道:“凡夫厉之华不意轻造檀府,扰了两位仙长清修,还祈谅过。”说完,咚咚磕了三个响头。磕罢,抬头上看,见这两人仍是无动于衷,不禁走近端视,原这两人早已坐化,只是形态栩栩若生,呼之欲动。 厉之华心道:“此室温祥如春,大殊前洞异冷,这两位前辈不知有甚妙法,可令尸身不腐?”见洞上有一特大的菱形玉石,高有数丈,玉石透明,引日光四处照射,左右壁隅处各有一孔,日光透孔穿射。见之恍然,无怪前洞里隐有亮光,原是日光照在冰上,冰冻之间相互映射,故此也。心想这座洞府设构奇特高异,非胸中大有邱壑者焉能及此?这两位老人定非寻常人物。 绕到二位法体背后,更大奇怪。只见两人身后各放一个红木所就的木箱,箱盖均被打开,老翁身后的箱内放有几卷经书,上有一小纸条,写着“潜心悟此,功德成焉”八字。那婆婆身后的箱里竟真的黄金珍物满堆,上面亦写有八字,是“缘赐访者,携之东行”。厉之华向东一瞧,果见有一道石门。他不敢擅动珠宝等物,便侧身用手指去触动那几卷经书,见无异样,才放心取出。见这几本经书分别是“楞严经”、“瑜伽经”、“金刚经”和“具舍论经”四部佛经僧卷。先翻开“楞严经”首页,见上写道:“不教而善,非圣而何!教而后善,非贤而何!教亦不善,非愚而何!若好侠善,观经如何?无善放经,取金行也。” 再翻开另一本,见首偈云: 《摩诃般若修空无尘经》念彼释迦牟尼,度一切苦厄,无有恐怖伤苦。诸相原无才得生,以无所得故。摩诃般若波罗三千揭谛,法却三涂六贼清静,扫三心四相,慧达过十地升双林极乐。求摩尼智度般若止,有优婆夷、塞、阿傩迦叶诸海会聚法,皆隐芥纳须弥中。渡超空、超我、超物涅槃,依般若修性无尘咒,空色皆无,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念彼释迦力,无挂无碍,无颤无倒,无梦无欲,至无意识界,即大大无上咒,念无伤害。比丘优婆塞夷诃,揭谛!揭谛!……” 又翻了那部“具舍论经”,见后半部兼录“未曾有经”。打开一瞧,心中大讶。原这后半部竟空无经文,全为白页。“未曾有经”乃一佛卷经名,可这满纸空文,真可谓是“未曾有经”了。 厉之华甚感怪异,瞅着一张张空纸发愣,正欲合上,突见一张空页竟显出几个字来,借光下一瞧,是“西门诵经,悟可大乘”八字。向西瞧去,见西处并无石门,走近细察,猛见墙角的不显眼处有一指纹,暗想:“这指纹也许就是打开西门的机括按键。常人至此,骇也害怕死了,谁还有心思在这里诵经念佛,不携金溜之才怪。即拿了那些财宝,亦恐怕难出得洞去,或许是试探入洞者贪滥于否,假若拿得金银东去,石门突闭,困死里面也很难说。”他对些佛经僧卷毫无兴趣,对那些金银财宝更是视若无睹,不过感到诸节稀奇新鲜。就手试按墙上指纹,只听得一声磨响,墙壁果然闪开一个洞来。 正文 128、醍醐佐饮 厉之华不敢冒然入内,在洞口向里窥视,见洞内有一张石床,床侧的石柜上放有两本书和两个小罐,书边则有火刀、火石和蜡烛等物。心想:“这经书上既用隐笔写这几字,断然不会加以相害。”想毕,便走将进去。洞室内四壁萧然,森凉浸肤。见石柜上的两本书一厚一薄,书页发黄,想必年月甚久。翻开首页去瞧,见写道:入此有缘,先赐醍醐两罐。左滋阴,右补阳,饮之醒脑爽体,百毒不染,可辅悟经典,瞬达高功。不求为师,唯求志士者继吾艺钵足矣。 此时他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拿起右边的小罐,抠开瓶塞,但闻得罐内一阵酒香。一闻到酒香,不禁感到又饥又渴,也不忌其它,仰起罐来,“咚咚咚”几口喝完,也未品其味,辄当饮鸩止渴。然后把荷香也抱入洞里,放在石床上,倚壁靠好,自己也一般姿态地挨着她坐床靠辟,唯待即死。 须臾,只感腹内温热,继而气血快旋,筋脉经络随之跳动,暗惊道:“果毒发。”心念未止,忽觉体内骨骼在啪啪直响,蓦地浑身一震,即感生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间挥散滚动,感觉浑身有力。心中大是惊喜,失声欢道:“果真神液,体毒去也,筋脉经络亦通也!”他自然知道这种迹象乃是各条经络被打通之故,却不知道自己体毒早已除去。一般的武学高手需练功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可打通经脉双关,那也只是修练绝妙的内功才可。厉之华的武功虽也极高,但混元神功还没真正炼到火候,需练有八成才可打通身上的经络筋脉。这次瞬间又不费苦功地自通双关,怎不会令他欣喜若狂?于他而言,倒象是否极泰来。 跳下床,倍感全身舒畅,精神焕发,走至外厅,在拜台上冲着老翁和那婆婆又磕了几头,方返回床前。见了荷香的尸身,心里又不免悲痛起来。心想她若是不死,也与她饮些醍醐通经疏络,再授以武功,即使无法出去,在此能与她厮守一辈子亦是大兴之事。 悲伤了一会,便又拿起石柜上的书册翻阅,掀开次页,见上有道:“前面经卷皆无用矣,唯本两卷可饮后遂习。动柜修功,指日方成。”心里惊喜之甚,翻第三页去看,见上面尽是写些练气打坐、修功养神的基础法门,又向后几页翻看,见是记些吐纳和收发气法的要旨。厉之华对此自是悉通精诠,又从头粗略地看了一遍。他本就天赋聪敏,加之甚精武学,对此只不过是再温习一遍而已。有与自己所习的武功要法稍异之处,亦能举一反三,融汇贯通。 厉之华见是两本武学书籍,自是惊喜无喻,况从运气吐气、收功发功诸法来论,竟比少林的无相功和般若功精深得多,较起自己师父所创的混元一体功基法还具博而兼之。暗思这两位武学奇匠究系何许人氏,武功修为已臻巅境,过去怎没听师父说过? 看到中页,竟一发不可收拾,总觉从整体上与其它绝妙功法大致雷同,其详至处却深蕴玄机,乍不可解。也除非是厉之华经过名师嫡授奇学,可片思遂悟,若易为一般常人,没十年八载的揣磨,休得全面理会融通。 大凡武林中人见有任何武学,均不遗余力地淫浸其中。厉之华也不例外,此刻早已沉迷入里,忘却一切,看到后来,竟隐隐感觉体内有股气息翻滚,在全身上下流动不止。 等把练气的基法以及发功的法门贯通以后,感到调息运气比昔往要顺通畅流得多,便依法试习,果然聚气甚快,散气亦甚快,更无窒滞不畅之处。心中大喜,暗欢道:“这经络疏通之后,实修功甚速,当今武林,能打通筋脉经络者,可谓寥寥无几,唯七八人而止。” 然后又拿起那本厚书去看,此笈约有百页,见皮后写着“纯阳金火体心法”七个字,下面写有两行小字,见是“少林神光得窥篇三初节”和“大业乙丑四月初十”几个字。与那七个大字笔法不同,显是出自两人之笔。 这一看后,惊之呆甚,暗想:“这年月可是不近。大业乙丑,乃是隋朝炀帝始位之元年,距今亦有五百五十多年。这少林神光和尚,法名慧可,是达摩初祖的唯一弟子,为少林派的二祖。难道他也曾到这里?他既然来过,为何不把这部稀世武笈拿走,而又写唯看其中一节的字据?想必这两位前辈乃隋唐时人,与神光二祖相识,方让他窥之一二,也合其情。”随后翻开次页,见字字笔架清奇有神,均为蝇头小楷。上有四行字写道:“修习吾功,暂去他功,功成可兼,悖之自戕。”他心想自己已经功力尽失,即使不失,也自不可两功同时兼修。 凡是精通武学之人均懂此理,把一种内功心法向另种功法去死搬硬套,不得当时,往往会相互克对,走火入魔。只有练至上乘境界时,方可去芜存菁,相互溶辅。 此功共五篇,分三十二节,厉之华把第一篇细看了一遍,将一些精奥深邃之处诠澈后,方谨参慎悟地习练起来。首先需以内气入法,延循筋络运行到十二条经脉,觉无任何阻碍后,便盘坐于床,以意领气,意念合一地照法施习。 首篇为行功布气之要,天黑之前,已将首篇习过,入脑不忘。这时,天色已黑,洞厅内外已无光亮,点亮蜡烛,继续研习第二篇。这第二篇已进入正功,精妙难达处甚多,比首篇要玄深得厉害。自己也知道,越朝后练,难练之处亦越多,不过每一环节均是丝丝入扣,只要前通,后也可过,也需依赖人的悟性是否高低。 他本来的武功也可挤入绝顶高手之列,跟随公孙泰**年,见识过许多的奇功秘法,再加上自己聪禀过人,癖专武学,又得以神液醍醐佐饮,可说是三利皆占,修习起来,自与凡者不同。 蜡烛渐短,厉之华已把第二篇背得滚瓜烂熟,依章背诵两遍,见无疏罅之处,烛光也堪堪渐灭,随即抛杂弃念,闭目钻悟精要妙旨。 练了整整一夜。翌日清晨,倍感耳清目明,脑爽心慧,连饥渴之欲亦无。即使他饥渴难挨,洞内亦无食物,唯去前洞敲碎几块冰来止渴,然而他早将诸念抛却脑后,可说是废寝忘食。 如此夜以继日地参悟习练,不觉间早过一月。此间他唯在石床上睡有五六次,这间洞室虽与洞厅相通,但夜晚时,却异常寒冷。他目前所习的功夫称作纯阳金火功,乃属至阳至刚的内功心法,稍与混元功法类若,故此不畏寒凉。 厉之华在这一月之内已将大功练完,唯有去日日充厚恢复功力了。见那纯阳金火功之后,另载有一套神特法学,名为“吸山引海大法”。上已注明:无八成功力者无法习得。他此时功力唯恢复了一成,若要修此神功,非一年半载不可。对此功法他眼下却不敢视入,唯恐难收欲性。 这日,厉之华突想起首页有句“动柜修功,指日方成”的话来,暗想这段时日唯在床上加苦修炼,却忽略了那两句提示。忙下得床来,用力一掀石柜,又几声磨响,洞室突地豁然大亮,耀眼难睁。转头一看,心中惊喜,但见洞外山岭连状,阳光普照,鸟语花香,不远有潭碧水,平洁如镜。厉之华大是欢快,暗喜道:“此门原是出洞之口,实乃煞费苦心也。”忙将面具揭下,放在荷香的腿上。这一个月来,乍揭面具,直感脸上冷飕飕地。回身向外一跃,功力自然生出,身子又快又轻,直跃出两丈多远。心里大为惊讶,没想到自己在极短的时日内,功力竟恢复得这等迅速。 只听轰地一声大响,闻声大骇,只见洞口突然自行关闭。心中大惊,叫声“不好!”忙地飞身至近去开。这外面的山门却不似洞内各门均为石板凿就,而是用一块万斤巨石所护,这块巨石封住洞后,有如一处山体,根本瞧不破石后有口洞府。他这用力去推,无疑是蚍蜉撼树,哪里能动得纹丝?心中悲苦不迭,见到脸侧有凿刻的四个小字,是“功成可为”。心中苦道:“这万钧巨石如要推开,不知何时能功成可为?”又想到还有希望进去,才渐感悲怅稍平。 无可奈之,只得转身去看四处物景,想瞧“动柜修功,指日可成”这八个字究竟是从何由来。 见得四处物景,又是惊喜诧异。只见前处繁墙护堵,不知何为,左右两侧尽植些果树,约有百株。其时已入中秋,香梨、苹果、柿子、山楂坠枝满垂,红的似火,黄的若金,可爱之极。厉之华久日不食,这一乍见许多果子,登感馋涎欲滴,饥渴难捺,见样摘下许些。那果子均已熟透,甜脆酸香,一时口水、果汁并流,如吞仙果,连果籽均不舍得吐出,皆囫囵地送入腹里堆积。苹果、香梨解渴,柿子、山楂充饥。解决了饥渴,精神大振,方惊叹潭前那半环而设的阵势来。 正文 129、练成神功 但见潭前左右耸起的那数道高墙,有三丈多高,纵横划分,墙内若厅若室,若道若巷,有的看似可通,有的却半途截挡,竟是个深蓄天机,高妙绝伦的迷魂墙阵。 厉之华暗暗惊叹:“如此精妙深奥的玄阵,可谓天下仅有。此内或虚或实,或通或阻,虽是死的,但其中布局千变万化,相疏相塞,常人若是步入其里,休得出去,除非轻功卓越之士,可从墙上借力飞过,或是精通玄法,智力超绝者可窥破迷理。否则,穷寿难通。” 打死不敢冒然挺入,走至近前,又见墙壁刻有一行小字,写是“勘通此阵,万迷皆废焉”。看后暗想:“此阵所布构,巧夺仙智,若能勘破阵迷行出,再遇其它幻阵,方不足为虑。”咋舌了半晌,便走到那碧潭近侧,洗了一把脸,又除了鞋袜濯足。潭水寒凉浸骨,澈可视底。洗了一阵,难胜其寒,遂穿了鞋袜。见右侧不远的树后,靠放了一套镔铁铠甲和一双铁底战靴。见之甚奇,走将过去,见甲衣亦有两行小字,是“擐甲行功,走水如轻,浮潭上立,功则十成”。 心中想道:“这便是练习轻功与纯阳金火功于一体的不二法门。穿铁甲入冷水,这可是凉上加寒,逆水行舟,可增功力,入内再笨甲奔跑,就怕更是难为。” 厉之华练武心切,复恨心强,也不辨好歹地披挂起来,见那铠甲甚是合体,穿上也倍觉耀武扬威,心里大乐,暗自憾道:“美中不足地便是缺少个头盔和战袍,今后若能功成,去出战伐金,这套铠甲需得带走。”想罢,心中得意,便去水边显映一下自己的威容。 刚临潭边不足三尺,猛感水中有道极强的吸力,厉之华猝无防兆,大是悚惧,此刻欲罢不得。俄顷间,被吸入潭里。在里慌乱惊恐,不由咕咚咕咚连呛好几口水,想去站起,直感四肢被固,力气难为。只好在水底运功行气,以那唯有一成的功力站起,奋力抬足,挪近沿边,方攀一平石,上得池来。 厉之华冻得浑身打战,牙齿相击。走出吸围之处,除了铠甲,将衣衫拧干。骇然颤道:“若易了常者,岂不为乐极生悲、落个水中之鬼耶?洞中老者亦忒会想法诱人。”又一想人家已早在甲上写明,唯怨自己功力不济,怪不得别人。念及此,心里又愧惭起来。 这片泮池,长宽约有三丈,深达五尺,水底皆用磁铁铺就,四壁为板石砌护,东沿有根细流,源源注入潭中,流迹处被石板封盖,水沟隐在那墙阵之下,使人难以循迹出去。见处处精布虑设,无懈可寻,心里大为赞服。当下再不敢谝性莽为,寻个幽处,凝神敛念,从此依法习功。 光阴荏苒,晃间已是严冬盛节。其时大雪纷飞,万里披白,玉树琼枝,各现娇娆,一派银花满天飘舞、巍岭袤野素裹被身的壮景。 复过两月,冰澌雪融,万物逐缓露翠,吐故纳新,季节已渐渐转暖起来。此地春迟,若在江南一带,早已春暖花开,芦青苇绿了。 不近一年,厉之华已把神功修至九成,擐甲行水,真地若剑鱼划刺;潭面行立,果好真龙神走海。此时浑体真力溢荡,意出力发,复把原有的混元一体功也修至上乘,两功间又各不相左,融汇其通,飞空走雾,已可收发自如。 神功将就,又想念洞内的荷香,便走至巨石前,只使出六成功力,那块万钧巨体已应力开启。厉之华惊喜激动之郅,踏入洞室,忽见右壁亦开一洞,心里讶极,原是山外石开,触动机括,另室也随同开放。厉之华无暇究的,见洞室诸物依然,荷香仍以原状姿态,栩然若生。厉之华见了泪如雨倾,抱她入怀,恸然长哭,许久方止。然后催动真力注其体内,妄使荷香复活。可怜荷香死去日久,他虽以绝世神功注入其体,无奈依是回天乏术,渺无迹象。 心中悲叹:“若无她救助,我厉之华怎可神功负身?想必早就死于碧水山庄了。如今功力恢复强进,却无力将她救转,诚为悲凄也。”揩却眼泪,吻了一阵,将她放躺在石床上,抽声道:“满姑娘,你安心睡罢,复仇雪恨,何时均可。” 伤感了一阵,那道巨石山门突又关闭,厉之华已知其象,亦不再感惊讶。走入洞厅,向那二位古老连续磕了十几个头,跪身谢道:“多谢两位仙长赐我神功,此恩重深,无言寻喻,今后自当常护您等仙体,不受聒嚣染入。”言罢,又磕了三头,复入西室。 见那新刚开的洞门仍没关闭,遂燃了蜡炬走内去看,但见墙上挂有一张古琴和一把古剑,近处的石凳上亦放有两本书。厉之华对那张古琴无甚兴趣,便先把那剑取下。见这把剑份量极重,少说亦有四五十斤,剑鞘为乌金所就,纹色古异,暗想此物绝非俗品。抽出剑身,见剑身又裹一鞘,触之弹软,当是护剑所用的内鞘,为罕丝编织,可见此物之珍贵。厉之华郑重地拽下软鞘,直见刃体冷光耀眼,寒气袭人,就灯光细看,更为映射夺目。见把柄的下端镂有五个篆写,瞧之更将惊喜心跳,长嘘一口气,眨眼再瞧,那五个篆写是“干将莫邪铸”。厉之华惊喜咋叹:“此乃神物也!不期我厉之华竟能福缘得见,原来世间竟真有此物。” 这口古剑乃战国时楚国的铸冶宗匠干将所铸。相传干将与妻莫邪为楚王铸剑,铸成雌雄两把。干将不舍都把两把剑献给楚王,唯献了一把雌剑。楚王得知动怒,便将雌剑毁却,又把干将杀了。其子干将赤为父报仇,携雄剑进御行刺楚王。道中遇一侠客愿助之,干将赤便将头斩下,和剑一起并奉那客。那客遂携剑带头面谒楚王,将干将赤的人头放入沸汤烧煮,那头竟久煮不烂,跳出沸锅 目睚眦。那客唆引楚王监目煮之,王不知计,遂入近前监目。那客俟机出剑,斩却王首,尔后复将己首亦割下,三头均入沸汤之中,顷刻皆烂。 这件奇事传闻甚广,古今俱知,人人均想得到这把宝刃,可是这剑下落不明,唯痴想拥有罢了。厉之华在此突见这等奇物,焉得不惊而喜?暗喜道:“实属神赐吾也。” 惊喜了一阵,知道这间洞室既匿此宝,其它的亦绝非凡品。当下把剑拿至外间,然后又把那张古琴取下。随意用指轻轻撩拨,只闻得琴声幽悠荡耳,若仙纶拂神,韵调亮极,时隔甚久,竟也毫不走音。他虽浅通琴理,亦深知这琴非等常之类所能及媲。见它古香古色,质里若软,不知为何木所就,细意留看,见六调诸弦均为金丝类物拉成,又见琴的背面左端有“罗程”二字,不知这“罗程”之名系何者。心想:“这罗程定是个精乐高人。朱淑真甚工琴道,今后赠送与她,她绝会知道其中的典节。”这一想到朱淑真,又自然而然地想到姞楚楚、阮金凤和如今的荷香,心中不免又加以悲怅起来。 放下那琴,又心怀激颤地去取那两本书籍。第一本上写有“天辞九商曲”几字,翻开去看,见里面尽是曲谱,他对乐曲唯略通一二,看了一阵讶然吃惊,见其调势如高天峨岭,又如无底深渊,平和处若柔水碧茵、绵云丝帛,激扬时若狂飙骇浪,万马飞腾,好似奔动之强力永无止却,那谱调之劲直欲破纸透穿。 厉之华瞧得怦然心惊,凉汗透指,再往后看,玄奥难思之处更多,自己也难以领会。暗自叹道:“如此绝调神曲,非臂粗的弦绳难以奏得,这罗程之琴,虽是古珍罕世,但奏得这等曲来,亦恐怕难为。朱淑真和胡玉二人均精识乐章,然他俩亦无高功能奏得这等亢劲神曲。” 第二本册子上写的是“消神易骨术”几个字,心感甚奇,打开去看,看了一阵,大觉此功委实玄妙。上半部为修功炼气之法,下半部才步入正功。见这套功法为最上乘的阴柔之路,玄天指、黑风指和寒冰掌一类的功夫,却似出自其微髓,不过上几种功夫与之相比,简直太过微不足道,好如海中滴水,山中一石。这套功法若女子之身修炼最宜,厉之华所习的为至刚至阳的功夫,虽有跃跃欲试的想法,但恐怕阴阳相克,前功尽弃。心道:“自己已有了几项神功负身,这等阴柔功夫不妨去让朱淑真和姞楚楚二人习练,也免得今后还需去分心照护她们。”又想到荷香如果不死,二人一起在此处练功,将是万幸无比之事。 正自忧思,忽见壁上模模糊糊有些画迹,走近秉烛细视良久,猛然心中狂喜,惊欢道:“我厉之华可谓是天运集身,在襄阳与我算卦的神人说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看来所云委的不假。”他惊喜之因,乃是洞壁上画有一套极其怪异的拳法。 图形上有几行小字,写的是:综百态手脚,合万象动怒,以心意目耳为宗,克大变创演。无甚怪新之奇学,其旨平平,乃打眼前来拳,击身处来脚,余暇方击彼虚。无大招,无精数,唯具以浅投深、以平常投之繁杂之庸理,溶功力辅法,百无战殆。遂羞颜谓之“野俗”,乃“万象野拳”呼之也”。 正文 130、烽烟再起 厉之华看罢,方突地悟觉此说端的具有以拙对精之妙,即以朴实无华来克制高深至妙的道理。如世人常说的“平平淡淡才是真”的理法,不去疲于奔命地变创其它幻彩来充实完美,那只非是种费脑伤神的蠢举。归根结底,华彩却不如朴实。他原感这套拳法的怪异之处只是别出心裁的平淡无奇,毫无精深高妙之处,这一细细揣思,方知这套拳法的庸拙浅显,乃是至高至深的精创。就有如一位有道高僧,把世间的一切看得皆是云烟灰尘,于心无染,这才是修悟到最高境界。无论对方招势如何变幻莫测,那尽是华而不实的,实在的乃是对方击打来的招数。这“万象野拳”的要旨之处,则是专去迎击对方打过来的拳脚,其它虚幻的招式可以一概不问,这好象就是“拳来打腕,脚来打踝”的至高武论。 墙上所绘的只有十个图形,每个图形都是拙而见精,笨而见妙的姿式。厉之华悟通了上面的释云,下面的图形自是视而则通,不是学会了一套精妙的拳法,而是懂得了制敌的道理。心中想道:“能把武术论证到这等地步,可谓是天下仅此一家,确实是大精若拙、大深若浅。就连师父公孙泰恐怕亦无斯等崇宏之极的结论。”他把这些图形烂记于胸,走出室外,开始潜习那“吸山引海大法”。 从头先领略了一遍,觉得此学更将奇异。乃以固有的功力吐出回转,十数丈外之物可被回推返至,又可引其他的功力据为己用,若遇群战,不管敌方距己多远也可把敌方发出的功力吸引过来反攻对敌,与传言的“乾坤大挪移”之法甚殊。乾坤大挪移只是身对双敌或四敌之间时,可移借对方之力让他们自行相击,若敌众离得太远,也就失了威效。“吸山引海大法”则博而兼之,不论远近,只要功力可达,皆可吸至引来。 习近三月,已将该功修至六成,洞外那尊标有“试功石”三字的千斤巨石,他已可在五六丈内吸引自如。 练武之外,便是纵上墙阵,苦悟行出妙法。见墙阵象是用一个八卦布局,内内外外,相连相套,相融相克。看巽宫一位通离位连震位,可出八道通巷,入九道时偏又有坤兑二位相阻,若左转入乾位可通三道,然前面又象有坎艮二位拦阻难通。厉之华百思不得其解,便入墙阵试行,行有几次,均没行出。暗想:“这墙阵既按八卦之象布设,这八卦中定有相克相生之道,生则通,克则阻。唯有弄通相克相生之理,也许可出得阵去。” 他若以目前的功夫,想出得阵去,不过是纵身之劳,但以轻功飞渡此阵,也没了意思。故此,练武之余,便去洞厅外间的八卦图室中研悟。 不到半月,方悟通两仪四象而八卦生克的玄机。他本来不懂此学,唯仗着天赋聪异和那醍醐之灵方悟通此理。再入墙阵,果然处处皆通,偶有小阻,亦可迅速地转通过来。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除偶时的伤感悲戚外,便是苦习武功。晃然间,厉之华在此已练有两年的功夫。不料这一练,竟练出个惊天动地、名彰天下的武林奇杰来。 是年盛夏,两浙大水蝗灾,饥民千里,血肉相食,尤其安徽,浙西一带更为惨重。洪涝过后,蝗虫遮天,不尽半月,疮痍满目,绿意皆无,揭竿而起的民众四方连起,层出不穷,波及整个中原,甚有势危宋廷之患。 一日孝宗朝间,群臣正议国事,忽一金国使臣来见。孝宗召之入殿。那特使道:“我大金国与彼国息战两年多,结为叔侄之谊彼国国泰物阜,上下升平。如今西辽欲要兴起,为捍此彼民安,故遣特臣来见宋帝陛下,今年岁币需提前贡至,以御西辽和蒙古侵伐,保我两国之安,此期为两月所限,不得拖延。” 朝中众臣暗想这金使所言,分明是意欲侵略南宋。想这天灾之后再来兵难,大宋江山指日可垮。孝宗赵眘不悦道:“请转复尊国陛下,鄙国哪曾是物阜民丰,上下升平?今岁大涝蝗灾,饥民哀鸿遍野,殍尸路是,如今颗粒难收,仓不足赈,下国已难自保,如何来得钱粮外助?” 那金使道:“陛下言差,蒙古西辽两国指日之内则可兴兵南下,怎言钱粮外助一话?” 一言未了,只见从左列闪出一人,向那金使怒斥道:“尔等番贼,实乃欺人太甚!这不是乘人之危,落井投石么!尔等何时想兴兵南下,敬请你便,我们大宋国虽偶遭小灾,依是兵多将广,粮草丰足,抵御贼侵,绰绰有余。俗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大宋国此次更加军民安盛,同仇敌忾。欲再撼我江山,已非昔年可比,速速与我滚开!” 这话亢然有威,那金使竟被慑退了三步。 群臣听得此言,虽极赞服,但也心惊变色,暗道这话说出,只恐要引番大仗来。孝宗权衡片刻,才向那人似怒道:“大胆,哪有如此对待尊国特使的,与我退下。” 这特使见了,心中得意,冲那人一阵冷 笑道:”你系何人,敢来训斥我?刚才那话可要言明,本人自要一字不露地复禀我帝,届时别国大军压至,嘿嘿……” 那人又见这使加以讥弄,睚眦骂道:“狗番奴,尔国亦无几日猖獗!” 孝宗只得喝声:“着实无礼!将韩元吉赶出殿外!”众侍卫呼啦一下,推得韩元吉出来,赶出宫殿。 韩元吉乃当时的吏部尚书,与陆游和张孝祥等人交情甚密,平素极力主张收复失地,举兵抵金,均被秦桧之兄秦楚才与韩侂胄等奸人弹劾,多次不被采纳。 其时秦楚才与秦桧二奸已卒,唯韩侂胄一人于朝间使奸,虽权无秦桧之大,但甚得太上皇赵构之宠。这见韩元吉被逐,心中大喜,在一旁幸灾乐祸。 这时大将虞允文道:“万岁,此时正当用人之际,韩大人忠于朝纲,一心报国,实有功于我大宋社稷,望万岁开恩,免他一罪。金国岁币之事,我们两国可慢慢协商,如在两个月内真能筹得出来,自当火速送往金国,共御外侵。” 孝宗初登基位,年轻气盛,自不比高宗怯弱无能,此刻他自有主张,然这金国特使在侧,又不便当场准奏,便道:“我自会处置,不劳你开口,你先退下。”接向那使臣道:“阁下先自回国面复你们陛下,这年头筹出偌些岁币来,却非易事,但万急没有军急,这岁币一事,会尽力不延期日,请你国放心就是。” 那使臣见孝宗似乎胆怯,趾高气扬说道:“如此最好,延长期限可是误怠军机,那时岁币贡得再多,也没有用。”赵眘微一冷笑,道:“朕不会让你为难。”接下写了一张契约,然后盖上玉玺,封了蜡,印上朱钤,交与金使。那金使欢喜地拿了离去不题。 众臣不解,有的张口欲言,赵眘一摆手,嘿嘿一笑:“朕只非想将那番使打发走而已,从此岁币再也不给他们。”多数人闻之却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殿外伺卫官入内禀道:“启奏万岁,川陕总兵林大荃要进殿谒拜圣上。” 赵眘一怔,道:“他不在那好好领兵守关,来此做甚。宣他进殿。” 不久入殿一人,这人进殿之后,扑嗵跪倒,俯囟道:“微臣川陕总兵林大荃参见吾皇万岁,万岁。” 赵眘问道:”你不好生地率兵守关,来此做甚? 林大荃竟哭将起来,哽声道:“启奏万岁,今有湖南峒民李金逆反作乱,拥贼寇七万余众,波及两广贵川诸省,贼军说有神扶仙佐,刀枪不入,战无不胜,官兵与之对战两次,皆死伤惨重;另又有一富绅恶员,招兵买马,勾结金人与一外邦教会内乱危众,其女又自封为君,称孤道寡,实乃胆大之极。微臣派兵剿之,不期那恶民有一帮武功高强的贼人帮护,甚难剿除,当地州府更不敢招惹,臣前后受牵,兵寡难敌,故倍道兼行面见圣上,恳万岁降旨发兵,遂逐一剿之,泯除大患。” 赵眘闻言惊怒气道:“废物!川陕两地乃与金国和吐蕃接境,地势险要,为入宋疆之关口,让你统十万重兵严把此关,竟能被一撮贼寇击溃,更可气的是你连一方恶绅都无可奈之,日后如何再能率兵打仗,今还有颜面来京见我,你可知罪!” 林大荃吓得磕头如捣蒜,半声不敢言语。 这时老将张浚严辞道:“万岁,林大荃手握重兵大权,把守陲边,可谓肩负重大,一窝反民皆无法平之,再用此人,后果难想。此等有负皇恩之罪臣,空受奉禄,不能替大宋分力,留之何用,应速将林大荃拉出午门斩首,惩前毖后,以树法威!” 林大荃闻言恐颤瘫软,骇声道:“万岁,万岁不……不可,罪臣这就………就去身临敌阵,剿贼平……平寇……” 正文 131、遴选武生 张浚道:“万岁不可慈悯,速速杀了此人,正我大宋军威。” 虞允文亦道:“万岁,张将军所言有理,此等脓将,应斩首示法,尔后由臣或张将军北接耿京,让耿将军暂领林大荃之职,出兵平乱,先保内安,随后再商御外之策。” 张、虞二将言罢,其他将臣皆怒林大荃无领兵之能,遂同出朝列声伐。 赵眘确亦怒火中烧,即命:“将罪臣林大荃推出斩首!” 林大荃惨然变色,没料自己来搬救兵,却把性命赔送,何况一兵一卒亦没搬到。这时吓得冷气连喘,头昏脑晕,空张着口,瘫于地上,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众侍卫奔上前去,如拖死猪一般拉了出去,绑赴法场,以待炮响刀下。 三声炮后,刀斧手已将林大荃斩毕,回奏赵眘。 赵眘眉头一皱,叹道:“知道了。” 虞允文道:“万岁,我国连年灾荒,金国特使并非是来催要岁币,而是另有图谋,他们见我大宋天灾民乱,借此良机想大兵南下,故说别国挥戈侵我。以臣拙见,不妨遣一使臣前去西辽探听消息,或说金国意欲联合我邦灭其,让他们在防范的同时,也可牵制金国,使金国一时不敢冒然南侵,此辄将计就计。尔后万岁再下道旨意,遍招天下武生,为朝廷出力,暂禁文举人入试三年。如此一来,可减少诸多武生误入反民之列,再者,我等微臣年岁已高,今后大宋之江山社稷还需下一代年轻后生捍护。微臣此言,不知可当?” 赵眘不及答言,韩侂胄在旁道:“万岁,虞将军所言就怕……就怕……” 赵眘道:“韩爱卿不必隐辞,当面宣来就是。” 韩侂胄道:“虞将军所说的将计就计,就怕只能解一时忧虑,假若西辽等国再派使臣去金国详探,或献好地把我们所说的抖露出来,这岂不是作茧自缚吗?依臣浅见,还应和金国永结连理之谊,共御其它敌邦。时下天灾民乱,若再和金国不睦,其必将侵我,至时可要内外受乱,沧海横流了。这岁币么,不妨勒勒腰,咬咬牙挤些出来,不论多少,只要能免却兵荒战乱之灾,这亦是万岁的皇恩浩荡。俗话说:忍一忍,风平浪静,让一让,海阔天空。此乃‘舌存齿亡’矣。” 孝宗未及答言,但见张浚与吴璘二位老将道:“万岁不可心摇耳软,虞将军所言极是。此次金人旨欲先取海、泗、唐、邓、商五州,若依再以叔侄国相称上贡,金人更会得寸进尺。” 赵眘又道:“说得好!”看了看韩侂胄,道:“你还有何话来说?” 韩侂胄心想自己目前孤掌难鸣,又望不甚重,如再加阻挠他们,势必会使众人疑己为奸,反而不好。于是就笑道:“既然三位老将军如此安排,微臣亦无他言。” 赵眘沉吟一会,遂布旨道:“诸臣既无别论,就依三位爱卿之见,派资政殿大学士范成大出使西辽,定于下月初五,由虞将军和韩元吉二人负责遴选武生诸事宜,让韩元吉带功赎过,办好诸事。”说完,亦不等韩元吉上殿谢恩,便即退朝。 虞允文、张浚和吴嶙三人皆为大喜,韩托胄虽是不快,但也不敢独行逆众。事后赵眘又把此项上复太上皇赵构,遂印发告示张于各州县,遴选武生进京入试不题。 转眼试期已近,分设四个考场,主考官由虞允文和韩元吉担任。有营私舞弊或搅扰试场者,立斩不赦,又派上千名御林军于四周巡察。 这朝廷的告示在各处自张贴以来,立时轰动。一些江湖游者、庸腐拳师和顸颔荡汉皆想借此良机出人头地,好歹能混个官做做,一身黄金盔白银甲的披挂,亦是威风八面,即使真去行兵打仗,胜则高官厚禄、姬妄成群,败则逃离隐姓,就身上的金银盔甲,去砸烂也可当不少银子来穿衣糊口,耍钱piaoji。是以众些武庸皆此想法。 试前三两日,就来有三四千人,整个临安城热闹非凡。真个是:会五湖侠士,聚四海英杰。英雄狗熊,痴汉脓包,搞得满城泛滥,鱼龙混杂。 多数人是想借此机缘能中选,落个光宗耀祖的好名声,至于今后是否去战场杀敌立功,却暂时未加细虑。另一部分人是饥寒难按,走头无路,想来碰碰运气,唯求今后能衣暖饭饱,不奢求其它;也有是来观看热闹兼游风景的;更有一些不学无术的膏粱纨绔想弄个官禄披身,以后更可横行乡里,故此到京之后,首先四处投门,挥费银两拉寻关系。只有极少数人是想借机从军报国,驱逐外寇。 近几天来,整个杭州城内马嘶人喊,刀光剑影。大街小巷中,骡溺马便尽是。其时季值初秋,暑气依然,各处是臊臭难当。诸些酒楼饭店、茶馆客栈,被些江湖莽汉坐得桌散椅烂,吃得碟打碗碎,器皿诸类不毁即丢。一些宵小之徒则来混水摸鱼,昼夜不休,作奸犯科之举大是屡见不鲜,迭出不穷。一时间,绣闺娇婢惊得门窗闩死,酥怀藏剪,夜不敢寐;秦楼楚馆更是俾昼作夜,脂臭粉腥,竞淫赛浪。西湖诸多美景早将残花遍地,一片的惨绿愁红,就连畔边所植的草青嫩柳亦被马匹啃得净光。直若复至了刀兵荒年、蝗灾之季,城中百姓皆叫苦连天,捶胸顿足。 终于临了试期,这几日又增来了两千余众,亦不知各人真的能有什么奇学特技。但见辰时方过,数千余众人欢马炸,若钱塘江涨潮一般卷入校武场,近一个多时辰,才算逐渐安定下来。 校武场长宽各有数百余丈,每个试场百人为一组,从每一组中选出前五名出来,而后再编成组会试。再经过去芜存菁,被选中的也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从被选中的数十人中,再选出前八名来,除了比试骑马射箭和十八般武艺外,还要进行笔试,即考些兵法韬略等等。 各场的考官此时见武生已来有不少,也遂按部就位,先宣告了比赛规程和试间的各项条款律法。 有的人只觉与试者顶多不过百余人,这一见来试者众多,起码有五六千众,自己入选的机会也就渺微,心里不免大为气馁怨忿,暗自骂娘。也有不少官绅豪门的子弟听说入试的律法綦严,徇私舞弊和搅扰考场的都要杀头,不由恐惶后悔。均想官当不成倒罢,却不该胡乱抛些银子出去。又**道:“这也许故弄玄虚,银子只要花到,不愁没个屁响,世间哪有不认银子的理?”这些人想到此处,心里不免又踏实兴奋起来。 半个时辰后,三声炮响已毕,第一天首先比试的是射箭。只见第一组分入四个考场,报了姓名和所居州县后,每人十枝羽箭,箭靶距百尺之遥,又分各人的力气大小和弓弩的类号,以及箭靶的远近和中靶环数来评取优劣。 这里面有不少看热闹的,瞧射箭要较比武轻松安全,也都随着报了名,要箭来射它一番,落个哈哈一笑,算没白来一趟。 如此一来,比试射箭直至酉时后刻方散,射箭及格者只有八百余人。第二日骑马射箭,这八百余人中又被淘汰了五六百人。从第三日开始最为热闹,比试武艺和十八般兵刃。只要是与试者均可参加。四个考场的兵械架上,插满了各种兵刃和一些暗器,以及石锁、石鼓等不同份量的试力器物。 俗话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一些想蒙混过关、不知羞耻者朝场上一站,就能一眼瞧出是否为滥竽充数之人,拿起兵刃只要稍微划拉一下,主考官便知底细,根本不系那一派,则立即喝退下场。 整整两天,校场内丑态百出,鱼目混珠,最后才总共筛选出六百余名合格者,其余者均被筛下。 目前宋廷正欲秣马厉兵地预战金国,虽被淘汰者众多,但眼前是用人之际,也不过份苛刻其它条件,只要愿意从军者,皆不限制数额。有没被选中又想立志报国的人自是大欢;有饥寒交迫,走头无路者也是愿意。那些富家子弟见中选者们洋洋得意,均心中冷笑:“你娘的本事再高,没白花花的手头,也是白搭。别瞧你是什么前几名,说不定今后还会属老子管。”有的则想:“这小子武功不低,以后就让他随我帐下听令。” 这些人看那些中选者是越瞧越不顺眼,均暗地里嘲笑侮讽,照地猛啐浓痰。一不留意吐到别人身上。 那人大怒道:“你小子没长招子还是瞎了狗眼,朝哪撒的?” 这人原歉自己理亏,但听他出口伤人,当下也是气怒,还骂道:“老子朝地上吐,碍你屁事?” 那人更气,骂道:“你小子有种,上场练去,别吓得便溺直流,在这随地乱撒!” 这人红着脸大骂:“老子爱朝哪撒就朝哪撒,怪你站在这里碍事!你有种,为何也不到场上去练!” 那人听了竟扑哧一笑:“你既承认爱朝哪撒便朝哪撒,我也就不再自堕身份与你争吵。” 这人发觉刚才说了句错话,被人家拣了便宜,立时羞愤,猛从身上拔出兵刃,骂道:“你娘的有种出去拼个死活!” 那人也不甘示弱道:“有种就在这打,若出去打,还算儿子怕死。”说着,也从身上拽出刀来。余者见他俩欲要打起,俱闪一旁瞧看热闹,巴不得这二人在场下能拼个你死我活,虽说均些市井打法,但比场上却要刺激,场上只非演练,而场下则是真刀真枪地见骨破肉。即使不打得死伤,被官兵抓去砍头示威,也同为极妙之事。有与二人同伙而来的见了,忙地上前相劝,制止了打斗之祸。 正文 132、龙争虎斗 闲话少说。到了第六日,每个考场皆遴出前两名来,分两个小组开试,即四个第一名相比,四个第二名相较。这八人相试,却不比前几天,各各身怀绝技,均想夺得历年难得的头名武状元。考场规定,这八人不允相互照面,均由官兵直接带入宫营休息。次日一早,由虞允文和韩元吉二人亲自主考监试。 翌日清晨,数千人早已拥至校场门外,几名宋兵打开场门,这几千人如洪水开闸一般泻入,均想抢个好地势,可清楚目睹到菁英之间的较量。 先入场的倒没甚么,这中间的人可就惨了。后面的人急得进入,起哄地猛推猛挤,中间的人只要跌倒,休想再爬起来,只有甘当垫脚石。众人皆属好祸之徒,俱认“法不责众”一理,连推带拥,连喊加笑,校场的门框亦被挤裂断掉。一时之间,哭打喊骂,乱成一团,有挤掉鞋帽或包袱的也不敢俯身去拾。等上百名持械兵士赶到,方逐渐安稳下来。众人入尽,但见门处躺有十几人在地,鞋帽包袱诸等物事丢得遍地皆是,落物者忙地去寻去拾。再看那十几人,个个被踩得血流满脸,浑身的泥土,更有一个甘脑涂地者,死状惨极。 众兵前去查点,死伤人数共计一十三人,四个死的,九个伤的,身受轻伤的多难考数。众兵抬伤架死送于医营内,然后报于长官,追查事故的首发者。这几千人当时乱如炸了锅,死伤者也有可能去推了别人,甚难排查出。也算那十三人倒霉,无缘光宗耀祖不必说,还有四个把性命赔了进去,何况连死于谁手均不知道。 片刻闻得三声炮响,群生皆止了哗声,焦目视向场间,见场上北端的高台上坐有一文一武两名主考官。那武官年约五十,是个四方脸,生得虎目环眼,满腮虬髯,浑身上下金盔金甲,耀眼生辉,半披兰色战袍,气度**,凛然有威。右侧那人年约四十岁左右,着二品官服,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正,三绺长须齐胸飘垂,显得法态不凡,刚正不阿。这两人正是虞允文和韩元吉。 一名副考官步入场心大声道:“大家且静。”顿了顿又道:“经过六天角逐,本次会考已最后遴出八名优异考生。今日这八位分两组试考,随后还需文试。双项得冠者,为本次武状元,授以帅帐先锋官一职;次者授以御林、侍卫营参士或副将;三者赐授于营中部将、副先锋等职;四者授以二级正品军校或兼将营副参诸职。其他名等,按才配职,以此类推。” 众生听得大为忮羡,有的后悔平常没加正式吃苦习武;有的暗骂自己的师父技艺平平,无有缘份得遇名师点拨;而有的则怨自己运气不佳,平素感觉良好,一亮真的,反而不如平时。 正当群生自怨自艾,但闻那副考官又续道:“今日武生会考,已入最后一天,担任此次主考官的分别是为我朝屡建奇功,骁勇善战的虞允文大将军和官拜吏部尚书、龙图阁大学士韩元吉韩大人。” 群生早有耳闻虞允文之名,今见其人之威,更胜耳闻。韩元吉于众人来说,不算太熟,唯少数一干人闻过其名。大家听过引见后,均不由一阵赞叹,心想:“原来他就是虞允文,果然好生威猛。” 只听那副考官又高声道:“下面比试开始,先出场的为后四位武英的其中两者。”话音刚落,但闻“咣”地一声锣响,从后面的左右两扇角门里各出一人。左门出来的是位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右边的则是年近四十的中年汉子。这二人步至虞允文和韩元吉身处时,齐向他俩躬身一礼,见了示意后,方步入场心,分别立在副考官的左右两侧。 那考官先引左身的青年道:“这位武生乃江西赣州的苗染。”这苗染跨前一步,向大众作了个四方揖。然后副考官又引右侧的中年汉子道:“这位武生是浙东明州府的尚达远。”尚达元亦与前者一般,向前跨了一步,对众人作个四方揖。 考场中拳脚比试很少,一般都是兵刃上见功夫。入选者,均要随兵打仗,赤手空拳却是不行。这两人均使刀,也各都随身携来,不必到兵器架上去取。 大多与试者,几乎都携带兵器而来。即使统一使用官方兵器,自己的兵刃也可路上用着防身。如没规定,若有别人不带兵刃来,到时用上其它兵器使不惯,自己也好捡个小便宜。 又声锣响,但见二人相互先抱了抱拳,接后更不打话,抽刃相残。 原来考场上有规定,比试的双方只可点到为止,不可痛下杀手,如有违者,当解除原定的职品,由下一名补上,故此第九名渴望他俩能有个闪失最佳。这两人均想争夺高位,自然谁也不愿落个最后,所以二人早将原定的规矩抛在脑后,各展生平所学,如遇仇人一般,倾命相搏,丝毫不加以手软留情。 场下观者见这场争斗大殊以前,不由竭声喝采,个别闲赖之徒和些落第者也跟着大声叫嚷:“砍死他!砍死他!”这二人武功也着实不凡,两把刀若雪片一般上下飞舞, 战有三十多招,竟不分胜负。那壮年后生仗着年轻力盛,劈刀裹风,欲将对方断成两截。那中年汉子则仗着经验老到,刀法诡奇,不去朝对方的兵刃上相碰,尽走虚位,腾挪闪跳,去消耗对方力气。 苗染见他身形敏捷,左躲右闪,自己每一刀劲劈皆是落空,当下晓得对方定想等自己力竭时反击。想到此节,不禁恨声大骂道:“野牛尻的,竟会使这奸法,有种的别躲,跟老子正面交上两刀才算好汉!”那中年汉子闻骂不怒,有若聋人,仍一如既往地施为。 这青年后生见他不吃这一套,更将气怒,又恶声骂道:“真他娘的晦气,怎抓阄抓与个赖皮脸一起打,死缠人家。即胜你这狗贼几招,心里也不舒服!老子干脆让你这埋半截的人赢算了!”口里虽骂着,而那柄单刀却使得更将狠辣。 与人对敌,最忌动怒分神,这后生心中愤怒,刀法虽是狠辣发威,却不比刚开始精妙沉稳。那汉子见他一招“横断古树”齐腰狠狠斩来,下身不稳,立时不放此机,急忙竖起刀背一迎一带,侧身反踢一脚,正中对方后腚,将那后生踢了个踉跄。 这苗染落败,更将恨怒,转身一纵,复又杀来,口中骂道:“直娘贼,好不要脸!”观者闻骂见状,哈哈大笑。 尚达远向左闪出,微笑道:“这位朋友,你已输了,怎还死皮赖脸地再来纠缠?” 苗染一想也对,输了已经大失面子,若还要死追滥打,脸面更将不光,说不定还会降落品级,被下一名拣个现成便宜。念及此,“啪”地吐口浓痰,骂道:“呸!赢得不光彩,以后老子定要再领教奸招!”言罢,瞪着他直喘粗气。却又暗想:“反正还有一次争夺第七名的机会。” 这两组又分四小组,就是胜与胜的比,败与败的比。尚达远下轮即使落败,那也是稳居第六名。苗染只可与另一轮的败者争夺第七名。 副考官走入场心,高声宣道:“第一场比试,明州府的尚达远胜,赣州的苗染败。”随后来了两名宋兵,各带二人暂去休息,没有命令,不可出来。因怕这二人见到下两人的武艺套路,会心中有数。故此,这八人间在比武之前,皆不许出来或相互厮见。 场中锣声又响,第二场比武已经开始。众人大愣,只见从左右角门各走出两个出家人来。左边是个年约三十,身材高瘦的和尚,穿身灰色直裰,手搦一根降妖禅杖,曳着阔步步入考场;右边是位道士,年有三四十岁,着一身浅褐色道袍,手持伏鬼宝剑,长得肥头胖身。二人来到虞、韩两位近前,那和尚合什行礼,胖道人则打个稽首,后又分立于副考官两侧。 副考官先引那僧人大声道:“这位乃山西应安寺的了海。”了海向众人点头合什。“而这位考生乃池州乌鸦山大青观的真机子。”真机子向那副考官打个稽首后,转身又给虞允文和韩元吉打个稽首,然后才向众人行礼。 了海见他比自己多行两个礼,心里又恨又悔,暗忖道:“这牛鼻子倒乖觉,给两位主考官多行一礼不说,又给副考官添一礼,只怕这三人会对他偏向。”又见那副考官向真机子微笑示意,了海更加醋意大发,心想:“如要挽回局势,必须将这肥道人败得落花流水才行,不知这臭道士跟考官有何俗家亲戚,若有亲戚牵扯,就怕难办,反正也不能让你轻松过了佛爷这道关!”想到这,心中才略略坦然起来。 群生见这二人一出场,都禁不住破口大骂,啐痰相讥。有的骂道:“他娘个熊,无怨老子这几天运气不佳,敢情有个贼道和个贼秃在内作祟。”又有一人道:“有经不念,有缘不化,却来考武状元,肯定是个淫道贼僧,过厌了清日,想当官娶妻,尝尝荤腥,最好两人都拼死干净。” 虞允文和韩元吉也感好笑,均想这两人若没爱国之心,此前必是个不守心戒欲的道家汉子,其师长若知,定然不允,他俩如存忠心为此,当是最好。 开试的锣声刚落,真机子从鞘中抽出宝剑,在眉间一横,左手捏诀,口里念念有词,其状甚为怪诞。 正文 133、你来我往 了海见之大怒,暗想:“这贼道士分明是在侮辱自己,把我当成人间鬼怪,欲要降服来了。这等作死,却怪不得和尚。”想罢,立掌于胸,手臂揽杖,右手食指连敲,比作木鱼,口中却念起“送亡魂咒”来,操法度咒他。 只听了海默默咒念道:“大大冥冥,渺渺空空。阴府十王案拜,弟子虔诵死人经。阿密多来听诵,阿修罗索他莫生,两间罢弃,地狱接容。念畜生、饿鬼张牙舞爪,断其三界,此贼无四生,为魔象;将子化脓化血,化烟化气。念彼大士众尊勐法,旨布万象千变之间,遍灰尘氤氲迷他孤灵,难寻主所,斥戒毛、倮、羽、鳞、介诸听,不得让他投胎超生。般若无量力阿弥陀佛……” 众人见他俩情状诡异,皆放声大笑,笑骂道:“去你娘的!弄啥鸟名堂,还不去死?” 真机子见他竟给自己提前超度亡灵,心想这贼秃倒是狠毒,自己不过想降服他,无伤害之意,对方却有伤害之心。心中甚怒,喝骂一声:“秃驴寻死!”立即一招“圣君插令”,当胸疾刺。了海早有防备,右臂一卷,来招“须弥罩顶”,迎头便砸。 那真机子第一剑本是虚招,见了海窥破前招为虚,心中不由暗戒道:“这和尚倒真有两下子,不可轻敌。”然后向左迅闪,手中长剑斜而向上,去反削对方手指。了海禅杖一撤,身子带杖一转,一招“就地旋风”,拦腰打至。这一僧一道尽其功法,你一恶招,他一狠式,贪欲诸戒,早抛脑后。直杀得佛祖捶胸,老君跌足。这一节有分教:太上老君力斗如来佛祖;炼汞道大战佛门僧。 两人恶战五六十招,竟难分高低。了海手中禅杖舞得如狂风怒吼,神骇鬼服;真机子宝剑使得若霹雷断空,寒光怯魔。又拼了十多招,依是难分上下。 这真机子虽是身肥体肿,但身子却甚为敏捷,手中剑使得轻灵之极,毫无拙滞之象。了海看似体瘦无神,禅杖笨重,可耍弄起来,却是招招密不透风,气力源源不绝。真机子见久战不下,心中急躁,气得张口胡骂,怨手中剑轻用不习惯,否则早将和尚拿下。过有片刻,又大骂自己的师弟,骂他前几日不该和自己换剑使,以致今日久战难决。 了海见他出言乱骂,认为是骂自己。也还声骂道:“炼卵丸的臭牛鼻子,看你能骂到几何时,佛爷不把道儿你擂成肉饼,算是驴养的!” 真机子闻骂更火,哪还顾忌什么口讳,狠地切齿骂道:“你奶奶的熊,道爷又没骂你,你答甚腔?这剑虽轻,要你这狗娘养的秃驴剁成肉泥,却非难事!不然,我是猪下的,你配的!” 两人咬牙瞪眼,相互大骂,手中兵器却丝毫不缓,戾气陡增。 对骂一阵,了海突悟:“糊涂,糊涂,糟之糕也。这臭道士与那副考官有来往,我这一骂还他,岂不连人家也带骂了?人家此时不便同我生事,就恐过后与我小鞋穿。至时,岂不白费力气何为?”念及兹,便不敢再骂,凝神对战。 真机子见他不再还骂,便又威吓道:“若胆怯,赶紧弃杖认输,跪喊三声老爹,莫再来趟这滩混水,道爷绝让你落个全身开脱。否则,门外我有两个师弟在等,他俩可不似我这般慈软,不将你阉了才怪,让你今后无法娶婆娘受用。” 了海道:“阉也不惧,老子乃出家修行之人,留着也是个聋人之耳,累赘罢了,不如骟除,免得无处出火,急得心痒。” 真机子怒道:“子既为僧人,至此何为?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你成天念得是甚么熊经?” 了海冷骂道:“你呢?你是甚么东西?若褪了这身贼皮还尚可训我。” 真机子怫然怒骂道:“不识时务的贼东西,留你有何屁用!”言罢,刷刷刷,连续快攻三剑。 了海见这三剑甚是疾狠,也不由怒恨充臆,大骂一声道:“敢莫佛爷我怕你不成?”随后亦紧挥禅杖,上挡下击,战得比刚才更为凶猛。 又拼斗四五招,了海见他一脸怒色,招势虽是疾狠,而破绽处甚多,知对方光想一味蛮攻,却忽略了对敌的大忌之处。当下禅杖一撤,使了记虚招,佯装退身去逃。真机子不知是计,还道对方已被自己的勇猛慑服,立即舞剑穷追。 了海见他追至身后不足四尺,当下突停脚步,身子向左一侧,猛一招“浪子回头”,持杖向后直捣。直机子挺剑欲刺对方背后的“命门穴”,蓦见对方禅杖突然回击,这时想收住脚步已然不及。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迅来一招“横卧板桥”,只听“哧啦”一声,宽大的道服竟被禅杖戳个窟窿。若非他平日临战频多,躲得及时,或是对方招式再快一点,当要难免这透胸之祸。 了海见他竟能闪过这记突招,心亦暗是惊赞,于是不容他再反开身去,右手顺杖一滑,已握住禅杖的后端,紧接兵刃向右平挥,使对方在仓卒间难以应付,必中杖而败。 真机子本想继续来招“空中大摆尾”躲开险境,念还未止,对方的禅杖已迅速横扫而来。他身在半空,难以闪避,只有挥剑去挡,“当啷”一声,长剑被击成两截,随后右臂亦跟着中杖,痛入骨彻。 他若不及时挥剑去挡,这条右臂非被击残不可,幸亏用剑招架,卸去了对方大多半力道,才保住这条右臂没受甚大重创。真机子见自己败局已定,不由心灰意冷,反卧地上,一时竟不爬起。 了海此时获胜,心中大喜,又恐副考官会挟制自己,忙地弃杖于地,献好地前去搀扶。真机子见他假心假意前来搀扶,暗骂道这贼和尚刚才欲要我命,这又献好于我,诚为可恶。身子一翻,猛一口浓痰喷出,全吐在了海的脸上,然后破声大骂。 了海猝不得防,两眼也被痰液黏住,打得满脸隐隐生痛,伸袖去擦,但见丝丝缕缕,发人欲呕,也忍不住大骂:“他妈的臭贼!竟狗咬吕洞宾来了,还算人么!” 群生见他俩这般模样,哈哈猛笑。 但见副考官趋步走来,向他二人喝斥道:“不得再口语!” 两人闻言,方不敢再声张。慌得了海忙向那副考官作揖合什,连连躬身行礼,若遇菩萨似的。副考官待真机子爬起,问道:“可否有伤?” 真机子忍恨道:“回禀大人,这秃驴……这和尚一时侥幸,落个便宜,他怎可伤得了我?那剑若不轻飘,我早……” 副考官不等他把话说完,便道:“别再说了,没伤着就好。” 了海见考官去问他是否受伤,心里大惊,暗道:“完了,算白胜一场。” 真机子刚才死要面子,这时突然醒悟,暗悔不已,忙又补了一句道:“回大人话,小道右臂受伤,现已难抬起,也许膀骨折了。” 副考官道:“刚才你不是说没受伤么?受些轻伤,也是难免之事,拳脚相试也难免除小的磨擦,更何况兵器比试,只要不是重伤就可。” 真机子暗生恚愤,但又不敢说出。了海心里可是乐极,感动得欲去叫那副考官亲爹。 副考官高声宣道:“第二场比试,应安寺的了海胜,大青观的真机子败!” 真机子面色难堪,如丧考妣。了海激动得心跳加剧,连向众人合什念佛。心中得意之甚,自是不在话下。 他俩下场之后,紧接出场应试的乃为四个考场中的第一名武生。众人皆大声欢动,掌声迭起。 锣声响过,场后的角门各出两名宋兵,这两名宋兵身后分领一人登场。但见左边那人,年约三十三四岁,生得短小精悍,步履轻灵,腰悬单刀,其势悠悠幽幽,好似目空一切。右首那人身蛮块壮,年有二十四五,肌体黝黑,两眼悬光,背后也插把单刀,抬足生风,威势凛人。 这二人也随前者一般,向虞允文和韩元吉行过礼后分立副考官两侧。 副考官仍先引左边那人道:“这位是第二考场的首名武生,来自东明府的邓杰超壮士。”众人掌声雷动,大力欢呼。邓杰超微微一笑,向四下各抱一拳。副考官又引右首那青年道:“这位是第三考场的头名武生,来自河南汝南的马亮马壮士!” 介绍完毕,赛锣响起,副考官随之退下。二人皆解下身后兵刃,出鞘亮刀。 邓杰超的那柄单刀,其状无特。但马亮的那把刀,刀背沉厚宽大,唯刀口闪亮,其余处皆是通黑,反正两面各有一个虎头,张口吐牙,若吼若啸,这把沉重通黑的单刀与他相配,甚显威风凛凛,态势夺人。众人一瞧马亮这副劲头,均想这场比试他多半会赢。 这马亮不是别人,乃汝南虎头帮帮主马祖琪的次子。马亮自幼习武成癖,深得马祖琪宠溺,一身功夫尽数倾授于他。虽无其父名万响亮,但他身蛮力巨,刀法欲追其父之快,方圆百里亦有“小三刀”之美称。在马祖琪四个儿子和众多弟子中,是武功最出色的一个。在考场上,力托千斤石鼓,刀败数十名英豪,的是春风得意,年轻有为。 两人抱刀一礼,邓杰超微微点头一笑:“请阁下赐教。” 正文 134、抛砖引玉 马亮亦微微一笑,长刀提起,道声:“在下有僭了。”说罢,一招“惊雷在天”,长刀在半空中闪了一道细光,光线未退,那刀已分纵横两路斫至,刀法实是快极。 众人见他刀法果是不凡,心想人家不亏被选中,委实身负绝技,卓超常人,没点含糊。邓杰超见对方攻到,正是会而不慌,慌而不会,好似早已瞧透骨髓之间,单刀直入中缝,划个圆圈,已轻松自如地将马亮快速无伦的招式破解,而且这么刀一旋转,又带有极妙的攻势,对方如不迅极抽刀,右手将要被齐腕划落。 马亮见状大惊,暗自骇道:“此人刀法神奇,一招之间竟能窥出我的破绽所在,且又招式狠厉,不知这人端的系谁,怎没听说过?”当下叫声“好刀法!”速抽兵刃,一招“连绵起伏”,刀片列队,分左右砍到,风声扑面。 这招“连绵起伏”,系马祖琪二十八路快刀法中的精髓之创,一般人皆在此招落败,委实厉害。 邓杰超瞧出这招乃为迷人耳目之虚招,真正的杀招则在此招之后。当下刀身又迅插正中,左右两下迎削,又把对方击退。 马亮这次可真的骇然变色,没想到这位毫不起眼的人物,竟操有这等神妙的刀法。他虽是震惊,但生性好斗,接下使出第三招“湖中有岛”,刀势自左向右划个半圆,刚欲反刀上撩,但见对方好似早已察觉出来,不等变招,刀面已经被人家压住,难以再向上挑。马亮惊得撤刀,对方那刀竟压着刀面随势划来。虽说刀把上均有刀卡护手,若人家刀刃向上微微一抬,小臂定然会被砍伤。 马亮见对方刀刃近柄,暗想若要丢刀,那便是输,不丢刀,就怕小臂难保。一咬牙,用个两败俱伤的招法,这招称作“南来北往”,在对方的刀下亦迅疾前送。心想道:“你若再一往直前,我虽先伤,你也会后伤。”这刀势刚走半寸,突地手臂大麻,握刀不住,只听邓杰超叫声:“撤手!”随后他那刀身旋转地卷起,已将马亮手中兵刃刀卷向半空,方久才插落于地,直没刀柄。然后邓杰超趋近刀前,左掌向地下重重一拍,只听“轰”地一声,那把刀竟受掌力从土中弹出。邓杰超顺手接住,步至马亮身前,微笑道:“请英雄接刀。” 众人见他露这手功夫,尽皆悚异,一时间采声大震,良久不歇。均想结局发有些大出意料,使人难以置信,除有领教过邓杰超武功的人感觉此事实属平常,不足为奇。 此时马亮已傻了眼,虽心中又羞又愤,但人家的功夫确比自己高得太高,心里不禁悲叹:“不期马家快刀威震江湖,当是数十年的侥幸,可怜在人家跟前,竟连一招也难使全。这真应了那道俗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想到此节,不由长叹一声,自然泪落。双手接过兵器,黯然说道:“阁下刀法神奇,可堪称天下第一,在下输得心服。” 邓杰超微笑道:“马兄弟过奖。马老帮主所自神创的快刀法亦是传扬四海,当真百闻不如一试。若换了常人,马兄弟早将对方败却。我的刀法如能称天下第一,你的刀法可称得天下第二。” 马亮闻言大羞,这人说什么“百闻不如一试”,显是对马家刀法有极大讽刺,当又听得邓杰超对父亲也甚有试赞,自是对马家刀法评估亦不低,心想这话也许是实情。 虞允文也甚通武理,见这位邓杰超果有超人的本领,且武德高尚,心中不由大喜。 两人离去后,第四场比试开始。众人见刚才那场比武,确实不同前两场低下败俗,均由衷地大声喊好。多赞人家赢得干脆利落,输得心悦诚服,不失志气,使人敬佩。 锣声乍落,众人才稍稍稳定下来,齐目向角门张望,看又能出得甚么高手来。 只见从两个角门而出的均为少年,左边那少年年龄稍大,约二十三四岁,身材魁梧,膀宽腰长,两胁斜插一对板斧,形态若马亮一般威武。右处那少年只有十七八岁,身材修长,生得面白唇朱,长眉亮目,甚是俊美,腰挎长剑,浑身上下收拾得干净利索,愈显洒脱不俗。 这二人一出场,皆受大声赞叹,众人均想这两位高手竟如此年轻,自己与人家相比,实感无地自容,虚长废龄,果是自古英雄出少年,长江后浪推前浪。 副考官引左边那青年道:“这位乃第四考场的头名武生,来自我朝原京城汴梁的崔泰岳壮士;这位乃第一考场的首名武生,来自姑苏的胡玉壮士。”两人齐向众人抱拳施礼,随后二人解下兵刃,相互一礼,胡玉道:“有劳崔兄容让。”崔泰岳道:“好说,好说。”言罢,双斧一交,一招“巨灵开山”,前劈其首,后断其腰,招势的实威猛。 胡玉身形向后微微飘退,手中长剑抖起朵朵剑花,分刺对方上身几处大穴,这招称作“一天繁星”。虽招势繁杂难窥,但最后刺出的则是对方的“神封”一穴。这许多剑花颤动,只是乱人的目光和意念而已。 崔泰岳见此招式不凡,心存警慎,两柄板斧如风轮一般,强先发攻。胡玉身形迅捷,剑势柔中含刚,虽固而韧,虽韧而紧,闪躲之间,亦是运剑快攻。 众人虽见刚才那场争斗不凡,但是太快了些,还没瞧上瘾,便胜负已定。见这场比斗才算精彩,唯看招式精妙,身法优美,全场众人大喝采来。 对方战有十多招,持个平手。崔泰感觉无论如何加倍快击,对方依是守中带攻,招式丝毫不紊,且每招均暗隐一道极强的柔力,手中那把剑发出阵阵的“嗡嗡”之声,可见对方已将内力注入剑身。暗道这少年的功力和剑术着实非同小可。 胡玉自从历经几遭挫折,又得公孙泰两次训导,再加上见到厉之华和皮不愚的武功,比比人家,实感惭愧,所以这几年练武甚是用功。胡子芳见他大反往态,知他外出几月已变了昔日性情,心中欢喜,毫不保留地把一身功夫传授给他。胡玉天生聪明,自时就将一些拳谱、剑谱熟背于胸,这一下功夫苦练,进展之速,自比其他人都快。当年他祖父胡为风借鉴“卜算剑法”而自行研创的“柔云剑法”和“柔云掌法”武笈皆被胡子芳隐藏起来,他本人的天质比胡玉要差得太多,两功修练的入门心法,唯练三四成,后面玄妙难悟处太多,他当时也没那个脑筋和足够的时间研习理会。 胡玉资质聪颖,稍加点拨,即可融汇贯通,功提甚速。故此,每日他均在一间空房里参习祖父遗下的上乘武学。一晃三年过去,胡玉已经十八岁,期间又把“柔云功法”的精要所在悟透于胸,功力也修至六成。此时的武功修为较起他父亲来,要强得甚多,也可算得上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胡为风当年研创柔云剑法时,就以“卜算剑法”为宗,虽无“卜算剑法”高妙彻底,但万变不离其宗,也自有精奥玄深之处。他自不愿将别人的功法尽归己有,就如公孙泰把少林功法结合演变成“混元神功”一般,而胡为风当时的武功修为比起公孙泰来自是逊色。他只是把“卜算剑法”的一部分稍加演变,溶入一些柔力和花式。如此一来,不识底者则以为“柔云剑法”纯系胡为风独创。 胡玉近年来,从未与别人交过手,这一得知朝廷招考武生,不由跃跃欲试。他也并非想夺得什么名次和高位,只想正式验证一下自己武功的进境如何,但也想为朝廷驱逐金兵,收复失地,然后再让位别人,从此游闯江湖。他将这个想法说与父母,胡夫人甚是犹豫,胡子芳却极力赞成,想也应该再让胡玉出外涉阅闯荡一下。故此他辞别了父母,在考场上以优异的技艺挫压群雄,于众多武生中脱颖而出。 他为人谦逊敦厚,与崔泰岳交有一二十招,使的皆为寻常剑法,唯将一股柔韧的内力运于剑上,若使出柔云剑法,三五招间,即可大获全胜。其实他也根本不知所习的“柔云剑法”为“卜算剑法”的化身。两人此时已战有三四十招,这路剑法虽是稀松平常,但在胡玉手中使出,其威力却增添数倍,挥舞得光劲四散,精妙老成。 崔泰岳见久战不胜,则立换攻势,采用候招反击的打法,一来自己可减少太多的破绽,再者可不必太快消耗自身的功力。只要见对方招到,立即疾出凶招,若逼退对方则乘势追击。否则,便仍以“候招迎击”之法。 胡玉见他改变战术,心忖“若如此打下去,除非谁先耗尽功力,谁先算落败。不然打到天黑也难分出个输赢,自己还有一场比试,不可多耽。”念至此,当下内力催至五成,招式陡然大变,但见招势若缓若急,剑尖大颤,在对方上身各处大加笼罩。崔泰岳见状,忙使左斧去挡,右斧从底下向其小臂劈出。 正文 135、精彩纷呈 他这一还招,胡玉自然窥出前招为辅,手中长剑向下一落,挺剑直刺对方右腕“内关穴”。崔泰岳大惊,急忙闪开右臂,欲左斧迎砍,却见对方剑势突反走向,反削自己左臂,好似刚才那招为一虚招。崔泰岳也非庸手,见这招反削,难以闪避,索性忙转动右斧劈他左肩,旨令对方先去自救。这打法虽近些无赖,可此刻实无奇招能化险为夷,这也是关系到自己的声望和前途命运,所以这招用出,亦不能与无赖打法一概并论。 胡玉见他不肯认输,右斧又凶狠砍来,似要拼个两败俱伤,心里不由微怒。立即一招“流星划空”,身子迅速下低,向左斜纵,手里长剑竖起,自右至左,轻轻一划,力道与时机拿捏得妙及巅毫,只听“哧啦”一声,崔泰岳的右衣袖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手腕亦流出血来。 崔泰岳又惊又愤,气得双斧向地下猛地甩出,斧身皆入土里,唯露寸柄。 胡玉轻身微纵近前,面带歉色道:“在下实是胜得侥幸,惭愧之极,崔兄伤得可重?” 崔泰岳哼地一声,不加理睬。却又暗想:“对方开始并没用上刚才的剑法,不然自己早就败了。”如此一想,登感恧然,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这时胡玉已将双斧从地下拨出递给他,崔泰岳接斧愧道:“胡兄剑法通神,实为首遇,多与在下脸面,感激不尽。” 胡玉道:“崔兄客气,小弟实是胜得侥幸,也险些被你所伤。”说完,微微一笑。 场间观者不见崔泰岳气怒丢斧,还直以为胡玉被他所败,除极少人看清了崔泰岳被败得全程,其他人还觉得这场比试仍需五六十招才可结束。 副考官宣布胜败后,众人大加鼓掌,直是赞叹胡玉小小年纪竟身怀不凡绝技。 随后锣声又响,乃第二轮的落败者比试,争夺第七名,首先出场的是苗染和真机子。 众人见他俩一出场,皆不由连讥带笑,有的大声叫骂,而有的当场离开,索性不再去看。却听一人道:“喂,老兄别走,好戏在后头呢。” 那人道:“当然晓得,只是目前实不愿看这两人先出场丢人现世,不如暂先出外寻寻哪有耍猴的去瞧,省得在这瞧得恶心。” 那人笑道:“老兄忒有见识,这等无赖之徒即使干得再精彩,也是有污大伙耳目,真不如先去外散散心,寻些漂亮姐儿,瞧瞧也可福目饱眼。”说罢,又叫了一声:“走喽!到外看耍猴去──” 群生有不少讨厌苗染和真机子等人的,见刚才那两人咄嗟出场,当下亦随之出去。这些人一走,随后又有数百人笑骂着离开,没过片刻,也有一部分人出场,出场者竟有七八百众。 苗染和真机子见场中有不少人笑骂着出去,立知众人所离之意,大感羞愧尴尬,想他们并非皆感自己的武艺粗劣,而是毫无武德,不值一睹。苗染此时始悟到并非是以武服人,而是一种不同流俗,淡却成败的风范。真机子虽也稍有羞臊,但他却无苗染悟得这般深省,心想尔等走与不走,又非决定道爷之前程,唯这面子稍灰些罢了。 比试开始,苗染切记前训,戒暴戒躁,展尽生平所学,凝神对战,好似刀法较刚才那场大有进展。众者见他大改前场粗劣,且刀法亦委实漂亮,不禁鼓掌喝采,有的大喊苗染之名,替他加油。这些人甚厌真机子和了海,倘若他俩非出家之人,便无此憎。 真机子听众人为苗染喝采鼓劲,心中恨怒,又不免大骂这把剑更是差劲,也大骂了海以及那些喝采之人。苗染听众人替己鼓劲,心中激奋,一把单刀使得更将活龙活现,顺手之极。 真机子本来与苗染的武功在伯仲之间,可他手臂被了海一杖打得痛酸,至今仍无好转,再加上手中长剑确实不济和观众的叫嚷讥骂,不到三十招,便渐处下风。 苗染则是愈战愈勇,招数丝毫不懈,连续快出两刀,逼乱对方阵角,瞅准一个空当,一招“大雁平沙式”,将真机子头上的顶髻给削下一半。众人见状,齐声叫好。 真机子挽的道髻被斩,一头乱发登将披散开来,遮住了视线。真机子连声大骂,猛一甩头,恨地将剑扔出,飞掷苗染。苗染伸刀迎击,“当”地一声,又将真机子的长剑震成两段。 真机子难按一时的羞愤恼怒,披头散发,若疯狂一般,竟赤手扑击苗染。苗染见他来势凶猛,长刀伸出去迎。真机子有若无睹,仍咬牙切齿地猛扑。苗染见他竟泯不畏死地挺身迎刃,当下大骇,忙把刀又抽回。这时真机子已将苗染抓住,连声大骂道:“奸贼!奸贼!胜之不武,胜之不武!老子前场已受了伤、断了剑,被你这兔崽子拣了便宜,这场不算,这场不算!”骂着,已将苗染的衣衫扯得粉碎。 众人见状,均哈哈大笑,骂声连起,均感这道士好不要脸之至。有个别胆大的,则朝场内投掷石块,连声唿哨。 苗染大怒,骂道:“不知耻的炼汞贼,老子可是好欺的!”扔下单刀,和真机子扭打起来。 这时只听三声紧锣,须臾奔来百名宋兵,俱罩甲持械,将二人拖开,遂以刀枪相抵。 真机子见了这个阵势,心中恐骇,始才暗悔道:“坏事了,小不忍之错也。”当下连声向众兵解释。众兵哪理这套,听也不听。只见副考官走上前来,大声宣道:“这场比试苗染胜,真机子败!”紧接又道:“奉虞允文大将军和韩元吉大人之令:撤除池州乌鸦山大青观道士真机子第八名武生资格,降为第九名;原第九名扬州的蒋无奇晋升为第八名。特此将军令。如仍有搅闹考场者,立斩不赦!” 真机子闻听此令,恼得登将昏厥过去,这两三次的打击,于他这等人来言,的确惨重巨大。 那扬州府的蒋无奇早就心存瑞兆,见真机子大闹考场,直是欢得欲晕,这一听清副考官所宣布的将军令,惊得狂喜大跳,果然昏倒在地,直至第二场结束方悠悠醒转,然后跪北磕头,口中念佛不止。余者见他这副德性,自是无人去救,趁他未醒之际,都朝他身上吐痰,更有两个好恶者,则向他身上撒尿。特是第十名恨不得蒋无奇永远别醒,然后由己前去补缺。蒋无奇虽见自己浑身污痕秽斑,但他此时暴喜,也不在乎这些小作。 这第二场是了海与尚达远战近八十多招,才取胜于他。尚达远也自是忿然恼火不题。 第三场马亮与崔泰岳战有百招,仍难分优劣。二人前场皆遇顶尖高手,诸多奇招特式无及使用,便已落败。这次两人功力相若,棋逢对手,打得精彩纷呈,许多精妙招数均发挥得淋漓尽致。场中众者无不欢喝,离场的数百人也早已闻声返来。 虞允文和韩元吉爱才心切,见他俩确实武艺出众,不忍其中一人有任何闪失,于是下令罢斗,优劣之分,由下午在文考中评定。 两人厮拼了许久,均累得精疲力竭,若再战下去,也差不多都到黔驴技穷的地步,唯有再把招式从头使一遍,或抛去招式,市井状地死拼滥打,也许可寻个侥幸。观者见命罢斗,均暗地大骂,懊憾不已。 最后一场开战的锣声响有两下,众人方复加兴奋起来,这场与前几场自是不同,乃是武状元的争夺。登时满场寂然,竟无哗者,唯听有几杆大旗在空中籁籁飘摆。俄闻场后一声炮响,左右角门各出八名亮甲持钺的兵士,然后胡玉和邓杰超始入场中,他俩身后又跟有八名兵士。众者见这入场的阵势大殊前番,情不禁全场欢轰,直是响遏行云,盛况空前。 胡玉见自己的对手精神焕发,步履飘飘,暗想此人内家功夫练得极盛。 那邓杰超亦扭头向胡玉视来,乍看之下,不由全身一震,好似脚步僵固。这一变状,只是俄顷之间复又消隐。胡玉早已看出,心想这人神态惊异,定是看到自己年小之故。 副考官在场心挥了挥手,示意全场安静。片刻嚣止,方洪声说道:“即将比试乃明府的邓杰超壮士和平江府的胡玉壮士,本次试考的第一名武生,将在这两位壮士之间落产。得鹿者,由我皇万岁孝宗帝御赐封品。”话声微落,满场众人皆啧声歆叹,有的暗自悲喟。 但见虞允文从看台上站起,高声说道:“响炮开试!这四字有若洪钟,在场上回荡耳畔。虞允文这一起身传令,甚具伟凛之将威,使人折服仰慕,肃然起敬。 斯须间,但闻又一声炮响,浑场屏声。胡、邓二人向场间作了个四方揖,随后各抽出兵刃,相互抱拳施礼。胡玉谦道:“小弟侥幸夺名,还祈邓兄赐教。”邓杰超面色木然,毫无表情,唯微微点了点头。紧接各拉开架式。 众人大多均想这场争夺肯定邓杰超会赢,邓杰超败马亮只是瞬间而遂,而胡玉败崔泰岳却用了四五十招,再从他俩为对方拾起兵刃的手法来论,人家邓杰超则以掌力击出兵刃,胡玉不过是从土中把对手的兵刃拔出。 邓杰超缓缓抬起钢刀,在空中虚劈两记,直见刀光射眼,凉风大作,竟隐隐有风雷之势。 正文 136、状元之争 胡玉心中震骇,心道这人才是真正的敌手,需以“柔云剑法”直接敌之。 心念未止,突感眼前寒光一闪,对方已蓦然攻到,紧接着刀片如鳞,分上三下二几路劈来。胡玉只感脸上被刀风裹得隐隐作痛,对方刀势之快狠,内力之强盛,实是令人悚怂而见。无遑多想,身形向后疾纵,同时一招“水银泻地”,颤起数十个剑尖,插缝而刺。这一急退疾刺,几乎同时相产,也是他使出全力而为。暗想这人怎如此狠毒地突施杀招?这头名品职我本看得极淡,何苦如此狠残相攻?见他出手狠毒,也不禁心中大怒,又想只有如此,才可正式验证本身的武功进展何如,至于武状元一衔,却视为粪土。 胡玉平素极少与人交手,可说经验浅寡,好是胆量硕大,不生怯惧,虽临劲敌,仍稳之若素,毫不慌乱。心想若胜了,宁可这名武状元不要也行。这一豁开心胸,抖擞精神,将功力运至六成,只见剑尖若百蛇吐芯,剑身“嗡嗡”之声大作,功技已发挥极限。 邓杰超见胡玉能躲开第一招,心中大讶,这一见他招法波澜老成,功力大盛,且每招每式皆克对自己的刀法,心里更将震骇。 胡玉也见对方的刀法奇特诡异,好似每一招均可提前攻向自己欲出的招数中来,然而又有多处仿佛与自己的招式雷同,且其直接了断,非比自己的招数冗繁,不由甚感诧异。 邓杰超对此亦有同感,只是胡玉的剑法拣“卜算剑法”的主精之处加以融汇变创,是以如曾习过“卜算剑法”的人也一时难以奈何。 两人刀来剑往,身欲离地,越打越快。邓杰超每一刀劈出,皆如雷电翻滚;胡玉每一剑刺出,均若柔云托日,宛如是将日光纳入绵云里。双方使有十多个招式,却均大同小异,突地刀剑相撞,只听一声闷响,震耳欲聩,却非平常刀剑相碰之声响亮,但这沉闷之声较亮脆之声更愈昏脑鸣耳。 邓杰超感觉对方的柔力绵韧,单刀好象是劈入水里,永不至底,又突生一道极软极韧的阻力把力道弹开,直感手臂酸麻,臂骨象被什么闪了一下,心里又是惊骇。 胡玉刚才那番兵器相撞,右臂则被震得疼痛难当,心道这厮的内力竟这等刚猛,若兵刃再撞两下,手中之剑不当场断裂,也要被震得脱手飞出。 众人见这场争斗实为生平仅见,一时之间,竟忘了鼓掌喝采,皆瞧得瞠目结舌,悠然神往。那前六名此时均在场内,见他俩这等刀法剑术直是惊神泣鬼,玄妙难言。暗骇自己没伤在这二人刃下,已是万幸之郅。自己的这点功夫于人家而言,实属布鼓雷门,不值一哂,能挤入前八名之列,已算老天打盹,皇恩浩荡。尤其马亮,更感惭愧,心想自己的“马家快刀”,若与人家相比,简直为戏儿的伎俩。众人直感其中有许多死招绝无补救之法,可这补救之法竟在此间莫明其妙的神奇出现,而且所攻的方位以及剑法的变幻无方,无不令人迷离费思,扺掌叫神。 这两人皆用的是天下至巅的刀术剑法,其中的玄深精微之处他俩也没浸入内髓,只是略达腠里而已。场间真正见识过上乘武学之人,可谓凤毛麟角,乍见这等技艺,自是要惊天叹地。 虞允文一生戎马,指兵挥阵,也甚通一些武学,见他二人刀剑功夫之神奇,心中亦讶叹不止,暗道:“中原武林果然苗秀倍出,若均能来效命于朝廷,天下何阻不破?” 此时两人已战了四十多招,仍是难分胜败。邓杰超狂催功力,大有开山破石之威。胡玉虽说稍可窥破对方后招,但人家招势紧疾,不容他伺机所乘。若一味去攻,刀剑必会又相碰撞,于是尽采轻灵闪避之法守而兼攻。 邓杰超见他不敢相撞兵器,暗想:“自己刚才虽被震得手臂麻软,对方想必受震比我还要厉害。”想及此,一招“绕鞭式”,回绕砍来。胡玉知道上左一刀后,下右一刀立必砍来,心想:“这明明是路剑法,他为何演入刀里?这人究竟系谁,竟深知和精通柔云剑法?此人难道是我爷爷军中烈友的后代?跟我爷爷学会了柔云剑法后,再演变刀法里不成?若如此,应有些缘源故谊,但这人又为何对我屡施杀招?其势之狠,绝非单为夺魁而发。” 这招乃为邓杰超进身而力攻,其势可辖一丈之远,极为厉害。胡玉战得已疲,再加上不敢放胆与对方抗衡内力,情境渐处劣势。退后半丈,闪开第一刀,邓杰超如鬼相附,第二刀早已横腰砍至。胡玉算出第二刀之后,必会反刺一刀,此乃柔云剑法的第二十一招,称作“红白各半”。意思是说刺入胸膛后,兵刃的一半有血,一半没有。当即迎刀虚刺一剑,紧又向邓杰超当胸“膻中穴”直刺。 胡玉这招果然算准,邓杰超见他迎腕刺来,当下不等第二招使老,猛一反腕前推,欲以刀尖刺入对方胸口,正是那招“红白各半”。 这时胡玉也已挺剑直入,只听“铮”地一声亐,那剑尖正迎刺中刀尖上。 众人见了这种万难有一的巧合,无不惊异,更为惊险是那柄刀的整个刀口呈半环弧形,居然能相互犄住,实是令人匪夷所思。 胡玉和邓杰超两人亦为大惊,心想若非这两尖相抵,恐怕两人必有一人死伤。若以招式而论,胡玉发招在前,邓杰超则改招后发,虽是后发,但速度要比胡玉快捷。 两人刀剑相抵,谁也不敢首先抽闪,唯以内力相拼。胡玉功力不如邓杰超纯厚强盛,只感膀臂奇酸特痛,额头汗珠滚落。手中之剑已变成弧弦之状,再过片刻,非剑断胸透不可。邓杰超脸上亦有微汗涔出,但那把刀却依如原状,虽然刀不似剑那般易弯,但从刀的渐进以及剑身的弧度则可判出胜负。 胡玉心想自己已经落败,可对方竟无饶罢迹象,好似此间不是在比武,而是在两命相拼,落个鱼死网破或你死我活,如有彻海深仇一般。他此时不敢出声认败,恐出口说话会功力走散,只觉对方的力道有如海浪,一波一推,实难再抗。心中暗怨诸考官为何还不下令罢斗,敢莫他们真的枵腹不通武学? 正当胡玉之命不绝一缕时,猛听半空中一声大喝,其声如雷若炮,由远突近,浑场为之震骇抖颤。只听空中一人叫道:“胡兄弟,愚兄来迟,这厮交与我来打发!”话声未落,只感上空有道极猛的滔天巨力袭至,“当啷”一声脆响,两把兵器竟同时受震断裂,二人也遂被这股大力推开丈余。 邓杰超心中震骇,借这股掌力向后又倒纵丈余。刚想细看来者系谁,但见那人迅近眼前,出掌攻来。邓杰超无遑去躲,亦疾出两掌。只听“轰”地一声闷响,邓杰超被震出丈外,直感腑脏翻滚,浑身炙热,双膀如同散了架一般。那人也被邓杰超的掌力震退数步,口中说道:“唷,还真有两下子。尔等莫逞脓包,再接我一掌!”话声甫落,身子腾空飞起,有如一头巨鹰向邓杰超扑击。 胡玉此时已看清相救自己之人,不禁惊喜万状,若欢若泣地叫道:“皮大哥!” 这空中的不速之客正是胡玉的挚友皮不愚。 邓杰超见皮不愚直若天神,其身距己丈外,而他那股掌力却如波涛涌至,烁人欲焦,心里大是恐骇,立即又疾身后纵,从一名武生腰间抽下一柄长剑。 皮不愚哼声冷笑道:“本想留你这恶贼一命,不料竟敢以剑敌我。”言声不止,身形如电,左掌一晃,右拳从底翻出,直击对方面门。邓杰超见拳势如山,挺剑直刺右腕,剑至寸肤,忽又上挑刺喉。 胡玉想出声叫破,已然不及。皮不愚本想右拳击出,以左掌拍剑,不料人家好似早已料中一般,这招竟受滞僵滞。 然而皮不愚武功修为已大进三年之前,只听他大叫一声:“好对手!”左掌迅极翻出,竟把剑身抓住,“当”地一声,已将长剑扭断。邓杰超大惊失色,仍以半截断剑前刺。皮不愚左掌一挥,又声脆响,将这半截剑又给齐柄佛断。虽两次把剑震断,但他左手也被划破,流出血来。 这邓杰超也是内力纯厚,自是不同常人。皮不愚见自己左手受伤,心中大怒,一声暴喝,直若焦雷贯耳,场上众人大多被震得口吐鲜血,耳膜破裂。邓杰超也被震得双眼模糊,脑袋发晕,吓得提气便逃。皮不愚哪里肯舍,附影追袭。 此时,近百名宋兵持刃入场,围杀皮不愚。邓杰超慌向众兵处逃,皮不愚腾空一跃,已拦在前面冷道:“你把我的手刺伤了,还想走么?” 邓杰超颤道:“这位英雄,在下不知何时冒犯于你,为何前来杀我?” 正文 137、爱才惜才 皮不愚道:“少说废话。你要杀我的胡玉兄弟,老子怎不来杀你?”言毕,左手向后一拂,一股大力登将身后十几名宋兵推出七八丈外,然后一记直拳击向邓杰超。 邓杰超哪敢还招,身形一晃,从右逃出。皮不愚大叫道:“狗贼出掌来接!”邓杰超突感身后那股热浪又已推至,所矢范围甚广,此刻无论逃向何处,皆难开脱掌力之势。只好毕尽功力回掌去接,一声闷响,邓杰超被震得翻滚数丈,一口鲜血喷出。 皮不愚也被回震得胸口发闷,退后三步,不过这胸闷之感须臾便消,笑道:“这厮果有两下子,竟能接我两掌,是条好汉。”邓杰超滚进人群,哪还再敢呆此,诸切早抛脑后,保命为要紧,爬起身来,钻入人窝外逃。 皮不愚纵身于空。大声道:“今日老子胜之不武,饶儿一命,等你功力恢复后,再来找我。”言罢,身形已落,随后身子又穿起两丈有余,扑近胡玉身前,抓起他扔有三丈多高,随之又腾空接住,飘落地下,是哈哈大笑,这数千稠众之所,他直若入了无人之境般的傲肆不忌。 胡玉喜极而泣,骇怕道:“皮大哥,今日你可闯了大祸,兵士要来抓你的。” 皮不愚一阵大笑,猛一转身,威凛地瞥了瞥满场,傲然道:“哪个敢来抓我?这几千人人即使齐上,也不够我峰哥几拳打的。”说完,又声大笑,其势简直人莫予毒之极。 笑声未了,只听虞允文下令道:“速把那个搅考场的拿下!” 皮不愚嘿嘿一笑,向胡玉道:“胡兄弟,咱哥俩今日要正式试拳一番。你的武功也比过去高多了,今日正可过瘾。我娘说射人先射马,擒寇先擒王。那两人是个头目,我先拿他们。”胡玉知道他性情豪莽,所行不惮,忙地劝道:“皮兄不可,那位身披金甲的是虞允文大将军,另位是吏部尚书韩元吉大人。”皮不愚闻言一怔,转头向虞允文瞧去,见不少宋兵临近,猛地纵身,从这些宋兵头顶飞过,直近虞、韩二人身处。 胡玉大惊,满众更惊,只道皮不愚定是前去发难。却见他只落在两人近处,毫无欲功的迹象。虞允文见状亦感心跳。皮不愚睁大两眼睛:“你就是虞允文?无怪名声极响,果然有威风,我迄小就很佩服你,不想在这里见到了。胡兄弟若不说,我差点酿了大错。你的武功也挺高吧?快下令收兵,别让他们与我厮打。不过,我可不是怕你们人多。” 虞允文和韩元吉听他呱呱地乱谈,知此人性子鲁莽耿直,非是恶者,才稍放下心。虞允文喝道:“你是谁?胆敢搅乱考场,打伤武生,可知罪么?” 皮不愚道:“我名叫皮不愚,是来应试的,另外是准备去苏州寻我的那位胡兄弟。只是这消息得迟了,在路上又和恶人打了几架,故此晚来。我见那人欲杀胡兄弟,才打他的,这有什么不对?” 虞允文道:“那你知不知道扰乱考场会被杀头?” 皮不愚道:“我不知道。即使知道,也得来救胡兄弟。我娘常告诫说,为朋友要讲义气,还要见死必救。她老人家说的话难道也错了?” 韩元吉微微一笑道:“不知者不怪。虽不杀你头,但也要把你绑下。” 皮不愚道:“那为甚么?我难道做错了?” 韩元吉道:“错倒没错……” 皮不愚不待他把话讲完,便笑道:“既然我没做错,你还绑我作甚?想必是引我上钩,绑了后好杀我的。” 韩元吉呵呵笑道:“你果然不愚,脑筋转得倒快,我保证你没有性命之忧。” 众百名士兵虽距皮不愚身后数尺,但谁也不敢冒然去擒。一来此人武功极高,恐弄巧成拙,二来他距离虞韩两人很近,虽伸械可及,但也投鼠忌器,唯呈半弧之状围护。 场上数千人直被惊呆,此人有如神龙乍现,武功之高,实为首见,不料强中更有强中手,均认邓杰超武功高强,哪曾想这壮汉竟三招两式把邓杰超打得重伤而逃,委得令人发指骇异。至于马亮、崔泰岳等人瞧了,更是心惊大惭,均悲叹道:“既生此人,何出我侪?” 皮不愚道:“我从没让别人绑过我,他们这些废物如能绑得住我,那就试试。” 虞允文 道:“你已违了条法,理应杀之,但你事先不知,死罪可免,活罪却不可免。” 这时胡玉走来,施礼说道:“虞将军、韩大人,我这位哥哥武功奇高,够个将才,请两位大人恕他之罪。若非他,小可一名早已丧在那邓杰超之手。” 韩虞两人也早有此意,听胡玉这么一说,也不想再为难他,愣了半晌才道:“你既是想来考试的,你武功虽高,骑马射箭可会?” 皮不愚嘿嘿笑道:“且取大弓来。箭靶一千尺,如一枝不中,愿将人头奉上。” 二人闻言惊喜,虞允文道:“好,不可戏言,抬那张大弓来,让他试射。” 韩元吉心想:“这箭靶若放千尺,靶身也瞧不清楚,他武功虽高,恐怕这射箭却非内行。” 时不隔久,两名宋兵果然抬张大弓来。但见那张弓少说亦有一百来斤重,另有二十枝粗竿长箭。弓上落的尽是灰尘,想必这张弓太大,根本无人使用,放有甚长年数。虞允文也是故意刁难他一下,见他忒地气傲,也想挫挫他的盛气。 这张弓乃北宋时西夏国进贡太祖赵匡胤的,当作镇国之器。北宋灭亡时,这张弓便一直放在侍卫营的械库里。众人见了此弓,无不咋舌。 皮不愚见此巨弩,心中惊喜,乐道:“乖乖,真是第一次见着。啧啧啧。” 满场众人均想:你若能把此弓拉满,已是千斤神力,若再百发百中,只恐困难。 皮不愚道:“虞将军,这张弓送我好么?” 虞允文道:“你使不动它,要有甚用?” 皮不愚哈哈一笑,提起那张弓来。左臂运力,感觉这弦委实紧韧,只听吱吱几声细响,那弓弦已被他拉得满足。场间众人无不骇异,齐声大采,胡玉及虞允文、韩元吉三人更将大喜。这时箭靶早就栽好,众人已退散两旁,惊睹神技。 皮不愚从袋里拿出三枝长箭,说道:“中间这枝命中靶心,上下两枝密排。”言罢,搭弓上箭,潜运内力,将弓拉开,只听“嗖”地一声劲响,那三枝箭有如流光,并列破空,直是透靶而过。 半晌才听报靶官传声道:“虞将军、韩大人,靶心已无,随箭插入墙上了。” 虞允文等人吃惊不小,忙命几个小校去取。那三枝箭唯露尺许,牢不可动,哪里拔得出? 胡玉惊喜难捺,飞步近前,运力将箭取出,但见靶木穿附在箭翅上,正中命心。取回递于虞允文,虞允文和韩元吉见了惊骇,若不亲眼目睹,实难相信这事为真。心喜道:“若多有这等勇将为朝廷效力,即百万金兵又有何惧。” 场间众人见他果真射透命心,尽皆惊瘫,均想自己的这点微技道行还不如没有。过有好长时间,才突加猛声喝采,有的甚至连两掌亦拍出血来,别人若不提醒,还当不知。 虞允文惊喜道:“壮士果具神力,箭法第一,令人大为钦服。你可想为朝廷出力,驱逐外寇?” 皮不愚道:“想倒是想,但不想受别人管我,平时遇见金兵或恶人也要杀的,只要你们不来约束我,胡兄弟也愿意留此,我没话说。” 虞允文哈哈大笑,道:“既入军营,哪有不受管的?人常说,军法如山。若都似你这般目无法纪,天下岂不大乱?如要行军打仗,更需要遵守军法,就连一些大元帅也不例外。” 皮不愚道:“可我不是元帅。” 韩元吉见他忒显莽直可爱,便笑问道:“你在家是否听父母的话?” 皮不愚道:“我当然听娘的话。” 韩元吉又道:“你听父母的话是孝顺,叫守家法;但在军营中服从命令,这叫守军法;在国家里安分,叫做守国法。子女从父母,称为孝,群臣从国君,称为忠。你若不从规法,岂不是个不忠不孝之人了吗?” 皮不愚笑道:“你这老官儿说的有理,我犟不过你。其实我也不稀罕做将军。打金兵,杀奸恶,你们不说,我也要干。我并非保的是皇帝老子和一些当官的,而是保大宋庶民。” 虞允文脸一沉,不料这浑莽青年说得却是大有道理,但出言不讳,令人担惊。便瞪他一眼道:“不可再说。你平时用的是什么兵器?” 皮不愚道:“兵器是个累赘,还是手脚方便。” 虞允文道:“行军打仗,不拿器械怎成?” 皮不愚道:“那就给我铸柄大砍刀或是一条铁棍,匡胤帝用条铁棍能力扫三军,我也可力扫三军。” 满场众人听他出言不忌,大为心惊。胡玉忙警他一句道:“皮大哥不得乱说,要杀头的。” 正文 138、鲁莽可爱 皮不愚道:“不是乱说。我娘曾说过,在外若要胡乱说话,人家是不喜的。” 虞允文和韩元吉等人听了又气又笑,心想也别再问他了,此人什么话都敢说出。 韩元吉道:“你的武艺最高,别人都比不上你……” 皮不愚又抢言说道:“你说错了。据我所知,有两人比我武功高,一个是我娘,另外一个人,我不知他的名字,但见过他的武功,年龄比我还小七八岁,我打不过他。” 众人闻言吃惊,心想还有一个更为年轻的少年武功比他还高,只怕这人是乱侃的。 胡玉闻听也感惊愣,心想:“他母亲武功奇高,这是知道的,另外一个年轻者,敢莫是义兄厉之华?厉大哥是公孙前辈的徒弟,武功自然高强,他不知是在何时见过的厉大哥?”越想越感惊喜,有许多的话想问,但此刻却不是时候。 虞允文说道:“下午还要比试,不是比武,而是比文,你听清了么?” 皮不愚道:“比写文章有什么用?文章写得再好,又不能杀敌救国,我看不如别考。”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娘也说过,文武双全更好。”转头向胡玉笑道:“胡兄弟,我娘说这番话时,你也在场,对不对?” 胡玉忙道:“小弟是听到了,伯母她老人家说得极是。” 虞允文听他所言也甚是不无道理,便道:“下午所试的并非比写文章,而是考证打仗所需的兵法。你可懂得兵法?” 皮不愚道:“我不懂兵法,也没学过。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可是兵法?” 虞允文和韩吉元听了忍俊不禁,“噗哧”一笑,可又细忖这话,也是有一定的道理 ,不过太于俗浅,若真能把敌国的诸王都擒来,却比精通任何兵法还要好些。他二人心想这皮不愚唯够个将才,老死也不够个帅才。虞允文道:“那你下午还去不去文考?” 皮不愚笑道:“你说呢?” 韩元吉笑道:“那就不参考了。” 皮不愚道:“当然,当然要考。” 众人心想:“这人难道是装疯卖傻?若换了别人,谁敢同虞允文和韩元吉两官调侃闹笑?到底是艺高人胆大,闯祸也不怕,连两位主考大人也不敢招惹他。” 虞允文道:“既然想考,也由得你,只是别交了白卷,到时脸上可挂不住。” 皮不愚笑道:“晓得,晓得,保准白卷一张便是。不过,我还有一事。” 虞允文和韩元吉同声问道:“还有什么事?” 皮不愚道:“我假如中了武状元,今后若去行军打仗,需同我这位胡兄弟在一块。” 虞允文心道:“这小子好大的口气,这考韬略却不是考武功。”便道:“这可不准,并不是想去哪个军营就去哪个军营的。” 皮不愚道:“既如此也好办。”转头向胡玉又道:“胡兄弟,你也别吝啬这名武状元了,让旁人来做,咱哥俩走。” 胡玉大喜,道:“也好。” 虞、韩二人哪舍得放走这两位虎将?当下忙说道:“且慢。” 皮不愚道:“还有甚么事?” 虞允文道:“这事虽不太好办,但我尽力而为,把你的想法说与其他将军,让你尽愿。” 皮不愚笑道:“你真好。今后我和胡兄弟就在你的帐下听令,明日就去出兵伐金,把金国的皇帝擒来,留与你作马夫使唤。” 虞允文等人听了哈哈笑道:“了不起,果然厉害。” 韩元吉问道:“请问皮壮士,你系哪里人氏?” 皮不愚道:“我老家在襄阳竟陵,现居安徽铜陵,在长江边打鱼为生。我娘离家去亲戚处了,不然我根本无法来。现在家中无人,托邻居王婶给看着,没想到先来这里见到了胡兄弟,真是太巧了,咱哥俩有三年没见了罢。”胡玉微笑点头。 虞允文听他越扯越远,就说道:“皮不愚,别再说了,今晚再叙情不迟。”然后命副考官下令:如有愿从军者,明早来校武场报名,除前八名以外,其他中选者皆由侍卫首领带入营中休息。副考官领命去讫。 这前八名由虞允文和韩元吉两人带下。其他六人对皮不愚自是敬服。皮不愚见有个和尚在内,大竖拇指,了海慌地施礼致谢。又见那蒋无奇浑身污秽,不禁又哈哈大笑。 午饭过后,八人遂又进入比文的考场。这考场设在侍卫营里,共八间屋,每人一间,共出十道题目,时间限制为两个时辰。副考官又增至四人,主考官依是虞允文和韩元吉。 副考官把八张试卷发下,皮不愚便大嚷道:“这纸上的字我一个不识,怎生落笔?我看不如口试妙锝紧。” 那名副考官笑道:“那你就交白卷好了。” 皮不愚道:“妙哉。倘若要问及,我就说是你让我交的白卷。” 那考官一吐舌头,心道这厮好生惫赖,却非真傻。 考场规定,考生不可在试间入厕,如有试间入厕者,不允再入考场答卷。 不到一个时辰,皮不愚首先出场入厕。副考官提醒他道:“入厕后不可再入考场答卷。” 皮不愚问道:“那为甚么?” 考官道:“这是历代的规矩。” 皮不愚道:“既如此,厕也不入了,卷也不答了。坐在屋里闷死人,出来散散风,等待口试。”这监考官闻之愕然。 没过多久,胡玉、崔泰岳两人出了考场,随后马亮也出了考场。 胡玉见皮不愚已经出场,拉着他走向一棵树下,问这问那,说那谈这,是又哭又笑,二人均是喜甚。 胡玉道:“小弟听说你遇见一个武功很高的少年,不知那人生的是何等相貌,你在何时遇到的?” 皮不愚道:“那少年武功确高,我当时在江岸与几个无赖打架,是他劝得架,不知他用何种手法把我的一记重拳给卸得滑向一边,后又显露了上乘武功,将我和众人慑服。他还请我喝酒,我没答应他,那人看来极是个可交的朋友。当时天色渐黑,恐我娘在家担心,便忘了问他名字,就匆匆回家了。现在想起,真有些后悔,并非他的武功好,而是他的人品很好。” 胡玉听他答非所问,心感好笑,便又问了一遍。皮不愚道:“我见到那少女的时候,你已回家四五天了,那少年生得着实英俊,奇骨不凡,身着亦极华贵,还骑匹高头大马。” 胡玉暗忖道:“我回家时,厉大哥已走了两三日,我走后四五天,他便走有五六日,于途中再耽些时间,正可到得铜陵一带。厉大哥相貌俊洒,武功又高,这多半是他。” 皮不愚见他深思不语,于是问道:“你难道认得那位少年?” 胡玉笑道:“**不离十是他。” 皮不愚讶然道:“是谁?” 胡玉道:“差不多就是我那义兄厉之华,我到家的时候,他已从我家离去两天了。若非程若标那恶贼使奸,我们三人定可相见。” 皮不愚闻听,大感懊悔遗憾,赞道:“兄弟果好眼力,那位朋友确是个可交的人物,他如今在何处?” 胡玉道:“自从岳西与与他一别,至今仍是未再重逢,也不知道他今在何处,也许去了他师父那里。若非那位厉大哥,我家的振江武馆几乎断送在程若标之贼手里。”当下他将详细经过说知与皮不愚。 皮不愚闻后,大为愤怒,骂道:“这臭贼可恨之至,今后当要寻他报仇,你且放心。” 胡玉深为感动,道:“小弟受你和厉大哥的恩实是太大。只恐无法来报。” 皮不愚一皱眉道:“你仍如前初,怎好说这等外话,我最讨厌自己兄弟间客套。” 这时,时间已到,诸监试官入场收卷。但见那四人如丧考妣地出来,苗染、了海及蒋无奇三人则暗暗咒骂。皮不愚见了,直乐得哈哈大笑。 八人随后由众考官领着去见虞允文和韩元吉。到了该处,其他七人皆先躬身施礼,皮不愚呵呵一笑,也随着他们之后行礼。 虞允文和韩元吉甚喜皮不愚和胡玉两人。副考官把八人的试卷放在他俩之间的几上。虞允文道:“皮不愚的试卷我最后看,也许是张空卷。” 皮不愚笑道:“虞将军果然神算,一猜便着。” 虞允文也笑道:“壮士过奖。”其他等人听了,皆哈哈地笑将起来。 韩元吉先拿起蒋无奇的试卷看了看,不禁捋须笑道:“这里还有位圣贤呢。蒋无奇。” 蒋无奇踌躇答道:“晚生在。” 韩元吉笑问:“汝贵庚几何?常工何书具?” 蒋无奇闻言大愣,不知其所云,惶然说道:“韩大人,小的,小的……” 韩元吉微微一笑,说道:“你年纪多大了?常读什么书?” 蒋无奇恭谨答道:“晚生虚龄四十五了,人都说是属驴的,晚生其实是属马的。晚生每日练武之余,便常读些少林拳谱和‘大摔碑手’秘本,有时也看些《山海经》及《文心雕龙》,还有《论语》、《中庸》,幼时还曾念过三字经和唐诗。” 众人忍笑,除皮不愚以外。韩元吉笑道:“你读的书也倒多。‘四书’被你看了两书,你可知另两书叫甚名?这《文心雕龙 》和《中庸》、《论语》以及《山海经》俱写什么事的?” 蒋无奇脸色惨白,讷然道:“晚生……晚生浸淫武学多年,这……这幼时所读的书倒不曾记得了。今后,今后晚生再……再常温习。” 正文 139、面见圣上 众人闻言想笑却不敢笑,均想此人好地大言不惭,落个第九名,还竟是浸淫武学多年。韩元吉道:“兴武荒文,也有此理。孙子之著可曾看过?其‘骄兵、哀兵、远兵殆也’,斯句何意?” 蒋无奇恓惶难言,额头汗珠滚落,唯涩声道:“晚……晚生……” 韩元吉道:“不必太谦,我还比你小两岁呢。” 蒋无奇恭声道:“是,大人。小的是犬龄虚度。” 韩元吉又问道:“我刚才所说的诸些,哪个知道?” 虞允文笑道:“让皮不愚回答。” 皮不愚道:“晚辈识字甚少,我这位胡兄弟读书较多,他是知道的。” 虞允文听他说“晚辈”二字,心中大喜,暗道:“这小子也懂得一些礼法。” 胡玉道:“小弟哪敢在虞将军和韩大人跟前班门弄斧,皮大哥休得取笑小弟。” 崔泰岳心里暗想:“不期遇上这两位人物,原觉这第一名非我莫属。唉,真是算路不打算路来。” 马亮落为第四,也感忿忿不平,心又想:“我其实也是来考证一下武功,会会天下英豪的,谁稀罕什么屁官,抽空时向他们说一声,还是回去练功为是。” 近至酉牌时分,虞允文才道:“皇上以及群臣还正于殿上不曾散朝,我们需去面见皇上。见了皇上,你们三人可要言行恭敬,不得随便开口和乱视。” 三人答道:“是。”接着两人又交待进殿后怎样行君臣之礼,怎样面答皇上的问话等等,然后让一名副考官把其他五人带入兵部那里受职或询问其它诸事。安排妥当,方领皮不愚三人进殿。 至金殿的午朝门外。虞、韩两人示意他们在殿外候旨,不可随处走动。 两人进殿后,孝宗道:“这七日间的大考,两位爱卿可操劳不少。”二人道:“多谢万岁体悯微臣。”孝宗问道:“共遴武生多少?”答道:“共计二百三十四名中选。前八名武生刚已文试结束。”说完,韩元吉将前三名的试卷以及八人的姓名和所居州县的表折呈上。 孝宗接了看有一阵,见胡玉的答卷文词兼美,心里也是大赞,说道:“这个胡玉的文笔不错,可惜是个第二名,他比第一名的武艺要差多少?” 虞允文道:“回禀万岁,胡玉的武艺虽亦高强,若比起第一名的皮不愚来,恐怕还差得远些。那位皮不愚神力过人,武功之高强,实为罕见。我朝的镇国之器‘射天弓’无人能具神力拉开,而他却能在千尺以外,百发百中,况靶心均也被射穿,插入数丈远的墙上,此人轻功超绝,可腾空穿飞,实为当世不二之勇将,诚乃我朝之福,万民之兴,疆土之盾也。” 孝宗龙颜大悦,喜道:“两位爱卿为国倾神,寻粱觅栋,功不可没。” 虞允文和韩元吉道:“多谢万岁,斯乃为万岁皇恩之浩荡,中原之地,物华天宝,多出杰秀,澍福我大宋江山。” 孝宗呵呵一笑,遂将三人的试卷传与满朝文武大臣鉴目阅赏。众臣无不啧声和赞,齐云万岁之圣恩,大宋之洪福。唯韩侂胄心内冷笑,不以为然。孝宗转脸向他问曰:“汝以为何?” 韩侂胄轻声笑道:“虽胸腹万兵,不足为证能有指挥万兵的才能,纸上谈兵,即谈得再好,也作不得数的。” 孝宗微笑不答,下旨道:“宣这三位武生进殿,孤要亲自考证他们一番。” 宣旨官宣过。片刻间,皮不愚、胡玉和崔泰岳三人阔步进殿。 皮不愚虽说性情莽直,平素言举不羁,但今日是入金殿面见皇上,不比往常,自是收粗敛莽,严谨守慎,均跪倒于地,行了君民大礼。 虞允文和韩元吉见他举止有方,心中大喜,本悬着的心,也稍稍放落下来。 满朝文武诸臣见这三人果然气态不凡,威俊洒脱,皆是暗赞。特是见了胡玉,看他表相文静秀气,年纪又轻,直若一个吟诗作画的温弱小书生,不料竟是个名居其次的武功高手,端的令人不可思议。 孝宗见了更是大喜,温颜悦色道:“三位壮士免礼,抬起头来说话,不必拘涩。” 三人齐道:“谢吾皇万岁恩典。”起身前视,见不远的尊台龙椅上坐着孝宗赵昚,但见他年有四十开外,面黄体销,病态甚足,虽此刻神态大欢,然眉目之间依隐愁云,表色黯淡怆凄。 孝宗见皮不愚、崔泰岳生得仡仡魁壮,心里喜欢,见胡玉生得文弱俊秀,心中大讶,问道:“哪个是皮不愚?” 皮不愚忙答道:“万岁,我就是皮不愚。” 赵昚见他声音洪亮,形态戆爽,不禁笑道:“果然勇猛,你今年多大了,可否成家?” 皮不愚道:“回禀万岁,我近年二十八了,还不曾婚娶。” 赵昚道:“好,好。”又问道:“哪个是胡玉?” 胡玉恭声答道:“回禀万岁,微民便是。” 赵昚笑道:“噢,果然有些书卷气,能潜文习武,两项并就,实为难道,无怪人常说姑苏多才子,果然不假,呵呵,呵呵。” 胡玉道:“谢万岁夸奖,微民虽居平江,祖籍却在河北青州。” 赵昚道:“果系两个好地方。青州自古多武杰,平江历来出才子。无怪你武艺高强,文笔杰重,原来如此。”说完,呵呵一笑。满朝诸官亦随之笑将起来。赵昚又道:“我朝大将胡为风将军便是青州人,巧许你是同宗一族呢。你可闻说过?” 胡玉闻听,心里一惊喜,暗道:“我爷爷随刘琦元帅帐下效战,屡树功绩,没料他逝世多年,皇上竟也知道他的名字,想必我爷爷当年的英名和如今的虞允文将军等人差不多。”便即说道:“回禀皇上,胡老将军乃是微民的祖父。” 满朝众人闻之惊讶,胡为风一名,众臣无不知晓,均知是刘琦麾下文武兼修的一员大将,因在乱军之中突围救将而阵亡沙场。高宗曾追封之“神勇将军”,可见其之功高。 孝宗讶道:“原来你就是‘神勇将军’胡为风之孙,果是将门出虎子,颇有胡老将军之风,难得,难得。你爷爷胡老将军英勇善战,其范深令诸位将士所垂,望你也能与‘神勇将军’一般。” 胡玉心里跳了一下,并无孝宗的褒赞而感到得意,好像有种无形的东西粘在自己身上似的,也说不出为何。便道:“劳万岁教诲,微民自不敢有负圣望。” 孝宗大喜,又问了问崔泰岳一些话,然后命三人在殿外演试武艺。众人见皮不愚果然勇猛欺神,尽皆惊异,连孝宗也大加鼓掌喝采,见这三人各怀绝技,心中喜极。 演练完毕,众人入殿。孝宗喜道:“朕今日惊睹三位爱卿之技,实乃我大宋之福也,朕甚憾自己体弱虚绵。否则,亦要天天习武,如先皇太祖那般作个马上皇帝,驰骋疆场,杀敌灭寇,那才叫威风八面。”说到这,精神大振,甚显意气风发。 众臣均道:“皇上近日来龙体大健,精神振奋,标明我朝日益争机,亿万斯年之瑞象。”赵昚更为大悦。散朝后,虞允文打算将他三人带入将军府,摆筵祝贺,同时又邀请了张浚、吴璘、李显忠三老将。虞允文如此安排,是为皮不愚原先所想之意而筹,好让他和胡玉尽愿;另外这二人若不在自己帐下,也甚感可惜;再者,设筵邀请他们,也有虞允文与韩元吉内心的打算。至于崔泰岳,则是沾皮不愚和胡玉两人的光。 戌牌后刻,八人同至虞将军府,遂入客厅归座看茶。 皮不愚突想一事,忙道:“诸位将军且坐,在下忘了一事,需去城里一趟,即刻便返。”胡玉及众人微微一愣,虞允文道:“有何事要办,让家丁去好了,你就不必去了。” 皮不愚道:“虞将军有所不知,小将有位朋友随我一起来京,她现在还呆在客栈等我。” 胡玉讶道:“何不早说,快快去请。” 虞允文也道:“让一个家丁随你同去,领来共醉。” 皮不愚听了好似大感腼腆,众人不解,始见这位羞涩。 虞允文笑道:“怎么,是他不愿意来,还是需用一顶软轿把他抬来?” 皮不愚闻言更窘,讷讷笑道:“哪里……哪里是不肯来,只是……只是她……她是个姑娘。” 虞允文闻言一惊,竟呆然无语。 胡玉笑道:“皮大哥有媳妇了,那更该请来。” 皮不愚脸色臊得铁红,愈加窘急道:“你胡说……胡说什么?不是……不是的。” 崔泰岳笑道:“皮将军悭吝甚是,怎么后悔透露了?” 皮不愚见众人理会错,只得定了定情道:“列位莫再取笑当下,先听我说。” 胡玉笑道:“好,我们都听着,你快说罢。” 只见他咽了口唾沫道:“我昨日清晨,路经旌德时,遇见一伙贼人欺负一位年高老者和一个姑娘。我当时赶到后,老者已被那群贼人打得重伤,我杀了他们几人后,那老者已伤势过重死去。这一老一小相依为命,那姑娘孤苦伶仃一人在外,多有危险。我便问她附近有什么亲戚,她说附近没有,唯临安府有个远房表哥在做生意。我刚好欲来京城,便护她来此。她说她那表哥住于葛岭附近,我帮她整整打听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打听清楚,却巧得是她那表哥去年就全家迁至绍兴了。没奈何,只好安置她先住下。今早我说要去办件事,过一会再来,所以直到现在才突加想起,她住的房钱还在我这里。” 众人听了恍然,齐赞皮不愚行侠仗义,仁厚善良,把他赞得大加羞窘。 正文 140、惊见故人 虞允文闻了大喜,笑道:“那就快起快回,我们几人在这等你。” 皮不愚道:“多谢各位,那我去了。” 胡玉道:“皮大哥快些回来,别让小弟和诸位将军大人等得心急。” 皮不愚道:“愚兄晓得。” 众人送出厅外,只见皮不愚身子腾空跃起,一落**丈外,蓦然不见。众人见得无不惊叹。 七人复回客厅,吃茶聊天,问了胡玉和崔泰岳诸些话,勉励了一阵,又问胡玉怎生与皮不愚结识的。胡玉把三年前的经历简要地说了一遍,唯独未提刺杀岳西连知县和焦荣柏等事。又说自己有位义兄,名叫厉之华,年纪更轻,武功犹胜皮不愚,也就是上午和皮不愚曾说过的那位少年。众人听他亦如此云,皆是惊异瞠叹。 两道茶方过,一名家丁进厅向虞允文道:“老爷,酒筵已经摆好,可以去了。” 说不了,皮不愚已经返回。众人大喜,那家丁见其身后跟位姑娘,忙地转身告退。 皮不愚进厅便道:“有劳各位将军和大人候等。”说完,向身后的那位姑娘道:“过来拜见这几位将军和大人,他们都是我的顶头上司。”众人闻言笑了。 那女子随他而来,一直都是低着头,不敢抬起,甚是腼腆。听皮不愚说过,躬腰打了个深千,微凄声道:“小女子拜过各位将军和大人。” 几人忙道:“这位姑娘不必多礼。” 那女子道:“多谢诸位将军和大人。小女随皮恩公至此,多与将军和大人们添烦,还祈谅过。” 虞允文说道:“姑娘不幸,皮将军已经说过,来此不必客套。” 那女子又谢道:“多谢各位将军和大人不弃。”言罢,微一抬头。众人见这少女年约十七八岁,衣着农朴,但甚洁净,虽是眉目含着悲凄,容貌却也甚佳。 胡玉见这女子容貌,不由一愣,感觉好是面熟,曾象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那女子抬头时,也向众人微微瞧了一眼,突地看见胡玉,竟盯着不动,神情大异。余者见他俩这等神态,无不讶然。崔泰岳叫道:“胡兄。” 胡玉闻声一愣,继而缓回神来,不由脸上大红。皮不愚笑问道:“你俩难道认识?” 那女子激颤问胡玉道:“请问将军,可是平江府人?” 众人甚愕。胡玉也惊道:“姑娘切莫称我为将军,我正是平江府人,和皮大哥是好朋友。我瞧姑娘忒是面熟,请恕在下眼拙健忘,竟一时难以想起。” 那姑娘闻听,眼泪刷地大落,哽咽道:“小女子若没猜错,你,你就是胡玉恩公吧?” 其他人更感诧异,均心道:“这女子怎这般命好,寥寥八人,竟突有两位恩人在内。” 胡玉此刻突地想起,惊喜道:“你、你是……你是兰儿姑娘吧?”那女子赶忙跪拜于地,抽声道:“不料在此竟再遇恩公,请受小女子一拜。” 这女子正是三年前在苏州茶馆与一老者卖曲的张兰。三年前她和胡玉的年纪都还很小,这事隔很久,两人的面相均已有所微变,身材也都长高了不少。这一蓦然乍见,自是难以马上认出。 胡玉忙伸手去扶,喜道:“张姑娘快快请起,我们均是同龄人,怎敢受此大拜?”说着,将她扶起。 韩元吉笑道:“今日可是奇巧,姑娘重遇故友,值得喜贺。皮不愚就不说了,胡玉小小年纪,竟被人称作恩公,了不起,了不起。” 胡玉赧然道:“不敢。我哪里称得上是恩公?畴昔的区区小节,不足挂齿,羞煞小可了。” 虞允文道等人大喜,吩咐一个丫环道:“你带这位张姑娘去夫人那里同席,她是皮、胡二将军的朋友。” 那丫环道:“是,老爷。”等兰儿与众人又拜谢过,遂领她出厅。 虞允文道:“坐了这么久,又喝了不少茶,肚子着实饿得紧。酒菜早已摆好,我等不必于此再耽,速去膳厅边饮边谈。”说过,由一名家丁在前引着数人出厅进席。 到了膳厅,但见桌上早已摆全杯筷,两名家丁随后端入酒菜上来。 众人盥罢手,分次入座,这时酒菜已陆续摆满。虞允文道:“时下刀兵荒馑,没有上好的珍馐佳酿相待汝等,醨酒淡饭并入,谌为怍愧。我等无人就不必说了,还望三位小将见宥。哈哈,哈哈。” 三人忙道:“虞将军说笑了。诸位将军大人为国操劳,枵腹充公,日无暇晷,今日拨冗与我等晚辈同席,晚辈们甚感受宠不安。” 张浚笑道:“除韩大人以外,我们四人都是些粗武者,唯只带兵打仗,一些谦辞客暄却是不会。今日不在于酒菜的丰盛,而在于我邦今后的兴旺。皇上今日龙颜大悦,三位小将军又年轻有为,若晨曦之光,我朝之强盛,指日可待。这些水酒作是提前与三位小将军庆功。我等均已年迈,心傲力愧,大宋的安富强荣就由你们这些后生把持了。”说完,捋须大笑。 皮不愚三人齐立身道:“张老将军教诲甚是,小将不敢有负寄托,自当为国效力,驱逐敌寇,重整我大宋山河,了您们之夙愿,弥烈亡将士之遗志。然而小将虚腹无力,往后还需前辈们佽励。” 李显忠微笑道:“三位不必太谦。不过,在其他场境却不能骄傲自诩。若此一来,你的功劳即使再大,也往往会功无人扬,过有人宣。这可是我们八人间所说的话。” 吴璘亦道:“李将军所言极是。也可看出这三位小将军智勇双全,他们时间久了,自是可以积累诸些经验。所行甚么事,亦不需处处请人指导,自己也要有种独断的见识,当然也不可刚愎自用。成,不可好大喜功;败,亦不可垂头丧气,自为是罪。俗云,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失败是取得胜利的基石,有不少人往往是在许多失败中得出致胜的经验来。无论在官场上或战场上均要切忌感情用事,要有点策略性和稳定性。”说完,眯着眼,瞅着三人,扯须微笑。 胡玉道:“多谢李将军教诲,使晚辈们受益匪浅,我等自当谨记于胸。” 虞允文道:“你们三人还要不要回家一趟?” 皮不愚道:“我娘去亲戚家好久了,我即使回去,也不一定能在家里见到她,回不回去也没什么。” 胡玉道:“皮大哥不回去,我也不回去了。反正苏杭两地距不甚远,差人通报一声即可。” 崔月他也道:“小将也不再回去了。” 虞允文听罢大喜,笑说道:“三位小将军立志报国,免省乡里,实足令人可钦可佩。但三位已至婚娶之年,这成家举业难道也忽略不成?”说着,笑吟吟地瞅着皮不愚和胡玉两人。 皮不愚听了一笑,道:“虽我早过婚娶之年,可我总觉还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我娘成日训我不求上进,二十八岁只象八岁,除非再过二十年,才像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到那时才准我娶媳妇。胡玉兄弟虽才十**岁,可成熟得简直比我年长十岁,我看他应该娶老婆了。我还得需二十年,等到四十八岁,如娶不到,我就天天看人娶。” 众人闻听大笑。韩元吉笑道:“那你若娶不到媳妇,心里不后悔,不怪罪令堂?” 皮不愚笑道:“后悔也许会稍微后悔些,那只能怪自己不求上进,不早地成熟懂理。至于怪罪我娘,晚辈却不敢,和胡兄弟与崔老兄不同,我是被娘从小打到大的。”几人听了又笑,韩元吉道:“令堂打你那是疼爱,你听令堂的话是孝顺。常言道:‘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哪个从小没挨过父母的责备?此些皆为不羞。你若早早完了婚,令堂就不会再打你了,那时有媳妇在侧,她也不好意思打,再者成了家后,也算是个大男人了。”转头向胡玉又笑道:“你说是不是胡玉?” 胡玉抿嘴微笑道:“韩大人说得也是,然而亦有云,‘百业未举,何谈家室’?如今国难重重,世无宁日,若抛舍大家不顾,而顾于小家之乐,这种独善其身的乐日却不会长久,只有国泰民安,小家之乐也会永驻达遐。范公曾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孰云不是?” 众人闻之极赞。虞允文却笑道:“亦有俗云:叫‘不娶不嫁为不孝’。虽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但人人皆不娶妻生子,这一代人之后,国家岂不要自灭而亡了?娶妻生子,乃是繁衍后代,为国之梁基和后备之力。若古人皆有你刚才所言之念,那么中原只有一个古夏国而止,商周秦汉自然也无,更莫谈甚么唐宋了。因国危多难而不婚嫁,那是不可取的。”说完,向皮不愚和崔泰岳二人也笑道:“我刚才所说,二位只感何如?” 皮不愚笑而不答,崔泰岳道:“虞将军所言极是。不过人各有志。胡兄所论亦自有他的一番道理,世上有如此‘极端’者,也不过寥寥无几。然人多力量大一理,却是万年不替的。” 正文 141、席中说媒 几人同笑称是。虞允文又道:“皮不愚和胡玉不曾婚娶,崔将军可曾婚娶?” 崔泰岳忙答道:“不敢有劳将军垂询,小将虽暂未婚娶,但已心有所属了。” 虞允文和韩元吉听了喜道:“那好,那好。”张浚、吴璘和李显忠笑道:“韩大人和虞将军心挂爱将,两位小将军的亲事,干脆由你俩操劳算了,我们的年纪也胜似他们父母的年纪,并无其他不妥。”说罢,皆呵呵而笑。 虞允文和韩元吉笑道:“那也不能随便地主宰人家,还应两位小将说的算数。” 张浚笑道:“他俩还需问?他们的父母即使知道,也是乐意不禁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斯乃自古辄存的道理,最少也可给他们的父母减轻些烦虑。” 胡玉心想:“众人刚才说得也有道理,有虞允文和韩元吉两人做媒,这面子可是不小,一般的庸质女子他俩也不会提及。若真的搬出些俗脂陋粉与我,别说得罪他们俩,即使得罪了皇帝老子,我也不要,大不了走路,不来做这个将军而已。”想毕,起身道:“多谢诸位将军和大人垂宠,晚辈感激不尽。若有志趣偕合的姑娘为侣,自当要成家举业,为国造栋。”心又忖道:“我已将话说在前面,假如不是意中之女,那时我也好有个退路。优则留,庸则弃,此间若是他们酒醉的戏话,那就两便拉倒。人说‘世上女子千千万,不怕没有知心颜’。” 韩元吉等人闻听大喜,虞允文哈哈笑道:“胡玉果是精明,竟先未雨绸缪来了,难道小觑老夫不会做媒,眼神差劲不成?” 胡玉忙道:“前辈多虑了,晚生不敢。” 虞允文微笑道:“你自然敢。但是我要说的姑娘,人家可是位才貌双绝、柔贤相兼的好姑娘家,可惜美中不足的是……” 虞允文言至此处,突又欲言又止,好像故意不把这句话说完整,在吊人家胃口。 韩元吉及胡玉闻言一愣,想虞允文难道吃醉酒在胡扯?胡玉暗暗忐忑道:“此女敢莫是身有疾残?他也许是酒多了,故意开心耍我的,我胡玉难道竟如此质劣?” 正自胡思乱想,只听虞允文哈哈大笑,端杯饮毕,又接道:“可惜这位姑娘美中不足的是……唉!不言也罢,免得胡玉怪我不会做媒。” 皮不愚和胡玉哈哈而笑。胡玉想:“他果真醉了酒,连我也给开诨闹,确是人老心童。”便即道:“虞将军也不忙于先说,以后再说与我们也不迟。” 张浚等人笑道:“虞将军还卖甚么关子,说出是了,难道想让胡玉与你敬两杯酒?” 韩元吉啐道:“赶快喝酒,别再说笑了。” 虞允文笑道:“怎可不说?哪有半句话的道理?”众人莞尔,虞允文道:“这位姑娘美中不足的是不会武功,胡玉的武功可是挺高的。”几人听罢,呵呵一笑。韩元吉与胡玉长吁一口气,胡玉喜道:“这有什么打紧,不会武功更好,成天蹦蹦跳跳、打打杀杀的哪好?免得日后意见向左而同室操戈。” 这几人同声大笑,胡玉说完这句话,突感后悔,暗怨这话说得太过贫些,增人小瞧讥笑。这又闻得众人大笑,直是臊得脸上火热,不尴不尬地如坐针毡。 虞允文和韩元吉见了大乐,虞允文笑道:“作为一名武士,若如此好羞,却是不称。我可不是同你开玩笑,保管你俩能一见钟情。”韩元吉说道:“你也别老是难为人家了。至于皮不愚的亲事,就由我和这三位老将军作主。皮不愚,你也甭听你母亲的话等到四十八岁再娶了。我举得这位姑娘可说与你的志向相若。那姑娘美貌如花,刚柔相济,今岁刚满双十,知书达礼,文武双全,实是百里挑一。可这姑娘曾说过,非武功高强、性情豪迈者不嫁,所以至今仍候如意郎君。可巧汝等两项皆占,诚为天作地合,无剔可挑,保准你俩能两情相悦。我可不似虞将军会故卖关子。” 各人均道:“若有此女得配皮将军,那自是天设地造,相得益彰。”虞允文也笑道:“可是那丫头的武功无法同皮不愚比了,还是我刚才说的姑娘秀外慧中,配之胡玉,当是珠联璧合。”张浚几人都笑道:“韩大人和虞将军一文一武,所举的姑娘家亦是一文一武,妙锝紧啊。” 崔泰岳悔极,心想:“早知有这等美事,怎该道出自己已有盟妻?唉!”想至此,暗自悔怨不迭。 皮不愚心里当然喜欢,但表面不显,忸怩笑道:“韩大人和各位取笑在下了。” 韩元吉道:“怎是取笑?的的真的。” 皮不愚道:“我家境贫寒,人又蚩莽,恐怕不配。” 韩元吉道:“别乱说其它,干脆些,你究竟乐不乐意?” 皮不愚喜上眉梢,一个劲地挠头搓眼不吭声。这些人知他心里乐意,口中不愿说罢了。韩元吉故道:“皮将军还有些犹豫,想是不赞成这桩亲事。那也无妨,俗话说得好,好男儿志在四方。此节再等二十年后再提也罢,我却不会勉强皮将军。来来来,我们喝酒,不谈这些事了,免得虞将军和皮将军扫兴。”说完,乐得哈哈直笑,端杯干却。其他五人亦笑着随之同饮。 这皮不愚心里一闪,感觉“咯噔”一下子,也只好咬咬牙,和虞允文最后端起杯来。 除他两人以外,其余六人皆饮兴遄飞,豪谈阔论,果无人再谈甚么婚嫁之事。皮不愚心中不畅,又羞地去问,一直郁郁寡欢。虞允文原也心中无底,怪韩元吉以牙还牙,这一见到皮不愚如此形状,不由心中大喜,也兴高采烈地大饮欢声起来。皮不愚却是孑然无神,一扫亢态,唯委于椅上弄杯,偶尔间随众人傻声干笑两下。胡玉自是清楚各人心理,不由暗笑。 饮了一阵,皮不愚微一稳神,长吐一口气,先前之闷登将凘尽,心想:“这又算得甚么,省得让人看出我峰哥小家子气。女人,乃身上之衣也。什么美貌如花云云,只要穿在身上合体不冷就管。再者,有或无又有什么区分,百年后还均不是一堆白骨?无怪娘说我不求上进,确实如此不肖。”想毕,但觉轻松无碍,豁然开襟,又和胡玉连干三大碗,甚是豪迈洒脱。 众人见他斯须间大捩前态,俱感讶然,暗赞此人果豁朗豪爽,不动那诱。虞允文亦喜亦忧,逸兴也渐渐转淡,直是用眼暗暗去瞟韩元吉。韩元吉只当不知,依是把杯举盏,同另几人阔饮他谈,好似早将共谋之事忘却。虞允文没辙,也只好虚欢假乐地同诸人饮笑。 除皮不愚以外,其他几人皆知虞韩二人是有意给他俩说亲。崔泰岳看出虞允文此时呆然无绪,心里更是明白,深悔不及。胡玉心想虞允文为自己提亲,那姑娘**成与韩元吉有亲戚,或许是他的女儿亦是难说。见韩元吉如此博学卓识,暗想其女绝非庸类,心中自是欢喜无限。 八人推杯交盏,且饮且谈,不觉早至子牌时分,仍是酒兴盎然,毫无醉意。虞允文深知韩元吉的为人,知他足智多谋,行举与众不同,当下也不咎前虑,放得坦然起来。 韩元吉与众人干了一杯酒:“列位且坐,在下先出去散散,让皮不愚一人陪我就行了。”说完,和皮不愚一起走出厅外。众人立知其意,虞允文更是大喜。 二人出了膳厅,但见月色如银,桂菊溢香,一阵柔风吹来,倍感浑身舒泰神怡。 韩元吉道:“这般的月色,可是赏花饮酒的好时刻,然后再吟两句诗,舞几趟剑,更是妙极。” 皮不愚道:“那当然。韩大人高量雅致,触景生情,在下却卤莽粗拙得很,不晓得去寻什么写意,当真是一介草莽武夫。可今晚这月色,倒是挺好的,出来一散散,却舒服得要命。” 韩元吉呵呵一笑,往前直走,皮不愚也只好随着。走没多远,但见前面有一排桂树,两人绕过桂树,却见眼前是片阔坦的平场,场缘四处,各植两棵大桦树,甚是蓊茂。 走到近处一棵树旁的石凳坐下,还没坐稳,皮不愚蓦地揽起韩元吉,倏地一声,向左疾纵三丈多远,高声喝道:“什么人?” 韩元吉见这突变,甚是惊骇诧异,听他喝问,才知石凳的附近有什么古怪。 喝问声落,依是四处寂然无音,毫无动静。皮不愚嘿嘿笑道:“果有两下子,再不露面我可不客气了。”然后向韩元吉道:“韩大人休要惊慌,这人伤不了你,等我把他给揪出来。” 韩元吉却微微笑道:“好,那就有劳皮将军了。只是不要伤了这人,此人非别者,或许是虞将军府上的人,你只要抓住他就行。我害怕见人动武,需走远一点等你。” 皮不愚道:“大人自去稍候,我已听出此人还在那处,并没逃遁,我只抓住他就行,你就放心罢了。” 韩元吉道:“那就好,我先去前面等你。”说完,穿林而去,去态竟毫无慌乱之象。 正文 142、束手就擒 皮不愚慢慢走近那棵树,只听树上“喵”地一声,显然是只猫在上面。皮不愚笑道:“别在我跟前搞这套鬼把戏,别说你扮做猫叫,就是你变成一只猫,我也能认出你是个人来。”刚欲纵身上树,忽听后面的树上也有声音,回头去看,隐见那棵树的枝梢在微微摇动。心想此刻又无风起,那处定也有蹊跷。正自思忖,忽听“哗啦”一声,一张大网迎头罩下。皮不愚何等身手?一个“射身倒走”,退出一丈,随后身形飞起,向那棵树上遥空打出一掌,功力唯使出两成,只见那棵树被掌风带得枝摇叶落。皮不愚身形如飘,向那棵树上连连出掌斜挥,枝干迎掌大摆,仍是无人坠下。 他心想树上明明有动静,此刻怎又无了声响?即有一只猫在上面,这时也被掌风击下来了。正感诧异不解,猛觉头顶触有一物,急忙闪身出掌,掌击如空。心中大异,正欲出场去寻,感觉头上又触那物,斜身又退,刚要出掌环击,但觉头顶之物又已落下。皮不愚一声大喝,纵身腾空,感到头顶那物压得更紧,忙地一拳击出,如中丝网,仔细看时,果然是一大片细丝网罩下。用手触摸丝网,只感细软柔韧,有如发丝。虽夜有明月,但这丝网在上面三丈处而罩,况网孔又大,哪里觉察得出? 皮不愚叫声:“不好”,身子刚一落地,那丝网亦迅极罩下,整个平场皆被网罩。皮不愚身形再快,也难以逃出,登被丝网网住。心想:“这次可上那老官儿的当了。”刚去掀网想走,那网突地收紧,脚下亦似有绳索在动。这下吃惊不小,用手力扯丝网,入肉难断。这时那网竟里三层,外三层的迅速缠裹。那网层甚厚,虽他将多层网丝削断,但外层不断多加。这时才见有个身穿浅色衣衫的人,围他身边半丈处迅极旋转,身法虽不算极快,但也可瞧出那人的轻功确实不错。这人奔跑带风,皮不愚直感那风有阵阵的幽香,再一细瞧身形,却是一个女子。这女子正拽着绳索旋身缠绕皮不愚,圈围亦越来越小。 皮不愚心下暗苦道:“我峰哥今晚这脸可丢尽了,不料竟被一个女子擒住,她要是把我弄到一个隐蔽处偷偷杀了,埋得深些,倒也无甚,倘若送到宴厅去,那可全完了。” 想到这,不由掌力加剧,划开数层后,正欲扑近那女子,猛感双腿亦被紧紧缠住。皮不愚左掌在上乱削,右掌去削下面的绳索。这下面的绳索也和丝网是同物所织,比丝网要粗得多,需两掌才可削断。这两腿上下纵横数道,一时片刻哪里削得尽?皮不愚怒性发起,身子用力向上穿出,直纵有三丈多高,却听那女子赞道:“真是好功夫。” 这穿起两三丈后,身子开始下落,距地面三尺处,却然停住,身子竟突被吊在半空。皮不愚在厚网内两掌乱削,口里却不敢叫嚷,唯恐把众人引来。 那女子见他掌缘超刃,亦是惊骇钦服,不由连声大赞。皮不愚急声道:“要杀就杀,然后把我扔远远的,别让人见到。否则就别再瞎叫唤。” 那女子笑道:“呦,还挺要脸面。瞧你再挣扎,瞧你再挣扎。”说着,便将绳索从他腿下绕上,缠向他的双臂。这样一来,皮不愚再也难以出掌,每一出掌,自然把双腿也给勒得紧痛。 那女子见了说道:“还不停手,若再划破我的这张宝网,我可要去叫人了。” 皮不愚闻言大恐,当即停手,不敢再削。一来真怕这女子去叫人来,二则手足相缠,即使再削也是无用。 那女子见他不再挣扎,方走向近前笑道:“阁下武功果真高强,我这张网平时用力剑也休想把它斩断。谁若入了我这罟中,稍微拉坏一根丝,我就要狠打他十记大嘴巴。不期你竟能用手掌把网丝削断,补也不好补了,打你一千个嘴巴也不解恨,唉,只有一下也不打了。” 皮不愚见她没有敌意,心略放下,忙说道:“这位姑娘快点放了我,别再闹了。” 那女子嗔道:“这倒乖觉了,当初你怎么说的?好是大言不惭。还说什么‘我只抓住她就行,你就放心罢。’哇!这脸皮可厚得紧啊。听说你姓皮,脸上果然皮厚得胼胝遍起。干脆你改名叫‘皮不薄’算了。我来摸摸看,是否真的硌手。”说罢,这女子竟真得伸手去摸皮不愚的脸。格格笑道:“果真起了茧子,什么也摸不清。” 皮不愚心道:“我浑身上下都被一层层丝网缠住,自是摸不清楚。” 这女子身距皮不愚不过一尺来远,若想取她之命,只需掌力猛吐,立可将她击毙。 那女子又道:“你的武功真高,我师父的武功也不比你强,他只有用剑才能斩断几条粗丝,而你却能用手掌削断,当真令人佩服。” 皮不愚道:“姑娘过奖了。你的功夫也是很妙的,能把我给抓住,可见我不如你。” 那女子噗哧一笑,道:“原来你也挺会说话。” 皮不愚道:“说不好,都是我娘教的。” 这女子道:“你是真心夸我呢,还是暗地里来讽刺我?” 皮不愚道:“在下不敢。我娘说过,无论人家用什么法子取胜,鬼蜮伎俩也好,奸猾狡诈也好,只要不败露形迹,那都叫高明。” 那女子啐道:“好会骂人。” 皮不愚急道:“在下真的不敢。你快放了我罢,韩大人还在那等我。” 那女子道:“什么寒大人热大人的,我不问。你是想让我放你,还是想让别人来放你?” 皮不愚道:“那还用问?当然你放我最好。” 女子笑道:“我放你最好,不知是好在哪里?” 皮不愚羞得难以卒辞,嚅嗫了半晌,急得无话来答。 那少女道:“听说你兵法考得很好,也深解兵法,我刚才用的‘声东击西’和‘以假乱真’,你却不知,真不晓得你居能把题目都做出来。说!有没有偷抄兵书?” 皮不愚听了想笑,接又问道:“姑娘是谁?你怎知那些事的?” 这女子道:“你考中了武状元,哪个不知?若想让我放你也行,必须听我的话。否则,我把那位韩大人叫来,让他来放你。” 皮不愚慌道:“我听你的话,赶快放我。” 那少女道:“你若暗施手脚,我就大喊大叫。” 皮不愚苦道:“不敢。” 那女子闻听大喜,又道:“我可没强迫你,是你自己愿意的。” 皮不愚心话:“这不是强迫是甚么,我今晚这脸可真丢尽了。” 那女子走到原来的那棵树下,抓起一根绳索用力向下一拉,皮不愚如吊轮一般滑至。笑问道:“皮将军可觉得舒服?” 皮不愚苦笑道:“舒服,舒服。” 这女子又笑道:“将军既说舒服,不妨我拉你在这滑一夜可好?” 皮不愚微有怒意,道:“快别闹了。” 这女子道:“噫,怎么你还有气?我在这儿正练武,你两个却来打扰我,我不理睬你们,你反不知道,还想来抓我,莫非想抓我去献功?你说是我在闹,还是你在闹?偷看人家练功,这可是犯了武林中的大忌,最为人所不齿。你也是武林中人,而且还是位响当当的角色,难道连这些浅理都不知?你已触犯了别人,却要迁怒于别人,我看你这人瞎活二十八岁,真的不晓世务。”说完,抬腿向皮不愚的屁股连踢两脚,骂了几句臭小子。 皮不愚哪里论得过这女子?一想人家说得也确有道理,虽说自己本无此意,但也着实打扰了人家。这被那女子踢得有苦难言,心里唯暗怨韩元吉不该诱他至此。 那女子道:“你承认自己错了么?” 皮不愚道:“你说呢?” 女子啐道:“好小子,却来问我,”刚欲再踢,皮不愚忙道:“是我错了,不该来打扰你。”那女子闻听,转嗔作喜道:“这还差不多。”说着,将那绳子围树拴紧,打从树后拾起一道铁丝来,穿在网上,然后飞身上树,把铁丝紧紧缠在树杈上之后,这才下来。 皮不愚见她不知在忙活什么,暗苦道:“她可别把我吊在这里一夜。”只见那女子推着皮不愚转到树后,又俯身拾起一根绳子,在前一拉,他整个身子果然滑行甚快。 皮不愚亦暗笑这女子忒是淘气可爱,竟能想出这种押人的法子,果是安全得无需防御。那少女在前拉着笑问:“皮将军可舒适?” 皮不愚在上道:“你说呢?” 那女子道:“当然舒服了,在上面如卧软床,不需动弹,便可稳稳而行,这等福气哪里找去,更何况是我亲自拉你而行。” 皮不愚心想:“这女子言行有些娇刁别众,只怕她就是虞允文的女儿。不然,她怎知得这么清楚,而且身手也挺不错。”突又想起韩元吉欲给自己说亲,说那姑娘文武双全,貌美如花,难道眼前这刁钻女子便是?韩元吉故把自己引来的。 正文 143、欢喜冤家 皮不愚越想越觉得韩元吉所说的定是这位女子。暗想这女子也忒地不忌其它,这深更半夜同一个大男人在玩闹,也不怕别人见着笑话。 正自羞喜忐忑,只感眼前一亮,却已滑近一座建造十分雅美的房前。 那女子笑道:“官老爷,到府了,是你自己下来,还是让小的帮你下来?” 皮不愚道:“随你的便。” 那女子道:“人家说甚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你就自己下来罢。” 皮不愚苦道:“姑娘快把我放下来,免得教人看见会笑话咱们。” 那女子道:“好罢,见你这般可怜,就救你一次。人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然,让你在这吊一夜。”口中说着,已把他给放了下来,然后推进屋里,把门关上,遂才解网。那女子解着网道:“我把你放出,你不可来打我或立即逃走,否则还将你吊回去。” 皮不愚出得网来,不由向她瞧了一眼,但见这女子生得果然秀美之极,年约二十左右,眉如墨画,睛如点漆,身材窈窕,眨动两眼时,目光可亲之余,又略带些狡狯之色。 这少女也见他生得浓眉虎目,英凛非凡,暗道此人果是条好汉,与众相别。皮不愚见她清秀无伦,浑体挥香,不由心里砰砰跳颤,不敢再看。这少女道:“皮将军生得龙形虎状,果然表态不俗,只是太过高傲,目空一切。” 皮不愚惊羞道:“不敢。我还有事,不再相扰姑娘了,在下告辞。” 那少女道:“不行。你除非答应教我练武,否则的话,我不放你走。” 皮不愚道:“你既能把我擒住,还跟我练什么武,我应跟你练武才对。” 这少女道:“管他谁跟谁练,你需得答应。” 皮不愚道:“那就改天再说吧,我先走了。” 少女冷笑道:“果然傲得厉害,那你走罢。” 皮不愚心想:“若不瞧在虞将军的面上,今日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那少女突然问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在骂我或想教训我一顿?” 皮不愚大讶,心道这女子果真聪明,竟能猜破我心里所想。便说道:“我真有这种想法,但没骂你,只想教训你一顿,你既然料中,我就不为难你了,有时间再找你算账,把你也吊起来。今天却晚了。”说过,转身出门。 那女子冷笑道:“阁下倒挺自信,我等着你来教训我,只要别后悔就行。” 皮不愚也不答应,暗思这少女刚才的言中之意,心想:“不知我会后悔什么。”向她微微冷笑道:“你等着罢。”说毕,出了房门,一提真气,身快如箭。斗然射出。 不及一丈远,忽地眼前一张粗网,心中大惊,欲出掌去削,那网却猛然收紧,将他再次网住。皮不愚出掌速斩,但那网绳似用牛皮驼筋类物所编,异常弹软。紧接网外又缠裹数层,哪得挣开?那少女挥索轻灵,片刻间又将他的手足重新绕紧,复吊于铁丝上。 皮不愚怒道:“你是人还是妖?干么老跟我过不起?” 那少女也学他道:“你说呢?” 皮不愚道:“你若再不放我,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 那少女唯冷笑一声,入屋“砰”地一下,把房门关上,在屋里道:“你别吵了,我还要睡觉,等清早起来练武时再放你。”但见屋内烛光灭掉,显是那少女已灭灯就寝。 皮不愚心中苦极,暗想自己从未在人面前载过跟头,这次倒好,却被一个小丫头屡次擒拿。想胡玉等人还在厅里饮酒,自己久时不回,韩元吉再把众人叫来寻找,那可齐了。又想虞允文怎有这个顽皮不训的女儿?心里着急,于是开口小声道:“姑娘,姑娘,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的,快把我放了罢,今后听你的话就是。”叫有两遍,不闻回音,凝耳细听,却闻屋内竟鼾声微起。皮不愚大怒,骂道:“小妖女,死丫头,臭丫头,我如不看在虞将军的份上,早打死你了,你道自己本领大是不是?臭丫头片子。” 正自骂得开心,突见那女子若鬼一般飘至近前,手持一根木棍,照他腚上一阵乱打。 皮不愚怒道:“你作死的难道?” 那少女理也不理,依然抡棍敲打。下手倒甚沉重。皮不愚运功护体,只听“咔嚓”一声,那根木棍受震折断。这女子重新回屋,又拿来一条软鞭,缠成双股,朝他屁股上继续抽打,边打边骂:“臭小子,我这叫‘欲擒故纵’,你懂么?” 皮不愚唯恐这叫骂抽打声被别人听见,便道:“你若是个男的,早将你打死。”那女子也道:“你若是个女的,早将你打死。”口中说着,软鞭抽的得更快。 皮不愚虽可运功护体,不致被打伤,可这软鞭受他内力激震,声音是啪啪直响,传声甚远。若收起功来,屁股却会被抽得大痛,心里苦想:“宁可被打痛些,也别让人听见寻来。”这一收功,果然被抽得疼痛难忍。这少女也知他收了功力,便也停了手。 皮不愚道:“姑娘……” 那女子啐道:“什么姑娘、姑婆的,听得使人烦腻,倒不如还叫什么小妖女、臭丫头的好听。” 皮不愚大讶,便道:“求求你小妖精、臭丫头,快放……” 那少女不等他说完,又挥鞭抽去,说道:“瞧你再惫赖!瞧你再惫赖!竟真这样叫我。” 皮不愚怒道:“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 那少女道:“说得对。不过叫一声,需打十鞭。” 这时听见不远处有人咳嗽一声,又听问道:“何者在此叫嚷?皮将军,你在哪里?” 皮不愚听这叫声乃是韩元吉,吓得低声急道:“姑娘快放我下来,谢谢你了。” 这女子也慌了神,说道:“别叫,别叫,我马上放你。”说着,将他放下,推进屋里。 刚关好门,就听韩元吉在门外附近叫道:“皮将军,你在哪儿?别去再抓坏人了,快去吃酒,大伙还正在等着咱俩。” 皮不愚此时还在网里,闻声哪敢去答?却见那少女突地开门。皮不愚大惊,暗道:“苦也。”但听她问道:“何人此刻叫嚷,来扰我休息?好生瘆人。”只听韩元吉笑道:“原来是虞姑娘,你怎还没休息?” 皮不愚心道:“这女子果是虞允文的女儿,韩大人难道帮我提亲,能是这位不成?这丫头今后恐怕不好对付,邪得紧。”想至此,羞恐之余,却又略隐一丝暗喜。 那少女道:“你是何人?夤夜之间胡撞乱叫,别人还怎生休息?” 韩元吉愣了一下,笑道:“这鬼丫头,怎么连你韩叔叔也不认得了?” 那少女道:“原是韩叔叔,侄女两眼蒙松,没瞧清楚,还请您原谅,您不去席间喝酒,怎出来作甚?” 韩元吉道:“我出来是清散一下的,酒喝得头晕,另外来找皮将军,你可见到他了?” 那少女道:“屁将军?我没见到什么屁将军,刚才听有两声叫嚷,我推窗一瞧,见有两人身法极快,一前一后向西奔去,转眼就没了,其中也许就有什么屁将军。” 皮不愚心里气道:“这丫头分明是在绕着弯子骂我,等以后非给她些苦头尝尝不可。” 韩元吉道:“人家姓皮,不姓屁,他若听去了,定然不喜,或会教训你一番。” 这少女道:“是,韩叔叔。侄女没听清楚,那位将军不姓屁!是姓皮。” 韩元吉道:“这就对了。叔叔也不再叼扰了,到别处去寻寻看,你也快歇着罢。” 这少女道:“韩叔叔走好,不送了。”说完,回到屋里,将灯点亮,把皮不愚从网里放出,说道:“赶紧开腿走罢,最好超在韩大人前头,他才不会起疑。” 皮不愚又羞又气,冷笑道:“我却不想走了。”那少女一愣,皮不愚又道:“或者把你痛打一顿再走。” 那少女道:“你敢。”说完,扯绳欲再要把网勒紧。皮不愚哪容她再故技重施?指如闪电,连连点中她身上六穴。这女子武功虽也不俗,但皮不愚是何等身手?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受制,全身再也不能动弹。 皮不愚呵呵一笑,将她提起,放在床上。那少女又羞又惊,因哑穴也被封住,难以说话,见他拿了软鞭过来,才稍放心,暗道这人也忒地气量斗筲,不知他把自己会怎生狠打。 皮不愚咬牙笑道:“小妖精、死丫头、臭丫头,竟敢捉弄本将军,胆子不小,没料到现世现报得这么快罢?念你属首次,就赏你二十鞭。”言着,将她反过身来,在她屁股上打足二十鞭,打得这女子咬牙哼唷。接又把她反回身来,笑骂道:“本将军刚才是‘卧薪尝胆’,这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臭丫头,你懂么!”说完,拉回一块大毯与她盖上,放下丝帐,又道:“你明日还需早起练武,我就不再打扰了。” 这女子又羞又气,见他居然给自己盖上毯子,显是非常关心,暗中又不禁窃喜。 皮不愚左掌轻挥,房门受这股掌力而闭,不等房门关实,身子已从半缝窜出,随即门关灯灭。这女子见他如此身手,直是又惊又服。 正文 144、大打出手 几个起落,已至膳厅门首,上了屋檐,卷身向里去看,见众人还正吃酒,桌处排放十几个被吃空的酒酝子,两个仆厮立在双侧,熬得磕头打盹,前跌后晃,亦若吃醉了酒似的。见韩元吉不在其内,心中暗喜。在房檐上一个起飞,穿出七八丈远,刚一落地,便隐听近处有脚步声。皮不愚叫道:“韩大人,我在这里。” 来人正是韩元吉。韩元吉走近笑问:“皮将军可曾捉到?” 皮不愚脸上大红,好在是天黑,不致被他瞧出。唯讷道:“小……小将不曾……不曾捉的那人。” 韩元吉奇道:“皮将军当真没捉到?我不相信。” 皮不愚没听懂他的话味,还一个劲地赖道:“不曾捉到,真的不曾捉到,那人功夫很好,还会使法术,故此走了他。” 韩元吉道:“那人也许是想考较你的武艺,心里其实喜欢你,并非真是坏人。” 皮不愚羞道:“大人说笑了。那人可凶蛮得紧,连兵器和暗器也都用上了,还会布阵下卡子。” 韩元吉大笑道:“果然厉害。你日后再遇到那人,需把她拿住,好生守着,守到老死也非坏事。” 皮不愚心想:“我被那女子擒住,莫非他看到了?否则,怎说出这等话。”又想到那美丽女子不久可成为自己的妻子,不由心中大喜,喏喏应声道:“是,是,多谢大人教诲。” 两人边说边走,入了膳厅。众人见他俩回来,皆要罚酒十碗。虞允文笑吟吟道:“韩大人带皮将军去了哪里?快来喝酒,我们几人又喝光了四酝,休得再走逃席。” 韩元吉笑道:“难得今晚双喜重庆,皓月当空,花草喷芳,身欢神爽,我俩出去是清清头脑,我花前吟了两句诗,皮将军月下打了几趟拳,消了酒劲,才再来接饮的。” 众人笑道:“二位好俊的雅兴。韩大人工诗专词,能歌善赋,不知又作出甚么佳句来,不妨吟来与我等听听,也好下酒。” 韩元吉笑道:“闻诗下酒,倒是首闻,既然大伙乐意如此,便将菜食撤去,唯用这诗句作酒肴,我吟一句,你们干一杯,我何时吟不出来,当自罚十杯,那才叫雅致。” 李显忠道:“那可不成,你韩大人满腹的学问,出口成章,倘若吟出千百句来,岂不把我等全醉死才怪。你吟一首诗词,我们便饮一杯,若遇不连顺或间隔时间长时,需罚你十杯。” 韩元吉笑道:“李将军好主意,果然会谈买卖,我岂不成了供你等作欢的粉黛坤鞋?” 众人闻言又哈哈大笑。韩元吉道:“今次为主是恭贺三位小将军深得皇上赉宠,再者是勖勉和寄托他们今后能为国效忠,收复失地,驱逐胡虏。人说酒壮英雄胆,三位小将军各饮六杯,我们五人相陪三杯,加起为九,九乃‘久’也;各饮杯数加起来为三十三,三十三为‘三拾山’也,愿三位小将军深孚众望,收拾我大宋朝失去的江山,从此我朝国强人盛,世代恒久。” 众人轰然叫好,依数尽干。韩元吉又道:“今已时辰不早,不说我等,这三位小将军疲乏了一整天,也该让他们休息一下了,等明日散朝后,同至鄙宅继饮,诸感何如?” 几人大乐。虞允文笑道:“你今夜回去就须命府里庖丁杀猪烹羊,预先整顿筵席,张灯结彩,鸣炮奏乐,欢迎我众至贺。” 韩元吉咳了他一声,道:“虞将军休得取笑,否则我不请你了。” 虞允文笑道:“我明日不去便是,胡玉也不必去了,明晚我俩在此赏景对诗,醉酒舞剑。” 韩元吉也笑道:“不去也好,那事情我亦不帮你忙活了。” 虞允文笑道:“那你还想让我去。盛情难却,答允你了。” 众人又欢然同干了一杯。 直至子丑交接时分,酒席才散。此时侍卫营和御林营均已闭账巡戒,皮不愚、胡玉和崔泰岳三人无法去营中安歇,虞允文府中唯可留住两人,自然皮不愚和胡玉不愿分开。 张浚、吴璘、李显忠三将的府邸相距甚近,三人可一路同行。几人推拒不下,方由皮不愚和胡玉护送韩元吉府上,另三位由崔泰岳陪送,直接可在李显忠府上借宿。 几名中选的武生,可有二十日省亲假,除马亮、尚达远、蒋无奇三人以外,其他五人都留在营中熟应一下情境,以备后用。 次日清晨,皮不愚和胡玉二人洗漱过后,虞允文已去上了早朝。皮不愚道:“胡兄弟,这顿早饭我看别在虞将军家用了,咱哥俩到城里转转。我第一次来临安,从没逛逛,咱俩寻个酒馆,好好聊聊,你看怎样?” 胡玉乐道:“大哥不说,小弟也要邀请,如此最佳。” 当下二人向一个仆厮说了,让他回禀虞夫人和兰儿,方后二人换了衣衫,出府进城。 入了城里,但见车马穿梭,摩肩接踵,一片升平之景,毫无半分灾象。皮不愚乐道:“临安城果是个好来处,到底比别地不同,此处是活人多见,死鬼难寻,别地是死鬼多见,活人少见。” 胡玉笑道:“那当然。这里是京城,天子的脚下,若与别地相同,那岂不惨了。” 皮不愚道:“怪不得。苏州如何?” 胡玉凄然笑道:“前年和去年最坏,连续两年大水,冲得房毁人亡,今年还算好些,水不甚大。总之,比别地还算略强。” 正自谈着,忽听前面有鞭炮大响,唢呐齐欢,街上行人忙地分力两旁,驻足相视。 只见前面不远来列迎亲人马,这列人均着鲜穿艳。最前头有四个彪形护丁,皆手持钢刀,驱赶街心闲者。四人之后,便是一群吹手,均手捧萧管笙笛,鼓腮裂目,扭脖甩腰,吹打地热闹非凡。中间是顶四人所抬的软锦花轿,轿侧一匹高头大马,马上所乘的新郎官,身着大红稠服,斜挎大红花,年约二十六七,生得头肥脑满,松腮多颏。这人坐在马上,喜得眉开眼笑,极若弥勒。细垂帘内,一个少女挽着位凤冠霞帔的娇人坐在轿里,但见那娇人鼻腻鹅脂,梨花飘雨,凄眉散黛,丹粉无遗。轿后则有数百余人相随,或骑马,或步行,骡辆马车,堆妆积奁,无一不全。这列人中 ,或祥或暴,或哗或笑,或吹或打,或管或刀,搭拉有半街之长,招摇过市,气势着实不素。 前面四人提着钢刀,一路上打翁骂妪,踢篮踹筐,在清理路障,偶时又燃个炮仗扔入人群,炸得众人捂耳抖衣,哭喊避逃,那四人则哈哈大笑。 胡玉骂道:“这四个小子狗仗人势,不知是哪家的恶众,胆敢如此狂肆放荡。” 却听身后一人小声说道:“这位小哥,休得大声,让他们听了去,可没好下场,这是工部童尚书的表外甥汪裘汪少爷迎亲,娶得是朱熹朱大人的侄女。”那人又贴耳轻声道:“听说这位朱家小姐逃婚三年,在一座尼庵带发修行,不料被熟人发现,接回来才不过短短七八日。”这人刚说完,只听“啪”地一声脆响,脸上被人打了一记嘴巴。一个妇人骂道:“天杀的,半世哑子不成?若不想看,回家帮驴磨米去!”这人见是自己的婆娘,直吓得喏喏脸色,不敢再言。 皮不愚和胡玉两人暗笑。皮不愚心想:“我即使不会武功,也不和这人一样怕老婆。” 胡玉道:“皮大哥,若这四个狗奴才再打一人,咱哥俩一起去教训他们一顿,甚么尚书、侍郎的表外甥,屁!即使是他们的亲儿子也得要痛揍。” 皮不愚道:“不如这就去打,索性闹它一番。” 胡玉笑道:“有理。” 二人欲拨人群,却突见街心有两位少年公子,其中一人扯着另一个洒脱前行,直朝迎亲队伍撞去,对那四个凶仆亮刃竟有若无睹。 胡玉一扯皮不愚,说道:“皮兄且慢,暂看这两人是何来头。” 皮不愚道:“瞧这两人装扮态度,或许是富家的纨绔子弟,只怕这场戏要更加精彩了。” 那四个恶仆见这两人傲慢不惮,看姿势又极像两个借酒消愁的落魄书生,便恶声大骂道:“竖子找死,先吃一刀清醒清醒!”几人骂过,刀片翻舞,向二人肩头斜砍而去。 左侧的那少年骂道:“狗奴找死,也不看看本少爷系哪个。”口中说着,一招“拂云看日”,向左一拨,这右边两仆的双刃却向左边两人迎去。恶仆骂道:“他妈的活腻了,非杀不可。”恶狠狠地围这两人乱劈。只见左侧那少年将另位少年向后一拉,道:“你先退下,瞧我怎生取这四奴的狗命。”说罢,身形下缩,绕到四人背后,飞起一腿,先将一人踢倒,抢下兵器,刷刷两刀,把另两人的单刀震落,紧接又把后两人的左臂砍伤,然后一记盘腿,将三人踢倒,接着手掌迅扬,啪啪啪啪,每人各打一巴掌。 街上众人见这少年痛惩四恶,无不大乐,有个别胆大的齐声叫好,喝其狠打。 那汪裘见有两人故意捣乱,命后面众人:“速将那两人拿下或就地打死。他娘的,竟敢与本少爷作对。快,快,快去拿下!” 后面等人听得吩咐,后襟一撩,皆抽出兵刃,发一声大喊,直扑两少年。 正文 145、结下梁子 出手的少年虽见敌多,竟公然不惧,一把单刀舞得风声大作,刀砍掌击,腿踢拳打,在数众围攻间,竟是游刃有余。 这数十人纯是些泼皮赖徒,打法皆为市井,只是仗着势众,个个拼狠,乱砍一番。 那少年刀术奇异,身法轻敏,打得一时兴起,大喝两声,将身处三人劈倒,紧跟着腾空跃起,直取汪裘。 汪裘突见这少年袭至,吓得大呼命来。近处等众皆出器架护,乱作一团。 轿中女子乃是朱淑真与小红。二人见得这场争斗,直惊得花容失色。朱淑真唯想闹乱者是厉之华,掀帘去望,但见那少年也是俊美之极,却非自己的厉郎,只得又重入轿中,抹泪哭泣,对这场厮杀则漠不关心,暗想把这群人都能打死才好。 这少年虽是武艺颇高,但对方人手太多,本打算教训这伙人而已,并没存有伤害之意。可这伙人个个竟泯不畏死,前仆后继,直把这少年围在核心,其他一部分人则分取另个少年。 另位少年显是不会武功,见众人挥刃向他杀来,吓得身子大颤,不知所措。 见这二人身处不利,胡玉道:“你先助那位不会武功的少年,我把马上的小子擒住,挟制他们,最好别多伤人命。” 皮不愚道:“理会的。” 二人言罢,凌空掠至。皮不愚身形未落,双掌一错挥出,那股掌力登把数十人震翻丈余,身子飘于这少年近前道:“小兄弟莫怕,有我在此助你。”这少年惊悸未定,颤道:“多谢……多谢大哥。” 胡玉身如云飘,抽出长剑,一招“大仙分田”,将围攻那少年的数十众齐腕划伤,兵器落地。胡玉向那少年道:“年兄不必再伤他命,且退一步,瞧我打发这些狗奴。”这少年笑道:“好,就赊与你也来过瘾一番。” 胡玉见汪裘马前围堵成一列人墙,纵身腾起,人在半空,忽地一掌,将众人震开,右臂长探,已抓住汪裘的领襟。汪裘见了,忙地张口去咬,齿未及肤,一股内力弹来,登将嘴唇震裂血出。 胡玉拎起他,在马背上用力一弹,身形倒纵,落于皮不愚身侧,抬手掴了汪裘两巴掌。汪裘骂道:“你是何方恶贼,胆敢乱我喜事,还想不想要命!” 胡玉答道:“你是甚么东西,若不见你今日迎亲,殊区常日。否则,早将你毙下!” 汪裘怒问道:“我何时得罪了你俩?” 胡玉道:“你那四个狗奴得罪了大爷,不是他四人,我怎来打你?” 迎亲的众人见主子被擒,呼啦一下,又围将过来。 皮不愚哈哈笑道:“汝等蝼蚁之辈,却来送命,我还真怕脏了两手,走你娘的罢。”言声甫落,一掌挥出,这些人如风中纸鸢一般,被击得向后飘舞,把马匹锦轿也给砸毁。 众人忙把软轿扶正,朱淑真和小红也滚出轿外,两人瞧了众人几眼,又气又羞,由众人扶着复入轿里,抬向后面的安稳之处。 汪裘哪见过这般阵势?骇得惊心掉胆,恐声哆嗦道:“两位仁兄不可伤我娘子,快将我放了,有啥事好商计。” 胡玉将他放下,说道:“尔等招摇过市也罢,却不该恃势欺人,逞凶耍恶,若下次再遇你等如此,定当不饶。滚罢。”说完,将汪裘推出半丈来远,翻滚在地。 汪裘连滚带爬,由众人架上马去,向围观众人怒瞪几眼,收拾了伤者,悻悻而起,乐鼓哪还敢再吹再打?走过皮、胡二人十余丈外,汪裘才骂道:“两小子有种别走,瞧本少爷过会怎来收拾你们。”言声刚落,身子猛然被人提起,啪啪两掌,被这人打得数齿迸落,扔在地上。汪裘睁眼见此人是皮不愚,惊骇得惨然变色,叩齿无言。 皮不愚道:“你以为逃得远了,我就抓不住你?我可以让你骑马先逃出百丈,然后再加以擒拿,不信可试试。” 汪裘硬着头皮道:“你若是好汉,就放我回去,你俩等着别走。” 皮不愚哈哈一笑,道:“你带些千军万马来,老子也不怕,你若不带人来,便是孬种。”说毕,将他又扔回马上,自己则慢悠悠地回去。 围观者均劝道:“两位壮士不可任性,赶紧走罢,那帮人可不好惹,你俩虽武艺高强,但不抵他们人多,弄不好,坐牢是小事,性命就怕保不住了。” 皮不愚和胡玉哈哈一笑,说道:“多谢各位。各位若怕,赶快离开,如仍有兴趣,不妨再瞧看一下热闹,也许较刚才更为精彩。” 众者见他俩如此不惧,皆为之提心吊胆,胆小的则快速离开,其余人却不肯就地离去,更有一些人早已攀到了树上和房顶上,以落个安全无恙又可大饱眼福的地势。 胡玉回身一瞧,那两个少年竟不知何时走开,心里暗笑道:“真虎头蛇尾,听说人家去搬救兵,竟连响声也不打就溜了。能惹下这桩事来,也算有胆量,只是不该走才对。” 二人见不远巧有一家不小的饭馆,便相携而至。店主见他两人入内,又惊又慌,讷讷连声道:“对……对不起二位英雄,小店才……刚……刚开门,酒菜还没来及去……去买……” 皮不愚眼一瞪,说道:“是怕我俩吃饭不给钱,还是怕那位恶少爷带人来砸你的店?” 那店主忙道:“不敢,不敢,小的不敢。只是……” 皮不愚道:“请你放心。店内若被毁坏一物,我加倍赔偿。赶快与我端上酒菜,否则他们来砸你店,我俩可不问。” 说完,取出一锭五两重的元宝,掷于柜台上,随后和胡玉在明间的饭桌前坐下等候。 这店主见皮不愚出手豪阔,又惊又喜,既然先见了钱,也就再不论其它,忙吩咐小二整理酒菜,然后捧上香茶,爷长爷短,无不周至。 少顷间,酒菜端上,无一不烹烩得色香味全。三杯过后,皮不愚夹起一块肥肉向胡玉问:“这难道便是‘东坡肉’?” 胡玉道:“正是。” 皮不愚又笑问道:“这位苏大人的肉味却不坏,可惜他是好人,不是坏人,为何恨得要吃他的肉?” 胡玉笑道:“休得乱说。你理会错了。” 皮不愚笑问:“何也所谬?” 胡玉道:“皮大哥是真的不知,还是来考较小弟一番的?” 皮不愚笑道:“就算是我考较你的。” 胡玉笑道:“既然你是考较小弟的,我就不胡蒙你了。当年苏大人知守杭州,兴修水利,公正廉明,且爱民如子,颇树政绩。这里的百姓为了感谢和报答他,便都与他送肉食用。他们所送的并非十斤八斤,即使每顿都吃肉,也要吃它个三年五载。这位苏大人一时也无法给百姓送还,又恐天热变得馊坏,则将送来的肉都切成一块一块的,放入缸里或瓮里 用盐腌存,不愁变质。经年后,这位苏大人离任前,便将陈年腌放的咸肉取出,回送给杭州百姓。这肉被多年腌渍,肥瘦皆已紧缩,再经过熏蒸,布些汤料,其味自然就松软香甚,肥而不腻,瘦而不紧。为感激 这位苏大人,这道菜又为他所创,故以其名号谓之,方‘东坡肉’也。小弟如此言论,可是穿凿赴会?” 皮不愚听了笑道:“不错,不错,跟我知道的一个样。无怪我娘总是夸你,你懂得的确实不少。” 胡玉笑道:“大哥取笑了。” 两人推杯换盏,唇到杯干,兴意浓浓。 门外却有众多人逼窥,皆焦心切虑地盼二人过后能与汪裘等人厮打一阵,落个不白站、不白等一场。 皮不愚见店外等众不肯舍弃观战,大饮一杯后,哈哈笑骂道:“他奶奶的,各地皆有此众厌者,无怨大宋屡遭邻夷欺侮,敢情这等贱民实在太多。这些奴民即使被他国杀尽,也不必为之痛悲,十足的增人厌恶。” 胡玉道:“皮大哥所言极是。各地确有如此坏俗,爱瞧别人的笑话,以充度聊日,幸灾乐祸,着实可气。” 皮不愚猛地站起身子,向外吼道:“看甚么看?都滚熊!” 店主见了,忙地走过说道:“各位远点,别都围在小店这里,我今后还要再做生意。这两位大爷酒都喝上了,也别指望人家再打了,那汪少爷此刻正在成婚,更不会再来寻打,你们就死了这份心罢,还是回去各忙各的好,省得惹这两位大爷不快。” 众人见皮不愚动怒,又听店家也说得有理,只得抱憾地走有多半,那些树上房顶上之众见众人大多走了,也都纷纷下地。唯个别闲者仍眷恋近处,图个侥幸,在拭目以待。 暂且不论皮、胡二人在此谈饮,却说汪裘等一干迎亲人马被打了一顿,个个如发丧一般,残队而行。那四个恶仆重伤轻伤各半,在后面的嫁车上躺着。汪裘在马上捂着肿痛的双颊,口里不住大骂这四奴仆脓包废物,恨极了皮不愚和胡玉等四人。想起皮不愚等人如此厉害,不禁骇然,但又想到软轿中的那位美娇娘,心中又怒骇尽消,却感自己福运无限。 正文 146、神秘少年 行了一阵,来到一片塘前。汪裘由众人搀着下马,吸了把脸,遂又策马而行。 朱淑真和小红二人在轿内悲泣无言,想起昔日和厉之华一起,遇五个恶人,他一人惩五,又见今日截然反昔,心里愈加难过和嫌憎。刚才轿子被砸翻,小红左腕踒筋,痛不堪言,见自己的小姐痴候恋人三年,人家竟一去不返,不料今日又芳心再挫,每思之倍恸。 朱淑真在空相庵时,度日如年,每常立于庵门,向西踮脚,望眼欲穿。 自她俩离家之后,其父虽得了一千两银子,却仍是兴师动众地寻了两年,又悬出赏银,得报真实消息者,赏银三百两。朱淑真与小红在庵门西望,可巧被一邻人发现,这人回到杭州,立把此事告知朱家,先领了三百两银子才同赴梅溪庵中,将她俩找回。 朱淑真若非还抱一线希望或有小红在侧守护,早就含悲自尽了。这汪家听说朱淑真在尼姑庵中被寻来,立忙打点丰厚的彩礼,又托工部童尚书转信聘婚。朱淑真的父亲见汪家彩礼丰硕,家资豪阔,又有童尚书担媒,哪敢得罪,又恐夜长梦多和诸多不雅外传,劝了朱淑真三日不遂,便自作主张答应了汪家,每日均派多人监守朱淑真,恐她自缢。 小红在轿里极力劝慰朱淑真,朱淑真也发誓再守身一年,若依然无望,辄以死谢命。 两人在轿内正悲悝伤怀,隐听前面人喧马嚣,笙簧并发,想是汪家已快临至,心里更是悲苦,二人皆想还不如永远如此前行最好,走它一辈子。 汪裘在马上叫骂道:“快放炮吹乐。你奶奶得还没歇够!”吹手闻命,复又敲起铙钹,扭脖鼓腮起来。欢快喜氛之中,却隐有一丝余怖意味,没原先那般热烈带劲,显得苍苦之味甚浓。 斯须,行至近处,一时间鞭炮摽响,萧管比亮,唢呐喇叭争鸣恐暗,敲打得鼓烂锣裂,笙箫笛簧被吹得唾由管出,亲友婆众喊笑喧嚷,骡马亦不忌便溺,被众人踏踩得遍地都是。欢声笑语中,又夹杂着大骂和牲畜被打的吼叫声,酒尿菜粪,各位相杂混淆,门口是肮脏一片。 三个小孩嬉闹地跑到轿前,要掀帘闹娘。汪裘大怒,肉掌翻出,登将一名幼童的两枚奶牙打落。仔细看时,被打的不系别者,却是自己的亲外甥。这孩子哪禁得住这掌劲扇?唯吐出一枚牙齿,另枚牙齿却咽到肚里。其他两个幼童吓得早已逃奔,再也不敢嘻耍。 汪裘的姐丈见他把孩子打得口里向外冒血,登时怒骇,趋至近前,挽孩问故。见半颊浮肿,青紫一片,猛地转身,向汪裘呲目喝骂。此时汪裘也有些后悔,被其姐丈骂了两句,也不还口,见他毫无罢休之象,亦不禁大怒,恶骂相还。众人力劝,后又惊动了汪员外和夫人出来,见得汪裘亦满脸肿胀,问及随人,方知途中被人截打。两老货大骂姑爷不该此时争吵,其姐丈才见汪裘受伤,另有多人亦这般模样,方不敢再吵,悻然离开。 汪员外问子伤故,汪裘将诸事简略说了一遍。其父大怒,其母大骂,叫人将此事报于后堂而茶的姑丈,领数百名兵士和家丁前往擒拿;又命众人抬搬嫁夿,安排女方随从入内,挂喜燃烛,等候拜堂。这边遂铺下红席,请新人下轿,帮衬婆娘则抢上来播糠洒麸,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所云。 汪裘的姑丈是余杭县令,为了炫耀,把衙内的皂隶捕快及些护兵也一并捎来,这一闻说妻侄被打,即命令捕快火速缉拿。这群人领命上马,由一人带着,撒欢而去。看其去势,似乎容易得手到擒来。 皮不愚和胡玉正自畅饮,突听那店主叫道:“喂,两位公子慢走,这账钱还未算呢。” 皮不愚、胡玉二人闻言一愣,转头看去,却见那两位少年竟也不知何时入店用饭。心中甚讶,暗想这两人也许是见到平安无事了才敢来此,人家隔间而饮,自己当难发现。 只见那会武的少年一扯同伙,让他不必付账,他那同伙显得甚是羞涩。那会武的少年向店主怒道:“你瞎嚷嚷什么?本少爷有的是钱,却不想付账!这顿饭由那两位朋友垫了,呆会你向他们去要。”说完,掏出一只金元宝,向空中一抛,随后又接住,屡次抛接。 店主见这二人表态不俗,只是敢怒不敢言,便向皮不愚和胡玉两人看去。 胡玉笑道:“店主 大哥,不必担心,这两位朋友的饭钱待会由我来付。” 那少年向店主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店主唯唯应是,只笑不言。 皮不愚道:“我刚才给你的那锭银子可都够?” 店主道:“公子刚才给的饭钱唯够你们二位的。这两位公子的饭钱可多了,吃有四十两。” 皮胡二人闻言一惊,心想:“别说两人吃饭,就是二十人大桌吃饭,也用不到四十两银子。” 店主见他俩好似不信,便道:“这两位公子吃得全部是名菜,喝的也是数十年的陈酿,光一道‘热冻鱼’,就耗费五十个鸡蛋,而且只要蛋清,不加蛋黄;还有一道‘珍珠鱼皮羹’及 ‘酥炸鸳鸯翅’就需二十两,那可是我刚买来的一对活鸳鸯。还有……” 皮不愚听了咋舌,心想:“这两位挺会宰人,这四十两银子都够自己吃用三个月的。” 那少年不待店主把话说完,开口道:“这算什么?我想吃的东西你这也没有,只好拣几样凑合吃,也好为这两位朋友节省些银子。” 皮不愚向胡玉低声道:“胡兄弟,我只装三十多两银子出来,余下的均放在虞将军那。” 胡玉道:“不劳皮大哥,小弟带银尚够。”说完,向店主问道:“你这还有什么名菜?” 店主道:“还有‘虎鞭丸子’及……” 那少年听了骂道:“放屁!” 胡玉笑道:“但说无妨,烹上端来。” 店主又道:“还有一道‘母叉腰筋’和‘鸳鸯对骂’,只是那对鸳鸯少了双翅。” 胡玉笑问:“名字倒挺新鲜,先说来听听为何取此菜名。” 店主道:“‘虎鞭丸子’一菜想毕二位知道,可都是真材实料;‘母叉腰筋’是先把小母猪圈在一间房里,用鞭子抽打,何时把它累得无法再跑了,然后用刀迅将腰筋挖下,需三头猪才够一盘;那‘鸳鸯对骂’则是把鸳鸯嘴对嘴绑好,去了腑脏,用酒泡醋浸,然后用火焙干,放入蒸笼,稍候再布料可食。这三道菜做出,需八十两银子,端是破费。” 皮不愚听了吃惊不小。 胡玉道:“不贵,不贵,。只是那对鸳鸯少了双翅,未免美中不足,也值不到太多的钱了。” 店主道:“那就算七十五两好了,让去五两。” 胡玉道:“明明是有缺憾,怎是让情?这道菜我就不要了,把‘母叉腰筋’和‘虎鞭丸子’端上来就行。” 店主道:“得需六十两,钱就值在那条虎鞭上。” 胡玉道:“不必多说废话,快些整治端上来。” 店主喜道:“是,是。共计一百两银子,二位大爷是先付还是后付?” 皮不愚把眼一瞪,怒道:“你这小子莫非只认得钱?” 店主见他生气,不敢再说,忙道了声好,即转身命小二传于庖厨,速上那两道名菜。 胡玉向那两个少年道:“二位朋友,请过来一起饮杯酒如何?” 那会武的少年道:“多谢了。我俩才吃个半饱,本想与你俩同饮,只是两位过后还有架打,吃得过醉,可没有力气,等你俩何时把人都打跑了,我们再来陪饮两杯。” 皮不愚道:“不然你俩请便,省得过后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那少年道:“你若想让我来相帮,不妨直言,瞧在那四十两银子的份上,也许乐意。” 皮不愚哈哈笑道:“就连你俩一并加上,恐怕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少年似有些微怒,冷声笑道:“你也太傲了。吃过的亏却能马上就忘掉,倒是心胸宽广,气量不狭,了不起,了不起,比你那位同伙要强得多。” 皮不愚闻言大愣,愕了半晌,心道:“我昨夜就被虞将军之女连擒两次,敢莫被这人见到了?”不由向那少年仔细望去。 那少年忙地将脸转过,去和另位少年说话。那位俊秀的少年道:“咱走吧。”神色显得甚为惶窘作急。那少年笑道:“愣会走,还有场戏没看呢。” 一言未了,只听店外有人叫嚷道:“快躲,来了,来了!” 但听由远及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须臾蹄声已至店外,戛然而止。一人从马上跳下来,左环右顾,来到店门首,突见四人在内,便忙叫喊道:“四个恶贼不曾溜走,还都在这里。”喊声刚过,只见两名皂隶手拿套锁,恶神似的闯入店来,不由分说,径直去锁皮胡二人。 皮不愚笑向胡玉道:“出去再论,先让他锁上。” 正文 147、结识施全 店主一见来了许多皂役兵卒,吓得浑身筛糠,抖成一团。那捕头向身后几人道:“把两个小子也拿了。” 皮不愚又笑向那少年道:“快些受缚罢。” 另个少年甚是惊怕,忙道:“不关我俩的事。” 一个兵士呲牙笑道:“算你说得对,行不?”言罢,照拿不误。 皮不愚笑道:“诸位且慢,小弟还没吃好,另有两道菜还没上全,容我俩吃饱喝足后 再擒可成?” 胡玉也笑道:“二位公爷不妨也来喝一杯。” 两捕大怒,伸手向二人脸上掴去。皮不愚和胡玉微一低身,只听啪啪两声连响,那两捕互挨对方一巴掌,骂道:“你他妈的怎打起老子来了?”另个也骂道:“你他娘的不也打我了?都是这两个小子捣的鬼!”说着,向二人狠踢一脚。只听两人痛得大叫,皆揉腿不已。 皮不愚哈哈笑道:“两位这时干什么?有啥事说就是了,怎这般哭叫做甚?”说罢,砰砰两腿,将双捕踢飞店外。 余者见状,尽皆惊骇。 皮不愚向那店主道:“那两道菜照上,我哥俩愣会还来吃。”说过,率先走出店外,胡玉和那连个少年也随之出店。 两名捕头被皮不愚踢得当场昏死了过去,众人忙将二人扶在马上,守护远些。 一名兵头命道:“将这四人押回,由老爷发落!”话毕,呼啦一下,围上数十人来。 皮不愚向胡玉道:“快些接菜。”说着,两臂微一用力,已把锁链挣断,运力一甩,登有三兵一声不吭地倒下。此时胡玉也挣断枷锁,却不像皮不愚那般狠命杀人,抢入那两名少年近前,一腿将四个衙役扫倒,随之用力一拉,把这二人的链锁也给拉断。然后向皮不愚叫道:“哥哥勿要多伤人命,惩制一番足矣。” 众人见皮不愚如此勇猛,骇得唯在半丈之外张牙舞爪地瞎转,更无人再敢靠近。 正在这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大阵脚步声,时不隔久,已至近前。皮不愚见所来的亦是一队官兵,约二百余众,其中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兵校骑在马上,奔近喝道:“干甚么?速速给我停手!” 只见一名捕头走到那兵校马前说道:“兵爷来得正巧。我等是余杭县衙的公差,这这些均是余杭的守兵,有四个恶贼打死打伤我们许多弟兄,这特来擒拿的。” 这兵校闻过问道:“那四人何在?”捕头向皮不愚和胡玉等人一指,道:“就是这四个恶贼。” 那兵校坐在马上顺指一瞧,不由大惊,抬手啪啪两巴掌,打得这名捕头满眼金星。那兵校忙地走近皮不愚和胡玉近前,抱拳施礼道:“二位将军勿怒,末将来迟。”说完,向率来的兵士又命道:“将这伙人一并拿下,半个也别放走!”众兵闻令,持械上前,将这伙人的兵器全部撤下,均用刀枪抵住。 皮不愚讶然问道:“老兄是哪个营的?” 那兵校道:“我是御林营的,在不远听说这儿有打架抓人,便过来看看,不料是二位将军在此。” 余杭县的衙役兵士突见变故,直是呆异骇然。这兵校走到那名捕头近前,骂道:“他妈的你莫非瞎了狗眼?你可知这两位系谁?” 那捕头打战道:“微……微职不……不知,真的不知他俩是……是谁。” 这兵校又骂道:“你他娘的既然不知,就敢到京城来抓人?尔等不过是小小的余杭县卒,胆敢到天子脚下动土。这两位可是万岁爷亲口御封的金甲大将军,每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别说杀伤了你们几个弟兄,就算把你家县太爷杀了,也等于白杀!这二位将军可都是正极巡抚职品,万一要伤了他俩的皮毛,却比伤巡抚的罪还要大,别说是你等小辈,连余杭县令和临安知府也脱不了干系。”说完,命榆林并道:“把他们带走!” 众皂隶牙兵尽皆悚惧,哪敢再有半丝反抗?个个吓得脸色发黄,身麻骨软。 胡玉见状,稍有不忍,向那军校抱拳道:“请问大哥贵姓?你怎认识我俩的?” 那军校也忙还礼道:“有劳胡将军问询,我名叫施全。二位在校武场技压群雄,无阻夺魁,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二位小小年纪,竟身负这等身手,实令末将汗颜。” 胡玉闻言大愣,不由又仔细端详了这施全几眼,失声问道:“阁下莫非就是随岳飞元帅帐下效战十多年、刺杀奸相秦桧的施全将军?小将有所失敬,歉过歉过。”说着,躬身施礼。 施全忙地将他搀起,面带愧色道:“胡将军不必多礼,我哪当得起?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何况又刺杀奸贼未成,无能报得岳元帅和岳、张两将军的仇恨,思之愧极,这些零星小为,何足挂齿?没的增人嗤笑。今后除奸树正,重整河山,还要指望你们。” 胡玉恭道:“施将军教诲甚是。” 这时皮不愚也走来还礼,施全大喜,赶紧又去搀扶。胡玉道:“施将军请谅,小将有个不情之请……” 施全忙笑道:“胡将军太过多礼谦虚,我怎以克当?二位有命吩咐,在下自当服从。” 胡玉道:“不敢,小将刚才已和皮将军惩制他们一顿了,不妨卖给小将一个情面,将这伙人都放了罢,训责他们今后不可再仗势欺人、所行无忌就是。” 施全道:“好。瞧在二位将军的面子上,也给余杭县令少些麻烦,答允你了。”说毕,向手下兵士一挥手,命令道:“兄弟们,二位将军有令,把这些人都放了,让他们赶快滚蛋。” 众御林兵闻令,收了兵器,皆每人狠踹一脚,骂道:“都滚你娘的余杭县去罢!” 这些捕头牙兵见他们不再把自己押入榆林军营,个个喜形于色,慌得拾刃窜逃。 施全笑问:“另两位朋友呢?” 皮不愚和胡玉转身去瞧,却见那两个少年又不知啥时溜走。皮不愚笑骂道:“这两个小子又跑了。” 施全笑道:“我早已瞧见他们向西去了。”又问道:“两位没回家省亲,怎到这城里来逛了?” 胡玉道:“昨晚借宿于虞将军府上,我和皮大哥又多年未见,借此出来散散,叙叙旧,所以没打算回家省亲。”接着又把此事发生的来龙去脉简要地说了一遍。 施全听后愤道:“这群兔崽子都仗着童尚书的官势,欺压百姓,无所不为。二位教训得当极。” 皮不愚道:“此地不是说话之处,我哥俩还有两道好菜没上全,施将军快随我俩饮酒。” 施全道:“多谢二位将军。在下今日值营,不敢用酒,二位的心情我领了,改天定陪。” 皮不愚和胡玉哪里肯放?强拉硬扯,说即使喝一杯也行。施全拗不过,他其实本身也想去,只是碍于数百名军士站在近前。皮不愚呵呵向众兵笑道:“各位弟兄辛苦,都随我们去饮它两杯如何?” 众军士笑着说道:“多谢皮将军。我们的酒权且由施将军代饮算了,他每常在营里也要偷偷喝酒,哪个又敢问他?” 几等人哈哈大笑。施全笑道:“你们这些小子胡扯,我啥时候在营中偷喝酒了。这次可是你们准我喝的,再加上皮将军和胡将军的感情,我要是再却,就算不恭了。你等若不来饮,就暂回营里等我,我只喝三杯,顷刻即返。” 众兵有的笑道:“你既喝三杯酒,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我们就立此等候眨眼间便了,” 施全笑道:“别让人家两位将军再等了。你们回去,如有违者,罚军饷二两,留买酒喝。” 众兵笑道:“别喝哭就行。”说过,均由副校带回。 这些兵士素来和施全要好,皆佩服他的义勇之气。施全虽统领御林兵,但他从不摆官架子,对手下皆以弟兄相待,高不攀,低不踩,在军营中名望极佳。有时没酒喝,一些兵卒则打酒与饮,每时施全也邀兵同杯,故此相互情融。一旦施全喝醉,就要大哭岳飞、岳云和张宪等人,久而久之,众兵俱知此节,故前先有道。 那店主已把那两道菜做好一半,突见他俩发生这件事,直是暗苦不迭,吓得也把店门紧闭。在屋里正自哆嗦,忽听有人在拍店门,骇得更是不敢去开。 皮不愚在外敲门道:“快些开门,他们都走了,我们还没吃完,怎可关门拒客?” 店主一听是皮不愚的声音,心里大喜,忙又把店门打开,皮、施两人则唇到杯干,喝得淋漓畅然。顷刻间,三人已喝尽七八酝酒,皮、施二人仍不尽意,连呼酒来。 胡玉道:“二位放量去饮,小弟器小易盈,你俩别管我。” 二人闻言大笑,暂不攀他硬喝。 施全虽是嗜酒,但酒量不如皮不愚,喝到差不多时,便又谈起当年随岳飞打仗的事来,言至动情之处,拍桌顿椅,大骂大哭。店外本有几人欲来用饭,见到他这般形状,哪个敢来?店老板心中暗苦,又不敢得罪这位军官,听说他也曾随岳飞打过仗,心里则又对他敬重。 皮不愚道:“施兄不必太过于伤怀。岳飞元帅虽然骁勇善战,文武双全,受世人钦敬,而我却不太赞成他。” 施全闻言一愣,猛把酒杯朝地上摔得粉碎,瞪眼喝问道:“你刚才说甚么?” 正文 148、酒后真言 胡玉见他俩要喝岔路,忙劝道:“二位大哥别再喝了,赶紧吃些饭,回去好好休息。” 皮不愚哈哈大笑,这片大笑震得店间所有人头晕目眩,败土纷落。胡玉唯恐施全抵受不住,慌掌把他的双耳给捂住。片刻笑止。胡玉道:“皮大哥你难道喝醉了?” 皮不愚笑道:“再喝十酝,也巧会醉。胡兄弟怎说哥哥喝醉的话来?刚才唯使一成的功力,若喝醉了,你等此刻还有命在?” 施全的双耳被胡玉运功遮住,不致受创,见他狂妄,更加借酒气怒,呵斥道:“你武艺再高,我施全却不俱你,除非你把我打死了。否则,无论是谁敢在我施全跟前说岳元帅个‘不’字,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你小子有种,我俩就拼一命。”说着,竟拽出刀来。 店主见了,吓得离远哭喊道:“二位爷爷,求求你俩,别在小店拼命,我可担当不起呀……”喊着,作揖不迭。 胡玉正要去劝,却见皮不愚放声大笑,拇指一挑,赞道:“好将军,了不起,了不起。我峰哥自小以来,从没怕过谁,更爱打架拼命,今天倒是第一次怕你,而且是真正的害怕。” 施全把刀送入鞘里,哼地一声冷笑,端起胡玉的酒杯一饮而尽,向二人一抱拳,说道:“打扰二位将军,末将告辞。”说完,往桌上撂下五两银子,转身就走。 胡玉忙地拉住,道:“施将军且慢。” 施全回头道:“胡将军还有何事吩咐?在下所带的银两不够,容我取来,这场酒钱由我来付。” 胡玉将桌上的银两拿回,放于他的衣袋内,苦笑道:“施将军比我皮大哥的脾气还要暴躁。” 施全道:“我极佩服二位将军的武艺,岳飞元帅赍志而没,从此能及上他的,半个也没有。当我见了二位,直感收复失地、遂岳元帅遗愿已为期不远,心里由衷地感到欣慰。故此,将二位当作敬重之士钦待,并非在下是阿虞奉承的小人,看重你们的职品才故来攀交的。”说罢,向那店主又道:“你算下酒钱,若是不够,我马上与你送来。” 这店主听他要来欠账,心里老大不乐意,又不敢说出,唯陪笑道“军爷请回,这顿饭钱不必你付,这两位爷早就说要付了,饭钱不多,前后共计才一百二十多两银子。” 施全听了一愣,又看了看桌上的酒菜,醉声骂道:“放你的屁!老子几个共吃几个菜?加上你添的才七个菜。酒共十二酝,让你赚昧心的钱来算,挺多也不过二十多两银子。何来另外一百两?你打谅老子几个都是种银子的不成?在整个临安府,要想敲诈施某人,恐怕还没有。如今这刀兵年月,有的地方连新鲜的树皮也没有,都急得咬人,你哪来的好酒好菜,莫非是从外地买来的人肉不成?你需实说。否则,酒钱不但不给,还要问你个罪名。” 店主闻言,心中叫苦,瘫软道:“军爷何来此言?你老就是借小的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出售人肉给客人食用,三位均是英雄好汉和军营的官爷,你想我敢坑骗三个爷爷么?” 施全道:“谅你也不敢。丰钱仅你留,就给二十两银子,也不让你再找了。” 胡玉道:“施将军请坐,你有所不知,刚才我们还有两位朋友吃了一顿,钱都算在一块了,所以才多。” 施全向店主又问道:“那两人共吃几菜?共饮几酝?报个实价与我听来。” 店主战战兢兢地说道:“官爷听好。那两位公子共吃三菜一汤和一酝酒,不是,不是一酝酒,是小半酝酒,因是名酿陈埋,只要一启盖,那就算一酝酒钱。” 施全道:“不需解释,这个理我晓得。你说菜名,我肚里算着。” 店主道:“有一盘爆栗干,一道热冻龟,一道鸳鸯翅,还有一汤,是珍珠鱼皮羹,共计四十两,小的半文钱也没敢多收,不信请那两位公子来问问。” 施全听过,两眼一瞪,大声叫骂道:“反了!反了!真奸商贼民也。竟还真有人吃人的事哩。”又手指店主谇问道:“老子问你,你姓甚么?” 店主忐忑道:“小的,小的贱姓梁。” 施全骂道:“我瞧你不姓梁,姓狼才对。我算你听,爆栗干是两钱银子,过去只卖九厘,不到一钱,如今年荒物贵,先不与你计较。那道热豆腐,算两钱,甚么鸳鸯腿、珍珠鱼皮羹等屁菜汤,那都是取的新鲜名,热豆腐也叫‘**迸裂’。这些菜,老子都清楚,更是常吃。鸳鸯腿,那是用鸭翅做的,珍珠鱼皮羹,是用莲心和粉皮混的汤。西湖里的莲蓬多得吓人,莲子和藕,人都吃腻了,这汤给你算一钱银子。除非两个鸭翅稍微贵些,算六钱银子,加起来不过一两一钱。他俩吃这么便宜的菜,酒更不敢喝得太好,我们三人喝得酒,每酝最多不过二两,算他俩那酝酒值五两银子,加起来也不过六两多点,我还是给你多算了,又怎来那三十四两银子的道理?你敢莫是把老子几人当成了傻子?别瞧我是个粗人,若论算账,我都能算进你的骨头里,好刁贼也!” 这店主气苦难言,心道:“别瞧你穿的威风,你见识过甚么名菜?平安年月时,这几道菜根本谈不上名菜二字。你除非得意时吃过几顿猪头肉和马肠等粗劣莽菜,当年岳飞元帅更不舍得给你酒菜去涨,竟还大言不惭地说吃过这些菜,你家的鸳鸯叫鸭子?何等鸟人!” 胡玉笑劝道:“施将军休要再怒。”皮不愚则大喇喇地坐着笑看。 施全用臂一格胡玉,仍向店主道:“你快些实说,那三十四两银子究竟是从何算起的?” 那店主气苦不过,只好向他仔细解释了一遍,言明并非是他所说的那几样粗食。 施全更是大骂道:“你欺负老子几个吃醉了酒,想来蒙骗的?如今人都饿得咬人,哪还有闲情去养蚌产珠?再说珍珠若磨成粉烧汤喝,岂不把肠胃坠断?更没听说过有吃鸳鸯的,如今鸡翅均说是‘凤翅’,难道真有凤凰让你来杀?你抓情侣鸟、年兽龟杀吃,不怕老天爷打雷劈杀你这个贱骨头,你还有脸说出,还算人么!” 店主只得喏喏应声道:“军爷骂得对,这也是头一回,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施全哼地一声道:“也就饶你这次,前后给你三十两银子,龟儿子若不马上给你送来就喊你爹!”说完,扭头就走。 胡玉连忙拽住,说道:“施将军怎恁地量窄?就算我皮大哥说错一句话,你也不该计较到现在。” 施全道:“多谢胡将军给面子,我施全从不和有毁岳元帅伟誉的人一道喝酒。” 皮不愚道:“我没将话言明,你怎就知我有毁岳元帅的伟誉?你这人也忒不讲道理。” 施全怒道:“我怎地不讲道理?你倒说说看。” 皮不愚端起大碗,携酝倒满,咚咚咚咚,几口喝完,一抹嘴,笑道:“我不赞成岳飞之处,乃是他太于忠良梗直,简直到了愚腐透顶的地步。我峰哥每常想起,则为气怒抱憾。” 施全道:“此言怎说?” 皮不愚道:“我小时候就听人说过,项羽和刘邦、杨广与李渊,到我们大宋,为何不有个赵构和岳飞呢?如今世人有哪个去骂刘邦和李渊二人不忠?王莽取位就不必说了。所以岳飞不被我赞成的是他又诛连了两员大将同与就义,以致今日国弱。秦桧虽是贼名昭著的大奸大恶之徒,但在我眼中看来,那是高人一等。岳飞因此赍志而没,人家秦相爷可是所谋已遂,仍然窃据高位。虽说都死了,有死得悲冤,有死的痛快 ,万人唾骂也好,又能有什么作为?还不一样地受人宰割。爱国惜民,那是保家卫国,惜护我大宋的江山社稷,并非保的是赵家的皇帝老儿。中原之智士,侁侁众多,哪个不能来做皇帝?刘邦和李渊难道做的比项羽和炀帝差吗?岳飞智勇双全,别说统一中原就是平吐蕃、灭西夏、收满金,也是指日的事情,如今若再并蒙古、占室韦两个小部落,嘿嘿,那时辽疆阔土,兵强马壮,谁敢争抗?岳家军当年势若貔貅,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至之处,箪食壶浆,有口皆碑,当真是威猛不阻。他邦别夷,谈之色变,望风披靡,这等叱诧喑呜,挥戈反日的强军大部,竟能丧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口下。什么‘撼江山易,憾岳家军难’云云,吹牛而已。人家那位秦相爷只是微启小口就吞掉了如龙似虎的岳家军,而岳飞却束手就擒,感觉自己死了还不够向秦大相爷谢罪,便把养子岳云及女婿张宪也一并捎上献礼。那两个傻瓜空是神勇,可在秦大爷脚下如个蝼蚁一般懦弱无能。今之国弱,纯系岳飞一人造成,怎可怪得人家秦二贼公、大奸相爷?小小秦桧,竟能口吞岳家军,乃为神人也,令我峰哥佩服喟赞;大名鼎鼎的岳飞,竟是如此无能窝囊,有负众望。施将军还对之奉若神明,当初你诛奸未遂,你哪有那等本事?若换我皮不愚,别说小小的相府,就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我也可手到头来!逝者已矣,空伥何用?” 正文 149、形势逼人 皮不愚越说越气,干尽一碗酒,哈哈大笑。笑声未落,两臂运力,“喀嚓”一声,将饭桌搂得粉碎,盘碟尽烂,回手一扬,木块碎条穿壁而出,紧接右掌在空中捏个拿式,内力吐出,施全所挎的腰刀受力震断,鞘与刀皆碎得满地俱是。随后左掌又一挥,胡玉身上所负的银袋竟飞至手中。皮不愚掌力下压,包袱已成碎片,白银变形,掌风一带,百余两银子鱼贯射出,嵌于壁上成长长一排。口中说道:“店家取银!”然后拽起胡玉,说道:“胡兄弟,我俩走也。”言声未尽,两人已忽不见。 施全和那店主突见斯景,尽皆骇异,大张着嘴,半天未加合上。施全见皮不愚武功如此神奇,所言又极具道理,哪曾闻过这般无忌的亢辞?颤然站起,向店主道:“你快些收拾收拾,今日之事,休得向外宣出半字。否则,你命不保。”言毕,酕醄抬足,大哭离店。三日后竟死。 且说虞允文午朝归来,不见了皮不愚和胡玉二人,正自作急,但见自己的女儿笑着走来。虞允文问道:“皓儿,你娘呢?” 虞皓笑道:“在我房里正与客人说话呢。” 虞允文怔道:“客人?哪位客人?” 虞皓格格笑道:“一位小相公,我羞得呆在那里,只好出来了,我娘还不让我告诉你,看她的苗头,也许是帮你女儿提亲。” 虞允文大为一愣,急声道:“提甚么亲?那人系谁?” 虞皓道:“那位相公仪表不俗,知书达礼,听说他可能姓韩,至于叫甚么,我却不清楚。再说,我怎能去询别人的名字?我娘倒看中了那人,骂我别总是不知足,夸那人长得俊秀,比那位什么胡将军还要生得俊美。” 虞允文越听越愣,大声吼嚷道:“糊涂,糊涂,真糊涂的老妈妈,气死我也。你快去把她叫来,将那人送走!”吼着,“啪”地一下,将茶杯摔得粉碎。 虞皓见他真地动怒,便不敢再笑,后悔不该诨闹,便道:“爹爹,你找我娘何事?” 虞允文怒骂道:“别再问了。去把那老东西叫来,我要打她一顿,问她的耳朵是真聋了没有?” 虞皓大惊,忙道:“爹爹坐此别动,暂先消消火,女儿这就去请娘来。”说完,趋步离开。 虞允文气呼呼地坐在椅上。须臾,又闻得女儿莺莺地笑着返回。虞允文生气问道:“你又笑甚么,你娘可来了?” 虞皓故撒娇道:“爹,娘好会骗我,那人不是甚么小相公,却是一位姑娘,因她女扮男装,好出来寻我借书看的。你猜是谁?竟是韩大人的女儿婉秀,小名叫惜惜的姑娘。我见她笑着与娘见礼,只道是男的,怨不得娘吓唬我。” 虞允文听后,方回嗔作喜,欲笑不笑地骂道:“你娘俩成天在搞甚么古怪?她怎么还不来?你快去叫她俩都来,我有话要说。” 虞皓道:“爹爹还有甚么话要说?莫非想打我娘的?我若把娘叫来挨你打,她岂不要打我?再者说,惜惜姑娘也在,她不笑话?她不难堪?” 虞允文不耐烦道:“快去,尽罗嗦些什么。哪个要打你母亲?我打她做甚?” 虞皓大喜,笑着离去。 不久,虞夫人和虞皓、惜惜三人回来。惜惜见了虞允文,甚感羞涩,低头打千道:“侄女拜见虞伯父。” 虞允文见她果然一身男装,生得标致文静之极,心中暗赞,忖道:“此女配之胡玉,果是双壁佳合。”也就笑道:“韩姑娘勿多礼,你怎有空来找皓儿玩的?” 韩惜惜闻言,一时无辞回答,唯羞声道:“侄女……侄女我……” 虞皓忙道:“惜惜妹妹是来向我借书的。另外,女儿前几日央她帮我也缝做一身男装,扮作个公子模样好玩得紧。故此她给我又来送衣衫的。” 虞允文听后点了点头,又问夫人:“皮不愚和胡玉去了哪里?” 虞夫人道:“他两个一早起身后,就转于我说去城里逛逛,呆会就回来。” 虞允文听了叹口气,闷然不响。 虞夫人见了不解,试声问道:“有何事发生,这般唉声叹气?” 虞允文道:“说与你知,复有何用?” 虞夫人道:“那也总不能憋在心里。” 虞允文叹声道:“前月东平府耿京奉诏南下,接掌川陕总兵林大荃之职,平压反寇,不料那些反寇贼民势胜官兵,两战两败,耿京被俘而死,连失数城,其部下兵将损失惨重。如今金帝完颜亮正四处招兵买马,欲大举南侵。这外侵内乱并至,怎不令人犯愁?” 虞夫人等人听了,亦是吃惊不小。虞皓道:“何方贼民竟能这等嚣张厉害?不如奏明圣上,让我也去平定反民,见见他们究竟是怎等凶煞的人物。” 虞允文苦笑道:“耿京近年率兵起义反金,屡战皆胜,夺金城池,留知东平府,甚得圣上垂宠。这等干将皆被反民打败,反民之势盛,足以斑窥。耿京遭两列贼寇攻击,一列是湖南峒民李金,其部巢落于襄阳附近一个大富豪的庄子里,此庄名叫屠门山庄,其庄庄丁各各身有武艺,五个庄主更有非常的本领。这部反民还倒好些,不来攻打襄阳,只攻川湘桂鄂诸城,假若他们攻占襄阳,金兵正可趁势突袭,襄阳一破,内土必易得矣。李金等众也晓此节,故暗隐襄阳,暂不声张,也是警访金兵对该城虎视眈眈。否则,对其不利。另列贼寇更将胆大,竟暗结金人在陕境内从事分疆裂土之罪恶。这伙贼寇潜威甚巨,连金国、西夏、吐蕃三邦也不敢招惹,其粮食金饷均由金人和一个巨贾大绅所贡。那位富商落于教会西北百余里的一座庄宅中,此庄名叫碧水山庄。该庄四周有宽水匝护,青山土岭遮隐,地势险要,大兵难行,何况又有教会给予撑台。耿京率六万人马取屠门山庄,困庄四日不果,第五日夜间,李金的反兵得知消息,从湖南突至袭杀,庄内数千人亦于夹攻,把耿京等众攻个措手不及,伤亡万余人,哀兵疲将败阵后,又直下陕境,剿另伙贼民。不料行近该庄五十里,贼邦教会突从后袭,一阵乱杀后,耿京不敌,继向北撤,居庄不到二十里,该庄庄丁与贼邦教众以及数千金兵呈拱围之状,分三路又迎头杀来。此贼众个个武艺高强,又善布兵工计,耿京当场被空中一贼飞掳而走,其他兵将四面受敌,不到一日,死伤人数累计三万,逃回的只有三四千众,另有万人被俘而降。思之痛惜可恨。”言至该处,竟怆然泪下。 虞夫人惊骇道:“贼民之势如此浩大凶顽,可有处法?” 虞允文叹道:“说来可气。我等众臣执意戡叛,皇上难果,遂请命于太上皇,太上皇和太皇太后恐出兵镇压不胜,金兵会伺机突侵,不让剿平,说派一部小军秘窥动向即可。这不是待虺生牙、养痈遗患么!现在招考的武生,大多都回乡省亲,即使都在,也需先熟应一下军战常情。” 虞夫人道:“如果让他们都返回来,下道命令不就可以了。不过……不过太上皇不允,皇上再做不了主,恐怕都来了也是没用。” 虞允文这才说道:“我同张浚、吴璘、李显忠三将军和韩元吉大人等人极劝皇上,可分三路大兵围袭李金,主帅由我担任,皮不愚和胡玉为正副先锋,直端屠门山庄,尔后与李显忠、吴璘、崔泰岳、了海等两路会齐,挥兵南下,一举灭寇。只有这样,才可专力对付碧水山庄的另伙反寇。可喜皇上不似太上皇,经我们几人劲劝,终于答应了下来,许兵五万,午后到校场点兵,顷刻出发。”众人闻言,又喜又忧。 虞皓道:“爹地为何不带我也去?” 虞允文皱眉道:“不成,是个累赘。再说营中也无女将,不太方便,你也不懂打仗的事情。” 虞皓道:“那些刚入选的武生难道就打过仗?” 虞允文烦道:“你尽添乱,人家虽没正式打过仗,但在江湖上临战的经验却比你强。这不是两国开战,比人多将广,而主要是擒拿反贼的首脑人物,庸兵俗士杀得再多,又有何用?这些寇首个个武功高强,都是江湖武林中的成名角色,比金兵还难对付,你能擒得住他们?” 虞皓没趣,撅着嘴,不服气道:“那些武生也不一定强多少。” 惜惜一扯她的衣襟,轻声道:“姐姐别说了。” 虞夫人也道:“哪有女孩家出去和男兵一起打仗的道理?” 虞皓道:“怎么没有?多着呢。” 虞允文冷笑道:“你说武生都强不了多少,说得也算有道理。我不说头名武状元皮不愚,也不说第二名的胡玉,第三名的崔泰岳以及武比也是第三名的马亮,你就不是他俩的对手。” 虞皓道:“也许。以一抵二,恐怕难胜。” 虞允文啐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我是说他俩的其中一个!” 虞皓嫣然一笑,道:“爹,你也忒小看女儿了,我也不同第三名去较量,包括第二名我也懒得较量,第一名也不过是手到擒来。” 正文 150、身份揭穿 虞允文大怒,骂道:“死丫头,谁教你这么口无遮拦,你看人家韩姑娘,年纪比你小,可懂礼谦虚得很,你算个什么?你师父近日要来,我需问问他们怎么教的你。” 虞皓悄声反驳道:“你问他们,他们问谁去?” 虞允文道:“你在咕哝什么?” 虞皓道:“爹,你不答应我,除了不方便以外,还有其他什么理由?” 虞允文道:“你还需加倍练武,你三个哥哥虽都有了职品,人家还是天天苦练,你若与他们的武艺相仿,也许会带你同去打仗。” 虞皓道:“我三个哥哥比那些中选的武生功夫如何?” 虞允文道:“也许比第三名要高,比胡玉要差些,只说剑法上比胡玉要差得多。若同皮不愚想比,差得简直没影。不过你三个哥哥才随全先生练一年多的武艺,有许多功夫不曾学到,唯成天自悟练习,若能随全先生多练几年,功夫也是了不起的。” 虞皓哼地一声冷笑道:“那位皮状元的武功高是极高,连我师父也不是他的对手,这我相信,若要擒他,却也不是不可能的。” 虞允文越听越气,推着夫人气道:“你……你去打她,你去打她!” 虞夫人一甩胳膊道:“你爷俩是在干甚么,也不怕人家韩姑娘见笑!你这丫头不能少说两句,你还道今后的日子好过不成?” 韩惜惜笑劝道:“伯父别生气,皓姐姐的武艺可大着呢,说出你们也不相信。” 虞允文道:“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是很厉害,但真得身怀绝技,也必须要谦虚才对。” 虞皓急道:“不是我不谦虚,你总看不起女儿,那位皮不愚武功再高,我难道就擒不住他?” 一言未毕,只听家仆在房外道:“两位将军,老爷正急着找你们呢。”又听胡玉问道:“虞将军现在哪里?”家仆还没来得及回答,虞允文在屋内喜道:“我在这里,两位快进来。” 虞皓和韩惜惜慌得去躲,可是这间客厅没有套室,惜惜急羞得欲想褪下男装,可眼前又不敢,况且也来不及,羞得只好把脸转过去。虞皓窘得直怪父亲,朝母亲的怀钻。虞允文见了哈哈笑道:“你两个除非变只花蝶儿或个小苍蝇飞跑。不然,干脆厮见,有啥了不起的,他俩难道会吃了你们不成?”虞夫人也笑着直推女儿,让她大方一些。 这时,胡玉和皮不愚已经入内,二人见了虞允文夫妇,忙地施礼。虞允文笑道:“还等你俩来吃午饭,怎么这等迟才来?” 皮不愚道:“怎敢总让前辈麻烦,我哥俩已在城里吃过了。”说完,突地看见花架后站着的韩惜惜,笑道:“虞将军,他是小将的朋友,我们还在城内一个馆子里吃过饭。” 皮不愚也哈哈笑道:“是胡兄弟付的账,还真是自己人哩。” 虞允文夫妇大是惑然不解。虞允文问道:“怎么你们认识?” 皮不愚笑道:“是今天中午才认识的,他还有一个伙伴不知跑哪去了。” 夫妇二人登明一切。虞允文呵呵笑向虞皓和惜惜道:“你俩别躲了,人家都认出来了。” 只见虞皓从一个大椅子后面站出说道:“认出来就认出来,有甚么大不了?韩姑娘你就让他们认清,那顿饭反正是赖不过去了。”说完,拉出惜惜,走近皮不愚道:“皮将军,你可认清楚了?嘿嘿,‘就连你俩一并加上,恐怕也不是我的对手’,我没说错吧?” 他两人起初没注意到虞皓,这见她突然走出,不由大愣,二人立知那两少年乃这两位所扮。胡玉听虞皓叫那人韩姑娘,心头一颤,仔细看去,但见惜惜生得果然美貌灵秀,腼腆大羞之下,更具娇柔丽色。皮不愚突闻虞皓说出这句话来,再一仔细端详,见她柳眉凤目,婧美之态不亚于惜惜,只是眉目间隐含一股凛人的英气和略些狡狯之色。 皮不愚直瞧得面羞心跳,暗道:“苦也。”惊愕了半晌,才讷讷道:“怎么……怎么是……是你?” 虞皓粲然一笑道:“你才认出来?练武之人,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目光是极其敏锐的,真不敢相信你竟有那么高的身手。” 皮不愚窘得无状,暗道:“昨晚的事千万别说出来。” 此念未消,却见虞皓拉着惜惜,走到虞允文夫妇近前娇声道:“爹,娘,这位皮将军蛮凶的,又不讲道理,他欺负我,打过女儿。他还说让我等着瞧,今后还要再打我。” 夫妇二人听了大讶,虞允文道:“你们今天才刚认识,何况他俩还把你们当成朋友,皮将军怎会打你?你这丫头尽瞎说。” 虞皓道:“你们不信,去问问他好了,究竟打没打过我?” 虞夫人笑道:“怨你太狡猾顽皮,反正得罪了人家,教训你一顿也对。” 皮不愚听她竟真把昨晚之事说出,羞得脸红脖粗,心跳不已,见众人齐向自己看来,更将尴尬之极,急声辩道:“我我我,我没打她,真的没打过她。”…… 虞皓冷笑道:“你真没打过我么?你敢不敢赌咒发誓?武林中人都是敢说敢做敢承认的光明磊落的好汉。这件小事都赖着不认,还算甚么好汉?在酒店喝酒时,倒显得自恃豪放得紧。” 虞允文瞪了女儿一眼,本想训斥她不该去些酒肆之所,只是碍着惜惜的面子才忍下。 皮不愚这次说道:“是你先打的我,用网把我逮两次,打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打断棍子后,又用鞭抽,到现在还痛呢。你却会恶人先告状。” 虞皓道:“我当时正在练武,谁让你去招惹打扰我的?打了活该,我还没让你赔网呢。” 皮不愚还争理道:“我根本不知你在练武,那都是韩大人从中作祟,让你埋伏在树上,然后借故出外散酒之机,把我引去,好让你拿我,我琢磨到半夜才想出原是韩大人把我骗了。” 众人闻言想笑,虞允文和胡玉这才明白昨晚二人出去的目的,无怪皮不愚神情颓丧地回来,韩元吉则笑吟吟地故显漠不关心斯事,还说皮不愚在月下打了两趟拳,敢情是此。 虞皓故道:“你胡说,我从未擒拿到你。” 皮不愚急道:“怎么没有?抓住我两次,你也会赖?” 虞皓格格直笑。胡玉向皮不愚低声笑道:“别再说了,她故意是想让你自己承认的。” 皮不愚闻听此言,恍然大悟,心里后悔不已,急道:“你使诈,你使诈,不算好汉!” 众人大笑,皮不愚更羞。 虞皓笑道:“我是女的,根本不能当好汉。” 皮不愚道:“你不是好汉,也不是侠女。” 虞皓道:“我当然不是,又没走过江湖,怎是侠女?”说完,拉着惜惜走近皮胡二人身前,笑道:“不再打扰两位将军,你们过会还要杀敌去。” 皮不愚瞪她一眼,低声道:“你早该走。” 惜惜向虞允文夫妇羞笑着辞礼,转身向胡玉不由瞧了一眼,见他也正向自己瞧来,忙羞得低头,芳心砰砰乱蹦。却听虞皓道:“爹,娘,我和惜惜妹妹先去了。”说过,咭咭一笑,竟真的留香人去,大令皮胡二人怃然侘傺。 虞允文笑道:“二位请坐。皓儿这丫头从小就被她娘和她师父们惯坏了,甚是淘气顽皮,止增两位见笑。不过,皓儿虽淘气些,但练武学文倒还挺用功的。呵呵呵呵……” 虞夫人道:“都是我惯的,你从未宠过她还不行?” 三人笑了。皮胡二人谢了座,说道:“虞姑娘聪明伶俐,淘气是自然的,但比呆板要好。”虞允文夫妇听了大喜。虞允文向夫人道:“你去说一声,快弄些吃的来,我们还有事。”虞夫人听了,脸色一阵黯然,长叹一声而去。 两人忙说已经用过酒饭。虞允文道:“少吃一些,待会还有事做,也不多耽。”二人一愣,不知其意,想去询问,却见家人已端酒菜上来。虞允文道:“我们爷仨每人一酝,吃过饭后,随我同去校武场。”他俩刚才听虞皓说什么要去杀敌,这又听说饭后去校武场,心想定是要出兵打仗。想到这,大为激动兴奋,俱举酝仰倒。 果然不出二人所料,虞允文将前番之事向他俩细说了一遍。皮不愚大咽一口酒道:“前辈勿忧,此乃小孬贼也,何足为虑哉!有我等爷仨征伐,定能人到路平,势如破竹!” 胡玉咳他一声,心想:“对方底细未考,这种大话可不能说得过早。” 虞允文大喜道:“将军果乃豪慨勇猛。” 三人俱加激奋,匆忙饭毕。这时虞夫人又率着女儿和惜惜前来。虞夫人道:“得知两位将军亦随军征战,老身一时慌促,也没准备些好酒好菜为你们饯别,着实愧憾。望你们相互好生照料,也不可贪功心切,这可是出兵打仗,不比往常。”说着,泪水涟涟,竟抽噎难语。 正文 151、奔赴沙场 虞允文虽说身经百战,视惜别如常,但此时不由也感酸楚,只得安慰夫人道:“只要指挥得当,再复加两位小将军于侧,区区山贼反民有何惧哉!敌方唯经历些小站,逢有大的战斗规模,他们必会人心慌乱,难同以往。”说过,向皮不愚和胡玉两人又道:“你俩先去披挂。” 两人走过,虞允文夫妇自有别的话要说,当然是些照料好他们,二人年小,未经过战役,又把两人的亲事向虞皓和韩惜惜说了,等得胜回来,与他们四人定亲。俩姑娘听得心里羞喜不胜,忸怩了一会,也就不吱声了。虞皓见皮不愚英凛雄武,武功高强,人又耿直豪迈,心里自然欢悦。惜惜也见胡玉生得风流倜傥,文武双全,也是芳心窃喜。 胡玉两人进了住室,取了盔甲。胡玉道:“皮大哥,你今后说话可别逞强。千万别将大话事前说出,在没了解对方真实的底子时,胜负很难预料。况且昨日席间几位将军和大人再三提示我们,不可好大喜功和傲慢气盛,否则会疏众受冷。你的性情直爽豁豪小弟自是清楚,但别人则以为是狂傲放肆,目空一切,会给咱暗中使奸。” 皮不愚道:“谁敢对咱俩使奸,我当场掐死他!” 胡玉笑道:“你不亲眼目睹,亲耳所闻,怎能知哪个使奸?虽我们不稀罕做官。但在其它场境亦需酌情收敛一些。不然,大家会不喜。” 皮不愚听了,始才说道:“多谢胡兄弟,我知道了。” 胡玉闻过甚喜。 两人整束得当,取镜看了看全身辉盔亮甲,欢得要命。胡玉乐得故拉长调道:“皮将军听令。” 皮不愚笑道:“末将在!” 二人大笑,皮不愚问道:“这身铠甲能值多少银子?” 胡玉笑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又没见过别人去典当铺当它。你这身盔甲少说也能值几百两。” 皮不愚问:“你这身呢?” 胡玉道:“它有多重,就是价钱。要作烂银使,或许不如完好的值钱。” 皮不愚突又道:“糊涂该死。” 胡玉愣问:“怎么?” 皮不愚喜道:“我差点忘了一事,这才突然想起,你猜我给你带了甚么东西来?” 胡玉讶然道:“我怎知道?” 皮不愚道:“你猜猜。” 胡玉猜道:“字画笔砚?” 皮不愚道:“屁!这些劳什子送你何用?” 胡玉笑道:“你懂什么?黄金有价,字画无价。”又说道:“既不是这些,定然也不是琴书曲章或棋谱,莫非是什么武学著作?” 皮不愚道:“俱不是,你再猜。” 胡玉道:“我又不是神仙,怎能猜算得出?” 皮不愚道:“你用劲猜。” 胡玉大笑道:“哪有用劲猜的,只有用心用脑猜的。” 皮不愚道:“你真笨,这么好猜的东西你却猜不出。我就用这物为谜,说出让你好猜。”紧又包里取出一物,攥在手中,说道:“说方不方,说圆不圆,说红不红,说绿不绿,不能用也能用,不能吃也能吃,不能喝也能喝,不能行也能行,虽说不是钱,但它能变钱,虽说是死的,但可变活的,说它真奇宝,人人缺不了,有它不会富,无它也不会穷。你猜罢。” 胡玉听他罗嗦了半天,直想笑,心想这是甚物?便笑道:“还是猜不出。” 皮不愚生气的样子道:“罢了,罢了,白费口舌,给你罢。”说完,抓起胡玉的手,把那物放他手掌上。胡玉一瞧,不由惊喜伤怀,正是三年前当掉的那块和阗蓝玉,这块玉随身十几年,自然思之生情,这一复得,怎不令他惊喜?当下喜道:“多谢皮大哥,小弟怎生感谢你才好?” 皮不愚道:“用不着,你那时受伤昏迷时,我就把这块玉赎回了,你走时,却忘了给你。” 胡玉感激甚是,难寻言谢。 皮不愚笑道:“这物谜如此好猜,你却猜不出,换做是我,一料便中。” 胡玉笑道:“先别吹,我用一物制谜,看你能否猜得出。”说着,故在铠甲衣襟内乱摸一通,扭头道:“你别偷看。” 皮不愚笑道:“有啥看头,免得累眼。” 胡玉转过身,一扬右拳,笑道:“你猜这是什么?” 皮不愚道:“先制个谜打它。” 胡玉哈哈一笑,道:“你听好。反看有骨有皮,正看有沟有溪,热时有水,寒时无冰,能生财聚富,可起祸招灾,能防身护体,可观卜运时,欢喜它打,气怒它打,任你劳用,从无怨言,弃则死,留则活,兽吃人不吃,急怒人才吃,是宝不稀奇,丢了却痛惜。你猜端的啥东西?” 皮不愚听了,想烂了脑子也没猜出,直说这是骗人的,绝不可能有。正当二人欢闹嬉笑,却听屋外仆人在喊。 胡玉叫道:“糟糕,糟糕,虞将军在外还等咱俩,咱俩却在这里玩笑。”说着,一起出屋。 皮不愚急道:“胡兄弟,你那谜到底打得是甚么玩艺?说出来不好么?” 胡玉笑道:“等打仗回来再告诉你。” 皮不愚急道:“不管。我现在就想知道,否则我不让你走。” 胡玉笑道:“你已经看见了,还问做甚?” 皮不愚道:“我真没看见,骗你是小狗。” 胡玉一伸手,说道:“看见了没有?” 皮不愚讶然道:“看见什么了?” 胡玉道:“这只手。” 皮不愚道:“这手有啥看头?” 胡玉笑道:“那谜底就是手。” 皮不愚笑道:“瞎说。” 胡玉道:“手面有皮有骨。” 胡玉笑道:“那谜底就是手。” 皮不愚笑道:“瞎说。” 胡玉道:“手面有皮有骨。” 皮不愚道:“皮有骨没有。” 胡玉道:“指甲不是骨?” 皮不愚道:“没有这样的骨头,即使是骨头,只能算是骨头皮。” 胡玉笑道:“牙齿算不算骨头?” 皮不愚道:“不算。” “那算什么?” “……” 皮不愚笑道:“有些道理。那么人高兴为啥要打它?” 胡玉笑道:“鼓掌时。”又问道:“急怒为啥要吃它?”答道:“若把人打怒了,岂不咬你手乎?人若饿急了,啃只手又算什么?” 皮不愚大笑道:“妙极,妙极。那你刚才朝身上乱摸何为?” 胡玉也笑道:“此乃故弄玄虚也。” 二人边笑边走,穿林绕水,倾间来至。见虞允文早已披挂齐整,正等他俩。 两人礼道:“劳主帅久等了。” 虞允文等人见他俩衣甲辉身,愈具威彩,均心里喜赞道:“果是两个稀有人杰。” 皮不愚一直不敢去瞧虞皓,偶时扫了一眼,便心慌胆跳,臊得脸色紫红。虞皓见他这副窘态,心中自是蜜极,想笑却不敢笑。惜惜偷瞟胡玉,见他银甲素袍,与肤色极恰,直若杨戬英美,娇心为之大动,暗盼出战能如汤沃雪,尽快回来定亲,也省得夜长梦多,孤闺难熬。 虞允文道:“时辰不早,我们就去校武场。” 皮不愚突想一事,忙问道:“那位张姑娘呢?” 虞夫人道:“我让人把她叫来 ,跟她说了,她竟哭了,说回房去给你俩拿件东西来。” 说不了,但见张兰娇喘吁吁地流泪跑来。胡玉和皮不愚皆道:“张姑娘,慢些来。” 张兰走近拜倒,声泪俱下道:“得知两位恩公欲随虞大将军出战平乱,小女子又是惊喜又是难过,不知怎么说才好,路上可要保重身体,愿二位恩公随虞将军出战能旗开得胜,安然归来。我得遇大恩,无以为谢,缝制了三个汗巾,聊表小女子寸心。” 胡玉连忙将她扶起,二人道:“张姑娘太客气,谢谢你了。” 张兰起身,取了三个汗巾分赠皮不愚、胡玉和虞允文,又道:“小女子做得粗劣,三位恩公将就些。” 三人见这汗巾图案均是一龙一凤,中间是“龙凤呈祥”四字。慎看行针纤巧,布线细微,色彩淡雅,不饰艳态,且又意味深长,不似一般土女缝刺得花里胡哨,麻线粗绱,总显俗臭的要命。 几人皆赞谢不尽,虞允文道:“张姑娘也无要事,今后就住在我家罢,得闲时也可教教她母女俩的针线活。” 若在平时,虞允文说这句话,其妻与女儿早就和他争吵了。 张兰道:“小女子哪敢?” 虞夫人母女也说道:“张姑娘在此举目无亲,人又孑茕,怎可外行?还是留在我家,何时打听清楚亲戚的地址,再去不迟。另外他们三人也不会在外很久的。” 张兰道:“只是小女子得恩难安。”众人又劝慰了一阵,方得尽遂。 四人把他三位送至府外,马匹早已备好。三人蹬鞍上马,与众作别。虞皓道:“祝愿爹爹和两位将军能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虞允文向女儿道:“好生与张姑娘相处,勿懈辍了功夫,不得再嬉。”向夫人又笑道: “煮酒相待,与我等日后庆功。”虞夫人噙泪强笑。 胡玉和皮不愚见三女皆娇目含痴,也向她们几人微微一笑,遂打马奔去。 正文 152、大军过江 不久已至校武场。但见场内旗帜飘展,枪戟如林,盔明甲亮,众将士个个争威斗武,气势恢宏。这些将士听说由虞允文带战,另有四位新科武将随军,则人人精神倍增,摩拳擦掌。 皮不愚和胡玉见战旗上竟也绣有自己的姓氏,心里更加激奋和得意。 这时只见两骑由北驰来,近时见是吴璘和李显忠二将。两人向虞允文道:“这些均是专选的兵士,虞元帅可还中意?”虞允文道:“很好。”然后五人放马前去验下兵势。 这当时,打北又飞驰两马而来。五人见其中一匹马上乘位钦差大人,另位在后面挟护着一只方箱。几人见是宣旨官来到,皆下了战马。 却见这钦差竟是韩元吉,见他下马说道:“皮不愚、胡玉接旨。”众人尽皆跪下,只见韩元吉展开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吾皇诏曰:皮不愚和胡玉二将任虞允文帐下正副总先锋,赍赐宝剑两口与你等二人。再赐皮不愚金背砍刀一把,镇国弩弓暂且任使,不得损坏。再念诸位将领军士征伐劳苦,特赐御酒八杯,以壮兵威将胆,平灭反民贼寇,班师均赏。钦此。” 皮不愚胡玉均道:“谢主隆恩,不敢有负圣望。”全场兵将皆俯身谢恩,声若雷轰,另一人提着砍刀而来。几人走近,奉上砍刀、巨弩。皮不愚见那把金背砍刀长约四尺,浑体黄光耀眼,刃口如冰,份量少说亦有四五十斤,打造得图纹古朴,精细华光,心中喜极。胡玉和虞允文、韩元吉等人向他连声道贺。 虞允文笑向韩元吉道:“你怎么充当钦差来了?” 韩元吉道:“是我特意请奏皇上才得来的。” 虞允文又笑道:“你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他?” 韩元吉捋须亦笑道:“想哪去了,借花献佛是他。”说完,命身后随人开箱取酒。 那人取出八个特号大杯来,分别注满,捧于眉间。吴璘把崔泰岳和了海也叫来,七人端杯饮干。皮不愚见还剩一杯酒,不解问道:“韩大人为何不喝?” 韩元吉笑道:“这是皇上赐给众位将士的酒,我怎能喝?” 皮不愚道:“原来如此。” 虞允文言道:“诸众之酒,就由皮不愚去敬罢。” 皮不愚若真的一样,道了声:“得令!”端起那只大杯,深吸一口气,一声清啸,犹如龙吟,身子斜上飞出三四丈高,在万兵头顶挥杯四酒,紧后口衔酒杯,两掌击出。这两股掌力有若巨猛的狂风,登把万颗水珠催化成大团雾气,飘洒下万众之间。皮不愚身子下落,借力于刀枪之尖,竟如履平路,接又一个空翻,落于丈外,身法极其轻敏美妙。 虞允文等人见了喜叹道:“果我好将军也!”众兵见得皮不愚这等神技,惊得气不敢喘,半晌才轰起采来。这万采同声,直若霹雳列缺,巨洪嘶鸣。 韩元吉向虞允文喜道:“恭喜虞元帅,此人才可真的称上‘升龙快婿’四字也。” 虞允文喜极,高声令道:“各将帅按部就班,号响出军!” 韩元吉又向皮不愚、胡玉勉励了几句后,方与几人辞别。 只听三声炮响,紧后号角呜呜,声势宏烈。皮不愚拿起那张巨弓,身形拔起,跃到两丈多高的场墙上,手探箭囊,尔后弯弓搭箭,将弓拉满,面向西北“飕”地射出。只见一道流光映日,斜而高划,顷刻间,已难目及。 万军欢喝如雷。皮不愚飞落着地,背负巨弓,跳到马上,大军遂始启动。 入得城内,但见城中百姓两侧密立,齐声欢呼,有的向大军献酒献茶,奉食奉衣。 大军行了半日,才出了临安城。戌牌后刻,抵至一座大镇。虞允文传下令去,命大军绕过该镇,寻个少无人烟的地方安营造饭,不得惊动地方百姓,以免过早地走露风声。 清晨接近卯时,始又出发,行了三日,渐近安庆。虞允文派了三人先去安庆府,让地方官员多准备大船,夜间子时,在新河口渡大兵过江。三人接了帅牌令箭和虞允文的亲笔书信,飞马先去。这边人马则辄地休息,候酉时起兵。 那三名兵士奉命过江,到了安庆府。安庆府见了帅牌令箭和虞允文的书信后,惊恐万状,叫苦连天。虞允文是让安庆知府预定五十艘大船,必在寅时初刻将五万兵马全部渡过长江,违者立斩。安庆知府心想要渡过这五万兵马,除非有三十艘大船可望在四个时辰之内完成,可眼下只有十几艘官船,何况有的船也渡不到一千兵马,唯载得下六七百人马。 这安庆知府慌得骨酥筋麻,急派五百守兵分南北两路延江而行,江面只要有可装下百名兵马的船只一律截下,次日清晨再还,如有违者,也需斩首。尔后又遣两名守兵,快马北上,命枞阳知县速备大船,必在当夜子时之前驶入新河口。安排妥当后,方稍稍心平。该知府当然明白贻误军机乃是死罪,别说自己是名小小的安庆知府,就是当朝重臣也不敢贻误军情。 招待毕这三名兵士酒饭,写了一封信转与虞允文,当下把这三人再送过长江。 虞允文与吴璘、李显忠等人也知道安庆知府在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难能备足五十艘大船,只是想让他火速力办,原可能备办二十艘,这次不办五十艘也须备四十艘。 果然不到子时,从安庆驶来大小船只近百艘。虞允文等人大喜,兵马先进大船,小船则装运粮草。不近三个时辰,五万兵马全部渡过长江。长江岸边,立着池州总兵、安庆知府和枞阳知县等数名大小官员,齐来恭见虞允文等位将领,安排了一些酒食,又助些马匹粮草。 众将领自然明白这些人的用意。虞允文当下说道:“各位大人协助大军迅速安全地渡过长江,也算为平定反民立了不小功劳,等班师回朝后,本帅自会复奏皇上。” 几官大喜,池州巡抚忙谢道:“卑职不敢。这是我等必须应为的大事,身为朝廷命官,享受朝廷俸禄,自当要效命于朝廷。只是这荒年苦月,少些粮草为助,下官甚感不安,有何不到之处,还请虞元帅尚希见宥,在太上皇和皇上面前替卑职遮挡几言,下官感激不尽。” 虞允文听了笑道:“这些本帅都知道,就不必客气了。”几官甚喜,均躬身拜谢。 池州首官又敬了三位元帅和几名先锋三碗酒,亲率众官护送两里,方才辞别。 大兵一路餐风露宿,有时夜昼兼行,尽拣荒无人烟的偏道而走,不出几日,渐抵河南新县境内。见四处山岭秃枝残叶,多逢殍骨,显然是被些饥民饿兽食的。 黄昏时分,大军在此安营扎寨,虞允文下令将安庆府送的六千酝酒分给将士,每人一碗。尔后请来吴璘、李显忠和崔泰岳、了海等人以及其他几位部将,在帅营商讨对敌之事。 像了海此人根本不配来帅营议战,本身就对作战之法一窍不通,让他前来,只是虞允文给他的脸面,也让他了解一下应战的道理和其它一些学问。了海怎知细节?自是潇洒得意之极。 诸人进了帅营,了海突见真机子也在帅帐,心头一颤,大感诧异,暗想:“这贼道士算甚么东西,他哪来的资格也到帅营,成何体统了?” 真机子见了海一身铁甲,披挂得一样不缺,大显洋洋洒洒,自命不凡,心里忮羡之余,又不禁暗暗痛骂。对于皮不愚和胡玉的金银盔甲,真机子是只羡不忮,清楚自己不能同人家去比。 了海走到真机子近前,笑嘻嘻地唱个喏嘲道:“真机子道兄,几天不见,倒真想得慌,不料你竟也能来帅营议战事,着实令人愕然仅见。” 真机子怒气大生,见他如此侮辱取笑自己,若不见众多将领在侧,早已取剑拼命。当即大声地嗔目叱之道:“我现在是李副元帅帐下的部将,与你的职品也差不多,不要得意过头,现今是在帅营里议战,商讨怎生戡平反贼,保我大宋江山社稷,今日并非是在嬉闹之肆。全体将士要不计前嫌,如兄弟般的同生共死,报效朝廷。你想报复仇视我,造成将士间不和,军心涣散,可知这要犯军法的!” 这几句话若铁板地说出,当是狠毒。了海大骇大惊,暗骂这肥贼道士忒是歹毒。 帐间众人突闻真机子大声喧哗,皆为诧异恼火。李显忠更为生气,心想让你来,已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不料竟敢在此大哗不忌。这厮真不知好歹。 诸人听罢真机子说完,才明白过来,便又齐向了海瞪去。 了海见人人目光含蓄怒意,心中惶惧,忙向虞允文解释道:“元帅勿怒,小蒋刚才是说了两句客套话,不料真机子以为小将是在取笑他,故大声陈理,借此来报复小将,请元帅做主。” 真机子怒不可遏,“呛啷”一声,抽出长剑,大骂道:“奸恶贼狗,老子我与你拼了!”言毕未尽,长剑已自左疾刺而来,达近对方半寸时,了海蓦地不见,手中长剑突像刺入了柔絮中,剑身竟然受这柔力反托成弧形之状。真机子大惊,见剑尖刺中了一人的手掌,看这人并非了海,乃是一身银甲的胡玉。 正文 153、同营操戈 胡玉将手掌向左慢慢一划,卸去了剑的力势,微微笑道:“这位将军为何这般动怒?竟同营操起戈来?”说完,笑着向后退了一步。 众将士见这事陡然生发,欲出刃拦架,真机子的长剑已迅疾刺出,固然不遑阻及。这一见到胡玉挺掌迎剑,了海又突无身影,只感此事十足的诡异。胡玉竟能以肉掌将剑迅疾隔住,而且手掌丝毫无伤,众人更是为之讶服。 真机子眼瞪着胡玉,剑尖指地,一时呆然不语。 虞允文喝道:“真机子退下!” 真机子突闻言喝,恍然一惊,忙地长剑入鞘,向虞允文和胡玉施了一礼,又给所有人礼了一圈,方一声不响地退了下去。 虞允文问道:“了海在哪里?” 皮不愚笑道:“了海大师被那位胖将军攮死了。” 虞允文喝道:“军中不得玩笑!这不是在家里随便!” 皮不愚吐了吐舌头,老大没趣,将了海从身后给拉了出来。 起初真机子突然攻到,皮不愚早轻松地把了海提到背后,胡玉也想趁此显露一下功夫,以六成的柔云功力运于掌上,迅疾隔剑,他也没见过真机子的功夫究竟如何,所以亦是尽力而为。当手掌刚触剑尖时,也忙向后缓了数寸,感觉对方的功力不过一般,便又向前推掌,才把真机子的长剑给压成弧状。以这些人的身手和眼力,哪里瞧得出皮不愚的非凡技艺?是以众人皆感惊异折服。 虞允文问了海道:“真机子刚才为何要杀你?你需从实说来,不可对本帅有半句谎言。” 了海甚是惶恐,嚅嗫道:“小将我……我说……好……好几日没见了道兄,心里挺……挺想得慌,不料到你……你也来帅营议战,当……当真让我欣喜以见。小将只……只说这几句话,不料他竟故以大声训斥于我,小将不……不敢骗元帅您。” 虞允文向真机子问道:“是这样么?” 真机子忙地起身,跨出几步,向虞允文躬身一礼,道:“元帅爷,他说……” 虞允文不待他说完便道:“军中不可带有甚么称谓,叫我元帅或将军即可。” 真机子恭谨道:“是,小道,不不,卑职不敢。” 众人见他又如此顽味地恭奉,无不想笑。 真机子道:“禀元帅,说实的,卑职的武艺和这个和尚也不过半斤八两,在考场中,我当时意不留神,再加上兵器使不惯,才被他拣了便宜……” 李显忠喝道:“你都说的些甚么!知不知道甚么叫‘答非所问’?” 真机子惶声道:“李元帅教训的是。卑职今后谨记,不敢有违。”顿了顿才又道:“卑职虽没进入前八名,可从未计较过得失和嫉妒过别人的职品。” 虞允文听到这里直想笑,心道:“这道士好一张滑嘴,考试的那天我若不在场,说了自然有人信,明明大骂了海又耍赖于苗染,这又自诩自己心阔量大,当真令人可笑。” 却听真机子道:“他以为侥幸夺取了第五名,就自命不凡,沾沾得意,见我来帅帐同其他元帅将军议战,感觉我身份不够,他心里嫉妒,故意出言讥讽,说不料我竟也能来帅营同议战事,着实令人愕然仅见。元帅您听听,他这是对我多大的嘲讽和侮蔑?卑职气不过,又一时忘了章法,才出声呵斥他几句,不期他在您面前又反咬我一口,卑职实在恼火不胜,才想教训教训他。只怪我初入军营,不懂军纪和不会忍耐,以致违了军法,卑职自当谦诚受处,以毖戒今后。”说完,向众人施了一圈礼。 有的将士见他这般陈释又态度恭恳,对之大感容情,对了海却反有厌憎之意。 了海暗自苦悔,心想:“羊肉没吃成罢了,还空染一身膻味,这厮委的奸赖刁憨,以后需千万记住,这贼道当真不可轻惹。” 一些细嫩之人自可瞧出真机子这次虽是有理,但开头和尾后几句话,当有其它用心,此人亦非一般的良善之辈。 虞允文道:“你俩各自退到本位,今后不可再记前怨,若后悔从军,可以再回去。” 二人躬身齐声道:“元帅教诲的是,属下再也不敢。”言毕各自退下。两人见这事竟轻松不咎,均是愕然地欢喜和暗忿。特是真机子大感惆怅,算白费了口舌一番。 虞允文下令道:“军中若再发现有挑拨离间和打击报复者,必依军法严惩不贷!操戈相残和故违军命者立即斩首!”说完,又把军营的逐项条律向皮不愚等人细述了一遍。别人倒不怕,唯恐皮胡二人不巧违了军法,届时自己难以法刑。皮不愚和胡玉却想:“我俩若真违了军法,也只有逃走,或在暗中保护相助虞允文,然后还要去临安,试试那桩亲事还是否依然有望。” 众人商议了一阵,虞允文道:“我们只顾议战,却连营饭也忘了,各位就不必回营吃了,在此边吃边议,你们不必谦虚,应各抒己见,存优纳之。”随后又命小校去安排营饭。 须臾,酒饭皆陆续摆上,两桌尽些彘头牛腿等粗莽肉食,诸人大碗饮酒,大块吞肉,亦甚豪猛过瘾,均用得两手滑腻,双唇油亮。至子牌时分,仍是豪谈阔论,无人有醉。各人也不再受拘,了海与真机子二人更是大展舌牙之威,囫囵茹饮,直呼酒来,其状甚是令人怜悯苍叹。 虞允文故把了海和真机子安排在一起用饭,也好让他俩今后能化敌为友,消除嫌隙,吴璘和李显忠则让他俩互敬两杯,言归于好。了海此刻也有和好之意,显得甚是殷勤,真机子见他如此,也就不再计较,同他碰杯大饮,然后好去撕皮拉肉地猛吞。 众人商计,攻打屠门山庄,由虞允文率领皮不愚、胡玉带一万兵马先行,另四万人马,由吴璘、李显忠二人分领两万,在屠门山庄附近三十里埋伏,一来前队的胜败如何,本身好去接应,二来可阻断或围歼有可能李金派去的援兵。 计策已定,众将更加狂饮起来。虞允文端杯笑道:“出战之前,将帅同营滥饮,若此刻有敌军突袭,那可要万死莫赎今日之罪了。我和吴、李二位元帅领兵打仗几十年,从未敢如今这般,也算是破天荒的一次。” 众将齐道:“主帅放心,我等吃酒不似别人易醉,醉酒贻误军机之罪,均是明晓此理。”一个年老的参将道:“当年我在岳家军时,随吉青将军出战青龙山,战前我们亦是痛饮,我那时也恐怕金兵会来突袭,便向吉青提醒,他却不理,说是岳元帅准许的,没料金兵果然来袭,那次差点全军覆没。不过当时金兵知道我们在四十里开外扎寨聚饮。否则,也不会惨败。我们今天比那时却是不同的。首先,反军不知我们的所在一切;第二,众将不像吉青将军那般每饮必醉的;第三,我们的军势强大,各处也没有平坦开阔的道路供大批反军进犯。否则,以三位元帅多年征战的经验,也不会此时供大伙酒喝。这叫鼓舞士气,酒壮虎胆,此乃逆法顺行是也。” 众将举杯同赞,齐说此理甚是。虞允文则向吴、李二帅摇头微笑。 正当众将挥碗撕肉之时,忽地闯入一个哨卒,那哨卒入营跪倒,喘声来报。 众将见状大惊,酒已醒了大半。虞允文站身离座道:“不必惊慌,有何事发生,细细道来。” 那探马这才稍稳心神,擦了把汗道:“启禀元帅,从南来有三十多人,被哨营发现,他们个个身带兵器,武艺高强,和哨营那边的人打起来了。” 虞允文立刻吩咐皮不愚、胡玉和真机子三人出援,又吩咐崔泰岳和了海速领三百兵众,去西南附近探查是否还有来人,遇有陌路来者,最好生擒活捉。 众人得令,各去准备。皮不愚听说有人来犯,大是兴奋,笑道:“我看是何方孬贼,胆敢以寡衅众。”说着,同胡玉一起除下盔甲。虞允文不解问道:“你俩脱甲做甚么?” 皮不愚道:“这穿甲擒敌不轻敏,又非此刻是攻城陷阵。”说完,也不理真机子,拉着胡玉,二人闪身而隐。 二人出了帅帐,直向南疾奔,瞬间便看到不远处火把通明,杀声大起。两人听此叫喊,更为兴奋,身子疾愈奔马,向火亮处掠去。皮不愚几个起落,首先冲近阵前。见数百名兵士手持刀枪把那三十多人围聚中间,那几人丝毫不惧,拳打脚踢,刀砍剑刺,将围近身边的数名兵士打得或死或伤,看似他们欲想冲出兵围。 皮不愚大喝一声,有如霹雳,身形拔起,已在阵间的上空,突又身如鹘落,探臂去抓一个使刀之人。这些人突闻上空一声暴响,大为震骇,仰脸去瞧,蓦见一人自空而下,伸手来抓同伙,慌得几人连出刀剑上撩。皮不愚冷声大笑道:“来此送死的。”右掌削出,刀剑迎之断裂,左手仍抓住那使刀之人,就指戳中该者左肩的肩井穴,身子还没落地,已把那人提起扔出,叫道:“弟兄们,拿下绑了!”说罢,身子落在几十人中间,一阵掌拍指戳,在人围中如貂若狸。顷刻间就将十多人打倒在地。 正文 154、一场误会 众些士兵突见有人来援,因皮不愚身形迅速敏捷,也没弄清来者系谁,这时才看清是皮不愚。众兵欢道:“皮将军来得正好,千万勿让走了贼人。”喊声未落,但觉眼前一花,又有一人挺剑杀入阵围,只见剑光有如幻影,身形如同飘云走雾,与皮不愚一起尖刺掌击,众兵也看明此人则为胡玉,齐声欢道:“胡将军亦来了。” 等真机子疾奔于近,皮、胡二人早将众人打翻在地,众兵取了绳索把这三十多人尽数绑了。真机子怨道:“二位将军好生自私,为何不留下两个由小将打发?” 皮不愚哈哈大笑道:“杀鸡何用宰牛刀。这些孬贼都不会武功,我们俩来时,他们也早就被这些弟兄们拿住了。” 真机子听了这话,才算稍乐,道:“皮将军取笑在下了。‘杀鸡何用宰牛刀 ’,应末将来说才对。” 皮不愚向众兵道:“弟兄们,将这几十个孬贼绑赴帅营。”说完,拉着胡玉和真机子的手道:“走,继续饮酒去也!” 入了帅营,虞允文等人见他三个这么快就返回,讶然问道:“可曾拿下他们?” 皮不愚呵呵笑道:“贼人早走了也……不,早已拿下绑赴而来也。” 虞允文等人大喜,吴、李二帅道:“皮将军武功高强,所战必是出手得卢,有你们这等猛将,反民何愁不破。”皮不愚等三人忙地谦逊躬礼。 斯须,那几十人已被陆续绑到,押入帐下。众将见这些人生得个个剽悍,均劲装结束,虽被擒来,但丝毫没有半分惧色,却显得傲气然然,不以为甚,有几个则两眼紧盯着皮不愚和胡玉,神情好似大为讶异。 皮不愚道:“你们瞪着我俩做甚么?难道是不服气,还是想今后伺机报复?” 一个满脸虬髯,年约五六十岁的仡仡老者道:“阁下武功高绝,实为老夫罕遇,在下佩服之极,不料军营中竟有这等武功奇绝的将军。我等今被擒来,生死随之。”说完,脸一扬,大有视死如归的豪慨之象。 虞允文沉声喝问道:“你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为何要深夜之间闯入兵营?” 那老者哼地一声道:“要杀就杀,问姓名何用?是你的手下招惹我们,我们何曾闯入你的兵营了?” 虞允文道:“胡说!本帅安营于此,你们不来闯营,哪个会前去擒你?” 那老者道:“老夫带领家眷会同其他朋友经此,怎知此有兵营军寨?” 虞允文一拍牍案,怒声道:“大胆反民,竟敢在本帅面前口称老夫,拉下先重责五十军杖!”一言未了,立从左右上来几名兵士,上前揪住这老者,往前便拉,叫道:“跪下!” 那老者两膀一晃,登把左右两名士兵甩个踉跄,紧接又飞起一脚,将另名士兵踢倒,口中骂道:“无名竖子,想让老夫下跪,休想!” 余下将士见这老者凶横,呼啦一下抢于近前。真机子最先欺近,右手疾探,已抓住老者左肩,刚欲提起,突见这老者左足向自己小腿踹来。真机子骂道:“老匹夫找死!”右膝下弯,已把老者左腿压住,手臂向后一带,扑通一声,将老者摔倒在地,上前砰砰就是两脚。 虞允文叫道:“住手。” 真机子听了,才与众将退下。 虞允文又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若不实说,都必斩首!” 只见一位中年汉子道:“给尔等说了,又有何妨。” 那老者道:“万俟鹏兄,死则死矣,就是不说,我等乃江湖硬汉,说与庸官闻知,料他也不知道。”然后又嘿嘿冷笑道:“别说你等有千军万马,只要放了我的一个弟兄出去,我们的武神人若是得知,其一人来此,辄足可毙尽尔等。” 李显忠怒道:“你这老儿忒是可恶!我等军士保国护民,驱平外敌反寇,你们竟拉帮结派,窥探我军阵容,与奸人通报,吃里扒外,还算不算大宋之民?!” 那老者听了李显忠的义愤之辞,抬眼细细打量了他们三人。见这三名主副元帅相貌威武,仪态不俗,心下稍感发怵。便即问道:“三位分别系谁?” 真机子骂道:“你这老儿眼瞎?也恁地孤陋寡闻。” 虞允文道:“暂先不得无礼。” 真机子恭声道:“是。”然后又道:“你等听着。中间这位,便是我朝屡树功绩的虞允文虞元帅,左右分别是积功如山的吴璘副元帅和李显忠副元帅。听清了没有?” 这等人一听真机子如此说来,皆瞠目结舌,那老者惊然问道:“你们三人果是?” 虞允文道:“是就是的,不是就不是的,骗你复有何用?” 老者早见他们三人气态不常,这又见说,更是不疑,慌声道:“原来真是三位老将军,请恕在下眼拙失敬。”说着,翻过身来站起,向三人拜下。其他众人亦随之躬身赔罪。 虞允文等人见状讶异。李显忠道:“先不必多礼,刚才问的话,你们还没说呢。” 那老者道:“在下该死,该死。身受束缚,不能自打谢罪,还望三位老将军不怒。”顿了顿又说道:“说来惭愧。在下姓安名荣,二十多年前也曾随岳飞元帅征过几年战。大战爱华山时,我与几个弟兄忍饥不住,去偷了附近百姓的几头猪羊杀吃,不知怎的被岳飞知道了,险些砍了我的脑袋,后来各打一百军棍,逐出岳家军营。我当时还是一名部将,与那四个弟兄解甲归田,在家里不惭地创了一个名派,名叫‘广西枪会’,从此苟且江湖。这位万俟鹏兄弟,便是当年随我一起被逐的,那时他才十八、九岁,后来他练了一些武功,邀集了众多兄弟落于福建海坛岛。前几日万俟鹏兄弟去了我处,我俩在酒肆中喝酒时和一伙人打了起来,被我俩杀了几个,后来才知那伙人是令武林谈之色变的‘三仙会’属下。这三仙会的人生性残暴,屠戮如常。在下虽不畏死,但恐怕殃及无辜全家,只好同万俟鹏兄弟一起,烧宅毁院,投奔于一个恩友,远避凶难。即使不与三仙会结下梁子,我也会同万俟鹏兄弟去投奔他。我们走了以后,三仙会果然寻上门来,出人四处查探截杀,我等之众只有抄行荒径,一路餐风露宿,避开仇家,不期在此巧撞三位元帅的营寨,故此矣。”说完,低头悲叹不已。 那海坛岛主万俟鹏道:“我等原知是别部手下的兵营。若知是三位将军的兵马,怎会相残?这倒好,大水冲塌龙王庙,一家不认一家人了。虽久已弃甲,但心里还时刻不忘昔年军帐烈友,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对朝廷与百姓有患之举,在下从未为过。” 胡玉听这安荣言及“三仙会”时,心里不由一凛,心想三年前在黄山见到的那场恶战,至今仍是记忆犹新,那三个妖恶武功高强,心狠手辣,是当今江湖武林中与魔教并驾齐驱的一大恶瘤,甚至较魔教更为残戾,这两位招惹他们,无疑是闯了灭顶之灾。 皮不愚哼哼冷笑道:“江湖武人,强硬为本,却被人家逐门追杀,追得狼狈夜奔,还算什么武林好汉,撒泡尿淹死得了,免得丢人现眼,如此窝囊,当时确也不配编入岳家军中。” 万俟鹏等众大是羞愧。安荣叹口气又道:“唉,在下只是顾及家中老小。若是单身一人,死有何惧。我如有阁下武功的一半,也要拼命一搏,保个名声。其实与阁下同样的武功,又怎能奈何了人家?唉!……” 皮不愚大笑道:“你这人倒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什么三仙会、四仙会的被你吹得这等厉害,我看只有你一人谈其色变罢了。” 胡玉轻声道:“皮大哥休要妄说,你不知道,我是见过三仙会不同寻常的本事的。” 虞允文道:“你既说带了家眷投奔一位恩友,那些家眷此在何处?” 安荣道:“回禀将军,在下的家眷都在后面,想必是见到我们被擒下,骇得未敢靠近。” 虞允文吩咐一名兵士传命于哨营,将那些家眷带来,不要为难他们,然后向安荣又问道:“你刚才说有一位武神人,本领奇高,其一人来此,足可轼却我等万众,不知那人是谁,竟被你如此尊崇。” 安荣忙道:“在下该死,不该口出谩言,还望将军恕罪……” 皮不愚冷笑道:“你这老儿,满口的荒诞不经,刚才说什么三仙会,又说什么武神人,我瞧都是你一人在瞎虚,难道我们是好吓的?你究系何人,来此真的何为?” 安荣慌得赔礼道:“这位将军勿怒,在下说得句句是实,我向来甚歆虞将军和吴、李二将军,并非在下胆小怕死,实是不敢居心相骗列位。我等几人被两位将军所擒,对你的武功,在下不敢妄评,我有生以来所见到的武功高手,阁下亦算其中。恕在下僭言訾论,你的武功比起三仙会中的天神、地鬼和人妖,恐怕稍有不如……” 正文 155、玉面武神 安荣一言未尽,蓦敢眼前一花,胸口一麻,正自惊骇,却听皮不愚冷声笑道:“我已给你松了绑,就请有话实说吧。” 众人闻言大愕,再去瞧安荣,果见他身上的绳索已经断开,皮不愚好像始终站着原处未动,难道是众人眨眼间他便电闪驱退?安荣心想这位青年人能具有这般身手,在江湖上怎没听说过?此人如此功夫,实为罕见。 除了胡玉一人看清了皮不愚电闪般欺近点穴断索,像真机子和万俟鹏等少数人唯见有大团物事在帐中闪了一下即无,其他人则莫名其妙。 皮不愚当听说自己的武功不如人家时,心里稍感不服,所以故露一手,想让安荣等众瞧瞧。 安荣胸间的紫宫穴被封,浑身酸痛,说话呼吸时不免气滞不顺,胸口窒闷。当下说道:“阁下武功精奇,在下佩服之至,还望阁下帮我解了这穴。否则,气喘受阻,言不连贯,累各位清听。” 虞允文道:“皮不愚,给他把穴解了,不许再为难他。” 皮不愚道:“是。”说着,从衣内取出半张草纸来,在掌中团了两下,伸指弹去,只听一声微响,安荣之穴,登被这纸团撞开,然后皮不愚手掌一挥,半丈来远的一条短凳被这股柔固的掌风带起,滴溜溜地向安荣旋去,直至近前方稳。皮不愚笑道:“坐下实说罢。” 众人见得他露了这手功夫,无不诧然神往,直以为奇。万俟鹏等众更是瞧得呆若木鸡。虞允文几人大加欢喜,不禁赞道:“好功夫。”皮不愚憨笑着说道:“小将微薄之技,不足各位元帅和将军一晒,还望宽恕僭越才好。” 虞允文等人笑道:“何时学得这股谦逊来了。” 安荣道:“得睹阁下神技,在下三生有幸。多谢赏坐,只是,只是……” 虞允文知他言中之意,有万俟鹏等人在侧绑立着,他自己不好意思坐下。便吩咐众兵士给他们一众松绑,搬了一张条凳,也让万俟鹏坐下。众人均忙顶礼谢恩。 两人谢了坐,安荣道:“刚才那位小兄台的武功可说是江湖罕有,虞将军能具此神将,当真令人可喜可贺,诸位既然如此客待我等,安某无不坦言。当今武功绝高者,据我所知,唯有十人。他们分别是武圣人公孙泰夫妇,还有少林神僧空远大师、圣火教前教主云盖天、新教主沈雪、三仙会的天神、地鬼和人妖、剑术精通的吐蕃喇嘛达扪图,以及在下的恩友,近年江湖轰闻的‘玉面武神’。比这十位武功稍逊的是圣教光明左使袁逸,人称‘狮侠’、右使左刹罗,人称‘雕侠’,还有少林方丈智光和尚、江湖游士‘神机妙算’全知之,当然还有这位小兄台。”说完,向皮不愚微微一笑,甚显由衷。 胡玉听他言及公孙泰时,心里不禁大喜,听说公孙泰的夫人也是武功高绝,心下又不由大讶。想这老儿武功虽不算太济,但武林高手的排名倒是知之甚清,有的高手名字连自己也没听说过,不禁大为自己孤陋寡闻而暗自悲愧。虞允文听安荣说出全知之的名号,不由一怔,暗想这位全先生是自己三子的挂名师父,他不但武功高深,而且卜术通神,江湖中传声甚响,不料还没跻身于武功绝高之列。 皮不愚听说自己的武功还在那十名之下,心里只觉一闪,又想到自己能与少林方丈等人齐名,又不禁暗自欢喜。 却听安荣又道:“比这五人功夫再略低些的便是圣教的三大护教法王,这三人即使略低,武功也低不到哪里去,紧随其后的才是少林寺的智明、智通和智悟三僧,以及丐帮帮主甫来岳。若论天下刀法最快之人,乃是距此不远的屠门山庄四庄主屠破刀,虽功成多年,其名近年才响江湖,其刀之快狠,眨眼间可把人削得浑身骨架,筋肉皆无,人送外号‘阎王刀’。据恩友‘玉面武神’说知,他当年曾与屠破刀交过手,险些受创其刃之下,穿得棉袍亦被屠破刀削得丝丝缕缕,不过最后还是被武神打败了,虽说恩友武神刚开始轻心小觑于他,若是比武过招,屠破刀显然是取了胜。他俩不打不相识,后来便成了肝胆相照的好朋友。” 营中众将闻听此言,尽皆骇异,暗想无怪耿京等人攻庄落败,原来其中竟有这等武功高手,这老儿莫非知道大军欲攻屠门山庄,故意前来威吓不成? 安荣接下又续道:“这十几位高手中,涉足江湖的不过寥寥数人。公孙泰令仙俦已于二十三年前便隐退江湖,少林神僧空远大师也已闭关修身十几年,云盖天回了波斯总教,达扪图早就回了吐蕃参悟佛经。偶在江湖露面的,不过是少林四僧和全知之以及甫来岳等人。这些人的功夫,我见识过的才八、九人,也算是没痴度虚龄。恕在下不惭而言,这几人武功绝冠者,眼下要属近来名动武林的‘玉面武神’,其武功之奇之高,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有追云逐浪之能,吸山引海之法,功力神奇,直是惊神骇鬼。当今武林,放眼所能,无有能抗者,其体固欲钢铁,百毒不浸,掌威胜火,数丈可以焦人,虽无上天揽月之能,却有下海杀蛟之力,可抱巨石立于树梢颤叶之间、细鳞水面之上……” 皮不愚再也忍俊不住,不禁哈哈大笑,胡玉虞允文等人听了也不禁暗自去笑。皮不愚笑问道:“你这老儿说的究竟是人、还是神?” 安荣见众人不信,急得面红脖粗,站身说道:“虽玉面武神是在下恩友,但我从不会故意替朋友吹谎,他的通神本领,这有在下的三个小徒也可见证,各位若不以为实,日后自有所闻,我也可把恩友请来,想必他会卖给在下一个薄面。” 吴璘笑问道:“你是怎样结识他的?他叫甚么名字?” 安荣道:“说来惭愧,我与他一起三日,却不知他的名字。我当时曾问过他,他却不告诉我,说下次会面时,定当告知。两月前,我和三位小徒去趟川西,返回时曾在一小饭馆打尖,当时有个携琴挎剑、长发齐腰的年轻人忘带了银两,店掌柜不放他走,后来我去帮他算账,他一人竟吃了二十多两银子的酒菜,好在我盘缠带得丰足,才不致双双受困。” 皮不愚好胡玉心里暗想:“这位也是个爱挥霍的主儿,与虞皓在临安的吃喝颇有相通之处。”二人各想到虞皓和韩惜惜时,不由心里甚感甜蜜。 “我帮那位年轻人付了饭钱,他只说‘多谢’二字就转身走了。我三个小徒当时还暗骂那人忒没教礼。我们四人离了酒店后,在路上突地发现一张纸迅疾地迎风飞来,至我近前又蓦地缓落,我伸手接了一瞧,上面写着‘多谢先生,酒钱我已还来。’我们当时大讶,又见眼前不远有白物一闪,定眼去看,竟是一排白银在空中向我们缓缓飞来,前面是五只各重十两的大元宝,其后便是四个五两重的小元宝。这四锭小元宝就是我在酒店替他付的饭钱,上面都刻有我的记号,我当时亲眼看到店家把银子放入柜里锁上,那银两却又能不径而来,怎不令人惊讶?我们当时四处环望,连个人影也没见到,心想那位年轻人定是有些神通法术。后来我们过岷江,转渡黑鸭湖,那船家却把我四人驶入一个岛上,说岛上也有船客过湖,不料那岛上竟有数百众强人,个个携刀挎刃,生相狰狞凶恶。我当时感觉不妙,想杀了船家后再转舵逃走,可那船家早已扎进水中,岸上一人甩出一只百余斤重的大锚勾住船身,朝岛上力拉,那船家则在水下托船前行。我们四人只好抽出兵刃跃上岸去,同众些贼人厮杀,终于寡不敌众被擒。正当他们拽我的盘缠时,互听不远处有人大笑,只见一人从湖面上徐步行来,我等众人直以为是水神或水怪,个个骇得提心吊胆,仔细去瞧,原来是在酒店邂逅的那位少年。只见他在五丈开外的水面上两掌蓦地伸出,登有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我们爷四个吸去,这少年又一掌轻挥,用极柔的掌风把我们托入船里。众些水贼欲想逃奔,但见那少年抽出一把古剑向百余人飞掷,俄见那柄古剑直如一个光环,竟把这数百人圈在中间。人群里不知哪个失声惊呼一句‘玉面武神人’,再看那群水贼个个悚得如同淖泥瘫软。那少年收了神剑,飞临入岸上,手掌向我们四人又是一挥,复将吸去。那些人见了这状,个个俯囟乞命。我这恩友虽武力通神,然性情却极侠迈仁义,当时也就饶了他们没杀。众人愿将那座水寨让于他,请他做水寨的寨主,我那恩友起初不应,但那些人跪在地上半天不起,无奈何便答应了他们。众水人自是欣喜若狂,将恩友武神人抬入寨厅礼拜。原寨主司马流甘为副寨主,又诚邀我也入伙。故此,在下同万俟鹏兄弟一起携带家眷前往投奔,却非单为三个妖人逼上梁山。” 众将听得怦然震惊,均想:“敢莫世间竟真有这等武功通神的高手?何况还是一位少年?这人又与屠门山庄大有交情,若知大军攻袭此庄,必会前来援手,这人如此能力,只恐皮不愚不敌。”虞允文等三帅也想到此点,不禁大为忧虑。 正文 156、遭遇劲敌 胡玉心想:“这安老头说的莫非是我义兄厉之华?厉大哥也不可能具有此等神技?” 却听万俟鹏也道:“安大哥所说的上述几位高手诚是厉害,不过小弟在前几年也见过一位武功奇高的少年,身手或许与这位皮将军不相上下,那少年名叫厉之华。” 胡玉和皮不愚闻言一惊,胡玉失声惊喜道:“你,你在哪里见到的厉大哥?快说,快说。” 万俟鹏突闻他问,不由大愣,讷讷道:“你,你……你也知道他?” 胡玉欣奋道:“他是我的把兄,乃武圣人公孙老前辈的嫡传弟子,武功自然是高的。” 众人闻言大讶。万俟鹏暗骇道:“无怪那少年武功超绝,竟是公孙泰的徒弟,当年没死于其手,当是大幸。”见胡玉又加追问,实无颜面陈述当年之事。刚想扯个谎圆说,只见帐外走来一个兵士,向虞允文道:“启禀元帅,这些人的家眷都已带至,男女老幼共一百余人,现均在帐外,听后发落。” 虞允文等人听说安荣之众果携家眷而来,才深信不疑。虞允文当下说道:“给他们先设几个帐篷,送些菜饭去。”那兵士道:“是。” 安荣和万俟鹏起身拜谢。这时,崔泰岳和了海也已进账交令,说查看四处,并没发现什么。虞允文等人这才稍安。接下又吩咐一人把安荣、万俟鹏几人带与众家眷相见。众人均跪地谢恩,然后辞了出帐。 胡玉有心想问万俟鹏何时遇到的厉之华,见他们几人出了帐,也不好再问,甚感失意,心想反正他们今夜不走,明日再问也不迟。 众将听了安荣说这些大懈士气的话,均是闷闷不乐。皮不愚道:“元帅何必为此事忧虑,那武神人若真的为寇援战,交与我和胡兄弟打发,他只通些妖法而已,有何惧哉?” 虞允文哈哈大笑道:“有何惧哉!削平一撮反民,竟劳三帅同征,又有五位新将随战,何碍能阻?可也看得重他们了。今事不可向众兵言及,违者定斩。” 众将齐声道:“遵令。”虞允文又道:“来来来,这酒还没饮完,今晚喝个痛快,明早卯刻拔营起兵,直取屠门山庄!”说罢,同众将端起碗来,大口饮干,其势甚显威慨豪逸。 翌日卯刻,大军拔营起寨。其时已入深秋,早起甚凉。虞允文向吴璘、李显忠二帅道:“我同皮、胡先行,你俩在后领兵缓进。另外,那安荣等众不可放他前行,何时攻破屠门山庄,何时再放他们。”二人道:“主帅放心,我们理会的。” 虞允文安排诸事方毕,方与皮不愚、胡玉二人领兵一万,率先速行。 巳牌时分,已行一百多里,众兵就地吃些干粮,继以西行。如此行了两日,渐近枣阳县境。这日午时,众兵行近一个山口。但见两边尽是繁林,地势极为险要。探马来报:“山口越行越窄,唯有三马之隙,约两里来远。” 虞允文道:“此山口狭窄,虽不甚长,若有反军伏此,以火箭礌石把我军隔断,纵难拼战。这山不算高陡,况有繁林遮护,不妨越山而达,若真遇有反兵,也可厮杀一阵。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又有道宁行百步远,不行一步险。你俩说是不是?” 胡玉道:“虽说我军一路潜行匿走,然声势浩大,并非三人五马,敌人自有人会潜探。再者,前伐兵败,反寇至几日更要警觉,绝会单来对付我众,他们在此伏探,我们也不可不料及此招。” 当下虞允文传令,绕行山口,从山上翻过。于是三人纵马先上,行到半山腰,山体渐加陡峭,众将只好下马牵行。皮不愚和胡玉穿不惯盔甲,便除了负在马上,又行数百尺,可见缓近山顶。皮不愚问:“元帅,我们不行山口,算是有因,若敌人在山上撂下滚木礌石来,岂不一个样?” 虞允文道:“虽说此行亦有危险,但此刻如有敌兵来杀,却要比走狭口时会损失少些。” 一言未了,突闻山下杀声震天,山上等人大吃一惊,反目瞧去。但见山下从左右两道各冲出一路兵马,约有两千余众,隐见山下敌旗上绣有一个“李”字。 虞允文叫道:“不好!定是李金的反军从山下攻袭兵尾。” 胡玉道:“小将下去护战,好在反军不多。”话音甫落。身子向下冲去。 皮不愚 道:“我也去。” 虞允文道:“兵尾亦有四名部将守护,再加上胡玉前去,不会有太多的损失。”刚说到此,突从左右树上各飞下一个蒙脸人来,分取虞允文和皮不愚。这二人身形极快,有如鹘落,虞允文还未曾发觉,只听皮不愚大喝一声,两掌同时左右发出。 那二人眼见他俩就要到手,蓦见皮不愚有如先觉,竟分掌击来,掌势狂猛之极,这二人大为惊讶,身在空中,无法闪躲,只好出掌去接,只听一声轰响,二人被皮不愚各掌震落。皮不愚也被震得胸口大闷,心中惊骇,向众将士大声叫道:“好生保护元帅,劲敌至也!”立即身形拔起,直攻左侧那人。那人见皮不愚单身攻来,反身一掌,皮不愚只感这掌力道浑猛,当是生平首遇,当下不敢轻视,伸掌迎击。 这树上跳下的两人哪料到皮不愚身负绝高武功?只道是个职务甚崇的大将,只会寻常的武艺罢了,故此刚开始未把他放在眼里。 那人和皮不愚迅速间战有七八招,感觉皮不愚掌力雄巨,拳法诡异,几十招后自己必会落败,心里不禁暗讶此人来历。 皮不愚见那人边战边退,突地暗想:“敢莫是调虎离山?”刚念及此,突闻有名宋将一声惨呼。皮不愚暗叫不好,猛出一掌将那人震退,随即一个后翻,迅如疾隼,正见四五个将士守在虞允文近前,出刃去博另一人 。只见那人掌出将毙,径擒虞允文。 虞允文长刀取敌手腕,那人一声冷笑,反手一掌将他大刀拍落。虞允文大惊,刚欲去抽腰间宝剑,那人手臂早已探将抓来。 皮不愚距他二人半丈远,便见虞允文欲被擒于俄顷之间。当即在半空中遥发一掌,其力如狂飙涌浪,炙烈袭人。那人大骇,抽臂运掌力接,两掌相交,“啵”地一声,那人被震退数尺之余,皮不愚也震得直感眼冒金星 ,臂膀发麻,心中骇道:“天下果然高手如云。”身子落地后,迅近虞允文身前,说道:“元帅勿惊,有我在侧,保你无恙。” 皮不愚道:“这两人武功高强,你千万可要小心。”随后向一名随将道:“这位大哥,你下山快把胡兄弟叫来,我一人守着元帅,实难分心对付那两人。”说罢,抱起虞允文,发足向山上奔去。 那二人见他抱着虞允文上山,当下一人亦上山去追,另一人则去攻杀众位部将。 这些参军部将哪是那人的对手?顷刻间,便被那人打得死伤数名。这人若非被皮不愚刚才震得腑脏欲翻,早已尽毙众将。 皮不愚闻得身后众将惨呼,心里大痛。虞允文道:“不愚,快去援助众位将军,别再顾我。” 皮不愚急道:“均要顾护。”回头见与自己首先交手的那人竟自追来,心中恨怒,当即暂把虞允文放下,反身迎击。那人也是出拳相接。 二人又战一二十招,皮不愚心里急恼,大力催掌,其势当有石破天惊之威。那人受其掌力不住,向左逃退。皮不愚不敢去追,返身去护虞允文。但见虞允文已持宝剑下山助战,皮不愚怕出不测,身形向他直掠,有如欲落翔鹰。只听那人却在他身后不远大赞道:“阁下好俊的身手!” 皮不愚落至虞允文身处,叫道:“不要走动,那个人也挺危险!”说着,又把虞允文单臂携起,向下俯冲。本打算出掌去击敌人,又恐殃及众多将士。 那人见皮不愚复又冲来,心中大骇,忙舍下众将向一边闪躲。 皮不愚放下虞允文,大声叫道:“诸位弟兄,快些随我上山!”喊毕,护着虞允文抢先登上。虞允文道:“山下正自激战,看来胡玉很难取胜,我们赶快下山相助,此间距山顶还远,也许会有大批敌兵在上候杀。”皮不愚道:“即山上有兵,下了山更难行过峡谷,还应上山。” 众将士听皮不愚在上下令,均大喊着拽马上山。 那两名蒙面人见皮不愚守着虞允文等人,无法近前去擒主帅,当下各掏一些暗器向虞允文和皮不愚身上招呼。有的兵卒持盾护挡,那暗器打来,劲力强极,直是透盾不止。 皮不愚也抽出金刀迎挡,见那二人已无暗器再打,便迅手掏出三锭小银,手臂向右一扬,骂道:“贼子,也试试老子的暗器!”那三锭银两蓄力飞出,快若电射。那人见眼前白光乍闪,忙地撩袖去拂,前两枚透袖飞出,第三枚已近面门,那人迅地头向右闪,不料那锭银两似通灵性,突又转弯打来,只听该者一声大叫,左手捂耳,鲜血登时从指缝流出,显是左耳已受伤。 正文 157、天降神人 那人又怒又骇,大喊一声,复又发掌攻来,皮不愚伸掌去迎,却见左侧一人也出掌来攻。皮不愚大怒,骂道 :“好奸的贼人。”右掌偏引,将右方那人掌力卸下,左掌击出,又与左边那人交了一掌。 皮不愚此时唯有在前开路,虞允文虽会布阵打仗,却不会武功。“武”倒是有,却只是些武艺,这个“功”字倒谈不上,武艺和武功其实不是一回事,甚是大相径庭。 欲临山顶,那两人恐山顶平坦,众兵再上前围杀,更为不妙。想及此,向皮不愚左右夹攻,招势大增威猛。只要一人把他引开,另一人则取虞允文。皮不愚心里焦急,暗怨胡玉怎还不快些上来助战。 这时皮不愚派下山去的那员部将遣兵赶来,喘声向虞允文道:“禀元帅,胡将军在山下吃紧,遇有三位武功好手,被缠得难以脱身。”两人闻后,心下又惊又急。 皮不愚正自大战二人,忽听一将大叫“元帅小心!”回头一瞧,又见一个蒙面人在空中探手去抓虞允文。皮不愚大吼一声,舍下那两人,转身去攻这人,后面两位复又发掌来攻皮不愚。皮不愚直感身后掌风猛烈,右掌摧力向后拂摆,左掌则向空中那人击去。 那人的功力显然不如身后二位,但其经验倒甚丰富,见皮不愚的厉掌袭来,隐有奔雷之威,迅地抓起一名士兵拦挡。只听半声惨呼,可怜那名士兵被皮不愚一掌击得浑身炸裂,那人亦同时被震飞数丈。几人见此,尽皆骇异。 那人落地后,深吸口气,复来助战。皮不愚力斗三人,又要分神去护虞允文和众将,一时间大为受滞,心下不由暗暗叫苦。 胡玉冲至山下,见尾队被敌人冲杀得七零八落,几名后将也被首当其冲地杀死,看似这帮敌人甚通“擒贼先擒王”之理。 敌方的两千多人个个都会武功,均可以一抵众。虽说宋军人多,但山上就有四五千人呆立,听皮不愚下令速速上山,又不敢违命下山厮杀,一时间均不知如何是好。 胡玉长剑挥起,冲入阵围,犹如砍菜切瓜一般,敌兵迎刃首落。 山下共有三个蒙面者,见胡玉勇猛,便齐来攻杀。胡玉见这三人各是武功高强,对方的两剑一杵,使得招法森密,威朴猛烈,身法亦极敏捷。胡玉虽是剑招精妙绝伦,但临敌经验太少,一个倒好打发,可三人同上,难免甚感吃力。 斗有三四十招,胡玉渐感不支。这三人见他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身手,也不禁暗暗惊赞。看他慢慢不济,其中一人向另位道:“这娃娃交于我俩,你快上山看看,事成再下来相助。”那人点头应是,迅攻两剑向山上奔去。 胡玉虽说少了一名敌手,压力已大大减轻,但要想力败二人,却是难为。这时敌兵又有二十来人围住胡玉,把他朝阵缘逼去。此时胡玉战得满身大汗,四肢乏力,刷刷两剑,刺倒两人,想外脱身。那两者哪里肯放,剑杵随影疾戳,胡玉长剑横扫,与对方兵器相交,震得膀酸臂痛,手中兵刃险些拿捏不住。 这二人将他的兵器荡开,剑杵不停,迅分上下两路点去。 胡玉见对方来势疾狠,再也无遑招架,挺剑直刺那使杵之人,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此刻长剑刚一递出,猛见眼前乍现一道光环,但闻数声惨呼,围己众人个个拦腰齐断,那两名蒙面者亦腰腿异处,又忽见光环尽消,胡玉惊神未定,身子已被人提起飞离,落于十几丈外。胡玉惊愕之甚,抬头去看,但见眼前这人身着素袍,长发垂腰,相貌俊美之极。却听那人颤声道:“胡玉兄弟,你还认的哥哥么?” 胡玉闻言大惊,擦了擦眼又看一看,猛地大喊一声:“厉大哥……”一时激动惊奋,竟昏了过去。 老天之意,来着正系厉之华。 胡玉十足运气。厉之华伸指气透人中,手掌轻抚,胡玉登时醒转。胡玉见了厉之华,搂着他是放声大哭,一时悲喜交集,竟呜声无语。厉之华亦甚激动,喜得流泪道:“三年多没见,你竟长这么高了。兄弟勿哭,瞧愚兄帮你退敌。”言毕,身形一扭,人已消失。胡玉只闻惨声迭起,定眼瞧去,厉之华早已入得阵围,只见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般,数丈远的敌人遭势立毙,直愈摧枯拉朽、断腐切败的轻松潇洒。 胡玉看得惊喜难禁,泪水涟涟,当下亦疾挥长剑,前往助战。 宋兵突见一名神将前来援手,无不惊欢,见胡玉又来助阵,个个更为振奋,一时勇猛之气陡增,山上的宋兵见山下如此场面,亦难按斗气,发声大喊,如同瀑布般地飞洒而下。 敌兵见首领被杀,宋兵复增勇猛,登成无首之蛇,立被大兵冲散,个个逃命遁离。 胡玉突想起皮不愚在山上也逢劲敌,忙地杀入厉之华近前大叫道:“厉大哥,此群败寇由小弟打发,你快上山去助虞元帅和皮大哥。” 厉之华道:“虞元帅?可是虞允文?” 胡玉道:“正是,正是,迟了恐怕不及。” 厉之华道:“好,这些人交与你,抓几个留作活口,我先去了。”说罢,身子飞起,向山上疾去,这一飞身上山,快得直愈强弩劲射。 皮不愚此时力斗三敌,虞允文却也挥刃助战,把皮不愚搞得更加难为。虽说虞允文刀法精奇,臂力蛮大,有若壮年,但这些根本不能同武学高手交锋,这一挥兵去战,无疑是给皮不愚添了累赘。 原先的两名蒙脸人武功着实奇高,一时半刻间,皮不愚根本无法料理,再加上一个身材高大的蒙脸人伺机去拿虞允文,直把他累得满头大汗,发出的招式屡屡半途而废。 随战的众些兵士,有如一群弱羊,毫不起用。好在皮不愚武功精绝,掌力浑巨,对方极难靠近,若凭单以招式滥打,不需纠缠多时,敌人早将虞允文擒下。 正当皮不愚大困特困之时,眼前蓦地一物乍闪,左侧那人明明发掌向己攻来,却突地半途转向,去击右后侧之人,右后方的那人亦如此半途转击左下。二人大惊,均失声叫道:“见鬼!”话音未尽,二人猛感大股刚猛至极的掌风袭到,感觉此股大力较皮不愚强有数倍。 二人登觉胸腹欲裂,迅速向后纵退闪避。连退加震,二人在空中犹如两个飞丸,止不住大口吐血。这二人竟被击飞于山顶。另个身材极高的蒙面者突见此故变生肘腋,也骇得纵身去逃。 奔有七八丈外,只闻空中一声冷笑道:“你往哪里走?”后音未止,这人登感头顶有道极强的吸力,身子虽用大力下降,然而仍被吸上空中。这人在空中不住大叫:“恶神,恶神……” 众多将士乍见此景,惊得气窒举目,但见山上不远的树梢之巅立着一位白衣少年。但见那少年金环束发,白衣嫳屑,正掌心向下将人吸起,直若仙神。 皮不愚和虞允文异口同声地失惊道:“玉面武神!” 被吸的那人虽是惊骇,但仍是挺剑直刺他的掌心。厉之华一声冷笑,躲也不躲。那人被吸得越来越快,长剑亦是迅力刺上。剑尖触其掌心时,只听“啪”地一声,剑身齐柄尽断,那人恐怖之极,变声颤道:“你……你是……?” 厉之华有如巨鹰擒鸡,抓住那人左肩,出指点了穴道,然后飘飘坠下,来至众将近前,将那人撂在地上,向虞允文躬身一礼,抱拳道:“在下厉之华,有幸得遇虞允文元帅。” 虞允文惊喜之极,欢声颤道:“你,你……你就是……是玉面武神把?” 厉之华道:“虞元帅千万勿此称呼,在下不敢受听,我还有师父他老人家呢。” 虞允文听他言此,心想他师父雅号“武圣人”,他武功再高,当然亦不敢以“武神人”自居。当下快走两步,拉着他的双手,连声道:“谢谢厉少侠及时援助,谢谢厉少侠及时援助……” 皮不愚乍见厉之华的神通本领,方信安荣所言不虚,心里大为惊愧,又听他说自己就是厉之华,心里更是惊喜,眼瞧着好像这人有些面熟。 这时厉之华突也看到了皮不愚,也是一愣,不由奇道:“噫,怎么是你?无怪如此高强的身手,你还认得我么?” 虞允文等众见他竟也认得皮不愚,尽皆惊讶。皮不愚道:“我好像见过,你……你是……” 厉之华笑道:“你倒忘了?在长江岸边……” 皮不愚突地想起,哈哈笑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真深表歉意。”说着,走上前去,也拉着厉之华的手,又欢道:“原来你就是厉兄弟,胡玉经常在我跟前提起你,不料今日重见,那日我划船走后,又突然后悔起来。厉兄弟,你还怪我吧?” 厉之华哈哈大笑道:“当然要怪你。”虞允文和皮不愚听了,亦呵呵笑将起来。 正文 158、擒获贼寇 皮不愚道:“厉兄弟暂陪虞元帅说话,我去帮胡兄弟杀退敌人,再共他前来见你。” 厉之华道:“兄长不必,我已同胡兄弟把敌人料理得差不多了,胡玉稍刻便来。” 几人听了,更是大喜,边谈边登上山顶,俯瞰山下,果见敌众已无,大军故若原样又向山上行来。 日入初刻,大队兵马尽都越了出去。这时胡玉早奔来同厉之华相见,得知义兄便真的是名轰武林的“玉面武神”时,心中大喜大荣。想到三年前自去岳西一趟,不料竟得遇到这等佳缘,若无厉之华和皮不愚二位,自己最少也死过五六次了。一时间悲喜感激并至,欢泪难抑。 厉之华见他二人均成了将军,甚是讶异。胡玉则把怎样结识皮不愚,又怎样入考从军等事说了一遍,听得厉之华喜怒无常。厉之华也把那时初遇皮不愚一事向胡玉说了。胡玉大为惊喜,连说我们兄弟三人确有前缘。 山下的地势也极不平坦,四处茅草丛生,拳石遍地,显然此处荒寂寞静,人迹罕至。 虞允文点了点兵数,死者六百余人,伤者四百,其中折将七员。俘虏敌众才不到二百人,心想若无厉之华前来助战,此役实难如此而胜,不料这场厮杀,自己等众竟成了累赘,若无皮不愚和胡玉,必会中途而没,搞不好还不如人家耿京可兵近敌部。思至此,不由连声悲叹。于是下令在此安营扎寨,吩咐两千兵士赴各山口树林隐伏守探,若发现有可疑行迹,立时传报。营帐需稀散安扎,不必聚紧。 不多时,众兵平地之后,安营已毕,接又埋锅造饭,那两千兵士营饭过后,便奉令按部就位 ,至子时再有两千兵士换班交替。虞允文见诸切已妥,遂请厉之华、皮不愚和胡玉以及其他将领进账,共同参审敌俘。 进了帅帐,虞允文将他三人安置在上座席位,其他将士辄按此而座。虞允文先向众位将士引见厉之华,双方不免又谦礼一阵。 随后虞允文命道:“将那位蒙面反贼押入帐来!” 少顷,账外四名宋兵把那人推了进内。那人蒙面的头巾已被除下,浑身用铁链锁住,众兵知道此人武功高强,却不知他穴道被封,恐用绳索缚绑不住,故此用铁链缠锁。 那人被厉之华点了穴道,被兵士一推,扑嗵一声跌倒在地。若普通高手封其穴位,这近三四个时辰,穴道自会疏通,可厉之华身负奇功,指力专横,若非他本人施解,穴道起码亦需一两年才可疏通,或者去用公孙泰研制的“疏穴膏”。 帐间众将见这人毛发棕红曲卷,尽皆诧异。几兵将他拉起,但见这人坑眼耸鼻,竟是个西域狄夷人种。厉之华一见此人,登时认出,不禁脱口讶道:“竟然是你?” 众人问他言此,均想这人可别是厉之华的故识。否则,甚难处置。 那人不由抬眼向他细瞧,见自己根本不认识此人,虽说此人近日来名响愈雷,但在此之前,从未与该人见过面。这见他对已大露惊讶之色,自己亦甚感惊奇。 虞允文问道:“怎么厉少侠认识此人?” 厉之华道:“我认得他,他却不认识我。” 众人闻听,登放心来。虞允文又问道:“难道他是夷教中的反寇?” 厉之华道:“虞元帅高见。此人是魔教中的首席长老,名叫班勃尔。三年前我曾去过悬天峰观看新教主执教典礼,此人心狠手辣,以比武的方式对中原武人痛施毒手,后来被三大妖人的地鬼一掌击伤,不料在此竟能见到他。” 班勃尔更是惊愣,心想此人三年前曾去过悬天峰,那时的武功或许没有如今好,无怪认得我,此人不知原本来历是哪条道的。 虞允文又问道:“厉少侠既如此说,那三大恶人也并非无恶不作之徒?” 厉之华道:“不是这回事。他们无恶不作,在下倒不曾深知。但那三个妖恶之徒本性极其残忍暴戾,正邪不分,当初我险些命丧他们之手……” 众人闻听,皆“啊”地一声惊呼,心想厉之华已是武功高神,敢莫那三人较他还更厉害? 胡玉惊问道:“厉大哥曾与他们三人交过手?” 厉之华点点头道:“三年前我回昆仑时,也经过此处,听说他们教的新教主换任,我当时感到新鲜,也随被邀的群豪前去悬天峰。不料魔教用心良苦,趁此机会暗施阴险鬼蜮的手段,在饭里下了慢性毒药,以致成千上万群雄深遭荼害,成了他们的掌物。” 诸将无不悚异,暗想这教众果然阴狠狡诈,无怪近年传闻此教势广力强,无者敢衅,中原武林受其蚕啮掌控甚深,敢情是此。 却听厉之华又道:“他们为增固教势,以比武的方式精遴长老、堂主和香主各几名,只要十招之内不败给这班勃尔,可任教中香主一职,三十招不败,可获堂主一职,五十招不败,便能荣任教中长老。这人热嘲冷讽中原武林,打伤数名武林人士,我见他们三人正邪不分,势起危众,才出身去斗。我同人妖战了数百回合,那厮武功着实精奇怪异,我险些被他逼堕深渊,后来我有几位朋友助战,可她们的武功较这三人甚差,我连遭天神、地鬼各人一掌,受了天神的隔空腐骨掌毒,被击落了山涧。天可怜见,幸被两课恩树架住,不致当场死亡,昏死了十几日,当性命不绝一缕时,才被一位好心人救走。否则,怎有今日能与众位相见。”说罢,悲愤激然,尽显于色。 众将听了,大为惊恐怆然。胡玉流泪道:“不料厉大哥三年未音,竟遭了妖贼之毒手。”皮不愚毅然愤道:“不知那三个妖孽贼子此在何处,我等三人去摆平他们!” 厉之华感激道:“多谢皮兄。小弟恩仇若干,届时自当同邀你俩为我助阵。” 虞允文一拍牍案,向班勃尔怒问道:“大胆反寇,何人向你们传送官兵西进的秘报?欲擒本帅的那两名蒙面者是谁?从实与我道来!” 班勃尔看了一眼虞允文,哼地一声,用半生不熟的中原话道:“你是傻子?明知还故什么问?若非他来助你,(说着,脸朝着厉之华)你早被大法王和四法王活捉了。” 皮不愚心下大惊,暗想:“好家伙,那二人武功高强,原来是教中的两位法王,怪不得,怪不得。” 虞允文大怒,喝一声:“将这个外邦贼寇重责一百军棍,狠狠地与我打!” 众小校闻令,将班勃尔掀翻在地,扬起军棍,一阵狠打,只听“啪啪啪啪”地闷响,打得他血溅三尺,叫竭遂昏。 厉之华在侧瞧得突一阵哆嗦,乍然想起自己在碧水山庄时,被恶柳儿等人用金鞭抽打的情景来,不过此时班勃尔与自己的当时大是区异。想至此,一股怒火油然升起。 众兵把班勃尔泼醒,复以续打。如此昏三泼三,才堪堪将一百军棍打完。再看班勃尔,浑身的血水,双股肉花绽放,青紫黑红。班勃尔粗声吭气道:“你们中……中原人恶坏,狡……狡诈,都是小子辈,有……有本事把我杀了,我……我受不了……” 虞允文一阵冷笑,说道:“外贼倒会栽诬,竟说我们中原人狡诈不光明,中原乃礼教仁义之邦,从不先侵别境,均是和睦处邻。我们中原人如若狡诈不光明,那也是分时候的,对待狡诈之徒,我们才更狡诈,对待不光明之徒,我们才更不光明。我们中原有句俗话,叫做‘人敬吾尺,吾还人丈’,无论别人给的是好是坏,我们均要加倍的奉还。刚才对待尔等外寇反贼,没斩尽杀绝,已足尽仁义!别以为整个中原是团棉花,嘿嘿。其内还隐着针哩。番狗,你能不能听懂本帅所言?”说完,哈哈大笑。 班勃尔忍痛道:“你……你骂人。” 虞允文恨道:“骂你了么?我把你等比作狗,已大加客气了。” 班勃尔道:“不客气的比作呢?” 虞允文冷笑道:“对尔等不客气的比作便是禽兽不如!” 班勃尔冷笑道:“我说你傻,你倒不承认。前次你们来大军侵扰我教,被我教击溃,你们难道就不再来报复么?何需有什么秘报,我等在此前后数百里早已巡探等候。早知你们从这里路过,我们若在山上山下各伏兵将,你们哪还有现在这样的神气?若问我们神教教众多少,哼哼,光总部内不有十万,亦有八万,而且目前武林各帮各派,十有八、九均是我圣教之徒,金国和西夏等邦,也有数万,他们个个武艺高强,俱可以一胜十,也就等于你们宋兵的百多万众。圣教此来微众小队,尽覆亦不足惜惧,于我教而言,今之损失,眇乎小哉。嘿嘿,嘿嘿……” 众将闻听此言,大多惊骇,暗想此人即使是在吹谎,但也非尽是,瞧刚才山下那两千敌众,的实勇猛,以个人的身手来论,几乎均可称当一名偏将。若真如此,这魔教倒比金兵更难对付了。 正文 159、把酒叙旧 众将闻听此言,大多惊骇,暗想此人即使是在吹谎,但也非尽是,瞧刚才山下那两千敌众,的实勇猛,以个人的身手来论,几乎均可称当一名偏将。若真如此,这魔教倒比金兵更难对付了。 只听班勃尔又道:“你们把我擒住,要杀就杀,我死后可归神主畔侧,祈助我圣教昀耀万里,永统江湖。吾圣教绝不会忘记我今日的怒蛙可式,自会奉以神魂灵位朝拜,默祷归主,交口称誉。哈哈,哈哈……”说过,放声狂笑。 虞允文等众听了,心想这人倒也真的不畏死,竟还自赞自己为怒蛙可式,端的可笑。虞允文道:“本帅再来问你,你们为何冒着李金的旗号前来攻杀?这样做,难道不是狡诈不光明吗?而且你们几人又蒙头盖脸。” 厉之华突闻“李金”二字一愣,心想:“李金?难道他也在近年内起兵反宋了?” 只听班勃尔冷笑道:“你是个愚不可耐的将军,两兵交战,想怎么就怎么。若你所言,你们唐朝时有个叫孙子的人,他编的战书和策略,莫非都是狡诈、不光明的?” 虞允文却被他反驳得一时无辞,虽说他把人物和年代搞乱套,但道理却是深中肯綮,冷笑道:“好,说得好。对付奸诈不磊落的人也无需客气。”即厉声吩咐众多兵校道 :“把所有虏来的敌众全部砍了,为伤亡的将士弟兄们报仇!”言毕,甩出令箭牌。 兵校拾起令箭,将班勃尔从地上拉起,拖出帐外,与众俘一起斩首。 班勃尔嘿嘿冷笑,大声叫道:“吾圣教主本领通神,法力无边,饶不得你们……”话音越来越远,渐不可闻。其他众俘俱是泯不畏死,口中念念有词,竟慷慨受刃,毫无恐惧葸怯之象。瞧得众将士无不愕然心惊。虞允文亦暗惊道:“果是一伙顽魔。” 虞允文随后吩咐酒饭,款待厉之华。心里同时也暗自愁虑,想到马上就要去攻打屠门山庄,可厉之华又与屠门山庄大有交情,他若知道,定要阻拦,这事确实左右为难。见他和皮不愚胡玉二人又谈又乐,心里不免暗自苦笑。 须刻,酒饭端上。虞允文向厉之华道:“今日多亏厉少侠神降相助,也是为朝廷立了件特功,本帅无以为谢,备些薄酒相敬,无足为意,还望少侠见谅。” 厉之华起身道:“虞元帅言何等话来?身为中原之民,为国效力,乃理所当然,诛邪扶正,更是学武之士所必具的义德,犹憾在下来迟,未能及时挽损,思之惭愧。” 虞允文闻听大喜,心想:“这少年实是万难求一的杰才,武功如此神奇高妙,可说是断古截今,且其胸怀谦荡,存爱国惜民之志,委的难得,自己若再有一个女儿该有多好!”说道:“厉少侠仁义杰秀,年轻有为,令人可喜可佩。”顿了顿又笑着问道:“少侠可曾婚配?” 厉之华愣了一愣,答道:“我,我成过亲了。”虞允文哦一声,好像才了桩心事。 胡玉讶然道:“你竟然成过亲了?嫂子当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吧?” 厉之华窘然笑道:“胡兄弟过奖。” 皮不愚也笑道:“厉兄弟如此人物,弟妹也绝对不同凡响,纵然比不上厉兄弟的武功,但也必是江湖中名头甚响的绝貌侠女。” 厉之华长吁一声道:“哪里是什么侠女,她们都不会武功,不过在其他方面上,我们均可处得来。”想起朱淑真和姞楚楚时,心里不免又喜又怅,整整三年没有见到她们,又想起阮金凤和池美衿时,心里又不免怨爱和失落,好像自己永远对二女的评感也说不清楚。 众人听他说“她们”二字时,心想他倒有不少妻子,以他的武功和人品,即使有十个、几十个夫人,也不足为异。 胡玉笑问道:“小弟共有几个嫂子?” 厉之华愣了一会,遂笑道:“嗯,两个。” 胡玉问道:“她们都在家里?” 厉之华笑着点了下头。 胡玉又问道:“厉大哥准备回家去见嫂子么?” 皮不愚和虞允文等人听了不由想笑,想他这句模糊话倒是问得令人难堪。 厉之华也笑道:“你那两个嫂子均不在老家。她们一个在临安,一个就在附近。我准备先去临安把你那位嫂子接来,同你这位住在附近的嫂子相见。” 胡玉道:“两个嫂子不但不住在一起,而且还相互不识得?若此说,你同另位嫂子肯定还没成亲,我和皮大哥到时定要去喝喜酒。” 厉之华忍笑道:“那当然。” 胡玉再问道:“我那两个嫂子叫甚么名字?” 厉之华还未去答,皮不愚一扯胡玉笑道:“你怎尽问这些干什么?这酒菜已经摆上了,你需为厉兄弟多敬几杯才可。” 胡玉大羞。厉之华和皮不愚等人皆笑将起来。 虞允文道:“来来来,我们边饮边谈。”好是今日不同往常,否则虞允文氐然不会聚将帐饮,此刻杀败敌寇,又有厉之华在侧振护,方敢再破例一次。 几酒过后,虞允文问道:“厉少侠怎么天意间地到此?” 厉之华道:“在下欲去临安,在途经宜城时突发现近百名携刃厮众,我惑异不解,便隐随着他们,听他们说什么大兵绝不会走枣阳,肯定要走宜城。当时也有不少人反对,说大军走枣阳比走宜城更安全更隐蔽,枣阳地势虽险,但最险也就是最安全之处。他们说北去枣阳便可攻个必胜,又说你们八成要走天河道,在天河道上的两处山顶用巨石隔断你们,然后首尾并攻,再加上滚木礌石、火烧箭射,定能和岳飞当年那般来个‘青龙山八百破十万’。” 顿了下又接道:“我当时一直随他们接近一个偏僻的营寨,探听到他们明日辰牌初刻北上枣阳,在天河道附近抢先埋伏,来对付你们。我探听一会便回到客栈,次日在辰时之前又赶到他们的营寨处,他们却提前启程。我只好在后紧追,追了半天也没赶上。当时四处环岭渺无人烟,好不容易遇见一个樵夫,向他一打听,才知自己走岔了道。我加快速度追赶一日,还是没赶上,想他们没我的速度快,就在山道旁一棵树上小憩等候,候了大半天,仍无头绪,便继续北行,又巧遇几个走暗镖的,向他们再打听,那些人说:‘天河道已距不远,朝东北方向直行可速达,何时见有两座大山相贴,山下有条数里长的狭道,人在狭道里看天如同一带,好似天上的银河,故此称作天河道,不过还有五十多里地。’等我赶到这儿时,你们双方正在开战,想是他们和我走的路径又不一样。这也算极巧,该我同胡玉兄弟并诸位有缘相见。” 虞允文喜道:“原来如此,按理说还应感谢你所遇到的那小撮反寇。否则,你怎会寻此相助?厉少侠胸怀耿耿,令人感佩,本帅代所有将士先来敬谢少侠两杯。” 厉之华谦礼了一回,遂同众将干了,问道:“虞元帅可是要去攻打魔教等反寇?” 虞允文见问,略思片刻道:“正是。不但魔教可诛,还有两处反寇必剿,一个是常贡教寇粮饷的碧水山庄;另个是和湖南反寇李金坑瀣一气的屠门山庄。”虞允文说到“屠门山庄”四个字时,故把语气说得好像激震断毅,斩钉截铁。一时间,满帐寂静。 厉之华闻言大惊,攻打碧水山庄不过心中稍异,可听说也要去平剿屠门山庄时,不由沉不住气,愕然问道:“攻打……屠门山庄?” 虞允文见他神露关切之色,故问道:“厉少侠难道亦闻过此庄?” 厉之华道:“在下不但听过此庄,还与此庄大有交情。” 虞允文故加讶然道:“怎么?厉少侠怎同这些反民有交情?” 厉之华道:“庄中的四庄主屠破刀是在下的朋友。三年前我途过襄阳时,曾与他交过手,险些伤其刀下,最后我们打出了感情,他便邀我至庄喝酒,遂和屠门山庄有了甚厚的情谊。” 众人闻听他亲口不讳地言及屠破刀,大是钦佩他的性情豪放,不计较威誉及得失,更不说自己最终打败屠破刀。这份谦怀,更是洵属可贵,无人能及。众将若不听安荣先说此节,必会大为惊异不可。 却听虞允文问道:“如此说,你和李金也有交情了?” 厉之华道:“然非矣。我同李金只是认识,在屠门山庄曾与他和众人同席共过酒,我们那时均属庄中的客人,谈不上与他有甚厚的交情,不过此人当时在我的印象中不算是坏。李金近年兴兵反上,沦为朝廷眼中的逆寇,在下不敢对各方妄加訾评,然而既已起义揭杆,朝廷自会派兵镇压,此乃理所当然。平剿李金反部,在下不敢反对,当然也不会极力怂恿支持朝廷灭其。” 虞允文听了这话点头道:“少侠这话说得也是,不过李金之逆反,本帅定会不遗余力而歼。” 正文 160、英雄豪情 厉之华微微一笑,说道:“李金只非是个草莽杰夫,立步雏嫩,攻之甚易。然而此人深受民拥,气豪胆侠,亦心蓄抗金之怀,只是看澈了朝廷庸羸、志士遭劾、民众日益疾苦 ,才不得不揭竿而起,重新改观于中原。即使目前李金优劣如何,在下不敢从中胡言乱语,纵任与戡除,我均不支持,当然更希望李金之部能顺降朝廷,免除双方一场大规模的血腥屠战,化戈为帛,共同携手御外,那才最好。虞元帅若去攻打魔教和剿平碧水山庄,在下是极力赞成,别说我的胡玉兄弟和皮不愚兄长为朝廷效力,即使他俩不在军营,我若得知,也定会力助。不过教中高手如云,距势极险,单是那两名左右使者,就具万夫难当之勇,他们均是皮兄的劲敌,况其又有金兵作以背盾,单靠部分官兵围剿,无疑是蚍蜉撼树。若想攻上峰去,更是极难,山上涧壑奇险,设障刁狡,甚难对付。” 虞允文笑说道:“依少侠所言,平定教寇之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喽?” 厉之华道:“只有联合中原武林同道,才可抵止或平定该教。否则,实无他策可剿除之。在下先大夸海口,平定此教,今后由我号唤天下群雄,向他们宣战。另外碧水山庄和屠门山庄,我敢保证不需虞元帅动用一兵一卒。屠门山庄,我会提书一封给屠大庄主,让他不可与宋兵对抗,此间也不可同李金的义兵参杂共反,我想他们必会给在下一脸面。至于碧水山庄,我一人足可踏平。此庄庄主雷海彪全家与我曾些小怨,他们庄里还有一两个我的恩人,恩与恨,由我自己去报。等我从临安返回,屠门山庄和碧水山庄我都必去,然后再要去寻三仙会报仇。在此期内,你们如有抗金等举,在下责无旁贷,定当率领我的众位弟兄为国为民效力。” 虞允文心中甚喜,心想若能同屠门山庄免战最好,可一心平剿李金反部,屠门山庄也不会再提供他们诸多方便,今后再有厉之华联起武林众士攻打夷教,以他的武功和威名,自非不能做到。 其他众将也是欣喜,能免去一两场多余厮杀,当是极好。 厉之华道:“请元帅吩咐些笔墨来。”虞允文随即命人拿至。厉之华持笔在手,沉思了一会,长叹一声,唰唰几笔,顷刻已就,递与虞允文道:“临近他们庄时,可派一名士兵乔装常人前去下书,免得出其他差池,如李金等人不在庄中,那样更好。” 虞允文接信瞧了一瞧,见字字丰朗有神,若行若飘,其他言简意赅,得当透澈,且又似隐有一种悲思苦念的蕴境之味,不修饰态。虞允文心想他不会只为这一件事,其中绝有另外一种琐情。这封信从整体来看,多为劝笔,让屠门山庄保持中立。想到厉之华也只有如此写法,若改其他笔意,反不适恰。 虞允文连声赞道:“少侠不但武功神异,而且文笔亦同般精彩奇妙,难得之甚,难得之甚……” 厉之华赧然道:“久已封之笔杆,羞涂粗劣,虞元帅倒是谬赞在下了。” 胡玉道:“厉大哥精武髓文,多才多艺,武功提高的同时,想必文笔亦更会长足进展。”说得厉之华老大地窘涩,连连手点胡玉。 厉之华本想同胡玉和皮不愚二人喝它个尽兴,畅谈互诉别离之情。可此间不是酒肆闲所,难以尽意,三人不由均感稍怅。 皮不愚急道:“我不知厉兄弟的酒量如何,等下次我们哥仨单聚一起时,定要饮个痛快。今日虽也痛快,但不尽兴,你瞧今天……” 厉之华道:“小弟酒量甚微,也许和胡兄弟差不多。今后我们三个再聚时,小弟自要发挥起来,喝它个酝空缸无,尽兴个够。”说完,几人皆哈哈大笑。 时近子刻,晚筵才散,众将遂告离出帐。厉之华等三人亦辞别了虞允文,前去皮不愚帐内。入了营帐之后,皮不愚便怨道:“喝得什么酒!还不如不喝,这若有若无的忒没意思,再加上人又多,更莫谈畅言豪饮了,空负今日我们哥仨相聚之欢。” 胡玉笑道:“你还发什么牢骚,今晚也该知足了,若非厉大哥来此,我们还打谅今晚能美美地痛醉一番?大伙都是跟厉大哥沾的光。否则,喝碗水罢。” 厉之华道:“假如你们不去行军打仗,我们三人一起游荡江湖,喝遍天下美酒,尝遍天下美味。” 皮不愚道:“假如换个场境,我们立刻就走。”接着又问胡玉:“你想走不?” 胡玉笑道:“你说呢?” 皮不愚道:“你可能不想走。” 胡玉道:“何也?” 皮不愚道:“什么荷叶荷花的,你若要走,准会先去临安,潜入韩大人府里。” 胡玉嘻笑道:“你肯定也想随厉大哥去临安,然后也伏于虞元帅府中,让人网着藏起。” 皮不愚听他这么说,心里又甜又喜,脸上臊得大红,干咳两声不再多说。 厉之华笑道:“你俩在对什么黑语?让我听得半懂不懂。” 胡玉笑道:“皮大哥喝多了,是在胡扯。” 皮不愚笑着扬掌欲打,胡玉笑向厉之华身边去躲,皮不愚趁势手掌一伸,向胡玉叫道:“拿酒来!”三人皆大笑起来。 三人且谈且乐,宛若于闲场欢所一般。皮不愚叫嚷道:“不行,不行,无酒不成欢,我们哥仨好不容易能在一起,无酒欢饮,还算啥道理?你陪厉兄弟暂坐,老哥去弄几碗酒来。”胡玉喜道:“秒极,别让他人发现了。”一言未了,皮不愚早没了踪影。厉之华见他身法之快,多胜自己三年前的功夫,心里大为赞叹。 皮不愚几个起落,到了粮草帐,见有几十个宋兵持枪逡巡。趁他们不意,电闪而进帐内,借微光细瞧,帐内尽是些粮袋,却没有酒,一连进了好几个帐篷,皆是如此。皮不愚大为颓丧,便走出帐外,叫身前不远的两个宋兵道:“喂。” 那两兵闻声大骇,急忙扭头瞧去,见有一人在帐前站着,忙喝道:“什么人?”皮不愚走近道:“别大声,是我。”两兵一听声音是皮不愚,忙道:“原来是皮将军。将军来此有何吩咐?”皮不愚轻声道:“请问两位老兄,酒放在什么地方?”那两兵笑道:“皮将军是想来喝酒的。我们那还有几酝,是临来时在京中带的,共带五酝,这几日偷喝了三酝,我们带你去搬。” 皮不愚笑道:“多谢二位。两酝酒还不够我一人喝,何况还有胡将军及今午来的厉兄弟,起码得需八酝酒。” 二人吐舌道:“每人吃近三酝,岂不醉煞人也?”这听说是两位将军和玉面武神要酒来喝,好感激动,早把军规忘得一干二净。二人忙道:“将军不知酒帐何处,我们领你去。” 皮不愚喜道:“你俩先行。” 两兵把矛往肩上一扛,不可一世地在前开路,个别兵士向他俩打招呼,二人竟不理睬,依然昂首阔步。 绕过七八座营帐,忽见眼前不远有二十多名宋兵环护,附近有四座大帐,想必帐内尽是酒。这些人突见他俩走来,便叫道:“干什么的?”那两兵盛气骂道:“干你妈的!”边说边走近。众兵见是粮帐营中的两位,便笑骂道:“你俩死这来有啥事,敢莫是想闻闻酒味解馋的?” 两人道:“废话少说,快帮老子搬十酝酒出来。” 众兵听说,惊讶得直想笑。这时走来一个小头目骂道:“你两个小子算哪号熊人?也不忖忖自己是什么身份,难道发了神经?你俩只要有种,进来随便吃,元帅有规定,每偷吃一碗,只要逮着,就是十军杖。” 两人走近那头目,轻声骂道:“你瞎了眼?单指我俩敢来要酒?你看我俩身后是谁?” 这头目闻言,忙四面环顾,根本没甚么人物出现,骂道:“去你妈的,赶快滚蛋!若少了几袋粮食,你俩就可以高升了。” 这两兵也四处去瞧,见皮不愚没跟来,急道:“噫?皮将军怎么还不来?” 那头目笑道:“滚罢,别借皮将军的名义来骗酒喝。他若知道,和元帅知道也没啥区别,老兄我倒佩服二位的贼胆。” 两人又等片刻,还是不见皮不愚,便唱个喏离去,心里嘀嘀咕咕。群兵嘲笑道:“二位老兄想必闻足了,今后若想解馋,干脆调这里来,我们撒的尿都酒香味。” 两人灰头土脸地走回粮帐,突听有人叫道:“喂,二位来帮。”他俩一听是皮不愚之声,转头见他从帐后走来。二人忙怨道:“将军刚才去了哪里?” 皮不愚笑笑不答,把他俩引到帐后,二人突见帐后撂有十酝酒,惊愕之极。皮不愚道:“你俩搬两酝留今后偷喝。”两人直是受宠若惊,连声道:“小的哪敢,小的哪敢?” 皮不愚道:“你俩可知我的帐营?”二人忙道:“知道,知道。”皮不愚捧了两酝放入粮帐里,向二人道:“你们每人各抱两酝,帮我送去。”说完,自己抱了四酝,脚尖一点,身子业已飞起,如同一只大鸟翔没于黑夜。 正文 161、把酒言欢 两兵心里又惊又喜,直叹道:“皮将军果是位神人,头次见到这么好的将军。” 却说厉之华和胡玉二人正自帐中闲话,等着皮不愚偷酒来喝。厉之华笑道:“皮大哥若把酒带来,虞元帅过会再来,那咱们的脸面可光彩极了,你俩倒不妨,我这个做客人的面子却要好看了。”胡玉道:“哪会这么巧。” 虞允文自众将散去,一人独于帐中,想到午间那场厮战,虽不算大仗,却比大仗更为凶险,若没有皮不愚保护,此刻自己还不知会落入什么境地。又想:“厉之华若不来,自己也难和众将士如此安顿,说不得也会把胡玉送掉性命,即使日后能大获全胜,凯旋而归,可在韩元吉面前怎好解说?自己领兵陷阵数十年,从未像今次这般守刃待命过,失算……失算……,太过轻心小觑敌人。”想到此节,不由长叹数声。他见厉之华三人在晚间营饭时,好似酒不尽意,当然又不会直接要酒,虽说眼下是备战状态,但有厉之华在此,想必今夜敌众不敢来犯。见帐内还剩有三四酝酒,便吩咐两名小校给他们三人送去,又外加一些酒食。 厉之华和胡玉正自谈笑,忽听帐外有两人走近,厉之华一听脚步声,便知是两兵抱酒而来。胡玉笑道:“皮大哥拿酒来了。”厉之华笑道:“他还没到,是让两人先送来的。”一言未尽,只听帐外道:“皮将军,皮将军。”二人大诧,胡玉道:“谁?什么事?”帐外道:“元帅让我们给皮将军三位送些酒菜来。”两人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子,又是感激又是惭愧,愕了半晌,胡玉才道:“多谢二位,皮将军已睡着了,我,我们……” 厉之华忙道:“多谢虞元帅和两位老兄。”说着,走出帐外,接下了酒菜,道:“你们元帅如此客待,这叫我们如何感激?二位老兄是否也进账喝两杯?”那两人道:“多谢厉少侠。我们还有事,不敢来打扰了,元帅吩咐我俩让你们别喝得大醉。”厉之华忙道:“多谢,多谢。两位好走,代在下向你家元帅致谢。”那两人道:“少侠客气了。”说完,向厉之华躬礼辞别。 那两人走后,他二人才松了口气,把酒食等物捧入帐内,相视苦笑。厉之华突道:“谢天谢地,皮大哥来了。”胡玉闻言一愣,不久只听见皮不愚在帐外笑道:“二位兄弟,摆起碗来。”话音未却,皮不愚已入得帐中。口中还乐道:“后面还有两人送四酝来。”放下酒酝,向他俩一瞧,却见他俩竟无大喜之意,一扭脸,见二人左侧放有四酝酒并些菜食,不由心里甚讶,讷声道:“哪、哪来的酒菜?”两人均道:“”是虞元帅差人特意给咱们送来的。你若早到稍刻,就能见到他们,那时咱三人绝可露面。 皮不愚听了,一言不发,愣了片刻,绵声道:“我难道把酒再给送去?” 厉之华笑道:“皮大哥既然好不容易把酒弄来,何必再给送去,今日但愿是最后一次即可。来,我们哥仨启封饮之,也不可辜了虞元帅的心情。”言罢,手掌向酒酝一招,那酒酝有如活物,不缓不疾地向他掌中飞来。 皮不愚见他把酒酝吸来,不禁大赞道:“兄弟果然神功夫。”厉之华掌吸班勃尔时,他当时瞧得清楚,如今也就不太大加惊异,知道此举于他而言,乃雕虫小技。 胡玉是见他第一次露这手功夫,直瞧得瞠目结舌,悠然神往。 厉之华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感羞起来,将酝捧住道:“胡兄弟愣着作甚,还不取碗?” 胡玉喜道:“厉大哥好神的功夫。” 厉之华道:“竭力试为,你俩见笑了。” 胡玉取了酒碗,接着把酒斟满,皮不愚早将菜食摆好。 厉之华突又道:“小弟不好出去,烦皮大哥把酒接来吧。” 皮不愚闻言一异,突也听到帐外有脚步声渐渐传来,笑着赞道:“兄弟好听力。”本想身子直接弹出,又恐班门弄斧,便立起身来走出。不久将四酝酒抱了回来。胡玉问道:“他俩有没被人发现?”皮不愚道:“他们说没有。” 几人唯小声谈饮,也不敢放大声音,虽酒肉已皆有,但三人仍感不太舒畅。 不知不觉喝了三酝。厉之华向皮不愚道:“小弟以前曾问过皮兄,皮兄武功高强,罕有人及,不知令师尊是谁,可否告之小弟?” 皮不愚咽了一块肉道:“不瞒厉兄弟,我没有师父,武功是我娘教的,还算过得去。” 厉之华一怔,道:“伯母原来是位武林异人,小弟当初就曾想到过。恕小弟见识鄙浅,伯母武功如此高绝,不知她老人家名讳……?” 皮不愚道:“我也不知她老人家的名字,也没问过,也没听说别人叫过我娘的名字,我们娘俩从竟陵迁至铜陵一二十年,人家都不知她会武功。我也特爱练武,我娘成天拿着一本书念着解释,让我依法修习,练了整整十四年,才到这个地步。若跟厉兄弟相比,还差得极远,远得简直没谱。” 厉之华道:“皮兄取笑,你太谦逊了。以皮兄的身手,可排当今武林顶尖高手之列。” 皮不愚听得又喜又窘。 厉之华又向胡玉道:“胡兄弟剑法也是精妙,午间虽说我只瞧了几招,但不难看出此剑法甚蓄奇奥,唯一的……” 心里突想怎可乱评人家的武功,反而会让他俩误会自己太于轻傲,想毕说道:“唯一的 不到之处,则是胡兄弟的功力还不甚深厚。否则,当是高绝,不同凡响。” 胡玉羞道:“小弟的这点微薄陋技,怎值厉大哥齿及?我若有厉大哥武功的万分之一,或有皮大哥武功的皮毛,小弟也就飘飘然然,不知底里了。我能结识两位兄长,何幸如之。小弟欠两位哥哥如山一般的重恩,羞力能报,每当思之,倍感仄憾恧愧。” 皮不愚哈哈一笑,沉脸道:“胡兄弟再老提这些无聊厌耳的话,这酒我就不喝了。厉兄弟午间也曾助过我,我本想谢,当知道他是你的义兄时,我就不谢了。” 厉之华也笑道:“皮兄这话说得极对,我得人之恩时,也极爱致谢,不过在自己兄弟之间,一些客气话就该免去。不然,听了好生使人感到外气,反而大受拘谨。” 胡玉笑道:“小弟的运气好,该个两个哥哥来爱护我。”两人听了笑将起来。 厉之华道:“今日天赐佳缘,我等兄弟三人能巧聚一起,既是天意,便不可违悖,如若皮兄不弃,你我兄弟三人义结桃园,不知可……”二人不待他说完,便欢喜道:“妙绝。早想说出的,却被你抢了先。”厉之华大喜。三人遂排酒焚木,在帐中跪拜起来。 拜毕,胡玉喜向厉之华道:“我今后就不再叫你大哥了,该叫二哥了。” 厉之华笑道:“今后也许会叫我三哥呢。” 皮胡二人不解,忙问道:“还有谁?” 厉之华道:“就是屠门山庄的四庄主屠破刀,也是极侠义的人物。等过段时间,我和他一起来见你们。” 皮不愚说道:“听说他的刀法很快。” 厉之华也由衷赞道:“可谓天下第一也。四川青城派和黔东‘花羽令’等门人均吃过他的厉害,只不过刹那间,就可把骨肉剔得干净。我初与他交手时,身上的衣衫被削得可谓条条是道,真不知是我当时躲得快,还是他刀下留情。然而他的刀法虽快,却有一人充当他的磨刀石,与人对敌时,不论对方武功是否强弱或人数多少,均是二人同上。那一位名叫邬宽,兵器是支铁梃,功夫也是不错,他称屠破刀为表叔,年纪四十多了,比屠破刀大有七八岁。” 皮不愚笑道:“他俩当真有趣。” 胡玉道:“我和大哥去屠门山庄,一定要见见他。” 厉之华长叹一声,说道:“我也想与你们一起去他那,只是我若同去,恐怕不好,也只有再过几日。”两人当然心里极想和他同往,可想他如果随军同去,定会尴尬。皮不愚道:“二弟,你今后若到屠门山庄,如听说我们离去,便再回京城,就可见到我俩。” 厉之华道:“我一定会去。” 三人且谈且饮,酒已吃了十酝,竟也未感醉意,不觉间天色渐亮。只听营寨传来三声号角。厉之华道:“可是要拔营起寨么?”两人憾然笑道:“正是。”厉之华道:“咱们把碗里的酒干尽。”皮不愚道:“不必干尽,把酒都洒在地上,以后再经此处时,看看是否还有酒味。”胡玉笑道:“干脆把这座帐营也留在此处,下次我们哥仨再来续饮。”说完,三人大笑,遂把碗中之酒泼于地下。 时不多久,众兵将士纷纷拔营。厉之华说道:“愿大哥和三弟多多保重,我今早便需离去。”胡玉不禁又哭泪起来。三人俱不忍分别。皮不愚道:“今次不同其他场景,愚兄也不留你了,愿二弟一路也要保重,我们再聚的时日一定不远。” 正文 162、结识年兄 接下两人挽着厉之华同去虞允文帐中,虞允文见厉之华包袱在负,皮、胡二人又神情伤然,说道:“厉少侠今日便要离去么?” 厉之华道:“昨晚多谢虞元帅着情客待,在下感激不尽。我还有其它事需办,今早就行,请恕在下不……” 虞允文是个爱才之人,这一见到厉之华如此人品,大想把他留在军中,可今次是平剿李金反部之役,并非是与金国开战,也情知他难以相助,所以不等他把话说完就道:“厉壮士说哪里话来?本帅与众位将军深知少侠情由,今后驱逐外寇,捍卫江山还需厉少侠与各位年轻将军效力。” 厉之华道:“多谢虞元帅看重,在下自当要与诸位将士众志成城,为国民尽力。” 虞允文等人大喜,遂取酒来与他饮别。 皮不愚和胡玉直把他送出五里多地,二人执意要送给他一匹马骑,厉之华说啥也不愿意。皮不愚道:“二弟难道嫌愚兄的这匹马丑?别瞧这马模样显得不济,却是匹宝马良驹,三弟的那匹马也不及它,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奔速特快,不信你骑骑一试,绝会喜爱。” 厉之华哈哈一笑道:“你不想送给我就罢了,何必说是御赐的?” 皮不愚笑道:“一掌打死他我也不心疼,二弟倒会惹我。” 胡玉也笑道:“大哥的坐骑是皇上赐的不假,小弟的坐骑则是花钱买的,送你无妨。” 厉之华笑道:“三年前我倒爱乘马,现在却不想乘了,也免得照料麻烦,何况大哥和三弟需有坐骑,若是平常,我早就牵走了。” 皮不愚急道:“我可是宝马。”两人闻言大笑。 胡玉笑道:“我这匹不是宝马,乃是良驹。” 厉之华道:“多谢大哥三弟,等你们旗开得胜回到临安,可别忘了给我选匹好马。” 两人说道:“那是以后的事。” 厉之华又笑道:“你们的坐骑比我的脚程可慢多了。” 皮不愚道:“若论长行,弟不及它。” 厉之华一笑,道:“你瞧我在哪里?” 他俩只觉眼前一亮,厉之华已无踪影,只听身后笑道:“我在你俩背后。”见他俩欲要回头,忙一招幻法“若有实无”,身形下缩,双足借力一顿,身子如光射出,这一弹身,于电光火石间前纵几十丈余。二人大异,复转回头,但见眼前缓缓送来数纸。皮不愚忙操手接住,但见上云:“大哥三弟,依下法修习,打通经络,万功易成,又有少林般若功、无相功掺习,请大哥释法,以助三弟功增,迩期再会。”再看其它张页,则是两功修习细法的要旨。胡玉感动得泪流不止。皮不愚见其中一纸乃是疏通经络的“浑气冲体”之法,知道这是久已失传的武学上乘通络速成秘法,旧日曾听母亲说过此功已于唐末流失,少林“易筋经”亦出此法其中,端是珍惜。 二人去瞧厉之华,但见他已在数十丈外挥手,两人刚欲乘马去追,蓦感眼前白物一闪,厉之华复至近前,说道:“大哥三弟,千万保重,功成时则将诸页毁却,不必保留。”说着,向皮不愚拜了两拜,又冲胡玉一笑,道:“我去也。”言声甫落,人已 数十张外,再一借力,却无踪影。 二人早已惊愣,连与他回拜也不遑顾及,只得对他的走向躬礼。皮不愚感慨道:“二弟确是豪情义友者,得他恩助,愚兄着实受感难安。”胡玉泪道:“可惜二哥已离,未受弟而拜。”两人说着,翻身上马。 厉之华身轻神爽,午牌时分,行至一个叫厉山的小镇。随便用了些酒饭,继以东行。两日不到,已达红安县镇。恐怕道上有些武林人众瞧见自己会生麻烦,便又取出史于龙给的那张面具戴在脸上。心中暗笑:“当初就是这张麻脸使我屈遭戏辱,不知如今便会如何?”突又想到了荷香,不禁心中悲恸,流下泪来。 天色渐黑,寻了一家客栈。掌房道:“对不起公子,小店客人已满。” 厉之华问道:“连一张闲铺也没有?” 那掌房道:“有倒是有,只是被位大爷包了,谁也不让住,小的不敢做主。” 厉之华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一锭金锞子,朝台上一放,道:“这是住宿钱,不用找了,烦你指引那房,我自己去说。”他本想另寻客栈,听说那人包了一间,不允他人去住,不免心里有气。 那掌房见了这阵势,惊了半晌,复问道:“公子这钱……?”厉之华笑道:“不想要么?”那掌房忙的捂起金锞,喜颤道:“好爽快的爷爷。那人便在东房楼上第二个门住,若他不愿,小的息室便让与你,只要公子别嫌弃就行。”厉之华道:“多谢。”说罢,径直向那房外走去。 接近门首,便听房内隐有翻书声响,心道:“这人倒是用功,既是个读书人,或许恐他人打扰,故包此房。”上前敲了敲门。只听屋内问道:“谁?”厉之华道:“我。”那人似是微怒,复问道:“你是谁?”厉之华笑道:“我是我。”话音未落。房门忽地打开。厉之华向这人瞧去,只见此人年约三十多岁,身材中等,相貌平平,毫无表色。 这人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厉之华道:“在下是来住宿的。” 那人细细打量他几眼,才道:“我这间房已包下了,请你去别处吧。” 厉之华道:“俗话说出门在外,世人皆友。假如是我提前包了房间,定会不拒宿客,老兄是位读书人,在下才来求谈。否则,我也就不来打扰了。” 那人道:“你怎知此房有空铺?” 厉之华笑道:“在下会算。隐闻此房有书声,料必其中必住一人,故此才来。” 那人笑道:“你也爱看书?” 厉之华笑道:“在外拉呱不便,进屋详谈。”说着,不邀自入,坐在床上,放了包袱。 那人奇道:“阁下脸皮倒厚,我何时让你进房了?” 厉之华笑道:“多谢兄台过奖。看你表象是个知书达理的人,绝可同我言得来,假如不是,我早就走了。” 那人倒笑了,说道:“你这人好痞,我倒仅遇,常行江湖么?” 厉之华道:“刚闯江湖,历不甚深,听说闯江湖要多交朋友。” 那人关了房门道:“你这人倒古怪,总显得神秘难度,倒甚投我趣。你叫什么名字?” 厉之华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叫无麻子。” 那人一笑,道:“名字起得倒棒,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不以真名而示,却不是朋友。” 厉之华道:“你怎知我说的是假名?” 那人道:“你先照镜子,便知自己是说的假名。” 厉之华心里大讶,暗想:“这人好眼力,难道瞧出我戴的面具了?此人倒非常者。”便道:“兄台倒会说笑。” 那人冷笑道:“我祖辈便是习歧黄之术的,真实虚假一看便知。” 厉之华笑道:“这次你却看走了眼。”说着,仍去桌前的铜镜照去。这一看,不禁恍然大愧。原来面具被自己戴歪了,而且也不平整,自己又没带镜子,途中忘了用手抹平,下巴处却张了起来。 于是向那人尴尬笑道:“惭愧,惭愧。听说人在江湖上,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可与素不相识之人示出真名真貌,所以我才故造此作,惹年兄见笑。呵呵,呵呵。” 那人冷笑道:“你既心存戒意,我便不留你了,请你离开罢。” 厉之华道:“对不起年兄,我既然来了,怎可再走?何况你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那人道:“你不走也可,这间房我是花了三十两银子包的,你需给我三十两,不然请便。” 厉之华道:“好说,好说,明早定付。” 那人道:“你这人挺滑头,我不信你。” 厉之华笑道:“彼此。不过我带的银两很多,你可别抢。”说着,从银褡里掏出一枚金叶子递给那人。 那人接了叹道:“唉!这世头只要有金银,啥事都好办,小兄弟出手大方,令人佩服。”说罢,从桌上取了自己的包袱,转身就走。 厉之华见之甚奇,问道:“你到哪去?” 那人道:“这房已属你,我需另寻客栈。” 厉之华道:“若此,在下告离,年兄还住这吧。” 那人道:“我不想和个心存戒惧之人同室。” 厉之华甚窘,拦住他道:“年兄怎这般心计?我是开个玩笑,怎能当真?别走,别走,呆会我请你喝酒。” 那人冷笑道:“我连你长得是何面貌都不清楚,却与你喝什么酒?” 厉之华忙道:“神秘一些不好么?况小弟生得丑陋。” 那人道:“告辞。” 厉之华忙道:“慢。”说着用手一推。 那人被他轻轻一推,竟扑通一声摔倒。那人气道:“你这是干什么?人家不想同你一起,你便动武打人?” 厉之华大是过意不去,忙歉道 :“兄台勿怪,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 那人被他搀起道:“我是个读书人,若论打架,我可不是你的个,要论理,我却不怕你。” 正文 163、 古怪年兄 厉之华笑道:“当然,当然,小弟也是个读书人,也不会打架。” 那人道:“你既是个读书的文人,为何来动粗?又为何带把剑?” 厉之华又笑道:“李白可是个文人,他也不是常挎剑?” 那人道:“你亲眼见过李白挎剑了?我也是个文人,为何不挎剑?” 厉之华呵呵笑道:“我是故作仿态,不算数的。” 那人道:“你就权当我是个女的,不能在一起。” 厉之华道:“你就权当我也是个女的。” 那人哼了一声道:“我可是个男的。” 厉之华笑着将他的包袱拿下,放回桌上,说道:“你若再走,就是赶我走,有友不交,便是糊涂。” 那人道:“你不以诚待人,谁还跟你交朋友?” 厉之华揭下面具,说道:“走,咱们喝酒去。” 那人转脸一瞧,突见他面貌俊美,甚具英凛之气,身子不由一颤,半晌才道:“你这人忒傻,真让人莫名难测。” 厉之华笑道:“我习惯了。” 那人道:“你难道怕女子见你?男人妒你?” 厉之华红着脸笑道:“俱不是。” 那人问道:“你可有老婆?” 厉之华见他问这话,心中好笑,笑道:“有,有,大约百千个。” 那人道:“我不相信。你顶多一个。似你这般英气,你老婆绝不允你在外沾花惹草,必会守着你。” 厉之华笑道:“那为何我老婆今天没随来?” 这人道:“我怎晓得?也许你是偷出来的。你说实话,究竟有没有老婆?” 厉之华心下大奇,笑问道:“我有没有老婆碍你啥事?有便如何?没便如何?” 那人道:“我不喜欢和有老婆的人交往,除非我同意。否则,根本不理他。” 厉之华笑问:“那又如何?你难道也没老婆?” 那人咄了他一声道:“废话,我怎有老婆?我若有老婆还去说别人?因为有老婆的人大多不重朋友,你也许是。” 厉之华心里笑道:“江湖上果然啥等人都有。”便道:“若论你说,成婚的男人都不够朋友?除非光棍汉够朋友?” 那人道:“这些玄奥的情理,说了你也不知,那些永难寻到老婆的臭男人,我更是厌得去看,倒不如去瞧一头猪舒服。” 厉之华笑问道:“你今后打不打算找个老婆?” 那人啐他一口道:“呸!我干么要找老婆?” 厉之华稍有厌烦,心想这人怎这等无礼?便取汗巾揩了揩脸道:“我也厌恶没老婆的人,更厌看不想找老婆的人,不如去瞧一头猪舒服。”说着,两眼紧盯着这人。 那人似是气怒,谇道:“你怎么绕弯子骂我?” 厉之华道:“我需休息,没工夫与你闲扯些无聊。” 那人道:“怎说这话?你难道不喜欢和我交朋友?” 厉之华道:“你这人阴阳怪气,很难与人为伍,或者你离,或者我走。” 那人道:“假如我是个漂亮的年轻女子,你便不会说这番话了。” 厉之华不耐烦道:“算你说得对。你读你的书,我睡我的觉,大家都没事。” 那人道:“你睡在近前干扰我,我怎能读得下去。” 厉之华道:“不行咱俩走一个。你把钱还给我,我马上就走。” 那人生气道:“那还算啥朋友!” 厉之华奇道:“你究竟是想干什么,这么迷乱人家?” 那人却笑道:“我怎么知道?要问你自己去。” 厉之华心道这人八成是个疯子,也甭请他喝酒了,免得更将疯甚。便不再理他,走到木盆前洗了脸,然后把水倒入脚盆里濯足。洗漱完毕,倒了水,开始解衣睡觉。抬眼去瞧那人,见他正两眼瞧着自己脱衣,不禁笑道:“你难道没见过人家睡觉,老看着我干啥?” 那人啐道:“看你长得俊!没见过你睡觉,你将如何于我?” 厉之华道:“哪敢怎么你,老兄生得也不丑。” 这人道:“算你说得也对。” 厉之华不去再理,倒头便睡。那人好似见他睡了,也就不去理他,又拿出书来看。 过了一阵,厉之华渐渐睡着,却听那人大声嚷道:“喂,你还去不去吃饭?” 厉之华烦道:“不去了,” 那人听了,自己出了房,砰地一声,故意用力把门带上。 厉之华气得暗道:“怎遇上这号人!” 睡至亥刻时分,猛听又砰地一声,房门被人跺开。厉之华呼地坐起,却是一个店伙计端着食盒进来,那人随在后面拎了两酝酒。厉之华怒道:“你不能小些声?”店伙计道:“对不起公子,不是小的跺的门。”那人谇斥伙计道:“难道是我跺得门?”伙计道:“反正不是我。”那人故意在厉之华的床侧大声道:“不是你能是谁?你在前头走的,我则随在后面,这又怎么说!”那伙计道:“我却不敢踹门。”那人怒道:“你这小子还在暗怨我踹的?就是我踹的,你又能将我怎样?” 伙计见他动怒,喏喏连声道:“客官勿吵,怪我,怪我。”这人又道:“既然怪你,为何要踹门?”伙计道:“是,是。”这人道:“什么是不是,还不走开?打扰别人休息。”这伙计忙地放下食盒走开。这人又砰地把门带上,骂道:“臭猪一个。” 厉之华气得瞪视这人,这人好似不知,仍口里嘟嘟弄弄。 片刻,那人已不再出声,厉之华斜眼一瞧,见他又在看书,这才重新躺倒。 入睡多时,隐隐复闻大吃大喝之声,吃喝的声音特响,偶时还赞几声“好酒”。 厉之华也许久没吃东西,听这人吃喝之声,再兼闻得酒菜之味,感到又困又饥,心里甚烦,便将被子拉过盖了脸,不愿闻听此声。 这人吃饮了一阵,猛咳两声,好似被鱼骨卡住了喉咙。厉之华心里大乐,暗叫活该。 咳了半盏茶的时间,又吃饮起来,将脆食骨肉嚼得咂咂直响,直是诱人发馋。这人食毕,漱了漱口,猛力“噗”地一声吐出,遂无了他声。 他暗想此人也已吃饱喝足,何况时辰也算不早,想必也该安歇了。静听片刻,便闻得掀被铺衾之声。过了良久,厉之华又渐渐睡熟。 那人此刻竟朗朗念起书来,但闻他念道:“子问曰:‘何而为贵乎?何而复为贱乎?’众答曰:‘书乃贵焉,习不理则贱焉,理之不精愚焉。’子问曰:‘何者喻以宾,何者弃若粪,识乎?’答曰:‘书则吾友喻上宾,耕者俯地粪无异。则也。’子曰:‘夫精理也。何以独不见夫习子乎?耕夫反众乎?’闻其问,皆亡应焉。子愤斥曰:‘斯朽也,斯朽也。趋甚屁文章也!’连悲呼云:‘嗟夫,嗟夫!’哈哈,哈哈……自贡疑曰:‘师悲之甚?不授与……’” 这人还想再念,厉之华再也难按怒气,呼地坐起喝斥道:“你是吃足了撑的还是有病?” 那人讶道:“噫,我瞧你才是有病。这房本来是我包下的,我若不发善,你此刻也许会露宿街头。刚才你也说过,你睡你的觉,我读我的书,大家都没事。我刚才要走,又是你拦我不放,而且打了我,你还特怎样?” 厉之华大哑,忖思这人说得也对,自己确实说过那番话又拦住人家不让走,便道:“那也不能故意吵人家休息若想看书,在心里默读不也行?” 那人道:“好文章必要朗读,默读有谁去听?我起先若是默读,你怎会闻声寻此求宿?” 厉之华暗想这人嘴巴倒尖,一时半刻休想斗败,说道:“哪里是什么好文章,尽你胡侃的。” 那人“嗤”了一声,讥道:“你没读过书,便说我是胡念的,只有你看过的书,人家读起才算真的?我读书遇到佳句时,就爱朗声。还是你不困倦,不然的话,别说读书,就是在此打架杀人,你也能睡得香。不信你来读书,我来睡觉,那就是不一样。” 厉之华苦道:“好了,好了,求求你老兄,时辰也不早,你也该安稳了,免得把别的房客吵醒,你我都不得安宁。” 那人道:“好罢,你既说了,我也不再读了,洗漱休息可好?” 厉之华大喜,说道:“当然好了。” 那人脱了长衫,走到木盆近前,忽又嚷道:“怪了,怪了,哪个这般不要脸,我打的水还没用,谁来给倒掉了?这让我如何休息。” 厉之华心想这人故在装疯卖傻,说不定还有番来头,便说道:“对不起老兄,水被我用了,你就将就一晚罢。” 那人怒道:“你为何不将就一晚 ?倒会坐享其成,以为别人不及你爱干净是么?去,还我一盆水来。” 厉之华暗想若教训此人一顿,也忒不值得,免得他大叫大嚷,有损脸面。于是道:“我给你打一盆水来,如要再吵,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那人冷笑道:“哼,恃强逞暴,谁怕?我还有两个同乡在对面的客栈住,其中一个练过好几年的武艺,你若遇了他,嘿嘿……可没这副神气了。”说完眼一瞥,拿起书扇了两下,其状甚是不以为然。 厉之华也懒得去理,披了衣衫下床问道:“去哪里可打到水?” 那人道:“问我做甚?下楼去找伙计。”说完,躺在床上继续看书。 厉之华冷笑道:“兄台傲得可毒。算你运气好,若遇上别者,嘿嘿,可就有甜头尝了。” 那人有若无闻,朗声念书道:“理则通也,无则祸矣,遽不可以……” 正文 164、丢剑弃琴 下得楼来,见掌房屋内烛光忽灭,厉之华忙至窗下叫道:“掌柜辛苦,烦打些水来。”却听掌房道:“门前有水缸,自己去打。”绕到门前,果有一个水缸,舀了满满一盆上楼。近楼门首,房里竟没了书声。进房一瞧,不由甚异,那人已不知去向。放了木盆,突见后窗已被打开,窗框上系有一根绳子。见状大惊,暗叫不好,上人家大当也。趋步床前,见枕边的包袱未动,那把干将剑却无了踪迹。 厉之华脑子“嗡”地一下 ,是苦悔不迭。见那人的包袱放在桌上没带走,取开一看,里面尽些儒学庸本,别无其他。不暇细想,横身飞下楼去,但见四处漆黑一片,哪里去寻那人?偶闻不远几声犬吠,辩清声向,身如光电掠去。见七丈之外有一人正自快奔,厉之华双掌一探,运起“吸山排海”之法,呼地一声,那人有受神擒,迅被吸至。厉之华恨声道:“拿剑来!” 那人正自竭奔,忽被吸返,抬头一见此人长发垂腰,吓得惨颤道:“鬼、鬼……”一言未了,竟骇死了过去。厉之华仔细一瞧,见此者并非那人,嗅出其身有股血腥之味,想必是杀了人后潜逃。厉之华手掌一按其胸,输出一道真力与他通了气脉,随又点了两指,将此人按醒。那人复睁两眼,悚得全身泥软欲垂。厉之华问道:“我不伤你,你是干什么的?” 这人语不成句道:“我,我……我杀人……人了,他不把……把他女……女儿许、许给……给我……我才……”厉之华登明一切,抓着这人,几个飞渡,将他送出数百丈外,道:“逃命去罢。”那人扑通一声,若死尸一样躺在地上,看似又已吓昏。厉之华也不再去救,复以飞空环寻。 寻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城里几家客栈的房间几乎寻遍,各条街均已走过,皆属徒劳,暗是悔恨。心想自己也忒地愚蠢,竟被一个无赖宵小所乘,还送给人家一枚金叶子。不由越想越气,坐在一块条石上愤喟不已。坐有片刻,突又想起包袱还在房中,房里门窗未关。想至此,复加心慌,又飞身向店里掠去。 到了房内,更是飘魂不已, 大叫苦极。包袱早又不在,连那人的包裹亦无。自是他出房之后,那人复返捎包,真是轻松潇洒。只见桌上压有一纸,前去一瞧,但见写道:愚夫莽夫加武夫,丢剑弃包袱,令人呜呼。自找悲呼,犹怨他夫?勿再发怒,有酒有壶,供汝噜呼,下次别再迷糊。嘻嘻,哈哈。 厉之华恨地揉碎那纸,捶胸顿足,欲哭无泪。包内有数百两银子不说,可那张罗程之琴也在包内谨藏,自己在见到胡玉和皮不愚时,也没把琴剑二物取出炫耀,唯想把这张古琴送给朱淑真识鉴。这次倒好,干将剑没了,连罗程琴也丢了。又悔恨自己急中铸错,忘把包袱负在身上。想到那人讽刺自己为愚莽武夫,委实不假。见桌上还剩一酝半酒,于是仰脖就倒。咕咚咕咚,时不多久,两酝尽干,随之一掌,拍成齑粉,颤声悲笑。又暗自愤道:“我厉之华虽丢了神物,同样亦是位武功至巅的高手,携那柄神剑在身,也不过是个累赘!”念及此,登感豁然开襟。 虽以此慰,但心里仍感痛惜,想到自己功成之后回到昆仑紫霞谷,本打算把剑留下,可又没见到师父,自己也不放心,才又带在身边,不禁又抱怨师父起来。 厉之华恼得蒙头大睡,也不再想其它,直至次日未牌时分才起身洗漱。 丢剑弃琴,落了个全身轻松,从红安县城一路昏头昏脑东行,暗自庆幸没将那几本武学笈书带在身边。否则,贻祸不小。正自苦怨前行,猛觉身后好像有人跟随,回头去瞧,见四处空旷,两侧唯有几株衰树,更无其它,心里暗自蹊跷,便加速疾行。 一口气奔出三十余里,才渐渐放慢了速度,行有里许,感觉又若前状,好像身后跟随者不过距四五丈远。厉之华故装不知,行着行着,猛一回头,但见身后一条笔直的小道,道两旁则些山坑土洼,心想这人反正不会躲入道侧的洼坑里,虽暗随自己,也未必是敌。又行十多里,却感身后相随者忽左忽右,声力长舒,气息匀和,心里不由大惊,暗想以自己目前的功夫竟瞧不破随者何处,此人定为武功高绝之极的好手,想到能身怀此艺的人,当世为数极寥,难道是自己的师父,感觉此人声息吐纳大殊本门之法,若是师父公孙泰,绝不会相随自己。 当下突地停步转身道:“阁下好深厚的功力,诚为首遇,为何紧紧跟随于我,不以现身?在下只身孤行,甚感孑乏,何不现身同我比肩而行,一路聊聊,岂不妙极?”言罢,驻足环顾,四处依是一片寂然。见前面不远有座集镇,也不愿马上就到,则转回头向西南方向奔有数丈,飞身上了一棵茂盛的大树,在密枝稠叶间向西窥视,足足等有半个时辰,唯见过有两骑乘者,瞧那两人根本不似会家子模样,氐然不能紧随自己,又想西面二三里处有条岔道,也许那人被自己甩掉了。想至此,心里又像稍有些懊悔之意。又隐半刻,见无异像,才闷叹一声,飘身下树。 到了集镇,已近黄昏时分,虽近天晚,街上仍有众多行客来往,向人一打听,此地名叫麻城。便寻了一家甚大的客栈,入黑之后,从一劣绅府中拿出数百两白银,吩咐客栈伙计把酒菜端入房里。 他此刻亦不作他想,一天多没吃东西,又赶了半天的路,腹中讥如敲鼓,这时酒菜已上,遂大加充腹起来。 过没片刻,只听房门嘟嘟,问道:“哪位?”只听门外有人道:“请开门。”厉之华起身开门,但见房外站有一人,那人见了他,忙躬身一礼道:“有烦公子,在下迟宿,寻了几家客栈,都没闲房,听说公子房里还闲有一铺,于是就来冒昧打扰,希望能沾光 一宿,还望公子能给个方便。” 厉之华见是来住宿的,心里不喜,可见这人甚懂礼教,又满囊饱袱地负身,想必是个远路人,便道:“俗说给人方便,亦是给己方便,年兄不必客气,就请进来吧。” 那人又施了一礼道:“多谢公子。”说完进得房内。厉之华见此人年约四十岁左右,身材中等,相貌生得倒显憨厚,身着深紫色茧袍,却像个商者。这人见房内满桌酒菜,忙又说道:“对不起公子哥,小可不知公子房里欲邀朋喝酒,这等唐突打扰,甚为仄歉,还望公子勿怪,在下这就告辞。”说完,转身欲离。 厉之华道:“兄台理错了。并非是邀朋聚饮,乃是在下独个孑杯,你既然来此,便是有缘,何必再转回?你我就于此对酌几杯是了。”那人闻他所言,似是心中大喜,忙道:“那我就僭越打扰了。”说着,卸下身上所负的包裹。又道:“公子稍等,我去去就来。”言罢,出了房门。 须臾,那人返回,身后又跟来两个店伙计,各捧酒菜。厉之华道:“兄台何必破费?” 那人笑道:“公子不弃,且又性情豪爽仁义,令在下好生感激佩服,故再填些酒菜,不足为重,还望公子勿晒悭吝。” 厉之华见这些酒菜甚是精雕,酒酝挂土,知道这些酒菜非普通常品,自是名烹陈埋。又见这人知举豁爽,言谈恭谨,心里大生好感。双杯斟毕,二人相对而饮。厉之华问道:“听兄台口音不是本地人吧?”那人道:“不瞒公子,在下是陕西汉中人,连年战乱荒侵,苦不聊生,才出来跑跑生意,指望能苟且生存,养家糊口。”言罢又问道:“听公子口音也非本地人吧?” 厉之华道:“小弟是彭城人,生性癖爱游山逛水,结交朋友,现准备去临安,不知兄台跑什么大生意?” 那人道:“哪里称得上是大生意,混口饭吃而已,爱收些古董陈玩,成不了器候。哈哈,哈哈……” 厉之华笑道:“兄台谦虚了。” 那人道:“公子可曾学过武艺?” 厉之华闻言一怔,遂道:“家乡有位年老拳师,曾带过十几个徒弟,小弟书余也常去跟着耍枪弄棒几天,旨在强身健体,不愿是个纯书呆子罢了。上次去过一次少林,见人家那些和尚所练的武艺,若与之相较,实可谓惭凫企鹤,比人家差得没影,咱这辈子也练不到那种境地了。” 那人听了,呵呵一笑道:“公子倒真会谦虚。不过如今江湖险恶,出门在外若不会武艺,那可凶险得紧。我在年轻时也练过多年武艺,总觉自己有了一点本领就可所行不忌,曾遇有一个年轻女子向我打听道,我当时没有理她,她便骂我几句,我见她是位姑娘,也不想与她吵闹,唯说你若是个大男人,非教训你一顿不可。而她却说若非规法所拘,也定要教训我。我当时气盛,便想吓唬她一番,不料拳没抬起,人家却早已拳脚如风而来,眨眼的工夫,则被那女子痛打一阵,最后将我打服为止。呵呵呵呵。” 正文 165、失而复得 那人继续说道:“我当时又羞又愧,想拜那女子为师,她说自己的武功太差,还不能收徒,如想学武,可把我送入一个所在。后来随她到了一个山上,随个年约六十的老者习武。那老者本领确也高,只是规法綦严,慢慢才知道我已入了一个教派,传我武艺的老者还是教中一名香主。这教到后来便称为圣教或神教,此教教众个个信奉神灵,戒杀戒斗,除祛邪扶正者例外,输慈善于灵魂,以消兵化戈,大类中原的佛僧道场。然而神教不比佛道古板庸腐,人家可以酒肉不戒,赏罚分明,倡导以灵魂塑性,庇荫天下和平。我入此教才短短两月,因吃醉酒与山下几个百姓口舌,唯打一人两拳,便被教中得知,重责二十法棍后,遂出教廷。现在想起,好生后悔,见别人均享其庥,更为憾愧。无奈何,便出外此业,以求糊口。我还有几个好友在教里,他们如今均已提升,在教主身侧供职。公子若想入教,我只要向那几个朋友一说,保证无阻。听说近年来位新教主,此人更是慈悯慧明,又最爱读书之人,公子若去,绝可得以垂重。” 厉之华听他捩口言及魔教,不禁心里微微一惊,向他仔细看去,见这人面色平然,毫无异现,不过从眼光可以看出此人目露切盼之色。 这人见他端视自己,忙微笑着低下头来。厉之华暗想此人或许是魔教中职务甚崇之辈,想必看出自己的来历,故以求宿为幌,前来说服自己。又见此人表象实是平平无特,不可能是途中暗随自己之人。便故加试探口味道:“小弟虽说不会什么武艺,但也常行江湖,增些资历,偶也闻过神教还有一个名称为魔教,此教教众听说性情残忍,戕戮视常,和金人勾结,蚕食中原,更同中原武林为敌。中原武林之人若知哪个入教,必会暗杀,小弟可不敢无端造次。再者我是个生性不拘的人,喜欢无忧无虑地自自在在,何必去受别人管制?兄台好意,小弟心领了。” 那人闻言,忙急声辩道:“公子闻而不实,所闻甚谬也。中原武人入教亦甚众,与其为仇者均是一些武林败类,因神教主旨是弃恶扬善,故此他们视以为敌。若说其教与金人勾结来蚕吞中原,那更是诳传,不足为信。据我所知,教众中原人居多,金、西夏、吐蕃、西辽、大理、波斯等国也有不少善念者入教,该教亦非强人所难,而是靠各人自愿。教中显职也大多为中原人士所任,若再论此教与金人勾结云云,那岂非妄加訾诬,子虚乌有了吗?除非不悉掌就里,或闻诳是真者才此认为。不光是我个人,我们那远近百里的民众,每月皆要去教里恭聆神的教诲和礼拜祈祷,也可说是有口皆碑的。”说完,眼瞅着厉之华,见他神色好似漠无兴趣,便干笑数声又道:“我所说的只供公子酌参,当然我认为好的,也不能代替所有人都认为好的,我们喝酒,这些话端暂搁一边。” 两人连喝三杯,那人突说道:“我只顾高兴地同公子对饮,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厉之华道:“兄长不提,我倒忘了相告,小弟名叫厉之华,不敢请教兄台尊姓?” 那人正欲端杯,闻了他的姓名,蓦地身子一颤,酒杯被手不小心拂落于地。厉之华见之一愣,却见这人呵呵一笑道:“酒吃的稍微一多,就不当家了,也许是厉公子名字巨响,把酒杯也震落桌下了。呵呵,呵呵。”接下又吩咐店家重新换个酒杯来。 厉之华见他言语风趣,也随之莞尔一笑。那人道:“我免尊姓周,名叫周子易。”厉之华道:“原来是周兄。”那周子易道:“厉公子少年英俊,风流倜傥,出外游山逛水,怎不也把令夫人带上?” 厉之华笑道:“小弟生性浮朗,任之所行,如今江湖动荡不平,将妻带游,岂不是个累赘?再者,小弟还暂没妻室。”说至此,心里暗笑想:“这句话倒是骗了他一半,妻却是有,至于室,倒还没着落。”本想再把刚才那句话纠正过来,又想与一个初缘之人说得详细与否,也无所谓。 那周子易听了哈哈一笑道:“厉公子若说还没妻室,我不相信。除非你年少情高,所逑之女必要是香雅贤淑,才貌绝伦的。否则,足不使人相信。” 厉之华亦笑道:“周兄取笑,你不相信我言为实,小弟又能将你何如?” 周子易笑道:“相信,相信。厉公子年少情豪,令人初邂如故,所言必实,我怎能不信。今日能和厉公子把盏共杯,着实欢喜,在下忝觉是个好友过命的人,只要不弃在下无德,诚愿与公子结为契交。” 厉之华亦是好友喜朋之人,无论对方尊贵庸贱与否,只要能谈得来,绝无择人相处的习性。当下也喜道:“周兄言重了,只要勿把小弟当成浮荡之人看待,此乃何幸若兹!” 周子易大喜,说道:“厉兄弟当真是琴心剑胆之才,我周子易交上你这等契友,实为三生有幸。” 厉之华突听他说这“琴心剑胆”四字时,心里不禁大感悲惜,自然而然地想到丢剑弃琴之事,紧接长叹一声道:“周兄僭赞,彼此,彼此。” 周子易见他面有凄哀之色,不解问道:“厉兄弟有何难言之隐不成?”厉之华忙笑道:“多谢周兄垂询,没有,没有。”周子易道:“没有便好。你我兄弟虽交情尚浅,但却一见如故,有何心事不必匿闷心里,说将出来,咱们也好计议一番。”接又笑道:“只要不是隐私就行。” 厉之华心道:“给你说了,你又能如何的计议法?说出免不了丢人现世。”便笑着摇了摇头。却见周子易沉思了好半晌,突然说道:“我一生中也结交过许多朋友,均无一个是契交,皆为酒中豪义者,酒饭过后,则便陌路而疏之。每常思起,好生悲哀,相知笃友,实难处觅。”言罢长叹一声,自己举杯干尽。 厉之华见他如此,也不与答言,只见他喝了一杯又一杯,表象大有凄苍之态。自己心中不忍,说道:“周兄看我也是否像那酒中耍性之辈?” 周子易伸袖揩了揩口边酒滴,瞧他一眼道:“若你说呢?” 厉之华笑道:“那要看你往后如何。” 周子易闻言哈哈大笑 ,喜道:“厉兄弟果是我周子易的生平首知,但愿你我今后情挚义固,若连理根枝,形如一体,永不分离,不知你愿意否?” 厉之华听他引喻得太于过火,心里想笑,便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子易见了更是喜极,竟颤声道:“你可别骗我。” 厉之华笑道:“周兄或许是被朋友骗惯了。” 周子易喜道:“你当然不能同他们那些臭王八蛋相比,他们尽些轻言寡诺之徒,怎可与我们相较?”言毕,二人笑着连干三杯。 周子易道:“厉兄弟出门在外,身边可带足银两?” 厉之华微微怔了一怔,说道:“带了,带有不少,小弟处诸还算检点,携银甚丰。” 周子易愣了一下道:“这就好,这就好,出门在外,宁让钱吃亏,也不能让人吃亏。不过……不过……”沉思了片刻,好似主意难定的样子又道:“如今这世头混乱,兄弟只身游外,若不带个防敌护身之器,恐怕危险。只是,只是……” 厉之华笑道:“有劳周兄关注,小弟虽说技艺平庸,若遇几个盗伙强群,还勉强可打发的去。” 周子易不以为然道:“赤手空拳终是无益,若遇武林好手,至时岂非一筹莫展,束手遭难?” 厉之华笑问道:“依周兄所意,该当如何?”但见周子易举杯干却,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说道:“你这个朋友我今日算交定了,也不论今后会怎样。古常云,千金难买相知友。”紧接又神秘然然地微声道:“厉兄弟,你踽行千里,人单势孤,我要送你一个兵器,望你好生珍携。”说着,闭紧了门窗之后,便醉悠悠地去取包裹。 厉之华心里暗笑,心道送给一个兵器,何必这般神秘兮兮,难道是太阿剑或偃月刀? 只见周子易打开包裹,然后向他招手,轻声道:“厉兄弟,你来看看,是否识得这件货。” 厉之华笑着走将过去,但见他将那兵刃的围布一层层地揭开,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这兵器想必不是一般的俗物。却见他把围布取尽,赫然是把古剑来。厉之华定眼一瞧,不由全身一颤,惊得目瞪口呆,喜极难喻。这口剑正是他昨晚失盗的干将剑。 厉之华万万没料到这周子易欲赠自己的兵器,竟是昨晚被盗的干将剑。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想自己与他初缘,此等神物断然不会妄自拿出炫耀,更莫谈囫囵地赠与他人了。此人或许就是昨晚盗物者所扮,有事需求自己相帮,故使此招来诱动自己,暗思此人绝非寻常之辈,定是极有来头的难测秘客。 正文 166、批字画押 这周子易见他面现巨惊大异,便嘿嘿轻笑道:“厉兄弟可识得这件神物?这可是历传甚久、神奇播闻的干将莫邪剑!这是其中的一把雄剑,雌剑落入楚王之手,今亦不知去向,这柄剑可是比太阿剑要珍贵得多了。” 厉之华心里砰砰剧跳,此刻对周子易所言毫无知闻,呆异了半晌,不甚露声色地问道:“周兄,这柄剑可是你刚刚才得来的?” 周子易闻言极是大讶,愕然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厉之华心想目前不可将此事说出,既然人家答应把剑送给自己,也同样算是有大恩大义,如果马上挑明此剑为自己昨晚所失,反而极为不妥,若是他真从那人手中购来,岂不大伤他的感情?于是说道:“周兄还需问?你若早得这剑,怎会随身出外,自是要珍藏起来或天价卖出。” 周子易嘿嘿笑道:“厉兄弟好聪明。这剑是我今早以五百两银子从一个白丁手中购来,准备去卖它五万两,虽说该物极其稀珍神奇,但相赠给知心契友。在下却毫不为情。也许厉兄弟今后能让愚兄获益不止五万两呢。呵呵呵呵……” 厉之华默然道:“多谢周兄。只是小弟身上没有这么多钱谢你。”周子易哈哈笑道:“厉兄弟何出此云?谁让咱俩是一见如故的朋友呢?咱们诚是有缘,此剑亦该当属你,这叫天运,不可违背。普通常人梦寐渴求,也莫想得窥一眼,我留此刃于身,亦不相称,此剑既系神物,当遇正主,今后厉兄弟千万勿要卖了它,无论何时都要视命般地珍存守护。千万,千万。” 厉之华闻过此言,脸上大羞,苦笑道:“周兄教诲甚是。”却见周子易又神秘诡诡地轻笑道:“厉兄弟,你猜我还收购到了什么珍物?”厉之华闻过,又一阵激颤,失声颤道:“遮莫是罗程之琴?” 周子易正端杯小饮,听他一说,直是惊讶得酒杯落地,瞠目结舌了半晌才叹道:“厉兄弟,你是人还是神?你怎知得这等清楚?” 厉之华强按激动之态,微微笑道:“果真是吗?小弟直是乱猜的,周兄切莫取笑我。”周子易道:“奇了。胡乱猜的竟这么准,若不胡乱猜,岂不把我是……岂不把我囊中所有尽数猜出?”说着,拉着他的手走近包袱处,打另个包中取出琴来。又诡诡地小声笑道:“这张琴也是我用五百两银子从那人手中买到的,准备卖它三万两。厉兄弟,你可会弹琴?” 厉之华此时早将惊甚,正细忖该人来历,这周子易直问两三遍,他才猛然醒觉过来,慌问道:“啊?”周子易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微笑又道:“你可会弹琴?”厉之华直接道:“惭愧,小弟不会。”周子易道:“厉兄弟既然不会弹琴,也就算了,送你一把剑权作防身,这张琴就不送你了,免你途中多个累赘,这两件宝物,咱俩每人一件,这才叫剑胆琴心,肝胆相照呢。今次买卖,可抵我数辈子疲命劳奔。嘿嘿哈哈……厉兄弟,走,我俩再来欢酒。” 厉之华闻言欲晕,暗呼苦极,此不是多找的一个天大恩情相负么?只好神色委顿地重回酒座,自己连干七八杯。又想这人即使真是昨晚那人所扮,自己又没任何把柄,也不能乱疑别人,这人究竟是想干什么?如是位武林异士,绝不可能白送这把神剑与别人,交情再厚,也不会如此。想到巧遇胡玉和皮不愚二人时,自己均未取出琴剑炫耀,何况还是共同俯囟而拜的兄弟。百思不解,又尽干三四杯。 周子易见他这般,故意说道:“我将此二物视若神宝,然而厉兄弟却视一平平无奇,如果不以为然,那就不要,愚兄明日与你打造一柄金剑来,你瞧可成?” 厉之华突然说道:“如果周兄不介,小弟倒想得寸进尺,鱼和熊掌均欲得兼。” 周子易甚为惊道:“厉兄……厉兄弟此……此言何意?” 厉之华道:“小弟想花三万两银子将那张琴买下。你若卖给别人,忒些可惜。” 周子易道:“这……这怎么成?我,我……” 厉之华道:“惭愧得紧,小弟虽然未携万金,但今后不出数月,定当加倍奉上。周兄如不信我,小弟写张欠契与你,或留……” 周子易忙插言道:“厉兄弟怎说这话?可你又不会弹琴,要它做甚?何必去花重金挥霍?这琴我暂先不售,等你啥时候会弹琴了,我再让与你可好?” 厉之华闻声不响,继续独饮。周子易忙地将杯夺过,道:“你别再喝了。”厉之华伸手又把酒酝抓来,仰脖辄倾。周子易起身又将酒酝夺来,怨声道:“厉兄弟怎之这般?我依允你不就得了?”厉之华闻言大喜,连声说道:“真……?多谢周兄,多谢周兄,我除给你银子外,你还需我帮你什么?” 周子易微微一笑,道:“我们既是形如一体的好伙伴,再向你要钱不就外了么?不过,情是情,份是份,银子我不向你要,但你今后需答应我几件事。” 厉之华忙喜道:“周兄快说,如能需得上小弟,别说几件事,就是几十件事,我也答应,只要我力所能及,小弟无所不从,保证无所不从。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需血用肉,也在所不惜。” 周子易喜道:“愚兄怎敢?我所让你做的,你绝可做到,就怕到时你会与我讨价还价。”厉之华豪慨之极的言道:“周兄若不信我,小弟复之如何?”言罢,手一摊,极真似的。 周子易道:“信你,信你,敢不信你?不过我俩还应先小人后君子。”厉之华笑道:“倒也极是。”周子易道:“你先将二物仔细鉴辩一下,是否真伪,后再委决。”厉之华道:“周兄说外了,不必,不必。”周子易道:“你如不认真,就别谈这事了。”厉之华见他言此,便笑着抽出剑来,情不禁运剑一挥,但见寒光刺眼,剑风凛面,房间诸物受此剑风一带,或拂摆或动荡,烛光忽地熄灭。厉之华喜道:“周兄怎会骗我。” 周子易见他随意地运剑轻挥,竟是这等威力,大是愕然。厉之华见灯芯欲灭,急忙运以神功于掌指,向灯芯一触,复又燃将起来。 厉之华浸习神功两年多,纯阳金火体已修至满成。这项绝世奇功乃刚烈火猛臻巅,运气功来,有如铁板火炼,无坚不摧,无枯不燃,此功均博兼炙人欲焦、火烈之极的混元功力,其威猛如何,由此可见一斑。触燃欲熄的灯芯,自是眇乎小题。 周子易大为震叹,佯装不动声色的笑道:“剑若不假,再瞧那琴如何。” 厉之华醉酒在身,也并非是故卖功夫,随手一引,那半丈来远的罗程琴受功吸至,瞧了几瞧,又撩了一指,但闻琴音铿锵绵柔,回声荡耳,嗡嗡悠悠,绝非是赝。情不由喜极道:“这正是我的琴,这正是我的琴。哈哈,哈哈……” 周子易正自骇其功,突闻他连声言此,忙道:“厉兄弟,你说甚么?” 厉之华微一愣神,登时清醒,慌地自圆其说道:“我……我,小弟是说这正是我想要的琴,不假不假。哪个白痴竟不分菽麦地卖掉它,幸亏卖给了周兄,不是卖给别人。” 周子易冷声笑道:“谁知这个白痴竟糊涂至此,让人易得。”接着又道,“我只让你做两件事。”厉之华笑道:“才两件事?你说罢。”周子易却回身从包内取出纸墨来。厉之华笑问道:“批字画押?”周子易笑道:“正是。现在不让你来帮我,今后或许有事需你来帮。你就写……就写……干脆简单些,就写‘如有吩咐,无有不从’八个字算了,然后再写上你的大名。”厉之华笑道:“不是两件事了?”周子易冷笑道:“怎敢挟制厉兄弟,不写也可,琴剑仍当奉送,愚兄毫不惜悔。” 厉之华甚窘,稍挥字成,落了自己的名字和年月。周子易道:“在名字上再加‘限第三件事’五个字,免得你将来吃亏。”厉之华笑道:“一件事也罢,我无法而为,也是没用,比如去天上摘星揽月;一万件事也好,只要我能办到,倾力尽为。”周子易喜道:“放心,愚兄今后求你所助,你绝能做到的,也许对你还有好处。”厉之华笑道:“好古怪,真不知我能帮你做什么。” 周子易将纸收好,喜道:“莫辜良时爽景,我俩再来欢饮几杯。” 厉之华失物复得,心里自是欢喜难禁,忙地将他酒杯拾起,涮洗干净,分别斟满,二人连干十杯,均喜不自胜。 接近子时,三酝酒已经吃光,厉之华还欲呼酒,周子易道:“愚兄今日高兴,才吃这许多酒,平时我是极少饮酒的,只要喝得高兴,并非在于酒的多少,我看还是尽早休息罢。”厉之华道:“小弟平时也是极少饮酒,我唯恐周兄不足。既如此,咱就不喝了,今后有的是机会。”周子易笑道:“那当然了。” 正文 167、见财起意 两人洗漱完毕,厉之华道:“周兄,咱俩把床合在一起,省得聊天需大声。” 周子易闻言一愣,好似极腼腆地道:“又不是在两间房,何必将床合而为一?”厉之华笑道:“合合合,合而为一。”说着,便将周子易的那张床推了过来,地上发出“吱吱”地怪响,听得令人齿麻心痒。周子易慌道:“别……别……” 一言未了,忽听房门“砰”地一声被人踹开,两人一惊,只见门外站有一人,这人身着睡衫,身材魁梧,满脸的怒容,看似被刚才的床响声吵醒。这人恶声骂道:“他妈的,你两个难道作死的?这都啥个时辰,还作祟个没玩没了?若非老子明早有事,不想多惹气生,非教训你们一顿不可!” 见这人怒气冲冲,他俩原甚歉然,但见他踹门恶骂,心里也不免气怒。厉之华道:“你既不想多惹气生,为何还来踹门大嚷,倒把我俩吓了一跳,陪个不是,赶快滚罢。” 那人大怒,骂道:“他娘的,想来找死!”骂着,欲往屋冲。这时店主跑来劝道:“客官息怒,客官息怒,都是出门在外,理应相互包容。”接下又向厉之华二人道:“两位客官别吵了,赶快歇着吧,别把其他客官也吵动了?” 厉之华道:“都是这个家伙来闹的。你瞧,房门也被他踹破了。”店主一瞧,果然门板被踹得开裂,刚想大骂,又见那人身高马大,虎背熊腰,唬得不敢招惹,却向厉之华训斥道:“你俩不吵醒人家,人家岂来踹门?你说此门该谁赔?”厉之华道:“当然该那个家伙赔了,门是他跺的,又非我踢的,你遮莫看我好欺?” 那人甚怒,骂道:“好小子,说谁是家伙?”又欲上前厮打。这时许多人皆被吵醒,有的边来边骂道:“他娘的,哪个狗杂种嚎的?还想不想让人睡觉!”这人手臂一探,已将那骂者抓来,啪啪两巴掌,打得那人口角流血,骂道:“龟孙子,骂谁的?”接又单臂将那人举起,掷了出去,“扑通”一声,那骂者登被摔昏。 众者见这中年汉子如此臂力凶猛,尽皆悚惧,个别欲骂者见了此情,连忙卷舌捂嘴。此刻又窜出三个持刀汉子,走到那人近前道:“大哥,跟谁在吵?老子劈了他!”那人道:“小事一桩,你三人回去,板刀面不可乱赏与人吃,免得瞎了名声。” 店主及观者哪见过这等凶势,齐向厉之华和周子易训道:“你两个小子看似不像好人!大伙正睡得舒服,你俩却在房中鬼欢,真该让这位大爷教训一顿。” 那店主道:“列位爷们都莫吵了,好生去歇着罢。”然后走进厉之华道:“这房门因你俩而破,这门可是用珍木打得,你需赔银三十两。”说着,手一指。厉之华道:“你却来欺负我?”店主道:“你住此房,你不赔谁赔?”厉之华向那人一指,道:“须向他索赔。”那人跨出一步,咬牙瞪眼地粗沉声道:“再说一遍?”另三个汉子倏地窜近,扬掌向厉之华脸上掴去。厉之华向后便躲,颤声道:“我赔,我赔。”说着,取出银褡,亮出数百大银来。 周子易忙道:“我来赔、我来赔。”也随手解开包袱,竟露出不少金银珠宝,真是耀眼生辉。所观群人看得个个心惊肉跳,均鹰瞵狼视,连吸冷气。周子易慌地用身去挡,又把包袱系好,只掏出一个小金锞子出来,并说道:“我盘缠不够,这些可够?” 众人惊想你越是用身去挡,反更是欲盖弥彰,这两人实实惷莽,竟敢揭财露白,这次别想利索,即有一百条命,也恐怕不够使的。 这店主见了,浑身惊得泥软,伸掌接了后,又向那人诡然笑道:“神勇的老夫子爷爷,您瞧这赔钱可够?” 厉之华此刻已拿出两锭大元宝,走近那店主道:“我来赔,把金子还给人家。这两锭大银共四十两,你需找我十两。”那店主伸手又把银子夺了,嚷道:“甚么你赔他赔,你俩住的房间,都应出银!这还不够,再与我赔来。”周子易道:“还不够?都有六七十两了。”那店主咬牙道:“还差二百四五十两!我刚才说的是三百两赔银,你俩别误听是三十两了。” 厉之华哼地一声道:“不就是三百两银子么,本公子认了,算与你抓药吃。”说着,取出二百五十两,又道:“你把金子先还我。”店主哪肯?早将金子藏起。厉之华前去争夺,被店主伸手一推,蹬蹬噔连退好几步,险些摔倒。周子易怒道:“你怎来欺负人?”也上前评理,只见一个汉子走将过来,抓住他的左肩,左右地挥甩,将周子易带得踉跄不迭,猛地向前一送,一跤跌倒。这周子易爬起身捶胸悲呼道:“老天爷,这都成啥了?大白天抽丰,还有王法么!如此欺负我这个做珠宝生意的远商。”有人怒道:“谁欺负你?什么远商?瞧你俩倒像贼人,给我们每人赔十两银子,却不来为难。” 别众闻周子易说自己是远商,个个惊喜难喻,发指叹道:“送财的鬼,送财的鬼!” 厉之华心里暗笑:“‘大白天抢劫’,这位周兄比我还会诨闹。”突见周子易发疯似地冲近店主道:“我与你拼了!”叫着,用头去撞。那店主骂道:“娘的还想耍赖!”言罢,身向左闪,却下个拐腿将他绊倒。周子易起身还欲去打,但见那中年汉子用臂一拦,喝道:“不许,再闹!”周子易似是大怯,不敢再近。那人随手竟把店主抓住骂道:“你小子不该欺负远路人,快把金银还给人家,听见没有!” 这店主吓得身软骨麻,哆嗦道:“这位英……英雄大爷,碍……碍你啥……啥事了?”“你说碍我梁某啥事?”另三个汉子唰地又将刀亮出,骂道:“他妈的,你小子活腻了!我大哥说的话你敢不听?你可知老子几个是何等人物?我们乃巨名广树的河西大刀片。你欺负人家一个外地商人,老子们可不容你!” 厉之华听了一异,马上想起在梅溪庵时,缘愁老尼曾提到过河西大刀片,没料竟是这等形状的四个贼熊粗汉。想道:“看他们假意逞侠,却想独吞我俩财物,这大刀片恐怕今日便要泯却。” 那店主战战道:“英雄放……放手,我听您……”一言未了,蓦见他左臂突扬,啪地声脆响,竟快疾无伦地将这姓梁的汉子一巴掌掴昏。 众人见状无不呆异,却又见这店主直是身向门外猛撞,登把不少人撞得头破血流,翻到在地,其中一人则被撞飞门外。另三个汉子见这店主竟是这等浑猛,甚是大惊,一人抱起那姓梁的汉子 往外就走,其余两人皆抽刀向那店主追杀而去。围观者均骇得逃离,唯个别胆大的暗随他们去瞧热闹。 这时,只见有一个年近五十,身材消瘦,鹰鼻鹞眼的汉子走近厉之华的床侧,嘿嘿狞笑道:“小兄弟莫怕,我只取银子,并不伤人。你若大嚷大叫,嘿嘿,瞧见没有?”说着,却不知羞愧地将一锭银子在他面前捏成饼状,并又笑道:“小兄弟,这在江湖上称作‘插杠子’,你懂么?” 厉之华笑赞道:“哇!老弟好劲的指力。啧啧啧,这些银子足够你买几十口棺材。” 该人并不理会,将银褡包好负膀,又把周子易的两个包裹也从容不迫地压在身上,如自己的一样,呲着牙向他俩狠狠一笑,吹着小哨,扬长而去,着实轻快潇洒。 周子易见这汉子走有两丈来远,便出门大声喊道:“来人啊,抢金夺银了……” 那店主刚才被姓梁的汉子一把薅住,正悚得不知所措时,猛感左臂受一股外力托起,竟自控不住地扬掌向对方打击,紧接背后又突生一道极柔又极固的大力摧至,不由自主地挺身向门外猛撞。这一撞,门外一株碗粗的槐树立被撞断,自己身上却不感到疼痛,直穿出七八丈外,才恢复如初。正感恐异,只见身后有两人闪着光刀追袭将来。这店主怖得便溺俱下,惨声未半,已被剁却。 这两人见毫不费力地宰了他,亦感讶然,想去琢磨一番其中之奇,忽听有人大喊抢金夺银,二人转身去瞧,只见一人负着小包大囊正向客栈大门疾奔。这两人身形拔起,几个起落拦在那人身前,将刀一横,说道:“朋友好大的胃口,想从大刀片的眼皮底下携财溜走,老子倒没碰到过。快点!将包送到我的房间去。” 那人见他俩本领大胜自己,心中甚骇,但仍忍命不忍银地硬唬道:“我可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我师父也在附近,你敢伤我?”两人大怒,二话不说,双刃如风,每人只递两三招。复将此人亦斫倒于地,遂揩血走包。如置身荒径僻道一般,端的爽快利索。 正文 168、血洗客栈 周子易在房门处看得真切,向厉之华笑道:“厉兄弟快来看,那两人好精彩的刀法。” 言声未住,却见那姓梁的汉子二人走来,走到周子易近前嘿嘿冷笑道:“我俩的刀法亦彩得紧,你想试试么?”周子易轻声笑道:“当然。”说着,右手食中二指已缓缓地从一人颈中抽出,直见那人喉结处鲜血汩汩而冒。随即一掌,将尸身击出 数十丈外,然后在姓梁的衣上将手指擦拭干净。 这姓梁的汉子不知此人以何种手法轻而无息地杀死自己的兄弟,直骇得毛森骨立。却见周子易从衣内摸出一个乌黑的小牌,在他眼前一晃,幽声说道:“你是梁广舟么?好大的狗胆,可知我房中那人是甚么来头?他可是近来名轰江湖的玉面武神!你尽快把这里所有人杀掉,包括你那两名弟兄,然后将包送来,赦你不死。” 这梁广舟闻听斯言,又乍见此牌,立时吓得面无人色,身瘫如泥,粗喘欲道,周子易遥空一指,封了他的哑穴,将他拽起。这时厉之华却走了过来,笑问道:“周兄刚才所说是那两人刀法好么?”周子易道:“正是那两个英雄大侠,他二人夺包或许是给咱俩送来的。” 只见那两人耀武扬威地走来,见了梁广舟喜道:“大哥怎么也来保护这两个财神了,你刚才没事吧?快让四弟收拾一下,咱们走路。”厉之华忙地迎上笑道:“多谢二位大侠,将包还给我罢。”这两人闻言嘿嘿而笑,一人蓦地将他提起,阴声笑道:“你这不男不女的小子,见鬼去罢。”右臂一振,将厉之华劲力掷出,尔后哈哈大笑。周子易惊得失声:“放下他……” 二人笑没半声,却听身后亦有人随之大笑,闻声大异,扭头一看,原是厉之华若魅一般在笑。两人见之怖极,大喝一声:“妖孽也!”抡刀便斩。只听一声惨叫,其中一个人中刀而卧。 余者见之骇异,但见厉之华站在原处好似根本未动。其中一人却被砍得连脖带膀,分出尺余。厉之华笑道:“老兄怎可无端杀人。” 那人也见自己刚才刀出中途竟突然转向,知道眼前所立之人非系常者,正欲弃刀而逃,只见寒光一闪,惨呼声未竭已毙,却是梁广舟在后莫明地将该人杀死。厉之华甚是惊愕。周子易也轻声道:“这怎么回事?”却见梁广舟俯身将包提起,送与周子易,然后操起刀来,疾身向人群奔去,只见一路猛砍,登时血肉横飞,惨声连起。 众人皆属市井常者,如何避得开垂名江湖十几载的梁广舟之刀?不下多时,已将众人屠尽。见那掌房尸身处剩有三名伙计,亦趋近复以屠却。此刻梁广舟好似一个杀人狂,除厉之华和周子易以外,逢人就杀,又见两人逃跑,立即抡刀去追。 厉之华瞧得直是悚异,再也不及多想,双掌一挥,运起“吸山引海大法”,欲将梁广舟吸回。只见梁广舟身子向后退了几步,复又冲上。厉之华再加功力,呼地将他吸返两丈,梁广舟退身后,又向前行。他心里暗惊,自己已将功法摧至七成,即有两千余斤的重物亦能不滞吸至,而这梁广舟竟有如此功力抗衡。正自惑异,突见梁广舟“哇”地吐血,遂倒在地上。 厉之华惊得转头去瞧周子易,却见他忙地反过手掌掩口,只听他恐道:“吓死人了,究竟怎么回事?厉兄弟,你是在干甚么?”厉之华看了他几眼,冷笑道:“没干啥,那人怎地吐血睡倒?”说罢,走近梁广舟身边。但见梁广舟七窍出血,胸前背后的衣布尽裂,显是身受两股大力相夹而死。 厉之华纳罕之极,突地想到自己刚才吸不动他,定是有人在后用手掌风将他前推。料至此节,回头向周子易说道:“周兄好绝的功力,在下倒眼拙了。”周子易讶然道:“你说甚么?我可没将这人打死,他是突发疾症而亡的,或是大脑受啥厉害的刺激,你刚才不也是瞧得很清楚?” 厉之华见他不承认,也就微微一笑道:“此事端的诡怪,我们怎么办?”周子易道:“这里许多死尸,我瞧得骇怕,咱俩还是回房去罢。”厉之华道:“你先回去,我把这些死尸收拾一下,免得衙捕发现,我们会吃这懵头的官司。”周子易道:“那好,我也就不帮你了,摸了死人,夜里睡不实觉的,也不吉利。”说完,捩身返了房去。 被梁广舟屠戮的人众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约有二十余条。一阵惨风刮起,黄叶飘飞,恶腥扑鼻,场景之可怖,实令人毛骨悚然。厉之华不由打了个寒战,见周子易已回了房去,便施起功法,将众尸一一引入一间房里,遂复将房门吸闭。 回了屋里,只见周子易似浑身哆嗦地坐在床上。厉之华笑道:“刚才那幕没把你吓坏吧。”周子易道:“谁说不怕,若非我常年在外跑生意,类似此举见得甚多,早已吓瘫,虽学几年拳脚,一派到用场,竟中看不中练。唉……”长叹一声又道,“赶紧休息吧,明日好早动身,可别成了人家的替罪羊。”厉之华又笑道:“有周兄在此,小弟何惧之有。”周子易道:“你尽说些甚么,我一点也听不懂。”厉之华笑而不答,脱衣除鞋,见周子易和衣而睡,不解问道:“周兄怎不脱下衣衫就寝?” 周子易道:“脱衣做甚,这可不是在家无事,若待会衙捕巡兵来此,可直接逃跑,不必穿衣费时。”厉之华笑问:“遮莫周兄是个女的?”周子易稍一惊愣,说道:“别乱扯了。”继又遁词说道,“这阵酒意也被吓醒了,此祸均是你惹的。”厉之华懵道:“怎是我引的祸?”周子易道:“你若不去合床,此祸怎有?”说完,唯除了一件外袍。 厉之华见他一抖衣衫,隐闻一股淡香入鼻,心中甚异,笑道:“周兄身上好香。”周子易道:“正午天热,身上好生痱子,故搽些爽粉。”厉之华又笑道:“既然会生痱子,为何不将衣衫尽数除去睡觉?”周子易又道:“别胡说了。睡觉,睡觉。”说着,吹灭蜡烛,先躺了下来。 厉之华直感事事实为古怪,时近中夜,仍在床上辗转反侧,猜不透这周子易究属何者。想到自己一时兴奋,竟写张欠契给他,不知今后会让自己去为他做什么。心想若是不仁不义、失德屈节之举 ,宁可不守此诺,也不帮他去做。复想到两件宝物失而复得,不禁心里又大欢起来。如此时悔时喜,至了寅牌时分,才渐渐睡着。 “啪”地一声脆响,将厉之华突地惊喜,睁眼一瞧,天色已经大亮,只见木窗被一石子打穿一洞,那石子仍余力不歇,在房内滚动。转身去瞧周子易,却见他早已了无踪影。心里大异,暗想这石子必是周子易所发。忙地穿衣下床,只见酒桌上放有一纸,取过来看,更将呆甚气苦。纸上字迹与前天晚上在客栈所留的字迹一模一样,显然出自一人之笔,更不用说,偷剑取琴者则属周子易本人无疑。 只见纸上写道:阁下好神奇的功夫,江湖近日不愧称你为玉面武神,果然厉害。你的武功已是天下第一,无人可与媲比。不过江湖阅历甚浅,此等两项珍物竟能守丢,而且前日又喝了一酝药酒,令人好生可笑。我却不会伤害于你,只想让你暂昏几天,看是否能擒得住你,可你竟能百毒不侵。取你之物,则是让你诫后。总之,我是想与你交个朋友。否则,琴剑怎会复还?别忘了昨晚所写的诺契,后会有期。周子易。 厉之华看后愧极惘然,暗想昨日跟追自己的也必是此人无疑。思忖了半晌,也想不出他终究系谁,此人既有这等绝高的身手,自非普通之辈,当然也不可能是自己的敌人。不由长叹一声,洗漱过了,便悬负了琴剑,患得患失地离开客栈。 这时街上行人已多了起来,商贩疲命,店铺开战。快步远离客栈,随便用了些饭,继以东行。想到昨晚众人均因财而死,连河西大刀片竟也如此无声遭泯,思之不由连声悲叹。 如此舟陆相行六七日,已进入浙江境内,在一个名叫姚村的小驿站住了一宿。翌日清晨,便迫不及待地北上梅溪,途经安吉县城,买了一匹马,一路上人欢马疾,归心似箭,午时不到,渐近梅溪。 此时心情激颤,整整三年的别离,这乍一复返故地,有说不出的悲欢怅意。到得庵前,但见庵景如旧。翻身下马,走至庵门前拍了几下。须臾,但见庵门闪开一缝,一个稚面含愁的小尼在内问道:“施主叫门有何贵干?”厉之华道:“你还认识我么小师太?” 那小尼闻言甚讶,仔细端详来者半晌,酷似悉故,便道:“恕小尼眼拙,施主面相甚熟,小尼倒一时想不起来。”厉之华笑道:“我三年前曾来过这里,当时和可圆师太与你师伯缘愁师太还在一起吃过饭呢。”这尼闻听此言,又细细打量一番,见此少年相貌英俊,且又柔随含戚,不由猛地省悟过来,忙喜颤道:“你、你……你就是厉少侠吧?”厉之华笑着微微点头。这小尼忙地打开庵门,竟放声大哭起来。 正文 169、险些来迟 乍见此尼之状,厉之华大是呆异,心头不住砰砰直跳,慌地问道:“小师太见我为何悲哭?”那尼泣道:“厉少侠怎不早来?我师父和几位师姊以及朱姑娘等人全被人抓去了。”说完,肥袖捧脸,哀恸凄怜。厉之华闻言大惧,愕然半晌,说道:“小师太暂勿悲恸,此事究竟为何,与我慢慢道来,我定会把你师父救回。” 三年前风潇风凉在此庵寻衅,就是这小尼向可圆报的信,当时厉之华和缘愁也在,她那时年纪还小,对厉之华稍有印象。这一听他言救师父回庵,心里大喜,却又哭将起来。边哭边道:“厉少侠快请入庵。你一来了,我和师姊等人就不怕了。”哭着,将他的马匹牵进庵来。厉之华本想问清事情离开,见她把马匹牵内,也只好随她入庵。没等拴好马匹,那小尼便跑着高呼道:“师姊,师姊,厉少侠回来了——” 可圆和十几位徒弟被抓,庵内还剩不到十个弟子和四五个俗家弟子,几人正自卧壁诵佛,忽闻那小尼大喊,俱被吵醒,突听什么厉少侠来了,顿时又惊又喜。这些弟子均见过厉之华,平时也听师父及小红等人言过,个别对佛不诚的女弟子也时常心里揣着他,这一闻呼,个个甩经弃卷,奔出房来。见那小尼还正欣喜着呼喊,均忙问道:“师妹欢喜为甚?哪个厉少侠来了?”那小尼道:“还能哪个厉少侠,当然是朱小姐的相公,这回师父可有望获救了。” 正说着,厉之华已飞身而近。众人突见他一身华服,长发飘垂,飞身而来,真有若宫神一般,无不羞喜心跳,当即有三两个俗家女弟子转身复奔入房,开箱取出藏匿多年的干裂脂粉,趁着可圆不在,竟肆无忌惮地朝脸上堆抹起来。心中均想:“那朱家小姐虽然美貌,但她已被人接走成亲,本姑娘饰扮饰扮,也不逊她。”女子们越想越喜,怀如揣鹿,精心修理了一番,取镜一看,果真俊了许多,各自暗喜。又恐厉之华离庵,箱柜亦无遑去锁,便忙不迭地出外见礼,试想能被相中。刚出房外,便见几位秃头师姊合什返回,芳心一惊,惶惶问道:“师姊们不去陪着厉少侠说话,怎回来做甚?”众弟子道:“厉少侠已经走了。”众女闻过,闪得腿软心凉,心里大骂众尼不止,回屋后恼得打破了木鱼,撕碎了经卷,个个妒恨不题。 当时众尼见得厉之华,将他引入主庵,遂哭诉经过。厉之华问道:“朱姑娘的家人可也来此?”一个年龄稍长的女尼道:“朱小姐的父亲来了,当时来有一百多人,强把朱小姐两人接回,没过五天,童尚书竟派许多宋兵和衙捕将我师父和众位师姊妹一并拘走,唯留我们这几人看守残庵。”厉之华又愤然问道:“是哪个童尚书这等可恶?”那尼道:“是工部童尚书,据闻他是汪家少爷的表舅,权势极大,无人敢惹。” 厉之华恨得一阵冷笑,当下说道:“列位小师太暂勿悲伤,可圆师太绝无任恙,不出几日,我自将令师尊救返回庵。事不宜迟,我就告辞了。”众尼均想留他用了斋饭再去。厉之华道:“不必。我要去看看何等的童尚书这般气盛。”言毕,身形一晃,隐然不见。众尼无不惊异骇叹,口中念佛不止。 念人心切,一路上打马如飞,戌牌时分,已至临安。这时天色已经全黑,寻了一家客栈,安顿好了马匹,向店家一打听汪府的所在,无有人不晓得。他心想这件事亦不是火急立办的,就在客栈随便用了些酒饭,然后又戴了面具,轻身径往汪府。 汪府距客栈不算甚远,府宅坐落于南屏、凤凰山之间,四处青山绿水,环抱叠翠。片刻功夫,行近府前,但见宅墙高护,楼阁繁耸,一看就知是富绅之第。厉之华心情激颤,不期自己离别三年,诸事竟沦变于如此境地。悲叹一声,身子微纵,已落于树梢之巅,俯目四望,却见西北角有处大厅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呼酒喝令之声。厉之华身如翔鹰,俄顷掠至。但见厅窗四面皆开,凑窗向内一瞧,只见厅中间一桌盛席,围坐七八人。正中一人,年约二十六七,生得肥身胖体,松腮多颏,余者皆绸袍贵带,配金饰钻,直是一伙吃喝嫖赌、乘坚策肥的纨绔之徒。听众徒言谈,得知居中之人乃是汪裘。 只听东首一人嘿嘿笑道:“汪兄若早将这事说与我们哥几个,此事还不易如探囊,即使嫂夫人搂刀藏剪,如今也快要抱令郎了。”汪裘乐道:“今日说与你等,也算不晚。只是难寻投放欢药之人,况她每顿饭均由那小妖婢给做,若成全此事,还需虑番心计。” 一人道:“干脆宰了她,免得碍手碍脚。”另一人笑道:“樊兄十足地冷血,怎不多习一些怜香惜玉之调,那丫头虽不及汪兄令俦雅美,却也是个白嫩的鲜藕,假如不先尝尝味道,可要抱憾得紧了。” 汪裘骂道:“去你妈的。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这小子竟打老子身边的主意。”那人笑道:“汪兄好不爽快,我哥几个帮你除去久难合欢的大难为,这等大恩何以能报?玩玩一个奴婢,已经是大折本,莫非兄弟的身份不够?何况那丫头也不算是你府上的。”另有一人道:“二位别嚷,人常说女人乃身上衣也。何必看得过重!区区一个小丫头,汪兄也视若珍宝,丁赖那小子的老婆,汪兄前夜耍得倒欢,你和丁赖还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把兄弟,这理却怎论?人家不过是想玩玩你府上的一个臭丫头,又非去欺你床?” 汪裘道:“放屁!不是我小器割舍,那红丫头若被你几个猪狗采了。我那娘子非闹个天翻地覆不可,至时场子谁个替老子收?”那姓樊的哈哈笑道:“如法炮制,如法炮制。汪兄西房喷云,小弟东房注雨,何趣如之!”一人道:“那也不能你说的算。”姓樊的道:“何也!”那人道:“或划拳或抓阄,公平来享首夜,然后再如此类推。”姓樊的道:“老子愿出一百两银子买场头欢,若让老子次欢,需给我二百两银子。” 那人笑道:“老子却不想用头欢。”姓樊的骂道:“你他妈的竟敢绕弯子骂我。”那人又笑道:“谁骂你了?你刚才明明说的用百两银子买场头欢,大伙也都听得清清楚楚。”姓樊的又欲还骂,只听汪裘道:“你两个别吵了,花银去买伤身劳神,值得么?”姓樊的道:“那尼为何常把银子也扔进窑子里?” 汪裘道:“好好好,本人不与你们争,只要今夜老子舒服,就答允你几个淫贼算了。”众人大喜大喜,俱欢道:“彼此,彼此。”举起杯来,共同干了,接着又让汪裘去叫几个丫头来陪饮作欢。 这几人所言,厉之华在窗外听得真切,不由又羞又愤,暗骇自己若迟来片刻,朱淑真和小红二人必难逃脱兽口,想到朱淑真对己情深一片,一直守身如玉,不禁感激欲涕。心里暗想:“先让尔等粪人再欢一刻,本公子临走时再来收拾你们。”想毕,身形一个倒纵,已飘落十余丈外,正欲挨房去寻,忽闻不远传来几声铮铮琴响。心一惊颤,循声瞧去,但见左面一座楼阁依稀光亮,此声正自彼处传来。翔身而近楼首,那琴声更将凄楚入耳。 虽宅内巡丁频众,然而厉之华是何等身手,指几个凡胎瞽目若想发觉如此来客,实为可怜荒诞。飞身上了近处一棵大树,但见阁内稀帘之下,却然一个悉故的娉婷背影,正扶弦弄丝。厉之华所望之下,泪水夺旷。此人正是令他朝思暮盼的朱淑真。 但见朱淑真娇影凄伤,微光昏洒,琴律呜咽,斯景大增怆悝。 苍弦略微,却闻她戚戚唱道: 独行独坐,独倡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楼外垂柳千万缕,欲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不潇潇雨。 梦回酒醒春愁怯。宝鸭烟销香未歇。薄衾无奈五更寒,杜鹃叫落西楼月。 湿云不渡溪桥冷。蛾寒初破东风影。溪下水声长。一枝和月香。 人怜花似旧,花不知人瘦。独自倚栏杆,夜深花正寒。 笄年初绾,始识春意,墨题伧俦。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孤兰舟、无同橹,神慵心觑涕。盈泪眼,残日下,迟得眠。 已受君恩顾,好与花为主。霭雨茫茫,柳眼梅腮春辛苦。今不见、君形郎影。苦断伶俜丝,寄语谁听! 琴曲苍凄悲怨,茕茕楚恸,只听“嘣”地一声,竟拂断了一根弦丝。朱淑真幽喟长声,起身转离,蓦见壁上赫现一影,悚得头皮发麻,木然启口。欲呼无声。扭头?目惊视,却见右侧四尺处立一华绸素衫,貌无表象的青年男子。但见这人亦是木然不动。 朱淑真怖甚,直为是魅,惧然问道:“你……你是……你是谁?” 正文 170、久别重逢 这人有如塑立,细看他浑身也正微颤。朱淑真骇得连退数步,只见这人木动双腿,去近她自己。朱淑真恟然道:“你、你别过来。”说罢,从衣内掏出一把利剪。这人颤声道:“别怕,我已来了,我接你们走。”说着,伸臂去搂。朱淑真吓得大叫小红,挺剪向对方左臂欲刺。这人竟不闪躲。立时被刺得鲜血浸透袍袖。朱淑真大惊,回剪向自己颈中欲刺。只听啪地声响,那剪刀已被此人拂落于地,全身亦遂被这人搂起。 朱淑真张口去咬,这时小红也闻声赶来 ,见了这个阵势,亦惊恐不胜,力拖不开,也不由张口去咬此人手臂。那人有如不知疼痛,依然如痴如梦地紧搂。小红骇怒,趋步拔下一根门栓,照该者头上就是一棍,只听“梆”地喀嚓,击中头后,门栓亦被震断。这人似乎猛地醒悟,将朱淑真慢慢放松。小红忙地把她拽过一边,拾起剪刀,恐声喝道:“何……何方狂徒,敢来欺辱我家小姐!” 只见这人缓抬血臂,竟从脸上轻轻揭下一个面具来。再看此人,已是满脸泪痕。 厉之华悲声道:“朱姑娘、红姑娘,你……你俩受苦了?我至此才回,不……不怪我吧……”一言未尽,又双泪纷落。 两人早已惊甚讶郅,他虽面相及声音毫无太大的改变,而装扮却是十足诡异。朱淑真昏悸未定地讷道:“你……你……你……”小红愕然半晌,才呜声道:“你真是厉公子?你……你真是厉公子?”竟先扑入厉之华怀里 大哭起来。厉之华道:“我今晚特来接你俩回去。” 朱淑真此时擦了好几次双眼,原先直以为是一种幻觉,见小红扑近而哭,并无异像,这才真正瞧清眼前之人非为假者,惊喜于甚,“嘤”地一声昏厥倒地。 二人大惊,厉之华忙地近前,输气于掌,轻轻一拂,朱淑真登时醒转,厉之华接着将她搂起,强作欢道:“可别再用剪刀来伤我了。”这句话说完,两人又偎他大哭起来。朱淑真昏然连道:“奴妾是不是在梦中?奴妾是不是在梦中……”小红抹着眼泪喜道:小姐,这不是在梦里,这次厉公子可是真的来了。“说完,又喜得哭将起来。 这时只闻楼梯嗵嗵直想,斯须奔入两个女仆来。这两人见了此状,骇得愕异,刚欲转身下楼,厉之华右掌一挥,瞬将二人带至,迅指点了昏穴,引掷于一张床上。 厉之华道:“红姑娘,收拾一下东西,咱们走。”小红闻言大喜,也不及去询他别来诸节,便趋至妆奁前,七拉八拽地打满了一个大包袱,颤喜道:“厉公子,我、我收拾好了。”厉之华道:“咱们去重游西湖,明日再随我浪迹天涯,世间万阻,皆可踏平。”双臂各挽二姝,如神若仙,飘然飞渡。 两人见他搂着自己有如神仙飞起,无不惊郅,但见眼下众多房宇渺渺流过。紧接在个枝梢微一借力,飘坠一个空阁的平台上。朱淑真迷然道:“你可真是厉郎?”厉之华闻她此言,心想她目前定是异常激昏,总恐自己是魅非人。便道:“不要惊慌,那几个废物今晚欲要加害你俩,我先替你俩去出口气,等到了外边再详谈。”说罢,将她二人放下。随后身子微纵,向饮厅飞去。 汪裘等众还正欢饮,三个小丫头被几人欺侮得浑身抖颤。只见那姓樊的擒得一个丫头搂在怀里,哈哈淫笑道:“不吃一盅,老子就不放你。”那丫头被他缠得无奈,只好勉强喝了一杯。这姓樊的又道:“这杯不算,这杯不算。”那丫头骇道:“大爷饶了我吧,奴婢实在不会饮酒。”这姓樊的笑道:“本少爷何时让你咽下肚里了?你会不会敬酒?” 那女子战战兢兢地道:“奴婢不会敬酒。”姓樊的道:“既然不会,本少爷就来教教你。”说罢,端起酒杯,凑向她嘴边道:“喝了它,别咽下去。”这丫头不知所意,即喝入口里。那姓樊的道:“本少爷今日看得起你,才教你如此敬酒之术。”说完,便张着嘴等这丫环来口对口吐酒。 余者见了,尽皆称妙。一人笑道:“樊兄好雅的致调,果是不同凡有。”另一人也笑道:“樊年兄出搂入馆,拼脂战粉多年,确然别出俗套,何时学得这等欢酒之术。愚兄见愧之极。” 那婢羞不敢为,咽又不是,吐又不是。姓樊的道:“不敬也可。”言着,右手欲向她裙里伸去。这丫环大惊,姓樊的淫声笑道:“敬了之后,本少爷才会放你。”这丫环唯恐他于众用暴,只得嘴对嘴地将一口酒吐入他嘴里。众人见了,无不拍手大赞。这姓樊的竟“噗”地把酒 吐在地上,一把将那婢推出好远,笑骂道:“他娘的,你有没有吃大蒜?毁了这杯美酒,赶快洗了牙再来。”余者哈哈大笑,那丫环被羞得捂脸哭奔。 汪裘不喜道:“你这小子好可恶,打狗还需看主人,蝶琳这样丫头在本府算是最秀气的,你却将她羞跑了,如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可不饶你。今晚若非答谢你们,别说她喂你酒吃,就是朝你嘴里吐痰,也是瞧得起你这龟羊子。”姓樊的不服道:“明日去老子府里,保准每人每个俊雏儿使欢,最丑的也要比刚才跑走的强,这三个均是老掉牙的,氐然不上路。”说完,又让另两个小丫鬟来帮他揉身。汪裘笑骂道:“你小子明日让老子 几个到你那哄抱女婴的是?" 厉之华见得几人这等丑态,心中气怒,身形稍晃,闪入厅里,微施小法,把桌上的酒菜杯馔尽数引向墙壁打碎。几人突见奇怪,无不愕异,当即便有一人大叫“有鬼”。余者闻说有鬼,尽皆战颤,那姓樊的将二女一推,吱溜一声钻入桌底。汪裘骂道:“他妈的,哪里有鬼?”一言未了,只听身后嘿嘿而笑。汪裘大惊,立转头瞧,蓦见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立于近侧,汪裘悚得小腹发麻,敲牙怂道:“鬼、鬼……鬼兄、别……别……”厉之华反手一巴掌,把汪裘打得口角流血,骂道:“胆大包天的东西!哪个是鬼?”汪裘颤道:“你,你 ……” 那姓樊的见厉之华并不是鬼,倚着人多,又从桌底钻出,骂道:“他娘的,你是何方鬼徒,胆敢至此装神弄鬼,来扫爷们雅兴。”厉之华甚恶此人,大骂道:“本公子自返中土以来,今天可要第一次杀个不会武功的人。如此臭不可耐的贼子,留你于世,有何屁用,免得为祸良众。”言毕,手掌微带,将这姓樊的吸至,随手一掌,登将此人震得骨血迸溅。这姓樊的还未及惊怖,便已尸卧就地。 那两名小丫鬟见了此景,吓得溺湿两腿,刚欲尖叫,厉之华遥空一指,点了她俩昏穴。众者见他法术通天,直为是神,一人胆大,转身就跑,刚跃下后窗,厉之华一声冷笑,右掌一伸,叫道:“与我回来。”言声甫落,已将那人呼地吸返,手掌旋了几圈,轻轻一带,那人有如陀螺般地滴溜溜打转,随即向墙上拱去,嗵地一声,立被撞得昏倒在地。 众人见他又诛一人,骇得双腿泥软,俱瘫于地,口不能言。厉之华怒视了汪裘一眼,淡淡问道:“你可知朱小姐是位仙子?幸亏尔等有阴德保佑,若有污仙丽,此刻你将死得较他还更悲催!”说着,向那姓樊的尸身一指。 汪裘怖得张口粗喘,厉之华瞧其之状,心亦不忍,问道:“那位童尚书居于何处?”汪裘早已骇浑,氐然难以作答。有一人壮胆答道:“童府在校武场北面不足五十丈。”厉之华问道:“校武场在何处?”那人见他复问,心中大喜,暗道此命也许可保,忙道:“校武场就在断桥以北,到那一打听,无人不晓,他和礼部尚书韩大人住得挺近。” 厉之华道:“那就多谢你了。如再听说你等有悖德逞凶之举,定当不容杀之。” 众徒闻他饶恕不杀,均俯囟捣地,又闻他叫声“起来罢”,抬头去看,人已不见。 暂不论一众腐堕子弟恐骇悚异,且说厉之华飞身出厅,飘落到朱淑真和小红近前。两人见他久不回转,正担心得厉害,见他返至,大是惊喜,均偎在他胸前哭泣。携起二女,身如腾云,复借几枝颤梢,出得府外。接下施展疾行之术,瞬间临达客栈。 两人见他搂着自己,如风中流云,诸物在脚下闪退,直若神仙似的,至了客栈房内,依以为身置一场梦里。 燃毕蜡烛,厉之华道:“二位暂候,我去外顷刻辄返,不必再为我惶恐。” 两人哪再肯依?朱淑真哭着不让他走。厉之华心里悲动,便说道:“我是去救可圆师太她们,她们如今均被童尚书关押在牢里。”二女闻言大异,厉之华又道:“你俩走没几天,她们才被抓去的。”小红闻言悲泣,朱淑真扑他怀中也哭道:“我俩同你一起去,即使去死,也要死一起,你走了,我们害怕。”厉之华心中不忍,说道:“好,我们三人同去。” 正文 171、为伊解恨 出得客栈,朱淑真指引路径,厉之华复施前法,如疾苍翻掠,她俩直感劲风凛面,耳畔呼呼大响,竟斯须而至。 近得府邸,但见庭院宏构,朱门外双兽吐牙,门第高建,檩悬红灯,唯窥门户,气派辄显壮观殊众。宅内物状如何,自不消去猜。 朱淑真问道:“你能断定可圆师太被关押在此吗?”厉之华道:“只要见到这位童尚书,什么事也就好办了。”接下又道,“你俩先找一个隐蔽的地方等我,若都入内,恐些不便。”二人均道:“你自己要小心些。”厉之华笑道:“料也无妨。”说罢,携起他俩,飞身上了一棵蓊密的大树。朱淑真道:“把你肩上的包袱给我,省得负它碍事。”厉之华道:“原是送你的,里面可是件好东西。”说完,斜身一纵,有如一头大鸟向府内飞去。小红低声笑道:“小姐随嫁的可不系一般的凡夫,是位神仙哩。”朱淑真闻了,心里羞喜无限。 入了府宅,但见崇阁华宇,珍园奇设,说不尽的壮观气派。心想:“前次去钱百万府上,听说这些童尚书敲了他不少银两,今次本公子也正可顺手捎带,也好把欠池美衿的银两还上。”念未住,突见近处的楼上门开,打里面出来四人,其中一人轻袭缓带,甚显雍容华贵,想必是那童尚书。另一个穿着也是不凡,其他两者皆劲装结束,神态傲慢。厉之华瞧了甚异,只听那人道:“童大人不必远送,这二位英雄保管可镇平一切。明日朝间,就看你和韩相爷的了。” 只听那童尚书说道:“放心就是。这两位英雄身负不二奇功,皇上见了,定然欢喜。唯是他们剿反回来,恐有异疑,至时方要看二位英雄的了。”却听那两人说道:“童大人勿需多虑,区区一个武状元能有何本领,那只是你们少见多怪罢了。我师父们近日欲北上少林,必途经于此,他们三位老人家所迹路平,万阻无碍,少林与魔教均虽厉害,亦是谈之色变,更何况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自可轻描淡写地拔去。” 厉之华闻言大颤,听其话意,这二位是专来对付皮不愚和胡玉两人的。暗忖:“他俩既说有三位师父,连魔教和少林均不敢招惹,想必这两个是那三大妖恶的弟子,三仙会怎被这撮狗官利用上了?今日天与其便,撞到我手,先替大哥和三弟将此绊斩了去。”又想这两人也忒地大言不惭,尔等师父们虽武功绝顶,却不知皮不愚也非等闲之辈,单指这两位要想击溃皮不愚和胡玉,恐怕太是自不量力。 见那童尚书将他三人送至楼口,突想:“等他们走远,先把这位童尚书擒出,在半道候等三人,一股脑地击毙,让这狗官瞧清,索银放尼等事也好办了。”想至此,心中大乐。见那童尚书欲返身回屋,当下身子疾纵,迅如光电,抓起他随手封了昏穴,一个起落,已毫无声息地飞出墙外。 在外候等片刻,才见府门打开,从里面抬出三顶软轿。见他们转向一个胡同,便提前先至。此时已近亥时后刻,街上行人甚稀,唯少数几个店堂人户稍有暗淡灯光。把这位童尚书的穴道解开,缓注内力,将他冲醒。这童尚书睁眼一瞧自己身置府外,大是骇异,颤声道:“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厉之华冷笑道:“我想让你来瞧场惊心动魄的打斗。”那童尚书惊道:“你……你,你是何人?胆敢擒拿朝廷命官,当……当朝尚书。”厉之华“呸”地一声,冷冷说道:“吾乃诛鬼之神也。”说不了,只见一盏灯笼引着那三顶小轿行来。厉之华随手封了他的哑穴和其它穴道,扔在路边,然后晃晃悠悠地向小轿迎将上去。 在前挑灯那人见有一者跌撞迎来,立声骂道:“兀那厮,瞎了狗眼,赶快逃开!” 厉之华故装十足醉态道:“你这狗奴,竟敢来骂老子,快与……与我送上几两酒银来。” 那人大怒,骂道:“找死不成?”说着,伸手向他掴去。厉之华手臂微引,那人竟绕了一个弧圈,一巴掌向抬轿之人掴去。登把此人打得口血迸溅。抬轿人愕然大怒,骂道:“他妈的你打我做甚!”那人讶极,唯讱声道:“我……我……” 只听轿中说道:“落轿。”那身着华服之人一掀轿帘,探出半个脑袋,问道:“何者相扰?”那挑灯的恭道:“回总管老爷,是个醉汉在剪径。”那总管老爷悠然说道:“打发他上路去罢。起轿。” 那人得命,将灯笼交与抬轿的人,立打身上抽出一把腰刀,斜刀向厉之华砍去。 厉之华不忍施法去伤害抬轿之人,一招“前后倒摆”,手掌微引,那人受力难控,后面两顶软轿竟蓦地弹起一丈来高,其中一顶把两个轿夫也带至半空。复闻喀嚓一声,两轿在半空中被掌击成碎片,那两人双掌齐挥,四名轿夫登时了帐。 这二人在轿中闻有异动,想冲破轿顶飞出,而那几顶小轿上蓬质里甚是弹软,乃非木就,他俩竟没冲破,反将人轿一并带起,也忒地莽作。 厉之华笑赞:“好功夫,好功夫。”叫声稍落,顿闻一股腥臭之气扑来。心道:“这两位倒好的禀赋,竟能把毒掌修至这成功力,却也难得。”一想到这隔空腐骨掌,不由心胸愤恨,仇燃大炽。向后微纵半丈,将掌力引开,冷笑道:“二位今死我手,也算老天睁眼。我却不立时将你俩毙却,要留个活口转复尔等师父们,就说他三人的末路快到了。” 这两人见他身形向后飘退,将掌力化得无影,瞧这功法,便知此人武功极高。但他俩追随天神、地鬼和人妖多年,功夫得以真传,所行所举,亦与三人同出一辙,仗有三个恶魔撑腰,其狂妄凶势,较三个老妖犹甚,自是不将厉之华放在眼里。 两人闻他所言,哈哈一笑道:“佩服,佩服。能说出这几句梦话,亦算不瓤。我三位师父的武功乃是天下第一,盖世无双,你算甚么人物,与我俩过招亦不配。” 厉之华亦冷笑道:“尔等小妖,当然不晓得本公子系谁,更不配知我端的。”言毕,长发向后一甩,抬手拢了两下。 两人借微光一瞧,不由全身一颤,突地震惊,问道:“你……阁下是……?” 厉之华篾然道:“你俩不配问我的姓名。” 两人愣有须臾,猛然失声道:“玉面武神……”厉之华只微微一笑,也不置是否。 这时那原先挑灯之人道:“二位英雄且观,让小的劈了他,为总管老爷报仇。”只听轿中总管始才**道:“刺死我了,刺死我了,速将这醉鬼拿下,用酒灌死方好。” 那人见总管没死,大放惊心,向厉之华抡刀就剁。厉之华甚恼,前掌一引,后掌直推,双股掌力前后相夹,只听“噗”地一声,那人登时身裂刀碎,血肉炸分。随后斜掌扫去,血尸被这道劲风卷起,飞向那两人。二人见尸身来势劲猛,忙地左右迅闪,后面那顶软轿登时被砸翻,几声喀嚓,轿木尽断,那位总管老爷当场又被砸得昏死过去。 那两人见他如此武功,大为震骇,同发一掌,狠命击去。厉之华一阵冷笑,双掌各引,只听“啵”地大响,那两人各被对方一掌震得口吐鲜血。厉之华哈哈大笑道:“微末道行耳!我先替武状元打发你俩。”言罢,运气神功,右臂突地暴长三尺,向左边那人抓去。 两人骇极,哪曾见过这等诡异的功法,不谋而同反身疾逃。逃有五六丈外,突感前面有道韧固之极的大力拦挡,休得突破。只听厉之华在后冷笑道:“你俩逃得去么?”两人刚欲左右分逃,厉之华哪容其离,右掌增力,左掌平引,呼地一声,隔空将此二人曳回,举掌向其中一人头顶盖去。 那人虽是悚惧,但亦非庸手,见对方手掌击下,迅偏脖颈,双指凝力,候戳对方劳宫之穴。厉之华亦懒得与其拆招,大力催掌,这人只感头顶有道万钧之力罩下,双腿抖颤难支,正待毙命,突闻“砰”地一声,厉之华竟被另一人偷袭一掌。 他此时功力之高,自是今非昔比,那人打出的正是腐骨毒掌,厉之华也早就觉出,故卖神奇功夫,不去理会。那人一掌打出,腕骨喀嚓弹断,腐骨毒受其反震,迅延血脉回撞,这人连声惨嚎,只感浑身麻软,力道尽消,直吓得面如土色。厉之华抽掌回击,“啪嗒”一声,将此人震飞十余丈外,该者立时血肉模糊,烂尸滚地。 厉之华自服了醍醐神液,已是百毒不染,过目不忘。那日在客栈,周子易留下的便是大半酝药酒,可致人瞬间昏迷,功力散失,而他却视以常品,毫无知觉,周子易几次暗探,见他仍是吐纳龙吟,真力欲溢,第二日一路紧随,才知他功力出神,药物难浸其体。然这人轻而无意地打他一记毒掌,大为惊喜难禁,可怜其中细节,哪里晓知?还真不如狠击一掌痛快。若狠击一掌,又恐怕连臂膀也会反受弹力震断。 正文 172、扬眉吐气 厉之华向那人道:“你这小子好大的福运,本想杀你,可你那位狗友已替你垫了一命,我就饶你不杀,留着回去传话,但武功需得废却。”说着,点了穴道,双掌猛摧混元神功达至八成,贴其两肩迅地冲下。那人只感体内火浪翻滚,静脉欲要爆裂,双眼浑浊,十指不由直伸,只听咝咝声响,全身功力尽从指端流出。片刻功夫,灼状尽消,唯感身怠神倦,体若棉絮,一试内息,空空如也,再难聚气而蕴,双臂大筋已经痉挛。斯须间,从个武功高手而转为个负残疾人。 这个惊骇难喻,脱气喘道:“你不如杀了我,你不如杀了我,死于你手比命送他手要好。” 厉之华恨声道:“这均是你们的师父所造的前孽,不能怪我。若不想活,也可去自杀,无人管你。” 那人倔道:“你有本事去寻我的三位师父,我俩与你无冤无仇,却下此辣手荼害,你自为名流高人,武德竟斯等败坏,不为人齿!你若不杀我,我日后定会在江湖上尽宣尔等凶残野蛮之举为,让尔毫无容身之所。” 厉之华闻之大笑,心想这厮却会反打一耙,冷笑道:“可惜你不属名门正派之足。否则的话,世人还稍有所信。本公子此为乃系祛邪扶正、除暴安良,对付尔等妖孽,何备武德?”说完,双掌发出一股浑柔之极的掌力,将他荡出数十丈开外。 剩下的四名轿夫个个怖得狂抖不已,呆然而立。厉之华从身上掏出数十两银子分给他们道:“我不伤你们,休要惊怕,这些小银速速拿去,买碗酒壮壮胆子去罢。”说完,也不理这四人,径直向那童尚书走去。 这童尚书哪曾见过这等阵势?不料那两人的万夫莫当之勇,竟被眼前之人闲然化却,不知该者究竟是人是神,本来就悚得冷汗大流,这一见他向自己身处走来,更将胆跳。 厉之华解了他的穴道,故问道:“你想死想活?”说着,佯装运力抬掌。这童尚书骇得屁滚尿流,恐颤道:“壮士饶我一命,壮……壮士饶我……一命,有……有何吩咐,请示……示下。”厉之华道:“饶你性命不难,你需答应三件事。”这童尚书道:“壮士请说,童某义无反顾,无有不从。” 厉之华道:“第一件事,你速将梅溪庵的十几个女僧放了。否则,明日我便取你狗命。”童尚书忙道:“壮士放心,这件事好办,明日一早则可成全。”厉之华道:“第二件事,更为容易,前月武考的头名武状元和次名武生,乃我的一拜兄弟,他俩均负不二奇学,为国效战,驱逐外寇,实为我朝之福,你若稍与他俩为忤或同人合奸来吃里扒外,你命当为立毙!”童尚书道:“英雄言过了。皮将军和胡将军均为皇上刺封品职,身怀绝技,满朝文武皆钦,下官佩服得亦是了不得,助励两位将军报国杀敌,乃下官应尽之职范,更何况他俩还是壮士的朋友,在下怎敢违犯皇谕、落名奸谲?” 厉之华暗自笑叹,想这人爬官至此品极,不凭一副簧舌,却当真不易。接下又道:“这第三件事么,便是花钱消灾。你马上回府给我奉上白银两万两,此命才可一保。” 话言及此,那童尚书惨然色变,喘呼道:“壮士骇死我了。就连国库也难有二十万两银饷,时下金国又来催要岁币,加上连年灾荒,光景已是雪上添霜,朝间诸官已近一年没享俸禄,下官唯平素所积两千两,又捐库一千两,剩下的权为备难御荒。壮士若借,我只能助百两,万两之谈,切莫吓我,除非让下官去收刮民财,逼民作反,去违大宋条律。” 厉之华暗笑道:“此者确真老练岸然,陌者乍闻,当真会肃然起敬,被其虚廉所动,若非三年前钱百万言过此人,今日必受其迷。”当下冷笑一声道:“好得体的言谈,令人佩服。俗话说‘穷庙富和尚’,休得在我面前故弄玄虚,你家资丰硕,我早有耳闻,一次借清,下回绝不会再借。不过我冲你刚才那几句人话,就与你减去五千两。 这童尚书苦道:“不然壮士就杀了我罢,筹足一万五千两,在下实是难为。” 厉之华闻言大怒,说道:“先毙了你,再去府上索银!”说毕,提起他向空中劲力抛去、他这一奋力抛出,直把童尚书扔有六七十丈高。那童尚书直感身子冷澈,云飘腰间,骇得垂舌瘫身,悲悔不已。 见他身子欲落着他,厉之华双掌向上推去,托住下落力势,趁机抓实踝腕,说道:“不能让你死得这般利索,需将你吊在树上勒死。”说完,纵身上树,削下数条软枝来,缠在他的脖上。童尚书哪还再敢伪饰?心想为了万余两银子把命丢下,也忒不值得,过几日到钱百万等富绅府上,写张半寸小条,银两又可划来。念至此,忙地颤道:“壮士勿恼,我……我答允你就是了。” 厉之华闻言大喜,冷道:“你打谅我不敢杀你么?”童尚书变声道:“敢、敢……” 厉之华也不再答言,抓起他凌空疾穿,转眼已至其府。这童尚书直惊得咬指哭天,不信是真。 随他上了楼,只见一个雍姿贵容的妇人迎头骂道:“你这天杀的,死哪去了,送人迟至现在?”这妇人突见厉之华随后,不由一愣。童尚书强按恓惶道:“叫嚷个屁,我在外又巧逢一位故友,我俩有些事件要商,你先去睡罢。” 厉之华也故给他个面子,向那妇人微微一笑,道:“天晚来此相扰,还望夫人勿怪。”这妇人见他生得俊洒,又甚有礼,便即喜道:“相公勿歉,你们说话。”突见他衣袖有血,不禁惊道:“相公身上怎有血迹?”厉之华一愣,随即笑道:“道上逢有几个强人,厮打所致。”那妇人幽声叹道:“唉,这年景外侵内乱,一年不如一年……”童尚书烦道:“胡说些甚么!”那妇人白了他一眼,转身入了里屋。 童尚书道:“壮士略等片刻。”接又吩咐丫环给他泡杯茶,然后去了楼上。斯须返至,从衣内掏出两张银票,向他轻声道:“壮士望谅,只有一万四千两票银……”厉之华接过瞧了一瞧,两张皆为“通”字票号,自是钱百万所贡。当下说道:“多谢。在下后日离开临安,诸事还需童大人烦劳成却。”童尚书苦道:“一定,一定。” 下得楼来,厉之华突想一事,说道:“你有位表外甥名叫汪裘,是个胆大包天之徒,烦你转告于他,如他今后胆敢为非作歹,仗势欺人,本人立取他命。”童尚书道:“不肖竖子,壮士取命尽便,童某与他无甚瓜葛。”厉之华微微一笑,道声“告辞”,言声未尽,人已不见。这童尚书见他已离,再也难支神溃,浑身瘫软,坐地捶胸。 出了府外,刚欲纵身上树去携朱淑真二人下来,只闻附近有声道:“我俩在这里。”但见她俩从一株花树后走出。厉之华讶然问道:“你俩怎下树做甚?”小红道:“树上巧有一个蜂窝,恐被蛰伤,不得不下树。” 三人返回客栈,均心情悲喜无限,遂呼酒要菜,添灯加烛。其时天已不早,渐近子牌后刻,店家已压灶就寝,自不愿开火作烹。但厉之华有的是银两,十两银的酒菜,我给你百两,不愁无人效力。端的是:世间无好汉,除非有金钱! 须臾酒菜摆上,俱为名肴美馔,的是奢侈。墙上案面悬烛置灯,亮如白昼。三人均喜极而泣,厉之华遂悲诉别情,直听得二女默祷神佛,香绡湿透,悲凉之状,难以尽述。 朱淑真拭却珠泪,长叹一声道:“三年间真好如一场长梦,但愿从此否极泰来,我们永不别离。”厉之华感激言道:“今后我们三人自不再会分开。”两人闻言喜极,朱淑真又长喟一声,经年凄怨孑苦,已瞬间散无,暗自庆幸自己没莽念轻生。 三人悲过欢来,二女忙地想起为他洗臂裹伤,又怜又怨。厉之华见小红容貌已变,三年间出落得婷婷婀娜,美愈娇花,见她为自己裹伤,脸上不由羞得通红。朱淑真却无大变,依然那般柔如温水,丰润华莹,虽些凄黯,但是更显绝丽典雅,气魅如仙。厉之华身处二姝之间,心里蜜极,又想到过几日再可与楚楚相见,心更柔蜜,说不尽的春详馨怿。暗自欢想:“俗常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厉之华此刻不是福么。”欢然逖思,竟自痴了。 “厉公子,厉公子。”厉之华闻声猛醒,见是小红在笑着叫他,不禁羞得厉害。 朱淑真又拭净泪痕,微笑道:“你怎蓄了一头长发,好难让人辨认。”小红笑道:“厉公子垂发披腰,更是英凛奇特,这叫不同流俗。”厉之华羞笑道:“穷得无钱整理,遂此矣。”三人皆欢然而笑。朱淑真又问道:“可圆师太她们可有恙否?”厉之华道:“她们明日便可返庵,均无甚恙。”两人闻言更喜,愁怨尽吐。 正文 173、误伤小红 三人精神欢佳,俱饮数十杯酒,皆无醉意,均感平生所兴,亦莫较兹为甚。 厉之华道:“别离三年,无甚厚礼相赠,给二位购置几件衣衫,自不消说得,深知朱姑娘甚工琴技,便顺手捎来一把,不知你见了没有?”朱淑真喜道:“就是刚开始给我的那包袱么?我还没取开看看呢。这三年你可也常练琴?”厉之华道:“哪有时间学琴,今后应跟你练练。” 小红却道:“厉公子若不懂琴,那卖琴的定会骗你,小姐的那张琴,也算上等之品,可惜没带来。”厉公子笑道:“你家小姐对琴道甚精,就恐怕我这琴她看不中。”朱淑真柔声笑道:“你乱说什么,你给我买再不好的东西,我也喜爱。”说着,将包袱拿过取开。厉之华则微笑着视她神色将会如何。 朱淑真打开包袱,见是一张古琴,不由一愣,把琴谨慎取出,失声颤道:“哇!真的,真的是一张好琴。”又仔细瞧了瞧木质和弦丝,稍一拨挑,铿锵悦耳,余声久围。脱口道:“这敢莫是罗程之琴?此等奇物你从哪得来? 厉之华笑着反问道:“你怎知这是罗程之琴?”朱淑真娇喘激动道:“妾素闻罗程之琴殊区于众,寻常的琴俱为合、四、乙、尺、工五个固调,罗程琴却有六个固调,弹奏起来,多加韵婉。而这张琴年数似有三百多年,也是六个符调,虽有不少伪冒罗程琴的赝品,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却从音质上自然可辨,赝品绝然难效。” 厉之华见她卓识非凡,心里钦佩不止,便笑着说道:“你看背面写有甚么。”朱淑真反过琴来,见左上端赫然刻有“罗程”二字,心中不禁一阵惊颤,“啊”地一声。厉之华得意道:“是两位老神仙赠送我的。”朱淑真似乎不信,说道:“你不会弹琴,他们却送你这等珍品,好生令人着恼。” 小红笑道:“小姐怎激动成这般模样?厉公子不又把它赠给你了么。”朱淑真啐道:“你晓得甚么?他若不以珍物而藏,如丢失了,岂不悔恨之极?”厉之华笑道:“它已经丢失过一次。”朱淑真惊道:“啊?”小红又笑道:“小姐勿惊,仔细这琴。” 朱淑真突醒,郑重地将琴放在床上,方后又怨道:“如此贵重的物事,你怎该用包裹存放,若一不小心碰了,岂不可惜?”说着,又抱起那张琴仔细抚看。 见她这般形态,厉之华心里大喜。突又觉得对胡玉稍感歉然,如胡玉不精琴理也倒罢了。便故意说道:“这‘罗程’是唐朝开国的一员战将,唯听说枪法使得不错,至于他善通琴理,倒是鲜闻。”小红笑道:“奴婢亦是未曾闻过。” 朱淑真听了又气又笑,笑啐道:“你俩合伙气我,我也不知这罗程缘何又会弹琴。” 看她这副似嗔非嗔的娇态,更增旖旎,厉之华不由心中一荡,好想去吻,笑道:“我当真不知这罗程名系何者,你说说来听。”朱淑真笑了笑道:“你俩好会装像。这个罗程却不是唐朝战将罗成。他是唐代会昌年间的一名乐官,其奏琴之技当时天下无双,实负引商刻羽之造诣,甚得武宗李炎和宣宗睐宠。不料此人恃才狂傲目无法纪,只因与人一些睚眦微忤,便行凶杀人。当时武宗已殂,无能翼护,虽宣宗亦甚宠他,但其依是执法綦严,为效法威,遂将罗程关押问斩,处以极刑。文武百官均甚钟垂罗程奏琴绝技,屡求宣帝李忱饶他不死。宣宗不纳臣请,仍将其弑正法。罗程死后,琴被他的一位好友收藏起来,此人复姓司寇,单名一个彦字,她有一个女儿,名叫司寇媛,常随罗程习琴,甚工琴道。天目山有个神婆,亦精琴曲,且又法术通天,将司寇媛帯至山上,以琴为乐,又授与她不少法术和琴技,将一种神曲传她。这司寇媛等学会了神曲,那仙婆便离她而去。其时司寇媛业已四十多岁。听说她在五十岁时才嫁随一个法术高明,甚精玄机的异士,从此两人逍遥天下,世人再也不知所处。”顿了顿向厉之华又笑道:“你所遇的两位神仙,或许就是他们令仙侣呢。” 厉之华闻言叹讶,暗想那仙俦冰府中的两位老人,难道竟是她所说的这两人?不由为朱淑真的超众卓识大为钦服赞佩,忖道:“那位仙婆所传授的神曲想必便是‘天辞九商曲’了,不料我厉之华竟能两珍兼得,连朱淑真也是福缘不小,只怕天辞九商曲蓄韵玄奥,她虽善奏,亦恐不达其皮毛,唯需超常的功力和意法才行。” 朱淑真见他讶然沉思,已料中稍些端倪,便笑道:“遮莫你所遇的是那两位仙人?”厉之华道:“十之**便是他们。”二人闻听惊叹,连道造化。厉之华道:“那位神婆传给她的那首曲子便是天辞九商曲,此曲我还记得,默抄出来与你瞧瞧。”他自饮了醍醐,自是耳聪目明,记如新知,当下把曲谱尽皆录下,递与朱淑真。 朱淑真接过瞧了一眼,情不禁“噫”了一声,不由取过琴来弹奏,微一开始,音调平正缓和,越朝下弹,音调越高,又偶时低落深谷,好似这几根弦根本高不起来,也低不下去。假如高声,势必把琴弦尽数拂断,假若低声,便像不去拂弦,其明明有此音符,却不拂不行。此刻她全神贯注,额头竟涔涔冒出汗来,那琴弦被她拂得嘣嘣直响,好似每一次拨挑,弦丝便有随时崩断的可能。朱淑真娇喘吁吁,有时把琴弦挑起老高,恨不得将诸弦一同抓起,极高间而又突转婉调,实难从高音中扭捩回去。 再弹片刻,只见全身汗如雨下,脸色通红,好似一阵急促的奔跑,复似溺入水中受窒。厉之华见了此状,知道她对此曲入了迷,难以自控,虽能懂曲中一切,但无高深的功力相辅,说不得会因此而体内受损。有如一位常者使剑一般,和别物相撞,力若用大,或许会把剑给震断,如果是位功力深厚之人,即使用把木剑,也可将对手的铁剑震断。以第一者来言,便是成了只有武艺而无武功,朱淑真恰恰类此情理。 厉之华叫她两声,见有若无闻,心里暗道:“她虽是懂得此曲,却无功奏成,不妨把自己的功力输入其体,助她曲谐,或许使的。”想毕,双掌贴于她的后胸,缓输功力,将她诸条经脉冲畅,然后将内力摧至七成。 他这七成功力的输出,的是非同小可,朱淑真直感全身骨骼在啪啪直响,头顶百会和十指诸穴好似有道极强的气血射出。猛挑宫角声调。只听“嗡”地一声大震,其音大胜劈雷闷炮,久荡不绝,但闻不远劈啦喀嚓,似门烂窗破、人吼兽嚎,继而“噗”地只见小红口血喷溅,全身弹起,遂又重重摔落在地。 厉之华见之骇异,赶紧收了功力,抢到小红近前,先把她的双耳给紧紧捂住。又听琴声如骇浪高浮,猛又直落渊谷,稍之便是欢马驰原,温柳拂面,音调已略转平和。他知道马上还会有高声颤动,但她此时体内功力已经被自己抽出,复若原初,即有骇音恐调,她亦难为。 微一开始的弹奏,和平中正,高量雅致,令人通体舒泰,身心爽彻。小红当时越听越感舒畅,身心不由随曲意上下起伏,刚才的猛一阵颤调,她哪里经得住如此狂摧,立感胸内腑脏欲裂,大脑欲开,喷口血后,亦难按狂动,双腿不禁奋力弹起,随即昏死了过去。 客栈中的其他客人均如小红一般,听得周身快愉,那声突如其来的激亢猛调,众人立觉内血狂涌,意难自持,遂撞门捣板,顿地砸桌。可小红距音最近,何况又是个纤纤柔弱的少龄女子?受创自是为重,别客距之远些,倒无大碍。那时的朱淑真有厉之华助输功力,对此却是如拂常音,毫无甚大的感觉,只是她猛受力注,乱了指法,才挑起宫角音调。厉之华当时却未虑此,才致斯乱之场。 他见朱淑真还依然是弹兴未艾,对刚才那幕毫无知觉,便左手一引,将琴吸来,放在桌上。朱淑真正弹得兴浓痴中,那琴竟突地不胫而走,大为惊讶,却听厉之华叫道:“别再迷了,小红姑娘已受了内伤,昏死过去了。” 朱淑真突地惊悟,转头一瞧,只见小红满嘴血迹,气色黯黄,心里大是悚异,趋步抢近,摇着她的胳膊颤声欲泣道:“小红、小红,你……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厉之华道:“她刚才是被那阵曲子震伤的。”朱淑真讶道:“曲调震伤的?”厉之华道:“正是。”朱淑真更将愕然,又问道:“什么曲调把她震成这个样子?”厉之华心想一时半刻也难向她说清楚,她本身不懂武学,刚才自己的注力,她却不深知。只得说道:“你先去帮她倒碗水来,需尽快救治。”言过,出指封了小红身上的几处穴道,输出一股柔和的力道缓缓注入其体。 正文 174、赠以醍醐 半晌,小红才“嘤”了一声,又吐了一口血,遂慢慢睁开眼来。这一醒转,倍感通身舒畅,好似有数道暖流缓缓在四肢百骸间流荡不息。朱淑真取了绡帕帮她揩净血迹,关切问道:“你感觉好些么?”小红道:“小姐,我这是怎么了?你刚才不正在弹琴么?厉公子呢?”说罢,欲要起身,直感身后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黏住,欲动不得,心感大异,转头一瞧,见是厉之华正坐在身后,两掌贴在自己背上,心中不解,不由“啊”了一声,双颊羞得通红。 厉之华以最上乘的功力帮她打通经脉,又把数道真气注入她体内,他所负有的乃是武学中至尊臻巅的功力,小红虽受震极重,但有他予以及时施注,却不会有大的虞患。 这天辞九商曲与散玄章不同,虽均为珂允所呕谱,然意法大是殊异。散玄章之调浑柔平和,雅爽怡神,而天辞九商曲则气势抑扬磅礴,惊天骇地,纯为收魂夺魄的亢劲之调,历来世人对此曲皆无望难及,就连珂允本人亦无能达之谐美。厉之华以专横的固力协奏此曲,是以凡常之人难克,除非武功高强、内力深厚者可借曲势拓威展力,而武功高强,不通乐理者反又会受其迷乱,浮躁难抑。此曲端为奇谱。 他见小红吐毕了淤闷血气,业已醒转,才惊心稍落,说道:“千万勿要紧张慌乱。”言过,为她解了穴道,又运功将其气血摧通理畅,方收了功。 朱淑真歉然道:“小红,这……这都怪我。”小红异道:“小姐说甚么呀?我怎会怪你,我当时正津津闻琴,不期突地一声闷雷近劈,只感全身动颤,血涌溢喉,便什么都不知了,至此还稍感呼吸时胸口隐痛。却不知小姐和厉公子怎如此安然无恙?” 两人闻言,甚感仄愧。厉之华也歉道:“刚才并非是什么雷声,而是我助她弹的琴声。”小红吃惊道:“琴声?甚么琴声?”厉之华道:“一时半会儿也难道明,日后你俩会慢慢知道的,这次都怪我,这琴可以弹,只是这曲子暂别弹它,今后再弹。”说罢,将曲谱取过,放在烛上烧了,顷刻间,纸灰飘地。 朱淑真慌道:“你烧它作甚?我暂不弹它就是了。”厉之华道:“不打紧的,此曲我已记得滚瓜烂熟。”紧接又兴奋道:“我差点忘了,还有更神妙珍贵的东西送与你俩呢。”说着,从贴身衣内取出一个小罐来。 她俩见了,甚感惑异。厉之华笑问道:“你俩可晓得‘醍醐’之意?”小红道:“倒听人说过,只是诳传。”朱淑真道:“那是出家人指修悟佛经至大通大彻之境,淡却人间万象,身负佛灵,洞澈周物,于心无染,好似如饮醍醐一般智渡千里,世上却真正没有此物。” 厉之华道:“既有传闻,便有该物,我却饮过。”二人哪里肯信?均说他是胡扯的,或是饮过什么珍贵药酒,变得脑聪目明些,辄天真地以为是什么醍醐了。 厉之华神奕然然地道:“我能过目不忘,记如新知。”小红听了,嘴一抿,捂腹偷笑。朱淑真见小红无恙,才转欢颜,便也笑道:“瞎吹。我包内有本书,你若看几眼就能诵出来,那才算真的。”然后从包内果然取出一本书来。厉之华接过一看,见是晋代陈寿所著的《三国志》。当下便翻开其中一页,瞧了几眼,又递给她道:“错一赔十,保准无误。” 小红也低声笑道:“先勿夸海口,背诵准确再论。”厉之华笑道:“雕虫小技也。”接下把那页书文一字不谬地流利背出,直把二女讶得呆异不禁。厉之华笑问道:“可否算数?”朱淑真还是道:“也许这本书你以前就熟记不忘。”厉之华道:“你能否和我一样过目不忘?”朱淑真笑着摇头。厉之华乐道:“我即刻辄令你俩会与我这般过目不忘。”遂拔开瓶塞,给她俩在杯中注满,正色说道:“这便是那两位仙人赠与我的醍醐神液,饮后可过目不忘,百毒不染。” 二人见他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不似戏谑,便笑着端杯饮却。厉之华忙道:“别剩下三滴五滴,最好舔干净,最好舔干净,这可是万金难求的仙液。”小红笑道:“厉公子不妨再施舍些,我俩还没品个滋味。”厉之华叹道:“你以为这是杯水酒么?”见罐内还剩有六七杯,足够楚楚饮的,便又谨慎地注满,说道:“别洒了。”待她俩饮过,又提壶开水冲了一下杯子,道:“你俩把这杯水也喝下去。”小红笑道:“几年不见,厉公子竟学得这般悭吝家道。”言声乍落,突感体内气血狂涌,嗌喉腥咸,“哇”地一声,又喷出一大口血来。厉之华大惊失色,抢至近前,又摧力输入。 朱淑真亦见状惊骇,正恐异间,却猛感体内有道丝丝凉气正散向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舒服,紧接全身骨骼在啪啪微响,意蓄力溢,不久便感浑身轻松,连酒醉之意亦挥荡尽无,不禁惊喜过望,见小红却非此状,不免心里又是悚讶。 小红乍饮醍醐,将原先受震残遗下的淤血吐尽,醍醐方尽显其效。厉之华怎悉其节?还道是罐假的或周子易故给偷换的毒药。他这一复注其力,那神液在小红体内更将迅延。长吸一口气,直感体内真气欲溢,经络通畅,胸口早已不再生痛,双臂一挥,欲要站起,只听“当啷喀嚓”,桌上盘碟与床上帏竿竟受其力打碎折断。小红大是惊讶,忙叫一声“小姐”。厉之华见此,知是自己所注入的功力才使碗碎竿断,又见朱淑真毫无异像,这才心惊渐平,慢慢卸了功力。 朱淑真惑然问道:“你刚才为何又吐了血?”小红懵道:“我……我也不晓得。” 厉之华忙问她道:“如今你感觉如何?”小红道:“我直感浑身有力,舒服得很,胸口亦不痛了。”朱淑真道:“我此刻也是这样。”厉之华闻言大喜道:“这便系醍醐之效,目前二位经格通畅,已毒不浸身,今后修功习法,指日速就焉!” 两人闻言半解。厉之华又取过那不《三国志》来,向朱淑真道:“你俩现在就可过目不忘了。”朱淑真半信半疑地接过书,打开一页看了一遍,直感头脑清新,书中句文好似刚刚才熟诵过,不等细看末页,便可以倒背如流,这才心中狂喜,全信不疑。 小红道:“让我也试试。”朱淑真大喜道:“不必试,果真能为的,果真能为的。”小红还是把书取了过来,果是浏目不忘,脑清神恰,不禁讶道:“遮莫世间真有此物?”厉之华听了笑道:“你饮已了,却还不信?”小红道:“信的,信的。”接下又向他拜道,“厉公子竟将如此神珍之物赐于奴婢,我确是饮之可惜,这该怎么办?”厉之华笑道:“红姑娘不必客气,俗话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是专送你俩饮服的。”两人闻言,感动欣喜,更不在话下。 这醍醐神液乃系万灵髓汁精醅而成,当有起死回生之效,服用数滴亦可精怡神爽,化疾除毒,通经畅络。那日周子易曾将偷去,却不知此为何物,唯恐是甚么毒药,不敢轻易溢动。也该她俩有此佳运,否则周子易宁肯归还琴剑,也不会把醍醐完璧归赵,是以厉之华再也不敢放入包内,谨存身上,唯恐丢失。 三人悲欢离合,笔难尽述。自打她俩服用了神液醍醐,酒醉怠倦之意尽无,即使无此神液可饮,三人也同样会皆大欢喜,不会生倦。俗言:‘人欢时间短,人愁岁月长’。三人酒无尽话无尽,不知不觉天已渐亮。 厉之华此刻虽恺逸如梦,但总还时时愁虑,自己与楚楚一事实难向她俩启齿,心想这事也总不能瞒着她俩,若立时说将出来,双方必是十分难堪,也只有等在路上时偷偷与朱淑真一人说,究竟如何道之,却甚是费煞脑筋。 这时却听小红说道:“厉公子,你在想甚么呀?”厉之华闻言一惊,窘得脸色通红,忙道:“我……我……没想什么。”两人见他这副神态不宁的样子,心中不解。朱淑真柔声问道:“你有甚么心事不妨说将出来,闷在心里可不好。”厉之华故意笑道:“我哪有甚么心事,只是关心可圆师太她们今早会不会安全返回梅溪。” 朱淑真道:“你不是昨晚和童尚书说好的么?”厉之华道:“我是和他说了,只是怕他变卦,故生此忧。”小红道:“不然咱等她们何时返庵再离这里。”厉之华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等一会你俩在这等我,我再去童尚书那里瞧瞧。”朱淑真道:“这又非夜间,大白天的一人前往,恐不安全。”厉之华笑道:“你俩放心,料也无事。等见到可圆师太她们出来,我们就去西湖划船赏景。” 正文 175、连吓带哄 她俩自见了厉之华,恨不得立刻便随他远走高飞,听他竟还有雅兴去西湖赏景,心里着实不乐意。朱淑真道:“西湖有啥好玩的,尽些俗不可耐的庸景陈物,名山大川天下多是,何必在此荒废时日。再说,你也曾游过。”厉之华听了自然明白其意,他也不是真的想去西湖划船赏景,只是去了西湖,小红划船,自己可把上项之事单独向朱淑真一人说知,免得在道上她和小红一起,自己即使想说,也难寻时机。 昨晚那阵不同凡响的琴声尽把客栈中人震昏,直至次日辰刻,才有几个强壮者首先醒来,思之昨夜之声,无不悚异。听街上人声嘈杂,客叫贩嚷,可店内却死寂沉然,遂出房逐门窥视,却见个个姿态不一地卧身而眠,店中掌柜及伙计更不例外。此众大喜,赶紧负包牵马偷偷离店。个别人走有片刻复又返回,竟放胆地拨开掌柜的房门,将整银细锭一古脑地拿下,又潜入庖厨,把酒肉粮饼一并卷走。可叹店掌柜昨晚忙活个半死,竟付如此辛苦换来几声琴响。若无胆量稍小的同伙劝止,一个狗贼乘人之危,竟得寸进尺地欲淫掌房之妻。 这时其他房客也都逐个醒来,若迟醒片刻,那几个贼众更将饱肥。此间厉之华早离了客栈,是以众贼收获甚丰。否则,掌柜可免此劫。 却说那位童尚书提心吊胆了一整夜,那妇人还不知底里地向他求欢,这童尚书哪还有闲情兴致去快活?真情又不敢说出,窝囊到天色渐明,见妇人依然裹衾美梦,苦叹一声,也无心绪叫来婢女相伺,遂穿衣下楼,步入花园后,是放怀地打滚抹泪。昨晚那三人的死活倒不打紧,为主是一万四千两银子着实疼人! 正自哀怜捶胸,只听耳边一声冷笑,惊地去看,骇得复欲瘫软,暗呼天爷。你道何也?这冷笑之人却是厉之华。 只听厉之华微微笑道:“这一万来两银子就把童大人心疼得这般,也忒地小器。你既奉银与我,今后也不会让你吃亏,只要别同奸士狗党忍辱丧节地去卖国求荣;而是进谏忠言,主力抗金,我保证无人敢动你和全家之命。昨晚那两人武功俗劣,合起也不是皮不愚的对手,即使他们的师父前来,亦无奈何皮、胡二人,假若你等反道而驰,即天天有千军万马来护,本人亦可轻松取命而去。你我相识,等虞允文大军归师时,你可向皮、胡两位将军说知,他俩自会随时护你周全。本人名叫厉之华。” 他说这番话的意义不解可知,就是去让这位童尚书站在虞允文等主力抗金的人列中。虽说让皮不愚和胡玉二人周护他,其实也是暗中挟制他。童尚书此刻身置两难之间,暗是苦极。一是韩侂胄是太上皇和皇上的宠臣,自是不敢得罪;二则虞允文等几员老将均树不二功绩,再加上皮不愚胡玉均受皇上赐宠,尚且武艺高强,暗中又有厉之华作盾,于己来说,更是不敢招惹。想到自己目前已入花甲,官也到顶了,家资也丰硕了,如今外侵内乱,国无宁日,还赖在朝中做甚?倒不如请奏辞老,归隐桑梓去怡享天年的好。便说道:“在下效命朝廷近四十载,虽无不朽功德,但亦有操职之劳,本也不奢望官拜显职,如今廷政,实难斡旋左右,在下近日就想上奏朝廷,引年求退。” 厉之华闻言一怔,说道:“引年求退亦是一法,然时下金兵南侵,赤地千里,告老还乡难道就可以怡享天年?如今义军多方响应,刃贪戕婪,童大人就自信可以无恙地舒逸晚年?” 童尚书闻此恓惶,暗忖:“今世贼寇遍野,急欲咬人,犹恨朝廷命官,自己若携私归居,定成寇民矢射之的,说不得会过早地财空人亡。”思至此,惶恐万状,无计可处。又忐忑道:“依厉英雄之念,我……我究竟该如何?” 厉之华道:“我不是已经说了么?”童尚书道:“虞允文等几名将军主力抗金,收复失地,我始终是赞佩的,可韩相爷曾是秦楚才的门生,太上皇和皇上对他甚宠,这……”厉之华冷笑道:“那位韩相爷是秦楚才的门生,这好得很啊,其府距此多远?”童尚书不解问道:“你……你问他做……做甚?”厉之华淡淡说道:“我即刻辄取他顶上人头。” 这童尚书顿时骇得屁滚尿流,忙掩口道:“千万不可,千万不可。”厉之华道:“为什么不可?”童尚书道:“他目前刚刚拜仁相爷,虽受太上皇和皇上恩宠,但其羽翼未丰,料也不敢在朝野间肆无忌惮地兴风作浪,他虽然是秦楚才的门生,但资历尚浅,无甚大的功德,只要有几位老臣健在,他绝不敢耍奸弄诡,更何况天下百姓及满朝文武皆痛恨秦桧、秦楚才两兄弟,对韩侂胄自会时刻警视,他本人亦清楚。” 厉之华道:“他既然不敢,昨晚那两人是谁请来对付皮不愚和胡玉的?”童尚书一时语塞,额头汗水滚滚而下,唯讷声颤道:“这,这个……这个……”厉之华哈哈一笑,说道:“童大人既然说了,在下就给你个面子,容韩侂胄多活几年。”童尚书大喜,忙道:“多谢厉英雄给童某个薄面。可是……可是你昨晚将那两人打成一死一伤,听说他们的师父很……” 厉之华哼哼冷笑道:“你是说他们的师父很厉害么?”童尚书葸葸地连连点头。厉之华道:“他们是很厉害,当今武林能与他们三人抗衡者可是寥寥无几。三年前,我也曾被他们打伤,险些丧命。我昨日留一活口的目的,就是让他回去告诉那三个妖人,我厉之华不但没死,而且还要只身去寻他们报仇,一举铲平三仙会。” 童尚书悚然道:“你只身一人?”厉之华淡淡一笑,道:“足矣。也许会邀请胡玉、皮不愚为我观战。”这童尚书见他如此自负,心中半信半疑,暗想三年前你已落败,短短三年间武功进展即使再快,也恐怕只身难敌。 厉之华见时辰不早,说道:“童大人还须早朝,在下还要去梅溪盘桓数日,这就告辞了。”说完,向他微微一笑。童尚书一横心道:“厉英雄怎还不信任在下?今儿童某算交定你这位行侠仗义、爱国惜民的朋友了。今天早朝我不去了,就说身体不太舒服,立刻我差人去放几位师太回庵,然后我俩好好对饮几杯。” 厉之华心里大喜,想到皮不愚和胡玉再有这位童尚书暗中持护,却要好得多。便道:“多谢童大人,我还有两位朋友等我,今日就不多打扰了,来日定会赘烦,往后我俩自是朋友。”言罢,抱拳一礼,故露一手上乘轻功,双脚一弹,飘然拔起,已立于一棵水杉的枝梢上。 这童尚书见了此景,愕得呼吸暂敛,那树枝即使无风时也会微微颤摆,就连鸟雀亦难为之,何况一个愈百斤重人立上?却听厉之华道声“告辞”,只见他左掌遥空击出一带,借这道旋回的掌风反袭,身子有如翔鹰,顷刻即隐,妙然之极。 童尚书醒过神来,糊涂地暗骇道:“此人所谈,绝非危言耸听,确能说到做到,即使寻个神箭手射他,也恐怕伤不了人家。”想到此,不由患得患失地长声悲叹。 早朝过后,他果然放了可圆等人。可圆等众至几日虽没遭受甚么刑罚,但亦常常食不果腹,受狱卒喝骂,这突见狱官狱卒大捩往态,满脸堆欢地置素席款待,后又放行回庵,直感胡天胡帝,惑异难解。半道中,一名弟子突地骇道:“师父,他们突然反常,敢莫在饭中下毒?慢性毒?”可圆大惊,思了半晌才道:“不可能,也许有人暗中施救,休要瞎说。”她虽是此说,但内心也沉不住气,一路上不住地大骂那名弟子。行到一个集镇,让两名弟子去寻一个郎中探诊,听说毫无异像,只是身体有些虚弱。众尼这才皆大欢喜地继续上路。 厉之华返回客栈,见店内依然沉静,心想昨晚那阵琴声果然厉害,这些人看似还需等一个时辰可醒转,此刻若来了宵小强盗,自己和朱淑真可算铸了一场大错。不禁抬头向楼上看去。只见自己的房间门微敞,隐闻屋内欢声杯响,心里稍异,腾身跃上,及近一瞧,直感脑子“嗡”地一下,不由浑身冷颤,心头剧跳,立在原处竟呆愣若塑。斯刻,仿佛所有的一切均滞固窒止,又若即若离。只见朱淑真颊生红晕,目露娇情,正与一个俊美少年推杯换盏,谑闹调笑,而那小红却不知躲了何处。 厉之华突见此景,只感遍体通凉,又羞又愤。只听那少年粗声粗气道:“朱姑娘,趁他还没来到,我们赶紧走罢,这些金银珍物都够咱们吃用一辈子。”却见朱淑真笑道:“等小红回来我们就走。”那少年又道:“等她做甚?咱有这么多钱,啥等色的丫头不好买。”说着,竟欲去搂朱淑真。 正文 176、掌柜遭殃 朱淑真吃吃笑道:“快放开我,你胆子好大,他若来了,这场子可难收,他武功可很高的。”那少年放了她,说道:“有何惧哉!大不了被他打死,趁他没来,我们先吃饱喝足,好有力气走路。” 厉之华直感脑里一片空白,暗悲道:“她怎是这种人?她怎是这种人?这三年间,我对她朝思暮想,念念不忘,可她却背我**,既是此,何必与我演戏伪装,难道另有他谋?”想及此,心中悲苦,刚欲转身离开,复闻他们在格格而笑。厉之华忿慊之极,心想需把包袱和那张琴带走,此等贵重之品,怎可盲目奉送一个水性薄情的浮佻女子,早知如此,那张琴应赠与胡玉。 想到这,推门入内,平和淡然地道了声:“朱姑娘。” 朱淑真见他入屋,竟捂着脸更加大笑起来,那少年亦哈哈而笑。只见朱淑真红着脸迎上,偎着他娇笑不止。厉之华冷笑一声,运力微微一震,登将她弹开数尺,紧接左掌一挥,把行囊诸物吸至,负于肩上后,复拿一掌,又将那少年吸了过来,怒道:“你系何人?”那少年毫无惧意,低头道:“我是朱姑娘的好朋友。”猛又抬头大笑道,“你瞧我是谁?”厉之华仔细一瞧,讶了半晌,登感啼笑皆非,原少年竟是小红所扮。 厉之华连连跺脚道:“这玩笑开得太过了,实在闹得太过了!我若是鲁莽之人,岂非铸成大祸?你俩怎生这个刁法来耍我?”紧又带着歉愧去慰朱淑真。朱淑真羞笑道:“我没事。都是这鬼丫头要玩的。”厉之华道:“你俩可把我吓坏了,我刚才好伤心。”小红笑道:“你也晓得伤心?”厉之华竟闻言无辞,只得道:“今后可别开类似的玩笑了,我……我当真受不了。” 小红却道:“这个小小的玩笑你都受不了,那这三年间你也不是过得挺好的。”厉之华道:“我是身不由己,不都朝你俩说了么。”小红又笑道:“厉公子面皮倒薄,两句话竟把脸也臊红了。刚才你用的是甚么法术,差点将我吓死,不料你这人气量倒甚斗筲。” 他心想你扮个少年男子来调戏朱淑真,我乍一见到,怎会不惊?便笑道:“刚才那事我是大发脾气好,还是无所谓好?”小红也笑道:“我不知道,小姐最有体会,你问她去。”厉之华道:“好啦,你俩都答不出,赶快收拾一下东西,我们游湖去。” 小红被问得不好意思说出。这时朱淑真忙帮她遁词道:“可圆师太她们还不知离没离开临安,我们怎好去游湖,我看还是在道上去等她们。”厉之华笑道:“你甭来打岔,她还没回答我的话呢。”朱淑真红着脸笑道:“就别作难她了,你这人也真是气量斗筲。” 厉之华又笑着问道:“红姑娘,你从哪偷来的这身男人衣衫?”小红佯装大气道:“你怎说我是偷的?是我花银子买的。”厉之华道:“为啥不给我也买件?”小红道:“恐你不喜欢。再说,没有小姐的吩咐,我不敢买。”朱淑真笑啐道:“这死丫头,怎老是招惹我?快把为他买的衣衫拿出来吧,别不好意思了。这是你自己为他买的,我可没有吩咐你。” 小红羞得无容,急道:“小姐……你……是你让我买的,却来欺……欺负我。”竟羞得奔到床前,拉起被子捂着脸大哭。厉之华见了,哈哈大笑。 朱淑真心下暗歉,虽说是她先提出给厉之华买几件衣服,自己当时却也赞同,不望她竟这么害羞。当下走至床前,把被子拉下,笑道:“你这丫头还说人家气量狭小,你不比他更甚?说个玩笑闹闹,竟这般样子,又没别人在场。也忒地没出息。怪我行了不?” 小红心想:“还说没别人在场,真不如他不在,换个生者好些呢。” 朱淑真又道:“赶快收拾一下,别再闹了,咱们还要赶路呢。”小红这才抹了抹泪站起。 这时忽听楼下有人大哭大嚷,三人闻声惊异,均向窗下张望。 原来那掌房夫妻二人昏眠始醒,起身后突见房内衣物遍地,柜箱大开,立时唬得腿软,当即知道夜里遭了窃。查点之下,四十多两银子不胫而走,厨房又少了三十多两银子的酒菜。夫妻俩捶胸顿足,又哭又骂,一些没离店的客人皆出房围看。 厉之华惊道:“不好,昨夜我们可铸错事矣。”小红不解问道:“我们何时铸了错事?”厉之华道:“这错事是我们两人而致。”朱淑真愣道:“我们两个?”厉之华道:“昨晚我以内力助你弹琴,把小红震得吐血,整店的客人均受声震。想必当时有盗贼伺机入窃。”朱淑真也惊道:“怎会这样?那我们该怎么办?”厉之华道:“我去问问。”小红道:“你如去问,他们可别怀疑咱们。” 厉之华下得楼来,前去问故。店主苦道:“夜间不知被哪路大王吹了昏香,少有近百两银子的东西,这可是小的近半月的血汗呀。”说着,苦叹不止。厉之华道:“你们起身时,店门还是否关着?”那店主道:“大敞着的。”厉之华心想自己清早离店时店门还是紧闭的,回来时却发现店门大敞,若此说,失窃的时间正是离店的空当,也不可能是外贼朝室内吹了昏香。 便说道:“店家暂勿叫嚷,昨晚的客人今早是否还都在,你应查看一下再作计较。”店主道:“没有。”厉之华说道:“如客人还均在,便是外贼入店窃物,若离了一部分客人,十之八、九系他们所为。”这店家闻言有理,忙不迭地挨门寻问。 时间不久,那店家便叫骂着返来。厉之华问道:“可曾走了客人?”店主骂道:“这些不得好死的狗杂种,共走了六人!幸亏没将其他客官的马匹牵走。操她娘!” 观闲的一人道:“昨晚我们几个正要去睡,忽有几声琴响,弹得特好听,正听得起劲,猛一声大响,好像一阵闷雷在耳边劈似的,后来我们均被震昏,却在地板上躺了一夜。”又一个商者模样的人吐舌道:“昨晚这阵骇人的声响,定是盗贼设的奸法,把大伙震昏后,他们好下手。”别众听了,均道也许。 厉之华向那人问道:“你可曾少了东西?”那人道:“我没少甚么东西。”厉之华乜他一眼道:“若是外贼故使奸招,所有的客人都会遭窃,看来不是外贼,而是今早偷偷溜走的那六人,如是大盗巨贼,根本不会把酒菜一类也偷走。像老兄你穿丝着绸,佩金戴钻,外者看来,定认为是块肥肉,那你今夜命还想保?这就不难而猜那六人也非惯贼,只是一伙宵小狗徒耳。” 那人不服道:“兄台若此论,我们这些人要遭了窃又怎说。”厉之华道:“如果为了行窃而故造震声,这整整一夜的时间,店内所有的东西皆会被一袭而空。想必那六人也被震昏,不过醒来的时间比别人要早,他们趁机离店,可逃下房钱,见店主昏睡,遂起窃物的歹念,本打算再偷别客的财物,又恐我们醒来发觉,因此我等均落个侥幸。” 众人闻言十足是理,均道:“这位公子分析得是路,定是那六人所为。想必公子是在府衙发财吧?”厉之华微微一笑,也不置是否。 那店主忙抓起厉之华的手摇晃道:“这位差爷,你可得替小的做主。”厉之华道:“人已走远了,我哪里追得上?你以后应把银两等物在天黑之前收好,今次就作个教训,再哭再嚷也没用,我这有五十两银子,你先拿去。”然后从身上掏出五只元宝递过。 众者见他无端白送店主银两,暗道这人别是个傻子?即使摆阔也没这种摆阔的道理?又见他衣着装扮非常华丽考究,也许是个豪门阔第的疏财公子。有几人暗想:“早知有这等好事,刚才忘说自己也曾被窃了东西去。”也有人想:“真他娘的闭运,老子为啥不先醒来,倒被六个狗贼抢了先。” 店主惊得却一时不敢伸手来接,只道:“公……公子爷,这怎……怎使得?”厉之华将银两朝他手上一放,说道:“让伙计把马牵来,我需赶路。”店主感激得下跪磕头,厉之华掌面微托,店主再也跪不下去,心里直是骇异不胜。 马匹牵至。店主极力想答谢一顿酒饭。厉之华笑道:“连酒饭都被贼人捎走了,我还吃什么。”店主道:“小的再去买。”那店妇却过来道:“这位公子要走,想必是有紧事,咱别耽搁人家了。”店主闻言,心中愧怒,反手啪地一掌,将这婆娘打得一个踉跄,骂道:“去你娘的,甚么东西!”这妇人被打得又羞又恼,捂着半肿的脸哭奔屋去。 厉之华见这店家甚懂道理,笑着说道:“店家勿躁,怎打起娘子来了?” 店主愧道:“唉,这种贱妇要有屁用,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厉之华亦蓄而不露道:“人常说‘当面教子,背面教妻’,你夫人没当众与你厮骂,足见涵养,但你回去可要小心。”店主撇嘴道:“她敢?我打死她这个没经过场的贱人。”厉之华听了哈哈一笑,挑指赞道:“了不起!” 正文 177、缠绵悱恻 这时朱淑真和小红扮男装下得楼来。厉之华见了她俩,想这店家竟不折不扣地打骂盟妻,如朱淑真和楚楚她们来惹自己生气,也不会出手打她们。又想她俩均美柔恬静,怎会惹自己生气,那种庸贱婆娘又怎能与她们类之。 三人出了客栈,街上众人见他们衣着华美,俊雅脱俗,无不暗赞,更有不少年轻妇人暗自悔恨。却听一男子向妻吼道:“有啥好看的!”妻骂道:“死样,瞧你那臭德行!”这人闻骂大妒,恨得向厉之华三人连瞪几眼,猛朝地上打出一口浓痰,遂拽妻趋行。 朱淑真和小红不解道:“那人好无礼,干么怒视我们?”厉之华笑道:“你俩若再向那妇人点头笑笑,她那丈夫便会乐得邀请你俩吃酒。”二人听了,直感莫名其妙。 朱淑真道:“咱们别去游湖了,以免遇到熟人,离开临安好么?”厉之华笑道:“听你们的。”二女大喜。却听他又道:“我极想去你家看看。”两人一愣,朱淑真忙道:“别……别去。”厉之华笑道:“想必你爹娘看不中我这个走江湖的混汉。”朱淑真羞急道:“不是、不是,是……是……”心里暗想:“若去了我家,自己怎好面见父母?像厉郎如此人物,家里也定能相中,去也不错,让他们见识一下这位姑爷是何等杰秀人才,可是……”想得一时没主张,一横心,说道:“他们一点都不理解关心自己的女儿,让我多年一直少欢寡说,不去也罢!” 小红道:“就怕汪家和童尚书他们来找麻烦。”厉之华道:“我不去向他们寻麻烦,他们已是万幸了,这次童尚书还定会向着咱们。”二女笑问道:“你威吓他了?”厉之华道:“我有两位兄弟均是朝中的大将,和那个童尚书交情甚厚。”两人听了欢喜放心。 朱淑真又问道:“我们还打不打算再去梅溪一趟?”厉之华道:“不必去了,可圆师太想必也率弟子们回去了。”小红问道:“那我们准备去哪里?”厉之华道:“在外行走江湖,四海为家,哪里都可去。”小红笑道:“我们又不是个野和尚或游道士,怎可四海为家?”厉之华道:“依你说应去哪里最好?”小红道:“我哪知道,反正我和小姐均不想再呆临安。”厉之华说道:“我们去襄阳可好?”两人大喜。 寻了一辆轺车,出了临安城,一路向西。她俩见离临安,心里长舒一口气。想起昔日也曾这么行过,不禁又有说不出的黯然伤悲和种超然的喜悦,似乎开脱了身上的枷锁,或逃离了魔掌,又恐那魔怪追来,不禁想回头再看看。 傍晚时分,行到了一座集镇,寻了一家客栈,安排两间上房,遂呼酒要菜。 朱淑真突想一事,赦然问道:“我的那只水晶镯你还有么?”厉之华突地羞愧,不禁又想起阮金凤和池美衿来,忙红着脸道:“我当时是放在包里的,在我被恶人打落深谷时,包袱也随之遗失,等以后我去那里再细寻一遍。” 朱淑真笑了笑道:“那还找什么,都过了三年,即使还在,也难寻到了。”小红笑道:“厉公子送给小姐的那块翡翠也被搞丢了,你们俩却也巧得紧。”朱淑真道:“你怪我么?”厉之华道:“怎会怪你,这叫以牙还牙,我们今已相逢,永不再离,念物便成多余的了。”二人听了笑将起来。 厉之华笑问:“我曾写一幅字,也许也没了吧?”小红却道:“你那天临走时,留给我们的几千两银子,不满一年,就被我和小姐吃喝挥尽,后来没辙,只好把那幅字当了,不料竟当有好几百两银子。小姐说那银子花了可惜,不如要张银票,免得看见银子就想花。这不,那张银票还被我收在包里。”说着,笑将过去,打包内取出一叠银票和幅卷轴。 只见她又笑着说道:“原先那幅字是准备当百两银子的。可小姐嫌少,不够两天用得,除非当十万两银子才愿意,所以直到现在,还没人敢买。”紧将那卷轴展开,竟被精装细裱了一番。厉之华接过笑了笑展平那字,不由一怔,只见那首诗的左款上下尽题香跋,字字清秀娴美,若依若飘,意境柔婉情跃。使人思之,却不像反常素跋,而是一种欲蓄欲露的情写。 朱淑真羞道:“你不介意我把这副墨宝给毁了吧?”厉之华赞道:“好绝美的妙跋,这幅书法被你改成了一幅图画,人说字中有画,确实不假,这不是字,却是画了。” 小红听得直笑,朱淑真羞道更甚,狠掐小红一把,直将她掐得大声叫痛。 厉之华笑道:“你家小姐就会爱谦虚,我不是说这幅像图画,而是说这整幅字的意境是幅图画,令通者一看,便是一对痴男愫女的隐绘,这岂不让人拍案叫绝。再经过这等细美的装裱,才真正豪柔相融。” 小红道:“这幅字也是小姐裱的。”厉之华闻听,更是不止地赞叹。心里暗暗侥幸道:“如此才女,差点被污了,我若迟至片刻,这罪愆可是不小,她待我这等情重,即使为之去死,亦在所不惜。” 时近初夜,小红揉了揉眼,抿嘴笑道:“小姐,我困了,我先去睡觉。” 两人听了又羞又喜,朱淑真佯嗔道:“一路坐在车里怎会有乏,你也忒没用。”厉之华亦极装谦谦君子道:“那就两位先休息,明日好早起身赶路。”说着,假装欲要起身。小红忙笑道:“我确实困倦难支,扫了今晚这兴,还望二位别怪,愿公子晚安。”接着,竟把房门给打开。 这一将房门打开,厉之华不得不起身,干笑两声道:“确是人欢时间短,不知不觉竟近人定时分了。”小红笑道:“公子走好,房里茶水都有。” 待他走后,小红哈哈笑道:“小姐,咱两人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今夜咱俩应好好对饮一番。”朱淑真道:“尽搞甚么鬼主意,既然不困,那就去叫他回来再聊一阵,我反正也睡不着。”小红笑道:“小姐好没良心,这三年间,你一刻不见我都不成,如今人家一来,却又将我无所谓了。” 朱淑真啐道:“瞎嚼些甚么。你两个在我心目中都是一般重要的,只非所潜蕴的感情不一样罢了。你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姐妹,他是我铭肌镂骨的心上人,假如这三年间你不在我近侧,我早就死了。”说着,却掉下泪来。 小红忙又笑道:“这都是奴婢的错。”朱淑真一怔。小红道:“我当初若不邀你去西湖划船,你怎会受这三年的煎熬和委屈。”朱淑真苦笑道:“你若不邀我去划船,想必我也早成北邙孤魂了,还应感谢你让我有个盼头。” 小红笑道:“今晚你和厉公子都有很多话儿要说,我是否再去把他请回来?”朱淑真心里暗喜,口中却说:“他此时或许正歇着,我看就别叫了。”小红道:“那好,咱也歇着吧,也别喝酒了。” 朱淑真听了心里一凉,又极难羞口道出,也只得作罢。见她开门要出,奇道:“你去哪里?”小红笑道:“我下楼去打些水来好明早洗用。” 厉之华闷闷不乐返回房间,略略洗漱一下,和衣躺在床上。“正以欢兴盎然的时景,却被红丫头泼飘冷水,这丫头年龄也算不小,应知些情理才对,若天天如此下去,却无时机向真儿单诉诸事。不知明晚后晚她能将如何。” 正瞅着烛光呆思,只听房外“嘟嘟”敲门声响,心一惊喜,暗想定是朱淑真候她睡熟才来的。故问道:“谁?”门外轻声道:“是我,厉公子开门。”厉之华听声是小红,心下甚异,起身将门打开,笑问道:“可有什么事?”小红咭咭笑道:“小姐让我叫你去看一样东西。”厉之华讶问:“甚么东西?”小红道:“我也不知,你去了自有分晓。” 厉之华笑着出了房去,小红却乘机溜进房里,砰地一声将房门给关上,随即上了栓。厉之华道:“喂,你怎把门给关上了?”小红在屋里笑道:“别吵了,我还要睡觉。”厉之华当下暗喜。 朱淑真正欲解衣入睡,突见厉之华推门进屋,羞地一惊,心头砰砰直跳,顿时红晕满颊。问道:“你……你怎么来了?”厉之华呆了一下,登明小红适才所举。也不由窘得厉害,笑道:“你不是让我来瞧一样东西的么?”朱淑真自也聪慧,笑骂道:“这鬼丫头好会使坏,竟骗我说是出房去打些水来。”厉之华道:“她在我房里把门给插上了,我将如何办?”朱淑真红着脸道:“你就在这坐一宿是了。”说完,直羞得转过脸去。 厉之华见她已卸男装,柔光之下,愈加妖娆无限,心里直跳,木然地走至近前,迷迷糊糊地出了一句:“这三年间你还好么……?”朱淑真噗嗤一笑,随即投入他怀里,却又啜泣起来。厉之华心中激颤,将她紧搂入怀,三年的愁肠伤悲,始才得泯,当真是泣不尽的悲欢乐苦,吻不干的凄酸喜泪。 正文 178、火上浇油 良久,悲喜渐抑,厉之华才嗫嚅道:“阿珍,我……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么?”朱淑真闻言一怔,抬头眨着星眸恐视,惶声颤道:“你……你说什么?”厉之华轻轻将她推开,叹一声,伸掌向后一挥,房门吱呀而闭。 朱淑真见之情状,心中疑惧。厉之华极为不忍,又说道:“你能原谅我么?”朱淑真镇定一会,已料中稍些其中,点点头道:“你说吧。”厉之华道:“你可知我为啥要接你俩去襄阳?”朱淑真道:“想必那儿有你的朋友。”厉之华道:“那儿确实有几位好朋友,我也是三年没去了,心里好想念,我已提前写信给我的朋友,他们知道我最近会去的。” 朱淑真道:“我会原谅你的,直接说出是了,你也一定是做甚么坏事了。”厉之华闻言更将歉愧,讷声道:“我们……我们在梅溪别离没几天,在襄阳结识了……结识了一位姑娘,她……她姓姞,名叫楚楚。”说着,抬眼偷偷瞟了她一下,四目相对,厉之华忙又收敛目光,脸上大红,心里直跳。 朱淑真虽已猜得差不多,但听他亲口言之,也不由心下一阵突颤,既是此事,紧张的心亦渐渐平落下来,冷笑道:“结识了一位姑娘,那好得很呀。” 厉之华索性又道:“不止一个,有不少位。不过,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你的。”言至动情之处,猛地抓起她的双手,朱淑真“嗳呦”一声吗,吓得他连忙丢手。朱淑真向后退了两步,不住地甩手,皱眉怒道:“你结识一百位姑娘我也无所谓,干么这么激动?捏得人家好痛!” 见他呆立原处甚是窘惶,心里突又感到歉仄。暗想:“其实像他这般人物,就是多几个妻妾又算得了甚么,他对那位姞姑娘绕之而过,能先来临安寻我,可见对自己还依是情重于她。”想毕说道:“那位姞姑娘和另几位想必对你均情痴一片,你可别负了人家。”厉之华闻其言意有些模棱两可,又含糊其辞低声道:“我……我还是最……最喜欢你的。”这话说完,心里又想:“在她面前我说这话,等见了楚楚我又该怎说?到时反正不能也再说最喜欢她,这样岂非脂粉场中的无赖?” 以他眼中的这几位女子,对朱淑真确实情重于其他几个,并非她容颜娇昳,举止典雅,而是同他有种共同的雅尚,大多是钟情她的不凡才华和超俗品艺,纯属一种合情契爱。楚楚对他只是一种柔贤挚愫的感化,遂生惜悯之情。至于阮金凤,则是合衾难忘的风月情感,继而才出一种歉然疚爱的感恋。 若论刻骨铭心的思爱,应属荷香。荷香于他则有再塑之恩,生死之情,患难间既生这等情感,当是洵属珍贵。假若厉之华本就是个麻脸丑汉,除了荷香之外,即他那种表象和众女对其之恋,也就使我无处下笔附会。或是朱淑真起初可以目透该者才华横溢,但小红见此丑相陋貌,定会恐躲不及,更莫谈让他上船去赏景谈情了。归纳之,浩浩人寰,娈颜取悦。窥悟“粉面骷髅”者,世间究有几何哉! 却见朱淑真轻哂道:“你待我好,我心里自然晓得,不必负疚,你先说来听听。”厉之华闻其柔声,才大是放心,遂将如何结识楚楚、阮金凤以及荷香三人详致委婉地道出,池美衿则是他“未雨绸缪”地略略带上几句,先与楚楚结拜夫妻一事却没敢说出。待是提及荷香时,却真正泪流满面,一片凄怆。 朱淑真听至动情之处,亦不禁晶目泪落,鲛绡湿透,吁声叹道:“该你命中多福,那位荷香姑娘我们应去再看看她,或在她身旁摆上几束鲜花,略算以慰蕙灵。为她报仇,乃属应责。你结识这几位好姑娘,我亦诚为可喜,于你而言,对我何疚之有?” 厉之华大为感激,又愁然道:“就怕小红姑娘会……”朱淑真道:“这丫头虽说性情淘气不拘,却是个非常懂礼聪慧的,你宽心便是。”厉之华大喜,暗想她既能宽恕,其他亦就无虑之有了。便柔声道:“朱姑娘……你待我真好。”朱淑真微嗔道:“什么朱姑娘、王姑娘的叫个没完,难听死了。” 厉之华道:“那我教你什么,干脆叫你真儿算了。”朱淑真笑道:“忒俗。我都二十好几了。”厉之华笑道:“不然直呼其名,叫你淑真行么?”朱淑真听了,腼腆一笑,也不置可否。厉之华见之娇状,情不禁又将她的玉手握住。朱淑真手一微颤,厉之华似明其意,轻轻在自己手里攥着。朱淑真羞笑道:“何必这般谨慎。”厉之华心中一荡,将她搂起,渴唇狂吻。 只听街上梆梆更响,已时至夜半。厉之华壮胆道:“我俩今夜结为夫妻可好?”朱淑真羞喜无状,赧颜笑道:“今天才算结为夫妻?”说过,均羞得抵额偷笑。厉之华突见她衣内坠出一样东西,竟是自己送与她的那块翡翠,心里登生感激,也明白了小红之意,不由将她紧紧又抱了一下。 两人皆此同愿,自不在乎其它繁礼缛节,此间既是上房,香烛果点等物俱设不缺。等二人欢然拜毕,自是两情相呼,遂携手共床,灭烛拢帏。 这三年久别,不云可知。两人在尺板之间,如走云驾雾般地若梦若幻,直欢得童尚书愁然无绪,汪少爷顿足哭天。绸缪缱绻之爱举,实是穷笔亦难描尽其烈。 翌日清晨,三人均早起身离店。厉之华一路心快神爽,如释重负,待朱淑真更将柔爱,微感不安的便恐小红知后会出言讥笑,是以待她亦不同昨往。 不几日,渐抵桐城,虽时值夭桃秾李之季,但远处却田野荒枯,一阵秋风袭来,鹘号叶堕,一片苍凉凄衰之感。厉之华依如上次那般驾辕而行,一路上感慨万千,思之昔境,恍然一梦。想起上日那位店家打骂其妻,豪莽无忌,不由一阵嗟叹,突又噗哧一笑。 却听小红在车内亦嘿嘿笑道:“厉公子笑什么,想是正开心地念着那位姞姑娘罢。”厉之华大惊,心里怦怦直跳,欲说难言。小红又笑道:“我倒想极快见到那几位姑娘。”只听朱淑真小声道:“别再说了。” 正当他被窘得脸红心慌时,突闻不远的树林外传来阵阵厮杀之声,听声似是十多人的群战,于是说道:“附近可能有盗贼截路,现正在劫杀,二位是必小心!” 两人听说前面有盗贼劫杀,吓得不知所措。朱淑真道:“这……这该如何是好?咱们干脆绕之而过算了。”小红道:“厉公子神技身负,难道也怕盗贼?”厉之华笑道:“只要你俩别怕就行,大不了给他们几千两银子放生走路。”说着,拿出个斗笠戴上,仍催马前行。二女也深知他身怀绝技,行举出人意表,见他置身无虑,遂亦惊心稍落。 行没多会,已绕过丛林,果是二十多人正自拼杀。瞧这些人武功均不弱,其中有六名蒙面者更身手不凡,其余几人似是不敢放身对战,唯守护在一辆骡车近前舞刃招架。 只听一人边打边愤怒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前来阻杀我等?” 一蒙面人道:“老子已说过多遍,不只要灭掉你们,其他诸派也不放过,就连少林眼下也是岌然难保,奉劝尔等识相些,别再跟我们会中作对,早早弃刃归降,免除一死!” 说着,猛摧一掌,又毙一人。、 厉之华驾车行到该处停下,把车帏向上一撩,笑道:“二位请看,江湖中处处凶险,可不是闹着玩的。”朱淑真怪道:“你又发甚么神经,还不快走,想惹祸么?”厉之华笑道:“不加欣赏一番,走不可惜?你俩也应练些功夫,将来也可参与厮斗,省得我成天提心吊胆来守护你们。” 朱淑真啐道:“我俩可不想为了与人争斗去练武。赶快走,这些人蛮凶的。”厉之华呵呵一笑,不但不走,反而催马向前行了几步,又鼓起掌来。 群人正自酣杀,却听有人鼓掌叫好,那人盘腿坐在车辕上嘻嘻哈哈地指手划脚,另有两个少年在车内也正瞧得带劲。众人心中愤怒,只是正在厮杀,无暇前去教训。 厉之华向朱淑真叫道:“快奏将琴来,与他们助兴一番。”小红骇道:“若此时弹琴,他们会合力将咱剁成肉泥。”厉之华道:“你们不懂,琴可陶人情趣,他们会收刃闻琴,敛除戾气。”朱淑真道:“你别惹祸了,俗说:‘无益之言休着口,不干己事少出头’。” 厉之华笑道:“闲事休管,无事早归。”朱淑真道:“正是,正是。咱赶快走吧。”厉之华道:“他们厮拼杀人,令人瞧而不忍,应劝止一番才好。”接向众人大叫道:“喂,列位别打了,我这两个朋友害怕得要命,不妨停手,听几首曲子如何?”说过,转手从车内取出琴来,嗡嗡铮铮地一阵乱拨。小红见了,竟乐得哈哈大笑。朱淑真吓得想劝,哪里劝得住。 正文 179、怒杀金贼 群人瞥见厉之华竟敢如此放胆诡耍,各自又惊又怒,暗道这人胆子倒大,却不知是哪路来头。那六个蒙面者恐夜长梦多,于是个个陡增狠势,招数毒辣。对方武功虽也不弱,但比这六人要差得太多,顷刻又有三人一死两伤。 厉之华虽是弹琴闲观,但看这场凶战却非一般厮杀,一方极力围护那辆骡车近前,肯定车内有什么重要之物。当下将琴放回,擎出干将剑,运力甩出,只见白光映眼,数围光环电闪而旋,只听当啷几响,众人手中兵器尽被齐柄削断,那剑随又在外围旋了两圈后,从半空笔直落下,插入土里。 众人突见此故,呆然骇异,一人失声惊道:“啊,干将莫邪剑!”其他人闻听,齐向那剑瞧去,见剑身赫然镌有“干将莫邪铸”五字。众人此时却不再打,皆瞠目瞧剑。愣有须臾,一蒙面者趋步欲拔宝剑。那人手臂不及探出,那剑俄然弹起,哧啦一声,将那人手腕划破,遂又插入土里。 双方均瞧得惊极骇甚,那剑弹起伤人,诡异迅疾,好似有附神灵。刚才那人身手虽是不错,仍是无法避过,鲜血登时流出,嘀嘀哒哒滴在地上,痛得大叫一声,向后疾退数步。这当时又见那柄剑突神奇地划地而走,地上被划开三丈来远的笔直裂缝,蓦地长剑又向空中弹起,剑尖向下,“嚓啷”一声,一把剑鞘亦飞在半空,迎着剑身套入,随即落入一人手中。 厉之华将“吸山引海功法”运至七成,慑服该众。一柄长剑不似其它大物可受力易吸,剑身细小,裹力也相应减少,何况又插入土里数尺。假如长剑是平放在地,只需不到半成的功力即可吸回。众人哪曾见过这等神举,俱詟当场呆立。 足有半晌,一蒙面人才颤声问道:“阁下是谁?” 厉之华哈哈一笑,跳下车来说道:“你不必问我是谁,我这两位朋友见你们在这拼杀,心里不忍,故让我劝你们罢手听琴。有啥事不好好商计,干么非打不可。” 那六个蒙面者听了这话,才渐渐定下心来,一人道:“多谢兄台美意,你不知道内情,我们之间曾有昔仇旧恨,今日巧逢于此,这叫冤家路窄。兄台好意,在下心领了。” 厉之华道:“原来如此,怨本人不知其中实情。”那六人闻听此言,心中大喜,俱道:“英雄本领神通,无人能及,在下不敢在英雄面前挥刀使剑,还望英雄成全。”厉之华微微笑道:“你们既然是为报仇厮杀,缘何不敢露出真实相貌,这样确不叫人佩服。” 这六人心惊,暗想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来历神秘,若惹恼了他,后果实难堪想。唯连声恭道:“英雄说的是,英雄说的是……” 另十几人叫道:“这位英雄大侠千万别走,与我等理个公平。” 厉之华问道:“究竟为何,我怎生来帮你们持论公平?” 一人道:“我们几人由河南而来,突然家师途中染病,故作车行,不料他们突从后面追杀而至,说他们是三仙会的,要铲平五岳派和黄山、少林等派,欺我们师父身子不适,不由分说,就对我们痛下毒手,幸好英雄巧逢……” 这名弟子话未言尽,一个蒙面者大骂道:“他妈的信口雌黄!”呼地一掌狠命击出。击至中途,突感手掌好似受股大力猛推,向右一滑,“喀嚓”一声,不远的一株矮树竟被他的掌力击断。这人正自骇异,又忽感一道极大的吸力将己拽出,欲抗无力,恐睁两眼一瞧,自己正向那头戴斗笠者飞去,当即惊吓得身子麻软,口张无声。厉之华迎着他当胸一拳,把那人击得大喷鲜血,滚落在地。随后身形拔起,在空中又将一蒙面者吸起,五指成爪,罩头抓下,那人惨声未竭,已五指入脑,尸身落地。 余者突见此故,剧悚之下,无力拔足。只见厉之华在空中又毙一人,听他狂声叫道:“尔等既是三仙会的,还想走掉么!”一人怖极颤叫:“武……武……玉面武神……”这人叫声未止,“啪嗒”一声,被一掌击飞数丈。另两人见他顷刻间毙却四人,吓得发足逃窜。厉之华一声冷笑道:“我只留一条活命去让报信。”言罢,双掌一挥,将跑在最前的一人吸回,探手提起,摔在地上,恨声问道:“那三个妖贼今在何处?” 那人此刻却临死不惧,向那十几人蔑了一眼,嘿嘿冷笑道:“你等好运气,别再想指望闻修一今后能露面武林了。哈哈哈哈!”众人闻言惊恐,那人紧又向厉之华怒视一眼,“呸”地一声讥骂道:“什么武神人,猪头狗脑,徒具虚名,老子死有何畏!”说完,迅出三指,插入自己太阳穴中。厉之华闻言疑异,欲出手去阻,已然不及。 那伙人亦被惊呆,半晌才想起向厉之华躬身拜谢,惊喜道:“阁下原是名轰江湖的玉面武神,今能得见尊范神技,万幸之极,受武神恩救,我等衡山派上下没齿难忘。” 厉之华一怔,问道:“你们是衡山派的?”众人答道:“正是,正是。”这几人见他年纪如此轻轻,竟是近年武林名轰如雷的武神,莫不讶异,若非亲眼目睹该者超凡绝技,实难相信眼前之人便是。均想他在武功上既能称得起一个“神”字,功夫着实精妙通神,远胜耳闻,不禁更为吃惊叹服。 朱淑真和小红见厉之华突现暴戾,连杀四五人,吓得也不敢出声劝止。小红惴惴道:“厉公子平素温文尔雅的,今日怎变得这等凶残狠辣?”朱淑真也愣道:“我、我怎晓得,也许那六个蒙面者是大凶大恶之徒,他……他……才去杀他们?” 厉之华走向刚才那人的尸前,一扯面罩,看了几眼,只见那人右手三指还插在鬓内。便将右手拉出,不由“啊”地一声,瞧其指法呈钩,极像少林的“大力金钩手”,再去看衡山派弟子的尸身,有的是中“须弥掌”或“空明拳”而亡,只是这些掌的力道不够浑猛专一,想是拼杀时于刀中夹掌。突想那人临死之前讥骂自己,细思其意,不由憬然大悟,当下说道:“这几人不是三仙会门下,倒像和少林寺有些渊源。” 衡山弟子听说这伙人不是三仙会手下,不由大惊,一个年纪稍长的弟子走到另个蒙面者尸前,揭了面罩,也端视一会,突见尸前有一闪光之物,心下大奇,拾起一瞧,见是一块铜牌,不由“噫”了一声,见那铜牌是梯形之状,色泽光亮,上面镂有一龙,龙的下面是个篆写的“令”字。这弟子脱口惊呼:“这群蒙面人系金国武士!” 众人闻言大凛,厉之华问道:“你怎知道?”那弟子一亮手中铜牌,激愤道:“我以前曾随宋营打过仗,擒一名金将时从身上搜到过这样的令牌,是由金国皇帝亲自赐发,铜色近乎金色,故以铜代金,说明持有铜牌者乃金国甚有一定职品的人物,一般金国的将领和武士大多持有这种令牌。” 厉之华听了吃惊不小,心想金国一方面挥兵南侵,另方面又暗袭中原武林,这招明暗并举,双管齐下的阴谋着实歹毒。可中原武林,至今仍无视眉睫之灾,还依然此拼彼杀,若以此由任,不需多久,武林各派就可土崩瓦解,连灭于谁手亦都恐怕难知。 想至此,乃问道:“你们去河南何为?” 这些衡山弟子虽不知道厉之华的姓名,但久闻他是个极为侠义的武林异人,这次偶逢又得以恩助,好似在昏暗的境界中乍得光明,虽眼前是位年纪轻轻之士,然在他们眼中,直为个仁爱慈悯的武林耆宿,有种说不清的依赖感。这一见问,均恭谨答道:“有劳武神大侠垂询……” 厉之华道:“不必如此称呼,在下不敢当。我名叫厉之华,请各位直呼名字是了。” 众弟子忙道:“不敢,不敢,厉大侠太谦了。”说完又一愣,向他仔细端视了几眼,众弟子突又大为惊喜,当即一人忍不住叫道:“厉大侠,你……你没死?” 厉之华听了好生摸不着头脑,心道自己不好好地站在这里,此人怎说这话?忒没礼节。便向那名弟子问道:“你说甚么?” 那弟子猛也发觉自己一时激动失言,连忙躬身歉道:“厉英雄勿怒,在下该死,在下该死,一时激动失言,还望英雄重责,对不起,对不起。”其他弟子也向那人训斥,接又向厉之华赔礼致歉。 厉之华虽听那弟子说是失言,但言必有意,便说道:“各位不必客气,有话直言。” 一名弟子道:“在下不敢。也……其实也没甚么……” 厉之华见他好似想说又不敢说,便微笑道:“诸位不必言隐,大伙均是朋友,无论怎样,我亦不会生气,还望相告。” 正文 180、出手相救 那个年纪稍长的弟子恭声道:“多谢厉大侠不怪。说起来这是两年前的事了。神药门掌门人阮金凤曾传谕江湖,又于各处张贴英雄画像,说厉大侠三年前因捍护武林而独战三魔,最终寡不敌众,败落深谷,如今生死难知,说有谁能获得您没死的翔实可靠消息,火速转告神药门,不管是谁,均可得黄金千两,然而此事还需谨秘为之,不得让您察觉。一时间,世人无不为之而动,特是众些江湖武人,梦求可得神药一副,能望以后会获新命,因而四处寻探您的消息。前一阵子有两个狗徒,寻个相貌稍似厉英雄的人前去伪冒,不但没得到赏赐,几乎连命也搭上,也有一位寻个常人装扮一番前试,不期均命丧该处。原来那阮金凤操得便是伪扮之业,而又见识过厉英雄的神貌和超凡技艺,在她面前故造伪作,无疑是班门弄斧,自取其咎,不下一眼两问便毕露原形,有时她连问也不问,唯稍瞟一眼辄喝令杀之。从此再也无人敢弄虚作假,以命试掷。” 厉之华听了心里一惊,没料事隔许久,阮金凤待己情痴,还依如原初,不禁大为感动。心想自己假如真的负伤江湖,她这一传谕,也难说会给自己不带来灾祸,想她不惜任何代价寻找自己,这份情感当是难得的可贵,虽其性情有些区众,但同样亦不可相负。 想到这,心里一阵感颤。又笑想这些衡山弟子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大为欣喜,肯定是想将此事告之神药门,以得解药来救治其师。只可惜为时已晚,人家那位周子易却早知此情,想必他已经得到了神药门的好处。 却听这弟子顿了顿又尴尬道:“刚才我那位师弟不小心说走了嘴,因是家师莫名染恙,已昏死四天多了,故而只想……只想……唉,还望厉大侠恕罪。”说着,却滴下泪来。拭了拭泪又道:“鄙派是应少林之邀,才与其它派共赴少林的,说是商讨如何对付三仙会和魔教。听说三仙会要近期寻仇诸派,所以鄙派于七日前赶往少林。等回来途经汝州时,在一酒馆用饭,饭毕不久,师父便感身子发冷,不到两个时辰,竟一昏不醒,浑身凉得如冰。我们疑为有人在酒菜下毒,可又想我们与师父共用同样的酒菜,我们为何会安然无恙?当时也没足够理由去寻那家酒店,一连找了两三个医生诊断,均诊不出是何等病况。有位庸医竟说师父幼时曾患过脾寒疟痼,很难除根,发作不守季时所定,却给开了个去热解汗的药方。发疟疾哪有肌肤冰冷的道理?药方开的也不对,还收我们二两银子。他妈的这狗医!”说至此处,极为气愤。 厉之华心里直是惑异,暗想:“众弟子身子无恙,他们的师父却遭此难,寻常练武之人氐然不会生甚么疾病,何况是位名声极响的衡山掌门?也许酒饭之前已遭人暗算,说不定便是那六个蒙面人所害,故又以少林功夫前来追杀,好嫁祸于少林。”又一想他们既想嫁祸少林,缘何又自称是三仙会手下,难道故弄玄虚?定是金人的鬼蜮伎俩,妄使武林正派相互生疑结仇。 思至此,向众弟子道:“让我看看闻掌门的病情可以么?” 众弟子忙道:“多谢厉大侠不弃垂眷。”厉之华道:“不必以此相谓,在下不敢受听。”接下走将过去。一名弟子撩起车帘,一股阴凉之气随之散出,但见闻修一身盖双层厚被,面色青白,发须有似霜凝,隐浮白气,浑身不住颤抖。厉之华暗想此时虽入凉秋,但午间仍存暑气,车内竟有阴冷的寒气围旋,瞧其病势,绝然不是患疾之状,显然是中了一种奇毒。不由猛想起师父说过一种毒药,此药名叫“寒冰毒”,属溶热性毒药,与另一种毒药“火骨粉”相似,只是药性相反,一寒一热,均系神药门炮制。中此毒后,只要遇上酒或其他辛辣之物,便会逐缓毒发。此毒虽无“火骨粉”毒发迅速,但在医治上比其要困难得多,一旦毒发,则会先冻固筋血脉落,一两天后。寒毒攻心人毙。这闻修一功力强盛,才会抗毒至今,若易为常者,两日前就会死去。 众人见他面露恻隐愁色,心中恐惧,惶问道:“厉……厉少侠,我师父可有救?” 厉之华长喟一声,暗想:“此毒虽非神药门所施,但为其门所制,自己若要说出该药来历,衡山派自会仇恨神药门,这阮氏一门研制这些害人之物,当是贻罪不小,今后若见到她时,必劝止她,收敛害人之业,积些阴德。”想必说道:“闻掌门是中了一种寒毒,只是受毒日久,恐怕甚难救治,此毒是从北方传来……” 群弟子闻听此言,个个骇得身颤心跳,俱忍不住失声悲哭。 厉之华劝道:“各位莫悲,我看是否先让闻掌门暂醒过来,其中细节,他也许会清楚一些。”众弟子忙七手八脚将师父抬出车外。闻修一中毒日深,四肢已欲僵固,极难盘膝而坐。厉之华运功将他诸处关节敷热,令其盘腿坐正,双掌贴于闻修一后背,潜运“纯阳金火体”神功,慢慢将功力输入其体。 这“纯阳金火功”乃属刚阳臻巅的正宗火猛功法,无坚不摧,无固不化,他同时又兼施一股极柔和的力道并注,时不多久,闻修一浑身有如浮燕,面色逐渐红润,一张口,“噗”地喷出一口鲜血。众弟子距师父身旁甚近,或蹲或立,这口鲜血直溅在个别弟子脸上,直感这血冰凉浸肤,均心中大骇,闭口伸袖去擦,唯恐血毒入口。 再过须臾,闻修一又吐了两口血。这次众弟子已有防虞,均向两旁闪开数尺。却听闻修一粗呻一声,两眼竟缓缓地睁开。 众弟子见师父已醒,无不惊喜,颤声连叫:“师父。” 闻修一魂散七缕,纯由厉之华以奇功施注,体内才得寒去醒转。这一睁眼见众多弟子神色苦丧,便喘嘘疑道:“我们现在哪里?我……我究竟死了没有?”众人俱欢泣道:“师父您没死,我们已到了桐城,不必担心。您如今是被武神人所救。”闻修一昏然问道:“武神人?武神何处?”弟子们道:“这不正在为您疗伤。” 闻修一听说,“啊”了一声,顿感周身一股柔和的暖流散向四肢百骸,有说不出的舒服,欲扭头向后去看。 厉之华道:“闻掌门别动,请你顺我的功力在体内潜运,试试能否把毒给逼出来。” 闻修一只感他这股真火极为浑厚柔固,就连少林派最上乘的内功也难及之一二,虽说自己曾领教过天神、地鬼和人妖的功夫,暂且不论功法的正邪,就境界造诣而言,其功之纯固,亦是超脱三妖数倍。心里不禁感到一阵惊喜和欢颤,开口说道:“多……多谢前辈,消耗前辈功力,在……在下愧仄难安……” 厉之华闻言大窘,忙道:“闻掌门言重了。你此间暂勿多言,以免走散功力。” 朱淑真和小红二人在车上见他一会杀人,一会又救人,俱感莫名。小红不解道:“小姐,刚才那六个蒙面人对厉公子礼节甚是周至,他为何还要杀人家,即使是坏人,但对咱们也不坏。”朱淑真道:“我看他比以往的性情也稍有所变,也许是近年他多逢舛境,那几个蒙面人可能又是他宿敌的手下。故以杀之。” 这时厉之华已将闻修一体内冰寒化散,收了功面对他问道:“闻掌门,你究竟如何遭了人家毒害?” 闻修一与他乍一相视,大为惊异,愕道:“你……你……”厉之华明白他乃是看到自己年纪非老之故。当下微笑道:“在下厉之华,于此巧遇贵派,真是缘分不小。”闻修一咳嗽两声,仍疑目讶问:“你……你是武神人?”厉之华道:“闻掌门不必此呼,在下不敢当。”闻修一又问道:“令师尊是……不知是……?”厉之华答道:“尊师名讳公孙泰。” 几人听他言此,大是震动,没料这位年纪轻轻的武功高手竟是公孙泰的徒弟。想公孙泰武功高深莫度,隐退多年,眼前少年年龄最多亦不过二十岁左右,即使随公孙泰练二十年的武功,也不能以“武神”二字自居,定是公孙泰在这几十年间又研创什么奇学绝技。虽说他师父外号为“武圣人”,但他小小年纪却有“武神人”一谓,可见此人武功,也不逊其师哪里。 闻修一脸上突现一丝惊喜之色,长吸一口气道:“少侠原是德高望重的公孙前辈高足,在下失敬了。少侠乍行江湖,便威名遥播,有虽若潜龙难逢,但威号却是令人充耳欲溢,今日得见英侠,三生有幸,复受英侠恩顾,永难淡忘。公孙老前辈如今更好吧?” 正文 181、掌门暴毙 厉之华听他问及师父,心里一阵愧叹,想到自己三年前私自下山,至今仍没见到师父,也不知他此在何处。便点点头,微笑道:“多谢闻掌门问询,尊师还是清健如昔。”接又问道:“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闻修一及一干弟子听说公孙泰还依然健世,暗下均感欢喜不胜,心想中原武林渐近四分五裂,时下又魔障高起,岌然险危,公孙泰若能重现江湖,武林正派绝可再会繁衍不衰。闻修一复问道:“公孙老前辈也和少侠一起来了吗?” 厉之华摇了摇头道:“家师年事已高,久不行江湖,早归隐世外,陶情养性。但他老人家所望,做徒弟的自会钵承延继。闻掌门且请放心,在下有一甚通医术的朋友,我会近期内让她为你医伤,还望保重,在下就此作别。” 闻修一忙叫道:“少侠且慢。”厉之华问道:“闻掌门还有何吩咐?”闻修一捂了捂胸口,咳了两声道:“不敢有累少侠去请朋友来为我医治,我好像不觉中服了神药门的寒冰毒。天下能医者,除神药门掌门阮金凤,或是名医陈言能治,更没第三者可除此毒,何况我中毒已深,自知大限将至,即使这两人均可请到,在下亦是命难等及……”说到这,一张嘴,“哇”地又吐了一口血。 众弟子闻听后,大惊失色,骇得又要失声悲哭。厉之华听了亦感怆然歉愧,忙道:“闻先生不可心馁乱猜,究竟知不知道你甚么时候遭的暗算?” 闻修一悲叹一声,粗喘着说道:“唉!该当命中有此一劫……前几日,鄙派和其他各派接到少林下的邀帖,乃商计联派共御三仙会和贼教一事。返回路经汝州时,曾于一酒店中用饭,饭后没多久,便感身子很冷,当时只道是受些风寒,也没在意,可是后来体内也随之热消温澌,身子更加冰冷,直若冻固于冰中,同时脉颤筋跳,头痛脑晕,只记得一头从马上跌落下来从此遂无知觉。若说那家酒店暗中给使奸,可费解的是,这些徒儿和我用的均是同样酒菜,酒碗也都干净的,为何单我一人中毒?唉,说来好生惭愧。在下虽谈不上殚见洽闻,但江湖上诸多事节却也见识不少,再说鄙派在江湖上也很少与人结仇,除了三仙会和魔教两个公敌之外,其它门派绝不会对我以此相害。在下行事素来谨慎微至,自少林回来的途中,并……并没觉察出有任何别迹异像。”说完,身子一颤,又吐口鲜血,继而面色青白,四肢复以抖颤起来。 众弟子吓得惊呼道:“厉少侠,我师父又毒发了!” 厉之华忙又输真力注入。片刻闻修一渐渐复转,喘呼道:“厉少侠千万别再白耗功力了 ,我……我命不长久也。只是,只是……只是我不知死于何人之手,九泉之下亦难瞑目。”粗喘几口又道:“腾九何在……?” 只见那名年纪稍长的弟子流泪走近道:“弟子在此,师父您有何吩咐?” 闻修一猛一皱眉。强咽一口血道:“”跪下……那腾九依言跪了。闻修一咳了两声道:“今日厉少侠和你几位师弟巧都在此,为师自知命在顷刻,也无半日好话。俗说‘营不可一日无主’。为师已是恹息之人,这衡山一派就交与你了。从今日起,你便是我衡山派第四代掌门人。此事本应不该如此草草,如今江湖动荡,武林多劫,你身担此职,任重道远,望能强大我派,不负为师遗愿……” 腾九哽咽道:“师父切莫言此,我等一定要……要遍访天下名医,为您救治……” 闻修一缓缓摇摇头,又急喘道:“为……为师刚才所言,你可听……听清楚了?” 腾九道:“弟子责任重大,不敢有负师父恩顾,定会同众位师弟携手共振我派,以报师祖师宗之德。师父今遭奸人毒害,弟子定当探明凶贼是谁,将他碎尸万段,为师报仇!”余下弟子俱呜声下跪,誓与掌门师兄共兴衡山一派,今后擒得凶贼为师报仇。 闻修一向厉之华又道:“厉少侠,今日我衡山一派惨遭不幸,在下愧对祖师。诸小徒历浅技薄,近年还需少侠能不弃烦顾,在下死亦难忘大恩……”说时,目露期盼之色。 厉之华道:“闻掌门言重了。既能看得起在下,厉之华定当鼎力相助。寻查凶贼一事,今后我会和令高足一道打探。闻掌门敬请放心。” 闻修一大喜,说道:“多谢少侠,恕在下不能起身拜谢。”众弟子又忙向厉之华跪拜。厉之华慌道:“众位不可此礼,快快请起。”言着,也躬身还拜。 闻修一见少了几名弟子,向右一扭头,见近处横七竖八躺有诸多死尸,不由心下大惊。他当时一直昏于车内,那场拼战却不知道,当下失声颤问道:“这,这……这怎么回事?” 腾九及其他弟子愤声泣道:“弟子几个护送师父至此,忽从后杀来六个蒙面者,他们个个身手高强,正当弟子们大困之时,厉英雄巧逢于此,帮弟子们料理了五名凶贼,其中一人已逃。据所鉴,这帮人均用的是少林功夫,其真正身份却是金国武士,刚开始他们自称是三仙会的人,想是以此来嫁祸少林和三仙会。若非厉英雄及时救助,只怕弟子们与师父今日会双遭惨难……”然后腾九将那块令牌拿到闻修一眼前,让他识辨。 闻修一愕然大惊,无论怎样也难将这几个凶手与少林派牵扯一起,暗想自己与其他几派同离少林,难道在途中被金国武士发觉跟踪,又来乘危发难?那下毒之人又属何者?百思难得其解,只感头痛加剧,腑脏如撕,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一歪,一口长气喷出,遂死于车侧。 厉之华也情知闻修一已无多时可活,见他死去,不由心里难过,不谓一代名派宗师竟莫名受害而毙,着实令人悲惜不禁,当下情不住拂袖拭泪。 衡山弟子见师父去逝,个个悲骇惊恐,嚎啕痛哭。荒道间,顿时一片哀声。 这寒冰毒只要侵入人体后,遂轻缓扩散,短期内便会毒发身亡,其间若饮酒或吃些辛辣之物,药力则会遇热迅延,从而导致加快毒发。闻修一其间曾饮过酒,若非他功力深厚,早会死去。厉之华虽听说过此毒,但对此如何医治法却不知道,他的内力乃是火猛至极的功法,虽兼附一股柔和的缓力并注,然而药毒更会全面性渗透。 闻修一起初感到浑身温暖,内息舒畅,好似体毒已得控制攻灭,其实那只是暂时的一种假象,无疑属饮鸩止渴。本来人家还可多活几日,却被“庸医”厉之华武断地将命给提前送入阴府。反之来说,即使闻修一能再活它个十天半月,也不过是活死人。厉之华把他救醒,免了衡山派群龙无首之乱。否则,腾九虽为大师兄,若无师父任命,即使将来可代师理户,众干弟子也难尽服。这也算厉之华无意间做了件好事,于腾九来言,却是“塞翁失马”的悲喜之举。 良久,哀恸渐抑。腾九引着同门又向厉之华跪拜,凄声道:“今日若非厉少侠拔刀相助,我等可要泯灭于此了,重恩不敢言谢,只要少侠一句话,鄙派水里水去,火里火去,不敢责贷。”厉之华还拜道:“同系武林一脉,这些均是应该做的,今后发扬光大武林,乃属吾侪义不容辞之举。望腾兄不负闻掌门寄托,同诸位师弟兴盛衡山派,以报令师在天之灵。” 腾九道:“多谢厉少侠,以后还望少侠不烦提助,能常去寒山一坐,以让我等得教。” 厉之华说道:“腾兄言谦了,贵派如有何事,小弟定当前往。望腾兄及各位弟兄一路多加保重,小弟暂先就此别过。” 腾九等众忙又拜道:“也愿少侠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别过衡山众人,继续打马赶行,彼时天色渐近日呋时分,午间依暑,闷气困人。只见东首铅云大片,徐徐西扩,看似要落一场大雨。厉之华道:“要下雨了,需得快行,二位在车内好生稳坐。”紧接向马擂了一拳,那马匹甚是膘壮,这一吃痛,四蹄放开,拽车飞奔。这道上本来极不平整,这一发狠疾奔,将车子带得大蹦大跳,左摇右晃不止。朱淑真和小红在车内被颠得胸口发痛,大声叫嚷。 厉之华哈哈笑着勒缓了车速。朱淑真怨道:“你想把我俩颠簸死?杀了几个人,就把你得意成这样,那六人对你谨恭慎敬,亏你也能下得了毒手!人家拼杀,你去劝开罢了,也可讨得双方之谢,何苦去树新仇。”小红也道:“那几人被杀得好可怜。” 厉之华心想她俩不明就里,也不怨怪罪自己。于是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并非我凶残狠毒,那几名蒙面人乃金国武士,他们旨在先瓦解中原武林,日后好肆无忌惮地挥兵南侵。起初他们说自己是三仙会的人,三仙会与我有仇,乍一闻说,岂不令我陡生杀机?江湖中处处谲诈凶险,不可以为对方的虚恭假敬便是友善,否则会落入其套,酿成终身悔恨,这些事你们今后自会深知。”二人听了无辞可辨,愣有一会,朱淑真又道:“你赶跑他们不就得了,衡山派不也同样可以得救?”厉之华道:“赶走他们?待会他们还要去追杀,不如免除后患。”小红问道:“那你缘何又放走一人?”厉之华笑道:“此乃山人一计,名曰‘狗叫主人出’。” 正文 182、古怪小店 三人边谈边行,行有里许,隐约可见前面有几缕炊烟,极像个村落。这时一阵炙风吹来,紧接着雷劈电闪,豆大的雨点纷纷疾落,打在脸上,隐隐作痛。朱淑真关心道:“快进车里避雨,别淋着着凉。”厉之华闻言好感甜醉,若饮仙冽似的直蜜心底,晕乎乎说道:“我不怕雨……”说着,又打马一拳,快奔起来。 那片果然是个小村落,唯十来户人家,片刻赶至。路旁竟巧有一家酒馆,酒馆虽不算大,里面人却甚众,吃饭的倒没有,大多像是于此避雨闲聊的。 有两个倚在门首观雨的中年汉子见了他们打趣道:“嘿!这位倒火气,如个落汤鸡似的,瞧这身衣着倒甚华贵,却戴个破斗笠赶车,未免不伦不类,不知系哪家大财主,连车夫仆役都非同寻常,实在地出手不凡。呵呵……哈哈……” 厉之华听了佯装不知,心里暗笑:“这种市井俚人都该打死才对。”故叫道:“店家!店家!把你那两条狗拴好,别让他俩在门前瞎叫,免得吓走客人!” 只见一个精瘦的伙计从内出来,把那两人拉向一边道:“别挡道。三位客官,小店里没有狗,不知你们来这干甚么的?” 三人直感好气好笑。厉之华道:“废话。你这开的不是饭店?如不是,我们这就走。” 那伙计将手巾朝肩上一搭,满脸堆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小的以为三位是来躲雨的呢。快快请进。”厉之华道:“躲雨便不允许?”伙计道:“公子说笑了。来小店躲雨也欢迎,只要喝它几杯暖暖身就行。”说着,嘻嘻嘿嘿转身向里叫道:“老板,老板,赶紧把胭脂粉洗洗,好生拌菜切肉,烫酒摆筷,来有三个客官要吃喝一阵,快点,快点,该死的婆娘!”接又向众人呵斥道,“都走,都走,吝得都不吃不喝,如堆牛屎赖在这里,都滚到一边玩去!”有几人却甚听话,当即捧壶端罐走向后院,众人边走边道:“他今次却是好运气,能比咱多学两手。” 正中的一张桌子围坐三人,倒非吃酒,而是下棋。下棋的两位,一个是年约五十多岁的老学究模样,打扮得甚显斯文;一个是三十来岁的青壮年,生得特是粗犷;另有个二十不到的少年并非在观棋,却手捧一书,则在近旁大声朗读,听读的像是《资治通鉴》。那老者此刻虽在与人对弈,神态反极为漫不经心,端着茶杯,眼瞅别处,不时还向那少年释解文中句意。而那少年根本不听,一任地逞性莽读,读过一页,便撕落一页,撕得地上已有二十多张。 那壮年汉子则死守着棋局,苦不得攻法,急得额头滚汗,抓耳挠腮。那少年每撕一页,这人便从木桶舀瓢生水咕咚咕咚喝下肚里。但见他突然乐得拍腿,大笑道:“有了,有了。今天这场酒你可赖不掉了。真不容易,真不容易,哈哈哈哈。” 那老者与少年听他有了制胜之法,俱消了声,瞧他如何走子。这壮汉笑着把棋子举得高高,正欲向棋盘砸落,那伙计此刻却走将过来,一伸手将棋掀乱,口中嚷着:“走!走!下甚么屁棋,你又赢不过这老家伙,悟了两天也悟不出个门道,忒不知丑,去外淋场雨冲冲猪脑子!” 这青年壮汉眼看就要赢场酒饭,却被这伙计突然把局给搅了,如何不恨?听那老者又说棋局已搅不再算数,心里更为恼火。啪地一声,重重一拍桌子,迅手将那伙计胸口抓住,瞪眼骂道:“死贼,你需赔我一场酒来!” 那伙计由他抓着,动也不动,眯着眼冷笑道:“哟?大逆不道的东西,你敢怎样?乖乖地放了我!”那汉子看似比这伙计年纪还长些,听了责斥,却哼地一声将手放下,又怒道:“我们三个就是不走,这棋需按原局重摆!”那老者笑道:“我敢说你连棋式都摆不出。”这汉子不服道:“是否还赔酒饭?”那伙计向老者和少年吼道:“你俩先滚,让他一人在这下!”这老者笑吟吟端着茶杯站起,那少年则收了棋,一声不吭地退去。 那汉子见把自己闪在一旁,怒火再也难遏,气得举起一张凳子摔个粉碎,将那伙计推个踉跄,伸手把老者拽住,叫嚷道:“先别走,需承认欠我场酒饭!”老者一甩胳膊道:“以大压小?你可曾胜了我?”伙计却大骂道:“要打架出去打,今有客人在吃饭,若把客人惊走,你俩今晚可要利索了!”嚷着,把他俩向门外推去。 这时打从店外又跑进一个十四五岁的俊秀少年,入门便嚷骂道:“蠢物,蠢物,都滚出来!如赖着不肯走,最好装个哑巴,别惹我爷俩生气,他老人家已说了,今儿这酒店不被砸个稀烂,你们也要被痛打一顿!”骂完,缩着头又跑了出去。 店里一众闲人听了,方不敢再闹再叫,遂皆退下。 厉之华见这等场境,甚觉诧异可笑,乃向她俩笑道:“二位年兄,江湖中奇情趣事可多?”小红抿嘴笑着点头。朱淑真轻声道:“别大声。我瞧这店内人均邪得紧。” 那伙计调桌摆凳,后又擦净了,忙哈腰笑道:“三位见怪了。快请坐,快请坐。不知想要什么酒菜?”厉之华道:“整些干净的好酒好菜端上是了。”伙计道:“若说仙味珍品本店倒没有,清鲜美味的却能做出,三位尽管放心,保证吃不坏肚子。” 接又沏了三杯热茶,然后又吼叫道:“老板,老板!耳朵聋了没有?有客官用饭,快些出来整制酒菜!” 突见从里屋的厨内走出一个手持菜刀的妇人,这妇人亦年有三十好几,生得虽是魁壮,但姿色并非媸陋。却见她拎刀骂道:“叫嚷个屁!瞧不见我早就忙着?若非有客人在侧,我却宰了你!”将刀在那伙计脸前划楞一下,反身入厨,忽又转脸向厉之华三人笑道:“三位见笑,莫放心上。”片刻即闻庖内劈骨剁肉,热油爆菜之声,气味却香,嗅之倒令人甚增食欲。 那伙计向三人嘿嘿笑道:“适才是小的浑家,孟浪粗鲁,没见过场面,不通世务,怨我素时疏于教导,惭愧,惭愧。呵呵呵呵……”正自笑着,突从厨内倏地飞出一物,“啪”地一下,正击中鼻子。 朱淑真和小红见了想笑却不敢笑,只得转脸抿嘴,厉之华却哈哈笑了起来。 这伙计从地上将那物捡起,见是一块鸡屁股,不由骂道:“好臭恶婆娘!竟敢擅自乱了圣贤所定的俗规,可知什么是‘男上女下',今夜我需让你知道些!” 一言未已,突见从外入来一个身披破蓑、头戴草笠、又举把雨伞的怒容汉子。那汉子进屋连伞也不收,便向伙计瞋目叱道:“你刚才说的甚么话?打谅我一时不在是么!” 厉之华等人见这汉子如此包装,无不想笑。那伙计讥道:“这又算个什么,你也恁地不成器!只许你同别人的老婆说笑?死了干净!”这汉子怒道:“若不恐扰他老人家休息或惊这三位公子酒饭,我今天岂能饶你!”后又走入厨房,向那妇人告诫道:“他今天无论说甚么丑话,你也甭理会,记在心里,等夜间学我听,我再如法还制他老婆。”却听“呱”地声脆响,似被打一耳光。只见那汉子立时出来,瞪了伙计一眼,回头骂那妇人道:“臭货,不打你不知趣,今夜还需与你算账!” 伙计见了,忙从肩上拿下手巾,递上前笑道:“大哥有粉不搽,脸上怎却抹了油灰?先擦擦干净,出去也好见人。”那汉子猛地将他推个趔趄,怒道:“去你的!”气呼呼出了店去。 几人见那汉子不但醋意挺大,且又浑愚惧内,明明在厨内被妇人扇一巴掌,出来后却硬充脸面,着实令人捧腹。朱淑真和小红转过脸去偷乐,厉之华则笑着低声叹气。 那伙计挥着手巾抽打了一阵衣服,连道晦气。却听那妇人在厨里叫道:“你唧哝甚么,快些端菜送酒上去,三位客官定饥得不耐烦了。” 酒菜摆上,虽是些普通菜点,但烹饪得却甚味美。朱淑真悄声提醒道:“酒菜可别下了毒?”厉之华笑道:“放心,那几杯醍醐可不是白喝的,即使剧毒亦不惧。” 两人听后,才放下心来,唯沾唇几滴,方敢取箸去食。那伙计见此,暗自冷笑。 酒饭毕,雨亦渐止。厉之华向伙计问道:“请问小二哥,附近有没有集镇?”那伙计道:“附近没有。县城距这还有七八十里,若行山道却近些,只是道艰难行,听说还有喽啰兵剪径,不过他们只取银子,不伤人命,三位只要银两带得厚实,大可无恙。” 厉之华道:“多谢。请算下酒饭钱。”那伙计又躬腰笑道:“三位吃好了?走路就是,还算么?越算越薄气。”这时那庖妇亦走出笑道:“三位还结啥账?走就是了,区区几银,真羞得盘算。”厉之华微笑着:“不必客气,哪有吃饭不给钱的道理?”接从银褡里掏出十两银子。 正文 183、觊觎宝剑 那妇人笑道:“奴家真不好意思。你帮这位公子算算罢。”说过,将挂在墙上的算盘取下,递给店伙计。那伙计看了厉之华一眼笑道:“公子先别亮银,算着看。”厉之华心想这六个菜一壶酒挺多值二两银子,便也爽道:“不必算了,余下的几钱算为小二哥添碗酒。”言着,将那十两银子朝桌上一放,站起身来。 伙计笑道:“公子出手大方,多谢了。三位共吃六菜,四荤二素,酒饭茶水就不算了,只收个菜钱。”随后将那算盘晃了两下,一阵噼里啪啦,嘿嘿笑道:“公子再掏二百九十两银子便了。” 三人闻言惊愣,小红道:“喂。你有没有搞错?”伙计笑道:“惭愧。小的玩算盘将近三十年,虽还生得很,但每道菜均是五十两整头银,口算也能一口道出,何况又谨之加慎地盘算数次?不信你来算。” 三人登知入了黑店,想必他们是专吃远路来客的。朱淑真道:“这又非什么佳肴珍馔,顶多一二两银子,给你十两已足见豪义,你们也忒的心黑,这与抢劫又有啥区分。” 那伙计道:“这位公子怎说话这么难听?我们可是循规蹈矩、童叟无欺的生意人,若一次惹恼了客人,下回这生意还想再做?如不信,去外私访打听本店的名誉如何。” 厉之华微笑道:“兄台倒极是个豪迈经纪人,在下没带这么多银两,你瞧该怎办?” 那伙计笑道:“也好说,银子不够,反正不能把三位留在店里,否则宣扬出去,本店清誉尽染。干脆把你们身边的值钱物事留下,外边那辆车并马匹也押这里,这十两银子就不要了,留给三位充个盘缠,大伙均是朋友,该照顾的却不可不顾,希望下次三位还来这里。” 那庖妇也笑道:“三位客官请谅,并非小店心黑耍诈,如今这年景光淡,颗粒难收,即花大钱也难买到吃的,今番却非多要,不信咱请些人来评评理。”然后向里院叫了一声。喊声未住,那十几人若从地下冒出似的,俱又拥入店里。 那妇人向大众道:“三位客官吃了六菜,酒饭茶钱给免了,唯谨收三百两银,他们却说多要了,只二三两小银辄够。大家来评个理,我难道是故意欺诈远路客人?” 众者乱说:“不贵不贵,便宜死了,若如此收法,却算蚀本,不出两日,店便开砸了。”更有一人道:“五百两银也不多。我上次去了趟建康,唯要两个菜一壶酒,哪比这般丰盛,就收我二百三十两银子。这三位小相公似是豪门阔第的哥儿,尽会不蚕而衣、不劳而食,哪知如今年月辛酸悲苦。你们最好在这店多买些吃头备饥,不然到了别店,三百两银唯够两盘咸菜和几碗面筋,更莫谈喝酒了。” 厉之华见这人虚瘦无神,面浮菜色,浑身的饿态,心感憎厌,心想就你这副惨形苦状,见过二三百银子么?却在此吠形吠声地帮口胡缠,甚么鸟人! 朱淑真和小红见他们人多,个个又似狠巴巴地不讲理,不免心惊慌张,想厉之华虽是武艺高强,但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唯恐惹出祸端,便轻碰他一下道:“给他们算了。” 厉之华哼地一声,向众者道:“废话少说,我早看出你们这帮人系一伙的,专等坑骗外乡人,操的是一次性勾当。本公子急待赶路,犯不着与你等山野村夫计较,我一亮银出来,恐吓破尔等苦胆,将你众俱当牲畜卖了,也难找清本公子十分之一的银数。” 众人闻讥恼火,扼腕大怒,喝骂道:“好小子,猖狂却甚,倒应教训一番!”只见一个瘦汉拎把八尺来长的锄头向地下重重一顿,唬他道:“骂谁的?!” 厉之华只感脚下嗵地大震,再看那只铁锄,已被深深插入地下,唯露两尺锄头在外,心里暗惊道:“今日倒眼拙了,这些人却是身负极强武功的高手,不知系谁门下。”当下从怀中取出那万两银票道:“你们可有九千七百两银子找我?如找不开,那就没辙了,在下只好欠个账走路。” 众者突见他亮出万两巨票,俱大惊异,一人道:“肯定是偷的或是一张假票。” 厉之华道:“既算我偷的,又没偷你的,赶快先找好银两再说。” 原先那下棋的壮汉笑嘻嘻地近前道:“你先把银票呈上,让我们鉴别一下真伪,方后才可取银找还你。”众人均道有理。 厉之华道:“本公子可不上当。”那店伙计冷笑道:“区区一万两拿出炫耀,也不嫌丢丑,把我们的货搬出来,让这小子见见世面!”只见那读书的少年入了里院,不久便搬来两个大铁箱子。那两个铁箱均可装得下一个成年人,看似异常沉重,那少年如搬两只木箱般地轻松不过。一人将铁锁打开,一掀箱盖,厉之华三人直看得讶然吃惊,连吸冷气。 只见那两箱装的尽些金银珠宝。马蹄金、大金锞黄光耀眼,银元宝、白金块熠熠生辉,珍珠玛瑙、翡翠钻石,更是柔洁光亮,俱塞满两箱,约值百万两银子。 厉之华故拿几块金银用牙咬咬,果然质里浑软,沉甸甸压手,又用双臂试掀,每箱俱有五六百斤,暗赞那少年好大力气,心想这伙人能有如此之多的财产,不知究竟是操甚么行业,想必是伙隐实的巨贼大盗。 众人见他用牙试咬,又试搬铁箱,却是纹丝未动,均哈哈大笑。店伙计说道:“小兄弟,那三百两饭钱没向你多要吧?你若有十万两一张的大票,我也能找得清。”随后那读书的少年又把两箱搬回。 厉之华微微一笑,说道:“你等如此财丰,向我要三百两银子确实不多。但金银珠宝再多也不稀奇,那点资产都没我这口剑值钱,今让你等也见识见识。”说完,从桌侧的围布中取出干将剑来,“呛啷”一声,将剑抽出,直见寒光刺眼,冷气袭人。随手插立桌上,向众人笑道:“列位可识得此物?” 朱淑真自是常见他携带此剑,只道是把寻常的宝刃,这乍一看到剑身上有“干将莫邪铸”五字时,不由失声惊呼。 众者突见剑上的五个字,比朱淑真更为惊甚,无不动容心跳。有几人同时叫出声来:“干将神剑!”登有两人忍不住伸手去拿。厉之华连忙把剑取回,哈哈笑道:“各不欠各的,花千两白银也难得窥此剑一目,我也不向你们要银了。”说罢,拉了朱、红二人出店。 群人愣立若塑,那少年却不知此剑来历,忙叫醒众者道:“别昏痴了,人家远矣。” 众人突醒,忙追出叫道:“不许走,若走的话,需将那剑卖与我等!” 厉之华向朱淑真、小红一努嘴,示意她俩先进车里,然后向众人道:“这等神物可是来得不易,乃我欲献当今皇上的礼物,如何肯卖?再说,你们又不会使剑,买了去,费银不说,悬在身上也不配,更招祸殃。即使卖给你们,你们也买不起。” 那穿蓑举伞的汉子道:“你只要愿卖,就说个价,反正不能值十万两银子。” 厉之华笑道:“别说十万两,百万、千万两与众位来说也能到手。这把剑即使一文不值,我今天若不亮出,你们有再多的钱复将如何?我敢说这口剑能卖千万两,贡给皇上,也可换个显赫的官职来光宗耀祖,卖给你等乡村粗人,我岂非暴殄天物愚蚩之极!” 那披蓑之人道:“休说昏话,你究竟卖不卖这剑?我们可是为你三人着想。否则,若被歹人发现,至时便会人财两空,追悔莫及。干脆给你十万两,你三人马上即可成个大财主。这等美事哪里找去?小兄弟可别犯傻。古常云:机不可失,失之不来。” 那老学究亦道:“古曰:‘守而不挥则祸,非强固本也;施之易恺则姁,达志美和。两者间,弃前择后,方为環者焉。’……”披蓑者啐他道:“放甚酸屁,应道个正经话才算事功!”那老者笑笑道:“圣贤这两句话是说:人若穷守着事物不求进展,则会固步自封,若将所学或自有的东西挥散出来,则会换来安乐祥和的尊华。选后者而为,才算智慧之人。这小子如履前者之说,就会鸡飞蛋打,落个抱残守缺、庸人自误的悲怜下场;若把剑卖与我们,以十万两银子,辄足可安富贵尊荣一世,或用这些银两再做番大事业,届时富贵更难估量……” 厉之华大笑道:“老先生好得体的诤辞良言,果有些书卷气,不比他言粗俗混莽。”老者笑道:“公子过奖了,我实为公子前途拟想,你却不可成了误己的罪人。尔正值晨节之曦、风华昌茂之季,可是举丕立业的好时机,万勿有负,万勿有负!” 厉之华道:“老先生既如此处心积虑为我善考,我便答允你了。只怕你们买了剑后,会用这剑再来杀我,我岂不是太阿倒置,真正鸡飞蛋打了?本人却不放心此点。” 正文 184、强买强卖 众人听了,俱狂喜激动,忙道:“公子哥想哪去了,我等可均是安分良辈,只要将剑卖了,”吾众必守护你三人一路平安,就放宽心罢。 厉之华又笑道:“我瞧汝等却像伪善的贼人,让你们护送,要倒大霉。” 群者道:“既算贼人也是劫富济贫的良贼,与打劫拦抢的歹贼自不可同日而语,区分悬殊。若存欺心与你,让吾众天诛地灭,不得好死。敢是小兄弟还不放心么?” 厉之华道:“话既说到这个份上,也就放心了。我也不打算献给皇上和去卖个千万两,你等要买,就打个五折售出,给五百万两银子便了,如少它一钱,死也不卖。” 众人怨道:“五万两都多要了,还胡谈甚么五百万两!给你十万两,那是视你当朋友,我们还怀疑是把假剑呢。若是真剑,怎会到你手,天底下又能耐之人多的是。” 厉之华也是故诱他们,听了众言,当下走至一块巨石前,抽出剑来扬起,剑尖垂下,朝石上丢去。“嚓”地一声,若插松沙,如再加半分力,直可透穿。 余众见状,益发惊愕心跳,欲得之望更甚。均叹求道:“小兄弟,说个实价吧。” 厉之华道:“我已说过,那就是实价。” 那披蓑之人却冷不防踢那伙计一脚,骂道:“死贼,你干得好事,若不将财都亮出,他现在怎会要这么多银子!”那伙计被踢得有苦难言,吞吐了半晌,亦难辨解。众人劝过,向厉之华又道:“实在没有这么多,你也曾见到,约才百多万两,如你信得过我们,将剑留下,一年半载内绝把余银奉还府上,到时可能会把利息也给你加上,行了不?” 厉之华见这伙人也不像恶者,否则早来杀人取剑,不禁生起欲交之意,又嘻笑道:“我瞧你们个个都像练过些手脚的,不知比我府里的那位武师要高明多少,你等需演练一番,谁的手段强,愿教我一些真本领,我就答应。” 众人大喜。那伙计道:“我先来。”披蓑者说:“你算老几?怎先由你?让我先练。”说着,将伞一甩,那伞旋转地向一棵老柳飞去,只见那少年忽地奔出,提先爬于树上,顺手将伞稳稳接住,蹲上面再不下来,身法直愈猫猴迅捷轻敏。 厉之华赞道:“好功夫!可能是猴拳或猫拳。”众人闻言大笑道:“小哥聪明。” 这时朱淑真在车内怨道:“这可是一口价值连城的神剑,你又不真卖,干么要惹弄是非,耽误走路。”厉之华轻声道:“此众非寻常村夫,结识他们,以后会大有所助。” 只见那披蓑者打从身上拽出一条九节钢鞭,一招“盘龙在柱”,抖成上下多个圆圈,随后左抽右打,上挥下扫,却又口中大骂,如发疯似的。余众见状,一齐讥骂大笑,连说不知丢人现世。那披蓑者似是恨怒,将钢鞭舞得更加疾乱劲猛,来它招“上环旋”,突不小心,将头上斗笠齐尖扫断。这人更怒,将鞭一抖,变得如枪类棍,恶狠狠掷向地下,嗵地一声,那鞭竟插入土里两尺来许,这人气得一跺脚,呼呼直踹。 店伙计叫道:“瞧我的!”话音未落,那抡锄的瘦身汉子却奔入场心,但见他挥锄一阵乱舞,风声呼号,紧又向下砸去,随后在地上乱耪一通,如锄草一般,左搂右刨,溅得浑身泥浆。这正使得起劲,却**在地下的那条钢鞭绊跌,手中铁锄亦扔在地下。 这汉子爬起身,抬铁锄欲想再练,那店伙计早已托着三股钢叉奔至,抬腿一脚,将铁锄踢向一边,叫声:“莫碍手脚!”然后用了一记“力劈华山”的刀招,钢叉插在地上,随即两臂借力,身子柱柄翻起,顺手想把兵器带出,不料力气使得过猛,叉没拔出,人却闪得向前冲出,险些跌倒。 这伙计骂道:“他奶奶的敢跟我犟!”忽又向后一个空翻,迅地探手将叉拽出,向那棵老柳飞叉过去。那三股叉尖长约尺半,这一大力飞刺,尽皆入内。接又猱身纵起,两手握柄,双腿借树干用力一蹬,大叫一声:“出来!”话音刚落,连人带叉向后飞出丈余。见 身子欲要着地,反手举叉又向地下叉去,再一借力,身形翻起,才稳落于地。紧跟着拽出钢叉,前后左右狠舞了一阵,突向一堆石块砸去,只见火星乱溅,石屑纷飞,拳石成粉,大石开裂。 朱淑真和小红见两人动作诡异鲁莽,众人又对披蓑的讥骂,直是讶异想笑,这一见那店伙计疯狂地狠命击石,不忍哈哈笑出声来,看他又浑猛若斯,不禁复感惊骇。 这时那形态文雅的老先生亦抡剑登场,但见他笑吟吟地向众人鞠了圈躬,然后蓦地将剑插入地下,竟写起字来。只见他口中说着,同时胳肘抖晃,剑若欢笔,划地均匀痕深。言毕字就,字迹异常清楚,写得是“文可规人治国,武可强体固僵”十二个隶字。这人写毕,右手将剑抬起,在空中划了个大“井”字,随后呵呵一笑,剑身一沉,身形随即猛变,左手或拳或掌乱击,双足如电闪一般前踢后蹬,形状亦甚类疯狂泼狠,而右手那柄长剑却使得极为缓慢,上刺一招,下划一式,颟顸呆软之极,浑无个章法。另几人却齐声叫好,鼓掌大赞。 朱淑真抿嘴偷笑,小红却格格地直笑出声。厉之华见了这几人武艺,心中暗惊,这哪曾是人家在胡演瞎练,分明是套极为诡异的武功招数。那先生模样的老者在写字时,运剑快捷,几乎与声同速,而写的又为隶书,更是令人惊叹,若为草书,当无奇异之特,只非有些功力罢了。再从招数上论,拙中藏巧,柔浑阔度,看似这老者精习过“一心二意”之术。能把此术修至这等境界,的是难为。无需余者再练,便知该众均怀不凡技艺,实难料想一个毫不起眼的荒野僻落,竟埋有如此之多的武学好手。 那老者刚罢手脚,下棋的青壮汉子则又拎把铁锹上场。 朱淑真怨声道:“他们练得虽是可笑,若挨个都练下去,何时方了,非到天黑不可。你如果再不卖剑,他们不来拼命才怪。我看还应付了饭钱,向他们再赔个不是,尽快赶路才好。否则,难得利索。” 厉之华笑道:“这次却非你我说得算数。”接向众人又故意讥笑道,“别再瞎练了,我乃巨绅庭第的富少爷,要学就学精妙的真功夫,这些铲锨锄草的笨活和用剑写字的毛毛技,学它起甚么用,使出没的让人笑掉大牙。我府中的那位武师在少林寺练过十多年武艺,人家使的无论是刀是枪,都有招有式,俊雅得十足,哪似你们又笑又骂地粗野用狠,故乱使一通想骗我这般神剑,我可不上当。”说完,跳上车打马就行。 众人均道:“你不懂,这些都是很厉害的技艺,非你家武师可比的。” 厉之华故装不睬,仍摧马行。俄闻头顶有众多兵器破空飞过,均于一丈外插落地下,横排着拦住去路。复见这帮人有如几头巨鸟,从车上飞过,落在兵器后。 厉之华责问道:“你们这等涎皮赖脸,可是想来杀我抢剑的?” 众人均怒道:“你把我们耍弄完了想走?想得却美。今天这剑你非卖不可,否则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厉之华道:“你们难道不讲理?倚着人多欺我三个外乡人?尔等明明不会武功,除非会翻几个筋斗和有些夯力罢了,哪个不会?有胆量随我去府衙辩个理。” 那使锄的瘦汉道:“去什么府衙,见皇帝老儿我等亦不惧!就十万两银子买剑!” 那老先生笑道:“公子说我等只会翻几个筋斗和有些力气,先莫吹,你也也会练?” 厉之华道:“这又有什么,我打五六岁时就学过武艺,不然怎敢走江湖?” 老者笑道:“你不妨练练让我们也瞧瞧,如比我等高明,便放你三人走路。” 厉之华道:“练就练,让愚众也见识见识啥叫正宗的武艺,不羞死你们才怪!”说着,气呼呼跳下车来,踢了两腿,又活动了一下腰肢,连续翻三个跟头,耍得却也轻巧,方后又打了一套少林黑虎拳,拳脚倒也利索。他心暗想:“若使出万象野拳来,他们恐难瞧出其中深奥。”想毕,故咳嗽了两声,从头将那套奇拳向下打练起来。 这套万象野拳共计才十招,每招又分三式五式不等,此拳其实也没有什么招数,纯为以浅投深,以拙克精的理法。他故将拳式打得又乱又猛,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然后搔了搔头皮,想有片刻,又堪堪使出几招。 众人见了,哈哈大笑。厉之华怒道:“笑什么笑,谅你们亦看不懂!这拳若练,倒肯忘招式,如与人厮打起来,方显奇妙。”然后从近处寻来一块青砖,用力两掌才将青砖削断。哼地一声冷笑,其态甚显洋洋自信。 群者笑叹道:“好硬猛的开山掌,真为罕见。” 正文 185、料事如神 厉之华冷笑道:“你等知道就好,赶快让道,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众者见他以这点薄弱手段竟敢来威吓别人,无不捧腹起哄。那使锄的汉子看似有些性躁,怒道:“我先教训你这小孩一番再作道理。”说着,趋近前来,探手来抓。 厉之华向后一退,闪开说道:“慢些。”那人一愣,停手问道:“你答应了?”厉之华笑道:“做梦去吧,咱先讲好,我若将你打败,需让我们走路。否则,我如真动气,这场子却难看。” 那人气道:“少废话,我就用些笨手脚来对付你的真功夫。”言声未住,五指呈钩,向厉之华左膀抓至。厉之华道:“最好你们拿出兵器齐上,免我费时打发。”见对方五指抓来,当即身快如电,微一侧身,指如光闪,已戳中对方的肩贞和环跳两穴,照其后腚一脚,将这汉子踹到在地,笑道:“我早说过你们不会武功的,均些操农的耕夫。” 余者见状,个个惊呆,竟没看出这少年是用什么招法将其打倒。 原先那人武功确实很高,只是全然未将对方放在眼里,总以为可以手到擒来,即使他心存警慎,将对方视为强手,亦是同样如此干脆。 只见那穿蓑之人将草笠一甩,一纵身,突地攻到,拳若急雹,腿如风卷,迅猛之极。 厉之华使出万象野拳的第一招:“击踪打影”,拳如电花乍闪,“啪啪啦啦”,如响两声,登将对方双腕双踝击中,身子向左一闪,这汉子手脚有如散骨,扑通一声,向前栽出好远,一时休得爬起。厉之华对这些人有欲交之意,连一成功力也未用上,否则早将此人击成残废。 众人直惊得骇极,始知眼前这位少年是个武功神奇的高手,当下再也不敢稍存轻怠,齐喝一声,迅极围攻而来。 厉之华笑道:“你等早该如此。”他眼下虽是强手环攻,但依然轻闲飘忽,如臂使指般地左萦右拂。既有诸多高手围战,不禁斗性大起,将“万象野拳”尽数使开,只见拳如骤雨,浑身上下两拳翻飞,使得模糊一团。众人虽皆拳脚如幻,功夫不俗,但碰上“万象野拳”,立时失了精妙,拳脚好似故伸向人家击来的拳上,无论如何也闪躲不了。 众人战得心惊胆憷,那少年情急中从身上抽出一支铜笛,发狠地横打直戮。厉之华笑道:“小兄弟握紧实了!”手指一撩,“当”地脆响,那铜笛登被弹飞。紧又双拳变抓,片即工夫,已将众人手脚诸穴拂中,突又来个旋扫,十几人尽被扫翻在地。 厉之华哈哈一笑,跳出圈外,“呛啷”一声,抽出宝剑。众人卧在地上见他抽剑出来,个个惊骇,以为要将己众戮尽。只见厉之华走到一株碗粗的树前,潜运神功传于剑上,向上唰唰两剑,但见两道寒光一闪,枝干随之而断,紧又横掠一剑,“哧”地一声 微响,那树竟被剑光斩成两截。随手把剑抛向半空中,伸鞘一接,剑身尽皆套入。然后双掌一挥,运起“吸山引海”功法,三丈来远的那块千斤巨石受力吸至,“嗵”地一声砸下,震得大地乱颤 。厉之华恐溅身泥水,身子早已纵起,飘落石上。 朱淑真和小红见状,心里喜极,本是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情不禁大声叫好。 厉之华故显几手超绝功夫,旨令该众惊服,日后好邀集他们入伙成事。 众人见他这般神通,莫不惊然连喘,口难出言,脸色枯白如死,哪还会有羞愧之色? 这时忽闻一声哈哈大笑,此声由远突近,厉之华深知来了高人,惊目去看,但见两丈处走来一位银须飘垂的老者。那老者呵呵笑道:“武神至此,有失迎迓,三年之间,果是否极泰来,实为命数也。今日再见,可喜之至,为何赠我这个大为尴尬的见面礼?” 厉之华立时认出这老者,不由惊喜难按,忙上前拜道,惊喜道:“原……原是胡掐乱算前辈,近年来小可无时不在念及,不料襄阳一别,竟于此能再遘仙面。” 突见从老者身后闪出那个十四五岁的俊秀少年,向他怒责道:“什么‘互掐乱算’?我师父美名是‘神机妙算’全知之,他老人家什么都知道。你出言不逊,实是无礼!” 厉之华大愧,忙又顶礼谢错。全知之将他扶起笑道:“老夫自摆卦以来,从未失算过,你却不听我意,武断自为,险些丢了性命,害了几位女子。不过却又因祸得福,偶意习成了‘中原遗老’的绝世奇功,确乃藏之名山,传之其人。缘分不浅,缘分不浅。呵呵,呵呵……” 被打倒的众人皆属全知之的徒弟,他们见厉之华以剑光断树、功吸巨石时才突然想起,这又闻听师父亲口道出该者名号,更是钦服骇叹,没料这位近期传名甚响的人物竟是这么年轻。这几人过去也曾听师父说过,在襄阳遇识一位武功甚高的少年,说这少年赌性悖卦,可能会凶多吉少。虽厉之华近日名声广传,但全知之也未想到就是昔日在襄阳所遇的那位少年。他只算出厉之华大难不死,中转佳运,会再重现江湖。五日前,他就算出有位高手必将临此,故在厉之华用饭之前遣那少年去酒店告诫。众徒见他三人衣着不凡,只道是些富家子弟,便想狠捞他们一把,所以未理其意。 全知之算出众徒绝无命忧,也就不立即出场,亦想让他们结些教训,挫挫傲气。这见时机已到,方始露面。 厉之华愧道:“晚辈昔日没听先生善导,差点性命消世,贻罪不小,每思之心颤。” 全知之捋须笑道:“你若依劝,怎有如此机缘得习‘双老’的旷世神功?我想厉少侠身佩的那口神剑乃是‘双老’遗赠的吧?当真造化不浅。” 厉之华闻言惊异,并非全知之算中剑的来历,而是自己的姓氏他竟会知道,着实神机妙算。又一想:“对了,阮金凤于两年前画出自己的图像,又写上姓名,张于各处,江湖上哪个不知?”便由衷道:“前辈确是神人,小可五体投地。” 那俊秀模样的少年啐道:“你既对我师父佩服得五体投地,为何不跪下磕头?这不明摆是骗人么。” 厉之华哈哈一笑,没加理会。全知之回头训道:“这孩子,忒没礼节,小心他今后打你,不教你练武。不过说他几句也对,亦算解你对他的怪怨。”那少年惑道:“啊?” 厉之华闻言不解,心想这少年与自己哪来的不和?即使有啥仇怨,我怎又会教他习武? 全知之见他满脸惑异之色,哈哈笑道:“少侠暂勿虑疑,请到蓬筚一叙。”说着,转身向众弟子笑骂道,“快去准备茶点。一群愚瓜!” 众弟子被封的穴道均已自行解开,厉之华本用力戳点,再加上这些人个个内力纯厚,穴道因此少顷自通。只是未听师父有命,不敢爬起,这一闻命,遂才起身而去。 厉之华歉道:“小可怎知这几位是前辈的高徒,我……”全知之微微一笑道:“丢脸,丢脸,没几个象样的,均蠢得要命。倒增少侠见笑了。”厉之华忙又谦礼,接着把朱淑真和小红叫下车来拜见。全知之微瞟一眼已知真假,点了点头,遂引他们前行。 须臾来到一落阔院,院的两侧尽插放各式兵械和些练功器具,可供数十人在院内腾扑闪跳。几人入了屋,但见中堂挂有两幅画,乃是八卦鼻祖姜太公与卜相祖师袁天罡的图像,画中二师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画下的案台上焚有两炷香,紫烟缭绕。 坐定,茶毕。全知之向那少年道:“将你几位师兄都叫来。”那少年应声离去。全知之又问道:“三位可是要去襄阳?”厉之华知他算技通神,亦就不再惊奇,说道:“正是。若非途中撞些事所耽,或会驻足他处,与前辈等人失之交臂,那才是可惜。”全知之道:“我知道你会至此,总途会有三耽,前耽乃因仗义救人,今耽便是逢豪欲交,还有一耽,那耽则是……不过,也不算是耽。” 朱淑真和小红闻此神料,俱感惊讶。厉之华忙道:“还望前辈不悭赐教,仰仗高明,以释下怀,晚辈铭感五中。” 全知之一捋银须,笑道:“另一耽暂且不说,你等明日自会知道,至时又惊又喜。” 厉之华还欲再问,全知之却捩了话题道:“少侠心里有两件事早想问我。为何不言?”厉之华大为折服,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我瞧除了画中的两位祖师外,便要数您了。”全知之乐得哈哈一笑,将银须吹得横直,笑道:“可以这么说。当今之世,若论相术较我高的,根本没有,若论武功比你强的,亦是没有。” 厉之华道:“前辈过奖了。”全知之道:“老夫从不讳言,假装谦虚,我最讨厌,以令师尊公孙先生的武功,目前只能排名第二。少侠武功博而兼众。乃青出于蓝胜于蓝……” 正文 186、传授武功 厉之华惊想他竟能算中自己的师父是谁,当真高明。自己实不愿武功能排在师父之上,总觉内心有种负罪感,好像是大逆不道,师父应永远是武功天下第一才对。 全知之又笑道:“你现在心里又有三个问题想问我了。第一,你在想我怎会知道你的姓名;第二,纳闷我那小徒怎会跟你有怨;第三,我怎又知你是公孙先生的徒弟。” 厉之华叹服道:“正此三疑,还望前辈释迷。”全知之微微笑道:“当合敛心性,听我道来:你师父各处寻你,来我处两次问卦,第一次是在神药门寻你之前,我说你已蒙灾难,难寻你的落栖之所,但没性命之忧。第二次他是半年前来此,我向他说你已舛尽运转,近日便可重现江湖。他听后,欢然而去。故此,老夫知你姓氏和缘历。” 接又向朱淑真扫了一眼,笑吟吟说道:“厉少侠隐身修功两三载,令多位丫头悲思柔肠,苦渡情海,终日以泪洗面,几乎坑了人家……” 厉之华和朱淑真听了心中一颤,脸上大羞,均想:“他怎又谈及这些?” 却听他又道:“虽然你没负他们,但人家的亲属不知,心里怎不怨恨你?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你究竟是谁。刚才的少年与那丫头乃一母同胞,名叫姞通,是我的表外孙。” 厉之华闻之讶然,不料那少年竟是楚楚的弟弟,回忆模样,隐与楚楚形态相似,不由大感惊诧欢喜,忙又向全知之拜道:“前辈不说,我哪曾知道?晚辈这厢有礼了。”全知之哈哈一笑道:“少侠少礼。” 朱淑真二人也早听明刚才的少年是那位姞姑娘的弟弟,见这场面使自己甚窘,虽想避开,却又想闻听其明,不禁好生尴尬。 这时姞通已将众师兄全都叫来。众人大是羞愧,本不好意思来,无奈师父有命。 全知之笑道:“此些均是劣徒,甚难训导,虽个个无礼不羁,却也挺投我趣。”接向众弟子引见道:“这位是你们公孙前辈的高徒,也就是我三年前在襄阳曾邂识的厉之华少侠,还有这两位小友,你等快些见过。” 众弟子皆抱拳笑道:“我等不知是厉少侠到此,多有冒犯,还望三位不怪。” 三人亦同时还礼,厉之华也甚感不好意思,赧然笑道:“在下刚才也是多有得罪,各位怀情豪恺,武功高强,在下深为钦服,其实早有欲交之意,故跟众位调笑一二,还祈见谅则个。” 弟子们闻言面红耳赤。全知之哈哈笑道:“你等不必羞愧,少侠所赞亦为实情也,只是你们今次所遇的对手武功实是太高,就连为师加上,亦同样会一败涂地,因此为师骇得未敢出场。哈哈哈哈!” 众人听了,均随之笑将起来。全知之引那披蓑者道:“这是首徒,取名翁统邦。”接着引见那使锄的和店伙计及那长者道,“这几位各叫戴作农、安守己、孔夫子。”说到这,不由又指那长者笑道:“他仗着自己姓孔,年纪又瞎长几岁,读过几卷儒经,便不知深浅地造次,孔子的后嗣若知他冒充孔氏先辈,不将他乱刃分尸才怪。” 众人听了大笑起来。那孔夫子亦笑道:“师父唬人,这算什么大不了,先父名讳还叫孔祖呢。”众人更笑。全知之道:“休再胡说,防外面有姓孔的听见,不将你皮剥去。”接又拽过下棋的壮汉和那读书少年道:“这小子名字取得更为折寿,他姓黄,名字就叫黄帝,后来我给他改叫黄连,因生得雄大健壮,且性躁直莽,需散些内火,所以又管他叫大黄或雄黄。”指那少年又道:“这孩子乃孔夫子膝下,名字倒也不赖,有欲同我一争高低之心,名曰孔明。他爷俩均想成个名人,却亦教人佩服。” 接下逐个引见,众弟子名字取得各尽别出,除非使锄的和店伙计名字取得还稍算适当,至于翁统邦、孔夫子、孔明和黄帝等名,取得太有些犯忌。余下几位弟子名字更为怪罕,是叫些陈皮、巴豆、白术、党参、胡麻、王不留行、杜仲等中草药名,那疱妇则叫“金银花”,亦属中药。 厉之华等人听这些名字各取得稀里古怪,无不颤腹忍笑,又闻知那孔夫子和孔明乃为父子,同投全知之门下为徒,更为奇之怪哉。心想全知之有时也行举殊众,当算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不足为奇。朱淑真和小红则心道:“江湖中确是处处新鲜,若久困樊笼,委实无知的令人悲怜。” 厮见完毕,又闲谈了一阵,天色不觉渐黑。厉之华多次端详那姞通几眼,见他果与楚楚容貌酷似,一样的俊秀不俗,心里不由暗暗思念,遂待姞通异常亲近。至晚,众人置酒办菜,款留三人。厉之华将今后如何打算说与众人,全知之听了大赞,众弟子亦豪气冲霄,愿至时前往力助,厉之华心中大喜。将近子时,欢饮才散。 朱淑真和小红被金银花先带入客房休息。全知之、厉之华和姞通三人则回客厅说话。这也是全知之有意安排。 掌灯,看茶毕,厉之华笑着向姞通问道:“你今年几岁了?学有多年武功?”姞通搔了搔头皮道:“十四了。随我舅公练近三年半的武艺了。”厉之华喜道:“好,好,你帮我取些纸笔来。”姞通不解道:“我们都是练武之人,厉少侠要纸笔何干?” 全知之笑着训道:“这孩子忒不理事,这‘少侠’二字岂是你叫的?还没个猫龄大!今后你就叫他厉大哥。”姞通甚窘。厉之华也向他笑道:“练武之人才更要学文。不然,武谱怎生研习?潜文习武,两项并就,日后才能称得起武学上的一代宗师呢。”姞通听了,忸怩笑道:“其实表舅公和孔夫子每天也教我和孔明二人读书写字的。”说过,才转身出厅去取笔墨。 斯须取回。厉之华展纸濡墨,舒挥毫管,将‘无相功’和‘般若功’尽皆录下,又将少林奇学“拈花指”和“摩诃指”两项绝技也一并写下,指法图形均绘在上面,然后又细致勘正一遍,见无甚谬处,方递与全知之。 全知之接过一看,不禁惊喜暗叹道:“这乃少林寺为主的几项镇寺之学,不期这孩子如此运气,竟有这等武学博深的姐夫,若习成这几项功夫,当可立于绝顶高手之列。”他也知道厉之华对楚楚负愧甚深,否则亦不会随便将此等奇学乱授他人。 厉之华向姞通又道:“你盘坐地下,抛却一切杂念,我试试你的内息如何,万不可暗自运功与我相抗。”姞通点点头,依言坐下,厉之华潜运神功,伸掌一搭,将姞通从地上带起,然后掌指拍戳,将之血脉融通,随后右掌贴于他后背命门,运功输入,左掌则贴其前胸,顺着这道内力,延其全身经络缓推送达。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已将他全身经络打通。姞通此时直感浑体舒泰,呼吸之气好似走通全体,意蓄气蕴,收发无阻,总觉全身轻飘无负,说不出的舒畅。 他过去也曾听全知之说过,将内功修至上乘之境时,方可打通双关,气血才会延旋无阻,意蓄力发,修功可速。要想超前打通经络,若无内功极为深湛的武学高手施助,反又会弄巧成拙,欲速不达,经脉不得开畅,真力难以散发出去,遂会阻封气血,从而经络筋脉痉挛,导致瘫痪。他这一大感浑身轻逸难喻,又知道厉之华武功奇高,当即明白自己的全身脉络已被打通,心里大喜过望。 全知之见他又为姞通打通了经络,更是为之欢喜,忙叫道:“通儿,快拜谢你这位厉大哥,他可赐给你一个莫大的恩情了,这个见面礼可厚重得紧啊。” 姞通忙不迭地欲要拜倒,厉之华伸掌向上轻轻一拂,立有一股极为柔缓的力道从下向上托起,令他拜不下去。厉之华微微一笑道:“不必拜谢,今后望你随表舅公精心习武,不可荒废时日。”姞通欢喜不禁,连口答应。 又闲谈了片刻,不知不觉渐近夜半,三人才回房休息。 次日清晨,厉之华三人随便用些早饭,方与全知之等众辞行。众弟子送了好远才返。 其时秋高气爽,驾车奔行,只感微凉侵肤。行有三十余里,又复转两弯,前处一望平阳,笔直的官道旁均种些粟谷、高粱,胜似黄金红火,叶上晨露未晞,垂滴欲落。阵风吹来,浓郁的泥土气息随之散溢,令人倍感清新神爽。 极目远眺,隐见远处薄雾之间,淡翠叠嶂,群脉岧岧四起,想必是处甚阔的谷岭。 厉之华心想:“距此以东百余里却是荒山土野,难见一丝丰意,此处倒是一眼的丰收,这离全知之住处挺近,那安守己和金银花等人却说年景荒淡,颗粒难收,好会骗人饭钱,想是全知之花钱买卦算,金银由此而出。那两箱金银珠宝或非劫客所得,否则怎会花钱向我买剑?那些珠宝定从些劣绅贪吏处偷来的。” 正文 187、路遇劫匪 正自想着,却听小红叫道:“前面有条大河阻拦,不知有无船家摆渡,却如之何?” 厉之华闻言前看,却是大道已至尽头,不远果有一河,南北而卧,似有二十三丈宽,说道:“既然官道延此,想必河岸有船家渡客。”到河边,哪有甚么船家摆渡。放眼所望,空寂无人,近岸的残苇处倒有一条小船,却是破朽不堪,半浸入水里。 朱淑真下车看了看说道:“这虽是一条官道,看似久无人行,连足迹及车辙也没,四处又稠林密草,极像埋贼伏盗的处所。”小红笑道:“小姐就会瞎疑心,近处一片田野农然,村人常至耕收,哪会有甚么强人?即有强人也不可能在此拦劫。”朱淑真道:“想是歹人夜出昼伏,或晌午人稀,专害些单身商客亦难说,他们故将船只毁掉,使客从僻道绕行,自入其设之罟,却不省番气力?”小红又笑道:“有厉公子在侧,还怕什么孬贼狗盗?”朱淑真听了,只得笑笑作罢。 当下只好拨转马车,回行四十来丈,延那条小道先向北而行。 小道宽约半丈,仅够车行,昨日下了场阵雨,甚是泥泞,两处尽些成人高的蓖麻、桑荭,生得薿茂严实。朱淑真见此景状,心里不由忐忑发怵,问小红道:“若让你一人单行此道,骇怕不?”小红道:“即使夜间单行也不怕,如再遇伙贼小或野鬼能同打上一架,更是难得的妙事。不信下车我带你向里走走,里面巧许有个无头怪尸成了精,在向咱俩招手,然后扼断脖颈,用又长又尖的黑指甲捅破肚皮,将血吸尽,到时你我亦成了无血白鬼,在这游荡。”说着,向车后一瞧,突地瞪目吐舌,浑身大抖。朱淑真见她乍现此状,只道是鬼追来,吓得“啊”地一声惊叫。 厉之华坐在车前,见道两侧深密不透,路又难走,也不禁暗存谨戒,思想:“斯处所植若能蓁蓁永绿,再无任何相扰,辟片场地,于此建座木园,搭两间陋屋,男耕女织,闲时再与她们一起对弈弹琴,吟诗作画,抛去江湖中的恩怨腥杀,即使成天布衣素食,受些饥寒,亦是快活无比之事。”不由想起“仙俦冰府”是个与世隔绝的洞天福地,那里此时早已桃李熟透,坠枝待尝,今后将她们携往该处,去过番世外桃源的日子。 他想到这,大为欢怿自得,正欲哼上两曲,猛又想起荷香来,心里不禁一阵悲颤,情趣遂无。想她此刻还正躺在洞里的石床上,孤身无伴,虽有两位法体距她甚近,但她也不高兴,自己曾答应过与她死在一起,永远陪她,没料自己背信偷生,去寻欢旧盟。荷香之死,确是自己将她害的,若无她,自己怎又能神功集身,重欢众姝之间? 想及此,不由胸口发酸,泫然欲泪。过有良久,才堪堪得以悲抑,却又想起全知之所说今日还需一耽,此一耽又惊又喜,不知其指是何,难道途中会逢有故人好友?既是此,当有喜无惊才对,或又是与他人厮杀,自己见了必会又惊又喜,帮他们解了围,遂一起寻家饭馆饮酒。想必是了。 正自七思八想,忽闻朱淑真一声惊叫,吓得立时醒转,身子猛从车上拔起三丈多高,同时发掌向四下环击。这两掌乃毕力而发,直若雷轰电扫,霸猛的力道夹着烁人欲焦的热浪狂滚疾扑,势及几十丈外,近处植物被炙烘蔫萎,有的碎断,有的则被齐根带起,似受飓风袭卷,落于远外。 小红起初与朱淑真侃笑,见她有些葸慌,故又瞪眼吐舌,装作附近有异物出现吓她。朱淑真果然经不住恐吓,立时尖叫。她俩见将厉之华惊动,暗中怍疚不安,后悔不该诨闹。见他失色问故,只得骗他说正在谈鬼,突见道旁有具骷髅,遂失惊尖叫。厉之华心想她俩没外出过,在这偏僻荒道上逢见白骨,自要害怕,自己当时正想他事,也许没瞧见道边的白骨,暗想:“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莫非这便是又惊又喜中的一惊?” 行近三里多路,始才西转,那条河早将分岔而流,待及近处,巧有一小拱石桥。过得桥去,走约十里,已渐近谷岭。这时麓道上虽凸石遍地,但不泥泞,比刚才那路要好走得多,只是越行谷口越深,两处尽些丛荆密树。朱淑真总感心里发慌,难像小红那般宁做若素,便向厉之华提醒道:“此处山阔林深,有道无迒,极像强盗出没之处,全先生的那位徒弟也向咱们说过,你在车外可需小心。” 厉之华笑道:“别信他胡说什么便心里害怕,这处荒山野道哪有什么贼人,假如真有强盗,他们必会铺桥平路,再在道上多轧几道车辙,以此来麻痹诱引客商。这条道一瞧便是人迹罕至的荒径,他们在此设卡立寨,莫非去打劫鬼的钱财?你们若在江湖上多行几年,兹些事理便会不难看出门道了。” 朱淑真忖思了一会,觉得也甚有情理,惊疑之心遂缓落下来。 又行数里,隐见谷外平川纵横,可见没多远路程直可出得谷去,又暗异少见路客。此时日照当顶,湿地温气浮蒸,烟气氲氤。朱淑真又骇道:“虽险道艰行将尽,但林间弥漫的浓雾可别是有毒的瘴气才好。”厉之华又笑道:“瘴雨蛮烟多发于南方热带,兹属长江北地,何出惧言。” 一语刚了,俄闻一阵紧锣突响,四处杀声迭起,数百名持刀握枪的强人于丛林中突然窜出,斯须将三人围困中间。 朱淑真和小红蓦闻锣响,知是来了盗贼,见了贼人势众,顿时吓得花容失色,骨软筋麻。厉之华亦是一惊,并非是怕,只是众贼来得突然,毫无半分征兆。以他目前的功力,即有些飘毛走蚁之象,也难瞒他耳目,可他一路心神不宁,翻来覆去思东向西,又同她俩说话,再加自以为是,才未觉近有动静。这一见贼人杀出,始暗自惭愧,心道:“朱淑真一路上总说会有贼人打劫,这岂不是一语成谶?”又想,“全知之说过还有一耽,想是此了,不知逢贼拦抢还能有甚么喜事出现?莫非是我将贼人杀败,他们会反送银两与我?” 只见迎首一人,身材魁岸高大,年约三十五六,半裹着黑色山衣,虬髯劲肌,手握一对铁锤,当道而立,宛若黑风太岁。那人冲着厉之华喝道:“兀那厮,行的甚么道!” 厉之华嘿嘿笑说:“大王明知故问,当然走的是山道了,还能走的是水道?” 那人怒道:“我问的是切口,还让我教你难道?想必是个雏。屁话少说,有银留命,无银走路!”旁侧即闪一人向他轻声道:“李爷,你把话说反了。”那人瞪眼道:“不一个样?”那喽啰笑道:“哪里一个样?差得远哩。”那人点点头又叫道:“想若活命,速把银两奉上!不然……不然留下牲口也行!” 厉之华暗想此人是个愚胚,操此勾当似没多久,当下便笑道:“我是个穷困潦倒的酸书生,与同伙去县应试,等我今后中了榜,做了官,多收刮些脂膏谢你,此不是好。” 那人闻言怒骂道:“他娘的,不料是个没出芽的贪种,今天更不能留你活命!瞧你的穿相,氐然不是套麻咽糠的穷苦人,倒像个仗势作恶的纨绔淫徒。说得再好,老子亦不信,我先点点你带有多少货,然后再论处!”说着,竟将双锤扔下,气呼呼地走去。原先那人一伸手将他扯住道:“使不得。那小子身上带有兵刃,不可造次,需给他些颜色瞧瞧才行。”这人道:“少说废话,我晓得。” 厉之华见他甚是憨直,知此并非无恶不作的伧徒,却不可伤害其命。 但见那人将双锤拎起,照地上“嗵”地大力掷下,那锤唯剩尺柄在外,锤头尽入土里。那人哈哈大笑道:“瞧见没有?这要是砸在你的头上,那可彩得紧,快将银两取出来!”接又咬牙叫道,“否则,我将你等撕成碎片,烩锅人肉汤鹤,连骨头也不吐。” 小红却在车内故激厉之华道:“公子若斗不过他们,赶快掏银保命,还耽误个啥!” 厉之华向那人笑道:“本公子银子倒带有不少,可惜你们今日运气却坏,没长那副手爪。”说罢,从怀里掏出那张万两银票,走到那汉子近前,在他眼前晃了晃,又笑道:“这是不是一万两大票?”那人惊喜甚是,伸手便夺。厉之华反手一搭,已扣住那人脉搏,嘿嘿笑道:“就凭老兄这点本事还想吃这行饭?杀了你倒坏我名誉。” 那人大惊,情知一时大意反中彼计,扬起左拳向厉之华面门打去。厉之华拉着他的手向上一迎,这人一记重拳却打在自己手上,立时痛得大叫。 众喽啰见寨主突然受制,尽皆悚异,发声喊,俱挺刀枪围杀过来。厉之华左掌挥出,一股大力登将众喽兵扑翻在地,紧又身如电闪,将车后的喽啰亦推出数丈。又见那人正欲拔锤,身形微晃,已然欺近,照肩膀一拍道:“喂,泥足巨人,快将我等抬到山上,整些酒菜让我们用了好走。” 正文 188、意外重逢 这人大骇,猛捣一拳向厉之华小腹击去,只听一声轻响,这拳似捣入了柔絮中,永难达底。这人忙又抽拳,可是拳头已被吸住,若想摆脱,除非将腕斩断,当下运力回抽,厉之华突一收功,这人力道难控,一交跌翻。厉之华双掌一挥,将此人带起,随即施展法来,把他荡出丈外的半空中,紧接双掌回旋,若使一条无练的流星锤,哪处喽啰围得近,那人整个身躯别朝该处荡出,使得简直随心所欲之极。 这些喽啰哪见过如此阵像?将厉之华直以为神,俱弃械俯地,连呼求饶寨主一命。 小红下车乐得拍手直笑,向朱淑真叫道:“小姐快下去看,厉公子正以杂耍哩!” 厉之华见众喽啰已弃械求饶,便收了功法,将那人放下。小红笑骂道:“这些狗强人也不擦亮眼睛瞧清楚,本少爷系何等人。” 说不了,复闻不远杀声大震,从山后突又冲出数千名喽啰兵来。首先两人一个端枪,另个舞动双钩,这舞钩之人口中不时还向外吐火。小红见之骇异,大叫着爬进车内。 厉之华见这些喽啰倾巢而出,但他也不愿痛下杀手,忙将那人又擒住大叫道:“谁敢再围杀上来,我先将你们的寨主毙了!” 却见那舞动双钩的人反身向众喽啰振臂高呼道:“众位弟兄,他不敢伤害寨主,速将那人杀了,把车内东西抬走,回去均有重赏!”众喽啰闻说,如潮水一般涌杀而来。 那寨主被厉之华封了穴道,不能动弹,只有放声喊道:“不可,不可,全都退下!” 众喽啰喊声如雷,根本听不见那人喊叫,一味围杀上前。厉之华见情迫已急,心中怒生,迅抽宝剑,将“纯阳金火功”运达极限,干将剑如受烈火锤炼,绽发红光,被力甩而去,只见一道疾光射出,杀近的上百人立时身首异处。这一突变,众者大为惊怖,前面的喽啰想压住阵角,但后面的人太多,向前一冲,哪里止得住?厉之华迅身挡在车前,情不禁大力催掌横击。这几股滔天巨力何止万钧?登有数十人身裂血迸,也有不少人口喷鲜血地飞出远外,想是不得再活了。 众人见状,莫不惊惧至极,立时畏葸不前,呆立原处不敢稍动。 那寨主方知此人非寻常之士,忙恐声叫道:“全都退下,不可再围!”只听人群中有声叫道:“禀报李爷,军师和王五爷也都被打死了。”那寨主恨声骂道:“如此不义奸徒,死他娘的活该!少了他俩,老子照样养活你们。” 厉之华见自己杀死许多人,也感后悔不忍,但又想若不痛下狠心,很难力挽狂澜之局。当下走至那寨主身前,将他穴道解了。这寨主爬起身躬礼道:“多谢英雄不杀,英雄武功通神,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祈恕罪。如若不弃,诚愿英侠入帐一叙。” 厉之华本不想去,见人家诚悫邀请,又感觉这人虽些蛮莽,但也像个正直可交之人。于是说道:“好罢,就有劳带路。”这寨主大喜,忙地吩咐道:“诸位弟兄,将死了的弟兄埋了,余下的速速回去杀猪宰羊,以谢这位英雄登山赐光!” 然后又安排几名喽啰在此看守车辆,遂引三人上山。 转过一个小岭,眼前出现一片空阔的山坳,只见山坳间扎着上千座帐篷,极像行军的营寨。几人不由诧异,心想他们也定是初至此处不久,故没来得及建寨。 入帐后,分宾主坐定。看过茶,厉之华道:“在下厉之华,请问寨主高姓大名?”这寨主忙恭道:“不敢当。兄弟李义,适才对厉英雄多有冒犯,再望恕罪。” 厉之华也歉道:“李兄不必再客,小弟刚才难忍一时急性,杀伤了不少弟兄,也多有得罪,还望见谅。”接又微笑道,“小弟见你一身正气,嫉恶如仇,心生敬佩,我猜你立寨为王于此,定没多长时日吧。” 李义长叹一声,苦笑道:“说来令人惭愧悲愤,唉,一言难尽。小弟操此经营才短短三四天,咱哪会干这种勾当,全是军师和王将军出的馊主意。这几天倒瞄过几位过山的,我瞧都是些村寨农人和个把单身小商,也不忍下手,容他们过去。今日本不打算再去剪径,可军师和王将军非让去不可,说不搞些银两出来,大家都散伙,不再臂助在下。我早就觉察他俩不怀好意,只是不想明干罢了。他娘的,这两个坏种!屁本事没有,只会成天炼丹配药去骗人。若非厉英雄手下容情,我早被他两个狗贼害死了。” 厉之华暗笑想:“此乃一伙绿林之盗,却还配置什么军师、将军职衔,端是新鲜。” 这时帐外有人道:“禀报李爷,师爷和王五爷的尸身已抬来,是否还需祭奠一下。” 李义怒骂道:“祭奠个屁!幸亏是两个人,否则应当作猪羊宰杀进酒!拉去扔了!” 厉之华道:“我看看是哪两位。”说着,步出帐外,见有两尸俱用纱幂罩盖,当下有两人将蒙布一撩,厉之华端视之下,突感惊讶,原来这两尸乃在屠门山庄见识过的苟才和“广西枪会”的王老五。 只见苟才和王老五肌肤焦黄,发须曲卷,口中还淤血不止,显然被那道火猛强极的掌力击个正着,厉之华当时因情急未虑,自没注意到他俩。他俩当时也没瞧清厉之华,只想仗着人多杀人劫物。不谓这苟才一身“仙”术,指望今后印累绶若,亨通万里,落个史册可考的巨名人物,却不幸“英”年早归地府,命丧在自己的“仙兄”掌下。那王老五出安荣之墙投苟才之门,承望能沾些仙气可长生不老,不意心是仙心,命却贱命,成日只为苟才扇炉造丹,做个火童,倒沾了不少烟气,这果然随了苟才西去成仙,确也极忠。 厉之华虽很讨厌这二人,但事隔许久已淡,如今见他俩命丧已手,死状之惨,亦不禁稍感悲悯歉仄,心里纳闷:“他俩怎沦落成了山贼,不知怎和李义又在一起?” 这时李义走来道:“这两个乃无名鼠辈,厉英雄看了也有污神目,快些进帐候酒,他俩死于你手也算不屈。”又向两喽啰骂道,“快些抬走,他娘的拖两头焦猪在我帐前,真是丧气!”骂着,拉着厉之华的手又步入帐中。 少时,酒菜陆续端至,俱些马豕首足,辛辣烈酿,海碗注溢,也甚是豪然痛快。 朱淑真和小红哪敢如此豪饮狂啖,又不好说破自己是女子,一时窘得无所措手足。 李义哈哈笑道:“这两位兄台倒斯文得紧,果像个俊秀书生,这等腼腆可不好,说句不外话,今后难登大雅之堂,在江湖上做事,应脸皮子厚些才不会吃亏。”说着,碗递送他俩。二人慌得不知所措,忙伸手去推,并道:“我俩不会用酒。”李义突闻她俩为女子之声,又见二人十指尖尖,宛如葱管,不由一愣。 厉之华见状忙笑道:“我忘了与李兄引见,这两位其实是个姑娘,不会喝酒的。” 李义慌忙起身,作礼道:“失礼,失礼。二位姑娘若不伸手和说话,李某还不知酒间会礼失何等地步。”又叫,“来人!多做几样花碟小菜端来。”朱淑真羞道:“李寨主太客气了。”李义笑道:“什么李寨主、王寨主的,听得好生别扭,就直接叫我名字,也显得干脆利索。”朱淑真道:“岂敢。”厉之华笑道:“就称呼李大哥吧。”李义连忙道:“不敢,不敢。” 少顷,几碟小菜已上,俱些菠菜、茭白、黄花、木耳等草蔬,或拼荤或凉拌,却亦色香味全,唯独没有芬酒可饮。李义苦笑道:“只因业举逢难,李某无甚酒食相待各位,还望见谅则个。今日厉英雄不但不计在下忤为,且又贲临荒野,实为宰相之腹,李某愧而生敬,只有以劣杯敬谢。”言罢,将厉之华的酒碗端起,然后自己也举起碗来,咕咚咕咚,先大口饮尽,挥袖一抹,哈哈而笑。厉之华亦随之举碗干尽。 酒菜过了巡数,厉之华试想问苟才与王老五一事,刚欲启口,却见一名喽啰入帐来报:“禀李爷,那姑娘总是啼哭不止,无论怎样也劝不好,小的不敢自为,特报知李爷。” 李义烦道:“我们正以喝酒,你来捣什么蛋!他娘的都是苟才这个王八羔子出得臭说,明日将他们全都护送回去。不许为难人家,要好生料顾。你下去罢。” 那喽啰又道:“可那姑娘脾气犟得很,这话小的也说过不少遍,可他们根本不听,还大骂你和军师及王将军。你又命过我等不得无礼,小的无法制止,实在难劝。” 李义怒道:“过去有‘狗现世’和王老五两个杂种在场,老子一时也难论处,如今他俩都死了,这事还不好办?是哪个丫头哭的,让她见我,不信我劝不了!”那喽啰应道:“是。”转身离帐。须臾便将一女帯至。 但见那女子进帐后一直低头啜泣,娇弱凄伤,使人观之怜悯,有怒难发。 李义道:“莫哭,莫哭,明日就放你们回家,回去后帮我向你们庄主捎句话,我李义一月之后寻他见个死活!你先回去罢,要骂别骂我,骂姓苟的姓王的两人去。” 那女子突抬头哭道:“我现在就要回去,求求你这……这就放了我们。” 厉之华好像听这女子之声甚熟,见她又一抬头,不由望去。这一瞧,只感全身猛一激震,“当啷”一声,酒碗被碰落桌下,跌成两半。众人惊得去看,但见厉之华如失魂一般,呆怔怔地失声颤叫道:“楚楚……楚楚……” 正文 189、一场恶战 那女子抬头向李义乞求之时,厉之华看清这女子竟是姞楚楚,刹时全身震颤,失声叫出。众人无不惊异,当听他叫“楚楚”二字时,朱淑真和小红更是大感惊讶。 这女子真是楚楚。她只顾抬头向李义求恩,并没注意到其他人,怆悝凄悲中突闻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惊,转眼去瞧,只见有三个俊美少年面现异状,其中一人更是神情大动,她不禁愕然。 厉之华趋步近前将她搂住,颤声道:“楚楚……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楚楚一时呆愣,见眼前之人长发披垂,那不可磨灭的容貌和温软的话语,突又闪入自己的眼帘脑海,昏然木讷道:“你……你……”言难接续,便欲昏厥。厉之华忙气输人中,她虽不得昏,却早已泪水狂涌,“哇”地一声,恸哭起来。厉之华只感此时如灌悲汤,猛一转头,向李义怒视。 李义大惧,恐骇无措道:“这……这……” 厉之华向楚楚又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楚楚闻言不答,哭得更甚。 其他几人俱愣当中,朱淑真一扯小红,又向李义叫道:“李……李大哥。”李义突醒,慌与她二人步出帐外,随手又将那喽啰拽出。楚楚见帐中众人已离,伏在厉之华肩头更加大哭。厉之华此刻心里五味俱全,亦说不出是悲是喜,总觉这个世界好像太小。 自他走后,楚楚这三年虽得屠家众人照顾,但她始终觉得在别人家即使过得再好,也感不舒服。屠家的几个丫头几乎个个善马好射、爱刀喜剑,唯屠三的两个女儿闲时还学些女工,读几页文字,三人处得还算蛮好。楚楚个性比较柔执,听厉之华说最多半年内返回,也就想他半年内准来。不料厉之华双运交替,近三年无音,她心急如焚,痴候苦等 ,每每一人向隅而泣,彻夜不眠。 屠世愒与屠破刀弟兄几个皆些武糙之辈,哪懂什么儿女情长之事,众些女儿亦大多酷似男儿,其间也有几个妇人丫头来安慰她,终因庄大事多,有时也劝不得法,敷衍一番了事。阮金凤在碧水山庄自从听说厉之华不一定死的消息后,立即大请画师名匠,若朝廷发出的告示一般,尽处张贴,江湖上立时轰动。屠世愒等众得知厉之华败落深谷,生死无音,莫不惊骇心伤,屠破刀与邬宽更是悲愤难抑,从此足不出庄,朝夕苦武,可望日后寻那三大妖贼为好友复仇。 这件事的发声,屠门山庄一直久隐不宣,唯恐楚楚知道后,会寻什么短见。但隐瞒得再好,也不过是一时半刻,半年前楚楚偶然闻知,直若焦雷轰顶,顿时惊得全身凉透,痛不欲生。其时屠破刀已向她父母说知她与厉之华一事。她想厉之华既然遇难,自己实无颜面再返家里。几次轻生,幸亏被人及时发现,因众人知她获悉此事,故此成天派人看护安慰。 楚楚因此大病一场,茶饭不思,屡医难治。也算是皇天不负,正当悲痴待命于床时,虞允文大军临至,转来厉之华的亲笔书信。屠世愒接到信后,又喜又忧,连忙告之楚楚。楚楚乍闻喜信,好似如梦方醒,病俋尽殆,无需医治,自得好转。屠家等弟兄又得知厉之华便是名贯江湖的“玉面武神”时,极大欣奋。 可巧虞允文、皮不愚等人进入庄内,李金等众早已离去,当屠世愒筵请兵将,还未来及折中调合时,李金等部却奄然突破吴、李二帅兵围,前来援救屠门山庄。义军八万,与吴璘、李显忠交战时伤亡一万多人,等欲近屠门山庄时,猛见虞允文从庄口率兵迎杀。可怜李金等数员义将急惶之间,被皮不愚大醉之下,粗莽地一掌击毙。此次所率的宋兵平常操练有素,甚积战验,此战又志在必夺,三路宋兵一阵围杀,屠门山庄遂成了尸山血河的鏖地。庄里的近千人丁哪止得住这场激战,无论去助哪一方,均将落个不义之名。 李金的义军才始创两三年,在此近年之内,曾攻下数城,与之对战的皆些慵怠的守城护兵,自可兵临城破,横扫无阻。 虽说大宋曾派耿京前来戡叛,但耿京亦是草莽的义军出身,因起义反金,侥幸破金城池,被宋廷赐宠,他自不将李金和魔教一伙放在眼里,威风八面地带兵南下。兵法云: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耿京举事山东,对鄂秦两地地势不熟,加之挥兵无方,李金与魔教等众又早获此情,致使官兵两战两败,几乎全军覆没。 李金对耿京的那场大战胜得惊奋难喻,没料宋军竟如此不堪一击,总觉大宋江山复回李姓指日可待。可叹李金志大才疏,李姓再统天下之梦早已命数枯尽。还直以为锐不可挡,不期遇到虞允文等战践丰硕的名将,义兵虽是人多势广,但终属农痞之性,这一见到主帅阵亡,遂斗志丧馁,如无头苍蝇穷撞瞎打,节节败退。皮、胡等众更加折槁震落,所向皆卧。不下两个时辰,义军撤乱旗靡,伤亡惨重,被俘三万余人,余下上万人四散逭遁,是以宋兵以寡败多,大获全胜。 昔日在屠门山庄的会英堂中,李金就是慕名欲邀屠氏兄弟举事谋反,当时在场的有不少人投靠李金义军中。屠世愒虽为武夫,但与其他四个弟兄不同,深知此举非同小可,万一要是起义失败,那将意味着全门丧命,无所可容,目前身为庄主,结豪交义,亦是至快之事,犯不着去冒风险,若是杀金兵、铲邪魔等举,当会毫不退缩。然李金反抗的是大宋朝廷,乃大逆不道之为,他自是不敢盲目轻许,但又恐日后落个胆小不义之名,只好答应支济些银饷粮草。李金亦是个甚攻心计之人,之后常于屠门山庄中运筹帷幄,搞得屠世愒说又难说,暗苦不迭。 屠世愒见李金毙命,义军惨败,心里直若刀绞,又恨不得同虞允文等众拼命,但又想到皮不愚、胡玉二人和厉之华乃结拜兄弟,更是欲哭无泪,束手苍叹,恼得闭关庄门,隔却宋兵。虞允文等人也知他当时心情奚幸悲愤,亦不再打扰,遂又挥师南下亮阵。 三年前李金见苟才在酒席上口喷烈火,侃侃神谈,只道真是位神法附身的得道人仙,遂招己麾下。苟才竟不知羞耻地自封为“护国法师”,又收王老五等愚人做徒弟,对之训骂如常。一时春风得意,目无下尘。偶时参议几场小役的拟策,便装神弄鬼,曰有神灵仙法护身,可破万阻,不料几次挥戈竟能侥幸取胜。他本人既属不逞之徒,这一稍树功绩,更将不可一世,连名字亦直接改称“苟仙师”了。有个别甚厌此人的干脆叫他“狗现世”或“现世狗”。 李金自得了这位狗头军师辅佐,又小胜几仗,哀民纷纷投靠,愈加认为自己天意间求到了贤士,与之若昭烈帝玄德隆中对略,同食同眠。苟才大肆猛吹,气吞山河,说:卧龙孔明与凤雏庞统和他均属仙翁门下,只因他二人随师习法未尽,便自以为很地下界卖弄微技。终因效主不当,中途废殪。后来仆童司马懿偷学了一点零末法术,趁仙师熟睡之机,偷下人界,巧又逢得了正主,遂垂统天下,化魏为晋。本打算让他做几载人主,可此人所为奸谲不义,又与同门操戈斗法,触犯了天理。仙翁醒后不见了司马懿,找了近二八之日,仍无踪影,屈指一算,即厮已下界逞能去了。仙家所指二八之日,乃人世一百六十年,遂施神法灭晋。又云天下恢复李姓乃上苍命定,因尚欠前朝一百八十九年基位,故此仙翁托梦让他辅佐李金定国,但只有一百八十九年的命数。 李金当时心想能有十八九年的帝位可坐,亦是不虚此生,更何况有一百八十九年! 那李义乃李金的堂弟,见义军顷刻间被宋兵瓦解,极为痛惜,又见宋兵于庄口杀出,屠氏兄弟在旁竟袖手旁观,心想自己乃援彼而战,大军一路上餐风露宿,夜以继日地急赶,却不料被屠门山庄出卖,三年浴血奋战的绩业毁于一旦,心里对屠门山庄恨极。 苟才原不想随兵出战,上次同耿京开仗均吓得欲死,这次直说自己是军师,只可于帷幄中运筹,方可决胜千里,后奈何不了众兵士反对大骂,于是硬着头皮随往,一路上暗骂众人,藏恨于怀,又默祷神佛,求之保佑。等见到李金受毙,宋兵勇猛时,悚得便溺齐流,筋骨俱麻,幸亏胯下那马不惧,载其脱逃,遁至一僻静之处等候是否还有残部脱难而来。等见到李义率着残兵逃至,心中暗喜,候其走过,便将自己的战袍撕碎,又丧尽天良地把马捅伤,涂了满身满脸的马血后,加鞭追上,竟理直气壮地大骂李义和王老五等人脓包,又埋怨李金不听奉劝,背道莽行,三年心血付东流,在马上又假装悲痛昏厥,几乎掉下马摔死。 正文 190、心有余悸 李义乃一介乏智武夫,只以为苟才真实若此,哪曾知此人诡诈无行。待至一荒僻所在,苟才又告授一计:派几千人马偃旗息鼓地埋伏在屠门庄侧,再去两人把屠氏弟兄几个骗来,随后那几千人突袭该庄,再擒他几人,为李金等众报仇或让屠家出大银买命,从此盘踞一处占山为王,再招兵买马,养精蓄锐,才可东山复起。 李义感觉此策太不磊落,极力反对,说若去报仇,应光明正大地开战。苟才又举“兵不厌诈”等事例说劝李义。后又有不少合污之流异口同赞此计甚妙,否则干脆散伙。李义恐遭众怒,又想屠氏兄弟既如此不仁,自己也无需再义,遂循苟才之计而行。 屠世愒等人深觉对不住李金,负疚甚重,正于怆然落泪,有人来报,李义请他弟兄几个去询问情由内故。屠世愒亦虑及前去恐怕不吉,但心存歉愧甚深,只带二弟屠世平、四弟屠破刀和邬宽四人前往,吩咐他三个不许携带兵刃,无论至时如何,都不可与其还手。屠破刀却不愿无端送命,与邬宽二人则偷带了兵刃。 李义等人见他们果然中计,心里又喜又愧。屠世愒陈述战前情由,说自己确无出卖朋友之意。至于厉之华写信让他保持中立,不参与任一方一事却瞒着没说。最后愿同两个兄弟以死谢命。李义这几年也素稔屠氏弟兄的为人,知他们均属豪慨仗义的好汉,若说从中使诡,却难像他们所为。但宋兵明明从其庄中杀出,他们说的即使再好,李义等人也难全相信。 有几人想仗着势众俟机生事,但惧屠破刀勇猛,谁也无敢引头挑衅。屠世愒为表深歉,愿出十万两巨银帮助李义重整旗鼓。李义等人听了,大为后悔。苟才出此计谋,并非真想为李金报仇,而是等屠门山庄交了赎银后,好伺机偷携银两走。这一闻说人家愿出十万两,自己原打算敲它二三万两银子,没料到人家出手竟如此豪阔,亦是暗悔不迭,又想既愿掏十万两,那名赎银就应涨到二十万两。 屠世愒四人走后,李义直是抱怨苟才,否则不但银两可得,两家的梁子也可免结。 李金派去的那几千人马,见屠世愒四人出庄后,心中暗喜,以迅雷之势攻入庄内。屠门山庄自难料到义军的残部会再突然杀个回马枪,唯想到屠世愒等人只身前去,恐会凶多吉少。这几千兵马冲入庄后,一阵砍杀,一些妇幼弱孺正以庄内闲耍,见此怖状,四散逃奔,有吓得双腿麻软,欲逃不得,登被捉拿。老三屠世雄和五弟屠猛突闻杀声,大惊失色,立率庄中八百壮丁迎战。义军恐双方相持时长,万一屠破刀等人回来,再想洒脱地出庄,就怕困难,于是又杀出庄门。 屠门山庄见义军人数是自己的数倍,若混战时久,只怕要损失惨重,唯冲近义军尾部杀伤上百人,却不敢再追。随后一查点庄中人数,伤亡一百多人,另有九人失踪,其中便有楚楚和屠世雄的两个女儿以及屠世愒的次孙在内。弟兄俩惊骇不胜,暗想厉之华近日便要来庄,万一楚楚有个三长两短,实难向人家交待,忙又率庄丁去追击敌人。 义军离开已久,行的又是一条荒道,这兄弟俩心慌意乱,顺着条大道追赶,追近五六十里,却迎见屠世愒四人返回。两人一见他们,情知追岔了道路,遂哭诉经过。唬得屠世愒直跺脚叹气,屠破刀怒得同邬宽欲疾马追杀李义。屠世愒却又聪明反误,连惊叫不好,说义军施的乃“双层调虎离山计”,目前庄内尽剩些老残妇孺,他们必会第二次回头攻杀。 众人闻言惊悚,忙又迅速回庄。等赶到庄中,义军却没复杀过来,恼得弟兄四个直抱怨屠世愒。屠世平的长子却迁怒厉之华不该写信,既然屠家子侄也同时被掳,他来了也难怪罪任何人。屠世愒亦无了计施,则顿足痛骂虞允文,后又吩咐四弟五弟及自己的长子带人四散去打听李义踪向。 李义和苟才等人见屠世愒离去,赶忙拔营起寨,绕行僻径与那几千人马会合,当得知抓到了屠家的嫡系子侄,苟才暗中大喜。行途遇了一户人家,遣那家汉子去屠门山庄传信,让他们带二十万两银子去某处赎人。然后又将那家三口押作人质,何时等银子全部送来,方肯将那户人家放离。那人自是依命而行,不敢违背。 残部行至一处群山深谷,见谷阔岭高,丛林密集,近处又巧有道径并向通往左右城镇,确是个立足宝地,便辄地安营,等银子到手就可建山立寨,招兵买马。苟才见到这处宝地,不免又见异思迁,一心想当寨主大王,便同王老五一起拉拢众人,俟机加害李义。李义虽然粗鲁,但身边也有不少亲信人众,早已窥破苟才等人不怀好意,李义自是时刻提防,也想候机将苟才等众干掉,但眼下只有暂先委身求全,故装不知。不料苟才几等命苦,屠门山庄的巨银还未见到,便害人害己地提前命丧。 楚楚等人自被擒后,苟才却也不敢妄加施难,他只想得到银子,并不想与屠门山庄结仇,故此楚楚几人倒也平安无恙。她怕自己在此不知会被关押多久,或会见不到厉之华,因此成天哭泣。苟才虽见过楚楚,但她那时女扮男装,厉之华离后,她则足不迈槛,极少出去,苟才自然难知情节。李金的部下均些苦难白民,见楚楚成日大恸,亦为怜悯不忍。这些人也知如屠门山庄以银换人,两家今后怨仇结定,若提前将人全部放回,或许不但银两依得,更可免却仇恨。巧是苟才一撮已死,才敢将她带出去见李义。楚楚哪知这一去会意外惊喜地突见厉之华? 厉之华帮她擦擦泪,说道:“我这便是去接你的,不想在此先能相遇,可见是天意。”又见她形容较往昔憔悴消瘦了许多,心中酸楚,亦不禁潸然欲泪。猛地想起全知之说过此一耽有惊有喜,暗忖楚楚是他的表外孙女,既能算中她遭难至此,为何不来救助?突又想到楚楚遭擒是最近几日,全知之算中自己会途经于此,故让自己前来相救,以得觌见。想至此,心里感服之极。 楚楚做梦也难料到会出现这一惊喜之幕,却应感谢苟才。于是她把自己所知道的一点事节简扼都向他哭诉了一遍。厉之华闻后,心里又悔又愧,若非自己遣书一封,李金怎会惨遭如此大败,屠门山庄又怎会负名不义和遭受义军突袭?又想如不同虞允文说出自己与屠门山庄的关系,就以皮不愚惊世骇俗的武功,李金也必大败,说不定屠门山庄也难平安无事,虽屠破刀身手不俗,但亦非皮不愚对手。假如双方拼个你死我活,自己却是罪大过极。料至此节,不禁一身冷汗,暗道万幸。心里又觉此事不关李义,怪罪人家,确是不该。想毕转头一瞧,帐间几人竟不知何时已离。 厉之华走出帐外,见朱淑真和小红于一旁傻立,李义却在另处蹲着身抱头叹气,便招手示意她俩先进来。二人入帐,厉之华向她们引见。楚楚原觉她俩是个少年男子,听一介绍,顿感惊羞慌张,向朱淑真打量了一眼,见她虽扮男装,但仍是风姿绰约,柔贤绝美,俨若仙子一般;另一个体态纤盈,貌逾娇花,不禁心生惭愧,忙地盈盈拜倒,羞声道:“小妹拜见朱姑娘和红姑娘,今日能得见二位姐姐,小妹好生欢喜。” 朱淑真忙地将她扶起,细看楚楚生得貌若夕阳映雪,体若巧荷拂风,虽些憔悴,但依是昳丽不胜,楚楚动人,心里暗想:“此女果然美貌,无怪取名‘楚楚。’便微微一笑道:“厉公子时常提及你,在这能见到姞姑娘,我们也着实惊喜,这纯属天意,应为高兴才是。”说着与小红一起拉着她坐了下来。 李义一人在外正自僦悔无措,突一人将他扶起,抬头一瞧,见是厉之华,惶声嗫嚅道:“厉英雄,在下……在下实是……实是……”厉之华歉道:“李兄万勿自疚,小弟刚才一时激动,还望不怪,其实是那姑娘乃……乃小弟拙内,只因当时有事缠身,暂安顿于屠门山庄,不料一别,竟是三年,今日还多亏李兄相邀,否则错于肘踵之距,小弟才是甚为抱憾。” 李义闻言吃惊,暗骇道:“不料那女子是他妻子,幸亏这几日对她不曾施难,不然以此人的作为,后果实难堪想,险些尽没苟才之手。”忙道:“在下该死,对不起厉英雄……”厉之华道:“怎能怪责李兄?”言着,携其之手步入蓬帐。 二人进得帐来,李义忙向楚楚顶礼谢罪,慌得楚楚手脚无措。厉之华笑道:“李兄何错之有,我等应向你拜谢才对。”李义道:“哪里,哪里……”厉之华又笑道:“人说:不打不相识,我们今日不但结识为友,而且又打出一段令人惊喜的奇缘来。”一席话将众人说乐了。李义也笑道:“今场架打得确值万金,还多谢厉英雄帮在下锄了几个狗奸徒。不然,在下今后命至何处,确不敢想。”厉之华乐道:“那是巧为,不足以谢。别称呼我什么英雄狗熊的,听得好生羞愧,如若不怪,以兄弟二字相谓才好。”众人又乐将起来。 正文 191、皆大欢喜 李义又将上述诸节细致备清了一遍,几人才得释然。此时,厉之华说不出的心情愉怿,楚楚亦更如此。李义又吩咐将其他几人放了,整制一桌酒席谢罪。楚楚把这几人邀进帐间来见厉之华,众人无不欣喜,齐向厉之华和李义拜谢,方后男女分席,尽情吃喝。 酒饭毕,又闲聊了一阵,厉之华起身告辞,李义命人写封书信转交屠世愒。厉之华深为此事仄歉,又不好当面把此事明说,便道:“小弟瞧那事绝非屠庄主怯畏才为,或许……” 李义哈哈一笑道:“厉兄弟勿虑,我也知道屠庄主非那种不义之人,这件事必有误会,其中或有小人使奸。我这封信并非战书,则是歉书,还请兄弟代转。” 厉之华又愧又喜,连忙笑道:“李兄豪爽明智,小弟佩服,一定将信带到,假如今后有什么事需让小弟相助,只要能办到的,请兄放心。”李义大喜,连说不敢。随后又送几匹马留众人乘用,厉之华推辞不过,只留了两匹。 几人下了山,早有人将马匹喂好。那辆马车勉强乘得下六人,其余几人俱些弱小,三人或两人合乘一马不等。辞别了李义,厉之华护着十来人依西而行。 出了谷岭,道路极是平整,马行甚速。晡时不到,已行有四五十里,不远便见有一落集镇。被苟才押为人质的那家便居于近处,厉之华掏了二十两银子给那妇人,那妇人见赠银甚丰,哪里敢受,推辞一番,才敢接下,携俩幼子千恩万谢地跪拜不止。 不几日,已抵河南镇内的商城。厉之华见天色将晚,便寻了一家客栈,要些酒菜。 这几人中,除厉之华是个大男人外,余者皆是妇幼之辈,屠世愒的次孙十岁不到,故此大伙于一起围席吃喝也不拘束。 吃过饭,其他人散去休息,小红心想朱淑真好楚楚均是有着落之人,他们三人自有些许温言软语要相互诉说,自己掺杂其间,却似不伦不类些,心叹一声,站起身来道:“你们三位慢聊,我先去休息,恕不相陪了。”朱淑真心想厉之华和楚楚亦好久未见,今夜自己应避离才对,想毕说道:“我也有些困倦了,你俩好久未见,应多聊聊,我和小红先去休息。” 楚楚也极聪明,自可听出她俩言意,羞笑道:“姐姐和红姑娘怎可走?今夜咱三人就在一起休息,小妹还想和你们说说话呢。”厉之华道:“你们不是都想学武么,趁今晚无事,我就先授你们一些轻身之术,以后再教你们武功。”小红当即拍手大乐。朱淑真微笑道:“谁又不成天寻人打架,学它做甚么?”楚楚笑道:“不过……不过学了也不坏。” 厉之华佯装不乐道:“唷!倒不理情?换做旁人,此乃梦寐难求的美事,即送万金给我,我还不愿教呢。打从明天起,我便装作丝毫不会武功,瞧你们怎生退敌败寇。我想以三位可怜兮兮的泪水和惊世骇俗的佳貌,或许可踏平万阻。”小红忙道:“别讥讽我,我可是愿学的,学会之后,可以锄奸剪恶,当个侠女,也省得让你保护,还需领你的人情。”厉之华笑道:“还是你聪明。” 朱淑真听他说的确实大有道理,厉之华若不身负武功,别说途中几次遇难,就和他得以重聚,也是绝无可能之事,自己说不定早就几年前死去了,还谈甚么这那?想毕也笑道:“学了这些奇术,当然好得很,只太荒废时日,若能十天半月可成,却是极妙。”小红笑她道:“你昔往练书作画,习琴研奕,可是十天半月功成的?” 朱淑真道:“那是艺无止境,练至老死也不能说是成功的。”小红又笑道:“若此说,那些均是你十天半月学会的?习文练武,皆一道理,怎说文是艺无止境,武便不是艺无止境?一个明白人,尽说些糊涂话。”朱淑真笑责道:“胡吣,若非姞姑娘在这,非把你嘴巴缝死不可。” 厉之华却道:“若十天半月学会,那怨你们太也愚笨,过去饮的醍醐神液,便成了迷糊愚液了,小瞧我尤罢,小瞧仙液之灵通,却是蠢不可当。” 朱淑真突然问道:“那两位老人赐你的神液还有没有?赶快让姞姑娘服了好练功。”厉之华笑道:“你不提醒,我差点忘了。”小红笑道:“可见神液是假的,既能饮后可记如新知,为何差点忘事?”厉之华微微一笑,从衣内将醍醐取了出来。 楚楚见了不解,因问道:“这是什么?”厉之华反问道:“你可听说过醍醐?”楚楚笑道:“醍醐怎没听说过,别说听到过见过,幼时还常吃过呢。”几人听罢,讶然而笑。楚楚道:“不是从牛羊奶中提炼出来的精奶制品么?我当有十多年没吃到了。”厉之华笑着叹道:“不料这等神奇珍物竟是从牛羊奶中醅炼出来的。”当下取过两只酒杯,用水涮净了,分别斟满,又道:“你既然十多年没尝过,今日就再尝尝味道,试试比你往日吃到过的如何。”楚楚见杯中之物色泽淡黄,甚溢酒香,笑道:“这分明是黄酒,哪是什么醍醐,这酒我再难喝下去了。” 小红笑道:“姞姑娘真不晓事,若是黄酒,厉公子还拿当宝贝地藏在身上?即算黄酒,亦非是普通黄酒。”朱淑真亦笑道:“莫再迟疑,喝下去自然晓的。”楚楚见她俩亦如此说,便端起杯来,闭着眼睛喝下一杯。感觉入喉清凉,虽酒气浓郁,却无酒的辛辣之味,便将第二杯也喝下肚去。厉之华道:“这可是立时发作的毒药。” 一言将尽,楚楚顿感大脑一震,浑身猛一抖颤,不知为何,竟大为惊骇,心中有无数年头一闪即过,继而又感通身凉爽,骨响脉跳,刹时散向四肢百骸,却有道不出的轻畅舒泰,本来有些酒醉头沉,这时却莫名其妙地脑清神明,又不禁大加愕然。 厉之华笑问道:“这黄酒的滋味不知怎样,喝下怪不舒服吧?” 楚楚疑道:“这……这好像……好像不是醍醐,也不像黄酒,不知是什么……” 小红笑道:“姞姑娘慌个啥,这并非是你所说的奶制醍醐,而是从万灵精髓中摄汲出来的神露仙液,饮后即可活经通脉,百毒不侵,又可延年益寿,过目不忘,实为神珍之品,万金难换一滴,难道我们几人会毒你不成?” 楚楚大窘,忙道:“如此仙液,我服有些可惜,早知服它几滴就好了,剩下一些咱四人都可饮到。”厉之华道:“我们都服用过了。这一罐专是女子饮服的,男子若饮,会阴气过盛,于身无益,三年前我曾服过一罐,不过那是男子饮服的,此液可谓万灵合为,我等几位福分不小。” 此时楚楚直感全身有说不出的舒畅,好似轻轻一跃,便能腾空飞起,不由惊喜难禁,喜道:“这般神物,我却以寻常奶酪认之,确实蠢极,该打该打。” 小红一心想学武,不等厉之华吩咐,便将笔墨取出,笑道:“厉公子,赶紧写吧。”厉之华大异,问道:“写什么?”小红道:“你把练功的法门抄在纸上,免得我们忘记,若一不小心练得走火入魔,那可要命。”厉之华道笑:“你自饮了神液,当真变得聪明了。”当下笑着提笔在手,把本门的轻身功法写在纸上,又将一套普通的内功调息法尽皆录下,心下暗暗琢磨:“她们三人确不可学同一套功夫,朱淑真资质冰聪,性情持重稳练,娴和恬静,当习练‘消神意骨功’方恰,楚楚和小红一个性情柔顺,一个聪敏活波,却适宜练剑。”即说道,“这是两套基本功法,习成之后,再教你们真正的武功。” 三人细看了几遍,已记得一点不落。厉之华道:“先练内气,三日后初有小成时,方可再习轻身之术。”当下便把打坐行气之法详致说了一遍,然后又挨个灌输内力引气血如何流动,如何蕴蓄气海丹田。三人本极聪颖,再加上神液之效和天下武功第一的高手提助,所习得又是普通寻常的功法,两个时辰不到,即能运蓄无碍,收发自如。厉之华见她三人进境如此之速,心中惊喜,接又录下阴柔一类的功法相授,几人刚习得功法已成,其它功法也自可举一反三,其行功布气之法无需去习,竟可自然而然、若受磁引般地内气随之旋动。三人惊喜难捺,依法而习,更觉通体飘畅,仿佛身置于缥缈的云雾 中自有飞荡,舒快得难以罢却。 渐近寅时,无需释助,三人已可自习而通。厉之华闲无其事,也盘坐一处温习功法。 这时房内寂澹如空,唯听不远几声犬吠,随之传来三声梆响。过有片刻,突闻不远三声掌响,远处亦有击掌传来。厉之华闻声惊异:“这分明是互通的暗号,难道有人前来袭击我们不成?” 正文 192、久别重逢 念至此,手掌轻挥烛灭,紧又将窗户轻轻打开。又听房上瓦檐隐隐微响,静耳去听,似有三人在房上走动,足声细微,轻如猫行,跨步却大,只两三步,足声已远。可见该伙轻功练得极妙。暗忖:“这些人并非是对我而来,想必去对付店中其他人,对方极似武学好手,不知是谁?如此暗算人家,未免不太光明。”想到这,身形斜纵,从窗口飞出,随即手掌微拂,窗扇轻闭。当下施展出绝妙轻功“攀天步”,上攀数十步,一个空翻,落在一棵公孙树上,居高视下,店内一切尽收眼底。他这几手功夫,轻绝妙至,端无声息。 只见有七道黑影分从西北两房跃下,均手提明晃晃的兵刃,其中一人蹑足走至一间房门前,贴耳凝听了一阵,突地一脚把门踹开,大叫一声:“哪里走!”余下六人也倏地窜近,顿闻房内一阵叮叮当当的兵器相撞,有人惨叫一声,随又“喀嚓”声响,显然窗木被人撞断,人从窗户跳出店外。紧接店外一阵拼杀。这时突又有十几人从另三处窗户也跳下厮战,瞧这十几人跳下乃是围攻那原先七人。 厉之华身在高大稠密的树上,见那七人均是蒙面,武功皆为不弱,另一方功夫虽也不俗,但比对方相差甚远。但见那七人刀砍剑刺,脚踢掌击,片刻工夫,将对方伤亡四五人。他心中暗想:“双方不知均系哪路来头,瞧身手均不似普通帮派手下,于当今武林而言,也可称得起响当当的角色。不知有啥仇恨如此相残?” 只见一人唰唰几剑逼退两人,沉声喝问道:“尔等为何三番五次前来暗袭追杀?,有种将牌子亮出来,才算好汉!”只听一人冷笑道:“有本事,竟能活到今日,可你等死就死了,问老子名万还有屁用,既暗杀你这厮,老子还报什么名万,即说了你也不知本人名号,老子成名时,你只非还是个娃娃。” 其中一方虽是人手众多,但对方七人中有两人武功极高,这方除刚才那位发话的武功高强外,余者均受挫创,不需多时,必会被对方屠尽。 此时店内客人早被惊醒,除个别胆大的敢把窗户开条缝向外偷看,其他人则吓得裹头蒙被,抖若筛糠。厉之华瞧得心下纳罕,正想下树劝止双方再斗,突见南首的房上立有一人叫骂道:“哪来的野种胆敢在这厮杀,要打滚远些去打,别惊老子几个美梦,你娘的别不识相,‘阎王刀’屠四爷在此,哪个不听,可别怪四爷不客气了!”骂声刚尽,这人突“哎哟”大叫,显是中了别人暗器。却听又骂道:“他娘的活腻了,竟敢暗算老子!” 这人刚骂完,猛听一声大响,只见那人站的房顶上突地砖飞瓦碎,蓦从里面传出两个人来,但见那二人手中兵刃咝咝来回磨撞,闪着幽幽蓝光。其中一人骂道:“他娘的找死!胆敢伤我屠四的手下,老子需将你等尽数剔了!”一言未了,二人已落于店外,俄见战围处数排刀光乍然疾闪,紧接惨声迭起,“扑通”一声闷响,一人被刀中夹掌击出丈许,双方登被这一突势搅得向后退离好远。而那两人却不追杀,哈哈大笑着仍来回钢磨兵器不止。 却听一人道:“阁下莫非真的是‘阎王刀’屠四庄主?在下久仰大名,佩服之至。” 那人将刀一撤,哈哈笑道:“算儿子聪明,老子正是‘杀猪高手’屠破刀。尔等均是哪路孬贼,狗胆包天,惊扰老子好梦不说,还敢伤我手下弟兄,当真寻死!” 刚才那人又道:“屠兄原也在此,兄弟倒不知道,你已杀了我们一人,也该知足了,这件事暂先搁置,还望屠兄少管闲事,别让兄弟面子难看。” 屠破刀冷笑道:“你算哪号熊人,居敢威吓老子,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那人心想:“早闻此人刀法神快,近年名震江湖,极难对付,此时应需对他友善,不可稍有得罪,否则他们若联起手来对付自己,却是功亏一篑。”想毕笑道:“屠兄休怒,兄弟怎敢?只望屠兄二人在旁笑观热闹,小弟感激不尽。” 屠破刀道:“这还像句人言。不过你小子说的是句违心话,恐老子二人同他们联手,倒是狗眼小瞧我屠四了。哪位不服,有胆跟我交上两招,无论输赢,我再也不问。”冲着那人又问道,“你敢不敢同老子对两刀?只怕儿子的刀是纸糊的。哈哈,哈哈!” 那人见他讥骂自己,又摆明向自己挑战,心里又怒又骇,说道:“在下与你并无仇怨,你杀了我一个弟兄,我也并没记仇,屠兄可别欺人太甚!” 屠破刀道:“在我屠四眼里,杀你们这些人,等于杀头猪,吵醒老子的美梦,需每人奉银五十两作歉,否则给我磕三个响头也可。不过,伤我手下的那名狗贼,我需要他的狗命。” 那人道:“伤你手下的那人已被你杀了,你还待怎样?”另一个使剑的汉子怒道:“阁下究竟是受谁指使前来破坏我等要事?” 屠破刀嘿嘿一笑,“啐”地一口唾液吐到那人脸上,骂道:“我受你祖宗的指使。” 那人抹了抹脸气恼道:“我倒要领教阁下的刀法,见识一下是否徒具虚名。”说罢,长剑一抖,当胸疾刺。原先那人忙叫:“不可!”言声未住,众人只见白光乍现,寒风侵肤,那人大声惨叫,吓得面如土色。却见屠破刀“嗖嗖嗖”劈了几个刀花,哼哼笑道:“就你身上的臭血,老子倒不愿把刀污了,儿除非再练十年,我才忍心下刀割肉。” 众者看那人正全身颤抖,身上穿得短袍被刀划有数百条口子,面罩削落,发消须无。可见对方已手下留情,否则此人早将尸卧。众人见屠破刀如此神技,眨眼间竟将这人削成此般模样,莫不为之悚惧,“阎王刀”一名,的非是虚,就是十几人合攻,也难在该者刀下走上几招。只见一人赞叹道:“得睹四庄主非凡之神技,何某实是三生有幸!” 一人骂道:“你娘的你找死。”话声未住,挺剑直刺那姓何的。这人挺剑未达半途,只听“当啷”一声,那柄长剑竟被一枚树叶击落在地。众者突见此状,更为惊悚。 忽闻北端有人拍掌赞道:“屠四哥好绝的刀功,实为天下第一,令我大开眼界。” 屠破刀笑道:“承赞。若比起我那玉面武神兄弟来,我这点薄技却羞不敢卖弄。” 远处那人道:“什么武神不武神的,那是徒具虚名,江湖朋友瞎叫的字号,没啥了不起,他算个什么?今后不可再叫此号。否则,他听了去,会大生羞愧。” 屠破刀大怒道:“你系何人?安敢轻侮我厉兄弟,有种将身现出,与屠某交上几招!” 只听远处那人笑道:“小弟曾经领教过厉害,实在不敢,四哥既然命我现身,小弟敢有不从?” 众人闻此话声大含惊喜激颤之调,均扭头向北惊视。屠破刀叫道:“你是谁?”远处那人道:“我是你的兄弟。”屠破刀闻声甚觉悉故,微一愣神,奄忽背后有声颤道:“四哥邬兄,小弟在你俩身后。”众人大惊,直疑是魅。屠破刀猛一转身,只见一长发披垂之人正躬身而拜。屠破刀退后两步,惊道:“你……你是……?” 但见那人微微将头抬起,竟是满脸的喜泪。二人端视片刻,数内不知是谁失声惊道:“玉面武神!”此声未止,屠破刀和邬宽突地同声大叫道:“厉兄弟!竟然是你!” 厉之华在树上突见屠破刀在此,大是惊喜 ,刚欲飞身下树前去拜见,突想他俩三年间不知武功进展如何,却应暂忍激动,以观身手,若不敌时,再去相助。当见到屠破刀刀法大胜畴昔时,心中大为敬佩。又见那人挺剑欲刺姓何的,便摘下一枚树叶运功打出,遂才出声露形。 屠破刀和邬宽见了厉之华,忙抢将上去,紧抱一起,屠破刀泪流满面道:“厉兄弟,想傻老哥了,你……你没骗我吧。”邬宽本不善多言,只是在旁呵呵地喜笑不止。 余众见是名轰武林的奇人突现,无不震惊,没料眼前这位武神竟是如此英俊年少。 却听一人恭道:“有武神阁下在此,在下不敢再滥动刀枪,惊扰,惊扰,还望武神不怪。”说完,同另五位齐向厉之华顶礼而拜,又道,“不敢再扰武神和屠兄,我们回去。”转身向姓何的几人怒视一眼,“哼”地一声,悻然离去。 厉之华突然说道:“慢”。那几人大惊,忙回身又拜道:“武神还有何吩咐?” 屠破刀道:“赶紧滚蛋去吧,别再来搅兴。”于厉之华又笑道:“厉兄弟,少管闲事。走,去我房间饮酒,明早随我回庄。”转头见那伙人还呆在原处,烦道,“老子三个已经开恩,还不快滚!”那几人听了,连声应是,随后发足奔隐。厉之华见之,哈哈大笑。 正文 193、唉声叹气 那姓何的走过抱拳道:“在下昆仑何太冲得见武神英范,何幸如之!今夜多亏屠四庄主出面止斗,否则,实为惭愧。不敢再扰三位,在下告辞。”言毕,当胸一礼,向众人一挥手,转身离去。 厉之华闻言一愣说道:“且等。”趋步上前,抱拳道:“原是何掌门,在下厉之华,多有失礼,还望何掌门见谅。” 几人甚异。均心中暗忖:“此人难道是神药门要寻的厉之华?看来多半是他。”何太冲忙又回礼道:“武神万勿多礼,在下确不敢当。” 厉之华道:“何掌门不可如此称呼,在下不敢听受。家师与令先师乃多年挚交,小弟时常听师父言及,只是你我未曾有觌,今日能见,实为幸事。” 何太冲愕然问道:“少侠尊师是……?”厉之华微微一笑道:“恩施名讳公孙泰。” 众人闻言大讶,没料他竟是“武圣人”公孙泰的徒弟,心想他武功高绝,既称之“武神”,其师武功如何,自是不言而喻,不料公孙泰退隐江湖三十载,原在精心研习武学的,垂暮之年收下一个年轻徒弟,确是神技有继。 何太冲憬然讶道:“少侠原是公孙前辈的高足,无怪技法神奇,英名如雷,实是钟灵毓秀,麝室出香,当真百闻不如一见,幸极,幸极。公孙前辈想必更加健朗吧。” 厉之华道:“多谢何掌门关挂,家师依健如昔。”何太冲听了大喜过望,说道:“公孙前辈乃为世外高人,龙行潜影,难得窥尾,在下早想拜见求教,只是他老人家仙踪无向,出没难测。”厉之华微微一笑道:“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也极少出外,何兄之意,小弟先谢了。” 何太冲年约五十,顶大的徒弟也年有三十七八,厉之华如此年龄在他面前自称小弟,若在平时,他手下弟子早就着恼。然公孙泰辈分极高,当今武林,除少林寺的空远大师和全知之等少数人与他同辈外,余下均属晚辈,就连少林“智”字辈高僧与厉之华都属同辈。若再论仙俦冰府中的两位“中原遗老”,厉之华也算他们的徒弟,那辈分高得就无法再叙。即使公孙泰不是他的师父,以他目前的武功修为和名声影响,就和当今武林中的一代宗师称兄道弟,亦不足为论。他并非是想卖弄辈分,只是一时欢喜,疏忽了何太冲众多年长的弟子也在眼前。其实这些弟子巴不得能有这般人物和师父称兄道弟,也可增些情谊,今后更可借番威势。 屠破刀和邬宽见他俩这般互叙故谊,自己闪在一旁大为难堪,这些昆仑弟子被他开始气怒时砍得两死三伤,眼下还有两位昏迷不醒,他自难壮脸再上前厮见。 这时厉之华拉着何太冲的手走来引见道:“何掌门,这两位是在下的至交,屠破刀和邬宽两位兄长。我们三人分离了三年,今日也巧是幸见。”又向他二人道,“这位是昆仑派何太冲掌门,与小弟有些源谊。” 何太冲苦笑道:“厉兄弟不必引见,老哥对两位的大名亦早有耳闻,江湖有云:‘屠刀邬梃,相交无命;逢之杀人,裂胆走魂’。名虽久闻,技才始见,当真霸道。” 二人闻言甚是尴尬,屠破刀施礼道:“在下哪知是何掌门?何掌门剑术高明,屠某也是早有耳闻,只怨在下行事鲁莽,伤了贵派几位兄弟,这事……我……” 何太冲长叹一声道:“唉!事已至此,我何某还能再说什么。”说完,满脸无可奈何的凄苦之色。 厉之华突然问道:“请问何掌门,同你拼斗的那帮人究竟是哪路来头?” 何太冲又悲叹一声道:“说来汗颜,我也不知他们究竟是谁,武功招数有些怪异,有时他们的招数又极类少林功夫。言之话长,愚兄此次中原之行,险些众命殆尽。” 厉之华闻言吃惊,忙又问道:“你们可是从少林返回?” 何太冲一愣,异道:“正是。厉兄弟从何得知?” 屠破刀道:“此处非言谈之地,请进房里详叙。” 何太冲吩咐三位弟子将死的几位扛到一处埋掉,屠破刀砍伤的三人,其中一人伤势较轻,另两位一个膀臂骨肉尽落,另个左腕截断,后背脊骨暴露,令人见之悚怖。众弟子为受伤的几位敷药裹伤,何太冲心中悲痛,唯碍于厉之华的面子,无法发作。否则,真恨不得将命置之就地,同屠、邬二人拼命,暗怒他俩也忒狠毒残忍。众些弟子虽也暗自恼恨,但又不好说出,一则碍于厉之华,二则若非屠破刀两人混乱参战,别说伤亡几个同门,昆仑一派就此泯却,也是断然难免之事。 厉之华也是暗怨他俩出手太多残忍,无奈二人初始不明敌我,也难尽怪。 四人各携几人先飞身从窗口入房,昆仑派十几名弟子大多均受些伤,腾跃不便。何太冲欲下楼重施此法。厉之华道:“何兄不必费时,让我将诸位兄弟接来。”当下运起“吸山引海功法”,双掌向楼下猛一挥带,一股强大的吸力发出,“呼”地一下,五名弟子登被鱼贯吸至。这几名弟子突被吸起,吓得大惊失色,在空中极力挣扎大叫。 五人尽入房内,厉之华双掌轻轻微旋,缓将功力收回,几人见他露出这等神奇功法,直惊得瞠目结舌,骇然无语。 众些昆仑弟子更将骇异,原先那五人只道是遇了妖魔,被其摄去,故吓得魂飞魄散,没命大叫,这一见是厉之华在施展功法,莫不挠舌难下,羞不能禁,暗骇道:“此人称之武神,果然名不虚传。”何太冲则心想:“起初他从远处以一枚枯叶击落那人的长剑,当今武林,能为的唯三两者,何况那人又算是一流的好手,人家既称武神,确有盖世神技。” 此刻厉之华反有些不好意思,向那五名弟子微笑道:“五位受惊了,还望见谅。” 何太冲道:“还不快拜谢你们的厉师叔。”众弟子忙地躬身拜谢。 厉之华听何太冲让他们称己为师叔,大为羞窘,慌忙还礼道:“千万不可,千万不可。何掌门言重了,在下年轻无德,怎敢自居,弟兄相称最宜。” 何太冲道:“厉兄弟说哪里话来?公孙前辈乃一代武林耆宿,德高望重,较家师岁数还长,你虽年轻,但以辈分来言,众小徒自是晚辈无疑,此乃伦之理也。” 屠破刀笑道:“均系江湖武粗,哪那么多绳墨庸规,俱是兄弟!哈哈,哈哈!”突见邬宽抿嘴在笑,瞪眼骂道:“他娘的,你笑个什么?老子说的可不包括你!”邬宽搭拉着脸道:“你怎老是骂人?”屠破刀“呸”地一声骂道:“老子骂你还不是小菜一碟,你能如何我?”厉之华忙笑劝道:“四哥也太倚老卖老,邬兄虽说比你辈晚,但他也是……”屠破刀急声说道:“你放……你胡说,长辈训晚辈不属常情?” 其他几人听了想笑,适才明白他俩辈分有殊。何太冲道:“屠兄莫吵,别惊扰其他客人。”屠破刀道:“哪有其他客人,这店内住的大多是我庄中的兄弟爷们。” 众人大讶。厉之华已料到其中,故又问道 :“四哥带许多人至此何为?” 屠破刀闻问一愣,邬宽又咳了两声,何太冲一瞧他俩神态,知其必有内故,想是不愿说出,辄道:“三位慢谈,我先去另房查看一下众徒的伤势,咱们待会再聊。” 厉之华道:“俱非外人,何掌门无需客套。”何太冲微微一笑,向众弟子一挥手,示意退下。 众弟子去后,屠破刀瞧了邬宽一眼,突向厉之华捶胸顿足道:“厉兄弟,我……我哥几个对不起你,那奸贼……待我擒得他时,非将之碎尸万段不可!”说着,竟气得流下泪来。又恨道:“唉!瞒也瞒不了,愚兄愿受惩受罚,我其实也无颜面见你,更不知如何处之。一连几日烦怒,否则我俩怎会乱去伤人。”邬宽此时亦低头不语。 厉之华心中感动,说道:“小弟太对不起你和屠大哥等人,让你们为难,每常想起,心里愧歉难安,小弟于此先代我皮大哥和胡兄弟向你谢罪。” 屠破刀仍有余怒道:“还谢什么罪,那位皮不愚也太鲁莽,吃了几碗酒便口出狂言,他说只与胡玉二人便可轻松将几万义军打得稀烂,没料他竟真的不顾诸情,一掌将李金击毙,死得可怜惨极。我若不瞧你厉兄弟的份上,倒想与他拼上几招,他虽是武功高强,咱非其对手,但我屠某却不怕!李金虽反朝廷,可也是义勇之举,何况都与我们有些交情,你皮不愚和胡玉等人就能狠心痛下毒手!唉,一身好本领不去劫富济贫,却下贱地效命于庸廷来自相残杀,为啥不去攻打番邦魔教?这等乏智不义之人,你和他们还结什么金兰之交?这倒妙,连你也随着倒霉。” 正文 194、说来话长 厉之华竟被他谇责得哑口无言,心里直是歉极。何太冲起初听得稀里糊涂,当听到“李金”二字时,才憬之就里,知道前几日李金的义军被宋兵戡平,想必所说的皮不愚和胡玉两位是平剿义军的将领。心想那位姓皮的将军武功高强,连屠破刀均非敌手,这人名号倒没闻说过,既是厉之华的一拜兄弟,可想而知亦非平凡人物。 邬宽见厉之华此时愧疚十足,心里过意不起,便叫屠破刀一声道:“四叔。” 屠破刀也自知说的太多,抓了抓头烦道:“唉!我都说了些什么,过去的不提了。那件事我们也都难为,唯怪虞允文太不顾情分,只图自己以后居功要赏,不管别人!罢了,罢了!” 厉之华心想李金率兵前去厮杀,虞允文若稳坐酒席不去理睬,最终怎向朝廷交待,本属带兵靖乱,反正不能苦口婆心地劝止停反,只是皮不愚不该将李金当场打死。 何太冲心想今天也算倒霉,也算大幸,倒霉的是今夜惊扰了屠破刀几日的积怒,大幸的也是遇到他和邬宽。否则以那七人的身手,自己又受些微伤,大病初愈,非将十几条命全丢在这里不可,当是祸兮福倚,互替难料,何况又结识了厉之华,更为幸事一件。乃问道:“屠兄说的皮不愚和胡玉既有高强身手,咱在江湖上怎少听说过?” 屠破刀道:“我哪知道,想是艺成后便直接投靠朝廷了,故没啥大名声。” 厉之华道:“四哥说的是,他俩就是前个月投入军中的武考科举中,分取头、次两名,他俩原想接机验证自己的功夫如何,不望轻松中榜,正巧又赶上耿京兵败,遂同虞允文出兵讨反。小弟从川西返回,途经宜城时,巧遇魔教一部,探知该伙北上枣阳截杀官兵的秘情,因此暗随前往,不料是虞允文领的大宋兵马。当得知他们欲攻打屠门山庄和魔教时,我才写信让他转交屠大哥,谁料事情会突加变化,当然那事也极令人难以斡旋,所有之错,尽是小弟造成。” 屠破刀苦笑道:“兄弟此举,我哥几个也是感激不尽,不然这次屠门山庄亦难利索。这相互间繁杂的交情,谁又摸得清楚,真他娘天大的尴尬。” 何太冲问道:“想必厉兄弟和官兵一起打败了贼教一众了吧?” 厉之华道:“那场战说来惊险,魔教说第二日辰时起兵一路紧赶,又追岔了道,后来赶到时,双方正已酣战,若迟至片刻,虞允文必以斡旋,遭惨败。兵败倒也罢了,说不定连他们几人的性命也难保。” 何太冲道:“既有那两位虎将随护,连保性命还不能?难道魔教出战的是些高手?” 厉之华道:“何兄所料极是。并非皮、胡二人武功不及人家,只是对方高手太多,魔教出战的是两大法王和四大长老,其手下教众又个个勇猛负技,均可以一敌十。胡玉年轻历浅,战践寡薄,当时宋兵正处于山腰中,前后受敌,他在尾后力战三大长老和众多教众,险些丧命,皮不愚在山上独战两大法王和首席长老,又要分心保护虞允文同众将,搞得苦不堪言,时间若长,皮不愚虽无命忧,但虞允文和属下众将恐怕凶多吉少。” 三人听说魔教派出两大法王和四大长老截战,无不吃惊,又闻皮不愚独战两大法王等人,暗赞该者武功之高,实是令人讶服,不知其师能是哪位武学奇人。 厉之华又接道:“退了敌后,当夜我们三人便结了兄弟。言来可笑。那位皮大哥,我以前曾认识,三年前向四哥和邬兄也提起过,就是我在长江边遇到的那个黑脸青年。” 屠破刀听了说道:“那就是他?无怪有些憨莽,不过这种人偶时倒也挺有趣。” 何太冲问道:“他的师父能是谁?” 厉之华道:“他说自己的武功是母亲所授,也不知母亲叫什么名字。当时我有些纳闷,见他的功夫和我有些相似,可我师父曾说过我是他老人家的唯一传人,本门武功从未外失过,或许他是我师父的什么亲戚。” 何太冲闻言猛地一悟,暗道:“莫非是她?只有她才能**出如此武功的高手来,既然功夫大近公孙泰一门,那绝对是她,想必公孙泰从未向徒弟谈过此事。” 厉之华见他神情有异,因笑道:“何兄想必知些其中,不妨告之小弟一二。” 何太冲道:“愚兄亦说不准,不过有位武学高手,二十年头也退隐了江湖,退隐时还很年轻,才三四十岁,可当时的武功修为已是极深,这人是位女子,名叫皮翠英,容颜美丽,名冠武林。据闻她幼年父母早亡,被其叔父皮侠良抚养,后来又被五……一个高僧领走授法,不料十年后那僧因练功岔脉溘亡,而他却有个好友武功极高,他便是……他……这位前辈的名字我想不起了。那僧临死前写封书信,让她带信去寻那位朋友,可能是让那位前辈代他授艺。后来如何,愚兄也不清楚了。” 他心里又想:“那僧人就是五台山的苦禅大师,公孙泰既然连徒弟都不愿告诉,自己却不可冒昧胡说。” 厉之华讶然问道:“若何兄所言,那位僧人的好友敢莫是我师父?” 何太冲微微一笑道:“我觉不可能吧,公孙前辈说过只有你一位传人呀!” 厉之华心想他绝对知道详情,只是不肯说出,自己也不好硬问下去,沉思片刻又道:“这事咱暂不去论。何兄既是从少林返回,这中间究竟是怎一回事?” 屠破刀心烦道:“你连自己的老婆被别人掳去都不知道,竟还麻木不仁地过问人家的闲事,倒有好心思,待会我将实情一抖,瞧你不发疯才怪。也算你李义倒了大霉,竟招惹这等人物为敌,其实我屠某亦不是好欺的,若损了我那几人的一根头发,老子非把你李义撕成碎片不可!”未等何太冲答话,则向邬宽命道:“你下楼将店主和伙计叫醒,让他速整一桌酒席来。” 邬宽苦道:“能叫醒人家吗?”屠破刀道:“若中午傍晚的还让你叫?快快去来!”邬宽道:“南房不是有一桌酒菜么?我们也没大动。”屠破刀嘿嘿笑道:“咦,看不出你这小子竟是个守财奴?残杯冷炙要看给谁吃,老子我宰了你!咱有的是银子,这世头有钱能买鬼推磨,何况一个寻常开店的鸟人!再顶嘴惹我发火,立即拆了你这贱种!快去!” 厉之华和何太冲忙来劝止。邬宽不服道:“给再多的银子人家也不愿干,如何?” 屠破刀怒道:“那就踹破门板,将他们杀了,然后由你蒸一笼人肉包子端来吃!” 厉之华笑道:“天渐近曙,等制出酒菜来都到啥时了,小弟现在却饿得紧,你那既还有酒菜,不妨去享个现成,反正均不是别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何太冲笑道:“如此最好。”屠破刀道:“只怕酒不够,才有三酝。”厉之华道:“今日以水代酒亦为至欢之事,何况还有三酝。”说完,双臂揽着他们出房。屠破刀暗暗苦笑:“至欢个屁!至苦罢了。” 四人到了南首房间,掌了灯,果有一桌甚好的酒菜不曾大动,唯地下歪倒四五个空酝和些被摔碎的酒酝碎片。邬宽想把地上清理一下,屠破刀骂道:“让你去叫伙计重置酒菜你不去,这又偏来假献殷勤,你小子瞎活这把猫年纪,这正要吃酒,你却来清扫,江湖人吃得盘碎碟烂,坐得桌散椅裂,那才叫过瘾!等明日寻个大户人家,将你卖当奴仆却不坏。”邬宽抿嘴一笑,不与争言。 屠破刀又让邬宽给逐个斟酒。厉之华笑道:“你不是欺负人么,这刚好还有半酝酒,我一人足够,你们三位每人一酝,也别劳谁倒酒。否则,这酒应我来斟才恰。” 何太冲道:“我其实不敢用酒,然此次却非往常,大不了醉死算睡着了。” 屠破刀哼了一声道:“何掌门怎言没劲之语,就这几滴酒?你也忒洁身自爱了。” 何太冲苦笑道:“屠兄有所不知,何某敢是那种人。”说着,起身先干了一杯。 各人互敬几杯后,何太冲长喟一声道:“今日能逢三位,算我何某命不该绝,昆仑派的命数不该终。我倒先请问厉兄弟一句,你怎知我是从少林回来的?” 厉之华道:“小弟也只是猜测,我途经桐城时,遇到了衡山派众人,他们与你的遭境一样,只是衡山掌门闻修一中了寒冰毒而亡,他的弟子腾九,现已出任了衡山掌门。” 三人闻言吃惊不小,不望衡山派一代宗师竟被毒命亡。何太冲不禁一身的冷汗,忙问:“他们可知敌人系谁?” 厉之华道:“那几人自报是三仙会的,而偶时使的武功招数却是出自少林,当时从一人身上搜到一枚令牌,腾九曾见过那枚令牌,说是金帝发给手下武士所持。想必这些人全属金国武士,故说自己是三仙会的门下,而又暗使少林功夫,让人自然去猜疑少林派。与你们交战的或许也是金国武士,同施一样的奸法去嫁祸少林。可憾当时我三人均不知是何兄一众,否则怎会让他们逃生。” 何太冲懔然道:“实不相瞒,在下和闻掌门乃受同一种毒,不想他竟提前命丧……” 正文 195、信以为真 厉之华听了大为一惊。屠破刀道:“你现在不仍是好好的么?” 何太冲叹道:“唉!说来惭愧,在下连中两毒,不期因此反能得条残命。我等几人从少林返回,在一家酒店打尖,都没喝酒,只匆匆用了些饭。我和另几个弟子有爱吃辣椒的毛病,每次酒饭,缺之不可,没料我食后不久,浑身奇冷,气血欲固,越以剧动驱寒,毒发越快,我立时暗知自己中了寒冰毒。后抓住那店家威吓,那店家骇得一无所知,我又想众多徒弟均无任恙,敢情非那店家所为,定是在用饭时不留心遭到敌方的高手暗算。此毒甚是诡异,只要不用酒和其他辛辣食物,便会永不毒发,若一旦沾上,便会须臾发作,令人直接去疑酒菜有毒。当年神药门原掌门阮成武,就以此毒帮魔教将在下先师杀害,先师当时不明就里,以公孙前辈曾授的混元一体功抗毒,不料适得其反,更加时毒迅延,遂辞人世。”说到这里,满眼噙泪,神情大为愤恨。 这件事厉之华曾听师父说过,故此他见到闻修一时,知他中的便是寒冰毒。 却见何太冲抹了抹泪又道:“等离开酒店行有十多里地时,那七人突来截杀,我幸亏没喝酒,又及时以闭气行功法逼了一阵毒,所以毒延缓慢,正当我们舍命拼杀时,天意遇到点苍派一千人,帮我杀退那七人。与点苍派的弟兄分手后,不久行到一个集镇,又巧碰一个野郎中,其云祖传秘方,可治百病,对皮肉之伤更能神治,保准药到伤愈,立时见效。当时我和三个弟子俱受些外伤,那郎中硬要医治,见我们怀疑,他便拿剑将自己手臂划伤,敷上药不久,伤口果然愈合,他说不向我们要银子也行,需得帮他宣扬一下名声。见该药如此神灵,便花十两银子买些敷上。不想几个时辰后,我那三个徒儿急寻碗水给他们喝下,不料几碗水喝下不久,我那三个徒儿挨个毙命,始想到,那郎中乃奸人装扮,故等候投毒我众。瞧三个徒儿中毒之状,猛想起是种名叫‘火骨粉’的毒药,亦系神药门研制,此毒一旦敷上伤口,辄会迅速渗透,炙毁血脉,越是喝水,毒延越甚,除非负有深湛阴寒功夫的高手可及时疗愈,或者有神药门的解药。否则,唯有待命。那恶贼当是身有解药,故敢敷伤诱引。时隔甚久,哪里去寻那奸贼算账。唉!花十两银子买我三徒丧命!此事若传于江湖,不被人羞死才怪。魔教和三妖会虽该泯却,然神药门更该灭掉,杀它个鸡犬不留才能解万一之恨!” 厉之华心中暗苦,自忖道:“若见到阮金凤,非劝她罢敛制毒的勾当不可,这样为虎作伥必招天怒人怨,群起共愤。”又不解问道,“何兄与三位令徒同时敷药,你怎无恙可染?或以阴寒内功将毒化尽不成?” 何太冲凄然苦笑道:“惭愧。愚兄若负此功,不将我那三个徒儿救转?我亦不知怎的,敷药之前,全身冷得欲僵,等敷药之后不久,竟莫名地冷感渐无,伤口并没有黑血流出,反而自然愈合,如今唯伤处正常疼痛外,其他并无异感,当真令人百思莫解。” 厉之华奇道:“实属无意之举,害你不成,反成救你,确令人古怪。”何太冲道:“那贼郎中同那七人是一伙的,断不肯行善救我,他们觉得我身中双毒还暂未发作而已。” 屠破刀道:“管它甚么中不中毒,只要眼下没事就好,亦许双毒不容,它们在你体内厮拼,最终同归于尽,也是难说。”厉之华突悟道:“正是,正是,正是以毒攻毒,逆法顺行也。寒冰毒与火骨粉属一寒一热的毒药,若溶而为一,必会寒热相克,两毒并消。何兄难中潜福,谌乃塞翁失马也!造化,造化。” 何太冲颓然强笑道:“虽是造化,也系个苦造化,略较衡山闻掌门运气佳些而已。唉,言及无容,言及无容。”叹口气又突说道:“以我所想,少林藏有内奸。” 几人一愣,厉之华惊问:“少林竟有内奸?何得此言?”何太冲凝眉道:“我也只是猜测,但此事之奇,确亦让人为之生疑。我同五岳派和黄山、崆峒以及丐帮等人接少林邀帖而往,此事甚为严密,氐然不会向外泄露,往返皆是轻蹑无声,惕觉常敏,这事若无少林向外言传,敌人绝难得悉此情,由此可想少林派定有敌人打入其内,聆取该情后,才派高手伏于途中暗加算技。可叹其他派中不知能否幸免这难……” 厉之华又问道:“另几派的掌门人是否也都亲自去了少林?” 何太冲道:“五台山住持圆悟大师圆寂才二十多日,故没派人前徂,华山掌门麦子章和丐帮帮主甫来岳因事没到,但也派了弟子和帮中几位长老前去,黄山派唯去了贞风贞清两名道长,恒山派只去了缘苦师太,至于其他派的掌门人皆亲临到场。唉!难说,难说……”言毕,神情哀苦,索性大饮起来。 厉之华道:“这事在水落石出之前,何兄不可向外乱讲,以免遭奸人暗算。另外你们返回昆仑途中,最好寻个医生与你判诊一番,是否依有余毒滞伏体中,心里也有个数。”何太冲感激道:“多谢。今后还仰仗厉兄弟为武林锄奸铲恶,重还江湖太平日月。只要有所吩咐,何某万死不辞。”厉之华谢道:“小弟岂敢,同为武林一脉,除奸涤恶,乃我等应为之举,何兄不必客气。”何太冲闻言大喜。 斯时天已渐亮,酒也将尽。屠破刀向厉之华问道:“空负我三年想你,你自川西至临安,为何绕之避我?否则,岂不是万事大吉!” 厉之华被问得愧涩难答,便笑道:“真对不起四哥,小弟去临安有件要事,唯想回来时再负荆请罪,不料咱们竟能同住一店,这不是天意么。”何太冲笑道:“置身异乡,不期而遇,最为幸事。”厉之华又道:“若不在途中小耽一时,当要错过此缘,那可遗憾之极呢。途中碰了一伙喽啰,后来打出交情,遂被邀自寨中饮酒,那伙人亦非纯粹强盗,倒似一干兵营,据那寨主说还要迁移别地,否则不久会有场厮杀,我询其故不得,便酒罢下山赶路,遂至此。” 屠破刀越听越惊,忙问道:“那寨主姓甚名谁,你可晓得?” 厉之华笑道:“名叫李义,他说过两天迁个远地方落草去,其他小弟就不清楚了。” 屠破刀猛然“喀嚓”将酒桌一掌拍碎,指着厉之华怒道:“你……你呀你……” 何太冲见他突发脾气,甚为愕异。厉之华笑道:“四哥为啥要发火?好让人胡天胡帝。” 屠破刀跺脚大怒道:“你干的好事!还有心思嘻嘻哈哈、去管闲情,姞姑娘并庄中妇幼近十人全被李义那厮掠去,如今生死未卜,你打谅我出外是行侠仗义、扬名立万?呸!我是寻探李义那厮贼踪,好去拼杀救人!你……你得入其腹,竟错过良机,不将那厮一掌毙却,还与他举杯共盏、叙情论义,却又笑问我发火为甚。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吼着,耐不住气愤,一巴掌向厉之华脸上掴去。 厉之华何等身手,身幻如魅,躲闪若电,口里还笑道:“此事不为大,需从长计议方好,早晚是能打听到他迁往何处的,四哥暂勿气恼动粗。”屠破刀连出几掌,连他的影子也没打着。听他此说,当即收了手,睃视他半晌,凄然冷笑道:“阁下名垂广外,今非昔比,岂是过去的厉之华?天下谁敢不臣于你足下?甚么交情,又甚么痴恋,何能劳你主动?只怕是拒之不及,避之不及,还虚谈甚么这那?屠某能与武神论过交、共过酒,亦算不幸中幸。恕在下无雅兴继陪。邬宽,快去叫醒弟兄们,我们还要赶去救人,别再赖此惹烦。” 何太冲忙劝道:“究竟怎么一回事,屠兄应消消火坐下细谈,万物因怒罢情。” 屠破刀一挥手拒道:“不劳阁下多事,需保重自己才妙,免得多伤脑筋。” 何太冲被呛得一时难堪,唯讷声道:“这……这何苦来……” 邬宽不舍即离,丧着脸道:“厉兄弟,你怎这么糊涂?姞姑娘等人是被李义抓去的。” 厉之华仍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知这些事故,不然我们再寻他要人是了。”何太冲道:“各位如不见弃,我亦愿随往。” 屠破刀冷冷道:“多谢何掌门,此属鄙庄之事,不敢劳外人插手,你还有几千里路需走,这位厉大侠还需去川西水寨赴任,屠某就此告别。”言毕,拽着邬宽走出房外。 二人竟蓦在门外与厉之华走个迎面,三人见之讶极,实不知他以何种身法无声无影地抢先出房。只见他呵呵笑道:“二位兄长哪里去?撇下小弟不问,忒让人心寒。” 屠破刀冷笑道:“在下身份不够与你称兄道弟,请你让开,别阻碍我去救人,我如见到姞姑娘,会劝她死心,将她安然送往襄阳或接去本庄厚待,敬请阁下放心,不必再苦费心思用计,我晓得你已后悔初情,也算我屠某再一次成人之美,日后有许多油头粉面还正等你。哼!” 正文 196、扮鬼吓人 厉之华哈哈大笑,笑道:“果然四哥最明我心,实不负相交一场,小弟感激不尽。” 屠破刀心里怒极,暗中伤苦。何太冲亦已明了一些其中,也不禁皱眉暗叹。 厉之华道:“四哥和邬兄去寻李义,这里除我一人知道他在哪里,等小弟告诉你再去不迟,你先进屋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罢,身形一晃,已绕至自己的房前。 屠破刀心里难过,暗想:“三年不见,他怎变得这等心狠。唉,与此种负心薄幸、不仁不义之徒断交也罢,算我屠某当初瞎了眼。如他随我同去救人,还算稍有些良心。”何太冲道:“我瞧他不像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他师父公孙前辈最是侠义高士,这中间也许有些难以道清或极棘手的内故。”屠破刀一阵冷笑,不答其言。 众些妇幼见天色渐明,回家心切,遂都起身出房。厉之华见了笑道:“咱们都下楼去,去见一位朋友。”一个妇人问道:“姞姑娘她们呢?”厉之华道:“她们还在睡,待会再叫。” 下得楼去,厉之华又纵身飞向屠破刀的房前,进屋笑道:“四哥、邬兄,这几天小弟车殆马烦,赶路赶得辛乏,就不想陪你俩去了,你不是说今早咱们一起回庄么,干脆咱先回庄,与屠大哥等人商番计议,或使俩钱将人赎出,方为上策。如四哥一意孤行,我也不劝,就一人先回庄讨两杯酒歇歇乏等你。至于李义一伙踪向,楼下有几位比我更清楚,你不妨下楼去问她们。” 屠破刀气得冷声道:“阁下如今是何种身份,鄙庄却不敢接承。”说完,向何太冲一抱拳,与邬宽转身出房。 厉之华向何太冲笑道:“他恐怕还要来打我。”何太冲道:“你们兄弟一场,可别为此搞翻脸,以兄弟震古烁今的能为,虽多纳几妻几窃也不为过,却不可喜新厌旧,多几个随身也不妨,免得伤害人家的心。再说屠兄此为,又图个什么?还不是你们之间笃厚的兄弟情感?”厉之华知他料错,笑说道:“何兄想哪去了,小弟岂是那种人。”何太冲苦笑不语。厉之华又道:“咱们干脆也下楼去。” 屠破刀气呼呼地同邬宽下楼,刚转下台阶,忽闻有几人大叫道:“四叔!邬大哥!” 二人闻声大异,定目看时,却有几个妇人、丫头欢得在喊,另有两个幼童冲他俩欢叫着跑来。两人大是惊喜,忙将两个孩子抱起。这时那几人与其他庄丁都围了上来,众妇人、丫头围着他们喜极抹泪。屠世雄的两个女儿扑在屠破刀胸前哭道:“四叔,吓坏……吓坏我们几个了……”屠破刀放下孩子惊问道:“李义那狗杂种几个欺负了你们没有?”众人哭道:“没有,没有,他们还……还不敢……”两人听了,才算放心。 客栈店主和其他少数客人闻得夜间打架杀人, 个个骇得惊心悼胆,唯恐血头断肢破窗飞入房内或砸到床上,再或凶众杀不过瘾,踹门将自己也拎出砍之。店掌柜俱苦难言,抖至天亮,复闻院内一阵妇哭幼啼,啁哳鼎沸,骇想定是夜间被杀者的众多家眷在哭喊乱叫,心忖在客栈内出了许多人命,待会官府若知,自己倾家荡产不说,坐牢掉头也是难讲。吓得颤手拨帘偷窥,见满院人众却非哀恸,乃为欢喜之泣,不禁愕异。 屠破刀发觉楚楚不在其内,忙又问道:“姞姑娘可随你们一起来了?” 众人乱答道:“不曾散失,均一块出来的,如今还在房里贪睡。” 屠破刀听了大喜,见个个安然无恙,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厉兄弟原是捉弄我,瞧我不杀了这个家伙才怪!”哈哈笑着,一纵身,噌地一声,飞到楼上,转过走廊,至房前一瞧,屋内竟无一人,心下不定,忙出房四下大喊。这时邬宽上来道:“厉兄弟在楼下等你。”屠破刀乐得大笑道:“该打之至,该打之至。”啪地声脆响,却在邬宽后背狠拍一巴掌。打得邬宽一个趔趄,回头怒道:“你打我做甚么!”屠破刀裂口笑道:“老子高兴,打得值。”邬宽瞪眼道:“你……” 厉之华和何太冲从楼梯下来,屠破刀故没撞见。何太冲见院内有一帮妇孺在嘈杂欢哭不休,当即了然,向厉之华笑道:“你也真是。” 一言未住,却见屠破刀大笑着从楼上跳下,笑骂道:“居敢戏耍兄长,瞧我不剐了你!”奔向近前,提拳欲打。厉之华并不躲闪,笑着挺胸去迎。 屠破刀见他这般,便不好意思再打,却流泪起来道:“我屠四从未走过眼,厉兄弟断非那种人,只是刚才你将哥哥骗得心好伤痛。怪我心急蛮莽,倒不如何掌门了解你。”说过,又向何太冲作揖拜谢。何太冲还礼笑道:“屠兄脾气亦恁地躁些。” 欢闹一阵,屠破刀喜道:“勿于此破店再耽,快些回庄欢酒,喝他娘的几千酝去!” 何太冲道:“在下诸些事物缠身,就此告辞。”屠破刀道:“想得美,可非你说的算数!我得罪了何掌门,今后怎能安得心,非同我几个兄弟好好向你谢罪一番不可。” 厉之华亦道:“何兄不必客气,我们都巧是西行同路,共去进酒,再好不过。” 何太冲自是欢喜乐意,只不过言几句客套话而已,心下也担心若与他们分手,途中再有强敌伏截,以目前状景除能自保,若有这几位高手陪行,即行到天边,亦无所惧。 当下邬宽去叫伙计套车连同结算房钱,这边一个妇人进房去请楚楚和朱淑真等人。 屠破刀笑道:“这都啥个时辰,况房外又如此喧闹,弟妹还贪睡不起。不过也该好好睡一觉,这几年她也没正式睡一番好觉。”厉之华闻言惭愧,喟然一笑。 忽闻房内一声尖叫,只见那妇人吓得跌足跑出,变色苦道:“不好了,不好了,姞姑娘她们三人死了……” 众人闻呼大惊,厉之华更是吓得呆目失色,心跳头晕,竟一时不知所措。 屠破刀慌问那妇人道:“怎一回事?”那妇人余悸未定道:“我一进房,见她们三个盘腿而坐,我不知是干啥的,用手一推,她们却一推就倒,再不爬起……” 厉之华骇想她们定是练功不当,血气岔顶,导致走火入魔,闭气窒息。想到这,惊叫一声,呼地窜入,“喀嚓”大响,一时脑际溃乱,登将门框撞碎,泥块纷落。 进屋只见楚楚和小红二人倒地不动,朱淑真却一如初态,三人神色均大露恐怖。他心想定有坏人趁机前来加害,走过去推朱淑真,却也应声而倒,不禁惊得失声大叫。 外边众人闻他也在惊叫,更是心头震颤,又不便进去,骇得呆立当处,无所适从。 厉之华突感朱淑真身上温热,伏耳静听,胸口怦怦依跳,再试小红和楚楚,均心脉正常,不似因练功暴毙或行功窒息的迹象,而是被人点了昏穴和其它几处穴道,心下大放。当下随手轻拍戳点,打谅能手到穴通,却不料如针石塑,毫不奏效。心下复惊,暗想以自己的功力指法,什么穴道解不通?寻常只需轻轻一拂即可,可料这点穴之人乃是武功极为绝高,指法亦是专横诡异,看来此人并无太大的敌意。否则,只需微挥轻带,就足使三人丧命就地。 此刻无暇多想,运功于指,气透各人血脉,片刻工夫,三人朦朦转醒。心下长吁一口气,暗道万幸。又对她们推拿了半阵,早已无碍。三人神稳定目,见是厉之华复至眼前,当即失声大哭。 厉之华急问:“究竟怎么回事?” 朱淑真止泪道:“我们三人正在练功,忽一阵劲风刮入,我们俱被惊觉,稍顷烛亮,只见……只见眼前有……有一白发獠牙的女鬼……”说到这,复现惊恐。厉之华慰抚道:“别怕,那不是鬼,是故加装扮来吓唬你们的。”小红哭道:“明明是鬼,飘飘摇摇的闪眼,连影子也看不到,手指甲是蓝色的,又……又尖又长……”楚楚道:“那……那鬼……我吓得正欲大叫,那鬼向我们隔空连指几下,又倏地逼近,我们三人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对了,又恍惚闻得那鬼还说什么‘离他远些,否则杀死’这句话。” 朱淑真又道:“你怎偷偷离开我们?差些被那鬼骇死。”小红抹泪道:“这房里以前定死过人,或是悬梁上吊的女子,加上天色阴暗,又无男子阳气压镇,故聚魂成形来害活人。” 厉之华道:“别瞎说,世间是没有鬼的。只是那人武功奇高,形影不显,再加上扮的模样吓人,你们才以为是鬼。只怪你们不会武功,否则真气强盛什么都不敢来犯。” 小红埋怨道:“定是你发觉有鬼怪欲至,想必吓得提前溜之,唯道我们死了,这才前来故演青蝇吊客之戏。”厉之华道:“看来还没吓着你,仔细明晚。”朱淑真哭骂道:“都快要命了!你俩还在谑闹。”此时三人又见他脸上依有悲泪惊汗未干,可见他刚来时惊恐之状,心下复感疚愧。 正文 197、众女献媚 众人在外恐呆骇思,突闻房里她们大哭,才知没出什么意外,亦随之心落悸定。一连串奇故,把那店主惊得恐惶不安,暗怨暗骂,心想今夜真他娘见鬼。邬宽巧去结账,见之责问道:“你口里唧哝个熊?”店主吓得身抖骨软,哪敢再语。 这时厉之华满面羞愧地步外,屠破刀急切问道:“发生甚故?” 厉之华叹了一声,尴尬言道:“是一人夜间扮作鬼态吓昏了她们,又点了几处穴道,无法动弹,故此乍见疑死,恐声难禁。”屠破刀恍然讶道:“怪不得久扰不醒。” 何太冲歉道:“全因何某,险些害了厉兄弟雅内,在下……”屠破刀却大骂道:“哪个贼种这般狗胆,若能擒住,老子倒真让他变个无肉的骨头鬼好瞧!” 厉之华道:“以那人的指法和所闻的身法推论,此人武功之高,可排绝顶之列,似乎较皮不愚还胜一筹,看来这人并不想与我结敌,着实难测该者究竟是谁。” 几人听说俱惊。何太冲暗悚道:“莫是对我而来?他俩帮我退敌,这人或是敌者的强盾,虽迁怒厉之华等人,却又不敢冒然得罪他,故施此法来敲他一钟警之。想必是此。” 厉之华也想:“此人既负这等身手,为何要扮个鬼样来弄玄虚,想是亦非其他年高持重之辈。可这人说‘离他远些,否则杀死’?绝是让我与何太冲分离,不许管别人闲事。哼,这人也忒托大骄傲,这次不过被你钻个漏洞罢了。” 须臾,朱淑真三人依扮男装出来。楚楚突见屠破刀等众,惊喜叫道:“屠四哥,你们怎也来了?”屠破刀点头笑道:“出庄寻你们好几天,不料竟能于此碰见,少劳许多辛苦。”朱淑真和小红见稠众盈院,顿感羞涩无措。屠破刀与何太冲瞧见她俩,心里自然明白。厉之华遂又引见一番,少不得多礼一阵。 既无异恙,当下众者整顿完毕,各上马入车,离开客栈。 虽店内诸物被损一些,但分文不少都给结清,店主自是暗幸。假如众人分文不给扬长而去,店家也是没辙再者呼官不及,此寡彼重,只有自认倒霉。 众人一路心欢神爽,车辚马萧,中午时分,已行了六七十里,屠破刀又吩咐六名庄丁沿途去寻屠猛等人,让他尽快回庄。不久又行到一座集镇,买了辆轺车,让受伤的昆仑弟子全坐在车中。如此而行,不到三日,遂抵枣阳。 屠破刀道:“只有一天的路程即可到家,今日就在这住一宿,明早起程,今晚咱先寻个馆子喝它几杯,当晚也好美美睡上一觉,消消疲乏。”众人俱应。 此群人约有四十余众,光屠破刀就带了将近三十人,一般的饭馆酒店磨不开,好在枣阳街市颇盛,不乏较大的酒店。于是这帮人挎刀悬刃地东寻西觅,惹得满街人驻足惧视,只道是伙败北的强人,车中所拉,不是劫来的物事便是殴斗致伤的同类。 不久寻到了一家甚大的酒楼,对面亦有一家酒楼对干,遥见彼处门庭若市,食客盈堂,喝五吆六的酒令声和着淫词浪曲的靡靡歌笑荡溢不歇。而近家酒店寒得却门可罗雀,冷无酒声,店主伙计俱倚门向对面妒视,巴望那家酒店客众食毕逃账,或店内能失把大火,烧个干净。 屠破刀见之笑骂道:“兀那鸟厮,呆立做甚!速与爷众整制几桌酒席来,让尔酒肆亦欢欢场!” 店厮循声一瞧,但见数十人驱马引车,均面乏酒色,正是个大场,心中狂喜,又见个个劲束短打,光刀亮枪,骇得复感心懔筋麻,唯恐兹众非寻常良人,若食罢不付饭钱直接开路,却难何如。就上前打个跌,向屠破刀唱句大喏道:“大王人众,均是吃多喝广的,辄怕小店酒菜不济。若稍怠慢大王,小人恐吃罪不起……” 屠破刀笑骂道:“谁个是山大王,遮莫怕老子几个不给钱?速与制来,只怕钱多得将你等俱当儿子买了!”说着,掷出一锭大银,约有五两,并道,“拿去买鞭炮燃放。” 店主大喜,称颂不尽,忙喝一干闲仆怠厮调桌安椅,设摆酒馔,这边庖汉勒腰,撅腚捅火,遂炉尘弥漫,紧接又一阵噼里啪啦地爆竹愤怒,炸得纸屑纷飞,硝烟乱散,若逢大节婚喜一般。对面酒众及街上行者莫不齐观,傲得这店主趾高气扬,瞧着对面捻须蔑视。 屠破刀走过道:“好酒好菜尽管端上,爷们只要吃得痛快,绝让你这狗贼大捞一笔。”接又递上两锭马蹄金,催他置办新鲜酒菜。这店主乍见黄金欺眼,顿时慌得骨酥,颓萎膝地,俯囟呼爹。屠破刀乐得哈哈大笑,爽道:“孩,拿去使罢,不够爷再给!”店主连道不敢,心想就这两锭蹄金,置十桌上等酒席亦足够。 既有金银开道,店主更是忙前忙后,疲累如牛,侍奉得无微不至,很想将自家婆娘拽出唱歌供欢,又恐人老珠黄,嗓如牛蛙,且模样也显腐朽,不但派不上用场,若再惊了客人反倒不美,暗怨素时自恃烹技高强,却忽略多养几个年轻花娘备用,以致门庭清淡,瞎了生计,无怪对面生意红火,人家却有花招,你不服能行? 共置六桌酒席,楼上楼下各分三桌。厉之华、屠破刀、何太冲和邬宽等人吃于楼下,朱淑真等人和些妇孺之辈楼上去坐,另些庸员就掺杂乱坐不题。 少顷,酒菜鱼贯端至,只见陈酝有土,盘中尽鲜,飞禽走兽,水物草栖,应有尽有,俱为佳味。酒厮仆立,捧酝恭斟,果是陈年老香,沁鼻嗓馋。屠破刀酒欲难忍,先自干一酝,随之打碎,连赞好酒,唬得酒仆靠壁粗喘。厉之华喜赞道:“四哥确为海量!”屠破刀道:“你那位把兄皮不愚,亦是酒量大得出奇,我首服他的酒量,次服他的武功,若论赌酒,我恐怕不敌,他在我庄中曾吃下十多酝。不过他爱尿,我不爱尿。” 众人闻听大笑。何太冲笑道:“那你俩是不分轩轾,酒中的好对手。” 于是众人尽情欢饮,不下半个时辰,已有**只空酝滚遍满地。这时那店主亲自抱酒送来,何太冲不解问道:“你这酒店豪雅华设,酒香菜美,怎稀至食客何也?”店主恭道:“回禀客爷,只怨小的脑瓜子不活,爱认死理,总觉咱的烹技不赖,可树不倒,但人常说‘酒色酒色’,这两个东西却难分开,有酒无色不成欢,有色无酒难尽欢。咱就因不信这邪,所以才吃现亏。对面那酒店掌勺的还是小人的徒弟,不料竟和我对干,忒无良心,幸亏小的没授全技与他。但人家年轻脑灵,养有许些臊臭狐姨来招徕客人,连他众多姐妹姑姨也被邀来比淫争价,眼下又时兴这玩意,咱自是望之兴叹,无以比及,这年头不出些花式,恁难挣钱!” 屠破刀笑道:“这有何难,你不妨也请几个妞儿,与之较劲,他又能奈之你何。” 店主叹道:“想倒想过,可我婆娘不允,恐我放肆会导致家业荒废,说要请就请俊美的少年相公卖俏,那才是不二格调,别出所有。众爷请想,小的怎会上这贱人之当?” 众人开怀痛笑,厉之华摸出一锭元宝递他道:“拿几根牙剔供使。”店主见这银亦有五两,欢得欲瘫,心想这几位俱是豪快的财神爷,勉强歉道:“好个爽快仁义的客爷,本店牙签等零散小物,是不敢向客人收银的。”厉之华道:“权作操辛之费,再搞几个鲜嫩水品让我哥几个尝尝才算全席。”这店家接银暗喜,颂德一阵而返,心想:“这几位果系些绿林豪士,若非人多,断不会来这清寒,那公子既说让搞几个鲜嫩水品来尝,莫非是想……只有如此,才称得上全席。对!” 这店主越想越乐,似乎又赐赏许些马蹄金和银元宝与他,忙乐地安排下去。 此刻酒食备物已上俱全,众人吃得兴起,划拳行令。厉之华不善拳令,屡战屡输,好是饮了醍醐仙液,万杯不醉,自是酒到杯干,面不见色,直将屠、何等众惊得讶极。 饮至中时,奄闻得一阵环佩脆响,众些娇声腻笑,继而一股浓烈的脂粉香飘至。斯须,房帘一挑,却涌入五六个年轻女子来。众人俱讶,但见这些女子重眉深口,胭粉厚涂,打扮得极为妖冶。她们见了厉之华和屠破刀如此英美威朴,颤得倒吸凉气,一时嗲声嗲气地“公子”、“官人”甜呼柔叫,若饥渴一般,展臂抱搂,就唇乱贴。 他这四人虽属江湖武者,但皆为名门正统的英侠之客,哪曾临过这等阵仗,见诸女举态饧涩**,似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直如暴男逢佳娇。四人惊得呆讶无措。厉之华本生得俊雅飘洒,别出凡俗,更是众女矢淫之的,一时如黄蜂钻香,乱叫哥哥,手段甚为粗野不忌。厉之华一把将她们推开,见屠破刀亦被两女缠附,搞得手脚无措所置,另有一女坐在邬宽的腿上,正攀其项颈灌酒。 正文 198、神秘老妪 厉之华心中骇叹:“此哪是女人?纯乃发情之物!不想女子间也竟有如此悬殊。” 几女虽被他推开,但复又攻上。厉之华急忙站起,连向后退,悚道:“姑娘们斯文,不可放粗!”众女哪里肯听,浪声笑道:“叫什么姑娘,应叫姐姐才亲,你可别系个银样镴枪头。”另女笑道:“谁晓真假,脱了让姐姐瞧瞧才知。” 厉之华顿时羞怒,气得骂道:“放屁!都给我滚出去!”只听“哎哟”一声,有一两个女子被屠破刀推倒在地。屠破刀亦骂道:“他娘的,还得了!哪刮来的这些腥膻臊货,别污了老子!若非怜你等俱为女子,非都宰杀不可!” 几女见他威怒,方不敢招惹,又群向厉之华身上招呼。厉之华手掌微拂,众女登时受力扑倒,却就卧何太冲和几名弟子身上,互掐乱摸。直是淫不忍睹,睹之羞郅。何太冲哪吃这套,连推加骂,满脸不迭。 诸些昆仑弟子素日朝夕枯武,寒暑相随,极少接近女子,而这些女子亦非貌丑腻憎,稍还具些姿色,众弟子这一沾上春景,个个心跳慌羞,目露渴欲,颈暴粗筋,呼呼直喘。虽严师眼前,却也酥得乏力拒却,有个弟子也偷偷暗中手脚,均感有种不可名状的朦朦仙韵,恨不得抱起就走或就地泄放。**那固有的贱气味侵神冲脑,令正者作呕,邪者淌涎。众弟子俱已魂飘神离,若塑一般任由之为。屠破刀在这当儿竟瞧得哈哈大笑。 何太冲见愈发不成事体,恐弟子们难按定性,乱了礼法,迅地连指疾戳,遂将众讥女点了几处穴道,推向一边,见弟子们兀自饧糊醉糊地忖思其味,心中大怒,照每人脸上啪啪几巴掌,始才打醒。 另两桌人众闻此动静,早拽脖伸睛,知是他们花欢,莫不艳羡暗怨,个别者起坐欲邀。听见他们动怒喝骂,才不敢去,只得强敛蠕动,干脆将门紧闭,落个烟不出火不冒。 众女穴道被封,身难动弹,虽稍感悚异,然淫汲汲的**依难消退,本属漂佻浮浪之性,又以淫为业,这一燃将春火,如何罢之?在地上还仍贪婪意淫。有一女向何太冲骂道:“死老头子,愚木精,打谅本姑娘喜你?呸!甚么东西!” 厉之华心想:“此等莫是病女?若朱淑真几人瞧见,非羞死不可。可怜圣贤……” 这时那店主满脸窃欢地捧酒入来,乍见这景,大为诧异,疑道:“客爷们,这……这是哪桩何为?敢莫是些贫陋庸质……?亦能将就凑合呀?俗说烂梨亦解渴,何况还均是当地有名的花姐,如换我……” 屠破刀睃着他嘿嘿笑问道:“换你能怎样?” 这店主皮笑肉不笑地哈腰道:“换我……换我……其实有你们这些英雄爷爷在,打死小的也不敢。” 何太冲早已怒火难遏,啪地一拍桌子,骂道:“大胆的混账东西,晓得我们是何等人物?居敢以些粉骷髅迷害我等,确该打死!”屠破刀也骂道:“你小子莫非是充掮客,想赚些囊中银两?这都是甚么玩意?你也不擦擦烂眼,瞧清爷几个均是什么样的品调?就这些种类?呸!倒找我们俩钱也不愿脏身!” 厉之华听他说得十分不雅,,便忙向店主责问道:“哪个准你邀来她们的?搅了我等酒兴,搞得乌七八糟,成何体统!” 店主首见此众竟不为**,又愧又服,见他们动怒,惊吓得一揖倒地,哆嗦道:“公子原说要…………要小的上些鲜嫩水品来充全席,那位爷也曾说让……小人请些酒女与对面酒店较劲,小的所以……所以才敢此为。” 几人心想自己倒是说过这番话。厉之华不解道:“我说的鲜嫩水品乃是水果,桌上菜食唯缺一些果品,将些桔李葡萄端上,方称全席,何时让你寻女子来?” 店主蹙道:“公子爷勿怪,怨小人会错了意。你说的鲜嫩水品,我只道是让请些年轻貌美的烟花女子作陪,因是‘鲜嫩水品’,所以想到了‘水性杨花’,还望客爷们息怒则个。”说罢,练练赔礼不止。 大家心想事先没说明确,也怪怨他不得,只是这干女子来得忒是恶腻,令人恼火。 厉之华笑道:“你倒挺会善解人意。速将她们领走,我们不需伺候。”说着,从盘里抓起一把白果,随手撒出,众女子穴道登被撞开。 众者见他这手解穴功夫,心里无不赞叹,随手一撒,连瞧也不瞧,认穴之准,力道之恰,当是妙绝。若单解一穴,便无啥异艺,难的是被封穴道不一,才令人赞叹由衷。 店主弄巧成拙,暗暗愧悔,匆匆将众女硬带回去不说。 何太冲心想门下弟子险些给自己丢脸,越想越气,不住拿眼怒视这四名弟子。厉之华见他这般,又想想刚才那景,一时忍不住,竟哈哈大笑起来。屠破刀和邬宽也应声大笑。何太冲懵然不解,亦随着呵呵干笑两声。四名弟子被笑得羞愧不堪,如股坐刺栗。 厉之华说道:“这酒我瞧亦吃不下了。”何太冲道:“兄弟不必计较。这酒菜又不曾弄脏。”屠破刀道:“否则重新置桌酒菜,再洗漱一番,清清些晦气。” 说不了,隐听一阵嘟嘟拐响。俄顷,此声已近,随之房帘被撩,竟又入内一个年迈老妪来。但见这妪花甲早过,枯丝菜面,腰驼腿抖,拄拐依颤,百纳衣上针线粗缝,立在当处,摇摇曳曳,其状甚怜。不等众言,这妪便藏齿道:“善心客官,可怜可怜我这苟活的人吧。”说着,颤巍巍地欲要下拜。 众人原是不快,这又见有乞婆来讨,更加心烦。屠破刀气道:“今个真是见鬼,这酒确不能吃了。我倒要问是谁放你进来的?拿去,拿去!”说着将一锭银子掷她脚下。 厉之华不太忍,也打身上掏出一些碎银与她,又俯身拾起那锭银子,并道:“你就说是我说的,让店家给你弄些吃的,待会钱由我付。去罢。” 屠破刀道:“厉兄弟不必再宠,这类骗钱伎俩我见识多了,随处都有。” 那乞婆向厉之华谢道:“多谢公子济顾,唯你是个好人。”说完,向屠破刀和何太冲等人瞥了一眼,微一冷笑,转身晃颤而离,拐声渐逝。 何太冲突道:“那乞婆来时,拐声似有数丈远,怎么突地来近?像她这般模状,怎有如此速度,此人莫是假扮的武林高手前来聆探什么?大伙却要留心一下。” 一言未已,忽一名昆仑弟子捂耳大叫,一物如电闪般地插入壁上。再看那名弟子已指缝出血,一只右耳却掉在地上。 众人见此奇效陡发,尽皆骇异。厉之华立即一招“若隐实无”的速身法,闪出酒楼之外,四处游目,早已无那乞婆迹向。正自寻望,却见一个三十好几的妇人走上前嘻嘻笑道:“公子可想随我去听曲么?我那娇美的丫头可多着呢,保管你能中意喜欢。” 厉之华瞪她一眼,也不理睬。那妇人又笑道:“公子装啥谦虚,我老早瞧见那店家带几个粉头供你寻欢,这天将晚,公子何不随妾去逍遥一番?人说花钱难买好个欢,定会让公子乐已忘疲,神魂颠倒。”说着,伸手来拽。 厉之华大怒,抬臂将之隔往一边,愤声道:“你们这地方难道就有这种下贱风俗?亦忒不知耻!”言毕,趋返酒店。却听那妇人在后冷声笑道:“大瞎子,竟不识趣!” 回到席间,见屠破刀双手捧酝狂饮,何太冲面色木然,则在椅子坐着不动,另有两名昆仑弟子正帮受伤的同门裹伤。见他回来,何太冲叹了口气。厉之华道:“那乞婆行得甚快,小弟没曾发现。”何太冲苦笑道:“你即撞见她,也不一定能认出,既能装扮个年老婆婆,其他也可装扮,又何况街上人多,随处一瞧,哪里得知。” 厉之华心中一凛,暗道:“我刚才遇的妇人敢莫就是那乞婆装扮不成?若再去追,想必已走远了。”何太冲道:“那人功夫确已达到绝高之境,这便是那厮的暗器。”说着,递过一张纸来。 厉之华接过一瞧,见上面写着“若无武神,早去尔命”八个粗乱草字。看罢,心下吃惊,暗想:“能以一张软纸伤人插壁,那是武林中少数的顶尖高手才能做到,这人究竟是谁,难道是皮大哥他母亲所为?绝对不是,绝对不是。”想了好几人,皆非常理所能测度,最终均以否定。 何太冲又道:“昨晚装鬼去吓唬几位弟妹的或许也是这人。” 厉之华突道:“不好!”刚欲起身,只见一个庄妇在室外道:“厉公子,几位姑娘想马上就走,屠姑娘让我转告你们一声。”厉之华听了,惊心才落,说道:“现在就走,你们全都下来罢。”屠破刀道:“等到了客栈,再候那厮。” 不久,众人出。厉之华见朱淑真三人无恙,上前道:“你们可都吃好了?”朱淑真竟哼地一声冷笑,理也不理,拂袖出外,楚楚却一脸凄伤,遗有泪痕。厉之华大是惑然。 正文 199、六尸当道 这时小红上前讥笑道:“厉公子酒吃得好精彩快活,我家小姐让我向你告辞,你不必担心,我俩福大命大,再没有人来欺负我们。”说完,再也不理,扬长出外。 厉之华见楚楚也要随小红离开,忙一把拽住,问道:“你们究竟怎么啦?”楚楚复又泪坠,悄声唏嘘道:“你真是……是那种人吗?”厉之华急道:“你说些甚么,我听也听不懂。”楚楚抹了抹泪,甩了一个纸团道:“你自己看罢,不料你和四哥都……都是……” 这时屠破刀结过账走来,笑道:“你俩还愣甚么,有啥话到客栈不能再说,说它一夜也无人管。”楚楚见了,慌得羞离。 厉之华取开纸团一瞧,不由又气又笑。屠破刀近前问道:“又看些甚么?”厉之华苦道:“咱们这次可是大冤枉,可被人家捉弄好了。”将那纸笺递过。屠破刀接了一看,气得大骂道:“他娘的,哪个这么缺德。”厉之华道:“还能有谁?均出一人手笔。”屠破刀道:“这些丫头也忒是的。哼!即使真的,又有什么打紧!”厉之华慌道:“切莫胡说,你们可均看见我始终是规矩的。”屠破刀道:“难道你规矩,我们就没规矩?”厉之华无心与他纠缠,快步出店。 只见小红和朱淑真上车欲向回返,厉之华纵身拦住,说道:“你们竟真相信我是那种人?”小红冷笑道:“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无怪人常说天下没有好男人。我家小姐可是芳质蕙性,你别太自以为美了。”厉之华苦声解释道:“那是有人在里使诈,你们怎如此糊涂?那人还曾打伤一名昆仑弟子,他是我们的敌人。” 小红道:“别说打伤,就是打死也活该,谁让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 厉之华道:“我有证人。”小红冷冷道:“什么证人不证人,我瞧均是个歪人罢了。我和姞姑娘在楼上亦看到那几个坏女人恋恋不舍地离去,你还怎讲?”厉之华苦不堪言,说道:“红姑娘,你怎来气我?我厉之华刚才若稍做一丝对不起你们的事,叫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小红听了才软声道:“公子骂甚么誓,也犯得着?” 朱淑真这时揩净眼泪,向小红说道:“别再说了,我们随厉公子走。” 厉之华激动心喜,忙将马匹勒回,又道:“确有几个女子。不过全让我们赶出去了。再说昆仑掌门何太冲乃属一代武学宗师,名范广树,如何会干那些事。” 两人听了,又细细思忖一番,觉他确不像那种人,只是刚才那事确真巧得令人羞愤。 于是众人上马入车,屠破刀何太冲又故向她们明解暗释一番,始才消了场误会。厉之华心下苦笑道:“这个小红的嘴巴倒真尖刻得厉害,朱淑真温闲柔性,也实应有个刁钻泼辣的丫头护伴。”突又想起:“碧水山庄的恶柳儿亦是刁钻狡辣,只是她不能同小红一概并论,恶柳儿纯属刁悍,小红则是刁娇可爱,与之相反甚殊。如柳儿不曾死,等到了碧水山庄,让小红于她斗斗,为我先出气一番。”想到这,心里不由大乐。 一行人在城中寻了半晌,方寻这一家甚大的客店,这客栈虽大,但已住了二十多个客人,顶多还能再住三十人。厉之华恐将众人分店住宿夜晚会出啥不测,便让邬宽带两名庄丁去近处的小客店打听住客情况。不久回来说,有一家客栈才刚刚开张,大小有二三十个房位。当下厉之华亲自去和店主商量,让将已住的客人安排到那家客栈。店主自是不肯,说哪有这样的道理,日后惹恼客人,他们非暗中砸店不可。厉之华说若惹恼我们,亦同样会来暗中砸店,又愿出双倍价钱住宿。 店主见他们个个拎刀拿剑,对方话中也隐有凶戾之味,又愿出双倍房钱,始才硬着头皮答应。厉之华心下甚喜,当场给了四十两银子的房钱。店主大欢,吩咐伙计将客人的房钱退回,安排到另家刚开张的客店,就说今晚有朝廷官员前来包住。 诸些房客大多是些经济商人,听说有朝廷官员包店,自是谨依而从。 房客退尽,众人均安入房中。何太冲道:“我觉今夜应留个哨卡,每两人一个更次,全由我门下弟子立哨。”屠破刀不以为然笑着挖苦道:“何掌门也是武林屈指可数的名手,遇些小事怎这等懦弱?你是觉得自己不济,还是我和厉兄弟不济?虽说对方武功高强,我屠某愧之不敌,可厉兄弟是何等人物?怎老是灭自己威风,长对方志气?你干脆退隐江湖算了。” 何太冲登被说得面色紫红,尴尬之极,好是他涵养极高,不便动气。厉之华瞅了屠破刀一眼道:“四哥休放懈怠,何兄所言足理,并非低此高彼,因敌暗我明,对方若加以突袭,以那人的功夫,我等也难及时救助,这叫好汉不吃暗亏。好不容易才将此众安全护此,若再稍有闪失,岂非前力尽殆?何兄如此安排极对。” 屠破刀不服道:“那厮武功高强,凭几个弟子就能发现他?自送性命而已!”厉之华心想这话也对,别说派两个庸平弟子立哨,就是何太冲本人立哨,也难说就能发现那人。便连连给屠破刀暗递眼色,并道:“四哥虽说得也有道理,但这立哨一事就不必有劳昆仑弟兄,咱哥四个在外饮酒赏月,算为立哨,何如?” 三人俱喜大应,何太冲更是感激。屠破刀笑道:“羞死人,羞死人,便宜死了,便宜死了。”厉之华笑问道:“言此何也?令人一知半解。”屠破刀笑道:“这事若传出江湖,岂不脸面荣光?甚么人有如此身份可劳天下第一高手为他立岗放哨?岂非天大的面子和便宜事?就我与何兄两人来言,他妈的这些草人也有不小的福分,即马上死去,亦是光宗耀祖,他们非折寿不可。” 何太冲点他道:“屠兄休要胡说。”屠破刀道:“我怎是胡说?”何太冲回指向后一点,屠破刀惊然大悟,忙又道:“我只是说鄙庄人丁,又不包括别人,难道说不起?” 当下吩咐一桌酒菜安于楼廊间,每间房里再送些果品糕点,以免有人半夜腹讥。厉之华又帮朱淑真三人将窗户闩死,让她们如不困倦就继续练功。 诸些停当,天已全黑,四人便在廊下饮杯聊天,尽谈武林中事,或正或邪,或昔或今;意趣奇闻,江湖忌点,无不聊及。何太冲于他们三人而言,纯属个老江湖,一时欢快,再加连续两顿酒,更如溢泉之水,讲得淋漓不歇。但涉及名流隐私和其它一些不可公谈的秘事,却是绝口不谈。 三人自是获益匪浅,无形中亦将江湖资历提高了大半。后来屠破刀又问及厉之华三年别由。厉之华便将几年中的诸切略述一遍,听得三人喜怒无常,惊极讶至。 边聊边饮。不意间,玉兔西斜,雄鸡报曙,早已喝空了六酝美酒,其间几人亦房前房后飞巡数遍,更无异像,见天色渐亮,遂皆落心。屠破刀笑道:“若不以哨闲聊,这几酝酒只够漱口。”几人均笑。渐入卯牌中刻,屠破刀又裂着嗓子喊道:“各位有身份的,也该起身赶路了罢!”不久众人俱被吵起,张嘴揉眼,各去洗漱。 朱淑真三人连续几日行功打坐日益身轻神爽,真力充沛,对于劳乏疲惫和饥渴困倦毫无知觉,大是赞叹醍醐通神灵效,心里欢喜不禁,均想厉之华即有一些过错,鉴于对己如此厚情挚愫,也应当容情不怪。总之,心里还是不愿他暗去背离自己。 离了客店,一路放松缓行,巳牌时分,才行有三十多里。屠门山庄不过还距八九十里,众人并不疾行,乘在马上,聊闲唠碎,呼吸清新。却是忺然得意。 又行里许,但见不远的道两侧有处树林,虽不甚密,但所植甚广,阴寂少声,唯偶见数只青鸟并些狸鼠在颤翅窜跳。道上稀逢商客,这列人马车行,若押镖一般,流约半里长短。若单人行此,却稍感心跳悚怵。 邬宽突道:“我极想进内小解。”屠破刀笑道:“人说‘财不外流’,不可轻放。何掌门昨夜间曾说‘遇林莫入,树有吊鬼’,你小子别因撒泡尿,把残命亦给冲跑了,到了庄中,我却难向你老婆解释。”邬宽道:“吓唬谁?我打马先行半里。”言毕,策马疾奔。众人见了不解,屠破刀笑道:“这小子饮酒过量,胃中难受,需吐些酸水出来方好,恐人多见笑,故先行一步也。”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虽说先行半里,邬宽这口气直奔约两里,奔速稍缓,便迫不及待地从马上纵下,立在道旁长吁短叹,果觉负抑渐释,轻松许多。抖毕,正系带时,向左随意一扭头,猛地大怖,心头怦怦剧跳。但见不远的草壕里排放六具蒙面尸身,尸身上俱写有“办事不力,理当诛却”八个血字。邬宽立即认出乃是前几天袭杀昆仑派的一帮人。心中大惊,遥见前方有一人似蹒跚而来,当下无遑多耽,速上马去报知众人。 正文 200、老妪复现 厉之华一干人见邬宽打马急返,情知有异,等斯须奔近,屠破刀问道:“有鬼追你?” 邬宽气不供喘道:“前方有……并排六尸,是……是追杀何……何掌门的那伙人……” 众人甚奇,于是拍马近前,果见六具尸体排放整齐,下马近瞧,众尸唯一人额有血窟外,另五人并无任何外伤。邬宽将蒙面给挨个揭下,众人皆不认识。厉之华瞧那身有重击的另一尸有些面熟,猛然想起,不禁失声道:“确系金国武士,这两人我认识!” 何太冲忙惊问道:“厉兄弟认识哪两位?”厉之华指着南首两尸道:“难道何兄不认识这两人?”何太冲细瞧几眼摇头道:“愚兄不知。”厉之华上前对那两尸砰砰就是几脚,切齿骂道:“这两个狗奴名叫屈大武和尉楚平,我在碧水山庄曾见过他俩。” 屠破刀和邬宽对这二人只不过稍有耳闻,何太冲乍听,却大感惊讶。这两人虽说年纪与他相仿,但成名的时候,何太冲只非是昆仑派的首席弟子,名万还没创响,倒是常听说屈大武和尉楚平两人,便即说道:“这两人在一二十年前就名响江湖,他俩是姨兄弟,正邪不分,所习功夫独特,各有绝技,有‘快刀雷神’和‘电光手’之称,十几年前便逸匿江湖。愚兄只听说过,却没见过他两人,不料他俩竟成了金人的走狗爪牙,无怪鄙派几番险遭他们泯却。”厉之华恨道:“可惜,可惜已经死了。不然,我倒要领教领教他们,然后将之带去,当做我们的酒仆使用。” 他在碧水山庄曾给他俩斟过酒,乃他平生第一大耻辱,每每想起,均暗恨不已,此时说这番话,别人自是不理其之细节,只道他说的是句嘲讽话。 屈大武和尉楚平一路暗中追杀何太冲,在客店突又杀出个屠破刀来搅场,甚为恼火。他俩亦常闻屠破刀之名,特是刀败青城、花羽两派之事,被江湖中人添枝加叶地越传越奇,竟说成屠邬二人独败两城。邱得仇亦属江湖名手,池美衿得其师柴璞如嫡传,花羽令一派也是震惊武林,两位名声显赫的大牌掌门均惨败屠破刀之手,是以此节猛震江湖,二人名由此响。 屈大武和尉楚平自恃刀法精奇,初闻屠破刀之名时稍感不服,但得试他刀法之快,外功之猛,始才骇异不胜,由衷感佩,不料人家竟能把刀法练到这成比光愈电的火候,当真令人悚身发毛,匪夷所思。又听人传说屠破刀能在半盏茶的时间,可将六头大肥猪剔剐得肉干血尽,唯剩整架白骨。二人见他眨眼间果将一个同伙削得发须皆无,衣衫尽烂,更为惊惧,自认非其敌手,又见厉之华出场,方胆裂逃避。他二人并非武功比屠破刀太差,只是刚开始便被人家搞个下马威,若真正交手,屠破刀虽能得胜,但想杀掉对方,也难轻松潇洒,好在屠、邬二人三年的苦练,技法大胜以前。当时若无屈大武、尉楚平与何太冲三人拦挡,二人更可威风个痛快。 这时屠破刀道:“死就死了,管他是谁,如几头死猪一样有啥看头?上马赶路。” 何太冲道:“屠兄勿急。杀这六人的或许就是咱昨日遇到的那位潜形高手,瞧尸身上的字意,这六位均属那人手下,于我等而言,是敌非友。想必这人不但武功高绝,且又身份极高,这几人虽是凶戾横猛,大有名气,但在那人眼前,只非是个马前小卒,因事不成却,甘愿以命谢罪。不难看出这尉楚平对那人当时不服,想反抗逃脱,才于瞬间身受重击而亡,其他五人则是惊怖之间,暗运内功逆流,震脉自毙,瞧其四肢僵固,筋络凝结,便知气血窝心,经断脉裂。此人除武功、职分高崇外,心性亦是残横狠毒,乖张无情。” 屠破刀道:“敢莫是三仙会那三个魔头所为。”何太冲摇头道:“不像他们所为。” 厉之华道:“三仙会的天神、地鬼和人妖从不单独外出。”何太冲接道:“厉兄弟所言是极,那三个妖人我在黄山时也曾与其对阵过,他们虽也功夫妖奇,但没多大的头脑,可是行举却也光明,不会像魔教和金人那般爱耍奸弄诡……” 厉之华突道:“遮莫系魔教所为?”何太冲闻言一愣,心中大惊,沉思片刻才缓缓道:“不可否定。但……但魔教专遣一人出来,难道……难道是两位左右使者的其中一个?以袁逸和左刹罗二人的身份和名声,断不会与我们装神弄鬼,即是他们,也不会杀死这六人再朝身上使些玄虚写上字,另也难在瞬间击毙像尉楚平这样的高手,再以他俩平素行措的持重而言,绝不会杀死这等人物,特是袁逸这人文韬武略,城府极深,最工心计,更不会神头鬼脑地若难若谑我们,凶手想是一个古怪人物。” 厉之华又突道:“难道是魔教的教主不成?” 何太冲想也不想道:“也不可能,沈雪从波斯总教来接替云盖天没几年,须熟悉一下教务。可这位女子武功确甚诡异,人妖曾被她以西域神功“天摩掌”击伤。据闻她是总教总使默罕姆得的女儿,默罕姆得乃属波斯王国武功第一好手。总教的教主却非武功奇高,教主一职历来均由波斯国王的至亲族戚担任,有如大理国的皇帝退位后,均要入黄龙寺为僧一般,只不过大同小异而已。默罕姆得曾得一本梵文武著,这本武笈名叫‘集银成像’,包罗多种玄术功法在内,习成此功者,可吸收日月星辰之精灵,充注内力,越是皓月朗星之时,最易行功蓄力,每一行功,可延数月不衰,与人交战时,力如涌浪,无穷无尽,可连战数日不疲,那教主沈雪就曾习过此功,端的骇人听闻。” 厉之华忽地想起三年前去悬天峰时,途经一家茶馆,在那就听两人说这位女教主练过什么“集阳大法”,当时自己还认为是荒诞不经的诳传,没料竟是真的。这“集阴成像”的功法,不知较我所习的“纯阳金火体”和“吸山排海大法”如何。 却听何太冲又叹道:“唉,你瞧我越说越远,都扯哪去了。沈雪作为一教的魔头,氐然不会轻易下峰,即金国皇帝下邀帖相请,她亦难亲临,看来此事亦非她所为。” 厉之华猛又想道:“莫非是周子易?周子易此人行举诡然,武功之高,亦是莫测,且又善装扮,与魔教关系甚密,此事想必系他所为,不知他又属什么类别?以他的身手,也不逊我多少,这等人物怎会甘心俯拜魔教裙下?”忖深思浅,莫得一解。 这时屠破刀在马上又不耐道:“喂,你俩究竟还走不走?不行把这六头死猪扛走再加细瞧。”厉之华微微一笑,同何太冲飞身上马。 行不多远,遥见一里处有人从林中晃颤走出。厉之华眼神比众人敏锐,当下大惊道:“各位谨慎,那个年老婆婆来了!” 众人听了吃惊不小,忙紧身抽刃。邬宽道:“我刚才就看到了,她一直停着没走。” 厉之华道:“消停,消停,在此候她。”于是众人下马,分列道侧,除厉之华等四人外,其他人皆忐忑抖跳,总觉对方非人是鬼,十分狰狞可怕。 似乎有一炷香的工夫,那婆婆才磕磕碰碰地捣地晃至。邻近丈许,停下取帕擦眼,看了一阵,好像见前方人多不敢再行,终于复迈残步。众人见其态势,更将心跳。 那乞婆半张着嘴,怔愣片刻,方嘶哑颤声道:“原……原是公子你……” 厉之华睃着她微笑问道:“婆婆何来?” 那婆婆指着耳朵道:“乖乖是……是问我么?” 屠破刀骂道:“鬼婆子放屁!若再装神弄鬼地倚老卖老,我屠四把你一身老骨头敲了,然后撅个坑,就地埋掉!” 那婆婆道:“老婆婆我虽是行乞的,却还不受责斥之辱,你这小儿骂谁 ,忒没老少。” 屠破刀猛地长刀一抡,吱吱嚓嚓和铁梃磨撞起来,其声甚是让人发毛。 那妪见了,吓得却一跤坐倒,想双手撑拐站起,可颤抖抖地力不能够,唯张口瞪眼。 厉之华忙道:“二位兄长不可!”说时迟,那时快,屠邬二人倏地攻近,只见那妪顿时浑身裹刀,已难瞧清全形。随着刀梃一交,屠破刀哈哈大笑。再看那妪,倒依原样,只是早将吓昏,不省人事。 屠破刀笑道:“四爷倒爱惜这把刀。”厉之华直怪二人鲁莽,道:“虚惊一场。这婆婆原来不会武功的,险些误伤了一条人命。”屠破刀道:“我怎是鲁莽?我故加试探这婆究竟会不会武功。”厉之华道:“她假如真是个武林异人,刚才你俩却要吃亏。”屠破刀闻罢,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 当下厉之华举步近前,出手欲救。何太冲叫道:“可别是诈,厉兄弟且要小心一些!” 正文 201、相互试探 厉之华竟真的却步不前,右掌一挥,将那妪隔有半丈吸起,左掌发出一道极柔的功力遥抚其胸,紧接凝指送力,以本门隔空点穴的上乘指法点中那妪的“人中”。 那婆婆经他内力抚按,业已醒转。厉之华将她缓放于地。那婆婆竟又坐倒,揪胸似的哭道:“两……两个野人,吓杀我矣……吓杀我矣!天爷饶我啊……”取帕抹了抹泪又恨道,“你等小儿敢来欺我,奴家拙夫,本事最强,天下第一,更喜与人论胜,有胆你那两个野贼莫走,他会前来与你争个长短。” 屠破刀笑骂道:“去请来,四爷等你,定和你那鬼夫见个真章。” 众心均想:“你若有如此丈夫,只怕不来行讨了,即有丈夫,他亦未必再瞧得起你。” 那妪向厉之华道:“小公子,你拉我起来,待会我不与你争强。”说罢,将手伸出。 厉之华走上前道:“老婆婆息怒,他俩是与你开个玩笑。否则,早将你杀了。”言着,将她拉起。这婆婆道:“我老婆子活这把年纪,与世无争,成日吃斋念佛,扫地恐伤蚁命,怜蛾罩灯念经,得罪过谁个?却来欺我!”接又道,“公子你人俊心善,怎与这些坏人搅和一起?也不怕人戳脊梁。” 这婆子说到此,见他微笑着不以为意,蓦地迅指戳其通谷、神封两穴。厉之华浑无半丝朕兆,只感双穴麻酸,险些栽倒,大叫一声“不好!”随即一掌劈出,同时身子向后疾纵数丈。 那婆婆右掌猛绕,将掌力半接半卸地化却,紧接身如光闪,欺近屠破刀,探手去抓。 此故变生肘腋,余者骇极。屠破刀哪容多想,砍刀一记“滚雷”,亦快胜光电,直迎斩去。 那婆婆两掌斜挥,登将屠、邬二人荡出数尺,口中也赞道:“果是第一快刀!不过今日遇我,你俩该当命毙。”口中说着,双掌不停,回旋一扫,道上的碎石沙土如受旋风劲卷,立将二人裹在中间。屠破刀和邬宽被些沙石尘埃迷挡了双目,腾身纵起,那些沙土亦随之上卷,这婆婆也腾身窜上,眨眼间使了五六记杀招。 屠破刀在空中亦是刀招精奇,与邬宽配合得天衣无缝。只见顿时刀片四处,邬宽之梃戳点得亦疾如骤雨。那婆婆冷笑道:“‘大别樵子砍柴刀’不过尔尔。”屠破刀一惊:“这乞婆竟能窥破我的刀招。”紧接刀势一变,若挑若撩,邬宽铁梃则改为下砸横拨。 那婆婆双掌飞舞,显得轻松自如,口中又道:“这是‘断藤刀法’,我让你使全。” 屠、邬二人猛然落地,兵器交叉,“嚓”地一声,二人前后分身,但见屠破刀若发疯似的,刀光上下连闪,又直戳偏刺。众人只看到这一阵刀光连变,别说去看精细的招式,就连屠破刀的身形亦是瞧得模糊一团,邬宽则似伏似起地左右挥戳。那婆婆冷笑道:“这是‘劈狼刀法’,今日却应改叫‘劈娘刀法’才对。” 何太冲等人见得屠破刀这等刀技,心下震惊怍服,暗想幸亏是这位功夫高绝的婆婆对战,若换了常者,哪里挡得住此般快猛。当下不及多想,猛一招“昆仑飞雪”,剑势漭凛,前去助战。 那婆婆嘿嘿笑道:“三人齐上复奈我之何!”言声未毕,身形突变,前趋后退,若幻若实,只听“当当”两声大响,屠破刀的兵刃被击飞半空,邬宽的铁梃却同何太冲的长剑撞在一起,铁梃立被撞断,何太冲被震得长剑亦差些拿捏不住,紧跟迅地一招“佛头祥光”,绕剑划个大圈。那婆婆道:“剑法不赖!”右手猛一拨出,“当啷”一声,长剑被拂成两截。何太冲欲要纵离,那婆婆恨声道:“想走?还我那七人性命再走!”猛地一掌击出,狠若刀冰攻心。何太冲直感身后掌风阴寒十足,仿佛欲将全身冻结当处。 邬宽赤手去博,屠破刀又去腾身接刀。那婆婆回身一掌,邬宽还未欺近,便被掌风荡退数丈,接又滚翻好远。 昆仑弟子恐颤难动,何太冲再无法力躲挡,唯待等死。这时突有一股极强的吸力“倏”地把他吸到一遍。但听厉之华大声道:“你们都退下!让我来斗她!”言毕,纵身跃起两丈来高,于空中迈步奔出,至近迅然落下。 众人见之目瞪口呆,均想以“武神”相谓于他,确实当之无愧。那婆婆亦脱口大赞道:“妙之神也!不愧称之‘玉面武神’,能再次惊睹神技,实为大幸!” 厉之华一怔,怒声问道:“你究竟何人,却恩将仇报,好生谖诈!” 那婆婆笑道:“我是谁?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你也忒是糊涂健忘。” 厉之华懵然道:“那你是……你是周兄……你、你是周子易!?” 那婆婆却扑哧一笑道:“你放什么屁?谁叫周子易、周子难的?尽跟胡扯,你需实话,是否想与我为敌?” 厉之华说道:“你不说实话,我不会对你客气。” 这婆婆道:“这么说你是硬逼我和你动手了,不料你这人竟如此没心没肝。” 厉之华道:“你骂谁?” 那婆婆冷笑道:“我骂那个没心肺没情义的人,关你何干?” 这时屠破刀叫道:“厉兄弟恁地黏糊,快把这恶嬷嬷杀了,替我等出气!快些出手,幸亏她不是如花似玉的姑娘,否则你又要惜怜美玉了。我三人算白让人欺负一场!” 何太冲训他一句道:“屠兄休得胡言乱语,不是你我四人在这。” 朱淑真、楚楚和小红见了厮打,心里惊惶,但她们深知厉之华本领高强,所战定会出手必胜,见他去战,也不甚担忧。朱淑真和小红听屠破刀刚才叫嚷十分不雅,不禁眉头一皱。楚楚忙道:“那位屠四哥虽性情鲁莽,但最是侠义,二位姐姐不必介意。”朱淑真两人听了只微微一笑。 那婆婆冷笑道:“厉公子还是个惜香怜玉的情物,怪不得,怪不得。” 厉之华脸一红,突问道:“那夜间在客店装鬼的是不是你?难道三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你也要杀?” 这婆婆道:“天下除你和另几个顶尖高手外,我无论杀谁,都像除个蚂蚁一样轻松。那晚若不碍你情面,别说才区区四十来人,就是四百、四千人我也给杀光了。”顿了顿,又说道,“厉公子,说句实话,我对你的一切还甚欣赏,更不想与你结什么梁子,只想纯心和你交朋友,因你在江湖上的名声还蛮仁义,近有不少江湖豪者和武林人士,均投入你的寨中。我假若想树你为敌,只需一句话,几个月前就将你的黑鸭湖水寨给挑了。若今日非打不可的话,我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我亦可放胆一试,能与武神交上几合,可属难得之美事。嘿嘿……” 厉之华心里暗惊:“这人究竟是谁?连我的水寨情况也摸得一清二楚,当真邪门。”于是放软口气问道:“请问婆婆…请问你是不是沈教主?” 这婆婆一笑,反问道:“你见过沈雪那位姑娘?她和你一样常在江湖飘荡吗?” 厉之华被问得脸一红,心想:“这婆婆既说沈雪是姑娘,又不常行江湖,想必她不是沈雪。”便讷然道:“我……我以前见过她,其实也算没见过,她那时如圣君一般不可一世,我们又离得远,也瞧……也瞧不清楚。”这婆婆听了喜道:“你很想见她吗?” 厉之华道:“我见她做甚,又不认识,再说她是魔教的首领,我若见她,日后怎好向众多武林朋友说清楚?”这婆婆突厉声道:“那我就把这些名正实邪的王八羔子全都杀了,你再有何忧?” 厉之华惊道:“若此说,你……你还是魔教的人?”婆婆烦怒道:“你说话怎这么难听,谁是‘魔’教的人?我若是魔教中人,那你们都是魔派中人。你这小子怎么说的话?”厉之华笑道:“老婆婆勿怒,你既不是魔教的,咱们就好说了。” 这婆婆道:“谁是你的老婆婆?叫得令人发毛,我难道很老?我才二十多岁呢。” 厉之华笑道:“怪我一时语谎,应叫你小婆……你……你其实很像个十六七岁的俊美小姑娘。” 这婆婆道:“真有眼力。呸!放屁不是?我偌大年纪。你敢对我不敬?”接又道,“说真的,我与沈雪交情非浅,她曾经不止一次在我跟前提到你,对你甚是关心,她说你力战三妖,为圣火教立了大功,但后来败落深谷,她为之痛惜之极,听说你没死的消息后,兴奋异常,她并非想巴结你,只是像你这般人物,失之交臂诚为可惜。你愿不愿意跟她交朋友?” 厉之华好生为难,微微一笑道:“多谢你了。只要她……只要她不去跟中原武林结仇,不和金人勾结,我绝会第一个与她交朋友,至时还恐怕交不上呢。” 这婆婆冷笑道:“江湖均传闻你性情浮朗,任达不拘,不期竟若等呆板,愚木一个。” 正文 202、高手过招 却听屠破刀气怒道:“大伙上马走路,厉之华与这个老嬷嬷叙上亲戚了!” 那妪骂道:“若非他在,你等哪还有性命,再来耍嘴,我杀了你!” 屠破刀嘿嘿笑道:“真不如让你杀了好,免得瞧看恶心,你晓得自己多大岁数了?替自己女儿说亲不是?人家厉之华眼下就有三四位。屠某劝你赶快走路,看哪还有合适人选,别人他人与你争去。哈哈,哈哈……” 这婆婆羞怒之极,陡生杀机,愤骂道:“狗贼大胆!别说三四位,三四十个我也给杀尽!你今日果想寻死,我就成全你!”言声未落,忽地身如箭射,发狠向屠破刀扑去。 屠破刀迅疾出刀,招式还没递出,一道猛极阴寒的风浪业已扑至,直感全身有若一棵枯草在凛冽的寒风中瑟抖,双眼亦难睁开,惊吓得立即倒纵数丈。只听“啵”地大声脆响,两掌相交。 厉之华见她攻杀屠破刀,随亦动身,后行先至,出掌将对方的掌力接去。 那婆婆一愣,恼羞成怒道:“好,我今天倒真要领教一下‘玉面武神’能有什么通天彻地的本领,是否徒有虚名。” 厉之华说道:“我们各走各的,我不想与你动手。”这婆婆冷笑道:“你怕了么?废话少说,让这些庸猪俗狗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神奇的功夫,凭宰过几头蠢猪,便敢厚颜无耻地于我面前童子操刀。我或死或败,毫无话说,假若安然无恙,嘿嘿,汝众当就毙于此!”言毕,将那藤拐随手一掷,嗵地一声,插透一株粗树。又见她吐纳几口,突一声大叱,身形如陀螺疾旋,拔地而起,向厉之华迅极功至。 厉之华见对方招式怪异,浑身上下皆有怒掌翻滚,距己数尺处,忽地掌喷三道阴寒的白色烟雾直扑面门。当下不敢轻敌,心想此战乃三年来首遇的绝高对手,不可有半分松懈。随即运出“吸山排海大法”,双掌向左一引,猛听一声“喀啦”大响,有如震雷,不远一棵若腰粗的棟树被白雾冲得叶卷枝断。 众人见状,悚异不尽。厉之华亦暗骇道:“好厉害的阴寒掌。” 何太冲突然大叫道:“她刚才那掌极似‘天摩掌’,需以‘混元一体功’相抗。” 那婆婆讥骂道;“你算甚么东西?也不知羞耻,此间哪有你的言谈席位!”口中说着,招式不停,一时间寒雾凝罩,刀风裂树,大有三九暴寒之势,将厉之华困围招下。 何太冲叫喊之后,那婆婆即使不加嘲讽,他也会大感羞愧无容,心想就凭自己的手段,在这两人跟前大言不惭地叫招,也确属自找耻辱。 众人呆立惊观,直感寒风呼啸,肌肤有若刀刮,呼吸鼻酸,不由大打喷嚏。 厉之华双掌忽地旋扫,一股冲天热浪登将寒气化却,接下使出本门上乘轻功“攀天步”,从地下向空中攀了十多步,双掌夹着凌猛的力势横削竖砍,数道微红的热浪如紫龙翻滚,烘得对方滞息难喘。他这一狂摧功力,顿时焦风扑荡,炙气燎人,此时已将“纯阳金火功”摧至七成。但见掌风所临,黄叶变黑,绿叶发枯,底下众者直感头上阵阵的热风怒吼,偶觉有些寒气,亦是被顷刻化没,连些马匹亦惊得嘶鸣窜跳。 此刻双方以神奇的功法拼斗,在半空或树巅间各展奇学,诡拳怪掌连环不断,其场面激烈,可谓石破天惊,穷古止后。 厉之华见她发出极为柔固的旋掌击来,当下又运功一引,将其掌力引为上托,随即当胸快攻一掌,欲将之击落。对方心下大惊,立即左掌斜拨,身形向下疾坠,虽把此力卸去十之六七,但余力仍扫中左肩,直感彻骨的疼痛。 这婆婆身子落地,两掌向下一合,遂猛然上推,地上诸些石块沙土又如水柱一般冲天而起,同时两道寒雾交叉上击,登时飞沙走石,于空中四散。 厉之华左掌将诸物扫向林中,右掌下击,把对方震退,身子亦迅速落地。但见他双臂平展,一声清啸,若雷劈空,随即猛一合挥,一些百斤大石,十年树木,立时出土拔根,俱受力吸至。厉之华双掌挥引,诸死物有如活物,夹风贯力地向对方打去。这婆婆见来势猛厉,自己打出的一些碎石沙土反被对方利用,当下只有迅出双掌乱扫。霎刻只见石崩树断,尘沙飞扬,搞得昏天暗地。 众人哪曾见过这等惊神骇鬼的场面,诸些石屑木屑夹力狂飞,若打在身上,不死即伤,较名家打出的暗器犹甚。众人早已退出几十丈外,惊观这场前所未有的神魔大战。 二人均属绝顶高手,一般的招式能不用就氐然不用,纯以功力或奇术相斗。 此时厉之华将“吸山排海大法”运至八成,那婆婆已渐渐抵受不住。厉之华见她招架吃力,亦心中不忍,大起惺惺相惜之意,遂缓将功力收回。 那婆婆竟不识趣,叫道:“我需向你再领教一下拳脚。”说完,倏地欺近,骈出两指,明显划出两条白光,向厉之华天突穴戳扫而来。厉之华探出右手,后发先至反抓其肘。这婆婆一声冷笑,左手去拂对方膻中、玉堂、中庭三穴,而那两道邪光却依然不停地扫出。厉之华亦微微一笑,自知这两道白光乃凝聚的寒气,若戳刺身上,和刀剑砍伤的无异。当下不去理睬,右臂不缩,却用肘猛一上捣,登将对方手臂拦住。当那两道寒气临近数寸时,竟莫名地化开,而那婆婆的右肘却已被抓着。 厉之华身负的纯阳金火体和混元一体两大神功,乃属纯刚至猛的功法,全身皆有强厚的热力裹护,固胜钢铁,所以那两道寒气只临近寸,便被融化。那婆婆刚才冷笑之意,以为对方太过托大,不识厉害,可怎知人家具有克寒奇功?自是有恃无恐。 这婆婆的右肘被抓,心下大惊,干脆来个两败俱伤,右臂猛一平伸,仍点对方上腹的幽门穴。 厉之华见她使了赖法,心下好笑,稍向后闪,右腕不再去抓,举手上撩,使出少林绝学“兰花手”,向对方的天井、曲池两穴拂去。这婆婆急忙手臂左闪,呼地一拳,直击对方面门,刚到中途,诡异地需绕半圈去击后脑。厉之华头向下点,那婆婆早将右膝顶起,同时左掌下击。厉之华急忙一招“开天辟地”,各将对方掌膝迎住。 两人所使的均系擒拿短打的拳脚功夫,战有四五十招,竟轩轾难分,打个旗鼓相当。远观众者见怒戾之气大减,方敢慢慢靠近,以便得窥仔细。可人家招式诡异,又都使得极快,只能瞧见他们的双臂疾舞,想窥透双方点打抓戳的目标,却是恨目迟缓。 双方招数均无暇使老,有时不到半途,辄需迅极变招,故此众人瞧得扑朔迷离,讶然不解。其实二人并非是以普通的拳**手,而那点戳之间,似发有数道无形的尖刃,众人哪得瞧见?他俩若心照不宣地同向观者戳点,那无形之刃直可透体伤人,最轻亦能隔空封穴。众人不识厉害,还想再加靠近细睹一番。 这婆婆见久不能胜,心中急恼,一掌将对方震退,随后倒纵丈许,蓦地一声怪叫,突见她双手或拳或掌,或指或抓,来回狂舞;两腿一点,纵身而起,双腿或屈或伸,或踢或摆,疾乱异常,复猛极攻至。 厉之华见这套拳法甚为怪异霸猛,乍一看来,却有如三头六臂十二腿,令人无处可击,其掌如锋刃,拳似重锤,爪像利钩,腿若疾棍,且身形变幻无复,或飘荡如烟云,或驱退如闪电,四面八方,谍影重重,来势未到,劲风已及,令人直感有十八般兵刃全都击向自己一般。厉之华急敛本门招法,使出“万象野拳”,双臂突地暴长尺许,迎着来势,呼呼击出。 那婆婆使的拳法有个怪名,称作“无形疯”,系天竺婆罗门“武教”中的一个法老所创,极少有人会使。在西域诸邦,属最为精妙的上乘大合,为万拳之首,包罗各种奇招妙式,精绝程度,无以复加。而这套拳法若无达巅的轻功辅合,也就没了用处,还不如庸通的拳法直截了当。既称“无形”,必须轻功卓绝,功力深厚,再加上招式使得威猛疾速,方能称上“疯”之谓。这拳一旦使将出来,万拳雌伏,独占鳌头,端的别出其妙。 然而厉之华所习得“万象野拳”,则无奇招异式,纯为以浅投深,克制大演创的拙朴法理,乃百态手脚中,归真返璞的妙谛结合,无论千变万化或百诡千奇的法式,在“万象野拳”面前,皆同归是一,毫无精幻可言。 众人见那婆婆露出这套奇学,无不惧异,心想不管从哪个方位进攻,皆要受阻遭创,就凭人家那如鬼如魅的身影,别说进攻,连逃离亦不知该朝哪个方向逃离,除非以猛烈臻巅的掌力攻袭,或许侥幸能胜。否则,这场拳战只怕厉之华要一败涂地。 正文 203、二人回门 厉之华凝神使拳,眼前便只有击来的拳脚,却不是任何招式了。只见他双拳挥舞,使得欢颤淋漓,对方招式越加疾速,他使得也就越加痛快。避拳就腕,闪腿就踝,虽像反复使用,却均为新奇之招,除非对方招毕,不然毫无尽了。 斗有一二十招,那婆婆的腕踝不知被击中了多少次,无论怎样,仿佛是将手脚故意递到人家的拳上,再精妙的招式亦氐然没用。心中暗自愧叹,没料这套神奇拳术,在人家面前使也使不完整,竟成了中看不中用,不禁悲哀。这稍一分神,只听“喀叭”一声脆响,随之一阵大痛,却是左腕骨已被对方击折。心下大惊,若再打将下去,不出数招,另三肢腕骨必也难免受伤,因对方拳势迅猛之极,每每均是后发先至,如同神料一般。当下身形疾纵,呼地一掌将那棵粗树劈断,掌风一带,将藤拐拿住,趁势运功下压,那大半截断树竟被从中压成两面,直至根底,遂又抽拐愤扫,夷为平地。 众者见状,尽皆悚异,骇想这老妪着实功力超凡。那棵树比大腿还粗,名为洋槐,树皮厚糙,木质坚硬,即用刀砍斧斫,亦莫想三五下把它从中分开,而人家却用一条藤拐从中压开,功力之高是以为之悚惊骇叹。 但见她左手抖颤,站在当处,盯着厉之华默愣良久,神色木然,半晌才似怨似恨道:“到底是武神,技高一筹,我输得心服口服。可……可你好狠心!”说罢,左手抬起,自己将骨接上。又道:“阁下曾伤了我不少人,今后望你少管闲事。否则,你命可保,然众命难活。哼!”接着右手握拐,仍磕磕碰碰捣地东行,再不回顾一眼。 众些弟子庄丁见她走来,吓得腿软筋麻,欲躲无力。其实这婆婆行走极为蹒跚徐缓,即使众人爬行,也可躲离远些,然而她这故作的彳亍之态,更令人恐怖,倒不如一晃即无地杀死两人干脆,免得让人需惊心吊胆好长时间。 厉之华由衷感佩此人的绝高身手,这时也恐她对众人突施杀手,便纵身近前道:“婆婆慢行,在下送你过去。”这婆婆瞧他一眼,冷声笑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等囊辈,杀之污手。呸!呸!”突又说道:“我被你打伤了,你可愿意护我几程?” 厉之华道:“前辈身负盖世武功,在下护你岂非多余?何况我这里还有许多朋友。” 这婆婆怒道:“甚么‘前辈’、‘在下’叫得恶心,不想护送便罢,还故弄啥造作?你这人虚假得令人讨厌。” 厉之华笑笑问道:“前……你是不是沈雪的师父?” 这婆婆嘿嘿冷笑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瞧得太高了?她的师父你就有恃胜他?我亦可把他请来同你比试。” 厉之华闻言大窘,暗怨自己这话问得太于造次不谦,让别人听来,且又隐有欲铲魔教之意。当下便道:“我也只是猜问,因闻她的功夫挺厉害,你好似也会使,故此相问。” 这婆婆连声冷笑,再不答理。走至那六具尸前,喃喃言道:“办事不力,理当诛却。唉,难道我办事就力了不成?”言毕,突一声狂笑,笑声未止,倏然隐没。唯厉之华瞧清她已入林,别者莫不怂惧,有的去摸头颅或掐拧自己,看是否还在好端端地活着。 厉之华听那婆婆刚才的放声大笑,竟隐有一丝苍苦孤凉,似又些恨怨之味,心下不禁茫然惆怅,无绪地向众人一挥手,道:“我们走罢。” 众人原见那婆婆拳势凶猛,和厉之华斗得难分难解,却竟然半途认输,大感惑然。 何太冲心下骇思:“若不碰到厉之华,我昆仑一派也就到此为止,说不定连屠破刀等人也难利索,不知这人究竟是谁,难道真是沈雪故加装扮、或是从总教新遣来的高手?” 厉之华道:“这人挺危险,大伙日后可需小心。据我所知,此人武功之高,较三仙会那三个妖魔,稍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三个妖人不过习会些妖邪之术。” 屠破刀道:“这人既是个危险人物,你为何不将她杀了,还想留下后患难道?” 厉之华沉吟道:“此人亦不是无恶不作的,对我们好像也没太大敌意……” 屠破刀笑道:“只能说对你没啥敌意,对我和何掌门可就不好说了。你今天心慈手软倒没甚么,日后天下之祸,却是你一手造成。” 何太冲也道:“我想这人或许是魔教从波斯总教新请来的高手,他们闻说厉兄弟武功神通,故装扮个乞婆随探我们,以来试领一下身手,日后魔教好心中有底。” 屠破刀道:“差不多。” 厉之华心想这等绝顶高手要被杀了,着实可惜,往后若能劝之弃暗投明,却是极为难得的帮手,即使能旁立一侧互不相帮,也是极好,铲除魔教就可少个大对头。 未牌时分,渐抵襄阳。楚楚见快到自己家里,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难过,离家三年,不知家里一切如何,极想回去看望,又恐父母责骂自己不孝,或见到厉之华会感难堪。 正难委决,只见厉之华一撩车帏,先向朱淑真和小红笑笑,然后向她说道:“楚楚,想不想回家看看?”楚楚闻言,又悲又喜,吞吐道:“我……我……想倒是想,只是……只是……”竟羞得低下头来。朱淑真笑道:“几年没有家去,理应看看,等到了城中,我们几人在一处等着你俩。”楚楚听了,心中大喜。 厉之华也愿她回家去看望一下,可自己却羞不敢同往,楚楚随自己私奔,本来就好生令人羞极,更有甚者,她父亲曾被自己痛惩过,若翁婿相见,其场面之尴尬,实不亚于luoti示众,若让她一人回去,自己却大为失礼,也不是一回事。心想朱淑真只顾说,哪里晓知其中细情,又暗自后悔不该来问。当下只得笑道:“等到了地方再说罢。” 至了城中,但见熙熙攘攘,行人如织,不少宋兵佩刀悬刃地穿梭其中。襄阳城时为南宋边塞重镇,有重兵把守,城中多逢兵卒将士,亦不足为奇。 屠破刀这时笑道:“厉兄弟,这已到你岳父府上,应提先让他摆几桌酒筵来迎贺咱们才是。”厉之华臊得脸红,笑道:“不敢,不敢。若不,你……你陪我同去可好?”屠破刀大笑道:“哪有这个理!不用棍将我轰出才怪,我去算是老几?除非借故去买生猪。”一席话说的众人开口直笑。何太冲亦笑道:“厉兄弟应前去拜望,却不可绕之而过,此为礼节也。我与屠兄等人在对面那个茶坊等你,你只要别用了晚饭再来即可。”众人听了又笑。 这时楚楚羞喜难禁地下了车来,瞅着厉之华,满眼的渴望之色。厉之华硬着头皮笑道:“那就有劳各位稍候一时,我俩很快就会返回。”屠破刀道:“两个时辰不来,我们就不再等你。” 楚楚向朱淑真和小红羞道:“二位姐姐随我去蓬筚一坐可好?”二人微笑道:“以后机会多得是,下次定去打扰。”楚楚大喜,遂同厉之华向众人别过。 两人携手同行,此刻的羞欢悲喜,委的来之不易,楚楚不觉喜泪欲下,恨不得一步迈到家门,又愿家门离得远远,自己二人能永远如此前行。 厉之华却不愿一步迈到家,也愿同她一起牵手走上几天,最好能迷路寻不到返回。 二人心潮澎湃,不觉渐近那处客栈。但见客店门首围有好多人,彼处吵嚷之声清楚可闻。楚楚心里惊慌,不由眉头一皱。厉之华道:“那是你家客店,不知谁在吵闹,我俩快去。”说着,携起她微一纵身,已至近前。 但听围内有声道:“老子给你一两银子已是足够,可别惹我发火,否则将你这酒店客栈烧个干净。”另一人傲声道:“凭你两个小子能如何我?老夫自开店以来,不论黑道白道,哪个不对我恭敬有加!老夫只要一顿足,整个襄阳震得乱颤,我只遣个伙计去守备营中一说,你俩还想飞出城去?痛快把帐给老夫结清,否则你俩死定了!”对方大怒,骂道:“他娘的,居敢威吓老子,你算甚么东西?” 那人趾高气扬道:“问老夫是谁,你俩还不配问,告诉尔等定能吓破苦胆,对你俩说也不妨,日后见本大爷需恭敬些。老夫的贤婿乃名震天下的玉面武神,你俩个小子若敢得罪我,以后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个店伙计亦狗仗人势,骂道:“你两个孬种不将银两结清,今日宰了你也无罪!” 那两人怒骂道:“他娘的反了!你这匹夫也不忖忖模样,你虽有些臭钱,可人家武神是何等人物,岂肯要你家庸女?儿狗胆不小,莫非作死不成?”骂着,“啪”地一巴掌,将那店伙计先打了个趔趄,然后探手又去抓那掌柜。 楚楚听了羞愤惊怒,知道是父亲又与别人争吵,暗怨怎该说这些话自寻嘲辱。 正文 204、翁婿相见 这姞掌柜见伙计被打,忙大叫道:“这两个小子胆敢打人,马上叫守营的来把他俩抓走!你奶奶的有种别逃,在这等着,不将你俩的筋给抽了才怪!” 其中一人哪吃这套,骂道:“老子今日就打你这个自称武神岳父的老儿。”一把将姞掌柜抓过,提拳欲打,突地手腕被人抓住,刹时全身酸麻,再无力气,扭头一瞧,见是个长发华衫的少年,便大骂道:“臭小子找死,放了老子,不然连你也一并宰了!” 厉之华将那人拽出人群外,笑道:“你这小子怎以壮欺老?不把账结清,耍赖不成?”说着,左掌向后轻轻一挥,只听“哎哟”一声,后面那人却一拳打在自己脸上,厉之华转头向那人笑道:“你这小子居敢向我打黑拳,胆子不小。”话未说完,突听有人叫道:“壮士小心!”厉之华随手向后一抓,“当啷”一声,把原先那人偷刺而来的短剑抓断。这两人登时大惊,掉头就奔。那姞掌柜大叫道:“壮士勿放了他俩。”厉之华虽有些不喜,但总也是自己的丈人,见那两人奔走三丈来远,右掌运功一拉,登将二人倏地吸返,说道:“二位结清银子再走不迟。” 那两人突被吸回,吓得面无人色,向厉之华瞿视半晌,硬道:“你……你敢怎样?” 这时突听不远有人大骂道:“谁敢伤我手下,莫非不想活了!” 那两人见了,立时胆起,叫道:“六爷快来,是这小子狗胆包天。” 楚楚的父亲见来个壮汉,吓得慌向店里躲入。他有三年没见厉之华,那时见他只是黑天,这时厉之华装束大改以前,所以没认出贤婿便是眼前这位。 楚楚见父亲慌向店里去躲,心里又羞又气,开始听他说那番话太让人气愤,倒想拉厉之华转头走开,见他已经插手,只好立在一旁观看。她亦属少年脾性,同时又愿他将这些人能痛惩一顿,也显得自己与全家面子光彩。 厉之华见是个手搦熟铜棍的中年壮汉在骂,便问道:“厮是何人,这等蛮横无礼?” 那壮汉气势汹汹道:“你算哪门子东西!”说着,砰砰就是两拳,全击在厉之华胸上,紧又把他抓起,举在半空,骂道:“老子摔死你!”狠力向地下贯去。只听“嗵”地一声闷响,厉之华的下半身直没土里,竟有三尺来深。 厉之华潜运神功故将自己插入地下,别人只道是那壮汉膂猛劲大,俱骇想:“这少年之命恐怕难保,这姞掌柜盛气凌人几个月,也该惩制一番,只是连累人家打抱不平的少年,这少年乱逞豪气,不吃场亏终是难结教训。” 那壮汉见把他一下贯插于地里,心下大惊,暗想自己并未使出全力,即使毕尽全力,也难将人插于地下半尺,何况地上铺的尽是青石板?一时惊得目瞪口呆,愣立当处。 原先那两人怎知就里?一个劲地大口欢赞道:“六爷好神力,把这小子再贯深些,直接埋了省事!” 厉之华哈哈一笑,从坑里跳出,平然道:“阁下好大的功力。你是何人门下?” 那人见他这副神气,突感有些不安起来,惶声答道:“我是太……太行派的。你是谁?” 厉之华听了一愣,心想这几人定和“太行十虎”有些瓜葛,那两人称他六爷,或许这人就是太行十虎中的老六。于是说道:“我若没有猜错,你便是太行十虎中的第六虎对么?” 这汉子惊道:“你怎得知?在下就是‘插翅虎’鄂痒英。你……阁下是……?” 厉之华冷声道:“你们太行十条恶狗,替魔教充当爪牙,我早想除去,你今日送上门来,而且又得罪了我。哼!若想保命,先向那位老掌柜代你门下二人磕头赔罪,把银两结清,尔后将这两人痛打一顿,你再自断一臂,我才饶你。” 这鄂痒英又惊又怒,说道:“阁下未免欺人太甚些,你究竟是谁,这等猖狂。” 厉之华突地手臂一伸,右掌一吸一引,将鄂痒英带到半空近一丈来高,掌力一吐,鄂痒英在空中被这股大力托住,却不下落,唯凭空挣扎,吓得大喊大叫。 众多围者见此,大为惊异,吓得向后便退。原先那两人早已抖成一团,瘫软难动。 厉之华将他固滞在空中片刻,方缓收功力,候离地六尺处,猛一收掌,鄂痒英“扑通”一声摔落在地。厉之华道:“你道我是何人?反敢说我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鄂痒英此刻突反过省来,吓得头昏脑涨,慌忙跪倒,连声乞道:“武神饶命,武神饶命……小人有眼无珠,冲撞武神,罪该万死,还望饶我这次……” 那两位听说武神便是此人,更吓得胆裂骨酥,不料这位传奇人物于此竟突然乍临。 厉之华道:“我已经说了不杀你。”鄂痒英如闻天命,趋至姞掌柜近前跪倒磕头,随手将银褡解下放地。楚楚的父亲慌得竟不知所措。鄂痒英起身来到那两人近前,啪啪就是两巴掌,打得二人牙齿迸落,鲜血直流,遂将他俩提到厉之华近前道:“请……请武神发落……”突听“呛啷”一声,但见一道光环乍闪,鄂痒英只感身上微痛,吓得低头一瞧,胸腹被对方不知以何种兵器划了一圈,袍衫两截,有如被剪的一般齐整,吓得更是口张难言,呆身直抖。 厉之华随手将银褡吸至,问道:“你们欠人家多少银?”那两人抖道:“欠八两。” 鄂痒英又狠踹二人几脚,骂道:“他妈的,怎敢吃饭不给钱!平素怎定的规矩?” 厉之华将银褡扔给鄂痒英,讥道:“不料竟是这等脓包,饶你三人去罢,今后若再有听你等不仁之举,太行十虎须要改成‘太行死虎’不可!”言毕,双掌一挥,将三人荡出十几丈外。 三人如纸鸢一般飘荡好远,恐得面如土色,过又好一阵才缓过魂来,遂匆匆隐离。 那姞掌柜闻得甚么“武神”二字,再向厉之华仔细看了几眼,依稀认出,不禁又是惊喜,又是羞惭,只感头里怦怦直跳,想去闪躲,四肢好像僵固。这时厉之华已走到近前,向他甚为尴尬地微微一笑,红着脸躬身一礼道:“……三年未见,你……你老可好?小侄这厢有礼了。” 这姞掌柜惊慌得一时手足无措,发呆了半晌,始才语无伦次地欢喜道:“啊……原是厉公……原是贤婿到啦!快别行礼,我……我……楚楚呢……?”说着,忙不迭地将他扶起。 这时楚楚红着眼圈走来,轻轻道了声:“爹……” 姞掌柜闻声愣了一下,却见眼前这位男装少年竟是自己女儿,惊喜不胜道:“楚儿,真……真的是你?这几年可想坏爹爹了,怎不朝家多捎口信?好让我与你娘挂念。” 楚楚落泪道:“爹,恕女儿不孝,我娘还好么?” 其父喜道:“啥不孝?这便是孝!你娘成天想你想得常哭,烦死人了。”紧又吩咐一个伙计去请夫人来。那伙计刚要走,姞掌柜慌得又道:“你带小姐和姑爷到上房,好生伺候,我去、我去请。”然后兴冲冲地忙着奔出,见店外众人仍惊观呆视,傲得拂袖叱之道:“都走开,都走开。有啥好看的?立在这里挡生意!”一人笑道:“姞兄岁至不惑运来,得到这般好女婿,怕别人看跑了不成?”姞掌柜边走边骂道:“放熊屁!只怕我那贤婿动怒,会打杀你等狗养的。” 店伙计笑嘻嘻地把他俩领到楼上,倒茶捧果,打水拿巾,然后又去准备设摆酒筵。 二人早见这客栈与众不同,占地近两垧,约十来亩,南北置构,前方酒楼,此处为客店,建造的宏伟豪华,客众更是盈门,气势不素之极,特是门楼上均立有“姞大酒庄”和“姞大客店” 两个巨大挂牌,镶金嵌玉,而字的笔迹雄浑大度,遒劲威朴,直是豪光闪闪。想必这“姞”和“极”属同音,就这两处店,亦确能称得上“极大”二字,天下比这再大的酒楼客栈可说很少。他俩见一切大异三年之前,好为惊讶。 厉之华笑道:“你父亲竟成了位大贾巨商,想是在襄阳乃首屈一指的粗富大户。” 楚楚羞笑道:“别瞎说了,我家开店才不过短短十年,最多撙有几千两银子而已,构筑这两处商铺,没万两银子难成,我也不知这是怎回事,或许是发了外财。” 说不了,只听楼阶嗵嗵直响,显是有人急切上楼。须臾,果然入来一个绰约妇人。那妇虽是装扮得雍容华贵,但步履杂乱,面挂泪痕,气喘吁吁地不住。 楚楚见是母亲来到,再也忍控不住,哇地一声扑入母亲怀里,其母忙将她搂住,乖呀儿地相抱大哭。楚楚从未离开过父母,虽说屠门山庄距此不远,但她只身一人无论如何也羞的回家。平时在家母女不离,这一乍离三年,又难知女儿定向,其母自是思念甚苦,此一久别突见,悲喜之情,实难言喻。哭有一阵,方噙着泪拉着楚楚左瞧右看,见女儿虽加成熟秀美些,但比过去憔悴消瘦了许多,禁不住复搂哭泣。不久母女俩突想起厉之华,转身去瞧,却不知他何时已离,不由惊愣。 正文 205、母女重逢 厉之华见她母女俩搂抱哭泣,觉得自己在近前有扰人家母女的感情激发,遂悄无声息地走出。在外正想待会如何回答岳母的问话时,却听房内楚楚在叫自己。进了房去,甚感忸怩,急忙躬身行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唯讷涩道:“小侄拜……拜见您老人家,几年不见,想……想必都好罢。” 姞夫人欢喜难禁,连忙将他搀起,抹着泪笑道:“厉公子不必客气,快快请坐。”说着,拉过两把椅子,三人各坐了,姞夫人不住打量厉之华,越瞧越喜。 厉之华羞道:“楚楚随我三年,期间未尽番孝心,也少有书信,累得两位老人家牵挂忧心,小侄每常念起,甚感愧仄,还望……还望……还望您们不怪。” 姞夫人“扑哧”一笑,厉之华更将窘甚,臊得满脸通红。他连说三个“还望”,仍难直口道出“岳母和岳父两位大人”一句。若叫伯母,虽稍中听些,可她年纪才不过三十来岁,还很风韵;若称婶娘,却太显不伦不类、庸俗不亲。 楚楚见他赧然不堪,便向母亲问道:“娘,这两处店啥时构建得这么庞大?” 姞夫人道:“我儿不知。这客栈新建两年,酒店才刚建不到半年,这酒店均你表舅出银资助,他说不久生意会大为红火,日进百金,所以你爹置了地,建筑起来,无论是酒店还是客栈,在整个襄阳城皆是大有名气的。起初我恐生意冷淡,本难拽清,不料生意果然越加红火,有时忙的都顾不过来。这不,雇了十几名厨工和四十多个伙计来应付,搞得满街同行无不嫉妒。有时也挺古怪,一些携刀挎剑的江湖好汉,他们哪个酒店客栈都不去,专来咱这里。” 厉之华心想:“那位全先生确是算技神灵,此为大宋关口重镇,繁华昌盛,于这建起豪华的酒楼客栈,委实会招徕生意,那些江湖汉子定是慕他之名前来食宿的。” 姞夫人瞧了厉之华一眼,又笑道:“前段日子来了大批兵马,是虞允文、吴璘和李显忠三位大元帅率领的,其中还有两位年轻大将军,他们打完仗途经这里,众些总兵、守军和些大小府衙的官老爷,都带帮士卒皂役以及全城百姓齐至街口欢迓。” 厉之华听到这里想道:“那两名年轻将军想必是皮大哥和胡玉二人了。” 姞夫人似又有些余悸道:“就在众人满城欢迎之际,却有一小列人马行在道心毫不躲让,因此便与衙捕兵士厮打起来。那些人虽是人少,但个个都有好武艺,又凶恶得很,以少敌多,丝毫不惧,却反将衙捕兵士杀伤许多,这些衙捕兵士不敢大杀大战,恐官老爷知道动怒,又怕几位元帅怪罪下来,便向守备营中的王将军禀报,可巧被虞元帅听了去,便命身侧的那两位将军前去擒拿。众些官爷要领兵包杀,虞允文却说不必,免得会伤些无辜百姓。后听许多人说,那两个将军好生神勇,飞奔近前,一阵剑刺刀砍,片刻功夫,将那百多人杀有多半,又擒了一部分人,逃走的才一二十个。那些被杀的人却非本地的,衣着装扮大殊咱汉人,后来均被押往总兵府。虞允文在这两天才走。” 厉之华听了一愣,心里纳罕:“那帮人碰到了皮不愚和胡玉,也算倒霉,既不是汉人,或许是些外族部落的派别帮会,除非池美衿的花羽令门下多有苗疆族人,其他更无任何外族帮派。”这一想到池美衿,心下不由一凛,忙问道:“请问……”笑了笑又问道,“被那两位将军杀的人中,有没有许多女子在内?” 姞夫人道:“这倒未曾闻过,听说有两人武功最好,被两个将军打死了一个,另个带几人逃走了。厮斗过后,这两名将军点名要到咱这酒店来吃喝,当下便有数百人齐至酒店,均是些将军和官府老爷们。这些官老爷素时作威作福,哪瞧得起咱这黎民百姓,可是那日见了我和你爹却异常亲热,虞允文等三个大元帅却称我为姞夫人,称你爹为年兄,而那两个勇猛将军则称我俩为老人家。当时我们哪敢受宠,直被叫道懵然不解。后来那两个小将军才说自己名叫皮不愚和胡玉,同厉公子系八拜之交,平叛之后故来襄阳拜望。” 厉之华和楚楚听了心中感激,厉之华又想他们这时可能已班师回了京。 却见姞夫人又滴泪道:“自从楚儿随公子一年后,我和她爹突听厉公子因与恶人厮打,被击落山涧的消息后,成天欲哭无泪,总觉这不是真的,可这客店住的多有远路商人和江湖豪士,他们均时常谈起,有时还添枝加叶地胡说。每每听到,心中便像被扎了一刀……” 厉之华听了,心中感动。只见她取帕拭了拭泪又道:“过有几个月,她表舅公带着通儿几人来这,我便向他老人家问了一卦,他说厉公子受创极重,不过会大难不死,让我们放心,今后会有再见之日。打那以后,心情才略微好些。半年前听些江湖汉子说,武林中又出了位武功通神的年轻高手,人称‘玉面武神’,传得各处纷纷扬扬,我们当时听了也没在意,可那位皮将军和胡将军说在枣阳遇到了你,不久你便会回来,又说你就是玉面武神,若不是你,他们险些会惨败一伙反寇手里。他俩若不说出,我们还不知要急成啥样。虞允文等人一连两日,均在这里吃住。一时兴盎,虞元帅说这客店和酒楼可称天下第一,就是京城也无这一半大的酒楼客栈,而且陈设构造均是精雕壮观,应将店名改动。接下他便挥笔泼墨,亲自写了两个匾额,说这个‘姞’字和极大的‘极’字为同音,表示姞记店行,又暗喻极大宏伟之意。众些官员军士无不钦赞,赞有双层佳意之妙。没几天官府便将这两块匾额镶好送来。从此官府或守备军营,每天均要至此酒筵,一些远地商客也都慕名而来,十之八九皆在此店吃宿,对我们亦格外亲热,大多均说和公子你交情甚厚,他们出钱结账都大方得要命,只要一找钱,他们便生气,众人报的姓名实在太多,我一时也难记清,生意随之亦愈来愈好。”说到这,神情大乐。 厉之华暗自好笑,心想江湖中的朋友我认识的并没多少,除非虞允文、皮不愚和胡玉等人帮我传名,自己在初闻玉面武神一名时,还不知指的是谁,或是人家均想瞻仰一下虞允文的墨宝或来瞧瞧客店的气势,落个顺便,其中或巧有几个认识我的人罢了。 这时入内一个伙计道:“请问东家奶奶,待会酒筵是在客厅,还是在酒楼?” 姞夫人道:“找个安静房厅布置是了。还需用问?” 厉之华忙道:“您老甭麻烦,我……我和楚楚还要马上离开。” 姞夫人闻之讶道:“说些甚么?不留两日怎好离去?” 二人听了大羞,自知其中意。厉之华说道:“因城里还有许多朋友在等我俩。” 姞夫人问道:“是那些朋友?有几位?” 厉之华笑道:“是屠门山庄的屠四哥他们,约有四五十人。” 姞夫人道:“别说四五十个,即四五百个亦能招待下,你们怎可让朋友在外等候,那多没礼教,何况几位庄主常来这里,关系极好,你俩去快快请来。” 厉之华心下暗苦,心想这事又不能详加告诉,只得说道:“近几日小侄与他们还有许多要事去办,过些天我和楚楚再会回来看望您们。” 姞夫人又道:“既有要事,我不耽你们,可吃顿午饭再离,又有啥不可?”楚楚接道:“娘,我们是有许多事情要办的,过几日一定再回来。” 姞夫人见他俩执意不肯留下,于是长叹一声道:“既真的如此,我也就不留你们,办完事望你俩尽快回来,至时我将你表舅公和通儿等人都叫来。”接下又道,“对了,三年前厉公子曾留下那件衣服,至今我还给放着,你俩暂等一会,我去取来。” 厉之华笑笑说道:“就不必了,等下次来时再取不迟。”说完,拉着楚楚起身即要辞行。姞夫人和楚楚均心下不忍,母女俩又滴下泪来。 出了客店,楚楚问道:“我爹呢?”姞夫人叹口气道:“你爹在家里,等会我代你们向他说是了。”接又向他俩嘱咐叮咛了一阵,直到瞧不见他俩身影,才拭泪回家。 楚楚唉声道:“若无朱姑娘等人,我真想在家多过几日,我这个做女儿的太不孝了。”厉之华劝慰道:“好是你父母均非俗昧之人,也不在乎这些,等今后我们好生尽份孝心偿补他们是了。”接又笑道,“刚才听你妈的话意,瞧咱俩还需再成一次亲。”楚楚羞得微微一笑道:“他们哪晓得?” 屠破刀等人见厉之华久不回来,急得心烦,因他俩刚走,他便吩咐两名庄丁先回庄禀报屠世愒准备酒席,恐厉之华会酒足饭饱回来,回庄再喝时,怕酒意不盛,因此又让邬宽去叫。邬宽不好意思去,屠破刀正大骂于他,却听何太冲道:“他俩回来了。” 正文 206、转怒为喜 厉之华走到近前抱拳笑道:“累各位久等了,不好意思。该罚酒三杯。” 屠破刀啐道:“我们正要走,你做事黏慢得骇人,或许是吃了两盅酒来的。你岳父家的客栈酒楼天下有名,均建造得欺师灭祖,你若在店前多站一时,生意还会更好。” 楚楚羞得脸上大红,厉之华笑道:“四哥胡说些甚么,好没来由。” 屠破刀又笑道:“若非姞姑娘催你回来,你定要吃了酒肯来。”说得众人哈哈而笑。 朱淑真和小红心想这个屠破刀当真豪莽有趣,倒非蛮横俗野之人。 一行人出了城门,继西又行了二十多里,至日入时分,距屠门山庄唯有十里之遥。 却说屠世愒吩咐两个兄弟去追寻李义踪向,去了好多日均杳无音信,心下甚急,又恐屠破刀性子暴躁,行事粗鲁,再加上没多深的江湖阅历,万一要出啥祸事,却是自己极难推卸的罪愆。每一想此,悔恨之极,成日忧虑忡忡,恓惶无措。 一日正在园内踱虑,只见一个庄丁奉上两个帖子道:“禀庄主,庄外有三人带些门下途经于此,前来拜庄。” 屠世愒心不欢喜,亦懒无多大兴趣,便接了帖子打开一瞧,不由一愣,见贴上写的是:黔西风潇、风凉谒拜屠门山庄五位庄主;另个贴上写:江西陀烟洞焦荣柏谒拜贵庄五位庄主。心想风氏兄弟二人武功不低,只是传闻名声不甚鲜,而也均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此来既有礼于先,却也不可对人家怠慢。当下吩咐让二弟和三弟前去庄门迎接,自己则先去会英堂附近等候。 没多久,却见屠世平兄弟两个领着二三十人而来,屠世愒抱拳道:“原是风氏二位英雄和焦洞主大驾光临,屠某有失远迎,还望恕过。” 三人连忙还礼道:“久闻屠庄主接豪待义,仁德豁爽之风,并吹江湖,在下途经宝庄,岂有不来拜见之理?今日得见三位庄主英范和宝庄阜盛安康之怡,真似入了清晏风平的武陵桃园一般,实为屠兄不凡之庀而钦服愧叹。” 屠世愒兄弟三人拱手谢道:“三位过奖,见笑,见笑。请入草堂坐叙。”心又笑想,“你等三人也算甚么豪义之士?着实可笑。” 进了会英堂,焦荣柏又引众多弟子拜见,遂分宾主坐定,茶果端至。屠世愒道:“素闻三位大名,今日才得一见,甚为幸郅,不知三位欲徂何处?” 风潇道:“在下同焦洞主欲往山东,专西绕于此,以得觌五位庄主豪风,怎不见四庄主和五庄主两位?” 屠世愒道:“他俩出庄办件事情去了,想必近日就来。多谢风兄挂记。” 风凉道:“可惜,可惜……”风潇忙瞪他一眼。焦荣柏开始呵呵奉笑道:“盖闻屠大庄主昔年一杆镔枪挑了巴东衙门,在渭水同二庄主力挫蛟龙帮,又将该帮从此于江湖上铲除;四年前屠兄一人独灭涑河水鬼寨,解救近百名受害民众,多年以来,一直传为佳谈。而四庄主刀法更为神奇,三年前单刀大剁青城、花羽两派,近年又力劈魔教麻、郭二长老,在稷山和邬兄铁梃相交,吓得山西黑刀帮数十人瘫地跪饶,英名愈加铺天盖地;另三位庄主亦是嫉恶如仇,锄强扶弱,各负精异不二技艺,更侠名四树,口碑载道。虽说在下三人今日憾未睹得四庄主和五庄主风采,然能得见三位屠兄之飒爽豪姿,亦是幸极之事。哈哈哈哈……” 兄弟三人听了他这阵颂赞,虽心里稍感烦厌,但也挺是受用,这几件事确是自己生平之杰举,也常以此暗骄。屠世愒当下呵呵而笑道:“均些陈年腐事,一些鳞爪零星小为,哪及得上焦洞主和风氏二兄万一之举,俗常云:‘好汉不谈当年勇’,焦兄还齿及做甚,没的让兄弟汗颜,愧杀我等了!” 正谈着,进来一名庄丁,手捧着邀柬轻声道:“禀庄主,碧水山庄的雷庄主差人来下邀帖,下月初三是其家小姐的婚嫁喜日,请您最好能前往一贺。” 屠世愒心想自己和碧水山庄无多大交情,他们同魔教关系甚厚,江湖上也不为鲜知,虽说和雷海彪有过几面之缘,但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此后更无任何交往。又想屠破刀和邬宽去年曾杀了魔教的两位长老,这一去就怕不甚妥,况且屠破刀等人也不知何时回庄,眼下庄内烦事萦心,更不可擅自而离,想是雷海彪故请些江湖武林人物前去恭贺,以增些脸面。便问道:“今天是初几?”那庄丁道:“今天是十七,还有半个月时间。” 屠世愒道:“你对那人就说我近日庄中事多,抽不开身,以后会再亲自登门补贺。你去让屠九爷开金錁十锭,琛珠两颗,绸缎五匹,明日让那人带去复禀是了。”这庄丁又笑道:“是否咱派两人随那人明早齐去?小的以为这样才好。”屠世愒点点头,微微笑道:“好,好。去罢。”那庄丁自去不题。 风潇问道:“这个雷海彪是不是二十多年前险被‘江湖游士’全知之杀的那位?” 屠世愒道:“正是。” 屠世平也道:“据说他当年曾是一个山寨的寨主,打家劫舍,无所不为,常与久隐江湖的屈大武和尉楚平两个坑瀣一气,有次三人一起亲自下山剪径,可巧劫住了全知之,三人几乎丧命。其实全知之门下也是操这个行当的,可是人家专抢劫那些为富不仁的贪官婪吏和恶绅巨盗,与他们自是不同,若不当场花五万两银子买饶,他三人早就没命。后来屈、尉二人从此匿隐江湖,雷海彪也洗手不干,在长安开几处大商铺,更加日益阔绰起来。他过去曾得罪不少人,故以钱财孝敬魔教,好得其卵翼,在外又狂吹豪义刚正之谎云,沽名钓誉,似这种诡谲无行之人,咱给不给面子也罢。” 屠世平是说者无心,可焦荣柏三人却听了有意,自想:“本人与雷海彪品行亦相差无几,有时更过之其人,这屠世平别是故加暗骂嘲讽我等的?这厮倒也可恶。” 三人虽心里忿恨,但表面却不敢微带怒意,焦荣柏干涩地笑了两声道:“像雷海彪这种人确也不值齿及,既立足江湖,又应像五位屠兄这般以侠德为本,趋然附势之为,人人厌憎。二位风兄说是不是?”风氏二人委屈道:“提起这些人,我俩心里就憋火!” 一言刚了,又见一名庄丁满脸欢色地嗵嗵地跑来,直接迈进厅里喜叫道:“禀报庄主,厉公子回来了!” 屠世愒正端茶呷品,乍一闻听,不由一惊,“啪”地一声,茶杯跌个粉碎,怒声斥骂道:“无礼!”这庄丁突醒,顿时吓得惶惶呆立,不敢则声。屠二屠三也是大惊,心中直是叫苦。 屠世愒向焦荣柏等人歉然道:“三位见笑了。”三人忙道:“屠兄不必客气。”他们心里也同时在想:“是甚么厉公子来得这等让屠家三兄弟不胜惊恐?若是他们的对头,这庄丁刚开始为何还面带喜色?”三人越想越糊涂,甚感惑然。 屠世愒稳了稳神,问那庄丁道:“现已至何处?”庄丁小心翼翼道:“还在半……半路。”屠世平皱眉道:“你说的究竟是哪个半路?”庄丁答道:“是从襄阳过来的,想必很快就到。”兄弟仨齐问道:“你从哪得来的消息?细细讲来。”这庄丁道:“是四庄主半路遇到的厉公子,当时厉公子已将咱庄中九人解救出来,人人无恙,四庄主又派六人去寻五庄主,让他回来。他们到了襄阳,吩咐两人提前回庄来转告您,让庄主您速备筵席等候他们。” 三人听了又惊又喜,屠世愒啼笑皆非地笑骂道:“你这小子难道不会禀报事情?” 这庄丁道:“小的一时高兴,有失礼统,还望庄主和客人不怪。” 屠世愒喜道:“好了,好了赏你小子五两银子喝酒,先退下罢。”说着从衣内掏出一锭元宝掷了过去。这庄丁始才大喜,弯腰拾起银子,又将打碎的茶杯捏拣干净,才乐滋滋地欢离而去。屠世愒当下又吩咐二弟去操办诸些迎贺事宜,何时临近庄口,再遣人前来禀报。 好多日的愁烦金才释散,兄弟几个自是欢怿之极,屠世愒捋须自忖道:“厉兄弟真是好本事,他怎知这些事情?当真奇之怪哉。唉,还好,还好。” 焦荣柏等人见他兄弟几个喜怒无常,一会惊愣,又一会欢喜,均甚纳闷,便不解问道:“屠兄适才大喜,想必有甚么好友前来造访吧,不知那位贵友系何许人也?” 屠世愒呵呵笑了笑道:“各位有所不知,那位厉兄弟乃我四弟至交,他的名号虽江湖皆知,然其人之面却少有人见过,他乃豪慨侠义、武功天下第一的‘玉面武神’是也。” 众人大吃一惊,心想这屠大是否在说谎,这武神虽才近日成名,但已名赫愈雷,无人不晓,而其行迹捉摸不定,即有这等武学造诣,其龄想必不少,缘何那庄丁又称“厉公子”?想是该者癖武成痴,拖迟了婚娶。焦荣柏突问道:“敢莫这人或是厉之华?” 正文 207、阿谀奉承 屠世愒一怔,道:“正是。焦兄何以知之?”焦荣柏道:“屠兄说得如等神气,哪个不会想起。武神既姓厉,两年前,神药门所寻的人不是叫厉之华吗?在当今武林中,哪还有另个姓厉这?”风凉道:“他不是被天神三人在悬天峰击落深谷了么?这短短三年中,武功如何能猛进若斯?”屠世愒乐道:“在下也不清楚,据虞元帅说,厉公子一掌击溃魔教中的两位法王,如今生死难知,又于树梢之巅,隔空吸擒首席大长老班勃尔,其功法之神奇,实令人不可思议。” 几人听了更将骇异,俱想魔教的三位法王均属顶尖高手,首席长老班勃尔亦具万夫莫当之勇,这些人却被他一掌击溃,就当今武功绝顶的几位,也难只一掌可败此三人,这人既具这等功力,其名号确非虚称。能于此一睹该者神范,或再能攀交一二,当系终身之幸。 厉之华等人满心欢喜地一路而来,此间一条宽平大道,行程甚速,堪近一个时辰,山水匝匼的屠门山庄已近可得见。再行须臾,渐近庄口。 庄里早派几人向道间哨望,见不远一路车马迢然,隐闻銮铃脆响,啼声杂遝,再望稍刻,首前四马并驱,左侧二人正是屠破刀和邬宽,右侧一人却不认识。 这时邬宽打马先至近前,众人已在庄门恭候,见了邬宽,心中大喜,屠世愒忙问道:“你四叔和厉公子都来啦?”邬宽飞身下马,乐道:“是的,都来了。还有昆仑掌门何太冲。”屠世愒等人听了惊喜,均讶道:“怎么他也来啦?”邬宽说:“不知道。” 厉之华三人正欢马奔行,突一阵急骤炮响,紧随着锣鼓喧天,欢笙亮管,钟吕齐发,更见数排人锦衣艳服,候立在庄门之前。屠破刀哈哈笑道:“这才是个样子。”何太冲不解问道:“愚兄庄内难道有婚喜之事?”屠破刀大笑道:“是极。”厉之华笑道:“何兄有所不知,此乃屠大庄主接迓贵宾的盛礼,寻常之人却不劳这等仪式,小弟已算旧友,斯纯为何兄而贺也。”何太冲憬然道:“哪里,哪里,愚兄只是随你沾光。而屠大庄主广交朋友,义气干云,我倒稔知。” 三人催马快行几步,将至近前,翻身下马,屠世愒、屠世平等人忙趋步迎接。厉之华喜道:“大哥、二哥,何复来此礼?”说着,弯腰礼拜。屠世愒喜叹道:“厉兄弟这三年来可想煞老哥几个了。”言着,急步去扶。何太冲亦抱拳道:“常闻屠大庄主及众兄弟豪送万里,名响千万,今日可见,万幸之至!在下何太冲有礼了。” 屠世愒又连忙道:“何掌门乃一代奇学高人,屠某歆慕日久,相见恨晚,今日鄙庄能迎许等贵客,实乃蓬荜生辉,祥光万道。幸极,幸极,幸之极矣!”说完,一白长髯,哈哈大笑。 这边屠家子侄和昆仑弟子奇相拜见。厮见毕,屠世愒的小孙子和两个侄女等齐扑上前,放声痛哭。屠世愒见爱孙无恙,乐得喜泪涟涟,感激一片,忙将爱孙抱起,亲了两下,向侄女道:“丫头莫哭,这不回来了么,快领你侄侄回去。”接着,双臂各揽厉之华和何太冲大笑进庄。 近会英堂厅首,老三屠世雄早已出来迎礼,众人又见礼一番,方相携入堂。 焦荣柏及风氏等人见屠世愒这般厚此薄彼,心里不畅,暗骂不止,但又想人家是天下知名的武神,自己在人家面前又算个什么,能与之共座一堂,已是万荣之极的幸事。 他三人原坐厅间正首,知高人至此,倒亦有自知之明,便挪向偏首去坐,心跳作待。 斯刻,众人已入。焦荣柏等人忙地站将起来,当胸起手,俯身而拜,均小心恭慎道:“在下拜见武神阁下。” 厉之华闻声一愣,见有不少人向自己参礼,忙还礼道:“各位英雄万勿如此相称,在下受之有愧。诸位安坐,不必客气。” 焦荣柏抬头一瞧,不禁愕然,惊得是何太冲到此以外,更见武神却是个二十岁左右的俊洒少年,心中暗想:“这武神竟是个少年!敢莫真是仙神降界?无怪‘冷面美狐’阮金凤四下寻访此人……”众多弟子见了厉之华之表态,莫不唏吁愧叹,均心道:“称之‘玉面’武神,确极是极。”特是焦荣柏之女焦姣月,大是脸红心跳,怀如撞鹿一般,一时间,妙目不舍其面,不由痴了。 风潇、风凉见了何太冲亦甚感意外,但见了厉之华,不由一怔,好像这人忒些面熟,细加一想,猛然惊讶恐惧,浑身颤抖,暗骇道:“苦也!诚乃老天作弄,狭路相逢,这该如何却好……”二人埋头抱拳,再不敢抬眼去瞧,但愿此时能变团烟雾散去最佳。 屠世愒各牵着厉、何二人的手道:“何掌门、厉兄弟,我来帮你俩引见三位英雄。” 屠世愒先引见焦荣柏道:“这位是名冠赣西的陀烟洞洞主,焦荣柏焦英雄。” 焦荣柏连忙道:“岂敢,岂敢。有武神阁下和何掌门于此,在下哪敢妄受英雄二字。” 焦荣柏忙又连连打揖道:“不敢,不敢。” 接又引见风氏兄弟道:“这两位是名响江湖的‘附影罗汉’,风潇、风凉二位英雄。”其实他俩绰号叫‘附魂罗汉’,屠世愒故将这‘魂’字改为‘影’字,否则会失礼不雅。然而他俩根本不知这些文雅情理,还道是屠世愒闻自己声名甚稀,或许叫错了。 厉之华与何太冲一愣,不必观脸,唯瞧这二人浑身装束的形状,便可提前得知。厉之华见他俩长发披臀,较自己的头发长得多,不由暗中气生,暗想:“他俩怎也猴着冠地苟钻至此,是必二人已认出我来,故埋头藏脸,本公子岂是计较之人?只是这两头长发需予剪除。否则,有损吾之形象。” 风氏二鬼极敛恐颤道:“在下风潇风凉,拜见武神尊下和何先生。武神您好。” 何太冲微一欠礼道:“幸会二位。”厉之华心中暗笑,当下微微冷笑道:“二位何必如此客气,阔别三年,今日再见,却是意外了。” 众人闻言一异,屠世愒问道:“厉兄弟认识这二位风兄?” 厉之华笑道:“三年前曾与这二位见过面,只是时间紧促,未容正式寒暄片刻。” 屠世愒道:“若此说,三位也算是老朋友了。”厉之华听了老大的别扭。风氏二人慌道:“谈不上、谈不上……不、不,是是是。厉……厉大侠武功通神,仁德齐天,在下浑体感服……” 众人见他俩言举微有异状,心已明了大半,想是三年前他俩定被厉之华惩治过。不然,以这二人凶狠狂傲之性,即使恭敬有礼,也不会似这般恭敬法。 风潇风凉听厉之华言有不计之意,又赏给自己一个脸面,大为受宠若惊,如得天赦一般,微一抬头,冲着厉之华呵呵一笑,笑容特是难堪。 厉之华亦笑道:“二位当个假和尚也不坏。” 二人乍闻,不理其意,见对方双目蓄威,又微含蔑意,总瞅着自己的长发,心中一凛,顿时醒悟,忙干笑两声道:“武神但有吩咐,兄弟……不不,在下无有不从。” 厉之华微笑道:“不敢。二位客气了。” 接下屠破刀、邬宽等人又一番厮见。这时仆厮又奉上茶果,各人归座。屠世愒由衷叹道:“唉!不料和厉兄弟一别三年,今才得见,愚兄真恍若梦中一般,不堪回首啊。” 焦荣柏爽道:“恕不佞妄口,厉少侠文经武纬,豪气冲霄,名若万雷滚荡,撕耳裂膜!今后有厉少侠威护中原武林,定可妖澌魔殆,奸消邪灭,从此江湖泾平,众归其统。” 厉之华听了笑道:“焦洞主过奖了,小可怎具这等品能。” 焦荣柏又道:“少侠勿谦,在下从不敢冒言,实实此也。”接又喟叹一声道:“唉,两年前得知少侠独战三妖,不幸遇难,万子同悲共恨,泪愈巫山云雨,兹乃义高莫可尺量,受亿民敬戴,树为励后之谈。我当时听说,悲愤难抑,连续几日泪枕废食,叵耐小可技浅庸薄,不足为效,每思之怍极怆叹……云至斯处,竟真滴落两行清泪,“噗噗”,又擤了两把鼻涕甩在地上,随之横袖挥抹,再用脚搓了搓地板上鼻涕,甚是豪快不惧,干净利落。接又复转振奋道:“然而少侠吉人天相,感神附护,万难亦莫想毁之一毛,此乃火炼真金,愈加柔固,诚为我江湖之大幸,武林之巨福也!” 屠破刀忍笑不住,“噗”地将茶水喷出数尺。屠世愒弟兄三个齐向他瞪视几眼,唬得他顿敛欲笑,忙咳嗽两声饰盖。 焦荣柏的女儿见父亲刚才忒是不雅,心中暗气,心想这又不是在家随便,恁丢人! 厉之华听此大颂,也感好笑,可人家掉泪却是真的,他也不知眼前这位精瘦老者品端何如,但也看瞧出此人,多半是属那种滑佞善谀之流。当下说道:“多谢焦洞主,俱些昔年旧事,还言之做甚。俗说:‘大厦将顿,一木难支’。兴盛中原武林,还需天下英雄共力才行,有道是‘众擎易举’也。” 正文 208、跳梁小丑 焦荣柏赞道:“少侠温谦敦逊,不伐外勇表智,自是胸腹万策,可举手撩云,世人难达其一,愧叹弗及,确系武之神矣。” 厉之华越听越有些讨厌起来,便微哂而道:“焦洞主取笑厉某了。” 焦荣柏忙道:“不敢,不敢,在下实是言出衷内。” 这时仆厮来请众人入席,屠破刀道:“干脆就把酒筵摆在这里算了。”屠世雄啐道:“那膳厅便改作会英堂?”屠破刀不服道:“我若不叫你三哥,一刀宰了你。” 屠世愒故咳一声,狠瞪他俩一眼,然后向大伙笑道:“各位请起驾入座,边饮边谈。”众人客气道:“与庄主添烦了。”随之众身起离。 朱淑真心道这些三山五岳的江湖武人,言行亦确实不讳不忌,这“起驾”二字平时谁个敢瞎讲,若被人听去告官,即不杀头,也要坐几年大牢,厉郎能委淤不染,确也难得。 宴厅置有七桌酒席,特设一道屏风,内设一桌,是为女席,朱淑真、姞楚楚、小红和焦姣月四人以外,又有屠世愒、屠世平各一个女儿和屠世雄的两个女儿作陪。朱淑真三人早就瞧出焦姣月也是女扮男装,心想一个女儿家随着一群大男人,也不害窘,若不是那老者的女儿或土地,多半便是途中被他们花言巧语拐来的。 焦姣月也早看出她们和自己一样,俱是女子,见三人个个娇秀不同。美貌无伦。更是朱淑真俨如仙子一般,心里不禁又妒又嫉,暗喟暗怨。心想这三人不知和那武神究竟是何关系,若是何太冲的女儿或徒弟却极妙。又一想江湖人说厉之华平时行踪无定,独来独往,从未带有什么女子过,心里又不由暗隐一丝侥幸欢喜。再又想:“即使人家还没妻室,可眼前便有三个佳绝女子在他身处,她们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更何况还有那个妖艳凶辣的阮金凤,她不惜一切地四处寻访,明显与他感情暧昧,而此女子又极难惹,最好武神不喜欢她,因她是邪门歪派,名声不算太佳,且又是魔教的傀儡。可惜我母亲生得美丽,而爹爹却猥琐丑陋,且武功平俗,我若尽有母亲一样美丽,或再有个像武圣人公孙泰般的父亲,即使是师父也好……” 正以遐思,却听一柔亮的声音道:“这位姐姐,怎不坐呀?” 惊得定神一瞧,见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忙笑道:“多谢姑娘。”坐下趁机问道:“几位姊妹从何而来?”小红不假思索道:“从临安。”焦姣月“哦”地一声,又不忍问道:“三位姊妹可是随何掌门一起来的?”小红一笑道:“不是。是随我们厉公子一起来的。” 焦姣月听了心里一惊,忙问道:“厉公子?”小红眼珠一转,又笑道:“对,厉公子是我家小姐和这位姞姊姊的相公。”焦姣月心里大凉,好像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神情好为颓丧,突又想,不料阮金凤也有这几个情敌,倒也活该。她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对阮金凤大加幸灾乐祸起来,仿佛自己也要比刚才通畅许多,同时对朱、姞二人更将忮羡。心想:“她们除容貌娇艳外,不知还有什么其它本领,敢莫这武神唯爱色不成?若是此,恐怕那阮金凤还有些……”此时她心里想得一团糟,却又一时难罢,见朱淑真向自己微微一笑,不由粉脸羞得飞红,忙笑了笑道:“二位姐姐好福气,厉公子可是位大英侠。” 两人微微一羞,芳心自是欢喜,朱淑真亦轻柔问道:“姑娘自何至处?”焦姣月见人家言语柔贤文雅,哪像风尘中人?更是心感大惭,便答道:“劳姊姊尊口询问,小妹是随爹爹从江西前往山东去的。”朱淑真三人听了恍然。 外间六桌酒席,倒令屠老大甚难安排,事前厉之华曾向他说不喜欢这三人。若让随便去坐,风潇风凉自不想和厉之华同席,焦荣柏却极愿意。屠世愒在来膳厅的路上虑了好久,最终才想好让二弟、四弟和邬宽极何太冲四人与厉之华共席,又挑选昆仑派三个年纪较长的弟子作陪,自己与三弟则和焦荣柏等人一桌,余下四桌均些双方弟子分坐,有九人一桌或十人一桌的不等,挤得连夹菜都不方便。这些昆仑弟子自恃名望比焦荣柏门下为高,甚不情愿同他们掺杂一起,焦荣柏的众多弟子却是高兴。屠世愒也瞧出昆仑弟子们的不乐,但众口难调,也无办法,除非再多设一桌。心想老夫此时也不是委曲求全?你们岂能怪我。 酒菜早已斟满摆上,厉之华等人饮得倒也痛快,若无焦荣柏几人,更为酣畅。其他几桌吃得倒是平静,却无人敢猜拳行令或大声喧哗,若没厉之华和屠世愒这两桌谈笑以及屠破刀大笑叫嚷外,整间膳厅却要空气滞窒,闷沉一片。风氏二人与众些昆仑弟子更不愿多声,一方是恓惶受拘,另方是暗愤难言。总之,双方均不自在。 个别昆仑弟子想:“就本人的功夫,即你等师父也难轻易胜我,若无我们师父在此,怎会与你等鼠辈同席,如屏后那位女扮男装的假小子来这同席还差不多,即不干那事也行。”越想越烦闷,均忍不住在桌上重顿起酒杯来。 焦荣柏的弟子们见他们不高兴,却不敢惹,知道对方别瞧人少,却是出自武林中的名手之门,功夫均是不俗,更何况对方又有极厉害的帮手。于是只当没事一样,充耳不闻,睹若不见。但心里却在大骂,也恨想:“若没你等师父在场,出了庄后,和师父及两位风师叔截在半道,不放倒你些妻侄才怪,瞧还敢再傲不!操你奶奶的,吃屎倒不怕,但这吃气的味却难忍受” 这时焦荣柏却先端杯串席,走至厉之华等人席前道:“今日在下万欢集此,有幸能来举杯一敬。厉少侠武能通天,文能平世,大大地德泽天下,在下代中原武林各派的英雄,先来敬少侠两杯,是表恩章,万勿推却……” 厉之华心想:“上次有位苟才,今次有位焦荣柏,下次不是又有谁,他俩却像师兄弟,十足增厌,但表面又难拂却,只好道:“在下酒量有限,只为一杯足矣。”焦荣柏笑道:“少侠不溺酒中,更是睿谟无限,在下欣喜无猜,佩服之至。”说完,一仰脖,将酒先干了。这边酒仆忙又把二人酒杯斟满。厉之华向屠破刀一笑,果见焦荣柏又举杯先向屠破刀敬道:“四庄主刀快酒快,同邬兄刀铤相交,威慑千里,小弟英名早闻,今日见之豪范,果为神勇之相……” 屠破刀微微一笑,也不多言,举杯先喝了。焦荣柏忙道:“失利,失利,不不,在下失利。”赶忙将酒干了。他却想和屠破刀喝两杯,又恐得罪厉之华,向屠破刀便笑道:“素闻四庄主酒量若海,千杯不醉,今日怎却腼腆起来了?”屠破刀道:“我如同别人喝酒,要么十酝,要么一杯。” 焦荣柏听了,老大难堪,勉强笑道:“兄弟哪若四庄主的海量,别说十酝,就一酝也将我灌死了。”又端杯向何太冲道:“少林丐帮、昆仑五岳,何掌门雷名广响,由此可见一斑,今日能巧此一遇,在下憾无甚表,唯杯酒示敬,万莫辞拂。” 何太冲道:“我其实是从不饮酒的。既此,也便一杯罢。”说着,举杯干了。 焦荣柏哪敢显怒,心里暗骂道:“这匹夫倒傲得厉害,若没厉之华和屠破刀于此,焦某巴结你?操你十八代祖宗!”只得笑道:“何掌门果然豪爽。”等他又同屠世平和邬宽等人喝过后突想:“坏事,第二应先敬屠世平才对,这屠破刀与何太冲也不说,他岂不对我皮里春秋?也罢,谁叫你名声不响的?反正明日就走,又不指望在你屠家发财。” 随后,风潇风凉又小心贡慎地端杯敬至,向厉之华微躬一礼道:“厉大侠……” 厉之华道:“不必客气,大伙同干一杯。”二人喏喏应道:“是,是。”饮后退离。 随后屠世愒、屠世雄兄弟二人也端杯来敬,众人同干四杯,焦荣柏等人却装不知。 亥定时分,酒筵方散,遂安排众人休息不提。 次日清晨,厉之华早早起身,隐听西南处有兵器相交之声,循声掠至,见是一片甚大的操练场,屠门兄弟正操练上千名庄丁,但见这些庄丁刀法娴熟,枪术恣纵,虽是千众演练,却无对喝之声。知道他们恐出声惊扰客人,当下踱步走近观看。 几人见了,迎上前笑道:“真是对不住,将厉兄弟吵醒了。”厉之华道:“小弟早已起身,下楼听有操练之声,故来赏观,却是我打扰众位兄长了。”说过,从衣内将李义代转的那封信取出,递与道:“这时我巧碰李义时,他让我转交的书信。”屠世愒一愣,接了信道:“走,我们到会英堂一坐,”然后止了操练,众人散退。 来到会英堂,屠世愒草草把信看了一遍,也将就明了,心想自己兄弟五个平素结交豪义,难道所结交的人纯系豪义之士?不禁一声长叹,感慨万千。 正文 209、开山立寨 厉之华又将此事的前前后后备陈一遍,屠氏兄弟无不佩服感激。屠世愒道:“李义这个人我是了解一二的,此事若无苟才于众作祟,双方均不含落此局面。唉,既已如此,什么恩怨云云,从今还提做甚?”屠破刀道:“李义若来赔罪道歉,咱也不再与他作对,就怕这小子是迫于当时形势,故来这套手腕,恐厉兄弟全将他们杀了而已。” 屠世平道:“你懂甚么,李义不比李金,李金此人豪莽之外,还是有些韬略的,唯是志向过急,用人不当,才致义军中道而殂。李义却纯为莽汉一个,但也能称得上一名英豪,此人性情耿直,兄弟兵卒,甚受拥戴,从不会耍甚么手腕心计,四弟勿要多疑人家。”厉之华亦道:“我瞧李义也不像那种奸佞之徒。苟才和王老五等人狼狈为奸,大家有目共睹,听说三年前他在此吹习得什么仙道,其实尽是欺人之谈,诚属江湖上一个游者。李金不知底细,才将他招用,李义却是和他不睦,虽早看穿此人面目,但一时半刻难以除去,苟才不死,永要牵着李义的鼻子。因此,异常恨他。” 屠世愒苦笑道:“人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李金虽是聪明,却没料能求得这等贤士,倒不如李义这个混莽人物,可惜李金总觉李义乏智愚莽,只可命其冲,不可邀其谋,遂残殆如斯。其实我们属局外之人,又不好从中乱说。唉!可惜可叹,可惜可叹……” 厉之华又道:“小弟有件事想与几位兄长商计,不知当否,所以今早想来请教。” 弟兄几个道:“厉兄弟不必客气,有话请讲。” 厉之华道:“小弟多谢了。半年前,我从师父那里回来,途经一座水寨,结识了许多朋友,大伙力意我非做他们的寨主不可,最终小弟难却盛情,只好为之,在那只呆了十多日,便离了他们。眼下中原武林动荡不安,邪门魔派猖狂不忌,我等既身为中原武者,却不可对之袖手旁观,否则空负这‘德侠’二字,愧对天下。小弟见宝庄附近岧岭四起,林木遍野,虽地势险要,但也可出可没,实是一个好所在。我打算距此为基,开山立寨,将水寨迁移至斯,再遍邀天下英雄,可抵抗金兵魔教,守一方疆土,再者可与几位兄长咫尺相并,来往也加方便。不知众兄意下何如?” 几人闻听大喜,心想有厉之华于此龙盘虎踞,屠门山庄会更加固若金汤,即金兵魔教再厉害百倍,也不敢前来触犯。于是俱欢道:“厉兄弟侠德披身,尺寸千里,说到我等弟兄的心坎上,实是言之理极。此乃众望应归之举,不可耽延,应快速操办才是。” 厉之华大喜道:“小弟不知在哪座峰头立寨最好,选山择岭一事就拜托几位哥哥,我这暂有一万两银子,拿去先用,过几天另有朋友送来。”说着,将那张万两巨银掏出。 屠世愒一拂袍袖,哈哈笑道:“你即使不说,我们几个也打算为你建个落脚之地,兄弟眼光神炬,和我过去一样看中了这片山水。开门立派岂能让你操劳?我哥几个帮你置办,即使构建个九天宫阙,屠某也不犯难。今日准备,明日动工,不宜迟误。” 邬宽竟慢悠悠说道:“破土动工,是否需选个吉日?” 屠破刀向他喝道:“滚你一边去!” 屠世平笑道:“谁还忌这些骗人的屁规矩?这事就由我和老三来办。西南十里处,有座龙头岭,峰高千丈,腰身有陡有平,峰顶可拉一桥,通至东处的鹅头山,转其山下,修隐道一条,两里远近可达庄后,往返极为迅速方便。龙头岭附近有四面大山匝护,山间繁枝密叶,地势险夷平分。龙头岭与鹅头山之间又有一处天然湖泊,上可架桥,下可船驶,再论风景,精妙天然,均属我弟兄几个辖护之地,任人莫敢近扰一二。厉兄弟既寻山立派,该处最宜。” 厉之华亦不再客气,便道:“那就有劳几位哥哥,小弟过几日还有事做,此事我也帮不上啥忙,另外需差两人去川西黑鸭湖,把寨主司马流等人都请来,也可当个帮手。”几人甚喜。当下厉之华写了一封书信,遂吩咐三名庄丁立即前往川西。 当天下午,屠猛等人又都安然返庄,屠氏兄弟更为欢喜,大排筵席欢聚。厉之华突向屠世雄笑问道:“昨日那三位怎么今日没见?”屠世雄一拍脑门笑道:“糊涂糊涂,倒忘跟你说了。今日他们起身比你还早,你去操练场时,他们却离有一个时辰了。我哥几个有些奇怪,那风氏兄弟满头长发一夜皆无,却变成两个秃和尚,甚是滑稽,当时咱又不好意思询问,好令人蹊跷可笑。” 厉之华笑道:“问不得,问不得。”屠世雄闻言一愣,继而始悟,不由哈哈大笑。屠破刀见了问道:“你俩笑什么,可是笑我?”厉之华笑道:“岂敢。”屠世雄却道:“正是笑你,你能如何。” 众人酒筵大欢。席间屠破刀却扬言要与厉之华斗酒,二人喝近十六酝,厉之华丝毫无恙,屠破刀却吃得酩酊大醉,拉住他不允小解。众人哈哈大笑。何太冲笑道:“二位秋色平分,难辨颉颃,却应见好就收。”屠破刀道:“他酒量是假的,我才是真正的海量。不关你事,如不服我俩比斗。”何太冲笑道:“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改天再与你比斗。”屠破刀道:“行。只怕两酝不到,就会将你醉倒。”除两桌女席熬时不住,中途退出休息外,其余等人俱痛饮至次日辰时方散。 厉之华等人在庄中住了六七日,每次晚筵均达至通宵,闲无事时,便将诸些内功心法和些拳脚剑术,传授朱淑真她们。她三人本就天资聪颖,自得饮神液,短短几日,尽功提倍速。所习的均属上乘功法,虽半月的修炼,却等于常人数载的潜习,唯一便是缺乏对敌时的胆识,在临敌不慌、所学尽挥上,小红比她俩要强些,至于突然的反应能力,三人均倒也敏捷迅速。目前也可堪堪称得上二流身手。 这日厉之华又不免想起荷香来,想到自己此时沉迷于欢乐之中,而这一切却属荷香所赐,感觉太对不起她,暗里打算次日离庄,前去仙俦冰府祭奠荷香和另两位老师父,然后去碧水山庄把些恩怨了结。他将这些说与三人,三人自是乐意。午后又向屠世愒等人说明早有事离庄,需过几日方能返回,加上何太冲也愿次日赶回昆仑。再留不住,于是大摆晚筵欢送,又饮至天亮。 筵席散后,众人洗漱完毕,厉之华和何太冲等人收拾停当,向屠门兄弟几个辞行,屠世愒又遴选几匹良驹相赠,方后敲锣打鼓远送众人出庄。 别了屠门山庄,向西一口气奔了二十余里,朱淑真三人虽没正式乘过马匹,但在庄时也曾习练试骑过,再加上马匹均被驯得温顺,策乘时亦不感慌张,反而甚觉威风有趣。 何太冲道:“厉兄弟打算今后在此开山立派,不知将要成立甚么派别?”厉之华笑道:“师父还不知我目前身在何处,又没同他老人家见面,我怎敢擅自立派,即他知道又有甚么派别可立,我只是看中那处地势佳好,再者川西水寨远离中原,举事甚为不便,若迁至此处,可对阵于魔教金兵,又可将我师父引来,免得我爷俩相互寻找,也没个头绪。” 何太冲道:“厉兄弟此举澍福中原武林,受万人敬戴,愚兄深为感佩,等我回到昆仑,将诸事安排一下,便再来寻你,至时我再把华山、衡山、崆峒和点苍几派邀来,会集各方英雄一举铲平魔教和三仙会,还我江湖宁日。” 厉之华听了大喜道:“多谢何兄,日后烦你操劳。”何太冲道:“应属我责,兄弟何出此言。对了,既开山建寨,应取个名号才对,否则却不像一回事。”厉之华笑道:“是应取个名号,不知何兄有啥高见。”何太冲捻着胡须,沉思片刻道:“既号集中原武林上的英雄聚立,就不能称什么帮派。” 厉之华道:“用‘盟’字方恰。”何太冲道:“妙。就叫‘中武盟’恰极。”厉之华笑道:“何兄果然高雅,取这名号确实不俗,咱俩却像兄弟射雁,雁还没射落,倒先争论如何吃法了。”言罢二人哈哈大笑。 行近傍晚,赶至一座集镇,在一家客栈投宿。次日继西而行,到了一个叫洞宾口的所在,何太冲长叹一声道:“今次中土之履,若不幸遇厉兄弟,当真不堪回思,其实亦无法回思,一切的一切,愚兄心中有数,也就不再多说了。前头是条岔路,你需北上,我需南下,还望厉兄弟四人多加保重。” 厉之华道:“无奈各有所事,否则你我当要并往同行。”何太冲微微一笑道:“好,我们来日再见。”厉之华一抱拳:“保重!”何太冲遂带领众弟子打马离去。 正文 210、怪异农夫 几人与何太冲别后,不出几日,已入陕西境内。厉之华虽想前往神药门,但此时总感心里异常混乱,去或不去,好似对她们双方均是一种愧对。其实朱淑真已将诸节向楚楚说知,楚楚也暗想朱淑真这等才貌佳绝的人物都慷慨委身,自己又算得了什么,那姑娘既如此情痴于他,当是同路之人,无论换谁,亦难冷心拒却。是以她也不将此节嫌计心上。 这日中午,渐渐行近悬天峰下,厉之华回首往事,宛如思梦一般,说不出的感慨。 乘船过了汉水,绕山北行,途中所遇不乏樵子渔耕。小红问道:“这既是魔教老巢,缘何不见些巡探的教徒?一片沉寂然然,真不敢想象这便是魔教的总部所在。” 厉之华道:“越冷清沉寂,愈加使人害怕,他们却非那些山寨强盗,若教徒满山遍野,拦劫抢掠,他们还怎会自称圣教和神教。明愈神圣,暗愈强盗,世间最令人悚怖的则是无声无息的凶残。你瞧这处山岭,连绵几十里,中夹汉水,峰头迭宕突兀,愧目难及,四处又荒岭土坡纵横错落,坡中所居者,均属该教教众,假若厮战,一声令下,则环兵四起,而峰上更是千屏百障,奇坡陡峭,危川险壑,且又高手云集,若想挥兵攻占,着实不易。故因此种种,最为中原武林头痛。前段日子,朝廷派耿京之部前来围剿,他们故诱宋兵安渡汉水,耿不知计,几乎全军覆没。你们别瞧附近冷冷清清,四处缺兵乏卒,少卡稀哨,我们所遇得一些樵子渔耕,或就是教中的武学高手所乔装改扮,若有谁敢口称‘魔教’二字,只要被他们听到,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三人闻言大骇,小红不安道:“我刚才说了一句,可别让他们偷听到了。” 厉之华笑道:“听去也不妨,大不了你舍命保我三人活命便是,或磕头求饶也行。” 小红大为不悦,哼地一声,不再理他。 四人唯恐被人察觉出甚么身份,却不敢打马飞奔,装作闲惬的样子由马而行。所遇之人均向他们暗暗端量,四人故装不知,骑在马上有说有笑。这时遇到一位割草返回的农汉,厉之华拱手问道:“这位大哥请了。请问这条道是否可达碧水山庄?” 那汉子瞧了瞧他们几眼,反问道:“尔等自何处来?” 厉之华见这人出言甚是无礼,心里不快,只好答道:“从襄阳。” 那人又问道:“你们去碧水山庄做甚么?可知那里的人均蛮凶?去了恐无性命。” 厉之华道:“那儿我有朋友,这专去探望,他们还能把朋友都杀?” 那人道:“原来如此。这条道你们却不曾走错,不过庄中的雷员外举家迁往洛阳去了,山庄被雷员外赠给圣教作分坛而用,他迁至洛阳哪个地方却不清楚,长安城还有他两个商铺不曾搬迁,你们去那打听一下便知。” 厉之华闻听惊愣,忙又问道:“他们迁有多长时间了?” 那人道:“恐怕有半年。你们最好先去长安打听,否则枉自跑路。” 小红道:“你可是骗我们的?三个月前我还去过,那时雷庄主还不曾迁,更没听说要举家远迁的事情,我们是他家的亲戚,若搬迁,起码需告诉我们。” 那人瞪了她一眼,诘问道:“你三月前曾去过那里,为何还要向我打听?小小年纪竟学这般狡猾,当心今后吃大亏。”说完,气呼呼地背起草篓,举步欲离。 小红又急辨道:“难道不允人家迷路?” 那人闻言,将草篓朝地上重重一撂,似生气道:“我这人就爱和别人打赌抬死杠,你说三个月前左右曾在碧水山庄见过雷员外,我现在就随你们去,谁若输,就掏一百两银子出来,你们这些小孩可有胆量?” 小红嘲道:“谁是小孩?哪个年龄不比你大?只是你成日苦累不堪,未老先衰而已,你顶多十八九岁,我们却都三十好几,应叫我们几句姊……几句大哥才象样子。” 那人气怒道:“好大口舌!越发无礼。若比年龄,我们再赌一百两银子可敢?” 小红冷笑道:“谁有闲心同你论这些无味的争执,瞧你身上也难有几文钱。”这人更气,欲要发火。厉之华恐耽了时间,便笑劝道:“俱些无意义的郑人争年,二位倒也认真。”说着,打身上掏出五两银子,递给那人又道:“多谢这位兄台,我们还需赶路,没时间陪你多聊,这五两小银拿去沽碗酒,消乏解疲一番去罢。” 那人道:“你敢瞧我不起?我用的耪锄均系金银铸成,不信你瞧!”话音未落,呜地一声,竟迅极从腰间将草耪拨出,有若风雷大响,伸向厉之华的眼前,好象再递近半寸,直可将他的头部打碎,端是电速无伦。 厉之华见状,心道又遇了一位高人,无怪魔教威慑天下,其内高手之多,果是层出不穷。便皱了皱眉向后微一侧头,见那锄头确系纯金所铸,锄柄则是银打。他此刻不想多惹事非,就微微一笑道:“兄台好阔气,却将我羞得无地自容了,掏这五两微银出来真好惭愧,即五十两你也懒得要。”说着欲将银子收回。 那人反手一抓,快愈电闪,已把厉之华的手腕扣住,向上一抖,随手将银子接住,大乐道:“谁说不要,世上哪有不爱银子的?俗说:家有万贯,不如日进分文。给五钱我也高兴。既不敢再赌,便由你等去罢。信,则去长安或洛阳;不信,由此向北五十里,转西三十里再一直向北,就到了碧水山庄。”说完,将草篓扔出好远,自乐道:“五两银子能买你几十个,只是些装草的蠢物,多了也是累赘。”接向厉之华又笑道:“你说是么公子?” 厉之华瞪了这人一眼,朱淑真和楚楚羞得怒不敢发,小红掩鼻道:“刚才谁放了一个屁,好臭得难闻。”这人朝着她嗅了嗅道:“果然臭,还有些草气味。”小红笑道:“你成天打草,瞧你这副饥态,面有菜色,肯定吃过草。”那人怒骂道:“蠢东西,找死不成?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若非他先送我五两银子讨好,定要你吃些苦头不可!”小红还骂道:“若不向你问道于盲,我岂怕你?” 这人骂道:“既向我这个瞎子问路,你等亦不是瞎子?不是瞎子也是个吃草的废物!”小红还骂道:“因为你是个有眼无珠的睁眼瞎子,才错把你当作明白人。” 厉之华说那人道:“你偌大个年纪也不学自重些,跟人家一个少年争吵,也不知羞。” 这人呆视他一阵,更生气怒道:“没想到你也是个蠢才,跟这些庸物一起能有甚么好处!先前瞧你还象个懂礼的,怎越发不济起来了,莫非想恃强凌弱?” 厉之华向小红道:“甭理他,我们走罢。” 那人道:“不理我?刚开始为何要请教我?难道我想理睬你们?若无圣教制定的慈旨约法,加上你们又是雷员外的亲戚,不然却该教训一番!” 厉之华闻言登时气怒,呛啷一声将剑抽出,斜势一划,但见一道劲光突闪,半丈来远的一棵腰粗大树应光而断,好久才歪在地上。傲然道:“武林中除我师父之外,还没人敢说要教训我!本公子是去扫平碧水山庄的,即你们魔教倾巢而出,我也不放在眼里!若非我对你们教主还暂无恶感,否则岂容你在我面前装疯卖傻!” 那人嘿嘿冷笑道:“果然是把好剑。”走近那半截树桩前,将草锄扬起,“轰隆”一声,有如雷炸,连锄带手俱插入根部,紧接地面开裂,听他叫声“起!”但见那半截树桩带土连根竟被这人抓将出来。随即一掌,将数百斤的鲜木桩击得炸裂迸飞,接着轻轻一甩,木桩竟被甩出十余丈许,遂又倒转锄柄,走向地上那棵树身迅砸三下,登被细短的锄柄砸断三截,如锯齐整,又呼地一掌扫出,将些枝叶荡出数丈开外。然后把锄头往腰间一插,向小红冷冷说道:“若没这位公子护你,你究竟怕不怕我?” 小红三人见他如此大的本领,尽皆骇异,目瞪口呆地无了言语。 厉之华大为震惊,暗忖此人功力,却不逊前几日所遇的那位婆婆,这人候于道上,或许专来截阻自己。于是说道:“阁下功夫倒是少有,刚才唯赞我手中的剑好,我倒想空手接你几招。” 那人微微冷笑道:“你不就是武神么?若非我们教主说过你是她的慕名好友,不然,我也却想领教领教,可惜教主和副教主不允,当真令人抱撼之至。” 厉之华一怔,问道:“你们还有副教主?” 那人得意道:“副教主怎没有?何况你们也认识,听说还曾交过手。” 厉之华更感惑异。那人道:“副教主就是你前些日子遇到的那位年老婆婆。”厉之华惊然大悟,暗想:“一位副教主的武功便如此高强,那么教主沈雪岂不武功更高?而这人在教中又是甚么身份?”于是问道:“阁下是谁?” 这人神色淡然地说道:“我乃圣教的总使。” 正文 211、偶遇乞女 厉之华又感吃惊,心想教中唯一个教主两名使者和三大护教法王,却未曾听说还有什么副教主及总使,莫非这二人均从总教新遣来的不成?如此看来,今后攻打此教,的非是易。又暗道:“如此时把这人除去,日后倒可少了一个劲敌,但能在极短时间将他杀掉,却不容易,若再将众多教徒和教主及使者惊动,自己虽是不惧,但要使朱淑真三人亦安然离开,只怕困难。” 只听那人又道:“你别打算想杀我,副教主领教过你的功夫,说我不是你的对手,除非教主能与你大战几百招,我虽不是你的对手,但没三五十招你也休想杀我。” 厉之华心想这人说得倒非是假,自己若与之交战,没二三十招确难取胜。就随便问了一句道:“你同那位副教主相比,武功若何?” 这人听了大笑道:“你这人倒真聪明得过分。既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同副教主的武功也不过半斤八两,唯她年高持重,比我资历高深罢了。”顿了顿又道:“她们既不允我与你单独交手,我也不敢违令,但愿今后能有机会向武神阁下领教一二,虽说本人自不量力,但也不时常抱撼了。另外,你要找雷海彪报仇,我也无力阻你,但他全家确已搬走,相信与否,你去了便知,恕本人不再多陪。”言毕,向朱淑真三人冷视一眼,忽一声清啸,已倏然退离远外,身法极为迅速高妙。 厉之华心下十分烦乱,想到教内高手如云,就那位年老婆婆和这个中年汉子的武功而言,当今武林除自己和师父之外,恐怕再没第三者可与抗衡,加上沈雪,还有天地人三个妖徒,想太平武林,恐怕甚为不易。又想那人说雷海彪已全家远迁洛阳,自己埋恨三年,到头来却难寻仇报,不禁悔恨自己功成时没直接前往碧水山庄报仇。又想到碧水山庄同魔教非常关系,若真的搬迁洛阳,这人断不会向自己说出,或是迁向别处,故让自己来回兜圈子。难道他本人和碧水山庄不睦,才向自己说出? 朱淑真这时说道:“刚才那人或许施的一计,故搞得真真假假,让我们难辨明确。雷海彪全家走或不走,我们都应前去一探详实,反正还需去看望那位满姑娘,如这次一定要替她报仇,即去了碧水山庄再东行长安或洛阳,也不算绕路。”厉之华闻言甚理,于是四人继续北行。 申牌时分,行到一座集镇,厉之华好象对此集镇依稀有记,不由突想昔时自己大伤昏迷时,和鲁德曾路过这里买些汤饭。想起昔日那幕,又难忍心潮澎湃起来。 朱淑真问道:“这都走了好多时,究竟还有多少路程?”厉之华道:“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我被鲁大哥救走时,总是昏迷不醒,反正也无多远路程。”接向一个行人打听道:“请问碧水山庄还有多远?”那人抬头向他们瞧了几眼,竟傻乎乎走了。又问一个老者道:“请问老丈,碧水山庄距此还有多远路程?”那老儿抬耳道:“啥庄?”厉之华大声道:“碧水山庄。”“不晓得。” 这时从一家酒店跑出个伙计道:“四位客官想打听碧水山庄,问我不就得了!” 厉之华道:“多谢酒保。”那小二道:“先甭谢,请四位进内小酒片刻,再说与不误。”厉之华笑道:“老弟好会生计。”说着,四人入了饭馆,要壶好酒并八个菜,坐将下来。酒后欲用饭时,才问那店伙计。 这伙计见问,嘿嘿笑了两笑道:“水……碧水山庄么……哦!对了,你们走错道了,应回走三十里向东,戌时准能到。” 厉之华闻言瞧他一眼,细细回忆一番:“过去同鲁大哥至此时尚未昏迷,买了食物后依然北行,在途中才又昏迷,等醒时已早到了碧水山庄,鲁大哥说我在床上躺有两三日,既躺有两三日,在路上最少也昏迷有半天时间,若此推论,这距碧水山庄起码还有一百里地,这酒保说得显然是谎,故来骗次生意的。”想到这,不由气怒,忍怒复问他道:“你是在骗我罢?”小二笑道:“狗才骗你。不信等到那里一打听,方知真假。”厉之华道:“我当然会去,若你敢耍弄我走冤枉路,回来将这酒店砸了不说,再把你的脑袋也给戳两个窟窿!”小二伸舌又切牙笑道:“瞧你说得认真!” 厉之华微一冷笑,骈出二指,如插豆腐似的插入墙壁,夹出一条青砖来,接又内气出喉,“噗”地一声,一口气将那块青砖吹透一孔,粉屑打得小二身上大痛,然后随手轻甩,不偏不差地又填入墙洞。 小二见状,吓得身抖面黄,虽是骇怕,但仍硬着头皮自饰其非道:“小的绝……绝不敢骗,那道虽近,但甚……但甚难行。公子且坐,容我帮您打听一条好道……”说着,跌撞趋离。厉之华心下好笑,果然不久,这小二回来道:“禀公子爷:我说的那条道不对,怪小人记错了,您别与见识。刚才我问了掌柜,四位去碧水山庄,顺门外这条道一直向北,走不到百里地,会逢一河,渡过河五里处便有三座矮山,该庄就落于三山之怀。这道虽远些,但很好行……” 听了这番话,厉之华才知他说得是实,碧水山庄确在三面小山脚下,附近那条河自己却曾游过。想起那条河,又不禁想起荷香来,一时悲凄仇恨齐涌心头,恨不得立即飞至该处,将雷家屠夹,再一把火将庄子烧成灰烬。复又想到:“雷海彪全家不知究竟搬没搬迁,这放火烧庄之举需先搁置一处,反正这次不能白走一趟,即使雷家迁至天边,也要将仇报过,若愧对了荷香,此生却真枉自为人。”于是向那小二斥道:“日后再耍伎俩,命可难保!” 这小二长嘘一口气,面色渐渐变正,喏喏应是,慌忙离去。转身走没几步,见打门外欲入一个污垢褴褛、脏气袭人的乞女,即骂道:“怎又死来了,快滚出去!”骂着,从门后操起一条木棍,捂着鼻子往外投那乞女。这乞女篷头污面,满脸恶疮,绿头苍蝇叮有三两只,令人瞧之恶心不禁。她本来病弱随身,虚饿得连挥赶苍蝇之力亦无,被小二用棍一捣,就势翻跌,再难站起,更无人敢用手去拉。那小二似知常情,赶紧拿了一个包子朝店外扔去,又骂道:“去你娘的,赶紧死走!” 这招果灵,那乞女见包子扔出,饥力顿生,连滚加爬地抢起包子,一阵狼吞,将手指亦咬出血来,更懒于大嚼,囫囵吞咽,噎得连声闷嗝,目瞪身抖,好象再过片刻,便欲因噎而毙。 厉之华四人见了极为不忍,朱淑真向那小二道:“快端些水与她。” 小二苦丧脸道:“她……这……脏得很,哪寻破碗舀水与她?” 厉之华怒视他道:“快些去,再给她拿二十个包子,待会帐由我算,分文不少你。” 小二本就惧他,遂慌忙取碗拿碟,舀拾了包子送去。 那乞女见送来一碗清水,却不理会,待见又端一盘包子送来身边,方捧碗去喝。斯须噎止,又一阵猪吞狗护,盘碗皆空。厉之华又让小二去送包子和水。那乞女吃剩三个,便揣在衣内,竟随手将碗盘互撞个粉碎,然后将些碎瓷片也裹入怀里,却欢地又满地打起滚来。小二连骂道:“活臭尸,来了三趟,真他娘晦气,若没四个英雄发善,真该活埋了干净!”骂着,向店外喷唾不止。那乞女此刻却已滚出好远了。 厉之华等人见了也感恶心,同情怜悯是另回事。也无食欲,遂起身结帐,前后共计二两银子,厉之华扔了五两,喜得店家称爷不止,出外恭送。 集镇不大,只南北一街,酒店北处不远,便有一家客栈,那乞女却于客栈门首同些孩童憨耍,有的顽童朝她身上吐唾,有的朝她身上扔土包,嘻嘻闹嚷个不停。这时来有 两个妇人,揪那几个顽童便打,乱骂道:“小婊妇养的,不想好了?染你一身大疮才好 瞧!这谁家的死女,扔在外边也无人寻问,丢人败户的!”骂着,揪起孩子拖向远处, 仍打不止。那乞女躺在地上,双腿并举靠墙,看那几个顽童被打,呵呵直乐,边笑还边 掏出一个包子来吃,三个肉包子被她揣在衣里一阵压滚,早已稀烂。 朱淑真怜道:“这乞女还是位年轻姑娘,不知她家人怎这么狠心,将她扔在外面,好歹亦是一条人命嗄。往后天气愈来愈冷,一身单薄破裙怎遮严寒,想是她夏日就穿出的。”小红笑她道:“女菩萨,你即凤冠霞帔与她,又济何用?不然你留下她作个伺僮也为坏。”朱淑真笑骂道:“死丫头,确该打!”又笑道:“让厉公子给她扮个书僮留在身边才不错。”三人听了大笑。厉之华道:“亏是个文人,怎话说得越发没个套路,岂非拿人家痛苦前来耍笑。”三人听了甚愧。 正文 212、原是恶柳 夜晚不便赶路,于是几个辄留宿当地。 临近店首,忽见那乞女身子突地歪倒,浑体抖颤,双手在脸上乱抓,抓得血脓满面,模糊不堪,又嘶声恐叫,几人见状甚骇。却听这乞女嘶叫道:“荷……荷香姐姐,我……我没……我没杀你,你别扼我脖子!你……臭小子走开!不关我事,是……是小……小姐将你喂……喂豹子的都别……都别来寻我报仇……呀!……” 街上众人似惯见为常,并不走过围观,唯扭头瞧看几眼而罢。厉之华突闻疯言, 不由浑身大震,向那乞女仔细瞧去,这一瞧看清楚,更为惊愣呆甚,蓦感世上一切恩怨 若云烟飘散一般,竟一时理不清那“悲欢恨怨”之意。原此疯女竟是在雷碧洁身边刁奸 不二,红极发紫的恶柳儿。 朱淑真、楚楚及小红亦听到柳儿刚才叫有‘荷香’二字,又见厉之华神情惊讶,傻 立发呆,立知这女子定为碧水山庄之人。却听厉之华喃喃自言道:“恶有恶报,恶有恶 报……”楚楚问他道:“你难道认识她?”厉之华冷声喟道:“何止认识,万难料她竟 也有这步田地。人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唉,却不知意!” 此时柳儿却不再喊叫,唯全身抽搐不止,口流涎沫。厉之华沉思半晌,从包中取出面具,双掌发出一道极为柔和的透力,向柳儿自胸至首地轻轻拂去,而后又遥指点她神庭、印堂、人中三穴,令她可暂得神稳,不再发病。 柳儿得他救助,只感怖象尽消,浑身大加舒暖,所视诸物渐转清晰起来,遂见眼前 立有四个俊美非凡的少年,总以为幻。却见一个少年稍近一步道:“柳儿,你不在庄里 伺候雷小姐,怎出来做甚?”柳儿昏然闻听目呆视道:“你们是谁?可……可是天上仙人?”厉之华亦稳了稳情道:“你倒健忘,却不认识我了,我两度救你,买包子与你吃,刚才又为你医病,对你仇将恩报。本打算置之不理,然你忒是可怜,谁让我们曾相处数月,又同朝为过官呢。我若不问你,你还不清楚我原本是谁,当是一种遗憾。” 柳儿呆道:“谢谢神仙哥哥,你……你到底是谁?……” 厉之华微一冷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几前年被你鞭打过的麻脸小子?就是后来逃走 的吴麻子,那时均在一起玩耍,大伙管他叫做吴公公。” 柳儿眨了眨血眼,见近前这位少年金环束发,神貌英美,形态不俗之极,不禁大感羞慌葸敬,好似对方每一句话皆是纶音佛语,轻柔动听,不容不答,又不容自己不忐忑敬爱,受诱神离。呆然半晌,恍惚记得昔时诸事,不禁微点下头。 厉之华又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他的模样?” 柳儿浑噩道:“记得,很丑,不过他扮起公公来,却俊洒得紧,荷香那丫头误觉真 美,竟和他私奔,到头来却死了。”说到此,竟嘿嘿笑将起来,散淡黯然的目光依隐一 丝狡邪。 厉之华见之,恶心愤恨,忍怒说道:“人家虽死,但仍有人恋念,却比你强。你缘 何落此模态,你家小姐怎又不来寻你?” 柳儿闻听却突放大哭,许久方恨道:“雷碧洁这个臭臊货,没有良心!自那个小子 被吃后一年,夜间常来寻我报仇,有时荷香亦来掐我,将我的脸给抓出血来,雷家便将 我赶出,我回去两次,险被打死……神仙哥哥,你可帮我做主……” 朱淑真三人听她说得诡异鬼然,又见之满面污遢,更十足惊人,极不愿意再加闻睹。 厉之华道:“让我帮你作主?你道我是谁?'' 柳儿痴迷道:“你不是神仙哥哥么?” 厉之华笑道:“非矣,我就是那个丑陋不堪的吴麻子。” 柳儿道:“神仙哥哥骗我。” 厉之华道:“你这么聪明,我岂能骗得过你?昔日将我耍得一塌糊涂,险些命丧,你再看我端的系谁。”说着,将那面具又戴在脸上。 柳儿见他戴上面具,依稀记得这面容确系以前的吴麻子,霎时不由呆异止息,仿佛是种自愚自误之极的剧烈惨痛刺在心上,若悔若恨,若悲若痴,嘶喉叫道:“你不是! 你不是……吴麻子死了!你……骗我的、你骗我的……” 厉之华取下面具道:“我当然不是吴麻子,其实脸上亦本无麻子,我将真名告诉你 亦无妨,你和雷碧洁其实均听说过,我就是往日那位阮堂主要寻的厉之华,当时幸亏没 揭下我的面具,那傻丫头还曾打我两巴掌,你难道也忘了?” 柳儿惊得已飘魂走魄,又是恨妒之极,连续粗喘道:“对,你是厉……厉之华,你 是厉之华,不然她怎会那般念你想你……你骗我,没骗荷香,你定将面具除下让她瞧了, 否则她不会救你逃走。我……我这就去寻阮堂主,让她……让她为我医病,再去让她杀 死荷香!荷……荷香不及我,她是丑八怪,脸上还有道伤疤……”说着,竟爬起身来, 却似满脸生春,颤巍巍欲近厉之华,并又道:“我比荷香要美,我比任何人生得都美, 你不应喜欢荷香,你不应去喜欢她……” 厉之华见此形状凄怖,竟一时呆愣不闪。朱淑真三人忙齐手把他拉向一边,柳儿身子仍继向前扑。朱淑真甚为恶腻,无暇多想,一掌打出,这掌虽没击中柳儿身上,但羞愤之间却是毕力而发,一股劲疾的掌风竟把柳儿推翻数丈,扑嗵跌至街心,险被击毙。 柳儿脑袋被撞,但感一片混浊,却又复疯,又撕又叫,狂笑不已,栽头绊足地猛趋 急奔,顷刻没于灰暗之中。那狂笑之声凄苦寒凉,又若醉鬼欢嚎,始终不歇有闻,四处 回声。街中行人无不骇异远避,如躲瘟神丧星一般不遑,有些恶少却笑着向她拾石远投。 朱淑真向厉之华怒道:“你难道傻了!”厉之华当即返过神来,忽一掌击出,登如 一道烈风扫得石飞土扬。三人见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小红笑道:“喂!厉公子,你 昔年的故友已走了,要不要我帮你再将她请来? 厉之华一时悸愤难定。骇想:“我刚才怎一回事,为啥不躲?” 他当时见柳儿淫意邪情地冲自已走来,脑里闪出许多念头,想一掌把她击毙,替荷香解恨,自己也出口怨气,又想她即沦落这般惨景,却不可再计昔嫌与她,一时难以委决,才呆愣当处。朱淑真三人去扯他,无疑是又救柳儿一命,否则她若扑到厉之华身上,厉之华非怒掌将其击毙不可。 店家早见他四人在同柳儿闹嚷,见他们进店,便诫道:“那是个身生毒疮被弃的疯 女,四位倒不怕晦气,与她闹个啥?她在这里好长时日,谁也不敢让她靠近,听说这毒 疮染在身上,神仙难治,俗说疯极自死,这女子断无几日好活。” 小红笑道:“多谢店家,我们只是看她可怜,并没同她嬉闹。”厉之华不乐道:“别再说了。请问店家,还有没有两间上房?”店家道:“不巧,唯一间房了,不过房有四张铺,四位也可将就一宿。”厉之华又问道:“别房可有闲铺?”店家笑道:“有倒是有,可住的是几位女客,你能如之何?” 厉之华道:“我们就住原先那房。”朱淑真等人又不便明说,只好由之。 小红赧颜向朱淑真轻声道:“小姐,这……这怎生休息?” 朱淑真亦小声笑道:“你把他轰出去。” 厉之华笑道:“三位安睡。我先走一步,明早在碧水山庄的河边等候。” 朱淑真和小红慌道:“那怎成?我们不知路。” 楚楚道:“你若走,干脆我们一起走,把房退了就是。” 厉之华笑道:“其实我也不想走,只恐你们把我轰出去,至时却要难堪得很。” 朱淑真笑啐道:“好坏,偷听人家说话,可是犯了江湖上大忌,最为人不齿。” 厉之华笑道:“倒真有些侠女味道。” 小红讥道:“刚才吓得魂不附体,如个傻瓜,这又哪来的一阵精神,仔细那疯女来咬你。” 厉之华听了大羞,果不再多言。却自暗想:“这丫头倒常令我尴尬,可惜柳儿已成 了面目全非的疯女,否则让她俩斗一斗,看看刁钻聪颖能否胜得诡邪狡猾,定为一场好 戏,可红儿现在却没对手了,倒甚令人遗憾。”又想柳儿已沦于这般惨境,却仍邪恶不 泯,人说‘大恶终期有善言”,没料这恶女竟如此固不可化,亦当真稀有。 小红见他一时无语,于是笑道:“反正就这一夜,谁也没啥困意,不如厉公子教我 们练功,这样便会不知不觉到了天亮。” 朱淑真和楚楚亦道:“最好。” 厉之华原先就有此意,故道:“你练就是了,我却倦得紧。” 小红轻呸一声道:“没出息!”这话登将他和朱姞二女臊得脸如红布一般。厉之华佯装无闻,故嘿嘿干笑道:“若以练功熬夜,却再好不过,也免得我无处落脚。”于是便将“消神易骨功”、“兰花拂穴手”及“落英掌”一一传授三人。 正文 213、雷家嫁女 一夜无辞。次早四人起身,厉之华让她们又恢复女装,然后结帐离店,途中挥鞭促马,日中时分,碧水山庄已可目及。厉之华心里悲愤交织,感慨难喻。这时突闻庄处一阵鞭炮大响,接又笙箫唢呐。听吹打之调,极似婚娶喜嫁。四人不禁心中大奇,渐临那条河时,十几丈处的河面有一船渡至,船上载有七八人马。等那几人牵马上岸,厉之华迎一老者抱拳问道:“老英雄且住,请问雷庄主可在庄中?” 那老者向他们几人逐个打量几眼,道:“他怎会不在,明日乃他女儿的喜嫁之日,你们难道不知?” 厉之华闻言惊动,忙道:“多谢,多谢。我恐见不到他,故此一询。” 老者哼地冷笑一声,似是不屑,同另几人飞身上马,啐口痰液,打马驰离。 朱淑真三人道:“那位魔教总使果在骗咱,想是早知咱们欲去报仇。” 当下四人牵马下岸,岸边共两艘船只,每船有双人划桨,想是交互渡送前来恭贺的宾客。其中一船正欲驶离,见厉之华四人下岸,忙堆笑行礼道:“四位宾友请上船。” 四人心里暗自冷笑,牵马上船。驶没片刻,厉之华问那二人道:“你们雷庄主的乘龙快婿是哪位?”一人道:“我们都是庄中下人,究竟姑爷来历,小的却不知道,也没听庄人说过,十来日前,才突听我家小姐要出嫁的喜事。” 另一人道:“庄主家资万贯,豪结千里,小姐又天资聪颖,如花似玉,姑爷反正不能是寻常的囊辈,定是个有头脸的人物。不然,就凭庄主的名声和小姐的眼光,谁敢配媾这桩亲事?唉,咱这辈子算没戏再唱喽!” 原先那人亦叹道:“咱在人家面前还算人?连那头豹子和几条狗都不如,你说老天爷降咱这些废物于世能有啥屁用?” 这人笑道:“咋没屁用?若没咱陪衬,怎显那些大圣大贤崭露头角?” 那人猛划一桨怨道:“他娘的老天爷,忒是不公!咱也有鼻有眼,有手有脚,不比他们少根毛,咋就这等下贱?倒不如庄主养的几条狗享福,无论吃喝,比咱都强!”这人又道:“咱要能变成庄主养的条狗,也算不枉人世。” 那人笑他道:“你若变狗虽好,但不如变咱庄主的腚门好,他拉的屎都是山珍海味变的,放的屁大伙都说是香的。” 这人骂道:“你变他的腚门不好么!” 那人又轻声诡笑道:“你若有本事,就变咱庄主的那条‘粗筋’更来劲,庄主是老大,你便成了老二,无论大小夫人都容你。” 这人听后惊道:“贼狗胆,你小子作死的?” 那人突醒,顿惊一身冷汗,回头慌向厉之华四人偷瞧一眼,见那少年表情无异,另三个女子却脸红眉蹙。那人不禁惴惴心跳,又向同伙小声告诫道:“二哥,咱弟俩这话哪说哪了,无论如何,得需咬紧,否则你我都脱不了干系。”这二哥道:“我可没说什么,都是你这小子把话扯到邪路上去的。”这人吓他道:“行啦!别说了,反正一个巴掌拍不响,到时要砍我的脑袋,也需去割你的舌头。” 这二哥果然受怕,再不敢言语半声。 临了对岸,慌得这两人来争搀厉之华下船。那二哥命道:“这位公子爷由我搀扶,你将公子爷跨下的那匹神龙牵上岸。” 厉之华忍笑道:“二位不必客气,由我们自己行走。” 两人俱道:“公子爷与三位仙姑均为金玉之身,倘微有闪失,将小的榨成肉泥糊 汤,亦难赎清万一之罪。” 厉之华笑道:“那你们就帮把马匹牵上岸去罢。”两人大喜,遂双手各牵一匹,送到岸上。四人纵身上马,这两人恭道:“公子爷和仙姑们好走,小的没伺候好,还望恕罪包容则个……” 行出几十丈远,厉之华再也忍控不住,嘻嘻哈哈一阵大笑。三人自知他所笑之意,羞颜愠道:“讨厌。” 小红道:“真该一剑刺死才对。” 厉之华笑问道:“你要刺死谁?” 小红羞道:“谁讨厌就该刺死谁。” 厉之华又笑道:“若我讨……若我刚才打他们几嘴巴,谁来帮咱划船……你……你虽然会划,但那船却大。反正雷海彪不是好人,那两个划船的也都下贱,无论谁骂谁,关我们啥事。” 他这一阵胡乱圆和,自己也感甚不恰当,幸好面具一直带着,否则真的要愧脸难藏。 小红臊得脸如彤彩,听他这一饰掩,方哼地一声道:“船大有啥了不起?我这多日的功夫莫是白练的?即不练功夫,也能划得动,更何况还有小姐和姞姑娘来帮我。” 厉之华也不再争辨,又笑说道:“这碧水山庄有一奇俗,大多男人几乎个个惧内如虎,女尊男卑,阴阳倒置,庄内妇人婆子个个彪悍块大,男子则羸弱体小,少阳乏刚,真不知……” 朱淑真嗔道:“你这此年怎学浪荡起来了,竟尽说这些无味的话!” 厉之华赧然笑道:“我啥时尽说这些话了?今儿不是开心么。” 朱淑真啐问道:“你还开心?” 厉之华闻言猛一惊颤,想起荷香,大为歉伤恧仄,当下再不多说。 碧水山庄三面环山,背绕一河,山间多是人植草木,四季常青,其时虽近后秋,此景仍无衰意,依葳蕤翠然。道侧黄花紫叶,随风飘芳,谌为妍艳浓郁。 朱淑真和楚楚、小红欲下马采撷,厉之华突怒道:“别采它们,俱些腥臭有毒的!河西处的山里,奇花异草多是,最难看的亦比这最好看的强。再者,荷香姑娘也不喜爱这里的臭花!” 楚楚微笑道:“你不是在骂人么。” 厉之华道:“我就是在骂他们!” 朱淑真道:“你虽挟嫌这儿的人,但又碍这儿的花何干?反正也不能恨屋及乌。真是。”口虽如此说,但也不打算摘了。又行没多远,见山下有处小溪,上有一条委蛇细泉澹然而下。 厉之华脑间一动,便跳下马,在溪边和些稀泥,再用泉水稍加冲淡,朝脸上轻轻涂将起来。 小红讥笑道:“喂,不可涂抹,这水是腥的,泥是臭的,小心脸上会生疖疮。” 厉之华扬脸问道:“你怎晓得?” 小红道:“刚才不是你亲口说的么?” 朱淑真和楚楚格格直笑。 厉之华道:“我刚才只是说花草,又不曾说泥水。” 小红又道:“你刚才也没说庄里的人。” 厉之华道:“我是没说,那又怎的?” 朱淑真向小红道:“你也不怕嘴累。” 小红道:“那我就装哑巴?” 厉之华洗净手,擦拭干净,笑着道:“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小红又笑道:“除非世上唯我一人时,才会装哑巴。” 近几日碧水山庄门庭若市,车马络绎不绝,道贺致喜者三教九流,亦不乏穿窬匪贼,更兼一些名不见经传、毫不沾边的奉承之徒也来借机勾攀,搞得一时泾渭难分,芜杂不堪。这些人均知碧水山庄与魔教关系不比寻常,若雷海彪向魔教添句坏话,从此自己在江湖上亦就没了混头,所以多半冲着魔教的面子前来恭贺,同时教中也来有不少堂主、香主和几名长老,雷海彪更感老脸生辉,大肆吞收贺礼,当然也要转贡魔教一半,以求贷借魔威逞胆。 临近嫁期,更是四处张灯结彩,悬天峰也派出数百人的鼓乐队助欢,庄内人丁疲碌忘命,若欲潮之蝼蚁,走阁转院,抬箱搬柜,复又如大难临头,移迁逃命。 雷碧洁知道自己欲成人之妻,以往的欢浪已尽,亦暂敛了骄横乖戾。其实荷香之死,柳儿之离,她心里也有伤感,特是朝廷官府几次派兵攻打庄子,方知荷香初言乃一片忠意,愤则愤她不该叛离自己;她对柳儿却是极宠,荷香死后一年,柳儿则遭天报,痴疯呆傻,浑身遍生恶疮,雷碧洁遍请大夫,不管庸良,仍是百医不愈,后来没辙,干脆让她自生自灭。但柳儿病前得罪的人实在太多,若无雷碧洁有命在先,众些奸妇凶婆早恨得将她毒毙或拉出活活瘗埋。 郝福家的与于连水之妻葛氏最痛恨柳儿,他俩又善于口舌,就以安全起见为由,秘告雷夫人,既解了仇恨,又献了赤心。雷夫人急命众人将柳儿赶出,又将知情不报的妇人和丫头们大骂一顿,均扣月银一两,赏给郝葛二氏。雷碧洁也见柳儿固疾不下,又有母命,也就不再豢养。郝葛二人自是暗欢,其他人虽被责惩,但能将柳儿赶出,也是合顺众意、大快人心的乐事,总算拔除了眼钉肉刺。 当时鲁德与李六奉雷海彪之命前往河南,返回途中,竟被一伙强贼拦劫,将二人擒至山上关押,本打算过几日让其家人拿银赎命,但那寨主次日醉酒,却将这事忘了。这一忘倒不打紧,鲁德二人却被关了三四个月,后来俟众贼倾临山下剪径之机,二人方万幸逃出。 正文 214、庄前叫骂 回到庄中,鲁德听于连水说厉之华将姚氏拐走,大为不信,回家又问妇人,妻亦此云,并说连荷香也被他一同拐走。鲁德虽为人敦厚,但非乏智之人,清楚雷洁等人非一般的良善之辈,既被她们抓住,定无平安之日,想是不堪忍辱,被荷香等人解救逃出。当晚鲁德又询问雷碧洁院内的一名丫头,这丫头不敢胡说,回去将此事禀知了雷碧洁。雷碧洁听说那吴麻子就是厉之华,顿时惊吓得花容失色,加上过去几个婆子前去追杀,被他打得死伤,又听说武功神奇,更确信此人就是阮金凤当时说的那位厉郎,否则怎会只出几言就能让许宝花顷刻战败年可百,更何况自己亦曾于他交过手,确实招数精绝,想是此人恐揭面具会扫堕名声,故一直戴着。 雷碧洁暗想当时他若和阮金凤相认,阮金凤非杀自己不可,不料一个英俊的少年高手于身侧数月,竟瞽目未窥出来,想起荷香竟甘冒性命救他,其中诸疑,不解自释。又想到她俩跳崖落水受毙,倒大为痛悔,暗又嫉妒。越想越怕,便将此事告诉父亲。 雷海彪听了大为震惊,迅把鲁德和于连水等人叫去询问。鲁德便将当时细节说了一遍。雷海彪细虑一番,更为不疑,把他俩和雷碧洁等人痛骂一顿。暗想若不将厉之华的面具给提前妆改,却是一场大祸,鲁德和于连水如早把此事禀知,自己又岂不落个人情?又想厉之华幸亏已死,否则,别说阮金凤狠毒难惹,若厉之华的师父寻来,乃系灭门之大灾,即使魔教相护自己,也是没用。当下对鲁德、于连水等人大加威吓,过没几日又提升鲁德为总管家,于连水亦被安个美差。随后雷海彪又叫去原先传话的那个丫头,软硬兼施,那丫头吓得发誓,任谁未曾乱讲过。 雷海彪终不放心,来个杀人灭口,一掌将那婢拍毙,专让鲁德和于连水二人抬出去掩埋。 过了两年多,倒也未出啥事,虽说阮金凤执意不嫁,又传谕江湖寻找厉之华,但始终亦没个下落,雷海彪也渐渐安心下来。之间总传闻江湖上出了位武神,功夫神奇超绝,无人可敌。雷海彪常做恶梦,总感有种不详之兆。遂带厚礼拜见沈雪,委婉询问那武神究属何者。当时沈雪亦不清楚,但江湖上出此不同凡响的人物,教中自是要去暗中探查。 雷海彪心想或许是自吓自,既名医陈言均对厉之华的伤毒束手无策,如他真的没死,也不能短短两年间脱胎换骨,是以又逐渐心广体胖。 这日女儿的嫁期临近,女婿亦声势不凡地赶来接亲,众人见了排场,由衷歆叹。雷海彪得意之极,于客厅春风满面地同众人侃谈,对手下颐指气使的形状莫不令人畏羡仰敬。除非一些名手来贺,他才出厅亲自迎接,否则连厅门亦不出,全由鲁德和两个犬子替他接待。 雷海彪正傲然托须与众客谈天,突闻兽园众兽狂吼,显是欲要伤人,恐带来不吉,忙命长子速去查看。又没须臾,但见一仆惊慌来报。 雷海彪喝问道:“何事这么慌乱,哪个被兽伤了?你大少爷不去了么!” 这仆稳稳气道:“家兽伤人小的不知,可咱庄门外有三女一男,俱乘高头大马,小的也不认识,那男的行举傲慢,出言不逊,让小的转告庄主,让您……您……” 雷海彪烦道:“怎么吞吞吐吐,直说是了。” 这仆厮又嗫嚅道:“小的……小的不敢说。” 雷海彪心里感惊,说道:“不会怪你,但说无妨。” 仆厮才道:“那人狂妄得很,让……让庄主您率全家人赶……赶向庄门跪拜迎迓。否则他将……” 一言未央,长子雷云惊奔来叫道:“爹!不好了,豹子与狗不知被谁都打死了!……” 雷海彪闻言惊愠,说道:“何人如此大胆,居敢前来欺扰雷某!诸位英雄今日在此,却要帮在下论个理字。” 教中杜长老问那仆道:“庄外四人是何模样?” 这仆答道:“那三个女的年纪均在二十岁左右,貌如天仙,那男的却有三十多岁,相貌丑憎,还戴着个斗笠,身悬长剑,而他们衣着均甚考究,异常华贵……” 众人闻听惑异,俱猜不透对方系谁,那杜长老问雷海彪道:“雷庄主近来究竟跟谁结过梁子没有?” 雷海彪沉思半晌,摇头说道:“在下自从退出江湖,从未得罪过谁,包括两个犬子亦不常出庄门……”心下又暗惊道:“莫非两年前厉之华一事被谁传出,他的朋友前来寻仇不成?阮金凤如今亦在这,若她知道详情,后果确难堪想。” 那杜长老又道:“雷庄主不必烦扰,区区四人即真来寻衅,亦属弄兵潢池,不足为患,我们这就同宇文长老、洪长老、阮长老和袁少侠、池长老等人出去瞧瞧,究竟是甚么人物具此狗胆。” 雷海彪心想有教中许多高手在此,又有众多豪客相帮,即使对方厉害,也难能怎样。当下微微一笑道:“多谢诸位长老和英雄,那人既指名道姓冲雷某而来,便不敢烦劳列位嘉宾,在下就带倥侗二子前去见识见识。” 众人道:“雷庄主不必客气,这事大伙今日管定了。”众人刚要起身,又见一名家丁慌张来报:“启禀庄主,门外那人说……说若再不出去,就……就打进来。” 众人大怒,均叫道:“走,狠狠去教训这人一番!” 洪长老却道:“慢。我瞧这人来得定是有恃无恐,先别……”这时一个悍壮青年道:“洪长老不必罗嗦,别说彼寡我众,就是我寡彼众又有何惧。”洪长老道:“袁少侠且冷……”这青年不耐烦道:“做缩头乌龟?我先出去见识见识!”说完,起步离厅,众人也只好随着。 却说厉之华到了庄门附近,让朱淑真三人先躲藏起来,自己飞身入院,先去兽园,他过去险些命丧兽口,故此极恨,先将众兽引出,一一击毙,然后会同三人齐至庄门,让一庄丁前去通报。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出来,便又喧喝要打将进去。 厉之华向她们三人道:“你们先到那几棵大树后面去,我不叫你们,不可靠近。”楚楚异道:“那为甚么?”厉之华心想自己如此安排,其实也说不出为啥。便笑道:“只恐凶险。”三人白他一眼,遂依言而从。 候没片刻,但见百人突从庄内涌出,围护庄门两侧,紧接雷海彪等人从庄里走出。厉之华突见阮金凤和池美矜也在其中,不由一阵惊慌讶然。惊讶阮金凤倒非异事,而惊讶池美矜,竟以少妇的模样妆扮。心下暗道:“天意,怎她二人亦在其中?”当又见雷海彪、刁玉妹等人傲气然然时,不禁又怒火充臆。” 雷海彪见只他一人乘在马上,不由一愣,突又见十丈开外果有三个女子,不晓得欲在耍弄什么,便忍怒抱拳问道:“在下雷海彪不知何时冒犯过阁下,为何上我门前相欺?又毙我家兽?” 厉之华一勒马缰,那马一声长嘶,前蹄抬有老高。 众人大怒,暗想这人恁也狂妄无礼。那青年抽剑喝道:“尔等何人,如之寡傲!” 厉之华不屑道:“你是谁?居敢在我面前叫嚷。” 这青年冷笑道:“料你亦不知本公子系哪个。” 那宇文长老道:“这是我们圣教‘狮侠’袁左使的公子,袁飞袁少侠。阁下究竟是谁?” 厉之华不答其问,向袁飞微一冷笑道:“我只知你父亲还有些名声,而你却乃一个无名之辈,我怎会知道?” 袁飞闻言羞怒,挺剑骂道:“有种下马见个真章!”却见池美矜拽他一把,秀眉一蹙道:“你不能冷静些!” 这袁飞乃袁逸的独生子,从小极受溺爱,较起他父亲来,当甚劣盛,但他武功却是不低,得其父嫡传不说,几大法王也授过他不少功夫,属年轻一辈中的顶尖好手,近来又被晋升一名长老,自觉其父在教中权势极大,自己又年轻职显,行举甚为孤傲。 厉之华见他和池美矜二人神行,不觉呆愣,好象内心大有一种说不出的羞愧,没料她竟委嫁袁逸之子,简直太于荒谬,但细想这荒谬何在,却又难解释明白,总觉这一幕实不愿看到。便瞪他一眼道:“我不想杀你,请你知趣离开,别碍我事。” 袁飞大笑道:“尔等好狂,切莫将狗舌闪落了。” 厉之华登时气怒,摘笠疾甩,这竹笠受他神功激注,迅过光电,“哧啷”一声,竟把袁飞手中钢剑划断两截。 厉之华随后单掌微引,斗笠自又落在头上,在马上哈哈一声长笑。 众人突见一物疾闪,同时袁飞手中长剑截断,大为震惊。袁飞也没料到对方会突施此招,当发觉对方施放一物打来时,想迎削或躲闪已迟,手臂未曾受震,长剑已经断截,可见该物疾速和对方功力的超绝。此时他骇愣当场,半晌才感到脸上羞得火热,遂将长剑一丢,又冷冷一笑道:“阁下倒会偷手,你有能耐就下马与我决一胜负。” 正文 215、戏弄众人 厉之华不愿得罪池美矜,便向他道:“你虽武艺高强,然你目前非我对手。本人乃找雷海彪全家了结一段恩怨,奉劝各位不要插手,免得悔恨不及。” 那杜长老道:“阁下未免太自命不凡了。” 厉之华却不理他,向雷海彪道:“你这老儿忒是可恶,我让你把全家人都叫来跪拜,为何胆敢违命?现在迅即叫来,我可饶你不杀。否则,我将你全家杀尽,再放火烧庄。” 他这几句话虽平淡道出,但大有一种令人惊悚的威严。雷海彪故效大方道:“朋友究竟是谁,若雷某有得罪之处,甘愿受责,然我与你素不相识,怎说这种话来,在下倒大感莫名其妙,还望阁下挑明。” 厉之华道:“当然要挑明,先把你女儿叫来,再把鲁德夫妇和于连水也请来。” 雷海彪突听此言,大惊失色,偷偷向阮金凤瞟了一眼,可巧阮金凤又向他瞧来,心里直是突颤。 阮金凤道:“难道雷庄主想让我打头阵?” 雷海彪惶声笑道:“阮长老误会了。岂敢,岂敢。” 阮金凤冷笑一声道:“何必客气。”说着,提气纵身,跃于场中,手臂微晃,但见一索物突出,“噗啦”一声,迎着对方猛喷一道蓝烟。阮金凤刚欲回收,那“长索”已被厉之华跳下马来抓住,只见他右手边拽,左手边扇驱脸前毒烟,故压声音笑道:“这位姊姊生得倒极标致,如果嫁我,当是鸾凤合鸣的美事。” 这些话若她以前听了,当要又喜又气,而她近年伤情洎极,已判若两人,有时呆然无绪,沉默寡言,有时又暴戾突发,乱杀无忌。她此时听厉之华出言调戏自己,大为恨怒,左手一扬,三枚毒钉若电打出。厉之华手掌一拂,毒钉中途落地,瞧她同时又放些毒虫攻击,故不躲避,随手从颈上抓起一条通黑的蜈蚣捻死,又安之若素地把身上诸些毒虫弹落,嘿嘿笑道:“若将我毒死,你可要悔恨千古了。” 阮金凤同众人无不大惊,那道蓝烟乃一长练蛇所喷,可当即致人昏死,武功再高的好手也不敢视若无睹,而那几条毒虫,乃又以剧毒泡养,别说噬咬一口,就是在肌肤上爬行一阵,肌肤也要腐烂,永难治愈。 阮金凤骇异道:“你已中了奇毒,顷刻没命,快将手与我放了。”言声刚落,“砉啦”一声,那条长长的巨蛇竟被他俩扯断。阮金凤心疼得一声娇叱,全身一抖,蓦见诸些毒物齐附对方身上,叮得厉之华双手乱挥,口中叫道:“傻丫头好狠毒!”阮金凤恶狠狠地一阵冷笑,刚欲纵离,愕见对方右臂突地暴长数尺,伸手将她擒住,向怀中一带,迅速封了她的“环跳”。嘻嘻笑道:“等会带你走,暂先歇会罢。”阮金凤睁瞪双眼,见他将浑身毒虫轻松拂落,全都用脚踏个稀烂,暗料世间竟有这等奇事。 厉之华转身在她脸上轻拧一把,谑然笑道:“这寻常不过的微物怎伤的了我?本想扇你两巴掌,但见你这般俊俏,让我倒难狠下心。” 阮金凤气得腹炸欲裂,睚眦骂道:“奸贼狗胆,无赖恶徒,我跟你拼了!”骂着,挣扎欲起,哪里动得起身?厉之华正笑着,猛然反身一掌,唯使三成功力,与来袭者两掌相交,随着一声“喀叭”脆响,对方臂腕二骨显然折断,身子摔出好远。厉之华定目一瞧,见偷袭的那人狂吐鲜血,再难起身。 原来杜长老趁厉之华调戏阮金凤之际,突发攻袭。这杜长老属教中的一流高手,风雷掌乃名响江湖的绝技,这一偷袭,却是毕功而发,大有雷轰风扫之威,没望险些被人家一掌震近即亡。他与厉之华交掌时,感觉对方有股强厉无伦的掌力蓄待没有尽发,暗道此人绝非寻常之辈,或是武神乔扮,等袁飞和洪长老接住自己时,想说出此人来历,却已不胜震击昏厥。 此时众人更为惊骇。厉之华向雷海彪怒道:“你这匹夫将人叫来没有!” 言声刚罢,却听一句柔亮声音道:“你叫本姑娘出来何干?” 但见雷碧洁浑身轻装,拎两把柳叶刀同一人并肩而出,两人的身后又紧跟数十人,俱持长枪刀斧,呼啦一下,将厉之华呈扇状围住。他见雷碧洁身侧那人好为面熟,突然想起,此人竟是以前曾见过的那位金国将军忽耳蒙得。心想:“她怎嫁与个金人?” 只见雷海彪向女儿斥道:“你们怎好出来?快些回去!” 厉之华冷笑道:“既公然与金人和魔教沆瀣一气,又结为亲家,何必又故弄这套,你这不知耻的贼老儿倒会假正经。” 雷海彪的两个儿子见他屡屡辱骂父亲,再也难遏怒火,各抡刀钩杀将上来。只听:“上!”“快些退下!”这两声同时而发,却是忽耳蒙得命众人围杀,雷海彪则命二子退回之声。雷海彪两个儿子雷云、雷龙满腔愤火,虽听父亲喝命退下,但又见众人已持械进攻,当下也不再想,舞刃而前。厉之华见这二人突攻,雷海彪又有大惊关切之情,即知他俩必系雷海彪之子,凝力遥指,将二人点倒,随后双掌环击,有如数道疾旋的烈风,围杀来的上百人登被击出十余丈外,死伤无数。 厉之华杀机陡起,狂声叫道:“此些蝼蚁之辈,却来送命,我将你们尽都毙了!” 单掌一摆,把雷云、雷龙二人平地吸至,出掌欲击,此刻猛听一人大叫:“且慢动手!” 雷海彪等众见他欲杀兄弟二人,正欲拼命一搏,突听有人大叫,均循声去看。 但见一位身着茧丝长袍的中年人趋步走出,那人走向厉之华微加一礼道:“小的便是鲁德,才刚刚听说这位英雄壮士要找我,小的不知是为何因,故迟来见过。” 厉之华突见鲁德,急忙迎前托住,遂跪拜在地,颤然激动道:“鲁大哥……” 众人俱为奇异,雷海彪父女两个则惊得显些晕倒,苦想:“我命休也。” 鲁德见他竟给自己跪倒,大是愕然,慌得不知所措道:“这……这位壮士,这怎……一回事?切莫折杀小的……”说着,赶忙起手搀扶。 厉之华起身又躬身拜道:“恩兄在上,再受小弟一拜。” 鲁德惊道:“你……你是?……” 厉之华将面具上的表膜一把揭下,鲁德一瞧,惊奋叫道:“原……原来你是厉兄弟!” 厉之华垂泪道:“与哥哥分手近三年,小弟无时不在念及,幸亏小弟吉人福相,今日才有缘前来拜见……” 鲁德问道:“厉兄弟,这……这……怎一回事。” 厉之华道:“鲁大哥暂勿多问,实是一言难尽,待会小弟再如实相告。你先暂观,万勿走动。”正言着,突他身形一闪,瞬间掳回一个人来,但见那人吓得浑身瘫软。厉之华点了该人穴道,恨声骂道:“狗婆娘,你还想逃?”随将那人重重撂在地下,紧接哈哈一声大笑,激奋大欢之中又赫露无限的凄伤愤恨。这笑声直欲震众耳聩,令人闻之悚颤。” 被擒之人乃是许宝花。她与众人均随雷碧洁一起前来,她也不知厉之华就是以前的吴麻子,这一见他向鲁德突展原貌时,立时吓破苦胆,暗想若被他认出,性命辄无。当下掉头就走,慌乱地走出十丈来远,突被厉之华发现,遂将擒至。 厉之华笑声甫毕,身形又晃,复将雷碧洁和忽耳蒙得抓来,均点了穴道。然后大声道:“如哪个胆敢再逃,我将让他立毙!” 众人骇然变色,见他身法如光如电,若鬼若魅,虽想去阻截,哪里可及?再稍有异动,说不定对方会突加发难,至时谁也难抗一二。 只见厉之华微笑着走近池美矜说道:“池令主,几年不见,想必别来无恙?” 此刻她和阮金凤一样惊呆无措,见厉之华走来寒喧,竟一时无言可对,突觉自己好象受了天大的愚弄和难以倾诉的委屈。厉之华见她痴瞪两眼时,嘴角微颤,娇目晶莹,似欲坠泪,便喟声微笑道:“今日天意遇到了债主,想赖也赖不掉了,倒也让我免去一趟黔东。”说着,从怀中掏出那张万两银票。 袁飞把池美矜忙向自己怀中一带,怒问他道:“你……你想干甚么?” 厉之华道:“我若想干什么,凭你就能阻得了我?”正说着,突见池美矜捂着脸转身奔离。袁飞突愣,随亦追去叫道:“阿矜,阿矜……” 池美矜有若无闻,仍捂着脸在前疾奔。 厉之华心里一阵极大惆怅,却呆然当处。 那洪长老和宇文长老这时抱拳惊问道:“阁下莫非就是厉之华厉英雄?” 厉之华未及答言,只听身后阮金凤昏然痴声道:“厉弟……厉……厉郎,厉郎……” 厉之华闻声一阵激颤,这几句叫声,简直蓄含着无限痴愫和镂骨铭心的柔情爱意,令人欢欣惊奋,又令人感伤泫然。于他来说,似是一种莫可抗拒的“魔音”在幽悠呼唤,又若世间无所可媲的柔美音律在撩荡倾神者的心魂。让吾甜醉,让吾难按…… 正文 216、恩怨分明 返身走近,把她穴道解了,将之搀起。阮金凤再亦定力难控,“哇”地一声,搂住他放声大哭。厉之华木然不动,心总在想:“刚才我让朱淑真和楚楚三人离开,难道便为此么?”半晌才抑情笑道:“昔日你那两巴掌打得倒是沉重,傻得当时却没将我的面具揭下。否则,不早就相见了?再说,若不是我,刚才谁又敢对你无礼。”阮金凤听了,更是去哭。厉之华又笑道:“我又不会被你毒死,怎老哭做甚。” 阮金凤立止哭声,骇然道:“厉郎……你……你感觉怎样?……”说时,忙从衣上一阵乱掏,取出许多解药来,颤抖着将药粉药丸一古脑地全部倒出,并急道:“快些服下,快些服下去……”厉之华用手一推,说道:“要真的害怕中毒,我岂能让你刚才得逞?”阮金凤闪着晶目讶道:“你……你别骗我?”说罢,伸手将他的面具揭了下来。 众人见他俩这等放情不忌,均心里不知欲慌欲喜,但厉之华有言在先,众人又不敢离开,不料这位竟能重复人世,这阮金凤几年的痴望倒没受天负。 鲁德见他俩这般亲昵,羞得转脸不瞧,听众人均声惊叹,扭脸一看,大加愕然。 但见厉之华手托斗笠,却长发环束,面美如玉,那有半点微麻?说不尽的英俊潇洒,于是惊道:“厉兄弟?…… 厉之华忙走过来,深揖一礼道:“鲁大哥请恕小弟无礼,今日才一露真面。”鲁德连连擦眼道:“你……刚才怎么?……” 阮金凤知他是厉之华的救命恩人,便将手里拿着的面具塞给他道:“给你以前的那位厉兄弟。”说完,竟格格直笑。此笑声让众人听得好感陌生,又好感为之同喜。均又想他既系阮金凤之夫,当然亦是圣教的朋友,若有此人相助,圣教今后更将如虎添翼,但他为何又十分痛恨雷家?刚才又公然大骂圣教和金国,这人倒极为古怪,不知今后会不会归效圣教。反之,不但是圣教的劲敌,瞧阮金凤这等痴态,恐怕也要反叛。 众人越想越感惊惶不定,却见厉之华冷笑着走近雷碧洁,讥道:“万岁娘娘,还记不记得微臣?”他此刻真想将她杀了,但又想过去的事都是年少的玩闹,虽说荷香之死源于她手,但亦属自己脱逃所致。又想若无史于龙相赠那张面具,说不定什么事也没有,即使病于此庄,她们亦不会取耍自己,再若说出自己同阮金凤的关系,他们或许会另眼厚待。总之,这丫头忒也骄蛮乖张,倚势欺人。 雷碧洁乍见厉之华的原貌,又听他讽刺,顿时羞愧得脸红心跳,悔恨之极,忙垂下头去。那忽耳蒙得瞧得亦是惊讶不小。 厉之华砰地一脚,将他踢滚好远,骂道:“你这小子当初瞎着眼敢让本公子与你斟酒!还有你!你!”说着,又手指雷海彪和刁玉妹。二人顿时吓得抖颤,木讷道:“我……我们怎……当时……” 阮金凤听了大羞,说道:“厉郎……” 厉之华转身也指着她笑道:“当然还有你,不过你以后需常与我扶杯注盏,赎清你的罪过,我才不会怪你。” 阮金凤惊欢至极,竟流下泪来,喜得连声道:“一定会的。……”厉之华向她深情一笑。接又手掌一挥,将雷碧洁带至跟前,把穴道给她解了,然后从地上把她的兵刃吸起,笑道:“这两把刀铸得倒是精巧,准备用它来杀我么?” 雷碧洁羞得双泪滚落,瞧他一眼,见对方目光如剑,俊美之中又隐一股威凛之相,让人不敢仰望,又不得不去瞧视。一时心乱如麻,五味齐涌,看着他,又暗暗回忆过去诸景,不由呆了。 阮金凤见她痴视厉之华,心里暗自欢傲。此时她欢喜难喻,不想再去杀人,可见雷碧洁十分貌美,恐厉之华会受色迷,忙将他拉回,说道:“我把这些人都杀了如何?” 若往常她早将雷碧洁杀死,但此时又恐厉之华怪罪,只好以商量的口气与他说。 雷碧洁闻言骇然变色,众人也不由悚惧心跳。只听洪长老叫道:“阮长老!” 阮金凤向他怒道:“叫嚷什么!你竟敢以这种口气来呵斥我?” 洪长老乃老谋深算之人,见阮金凤有些苗头不对,心想此时又没高手可抵住厉之华,若双方真的反目起来,形势对己方极为不利。当下呵呵一笑,缓软口吻道:“阮长老不必动气,在下不敢。我只想请你向厉少侠商议一下,大伙彼此还……还是朋友,过去诸节雷庄主和众位均不知晓端的,不妨请厉少侠屈身入庄,让雷庄主亲自陪罪,从此化敌为友,岂非美事一桩?” 厉之华冷声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人物,谁与你们为友?” 洪长老脸色大窘,又呵呵一笑道:“少侠跟我们阮长老不也是朋友么?” 厉之华被他竟说得一时无言。阮金凤道:“洪长老在煽什么火,想拼杀一阵才好?” 洪长老忍怒道:“阮长老想哪去了,昔日厉少侠亦有功于咱们圣教,少侠力战三妖,仁德侠义,天下知闻,受人敬戴不已,我只想眼下能涣解一些紧张气氛,又非其它深仇大恨非动刀子不行,还望少侠能仁举一片,阔腹行舟。” 厉之华冷笑道:“你倒会口舌,象雷海彪这种人也算豪义之士吗?我所交的朋友是不分黑白两道的,只要他是豪义之士,你能断定这些人均属豪义之士?” 洪长老心想:“阮金凤手黑心狠,坏名昭著,难道也是豪义之人?”虽是此想,口中不敢说出,便笑了笑道:“在下怎敢妄加断定,但圣贤亦有过非之处,何况我等俗夫俗子,然而我却敢自保本人非那种奸佞诡诈之徒。” 厉之华道:“我瞧你言不尽实,倒不如一些大凶大恶之人言出可信,你所说的均属奸诈,我怎会有功于你们魔教?那三个妖恶之徒虽是可诛,但他们比你们要光明磊落。你身为一个汉人,却入异邦教会效力,又勾结金人来祸国殃民,如此奸恶之辈,还满口道义侠德云云,你们与我过来罢!”说着,将刀一扔,两掌一挥,运起神法,将他和雷海彪、刁玉妹三人遥空吸来。 众者见状,莫不惧异。三人原见他手臂一动,知是发难,当下出掌力迎。这一迎,有如突然地顺浪游舟,不但毫无一丝阻力,反而更有一道极大的劲力向前拉扯自己,令人无法挣抗。这洪长老识多见广,猛然醒觉,途中不禁脱口惊呼:“吸引功法!玉面武神!……” 厉之华冷冷道:“倒有些见识。”紧接几指,遂将三人点倒在地。 众人忽听他就是名轰江湖的玉面武神,尽皆骇异。 阮金凤不由一惊,忙向厉之华瞧去,见他向自己一笑,不由喜讶道:“你……你是玉面武神?……厉之华笑道:“不敢当,今后不许再叫,没的让我惭愧,你要知道我师父他老人家雅号称作武圣人。”阮金凤又惊道:“你果真是公孙泰的徒弟?”厉之华道:“不准许么?”阮金凤心里又是一惊。 雷碧洁见他把父亲擒来,又得知他便是名噪江湖的玉面武神,更为惊惧懊恼,忽地跪倒,啜泣道:“请厉公子手……手下容情,我……我……” 厉之华睃她一眼,讥笑道:“天下哪有皇上向臣民下跪之理,这可是罕闻稀见,我还担当不起呢。” 雷碧洁瞧着她泪道:“我……我愿死于公子手下……”厉之华笑道:“那好啊。”说完将双刀吸起,突地寒光一闪,继而一声惨叫。 雷海彪抬头惊呼:“碧洁!……” 雷碧洁只道他必会来杀自己,想到能死于他手,也算不枉,并不真的害怕,唯怕他会将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哥哥杀死,当听有惨叫时,不禁一阵大颤,暗自纳罕:“我并没叫呀,我究竟死了没有?”又听那痛惨的**不了,立知自己并没死,便睁眼向惨声处瞧去。而那惨叫之人却是许宝花,只见她的双膝已被两把刀钉在地上,疼得哀嚎不止。 厉之华走到近前恨骂道:“贼贱妇,老子将你碎尸万段也难平我胸中万一之恨!”接向阮金凤问道:“你还有甚么好东西,不妨拿出试效一下。”阮金凤笑道:“不都让你给弄死了?对啦,我这里还有两包化尸粉,朝她身上撒一包试试。”厉之华道:“这凶妇死得越惨越好!”阮金凤大喜,向许宝花道:“你这牛婆子好福气,却有劳本姑娘与你送葬,好生去罢。”说着,先把双刀拔出,又将那包化尸毒粉全都撒向许宝花身上。那药粉一沾衣布,顿时白烟生起,须臾便有一股焦臭扑鼻。 许宝花被她点醒,双刀一抽,登时血流如柱,见阮金凤朝自己身上撒些药沫,素稔此人狠毒异常,又见衣裳生烟,骨肉奇痛,更是大声惨嚎,想挣扎爬起,却不能够。 其他人虽不敢去瞧,却又难控恐诱,但听许宝花叫得已殊人声,两手不住乱抓,身上已经黑脓流溢,延渗甚速。众人瞧得毛森骨立,口张无声。 正文 217、阮主叛教 厉之华亦感骇然,好象近些惨无人道,但想荷香当初死这贼妇之手时,中毒之状,何等可怜,这贼妇即比这死状再惨百倍,也是应该。” 许宝花的全身渐渐化除一半,双手亦不再抓舞,唯上身偶稍扭动,惨音微弱,忽而止,忽而声。若为一具纯尸,用药化释方不甚悚人发颤,而此刻则化解一个活人,不能不说是惨绝人寰的怖景。 一盏茶的工夫不到,许宝花全身皆无,尽成一堆脓水,连地上的青石亦被腐蚀成粉。 厉之华向雷海彪问道:“哪个是你的次子?” 雷海彪大怖,颤声道:“厉大侠……” 雷龙闻听一阵大抖,不禁瞿视他一眼。厉之华冷声道:“你便是么?”雷龙敲牙道:“我……我……”厉之华“呛啷”一声将剑抽去,怒问道:“你还记得曾干过哪桩罪事?” 雷海彪吓得语不连贯道:“求武神网……网开一面,饶犬子一命,老儿愿,愿代一死……”厉之华道:“你倒还有舐犊之情,你纵容子女无恶不作,都该杀尽!” 这时雷碧洁握把单刀,哀声泪道:“求厉公子放过他们,我愿以死相谢……”说过,又瞧他一眼,反过刀尖,猛向胸口刺落。 雷海彪大叫声:“洁儿!……”雷云、雷龙亦惊呼道:“妹妹不可!……”鲁德亦同时求叫声:“厉兄弟救她一命……” 众声未尽,只听“当啷”一声,雷碧洁手里那刀已碎成数片,复现一道刺眼的劲光乍闪,又声惨呼,却是雷龙的右腿已离,鲜血方久才涌将出来,痛得他身子抖颤,汗珠滚落,竟咬牙再不吭声。 雷碧洁刀欲临胸时,突地手臂大震,单刀碎断,知是厉之华出手来救,这又见二哥被他电闪般将腿斩落,忙扑近大哭。半晌才起身向厉之华恨道:“你就这么狠心!为啥不要我死?你不啥不要我死?……”哭叫着,一头撞向他又打又抓。 厉之华塑然不动,任由她打。阮金凤见了大怒趋近欲抓。厉之华道:“你先退开。”阮金凤一愣,不敢违拗,惊道:“厉郎,你……” 雷碧洁哭打一阵,见他不躲不闪,心中更是哀伤悲痛,恨怨懊恼。止了撕打,竟伏他身上呜声哭泣起来。 厉之华全身一颤,忙运功将她弹开数尺,见阮金凤满眼的忧怨之色,走她近前道:“新提升你的长老一职,我瞧也没啥意思,人说宁为鸡口,毋为牛后,干脆别做算了。”阮金凤微微点头。 雷碧洁被他弹开,又羞又悲,捧着脸向北疾去,一个妇人慌得去扯,被她一把推跌。雷海彪见了害怕,忙叫几名庄丁追赶。这时鲁德走近厉之华求道:“厉兄弟,愚兄求求你,就放过我们庄主吧……”说着,欲要给他下跪。 厉之华连忙搀扶,说道:“鲁大哥且莫折杀小弟,此事小弟会心中有数。” 雷海彪悲怒道:“士可杀不可辱,阁下未免欺人太甚,不妨给雷某个痛快些!” 厉之华道:“你打谅我不敢么?” 鲁德道:“厉兄弟……” 厉之华又道:“若无我这位鲁大哥帮你求情,我早将你等屠尽。你雷庄主不是家资万贯么,我也可让你马上一贫如洗!这座庄子烧了倒是可惜,若想保全家之命,需答应我个条件:你立即写张契约,将你所拥有的财产,全部奉送这位鲁大哥。否则,我立取你全家之命。如你胆敢加害他,即你逃到天边或无论托谁庇护,我也同样可将你首级斩落。” 鲁德听了惊道:“厉兄弟休得乱说,愚兄……愚兄受雷庄主恩顾多年,怎……怎好如此,愚兄万不敢从,厉兄弟快快敛……敛回此念……” 厉之华笑道:“鲁大哥就这么自居为贱?咱同样也是人,而且比他还要强,为啥他能做个财主,你就不能?” 鲁德苦道:“哥哥没那个命擎,再说……” 厉之华道:“你非要不可。” 鲁德急道:“兄弟万莫逼我,你除非杀了我,不然恕难从命。” 厉之华道:“他若不给,我立刻杀他全家,你若不要,我也要杀他全……” 一言未尽,但闻不远一声冷笑道:“阁下亦太自以为大了,今日你怨恨已解,而又要得陇望蜀,过去屡屡不与你计较,但今日却不能再成你之美了。始终想将你当作一个朋友,不愿把你视作敌人,可你这人贪得无厌,好歹不知,难道是我怕你不成么!” 厉之华一惊,循声望去,但见眼前两丈处突立个中年女子,其貌甚美,自己竟不认识。讶然问道:“你系何人?这等出言高傲?” 那中年女子闻问不答,依然盯着他连声冷笑。 这时阮金凤突然颤道:“教……教主……” 此声虽为不大,但满场听之无不大惊,除几个穴道被封者以外,余者尽皆跪下,口颂恩德,虔恭之至,较臣民逢君犹甚。 原来教中唯堂主以上职品才可得教主召入晤面,至于一些香主、舵主和坛主以及其它分会的会主却无品能见。洪长老等人虽见过沈雪,但今日所见却不是教主原貌,唯年纪相似,既听阮金凤口称教主,知她极善于歧黄之术,想是教主乔扮而来,却瞒不住阮金凤这个易容的大行家,故一语道出。 厉之华亦暗震惊不小,不料这位神奇的女教主今才一露尊面,恐怕今日于己不利。 雷海彪得见沈雪易妆至此,不禁感激零涕,翕动难言。 沈雪向阮金凤冷声说道:“你还知道我是教主?大逆不道的东西,若非你父亲曾有功于本教,我早该杀了你。你道有他庥护便可任行不羁?你难道就没离他远些的时候?取你之命,不过早晚的事情,即我现在杀你,亦易如反掌!哼哼,他是武功高绝,无人否认,可今日有我敌他,虽难料胜负,但你也莫想逃脱右使之手。” 此言刚落,只听半空一声长笑,但见一人有如一头翔鹰,在空中盘旋数圈,飘然落在沈雪身侧。来者正系素有“雕侠”之称的右使左刹罗。 厉之华见左刹罗如此优美高绝的身法,大为钦叹,不禁脱口赞道:“好功夫!” 左刹罗向他微微一笑,抱拳道:“多谢夸赞,在下久仰。” 阮金凤见左刹罗亦随同来,心里暗悚道:“厉郎虽是武功高强,但有教主敌他,胜负极难判断,再加上左刹罗,他虽不惧,而我却要难保性命。”于是向厉之华问道:“咱怎么办?” 厉之华不以为然道:“若一胆怯,万事皆输,有我在此,何惧之有?” 阮金凤仍是不安道:“我……我想……” 这时沈雪又道:“阮金凤,你身为本教长老,职位显赫,竟敢带头叛教,可知教规的首条是什么?你难道都忘了?” 阮金凤骇然道:“属下记得。首条规定是若有叛教者,挖眼刖足,热铁煎身,满门抄斩……” 沈雪冷笑道:“你记性倒不错,满门抄斩你却不怕,因你也没啥亲人于世,若记得还有教法,趁未涉魔津之水,赶快回头上岸,不应再知白守黑。否则,勿谓我言之不预。” 阮金凤道:“属下确无叛教之心,只想离开圣教,更不敢视圣教为敌。” 沈雪怒道:“你今日所做的一切,皆属叛教为敌之举!宇文长老,将叛徒拿下!” 那宇文长老道:“属下……属下遵命。” 阮金凤急道:“教主不要逼我!”说着,将另包化尸粉取出又道:“宇文长老你若敢来,我……我跟你拼了,让你不得好死!” 厉之华伸掌将忽耳蒙得吸了过来,推与阮金凤跟前道:“他可是金国的一名大将军,他们只要敢来动你,你先将他的脸给化了。” 忽耳蒙得骇极色变,向厉之华轻声颤道:“英雄不可,只要……你我协力,我……定能成全你的一切,此事一言难尽……” 厉之华闻其所言大有异意,故哼了一声不予答理。忽耳蒙得又急道:“我可助你一切。”厉之华佯加冷笑道:“我又非傻,怎会上你之当?你先到后面躺一会罢。”当下微推一掌,将他轻轻荡出数丈来远。 沈雪突然道:“四法王快快擒住树后那三个女子!” 厉之华大吃一惊,暗道不好,却将朱淑真她们三人忘了。无暇多思,身如电射,向后疾纵,树后连人影亦无,不由大骇,这时又突听阮金凤一声惊叫,更为悔恨惊愤,却听沈雪连声大笑。厉之华恨得腾空奔起,发掌去攻沈雪。 沈雪大惊,亦出力掌迎卸,“啵啦”一声闷响,情急中,却将掌力卸向左刹罗和那宇文长老身上,二人忙又出掌迎挡,左刹罗被震退数步,那宇文长老哇地一口鲜血喷出,扑通一声淖委地上,唯扭动几下而止,竟被当场震毙。 这时厉之华同沈雪已瞬息间战了七八招,左刹罗叫道:“再不停手,我将这四人立即杀了!”厉之华闻听突醒,一掌将她震退,跳回原处,怒道:“好是奸诈!” 正文 218、唇枪舌剑 刚才沈雪见他掌力有如海奔山倒,却不敢直接迎击,虽将他的掌力半接半卸化却,但亦震得胸腹气闷,呼吸不畅,暗想若为一个小小的碧水山庄而当众落败,却极不值得,对以后圣教声势和教主威望将是极大削减,这一见对方退战,心中暗喜,微微冷笑道:“你难道不知‘兵不厌诈’一说?” 厉之华也感大服,心想:“这妇人能轻松自若连接我几记力掌,当是一大劲敌,虽不会落败与她,但那位左刹罗若再联手合攻,只怕很难取胜,即使能胜,可她们四人均落敌手,也是令我难放手脚,自己也太粗心大意了。” 却听沈雪讥笑道:“还称甚么武神,却是有勇无谋,纯乃武莽匹夫一个。” 厉之华大惭,半晌才还她道:“我若是武莽匹夫,你却为卑鄙的狡妇。” 沈雪羞怒道:“将她们都推出来!”然后又嘿嘿向阮金凤笑道:“我没你本事大是么?来人!将叛教罪徒阮金凤拉出就地处决,以效本教法威!” 阮金凤此时多处穴道被封,口无法言,身不能动,这时抢上两名教徒欲将之拉下。 厉之华刷地一声,将神剑掣出,吼道:“谁敢再动她们四人一指,你等尽毙于此!” 其实沈雪若杀阮金凤根本不需叫人,一掌就可轻松把她震毙,她只是故装声势威吓众人,虽极想杀掉阮金凤,却不敢当厉之华的面下手。便向他冷声笑道:“指你一人就能杀得了我们?阁下未免也太自信了。” 厉之华气怒道:“我虽杀不了你,但他们却逃不了,日后我还要前往悬天峰找你,即你们全教倾巢而出,我也不怕。” 沈雪抿嘴笑问道:“是你一人去挑战么?” 厉之华道:“我一人足够你们对付。”接又说道:“或加上我师父,还有我几个弟兄,想要擒你一人,也并非是什么难处,虽悬天峰千屏百障,于我们几人来言,却是平路一条,万无阻碍,并非本人今日危言耸听,你也要自明。” 沈雪淡然道:“不妨你们去试一试,暂莫法螺猛吹。我倒先问问你,你师父是谁?” 厉之华傲然道:“我师父乃世外高人,虽很少再过问武林中事,但若请他出来剿灭你等,他却会拨万千之冗再轰动江湖一次。” 沈雪甚异道:“噫,这能是哪位高人?据你的武功来言,不象是少林传人,少林寺也**不出你这样的高手。如今活在世上的世外高手,也就是空远和尚等一两人,你师父究竟是谁?” 厉之华暗是气怒,冷笑讥道:“你简直井底之蛙,泥沙之见,可怜可怜。” 沈雪道:“还有一位也属世外高手,比其他人还要响当当,唯可惜他近年死了,令人闻之痛惜,其实他武功虽也绝高,但也**不出阁下所负的功夫。” 厉之华听得直感遍体生凉,惶声问道:“他……他是谁……” 沈雪微微一笑,说道:“他就是几十年前名响武林的顶尖高手,有‘武圣人’之称的中原龙侠,公孙泰老先生。” 厉之华大惊失色道:“你……你放屁!” 沈雪怒道:“你这小子才是放屁!” 厉之华昏颤着恼道:“你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我师父乃天下第一高手,武理医理、文功禅功,无所不精,行百里无千里挡,行千里无万里碍,天下交口称誉,道立德碑,遐龄千长。他的武功深不可测,高不可量,我只学了他的十之一二,便中途止辍,当世更无一人可在他的神功之下走上三招两式。他老人家虽年事稍迈,然更加老胜青壮,有还童之迹,如飞龙在天,人人谈之莫不敬畏爱戴。你是越活越老,我师父却越活越年轻,虽我三年未见,说不定他老人家目前就出没于你我近处!” 满场众人听他竟是公孙泰的徒弟,无不惊叹,均想此人武功如此绝高,他师父的武功亦确难测一二,即使沈雪能斗败厉之华,却不一定能是公孙泰的对手。 沈雪听罢,连连大笑不止。厉之华惊问道:“你笑甚么?” 沈雪笑道:“我笑你太激动了,为你这种尊师之言也着实感佩生敬。人说生老病死、福祸命寿,乃人世间常情,人非仙神,神乃聚气成灵,而人则是聚形成体。你师父武功高强,没人否认,但他终属个血肉之躯的人。虽一人不是他的对手,但三人就不是他的对手吗?何况这三人中的每一位亦属当世的顶尖高手。实话告诉你,你师父于去年冬天寻那三妖大战,那场惊心动魄的酣战,实乃千年难遇,可惜知者甚稀。他们斗近一天,你师父单身难敌,被地鬼甩中了一笔毒液,遂被天神击中一掌,当时你师父自恃功高,又没带什么医药之物,败走三天后,终毒发不治而逝。听说你因被三妖击落悬崖,生死难知,你师父才找他们寻仇的。这位前辈之死,天下莫不为之震惊,可你却还不……” 厉之华不待她将话说完,便哈哈大笑道:“你越说越自呈其谎,前后龃龉。你既知道这么清楚,刚才为何又要问我师父系谁?再说,我前几日从师父的一位老友那儿得知,他老人家半年前还去过那里,你却说我师父去年遇难,我瞧你师父才是去年冬天遇的难呢。” 沈雪羞恼道:“那人是为了不让你伤心,才故意这么说的!” 厉之华微哂道:“你是想让我伤心才故意这么说的,好让我去找三妖寻报大仇,然后你就可以坐收渔利。找他们三人报仇,我会必去,但在报仇之前,若向他们说出你今日在这挑拨事非,就凭那三位的头脑和凶残的本性,我与他们联手攻你,你却如何?” 沈雪听后心中惊颤,暗怪自己说谎不留神,露了原底,他若真去与三妖联手,自己却不易对付,反成了搬祸与己,心劳日拙。于是硬道:“你无论同谁联手我也不怕。” 厉之华道:“我今天没工夫与你消遣,你赶快把她们四人放了。” 沈雪心里一阵气怒,恨声道:“你若再以这种口气同我说话,我立即杀了她们!” 厉之华道:“若杀她们需问问我手中的这把剑,它若同意,连我也让你杀。” 沈雪睃目冷笑道:“有这把破剑,瞧将你美的?不就是干将剑么?这次倒守护的严谨,罗程琴可还有?用这把剑来杀人,真不知羞恧二字。当初真该让他把剑砸烂!” 厉之华闻言大是惊呆,愕道:“你……你怎知道?……” 沈雪哈哈一笑,说道:“我怎知道?天下没有我不知的事。” 厉之华瞪着她呆然半晌,才缓口气问道:“你难道是……是周子易?” 沈雪似异道:“周子易?什么周子易?是个男的还是个女的?” 厉之华疑道:“他……他可是个男的……” 沈雪又笑道:“他是个男人,我是个女人。你敢莫是个睁眼瞎子?分不出男女?你这个大瞎子不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还出来游荡甚么江湖?我敢断定你身后那匹马也是个睁眼瞎马,这盲人骑瞎马,可危险得紧啊。”说完格格直笑。 满场诸多教众和庄丁也随着哈哈大笑。 厉之华又惊道:“你莫非杀了他?他……他肯定也是你们教中的人。” 沈雪又道:“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周子易这个人物,我瞧你说的话极象屁话。” 众人听了又嘻嘻哈哈地放声大笑。 沈雪怒道:“不许再笑!谁若敢再笑半声,我杀了谁!”众人忙地把口捂紧,有一人口捂得稍慢,沈雪循声一掌拍出,那人笑声未止,惨声未叫,唯听“噗”地一声,被这道劲极十足的掌力击得血肉迸离,连个完整的肢体也没有。吓得余者气不敢喘。沈雪向厉之华又道:“我现在让你给我马上离开,所有之事一笔勾消。” 厉之华奇道:“我又不是你的手下,凭什么赶我走?说得令人可笑。” 沈雪哼地一声怒道:“我今日可是放你一条自新之路。哼!你屡坏我事,打伤我的两位法王,前后又死了几位长老,河西大刀片的梁广舟和屈大武、尉楚平等人均因你而死,这又欲来灭碧水山庄和欺骗阮金凤叛教;另外又有你的朋友屠破刀杀死本教的麻、郭二长老;还有你的两位弟兄倚仗宋军兵势,在襄阳城狠屠我教池长老的手下!以上等等,我都暂记心里!为啥我不挑了你的黑鸦湖水寨?为啥我不平了那屠门山庄?为啥不寻皮不愚和胡玉报仇?又为啥不把襄阳城的姞家店铺给烧光?难道怕你还是怕他们?素闻你这人乃一豪义派的英雄,将你当作同途之友,碍你的面子暂先一忍诸恨,不料你得寸进尺,毫不识趣,又恃才傲物,爱管闲事,纯属目光短浅、重色轻志的愚莽俗夫!你速与我滚开,以后休再插手本教诸事,否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正文 219、阮主被擒 厉之华被谇斥得哑口无言,心中惊想:“怎么她什么都知道?若她以往真不讲情面,一切的毁灭却多数因我造成,不料皮大哥和胡玉在襄阳杀的竟真是池美矜的手下。可她好好的令主不做,却归效魔教爪下,不但本人嫁出,这嫁礼也当是丰厚。若按这沈雪所说,人家待己也确处处谦让,自己倒亦真是多管外闲了。但他们并非寻常的旁门左道,乃系中原武林日后是否强大的一大恶患,今日纵容他们,明日的一切后果便不堪设想。” 想毕说道:“你们待我如此友善,本人心中有数。若据理而论,你们所行所向,却极愧对这‘神圣’二字,说是虎狼挂念珠假慈悲,也毫不过喻。金国穷兵黩武,屡犯中原,而你们则幌虚名义,釜底抽薪,较金人还更歹毒。如你们真能象佛祖菩萨那般广宣慈旨,普渡众生向善,谁还会视汝为敌?你说我几个弟兄杀你教中的人,他们为何不杀好人?你教尽干坏事,引起共愤,已是天怒人怨,口诛笔伐,令众切齿腐心,你们远从西域来我中原行凶作恶,难道还有理由吗?我瞧你穿的是汉衣,说的是汉话,生得也象汉人,可你怎就这么……” 沈雪不等他说完便已大怒,愤声道:“胡说八道!年纪轻轻,你知些什么,在这胡言非语,竟敢教训起我来,既不愿走,我倒要真正领教一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厉之华道:“我并非惧怕你等,今日却不想与你再打,既有如此情份,我也就不再打扰,不过还有点要求,然后我才会离开这里。” 沈雪问道:“你有甚么要求?” 厉之华道:“第一,需让雷海彪将全部家当送我这位鲁大哥;第二,你必须把她们四人放了;第三,你需答应我从今往后不再与金国勾结,不再同中原武林为敌。” 沈雪还未置可否,鲁德苦道:“厉兄弟,这事……这事你就别难为愚兄了……” 厉之华见他确不敢如此,心想万一他真会有啥三好两歹,却是因善致祸,反为自己害了人家。于是又笑道:“既然鲁大哥如此仁厚忠义,小弟便答应你,就不让雷海彪倾家荡产,但需奉二十万两银子来消灾,否则家破人亡。” 雷海彪听了又是心疼,又是暗喜,心想只要能保全家产和性命,二十万两银子虽说不少,但在我雷某眼中也不算得什么,三年五载又能赚得回来。想毕故意说道:“阁下让我一次拿出偌多银子来,在下恐一时难以筹清。” 厉之华冷笑道:“不拿也可以,家破人亡。”雷海彪听了暗认倒霉。 沈雪心想他只要能离开,自己也算保了脸面,暂先骗他离去,否则虽他一人,自己等众也难对付。于是说道:“今日最后一次再把你当个朋友,我虽答应你,但阮金凤则属我教叛徒,此乃本教内事,我绝对不会放她,这一点你需知道。” 厉之华亦暗忖:“此人武功确非凡响,我若再不见好就收,如真的打起来,却难遂愿而离,暂先骗她一时再说。”说道:“我答应你,如你敢将她杀了,我让你教中十名高手替她偿命,你也需心中有数。” 沈雪道:“你亦别总将自己瞧得过高,保重自己才属头等大事。我们今日一言为定,不可反悔,是否咱还来个击掌示诺?” 厉之华说道:“好,击就击。”说着,二人均扬起手掌。厉之华见她扬掌时将肘腕露出,腕上带着一条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淡黄色腕环,肘腕间的肌肤如脂若雪,甚是娇嫩,令人不由自主想去亲上一口,又想人家是个中年女子,自己怎能想到这种歪道上去。听对方微声冷笑,不禁脸上大红,怦怦心跳,便笑道:“你可别突运掌力。”沈雪冷笑道:“小人之见,即运掌力也难伤你。”厉之华更为羞赧,连忙啪啪啪同她击了三掌。 然后双方各自放人,雷海彪当下回庄取了十张银票,每张二万两,在长安或襄阳均可兑换。厉之华送鲁德四万两,鲁德死也不收,让他随自己回屠门山庄也不愿意,最后又以雷海彪性命要挟,鲁德才收两万两。接又掏出自己的一千两银票,让他转给于连水。后来二人全家均迁往远处不题。 阮金凤见厉之华对自己竟如此无情无义,芳心一阵惊悲,不料几年的煎熬痴望竟落个这般下场。却见沈雪走近冷笑道:“阮掌门,有句话说得极妙,叫作‘自古多情空余恨’,还有什么‘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哈哈哈哈……”说完放声大笑,但这笑声中却甚带怨慊苍苦之味。 厉之华怒道:“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对你不客气!”说完,抓起忽耳蒙得,同朱淑真三人纵身上马。沈雪道:“你为何抓我们一个人走?快将他放了!” 厉之华道:“雷家小姐已走了,他反正不能跟你成亲,我与他还有些私人恩怨了结,说不定半个时辰就放,也说不定一年半载再放,这属我个人私事,你也别管。” 沈雪似不将忽耳蒙得当成回事,但刚才听他所言,好为佻薄无礼,甚是羞怒,也只好叫骂道:“放屁!下次非让你死不可! 忽耳蒙得的手下见他将主人擒去,莫不惊呆,追又不敢追,况也追不上,均骇愣当场,不知所措。 雷海彪全家见一场喜事被搅得人离财破,直如丧考妣,苦不敢言,又心想这事总算过去了,如今阮金凤也被抓住,无需再为此担惊受怕。虽女儿恼走,反正走时不长,也好寻回,等忽耳蒙得被放回来,仍是一桩好亲事。 此时阮金凤早已伤心至极,恼得昏倒在地。沈雪命道:“将阮金凤押回本教!” 却见雷海彪跪地颂道:“我圣教主祥辉笼罩,由普陀渡此,救苦救难,在下虽无职可敬奉一二,但还祈愿教主光照篷户,能入野舍俯训,当乃天下不二之洪恩,小人感恩不尽,随寿入棺……” 沈雪乜他一眼,沉思片刻道:“那好罢。” 雷海彪惊喜而颤,又俯卤道:“教主千秋万载,康寿无量,泽被苍生,日月同光,在下万幸难及此,万宠莫及斯,教方必江湖永统,带砺河山,至尽久极……”恭颂完毕,遂吩咐众人洁扫厅堂,铺毡张毯,然后起身退步,引迎入庄。 至入庄内华厅,已设红桌檀椅,贡奇果稀茗,茶水论杯而注,果品论盘而装,琉璃翡翠、水晶玉瓷,丝毫不混,条条有道。雷海彪见样样不紊,才气喘畅平。燃天山红摩香,挂紫金吉祥灯,背靠斑谰虎王皮,脚踩鳄麂封踏,厅外众械有守,厅内众目有惊,只闻教主端杯有响,别众颤立鸦雀无声。虽此豪华吉祥之堂,却与往昔不同。 此时阮金凤已被戳醒,但苏醒犹昏,虽威慑眼下,但她只求速死,也无惧无泪,既落这般惨景,惧恐怨恨,凄伤痛悔,也都没了用处,干脆来个有若无闻,缄口不言,由命任去。 沈雪恼羞成怒道:“哼!想死可没这么容易,我也不让你死,你那郎君不允我杀你,本教主绝守言诺,不过你也记得教规首条所订的律法,挖眼划足,热铁睡身,求死不得,求生不能,这条刑罚制订得于今日来说,当是恰极之至。哈哈,哈哈……” 阮金凤听了,一阵悚惊,骇想若杀了自己倒是不惧,如挖眼斩足,搞得非人非鬼,不由死活,可就惨了。不禁想起五年前一名香主与恒山派的一个弟子发生爱情,各自叛门逃后又被捉住,恒山弟子被废除武功,逐出墙门,而那名香主则被挖眼砍足,裸躺于炙板之上,肌肤烤焦,后又封入加盐的粪桶之内,虽一日三餐不缺,但已无了人生。想至此处,骇得浑身大颤,不由冷汗直冒。 沈雪怒道:“后悔已迟,作茧自缚,讵怨别人?”接又命道:“将她先押往一处严守,待回教之后再作刑处,守时不得有半分松懈!”只见过来两名教徒,应声“是!”将阮金凤拉出厅外。又早有雷云等人领着他们去一秘所守押。 不说沈雪等众商前议后,肉山酒海,却说阮金凤被他们蒙上双眼出了厅后,向南走入一片林园,园中有一独屋,似为守园之人所护林而建。渐近屋处,几人环顾一阵,见无甚异,方开锁入内,然后又由两名庄丁在外重新将屋门锁死。 阮金凤被雷云等三人架着而行,也不知拐有多少弯,行至一个所在,面罩突被除下,只见眼前是处狭窄的囚室,石壁上一盏油灯昏暗,灯下有张床,唯铺一张草席,一股的霉湿气味。几人将她朝床上一放,随后将铁门锁死,不久又听一声轰隆大响,似壁开石磨,想是他们开动机关从另处暗道外出。 她浑身被点了多处穴道,动也难动半寸,深知诸穴乃沈雪所封,其手法怪异,指力专横,较镣铐还保险百倍。愣视墙壁,呆然无思,此时她心如止水,什么也不愿去想,唯熬时来摆脱孤凉可怕的阴暗和寂寞,假如能见到一片阳光,再去受那惨刑,也感痛快,为痴而死,倒也风流得可歌可颂,唯憾无人陪囚。 正文 220、救出阮主 痴呆一阵,不由不想自己以前到碧水山庄,那时何等尊贵受敬,不期今次却反被絷囚于此,当是一种戏剧。自己杀人如麻,手段残酷,确应有此一报才算公平。想着想着,不由为自己的痴愚而感到可怜可笑,仿佛天下的死鬼都死得冤枉,唯自己死得才算理所当然,即到阴间下油锅、过火海、打入十八层地狱亦应该,或将自己油榨也是极对,瞧这三年来心里想的是什么情,脑里记的是什么痴!罢了,罢了,已了,已了…… 不知多时,只听“吱呀”一声刺耳,心里一阵慌颤,暗想本姑娘该受刑去也。随又“喀啷”一声,听音似室外的铁门大锁被扭断之声,随着门响,却听入内一个人来。 她面朝床的内侧,无法瞧清该者系谁,但听那人尖着声嘻嘻诡笑道:“阮长老,我可是拚着命前来偷看你的,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马上带你逃出,去一个隐处,谅来教主和那位厉公子也找不到咱。”说完那人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接又亲了一下。 阮金凤心里伤然恨极,暗想定是雷云或其他淫徒乘己之危,前来轻薄,想到自己酷刑之前竟又受这般奇辱,当是惨到顶巅,无以复加。正羞恨无奈,却感身上被封诸穴突被解开,阮金凤扭头大骂:“无赖淫贼!……” 那人食指一竖,轻声笑道:“咻,再骂就不理你了。” 阮金凤定神一瞧,见那人竟然是令自己痴恨的厉之华!总觉是幻,想到在痴昏之中还梦见他,不由悲恨自己十足下贱,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感觉吃痛,甚为惊讶。 厉之华笑道:“傻瓜,难道疯了?打自己做甚么?还不快随我出去?” 她这时才真正发觉来者确系厉之华,不禁更加悲伤难过,哇地一声搂他大哭。厉之华将她抱放地上,抚着她的秀发,亦不由情生,就唇去吻。阮金凤一阵悲欢惊颤,泣泪依然地抬头去紧抱吸吻。此时两人真正是入了无人之境,一时情发难收,吻不尽那三年痴苦断肠的凄泪。兹纯乃情吻,非欲吻也。 吸吻了不晓几何时,二人方逐渐抵制下来。阮金凤却娇柔道:“厉郎,我不想走动,你抱我出去。”厉之华见她柔怜无限,越发诱爱,便展臂将她搂起,出此情所。 其实厉之华等人乘马离后,知道阮金凤必遭刑难,便向北行有三里,让她三人守着忽耳蒙得暂避一处,然后自己飞身入庄。 他在庄中住有数月,虽没尽处走遍,但亦大致熟悉诸处。正自寻着,突见南首的园房处立有几人东张西望,遂有三人架着阮金凤而入。心中大喜,电闪而近,点了守候之人的昏穴,将钥匙搜出。入屋却见四壁环堵,不由大奇,暗想此屋必有隐藏的机关,见墙隅处有片甚不清晰的脚印,踏了一下,地下果然闪出一个斜入的地道。虽途中有三两道迷巷和几个机括惑人,但他在仙俦冰府所见的迷阵机括均为奇奥高绝,此处所设若与之相较,简直太于钝拙不齿,于他来说,简直如履平路。 而这处暗道却有两个出口,一个便是园中的小屋,另个是囚室靠东有一条出道,雷云等人所行的便是第二个出口。只要行到出口处,一动机括,第一个出口的三个暗道机括会同时关闭,如动第一出口的机括,第二条出口的机括亦会同样关闭,无论动哪个,只能使一个出口封阻,雷云等人行的通道却可无阻直出。 厉之华搂着她边行边笑问:“你一共骂我多少句?”阮金凤揩了揩泪,脸贴着他的胸口柔声道:“我一句也没骂你。”厉之华又笑道:“我不相信,你若不承认,将你再送入那间屋里。”阮金凤用脸磨擦着他的胸脯道:“真得没骂你,只是有时想笑,有时想哭,搞得我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好感觉是场梦。现在梦醒了,方知是场又恶又甜的梦。厉郎你答应我,从今别再离开我好么?否则,我真的想死。” 厉之华一阵情激,此刻但愿抱着她永远走不完这条通道,便亦柔声道:“假如换了一种场境,我却想永远陪你在那间室里,哪也不愿去。”阮金凤激动又啜。 两人转了三个弯,感觉有台阶而上,至了顶处,伸手一摸,是块大石板,少说亦有四五百斤,暗中也寻不到机括何在,便用手朝前试推,石板却能后移,蓦然一片亮光刺眼发花,和头个出口一样,地道亦是设于一座小房里。 雷云等人出去后,也没去另个出口查看,总觉那里也有两人守护,三人一直坐在房外的石凳上看守。这两处出口相隔甚远,中间又有楼阁林池,庄里极少有人知道地下有处秘道。三人坐着正自闲聊,忽闻房内似有动静,慌得三人走近去瞧,还没接近门首,猛然“喀嚓”一声,门板被击得粉碎,三人惊魂未定,紧跟着腰眼一麻,就地扑倒。 阮金凤又恨又愤,抓起一把单刀,“噗”地戳进一人胸口,回腕一刀又将另位的人头斩落,雷云吓得欲要大叫,厉之华迅指封了他的哑穴。阮金凤又举刀欲刺,厉之华心想雷云与自己倒没什么仇恨,便将刀背抓住劝道:“饶他一命罢,此处不宜多耽,我们需快走。”阮金凤“呸”地一声,吐了雷云满脸唾液,又咬牙切齿地狠踢两脚。 厉之华又将她抱起,大展神奇轻功,如烟云飘浮,若巨鹰滑翔,有时又似电光疾闪,于楼阁树稍之间越空飞渡,不久已出得庄外,紧又平地疾行,直愈劲箭攒射。 阮金凤见他如此轻功,惊喜不禁,骇想天下哪有这等玄妙的轻功,简直就象神仙奔月,心道无怪人称厉郎为武神,确实不愧这个“神”字。这几年他绝对遇到了仙人为他医伤并得授仙法。 朱淑真几人正等得心烦焦急,张目去望,突见厉之华二人已来,忙将马匹牵出。小红笑道:“我打谅你们不来了呢,刚想甩掉你们,偏巧又来了。” 厉之华喜道:“累各位久等,快些上马北去。”然后将忽耳蒙得也给拉了出来。 原先朱淑真三人见厉之华和阮金凤厮打时调笑轻薄,登时羞愤气怒,掉头想走,却被沈雪从身后突擒,三人和阮金凤均穴道被封,又被隔离,互相也未能照面。 几人出庄后,厉之华向她们说那女子便是阮金凤,三人始才恍然。这时她们四人均在一起,朱淑真、楚楚和小红不由向她打量一番,见她虽略些憔悴黯淡,然仍是姣艳照人,大美绝俗,秀眉凤目中隐丝慑人的霸意,又似狡邪和孤傲的目色,当然也有凄弱晶莹的柔光,无疑是个凌盛无拘的泼野美人。 阮金凤此时也细视眼前这三位女子,只见一个美雅无伦,另个娇柔羞花,再个轻盈秀婉,均为天生丽质,各具美韵不同,实为尤物。那朱淑真更具倾城佳貌,令世妇嫉忮。阮金凤瞧得直感心凉,不禁大生‘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之味,暗怨他怎结识这些粉骷髅,端能有啥用处? 忽耳蒙得见她们几人,心里赞叹不绝,见到阮金凤更感羞愧,昔年同席那幕已不复存在。暗想雷碧洁虽也貌美十足,但较她们而言,却显少有一种醉人的魅力和独特的气质。想道:“这中原确系物华天宝之灵地,雕琢出万千佳绝的妙丽女子,众美尽被此四人相集一身,这小子好大的艳福。我虽身为一邦尊显,却不如一介江湖武夫。唉,人世究有何趣?” 众人向北疾行七八里遥,果见附近有座石桥东西而架,河的西岸有条荒径,看似稀有人行,道间衰草芜杂。 向西行无半里,左侧山下一片密林,几人牵马入内。忽耳蒙得身上被封之穴已被解开,两人去了另处。小红见了笑道:“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们四人拣个干净的石上坐下休息,阮金凤想起两年多前的那个难忘夜晚,又想起第一次去碧水山庄时,自己痴望的恋人便在眼前,却大错机缘没加认出,还抽了他两巴掌,悔怨当时没去揭他面具,否则他身边怎会多这三位女子。即使当时相认,但他身受毒掌,自己亦无能力医治,说不定会毒发而毙,也没今日轰响江湖的武神一名了。又想到池美矜几年凄苦,后却嫁给了袁飞,虽然新婚燕尔,但可瞧出她甚感不满,成日忧烦寡欢,倒不如自己虽痴守闺居,但还有个美好憧憬。 思至此,不由感到好笑。突又想虽去了池美矜这个情敌,却又多了这三位,真不如当初和池美矜二人同享爱恋。想到这,又不免暗中嫉愤,不禁问道:“三位和厉公子相识多久了?”三人听了脸一红,朱淑真微微一笑道:“有三年了,我和这位姞姑娘都是一前一后与他结识的。”阮金凤向小红又问道:“这位姑娘你呢?”小红手指朱淑真笑道:“这是我家小姐。”阮金凤讶道:“你家小姐?那你是?……”朱淑真道:“我俩是好姐妹,从小就在一起。”小红又笑道:“阮姑娘,我只是一个丫头。” 正文 221、四姝相伴 阮金凤听了一怔,继而感愧,忙向小红笑了笑,神态特显亲近。想道:“不料人家竟是于己之前结识的厉郎,她们应该妒恨我才是,我又有什么理由妒恨她们?若论理来说,人家是妻,咱不过是妾,人家不恨怒咱已算万幸,何况厉郎对我这么情重,三年依没忘我,难道这就是人所常说的妻不如妾?论情,我愿当妾;若论名,我年龄最大,应为是妻,如她们不愿,干脆都是妻算了,她们还应称我为姊姊。”想到这,又不由大乐。 这时厉之华和忽耳蒙得走了过来,只见他向厉之华躬身一礼,继又抱拳道:“今日和厉兄结识,实为大幸,万望厉兄以此为重,在下就不再打扰,告辞了。”厉之华亦抱拳道:“恕不相送,愿后会之期不远。”忽耳蒙得又向阮金凤和朱淑真几人微微一礼,却不再去瞧,扭头而去。 忽耳蒙得走得已远,厉之华才与她们互相引见。阮金凤笑道:“甭引见了,若等你引见时我们都老了。”众人听了均笑。阮金凤又问道:“忽耳蒙得在金国身份不小,非寻常人物,你都跟他谈了些什么?”厉之华笑道:“我俩谈些朝野政事和两国之间的局势。”阮金凤眉头一蹙道:“还瞒我们干甚么,反正不会再叛你,他不是说过能助你一切么?”厉之华道:“咱们上马,边走边谈。” 于是五人上马出林,向南望去,忽耳蒙得正大踏步地走出半里多远,厉之华见他 踽身而行,却心感歉仄凄酸来,说道:“你们在这稍等片刻,我送他一程即回。” 当下拨转马头,瞬间追上忽耳蒙得。忽耳蒙得见他追来,异道:“厉兄还有何事吩咐?”厉之华道:“请你上马,我送你一程。”忽耳蒙得大为感动,瞧着他微笑道:“多谢了。”言毕纵身上马,两腿一夹,双臂微晃,无须咄嗟,那马已若箭穿出。 厉之华心想这位的骑术倒甚老练,看似亦经常在马上挥戈陷阵,刚才双臂微晃,便象举槊刺敌的动作,唯他突然醒悟,没展开势向罢了。便问道:“你常带兵打仗吗?”忽耳蒙得当下说道:“打过,曾和西辽打过几次。”厉之华暗自一笑,也不再多说。 送出五六里地,厉之华才打马返回,阮金凤问道:“庄中情状如何?”厉之华道:“我们没到地方便已分手。”楚楚问道:“他还打算成亲么?”厉之华微笑道:“雷家小姐如今不知去向,即使回来,他也不想再成亲了,他回庄是带人返回中都去的。其实他的名字不叫忽耳蒙得,这只是他的化名,真名却叫完颜雍,金国殿下。” 几人不由一惊,朱淑真问道:“他既然这等显贵,为何要娶雷海彪的女儿为妻?”阮金凤恍然道:“无怪上次他同屈大武和尉楚平两人去见教主,总显得气势不凡,若只是一名将军,屈尉二人也不甘心随之为奴,再说教主也不会亲自接见。” 却听厉之华又道:“他的父亲乃熙宗完颜亶,当时海陵王完颜亮轼兄称帝,他那时尚幼,根本不懂事,后来他受一个叫完颜昭的王爷庇隐,才未遭屠难,至此完颜亮亦不清楚他便是前太子。他想报父仇,重新夺位,但手无重权,碧水山庄同魔教关系非常,他只有外借江湖起跳,来报仇夺位,可惜这场美事却被我搅了,倒也令人可叹可笑。” 几人听了恍然惊讶,阮金凤道:“瞧这小子贵气缠身,面相不俗,将来或许能有些成就。”接下又问道:“前面只是几处山岭,看来亦无路通出,我们究竟要到哪去?” 厉之华一阵难过,悲叹一声道:“带你们是去瞧望我的一位恩人故友。”阮金凤笑道:“你的这位朋友倒甚高雅不俗,却目纷嚣,隐居山林,咱以后若能象他过番枕石漱流、梅妻鹤子的寡烦逸日该有多好。”说着,眼瞧着厉之华,溢露幸福渴切的神情。 朱淑真道:“阮姐姐有所不知,他那故友是一位姑娘,是个非常善良美好的姑娘。” 阮金凤大诧道:“是位姑娘?”厉之华此时泫然道:“她是我第二个救命恩人,我目前所负的武功也算她相赐。”阮金凤不解道:“是她相赐?她叫什么名字?怎么没在江湖露过面?”厉之华苦笑道:“她姓满,名叫荷香,你也曾见过。”阮金凤听了更讶,奇道:“我曾见过?”厉之华道:“当年你和那位刁香主首次去碧水山庄时,有两个丫头给你们斟茶,其中一个脸有伤痕的便是。”阮金凤“哦”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那丫头挺老实,她怎会只身隐居山中?”厉之华道:“她为了救我,被那个让咱用药化却的贼婆以喂毒的飞镖打死。她攒钱买药为我治伤,处处关心我,临近死时才知道我的真实姓名和身份。我那天夜晚若不逃走,她也不会为我丢命,如果那天我若说出你来,她或许不会死。唉……她的死却是我害的。” 阮金凤道:“是不是那日有人大叫捉贼,我让刁玉妹下楼去查看的那晚?”厉之华道:“正是。”阮金凤怨叹道:“那你当时为啥不叫我?”厉之华也怨道:“我当时那副形状怎好舔着脸叫你?再说我那时自知也没几日好活,在满姑娘中毒时我倒想说出你,又恐……又恐她们惧怕你,或更会把我俩杀之灭口。”阮金凤怒道:“她们敢?!你呀你,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当时若说出实情,我将他们全庄杀尽,一个不留!” 朱淑真、楚楚和小红听她所言,不由心中一凛。厉之华叹道:“都已过去了,还说有何用?”阮金凤瞥他一眼忿道:“真不如别说,倒令人听了气怒。日后这碧水山庄还是须灭不可,你不去报仇,我需去报仇,今日这口气我确咽不下!” 众人也不再说谈其它,绕过一个山口,牵马上山,复穿两个山头,又向西南回绕。楚楚和小红奇道:“咱一会向北又一会向南,都绕迷了,可别走不出去。”厉之华道:“真正走不出去的地方还没到,待会到时,你们才晓得。” 这时已再无平道可寻,但见眼前不远一处断岭,竟开裂近百丈,底下山岚凝厚,怪石突崛,有处细泉延缝垂流,使人难测深浅如何。左边倒是平坦,似可绕下山去。 厉之华心潮如滚,说道:“断峡底处便是,将马匹就拴在这里罢。” 几人心想这峡口垂陡无路,又无枝藤可抓,若一不小心踩落跌下,讵不摔个粉身碎骨?朱淑真道:“此处又无绳索枝藤,况土石不固,万一……”厉之华微微一笑道:“万一跌将下去,岂非身粉骨碎?暂勿惊恐,这里巧有许多抗秋山花,均芳香美丽,正可摭撷,然后我带你们下去,放心就是。” 四人果见附近有不少野花,红兰紫黄,不乏各色,甚是妍丽可爱,摘下几朵一嗅,果感清柔芬芳,五人遂将马匹拴好,俯蹲寻采。不久每人均采好多,朱淑真和楚楚小红三人忙着编花环、花篮。阮金凤不会,笑着跟着学编。厉之华尽胡乱掐些花朵,有的连根拔起,沾沙带土地堆放一起,很多花瓣也被搓得破损。 小红笑他道:“你是采茶还是在薅草?”楚楚也笑道:“有许多好看的花朵也被他损坏了。”厉之华笑着瞪她一眼,阮金凤笑道:“你也忒笨,掐许多花朵怎好来编,这些花枝也不能搓成绳索。”朱淑真讥笑道:“他这人行起事来往往韬光养晦,出人意表,这花朵想是盛放篮里的,花枝想是移去种植的,这损破的花瓣么,也许是他……也许是他想埋入土下作肥料用的,当真虑事周全,叫人佩服。”厉之华笑道:“正是此意思。”朱淑真向她们三人笑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三人笑道:“他好不会羞。” 厉之华心里一阵甜蜜幸福,见眼前四位佳姝柔美无限,秀丽脱俗,心想他们均能称得上诗朋酒侣,棋伉琴俪,假如荷香不死,一起六人在此处造舍插篱,忘却世俗凡尘,当是神仙难及的逍遥日。他这突一想到荷香,欢心不由一落千丈,却又歉然凄伤来。 四人见他突地面转伤感,均知他准又想起荷香,当下再不说笑,不久都各自编好。 一共编了四个花环和花篮,厉之华见她四人面浮拘意,于是笑了笑道:“为何少编一只,难道想丢掉我?”朱淑真道:“正是此意。”小红道:“算你说得对。”楚楚道:“怪你不会采花。”阮金凤笑道:“有篮无花不为采。”说着,将他所采的花朵尽都装入篮里。厉之华笑道:“依此说,你们这些花都属我采的?”阮金凤道:“可不是。”另三人听了,羞得扭脸偷笑。阮金凤突笑道:“你这人好坏。” 正文 222、祭拜荷香 收拾停当,厉之华双臂各挽两人,上提丹田之气,向下一纵,双脚在石上借力连点,纵横飘忽,直如仙人临凡,四人亦随着提气闭息,片刻落在一个甚宽的坡坳上。这坡坳距地面顶多还有十来丈,但已不陡险,可轻身而下。 几人临至边缘,俯视而去,但见东西两处石墙半环矗绕,其间如阡陌交错,似通若阻,极为玲珑奇妙。阮金凤讶道:“这极象个迷魂墙阵。”厉之华问道:“何以得知?”阮金凤道:“幼时爹爹曾教我玩这种游戏,画许多纵横行道,让我从一个入口延进,是否能从另个出口出去,我当时百试不成,最后气极,让我撕得烂碎,为此爹爹还将我骂了一顿,所以我见这个墙阵,突想和我幼时做的游戏相类,只是这墙阵比那游戏更要深奥百倍,似乎每条道都能通向出口。如此居高临下都瞧不透破法,若到了底下,岂不困死里面?” 厉之华笑问道:“那我们如何行过?”阮金凤道:“下去试试。”厉之华道:“若困入该间,出不去也回不来,此举岂非暴虎冯河?”阮金凤道:“那我们绕之而行。”楚楚接道:“东西二处长石突出,下无坡身,反正不能纵跃下去。”小红道:“厉公子不是轻功入神么?”厉之华笑道:“假如我不擅轻功,那又如何?”朱淑真道:“我瞧从墙阵上飞身而过,却是可行。”厉之华微笑不语,阮金凤三人异口称妙。厉之华道:“既是不二妙法,那就依法而行,看你们能否过得去。”说罢,五人各牵着手,徒步下坡。 坡下距墙阵还有七八丈远,从坡上看去,却显得极近,也不高耸,这一到了坡下,才知墙阵高约两三丈许,道巷间亦隔有丈余,且墙体极窄极薄,若轻功非超凡者实难纵过。朱淑真道:“原又无法过了。”阮金凤却说:“将之尽数毁倒,从此无有该阻。”厉之华问道:“怎生毁法?”只见阮金凤双掌一错,向墙体毕力推去,只听“轰隆”一声闷响,整座墙阵猛地逼压过来,直如排山倒海,劲猛之极。 此一突势陡变,五人大为惊骇,厉之华急忙斜纵,同时运出吸引功法,将四人迅极吸开,那墙体亦已瞬间逼至山脚,紧又如势退回,但听轰隆格呀之声连响不绝,那墙体却又变另个阵状来,道巷已非尽直,而是有弯有弧,有纵有横,前阵早已面目全非。 五人虽已躲入安全之处,但仍吓得惊悸未定,若不及时闪避,必被墙阵扇撞而死。厉之华骇想自己于此两年多,竟也不知墙阵还会变幻杀人,实为匪夷所思的孤诣神机。 阮金凤冒着冷汗嗔道:“你刚才为啥不阻我,我们险些俱成了肉酱。”厉之华怨道:“我若早知,岂不阻你?差点全都命丧你手,定是你触动了哪处机括,以后处处需不可造次,这可是两位老神仙构设,不可冲撞冒犯了他们。”几人闻言,更为悚叹。 厉之华登高望去,但见墙阵虽克综有变,然中心部位却无甚大改变。稍一思悟,便已悟透行过之法,幸喜他曾研此阵理,若易为常人,即使第一阵熟悉,但对此一阵变,却要束手无措。 当下几人又下了坡底,先前阮金凤所推之处早不知移向何处,于是四人小心翼翼随他谨行,东拐西绕,边行边悟,不尽半个时辰,才行出阵去。 这次故地重返,厉之华感慨万千,内心悲苍。朱淑真等人见了该处风光如画,无不惊叹,那两排果树早已果实熟透,坠颤欲落,好似在欢迎久别的友人。厉之华道:“你们在这摘下一些果品,我先去打开洞门。” 当下走至那块巨石前,运起神功,双臂托石一推,那万钧巨体应力而开,紧接洞内一阵温香扑鼻。迅身闪入,但见石床上躺的依是荷香,虽时隔两年多,仍如新逝,姿态若生。厉之华凄悲在怀,泪如断线,将之抱起,哭吻不禁,然后又试心跳,又切脉搏,见一无动迹,更是长哭不歇。 这时石柜微动,洞门轰声关闭。厉之华接又入了西处洞室,朝两位遗老跪拜一番,此刻心如潮滚,跪立当处,一时哀感痛伤,痴泪呆然,竟似无有知觉。 亦不知痴伤多久,突想朱淑真四人还在洞外,赶紧拭净泪痕,将石柜向左一旋,洞门复又开启,纵身出外,但见四人正于近前急得哭泣,见他突然走出,大为惊喜愕异。厉之华不解问道:“你们缘何先哭起来?”小红抹着泪笑道:“我们突听洞门关闭,只道荷香姑娘显灵,不再放你出来……”厉之华叹了口气,微一苦笑道:“你们想哪去了。” 阮金凤道:“这处处透露着古怪,你又没提前说知,谁不担心骇怕?” 厉之华心下感激,歉道:“怪我,怪我。”众人拾了果品和鲜花,随入洞室。几人见了荷香姿容,无不心酸涕泪,摆上了鲜花和果品,垂立哀啜。厉之华已想好诔词,流泪道:“荷香姑娘,我已替咱报了大仇,那贼妇之首极,贼子之腿足,均未敢携至,唯恐有污圣洁,你乃芳灵蕙性,芝兰冰雪,在下更不敢以只鸡絮酒和土香纸灰诸俗物表奠仙灵。此非俗境,唯以奇花仙果方可微慰九泉、凭吊遗姿……仓促之时,未能撰诔写赋充以长歌当哭,那忒庸古,不符你我格性。兹乃我以前诸友,随吾吊汝,泪瞻善容芳貌。念诸诸切切,依若眼前,感恩无表,感德无赠,思之悲恧。你虽仙去,然我仍视长生左右,檀松遥古,不敢疏念,一时难尽搜天下悲言,难穷寻人间哀语,凄尽伤至,谨此片句悝唠,替那哀丝豪竹;我依奉诺,并三朋四侣,日后于斯耗龄,护伴芳前恩下……” 然后又跪倒于地,垂泪而拜。朱淑真、阮金凤、楚楚、小红四人亦从悲跪拜。 随后他又引四人瞻拜二位中原遗老。众人拜毕,楚楚见那仙叟袖中藏有一物,似是卷册,奇道:“这老翁袖中有本书册。”几人一怔,厉之华小心取出,见纸页暗黄,并不甚厚,约十几页,打开一瞧,上面尽密密写些人名及所居州府或立有的帮派,人名下面记载着该人生平所恶。全册尽此,没一个熟识。心下突悟,说道:“册中所记尽是以前的顽凶巨恶,这两位老人疾恶如仇,将他们尽擒于此开山造洞,这洞后的大厅里就有许多持器僵尸,想必便是他们。我在这好长时间也未曾有知,今日才知细故。”随后将名册复放原处。几人闻言惊呆,楚楚则略些害怕。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黑,几人在外摘些果子充饥。厉之华突感纳罕,暗想那块巨石这长时间怎不再封闭?于是入得洞室,将石柜移拧原状,轰地一声封闭,心下大奇,向右再一转动,洞门复开,斯须又闭。他始才明白,原来石柜左移,洞门永敞不封,若右移,便似刚才敞后又封,几人见此机妙,莫不赞叹为绝。 五人当夜便守宿荷香近旁。翌日清晨,阮金凤问道:“我们今后打算如何?”厉之华说道:“去屠门山庄,几位屠兄正帮我开山立寨,还需一段时日造成。我们不妨在这多呆几日,你们也好借机习练功夫。”几人大喜,厉之华又将醍醐取出让阮金凤服用,遂把些功法一一相授。她四人得饮仙液,又于此静地潜习,功力日益剧增。 一晃半月而过。厉之华突想一事,连叫糟糕,几人惊诧不解,厉之华道:“有一要事我险些忘了,再说马匹也有半月无问,今需速离,否则贻罪不浅。” 四人见他如此急状,情知必有紧事,也不便多问,遂又入洞向荷香和二位遗老拜别,收拾停当,匆匆离去。 转眼暮秋将尽,初冬始临。皮不愚、胡玉随虞允文等人戡叛得胜,一路意气风发地南下亮阵。旌旗所至,宵小远遁,贼寨解散;百姓官府列道迎贺,处处黄钟大吕,口碑载道。众将帅见民心安稳,心中欢喜,遂又向东巡至泉州,始才北回京师。 朝廷得知捷报,欢奋喜舞,封虞允文、李显忠、吴璘三人为“扫南灭北大元帅”和总、副提督;赐封皮不愚、胡玉二人为“镇国无敌大将军”和“风雷猛虎将军”,其他将士均赐封晋级,随后下颁圣旨,京城各处张灯结彩,龙舟赛湖,馆楼喧唱,以贺凯旋。又连摆盛宴三日,休兵十天,慰劳犒赏有功将士。一时全城民欢,将振士奋,繁华升平,复如盛世。 这日虞帅府邸也大摆筵席,由吴璘、吴玠、李显忠、张浚等老将主持为皮、胡二人定亲。皮不愚和胡玉得皇上恩宠,所娶的又是虞允文和韩元吉的女儿,故此一些文武百官齐来恭贺,就连高宗、孝宗父子二人亦赐礼而贺,实乃皇恩如天,虞韩两家欢喜无限,皮胡二人得意非凡,那童尚书更是前来有恃攀附。 正文 223、金贼来犯 扬扬欢喜了几日,皮不愚、胡玉二人暂留住虞府,朝廷本打算给他俩建处府宅,可二人暂无成家,又属征将,然而虞府极大,两人住此倒也松快。 一日虞允文午朝归后,家丁转交他一封书信。信封上也未注姓名,虞允文不由甚异。打开信,看没片刻,不觉吃惊,遂命人将皮不愚、胡玉二人请来。 二人见虞允文神情有异,惑然问道:“何事让元帅这等奚幸?”虞允文长叹一声道:“唉,说惊是惊,说喜是喜,你俩立功报国的机会到了。”二人问道:“莫非去与金国开仗?”虞允文点头道:“正是。刚才有屠门山庄的两名庄丁传来厉少侠的亲笔手札,消息乃他所得。”接将那封书信递给他俩。 二人闻听惊喜,胡玉将信接过,和皮不愚一起阅完之后,不由激奋难捺。 虞允文道:“前次金国遣特使来催要岁币,说是与大宋联力抵御外侵,这本来就是个幌子,因岁币没有提前贡给,借机侵伐大宋,亦属意料中事,不期他们此次发兵竟这等迅猛浩大,若非厉少侠得知此信,我等实难及时抵御。” 皮不愚问道:“当涂在甚么地方?” 虞允文叹道:“距此西北不足七百里,乃皖东一县,本属我中原腹地,如今却沦为边塞。唉……”皮不愚又不解道:“他怎会把这等大事透露给二弟,当真令人蹊跷,莫非金人使诈,二弟信以为真,才写信告复?”虞允文捋须沉思半晌,说道:“绝非完颜雍使诈,厉少侠在信中也已说清,完颜雍乃金熙宗完颜亶之侄,他为报仇夺位而埋心暗借江湖势力作跳,此举既已破裂,却又反借宋兵与中原武林两大势力瓦解完颜亮,虽是荒唐,但可是令人难测的高招,只要能报父仇、夺皇位,即使这二三十多万金兵全军覆没,那也在所不惜,这便是完颜雍处心积虑的苦计。此一役,虽是帮他报仇夺位,但他有这般厚礼相赠,我们何乐不为?这完颜雍所设的圈套,我们入也得入,不入也得入。果为一条藏器待时的狠计……” 皮不愚道:“那就明日发兵与鞑子大战一番,生擒完颜亮,过过杀瘾,也算这次将军没白当一场。”虞允文道:“待会我去禀奏圣上,何时发兵,再加定夺,我想此事他不会拖延。” 正说着,一家丁进报:“禀老爷,门外有位算卦先生和两名道长要来见您,那算卦的说他叫胡掐乱算,说是您请他专来算命的,现均在府外等候。” 虞允文闻听大喜,向那家丁笑骂道:“大胆,他哪里是胡掐乱算,分明是神机妙算。快快准备茶水果点。”那家丁连连应是。皮不愚和胡玉见他这般惊喜之状,知道来有高人造访。虞允文向他俩喜道:“你俩快随我迎接这三位嘉宾!” 三人还未近府门,便听门外有人呵呵笑道:“两位道长,虞大将军不但亲自来迎,左右还有两位武功高手齐来接迓我等。不凡,不凡,哈哈哈哈……” 三人闻言,大为惊佩,当下虞允文笑道:“不知刮的哪路仙风,将三位仙友吹至茅舍,为何不排闼直入,还要故弄玄虚非让我迎才乐?当真欺人太甚。” 却听门外笑道:“我三人正好缺酒,故造檀府寻饮。” 正说着,三人迎出门外。虞允文抱拳笑道:“全先生和两位道长乘风齐贲萧舍,这可是百载难遇的幸事。”全知之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五位快随我入府,在外寒喧有失大雅。”当下喧宾夺主,领头先入,众人哈哈均笑。 到了客厅,虞允文向双方各引见一番。 皮不愚和胡玉对全知之一名早有耳闻,在征讨李金的途中,便曾听安荣说过这位神奇老者,此见他一表仙态,立知乃位了不起人物。至于黄由二道,只非微有闻知,但胡玉却曾几年前在黄山见过,知此两者亦非寻常之流。 全知之等人见皮不愚生得彪壮威武,目悬英凛;胡玉温俊轻逸,气色不凡,不由各自暗赞,特是三人瞧了皮不愚身貌,似为一异,感觉他与一人定有不同寻常的关系,越瞧越有这种感觉。 礼见完毕,贞观向胡玉微微一笑,说道:“这位原是胡老将军之孙,当真将门出虎子.当年胡老将军在报国之前,便已名声遐迩,江湖上有‘青州一剑’之称,从军报国后,更是名声大震,其‘柔云剑法’可称武林一绝,敌国兵将无不闻之悚惧。唉!可惜……”说时,面现惋惜之色。 胡玉施礼道:“多谢道长。其实晚辈却不敢有负祖望。”几人听了,向他点头一笑。 全知之瞧了瞧皮不愚,呵呵笑道:“这位皮将军生得龙形虎状,倒似功力不浅,可否打出一掌与我瞧瞧?” 皮不愚微笑道:“有前辈在此,在下哪敢放肆不拘,粗拳笨腿,免惹前辈嗤笑。” 全知之一拨银须,微微笑道:“勿多客套,此无他人,但演不妨,只要别使足功力就成,否则我吃不消。呵呵呵……” 虞允文笑道:“既然全先生命你演试,还不多谢指教?” 全知之大笑道:“你老虞莫羞我,若让我指教,除非指教江湖经验,如要指教武功,却不知谁指教谁。” 皮不愚向他三人又施了一礼道:“晚辈就放肆了。”说完,单掌左右一摆,就势向全知之推去。全知之亦单掌去接,托住后晃了两下,感觉对方掌力雄固,暗蓄一股强盛的火热。他接掌晃动两下时,便已试探出对方的功力火候和谁之门下。心中暗赞皮不愚功夫确不在自己之下,在同辈中除厉之华以外,恐怕要数此人。 两人各收了掌力,全知之点头慈然道:“小将军功高难测,这混元火力掌跟谁练的?” 皮不愚谢道:“前辈过奖。晚辈薄技乃由母亲所授。” 全知之向黄山二道对视一眼,微笑道:“噢,原来如此。”顿了顿又笑道:“另有一人可傲得很,从不会谦虚,不过人家的功夫也确能独步天下。” 皮不愚和胡玉听了甚惑,心想他说的或是厉之华,便问道:“前辈说的是?……” 全知之哈哈一笑道:“我不是说的厉之华,那小子还算挺谦虚,我说的是另一人,你们不识得。”两人听他料中自己所想,大为惊服赞叹,胡玉道:“难道是公孙老前辈么?”全知之异道:“小将军认识他?”胡玉道:“说来惭愧,公孙前辈我倒有幸得见两次,但这两次相见,均因晚辈受难之中,得他相救,却有三年多没见他老人家了。” 全知之笑着问他:“他很不谦虚吗?” 胡玉登被问得面红无措,只得说道:“晚辈唯知公孙前辈武功高绝,慈蔼可亲,其它……”全知之笑道:“老公孙若要轻傲,还能在你们这些后生跟前轻傲?” 皮不愚和胡玉连连点头应是,均心在想:“那又能是哪位武功至巅,恃才傲世的大人物?”胡玉心里又想:“他说的莫非是皮大哥的母亲?” 这时虞皓听说师父和师伯至此,欢喜地赶来向三人拜见。皮不愚没料她竟是黄山派弟子。胡玉也想:“她原是黄山门下,三年前我在黄山多日,却从未见过她,那时即使见了也不知能有今天。” 虞允文问道:“全先生怎这么巧和两位道长同来临安?” 全知之撩着须丝笑道:“我观了一下天象,东北方尘埃弥荡,大水汤汤悲嘶,东南方却瑞霭千条,江海平清,各是祥和与蛮戾之兆。料想此处必有胜喜之氛,于是东行寻卦,无意途中遇到两位道友,说虞将军戡叛凯旋,正有好酒好菜庆贺,所以我三人不邀自来,混场酒喝。”贞风笑道:“好会胡扯,我俩岂是吃酒之人。”全知之笑道:“好说,好说。” 皮不愚和胡玉见他幽默风趣,微微一笑。虞允文道:“全先生算技通神,两位道长亦精工玄理,这十几年不来,今日突至,想必定有赐教之处,否则才不来呢。” 贞风、贞观笑说道:“全先生说是有事来的,你别问他,他自要难忍说出,你如果不听,他还要花银子买你来听。”虞允文大笑道:“既有这等好事,全先生就掏银子出来罢。”全知之向贞风、贞观二人笑斥道:“又关你俩屁干,同路竟给同路的拆台,敢莫瞧他是个大将军,有意巴结?”向虞允文接又说道:“能否将那封密函赏我一看?” 几人一愣,虞允文惑道:“啊?”全知之道:“屠门山庄转交你的信,不给看就算了。” 虞允文突为大喜,由衷叹道:“先生果为神人也。”说着将信递了过去。 贞风笑道:“别给他看,刚才他不是说‘不给看就算了’么,你就让他算,看看能否算准。” 全知之一吹胡须,瞥他一眼道:“不就是金兵欲侵中原么?有啥好算的。”众人更为钦服。全知之接信又道:“那两人从西一路打马如飞,满口襄阳话,又偶时言中透风,即傻子亦知他们是干啥的。不过金兵欲犯中原,可是我早就意料的。”几人闻听才又恍然,暗惊那两人行踪幸亏是被全知之窥出,若换其他坏人,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正文 224、粮草先行 全知之将信看毕,又递给虞允文,口中连道:“傻瓜,傻瓜,从当涂进犯,讵不自寻死路。”虞允文喜问道:“以先生高见,有何神策歼之?”全知之道:“既是敌方的萧墙之祸,管他什么,聚而歼之,便宜送到门,不能不要。因据采石地境,于两岸先伏一些兵马,待入瓮中,水陆齐围,再加上许多武林后生助战,对方又出内乱,我等诸利俱足,还需施啥计策?稳操胜券则也。” 虞允文道:“我想再以铁孚坨、火炮轰击,至时敌人更成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全知之微哂道:“既有火力,何需人力?那岂不成了一团糟?若误伤了人,便又如何?”贞风道长说:“用火力攻敌也可,但忒笨重,也不值一用。依全先生所言,江岸山间置兵而待,等敌进入,宋兵环围,陆有战将高手,水有万名强弓,发放火箭,敌兵必然进退维艰,束手待毙,我等何须复杂起见?此乃敌方故送之礼,不可易之就繁。” 全知之又道:“临此役期仅有二十日左右,你们必于半月间布兵妥当,先命一列人马运粮草箭器迅速出发,不可延缓。” 虞允文当下说道:“等明日早朝我回复圣上,要求立即发兵。”全知之道:“兵贵神速,你即刻就去禀奏朝廷,今夜需点好兵马,备足粮草,明日正可起兵。”虞允文微微一笑道:“今日晚了,明早亦不迟。”全知之说道:“赵眘绝会准奏,我和两位道长还需送你到当涂,然后我们还另有事做。快去,快去。”虞允文和皮不愚、胡玉听他三位也随去当涂,均为喜极,心想有这几位高者随往策战,此役更加万无一失。 虞皓听说又要去出兵打仗,而且不是上次戡叛,乃是与金国正式开仗,不由芳心担惊,向皮不愚柔目瞧去。皮不愚向她微微一笑。胡玉见了心想:“惜惜此刻若在多好。” 虞允文暗忖若明日早朝回奏朝廷,说不准一些庸将脓臣会进纳他谏,反为不美。于是辞别众人,乘直奔宫廷。 自从剿反胜还,孝宗这几日心广体胖,宫廷亦大有生气,整个京城欢如逢年。御膳之后,正欲领妃带嫔至西子楼歌舞,听说虞允文有急情要奏,不由甚异,遂命太监将他请入后宫。 虞允文行了君臣之礼后,孝宗问道:“将军今时至此有何要事?”虞允文道:“回奏陛下,上次金国使臣催要贡币,我朝至今未赠,完颜亮恼羞成怒,以三十万大军进犯我疆,由他亲自率领,于乌江举兵南下,此战甚急。” 孝宗闻奏,不由一惊,沉思片刻,叹声说道:“他们果然来犯了……”虞允文道:“即使贡去岁币业已没用,完颜亮狼子野心,残酷贪婪,他此战志在必夺,万不可以轻而视。”赵眘眼珠一转道:“爱卿所言,想必自有腹谋。”虞允文说道:“臣之退敌之策,不过需宜速,不宜迟,定可大败金兵。不然,敌兵压至,反击已迟,那时可就胜败难料了。我兵此次并非抢先攻战,而是候敌攻之。” 赵眘有些不懂,问道:“如何候敌而攻?”虞允文当下便把完颜雍从中谋反报仇、以及中原武林群起助战的事简要说了。孝宗听后大喜,说道:“可否容我再奏知太上皇,与他商议商议,看何时出兵最好。” 虞允文道:“军情不宜容缓拖怠,否则遗恨千古。人说:汤武以谔谔而昌,桀纣以唯唯而亡。必须今日备足粮草,连夜点齐兵马,明早出征,因战事紧急,毫厘之误,可就面目全非了,万岁请圣断豪夺!” 孝宗也情不禁龙胆开壮,精神大振慨道:“善!既有犯,就有拒。朕许兵十五万与你,边塞重兵亦可由将军临时调命,万勿有负!” 虞允文大喜过望,称颂不尽,孝宗遂颁圣旨,让兵部即刻点发十五万兵马,明晨卯时从教武场发兵,至于安兵定将,则由虞允文亲自去办。 全知之几人在虞府等有两个时辰,方见虞允文同另三人马轿而来,众人见他喜奋之状,心知朝廷已准奏出征。虞允文从后宫出来,又到了兵部府和李显忠、吴璘、韩元吉等人处,才与众者乘马坐轿而来。 诸人厮见过后,遂吩咐酒筵。其实全知之和贞风、贞观三人亦算为江湖带修之人,素时视官吏如同粪土,极不情愿同一些官吏往来,但他们和虞允文早就结识,况且此次乃非寻常佐饮,陪席的几位乃为当朝名将和勤政贤仕,故不能和其他庸吏同日而语,虽此时情氛有拘,然谈饮起来均亦豪快。 席过之后,吴璘、李显忠、韩元吉分由皮不愚和胡玉护送,然后胡玉直接宿于韩元吉府中,当然是虞允文、韩元吉二人有意安排,明日出征打仗,他与韩惜惜自有许些话儿要说。皮不愚则和虞允文、全知之、贞风、贞观四人连夜拟战,反正再过几个时辰就要点将出征,几人睡也不睡不着,直谈通宵。 孝宗下旨发兵,兵部众官暗苦不迭,眼下唯有十万兵马,粮草倒是足够,可另有八九万人需从明州或绍兴府的守备营中抽调,因此派人连夜快马去别处抽借兵力。等虞允文几人到了校场,十万五千兵马早已盔明甲亮,李显忠、吴璘二人也已被挂结束,另有张浚、吴璘、韩元吉三位陪送。 众兵将情知此战不同上次戡叛,这次乃是与金兵交战,是否能活着回来也不得可知,但想到有虞允文几位名将和镇国无敌、风雷猛虎两大将军带阵,不但怯意尽消,反而激奋豪壮之气陡增,个个劲头十足,精神百倍,立誓报国护疆,同金兵决一死战。 众将帅商定,由吴璘带领皮不愚、胡玉、了海三人率十万兵马押着粮草先行,虞允文、李显忠等人则等另几万人马到来随后。 安善完毕,随后炮响三声,号角呜鸣,吴璘几等向众人辞别,率兵先行。 吴璘为当时名将,积功如山,虽年愈花甲,然资历较虞允文犹高,青年时与岳飞、韩世忠、刘琦、张俊等将帅挥兵南北,曾与胞弟吴玠大破金兵于和尚原,又单部大败金兵于仙人关,收复秦、凤等州,战践丰硕,功名赫赫,当时金兵有“宁逢地府阎罗王,莫遇一岳二吴刘韩张”之悚喻,由此可见吴璘、吴玠二人昔年名不凡响。 未牌时分,大军行有八九十里,这阵长行,众兵有两顿饭没吃,等绕过一处集镇,于是下令就地休息开饭。皮不愚在路过那座集镇时想去买酒,但当时正以行军,又与副帅不甚熟悉,故没好意思前去,这一见兵马停行营饭,心中急痒,便向胡玉一递眼色,于他一起向吴璘道:“元帅和众位将军自先营饭,我同胡兄弟去镇里买些东西来。” 吴璘道:“二位将军差两人前去不就得了?” 皮不愚笑道:“买些与杀敌有用的东西,还需几名弟兄陪我去,少时即返。” 吴璘察颜辨色,心已明了十之八九,也不好拂逆,皱了皱眉道:“那就速去速回,不可多耽,否则主帅知道,我也难堪,这可是出兵打仗,非同儿戏。” 两人大喜。了海叫道:“我陪两位将军去。”吴璘不乐道:“你去又买甚么东西?”了海道:“我亦购些杀敌用的物事。”皮不愚道:“了海将军就不必去了,我哥俩买回来自然也少不了你的。”了海大为惆怅,不服道:“去别人也是去。”言罢,嘟弄弄地不知轻声在咒骂什么,遂伏地朝锅下吹起火来。 当下叫了三名宋兵,五人飞身上马,向镇里疾奔。皮不愚临来时就带了三个酒袋,虞皓又偷给他两个。此时天寒,一些兵士也有不少暗携酒物的,这三人见皮不愚、胡玉叫自己去镇购物,自是欢喜,也将酒袋偷偷带上,暗想能俟机沽些酒来。 集镇只约十里远近,瞬间即到,不远见有一家酒店,门前旗幌招展。至近下马,五人大步而入,皮不愚叫道:“店家!快与我捧酒饮来!”三兵原见他俩直奔酒店,便已大喜过望,本想俟机瞒他二人偷去买酒,这次倒可肆无忌惮地明目张胆,当下便将酒袋取出。 众多食客突闻其声有如洪钟,俱惊然转视,那店家及酒保见他们气势,慌得惴惴跑来,细瞧二人金甲银胄,挎刀携刃,威魁凛凛,心知二人绝非普通俗将,就哆嗦唱喏道:“二位神将临凡,小店增辉不少,可小店酒薄,还望将军委屈。”另个伙计却苦着脸给三个食客作揖致歉,催促他们让出饭桌。 皮不愚道:“不论啥酒,先捧六酝来,再切几大盘熟肉。”店家道:“五位军爷先坐,就好,就好。”皮不愚又道:“别忙,这还有八只酒袋,需与我灌满。”这时酒保已收拾洁静饭桌,五人坐了,皮不愚和胡玉解了盔甲,放在凳上。此刻六酝酒先捧了上来,未等酒碗摆好,皮不愚哈哈笑道:“我先饮为快,就不等你们了。”说着,将酝口一掌削下,仰脖举酝,咕咚咕咚狂饮起来。 正文 225、少年寻仇 众人见他如此饮法,尽皆悚异,三兵赞道:“将军实为酒神!海量!海量!”胡玉劝道:“大哥不可狂饮,莫醉得难回营去。”皮不愚大口饮毕,嗝了一声道:“我心有数。”接下又把第二酝打开,复如此饮。菜食摆上,胡玉等人才开酝饮用,皮不愚又已喝了半酝。胡玉四人酒量不大,此时又逢行军,更不敢多喝,本不想在店里喝酒,恐扫他兴,便也就碗快喝几口。 皮不愚说那三人道:“你们如酒量微弱,莫硬撑劲,至时醉不能行,若被军法惩责,我可不问。”三兵本想仗赖他俩之势滥饮一番,闻其所言,只得道:“卑下只喝五碗。”胡玉道:“我三碗足够。”皮不愚大喜,将四人的酒朝自己酝里匀满,又喝大半酝,接又匀满,来回三次,方慢饮起来。 胡玉道:“咱在这饮酒,吴元帅却在营中素饭,让人好为惭愧。” 皮不愚听了也大有同感,又不乐道:“三弟饶舌,酒间勿道败兴之言,回去请罪是了,或挨两军杖赎歉。”胡玉苦笑着连声应是。 这时又端两盘牛蹄上来,伙计笑问道:“几位军爷,小店的酒力不知还够劲?” 皮不愚赞道:“不赖,再捧两酝来。”伙计吐舌道:“军爷好量,不过这酒性慢, 需谨慎吃。”皮不愚道:“二十酝我也吃得下!可知啥叫海量?”伙计喏喏应道:“是,是,小的就取。”胡玉道:“大哥,别再喝了,此间又无人是你酒敌,等见了二哥再痛 饮不迟。”皮不愚道:“只最后两酝,喝完走路,等见了二弟时再猛喝。”胡玉甚喜。 几人正喝得痛快,忽听店外一声马嘶,一兵说道:“有人偷马。”皮不愚道:“谁敢偷马?”那兵出店去看,见五匹马好好拴着,刚才却是另匹马在叫,马上有一乘客正下马进店。这兵返回笑道:“不是咱的马,是另个小子的马叫,那匹马倒是不赖。” 那乘客进店后听这兵言谈无礼,便向他瞪了一眼。这兵见有皮胡二人在侧壮胆,哪吃这套,也回瞪那人。那人一声冷笑,不再理睬,在个七人相围的桌旁坐了,随后向伙计要了一酝酒和两道菜并一大摞烧饼。 胡玉和皮不愚扭头去看,但见那人二十三四岁,肤色略黑,体形魁仡,一身暗兰色的劲装结束,腰悬长剑,双眉凝力,面有创痕,表象极为豪野不俗。 皮不愚道:“这人倒象条好汉,不知底细如何。” 胡玉突又一愣,轻声道:“大哥,那群人是四川青城派的,他们怎会也来这里。” 皮不愚又扭头瞧了一眼,见那七人正不吭声地端杯饮酒,个个显得神色呆然,却也均是劲装携刃,其中一人年约五十,身材略胖,满脸似有悲愤之色,只顾大口饮酒。皮不愚道:“我却不认识他们,你怎晓得此伙属青城派?”胡玉道:“那老者我以前在黄山曾见过,名叫伍杵山,乃青城掌门邱得仇的师弟,这人比他师兄要正派磊落。” 这时却听一名青城弟子轻声道:“师父,咱几人是回去,还是……?”伍杵山瞪了那名弟子一眼道:“不回去你说该去哪?”那弟子道:“您不是说去……还要去少林么?”伍杵山道:“等明日再说,即去了也属与人添乱,免得现世。”这弟子又怨道:“可惜师伯他……”伍杵山低声怒道:“不许再说,谁后悔谁走,我绝不阻拦!” 那黑脸少年正自吃饼饮酒,听了这几人说话,不禁眉头一皱,却详加聆听起来。 伍杵山转脸见这少年似在听话,便咳了一声,示意那名弟子不要再胡说下去。 那少年此时却移凳于近,冷冰冰问道:“听各位口音象蜀人,不知属何门派?”众弟子闻问不睬,伍杵山瞧这少年几眼道:“朋友有何见教?” 那少年道:“不敢。我只想和各位交个朋友,想去拜见青城邱掌门,初出门道,不知途径,听几位言谈象是四川人,故此一询。” 几人一愣,伍杵山暗具谨戒问道:“朋友去青城找邱掌门能有何事?” 这少年冷笑道:“那你就别问了,各位究竟知不知道?” 伍杵山微怒道:“在下不晓得。” 这少年凝眉侧目道:“我瞧你晓得。”言刚至此,却见一名弟子难忍怒道:“我师父说过不晓得就是不晓得,你还待怎样?即到了青城,你也难寻到我师伯!” 这少年突听此言,神情大动。伍杵山见对方突地神情有异,目射凶光,情知不妙,忙地手按剑柄,两眼死盯着对方,恐对方突加发难,低声问道:“朋友到底是谁?” 那少年嘿嘿一声冷笑,左手举碗将酒干尽,讥笑道:“诸位倒象是杯弓蛇影,想必在江湖得罪的朋友不少,处处草木皆兵,提心吊胆,那还杀什么人,现什么世?我问几句话就将尔等吓得胆裂,敢莫真的是做贼心虚?我只向你们打听邱得仇,又不与你们为难,何惧之有?” 这几句话虽是淡然道出,但羞辱之意却重,简直象个长辈在对一群晚辈嘲训。 一名弟子怒不可遏,骂道:“他娘的反了!这年头稻把子还想唬人?”刷地一声,将剑抽出。其他五人见同门抽剑,也都呛啷掣出剑来。 酒店众客见有人要打架,慌得起身去躲。店家忙跑近劝止道:“诸位客官忍怒,小店可吃不消……”那少年微微一笑道:“店家放心,本人如要杀人,绝不在你店里。”店主连连作揖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最好在哪都别杀人。”少年皱眉道:“不要多嘴。”店家连声应道:“是,是。”说完退了下去。 伍杵山见这少年甚为狂妄,心中有气,哼地说道:“初生牛犊不畏虎!” 那少年不再理会,将一酝酒就着几张大饼喝干。食毕,在桌上撂下二两银子,尔后又挪到对面,眼瞅着伍杵山等人冷笑,瞧似想等他们酒后出店时,再挨个打发。 胡玉看了道:“这小子倒挺傲。”那三名宋兵也道:“可不?”皮不愚道:“你三个插什么口,有把握打败那人?”三兵忙笑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皮不愚将最后半酝酒喝干,大声叫道:“店家算帐,本将军需先走片刻,否则见动刀枪,手会发痒!” 那少年看了皮不愚几人一眼,冷笑不语。 店主走来笑道:“将军委屈了,还望包涵,下次再来结算,这次算小的作东。”皮不愚道:“不必客气,我等不是其他无赖欺人,下次也没时间再来。”店主感激道:“谢谢军爷。既如此,就给二两银子吧。”皮不愚掏出一锭金子道:“不要找了。”将金子朝柜台上一扔,然后同胡玉几人俱起身来。 这时伍杵山等人也已吃好,结了帐就走,那少年也随着起身出店。伍杵山等人皆是步行,走出半里左右,回头见那少年骑着马仍随自己。伍杵山停步道:“在下倒甚古怪,不知朋友系哪条道的这等狂妄,有啥事就在此处了断罢。” 那少年道:“甚好。你们只有一人可活,哪个愿保命帮我带路,就请列在旁边观看。” 伍杵山怒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伍某倒要领教领教。”此言刚罢,一名弟子已怒愤地挺剑攻上。那少年一拨马头,在马上蓦地一脚踢出,正中手腕,对方长剑登被踢落,紧接一掌挥出,那弟子顿被掌风扫翻好远。这少年嘲骂道:“如此鼠辈居敢在我面前弄剑,你等怎配挎剑!”说着,将剑抽出。 众人见他在马上一脚踢飞长剑,一掌扫翻同门,甚显从容轻松,不由惊骇。 那少年向伍杵山又问道:“你是邱得仇的师弟对么?”伍杵山道:“阁下究竟想干甚么?”这少年道:“你告诉我邱得仇如今何处,我饶你不杀,不然你众尽命于此。” 此时却听后面不远一阵马蹄,有人叫道:“各位莫碍路,否则不客气了!” 那少年回头见是皮不愚一行五人,忙向左让。皮不愚奔近缓了马速,向他笑道:“兄弟倒有眼光,还知道躲闪,否则这马若冲将上去,非把你撞跌个鼻青脸肿才怪。” 这少年怒道:“我念你等俱为我朝将士,别一番两次地不识趣,赶紧走路!” 皮不愚哈哈一声大笑,道:“你可敢放马过来与本将军交上两合?” 胡玉也道:“人说仇家易解不易结,各位都是江湖好汉,何必自相残杀,有本事去杀金兵,去除魔教,不然还算什么中原武人,干脆拔剑都自刎算了。” 这少年冷笑道:“阁下这话说得倒有份量,不过你还没资格来教训我,我倒佩服二位年纪轻轻就当了名大将军,但是否真正赤心报国却未可知。”他言下之意似将二人当作官宦子弟,花大钱买来的将军一职。否则以这二人年纪,绝不能身披重甲黄袍。 皮不愚酒劲上来,口放粗言:“老子是否赤心报国碍你屁事,有种均跟老子我去沙场见识!” 正文 226、青城解体 这少年登时气恼,骂道:“本公子先教训你这个泥腿脓包!”骂着,催马上前,长剑直刺对方左耳。皮不愚浑不在乎,左手搭指去弹,没料对方剑势突地斜下一带,又向手腕划去,皮不愚扭腕去抓,对方那剑早已脱出,一个旋绕,剑光如电,竟突颤起数百个剑尖,均扎前胸。皮不愚大骇,左掌下拍,对方剑势又向后稍带,复刺肩头,未达中途忽地上削,欲将皮不愚的金盔削下。皮不愚突地一拳击中剑身,那剑异常韧软,嗡嗡大颤,虽受重击,但未折断。 这少年只感手腕似被雷击,险些兵器脱手,几招迅如光电的急攻,竟未沾上对方皮毛,不禁暗为震骇。当下向左迅扯马缰,闪往一边,由衷赞道:“好功夫!” 皮不愚也是暗惊,怪怨自己太过托大轻心,差点损了面子。他此时斗性大起,抽出金刀,将刀鞘朝地上一扔,纵身下马,说道:“难得遇到此等剑术高手,皮某就下马领教,试试我的刀法较你剑法如何。”说完,唯把金盔扔给胡玉接住,更不除一身重甲,金刀一绕,有如黄龙飞闪,一时风雷大作,暴喝一声,身形腾空穿起,迅猛攻去。 那少年同伍杵山等人瞧得吃惊,才知这名将军非同一般俗将,乃系一位武功高手。这少年见他刀声如雷,轻功绝妙,情知碰到了劲敌,更不敢小觑,亦急忙下马,抡剑去迎。皮不愚金刀直刺,那少年剑身斜挡,身子向左纵开,叫道:“阁下莫管我事!”皮不愚道:“我只与你论个胜败,绝不伤你性命,分出输赢后,那七人随你收拾,我再也不问。”这少年冷笑道:“朋友未免大话过早些。” 皮不愚再不多言,一招“塞外风雪”,刀势果如狂风卷雪,瞬息间竟劈出二十六刀。这人见他刀势疾猛,感觉脸上被刀风裹得隐隐生痛,象被沙粒打得一般,呼吸受窒,知道对手内功强盛之极,迅忙剑插右胁中缝,手腕随又下压,改刺对方咽喉,紧接刷刷刷连续快攻几剑,俱指对方上身几处要穴。这几剑光迅无伦,甚为捷敏,虽在刀光之中连续插刺,竟从未与对方兵器相撞。 皮不愚几次猛招,均被人家逼得自救,心里更将震惊。这少年快速几剑把他逼开,紧接长剑指地,左手来回掐指,皱眉若思,见对方又横斩一刀过来,当下身形左晃,右手长剑一提一带,却是一招之间挡刀削臂。皮不愚本想横斩一刀再举臂上划,不望人家好似早已窥出,不及变招,剑锋已削向自己小臂,忙又旋腕去绞人家,对方却又长剑下拉,若再旋臂去绞,等于自己硬将手臂去迎向人家的剑锋。皮不愚连声怒喝,刀背反压剑尖,左掌去拍对方手腕。那人长剑向上斜划,欲把他的手掌划开。皮不愚急忙手掌直竖,弯垂一指疾点,“铮”地一声未过,突感左臂微痛。原他虽将剑身点中,剑尖却受颤翘起,刺中了小臂。这剑甚是柔韧,若是寻常剑器,虽不点落,也要点断。 这少年刚才被他点中剑身,震得手指差点捏不住剑柄,当下左手更是来回掐指,如同算命先生,右手长剑改走轻灵,若刺若削,若砍若挑,彼快此速,彼慢此缓,总将对方的招式截住,真象提前算中敌手的后招何在。 其实皮不愚本来就对刀法不精,只是仗着眼疾手快,力猛刀沉,对方又忌兵器交撞,他这几路刀法全是依照掌法使出,有时又是情急演变。这人见他功力独厚,刀法有时威奇高妙,又有时杂乱无章,倒令人甚难捉摸,对方本应使出的招数却突然改成意料不到的路子攻来。若非这少年剑法着实精绝,非被皮不愚一阵毫无章法的猛斫怯退不可。 皮不愚被逼得难以使全招式,气得大吼一声,纵身翻退,将刀一扔道:“三弟接着,我空手与这小子斗斗!”说着,身子飞扑,两掌一错,一招“推贯”,左掌前击,右掌横挥。这少年见掌势如雷,蓦地身形伏地,长剑旋带,竟将身形带起,刷刷两剑刺出。 胡玉飞身接住金刀后,早见那少年的招势甚为熟悉,仿佛与自己的剑法相似,但比自己的剑法要精妙疾迅,不由大为惊诧,又见伍杵山等人还在一旁呆视,于是提醒道:“你们还不走?” 伍杵山猛然醒悟,躬身一礼道:“多谢将军。”然后向弟子们一挥手,转身就走。 那少年见伍杵山等人要走,猛地快出几剑,欲逼退皮不愚想去追杀他们。皮不愚见这几剑特是诡异疾速,仗着一时酒意,左掌运力迎刃迅撩,右掌横扫对方肘腕。这两掌亦是快猛之极,只听铮嗡一声,那柄长剑登被拂落。这人大惊,又见对方右掌扫来,忙翻左掌力迎。双掌相交,一声闷响,那人立被震得大退五六步,拿桩不稳,一跤坐倒。 皮不愚左掌拍落长剑却是毕力而为,而右掌则使半成功力,见将对方震倒,不由一愣,心想这人唯剑法精绝,功力倒不怎样,否则自己极难取胜。 这人又迅极站起,拾起长剑,向伍杵山等人追去。 胡玉见状,急忙挺剑截住,那人运剑如风,几剑刺退胡玉,紧接两个起落,拦在伍杵山几人身前,刚欲出剑,突地眼前一剑挡住,定睛一瞧,又是刚才阻拦的那位银甲将军。他心暗想:“自回中原,从没逢过对手,今日倒连碰两位少年高手,而且一人比自己武功要高得多。”思至此,甚显悲丧颓然。于是怒道:“这位将军也来赐教高招么?” 胡玉微微一笑道:“年兄剑法通神,小弟非你对手。这位伍先生倒名声甚佳,不比其掌门师兄奸佞狡猾,年兄为何要对他们痛下杀手,如你俩直接有仇,小弟就不敢多问。” 这少年恨道:“他与我是否有仇,我还暂未得知,不过邱得仇这奸贼我是非杀不可!” 胡玉突一颤愣,猛然想起一事,惊问道:“小弟请教年兄尊姓大名?” 这少年瞧了瞧胡玉和皮不愚,见胡玉脸上似有惊欢之色,心中甚讶,愣了一会说道:“不敢受尊,在下姓严。” 胡主忙说道:“小弟若没猜错,你……你可是严龙?” 这人甚是呆异,愕然道:“你……将军如何知之?严龙正是在下……” 胡玉大为惊喜,扔剑于地,上前紧握他的手道:“原来你真是严兄,小弟无时不在念及。”严龙大感懵惑,不解道:“这……将军是……?”胡玉喜道:“小弟名叫胡玉。”严龙纳罕道:“胡玉?”胡玉道:“正是,正是。你不认识我,我却听说过你。” 皮不愚见胡玉突来这招,甚感五里雾然。伍杵山等人则惊呆无策,暗想此命看似保不住了,这位叫严龙的少年不知邱得仇跟他有啥仇恨,自己这次倒先为他替了罪。几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呆登登地愣在当场,无所措施。 严龙自在屠门山庄和陶大水被邱得仇智擒,便是上的乱认亲情之当。三年艺成后再也不敢与人盲论交情,但这见胡玉年纪比自己要小,又身为一名将军,且表象又显俊洒温逸,没其他狡谲之迹,于是问道:“你怎听说过我的?” 胡玉喜道:“一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严兄请随我去军中,慢慢详谈,你就知道了。”严龙道:“多谢胡将军,我还有事,等今后定去军中谒访,这次就不相扰了,还望你和那位将军见谅。”他言下之意乃是反用,是让他俩别再相扰自己的事情。 胡玉怎听不出来,便转身向伍杵山说道:“伍先生,邱得仇与我这位严兄有彻海深仇,不管怎样,这仇一定要报。邱得仇老奸巨猾,伍先生却为人爽落,还望能明者所见,大义持公。”严龙诧想他怎知道内情,看来此人与自己倒真有些源谊。 伍杵山在江湖上虽算不上什么顶天立地的好汉,但为人处世较邱得仇要强得多,素时辄反感师兄行事刚愎自负且心胸狭窄,在江湖上名声不算甚佳,此次又被他伤透心,再加上胡玉几句得当的奉辞,又睹皮不愚、严龙几位的惊人功夫,当下心一横,喟声道:“并非在下贪生畏死,看在这两位将军的份上,伍某就做孬种一次。我眼下已不再是青城派的人,从今往后,邱得仇也不再是我的师兄,今后江湖上或许也没什么青城派了,只有‘新五会’,为何要立这个新派,在下却不知道。青城目前已成了座空山,前个月他带手下弟子到一个朋友处吊孝去了。只因废旧创新,所谓变派,我俩意见相左,他也不说实情,在下一怒之下,就带我这六名弟子来外散散怒气。听说鄙派原掌门曾跟这位朋友有过大仇,在下确未听说过,至于他现在何处,我实在无可奉告,即使知道,我也不好告诉你们。” 正文 227、兄弟相认 胡玉心想青城派自开派以来,名声一直很响,不望却在邱得仇这代自澌革别,不知“新五会”乃属何意又问伍杵山道:“邱得仇去哪个朋友处吊孝?” 伍杵山微愣一下道:“伍某不知。我本人也没同这位严少侠有过任何仇恨,原掌门的所作所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各位今后自能相互碰面,若有牵扯我的,伍某死而无憾。” 胡玉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想他或许不知昔年诸事,如硬要逼问人家,则非仁义所为,沉思片刻说道:“多谢,没你们什么事了。”伍杵山一愣,接向他和皮不愚抱拳道:“二位将军,后会有期,今日得睹高技,万幸莫如,在下就此告别。”说完,神情颓落地与弟子们向南而去。 严龙见他把伍杵山等人放走,心中不乐,还要去追,胡玉道:“严兄勿恼,俗说十年不晚报仇,况无需十年五年,三两个月后,小弟同几位哥哥愿随共往,帮兄平仇。” 严龙索然道:“多谢胡将军,在下虽是不济,但还不敢有劳各位,严某告辞。”说毕,还剑入鞘,向二人微微一礼,欲去上马。 胡玉顿感羞窘,忙道:“小弟失言,还望见谅。严兄想去报仇,至今仇人分别系谁,均在何处,你也不知,反而会暴露自己,彼暗我明,却无好处。” 严龙道:“依胡兄所言,此当如何?”胡玉未及答言,却见由西奔来两匹战马,马上乘者分系了海和另名宋将。二人见了皮不愚和胡玉,叫道:“二位将军还不快回军中,元帅正在着急!”两人暗叫糟糕,忙纵身上马,胡玉向严龙道:“严兄随我去军中,小弟知道你的仇人分别是谁,详情定当如实坦告。”随后和皮不愚几人打马西奔。 严龙见他说得甚是郑重,略思:“自己盲目地四处寻仇,未免打草惊蛇,会给仇家提前送个御隐讯号。看似他们象是出兵征战,自己身为中原武人,为本朝尽番力也属应该,何况自己亦是将门之后,等帮他们征战回来,再去报仇亦不迟。”想毕,也飞身上马,追随胡玉等人。 了海在马上问道:“二位将军,后面那人追来为何?他是干甚么的?”胡玉回头见严龙果然追来,心中大喜,说道:“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剑术十分了得。”了海道:“还真看不出来,剑术再高,也恐怕高不过你。”胡玉道:“以剑法来论,我不是他的对手。”皮不愚也由衷道:“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了海愕然惊道:“谁说的?皮将军敢莫是同末将说的玩笑?”皮不愚道:“我何时撒过谎?”胡玉道:“他使的或是武林至高无巅、神奇绝妙的‘卜算剑法’,唯火候还未达到上乘,否则他的剑法可称天下第一。”心下又疑道:“他使的既是卜算剑法,在招数上怎和我的剑招相似?或许爷爷当年也习过该剑法,后又改动一些,演成柔云剑法?” 了海在旁听了,连连咋舌不已,不由回头去瞧。见那三名宋兵的马上驮有几只酒袋,晃晃囊囊的,于是唬道:“你们也敢偷买酒喝?驮得这么重,若累死战马,你等则罪恶极大,佛祖难饶,给我一袋驮来。”三人连连暗指皮不愚和胡玉。 了海酒瘾上来,哪管许多,伸手将酒囊抢过,自己落在后面,没命猛饮,显些呛下马来。那三兵追近皮不愚道:“皮将军,那位使禅杖的将军把酒抢去一袋,在后正喝。”皮不愚笑道:“难得他几年佛法苦悟,就让他用罢。” 严龙见了海落在后面饮酒,不由想笑,暗想这是哪位元帅的部下,怎军法如此松怠,这等酒徒怎生打仗?既为军中显将,敢莫连酒怠军机之大戒也不晓得? 了海饮得痛快,叫道:“兀那三个小子,有无狗肉与洒家扔出一块来!” 皮不愚大笑道:“是否有牛腿扔下一条喂他。”三兵笑道:“牛腿哪里有?倒有两条猪尾巴可以下酒。”当下一人从食袋里拽出两条递给了海。了海道:“两条怎够吃?”那兵笑道:“送将军个猪头下酒,只怕难见副帅。”了海闻言有理,当下一口一个猛嚼咽下,又把酒喝干递给那兵。 几人来到营中,吴璘正蹙眉急待,胡玉大为歉仄。皮不愚道:“副帅休怨,我同胡将军与你引来一位猛将,可谓功可抵过也!”吴璘一愣,果见他们身后随来一位身材魁壮的黑脸少年,讶然问道:“这位壮士……?” 胡玉连忙接道:“禀副帅,这位是末将的好友,名叫严龙,他可是位剑术高手。”皮不愚也道:“何止是位高手,乃名家中的顶尖高手。”吴璘当下闻说,心中甚喜,上前拖住严龙的手道:“壮士不怀宝迷邦,睿断从军,令人歆佩。” 严龙被说得不好意思,含糊谢道:“元帅重赞。在下巧逢军征,略助微力,亦属应当。”这时胡玉道:“严兄,我帮你引见一番,这位是功山名雷的吴璘老将军,为本征副帅。”严龙上前躬身就拜,吴璘连忙搀扶。胡玉又笑道:“严兄,小弟一直忘了引见他,这位是我大哥皮不愚,乃我朝镇国无敌大将军,具万夫莫当之勇。”皮不愚笑道:“感蒙抬赞,不当,不当。”严龙由衷赞叹道:“皮兄武功高绝,勇猛无匹,在下今日得遇,幸甚之至,心服口服。唉……”言下又有些哀怅之意,似是自己艺成之后,可以独步天下,没料一遇到高手,仍要一败涂地,于此人来言,这卜算剑法的“卜算”二字却是羞谓,竟算不透人家的招数。 皮不愚哈哈笑道:“严兄弟客气了,武学上的高手我也领较过几个,从未象今日这般被你逼个手忙脚乱,我只是情险弃招,误打正撞,以剑法而言,在下诚服认输。” 严龙见他豪豁不拘,心中敬佩,当下又谦虚了几句。这时吴璘下令起兵,于是众人上马,浩浩荡荡一路西北进发。 戌牌时分,大军已行出浙江辖境,寻了个荒渺之处安营扎寨。营饭过后,胡玉把严龙、皮不愚请到自己营帐。胡玉向严龙微笑着歉道:“小弟今日如此招引严兄,心中仄愧,象非君子所为,还望严兄恕罪则个。” 严龙道:“胡将军说哪里话来。看二位亦非从军日久,如此武艺来投军报国,令人赞佩,否则在武林中自可大放奇彩。吾侪皆为少年武人,不必去重什么繁文缛节的客套,还望将军如实相告,兄弟感激不尽,没齿难忘。” 胡玉道:“小弟自当言无不尽。我在三年前才听父亲谈过你的事,如此说来,咱两家乃世交。”严龙一怔。听他又道:“当年严兄全家遭难,小弟全家才刚迁平江没多久,闻讯已迟,曾听家父说,他和陶大水叔父在闻讯后就去了绿岛,当时…” 严龙闻至此,心中已知胡玉是谁,不待话完便急切道:“如兄弟也没猜错的话,你可是子芳伯父之子,胡……胡玉兄弟吧?”胡玉点头笑道:“小弟正是。”严龙大为惊喜,忙向他俩又躬致歉。二人连忙还礼,皮不愚哈哈笑道:“原来还是自己人,有趣有趣,我怎没听你说过这位严兄弟?”胡玉乐道:“我若今日不见严兄,还是不知他身在何处。”接又向严龙问道:“严兄这几年去了哪里?有没见着陶老爷子和陶叔叔?” 严龙愕道:“兄弟怎知此事?”胡玉叹口气道:“唉!说来话长,三年前小弟曾捕到一只鹰,不意发觉鹰身有封书信,实属天意,书信乃陀烟洞主焦荣柏发给山东八挂刀掌门孙须同的。我爹爹闻知,立派小弟的大师兄肖雨震去陶老爷子那报信,不期肖师兄在岳西途中被奸人杀害,书信当时没及时传到,后来又写一封才送到随州,可惜陶老爷子父子俩均未在家。” 严龙惊讶道:“胡兄弟的师兄在岳西被人杀害?” 胡玉悲愤道:“正是。当时肖师兄面目全非,体无完肤,不知何等恶贼如此狠毒残忍。”严龙突道:“这想必是了!”胡玉问道:“严兄是说?……” 只见严龙恨道:“我在岳西也险遭那恶贼杀害,想是他杀了那位肖大哥之后,然后又对我哄骗,将我携带的卜算剑法上册抢走,若非当时有多人赶来,我早命送那奸贼之手,这辈子我也忘不掉他的模样,我胸腹各中那人一剑,脸上也受剑伤,后来一个好心人将我救回家,巧有一位叫陈言的名医游医该处,幸好我没伤至要害,被那位陈大夫治愈。我恐连累那位恩人,未等伤愈就留了三十两银子趁夜出走,途中竟巧遇陶可中爷爷父子俩,把我带回随州,又养近一个月的伤,陶大水叔叔才送我去吐蕃达扪图爷爷那里。” 胡玉听了,心中愤凛,又突想到招考武生时,那个叫邓杰超的人刀法精奇,使得想必就是卜算剑法的路子,同自己交手时似非常仇恨,可杀害严家的倒没听说有姓邓的人物,定是那人化了姓名前去参试,不知自己与那人有啥深仇大恨?想着想着,不由一阵大骇,背上冷汗直冒,仿佛老天欲要开个令他异常悲惊的玩笑,又想绝对不会,这绝不可能。冷静了一会,于是问道:“严兄说永难忘记那凶贼面貌,不知那凶贼是何长相?” 正文 228、兄弟豪情 严龙切齿恨道:“虽当时天色渐黑,但我记得也十分清楚,那凶贼身材不高,尖嘴扁颏,年有三十上下,生得倒挺精悍,还牵有一匹黑马,他说是奉胡伯父之命前来接我去平江武馆。我俩当时是同在一家面馆用饭,他窥探我好久才去试问身份,当时我初行远门,又无啥经验,哪里料到凶祸眼前?唉,诚为可悲!上苍若能开眼,让我得擒那厮!……”此言不尽,已怒恨得全身抖颤起来。 皮不愚和严龙见胡玉此时神情有异,似是惶恐,便问道:“胡兄弟,你怎么啦?” 胡玉一惊,突醒过来,忙道:“没甚么,我……我只在想有没见过那种相貌的人。” 严龙凄然苦笑道:“世上有亿万之众,哪有这么巧会碰到过,即使遇过那般相貌的人,亦未必就是,但这人在三年中肯定练完了卜算剑法的上册,剑术一高,名声就响,今后也不难查探。”顿了顿又问道:“胡兄弟刚才说有个焦荣柏写信一事,不知后况又如何?” 胡玉遂将昔时全部经过详加陈述一遍。严龙愤恨道:“原来是这六个凶贼!没料因我却给胡兄弟全家也招祸害,此等不共戴天之仇,不让这几人碎尸万段,我严龙需易名为严狗了!”接又叹惜道:“那邱得仇我在三年前却见过一次,可憾当时我剑伤刚愈,武功也不高,也不知他就是我的仇人,他当时被我一个朋友擒住,可惜又被放了。” 皮不愚道:“把他擒住,为何又放做甚?你那朋友也忒差劲。” 严龙微微一笑道:“我那朋友也没搞清楚,当时我跟他也是初识,没啥交情,他其实也没擒住邱得仇,但以他的武功若想擒他,那是易如反掌。那时我和陶叔叔途经屠门山庄,慕几位庄主豪名前往一拜,没望却碰到邱得仇这厮……” 皮不愚、胡玉听他说到屠门山庄,不由诧道:“屠门山庄?”严龙道:“正是屠门山庄,你俩也知?”二人忙道:“只听说过,该庄的几位庄主均是响当当的豪汉。” 严龙接道:“他们当然都是难得的义勇之士。当时在酒席中,邱得仇暗下毒手,把陶叔叔灌昏,尔后又冒充我家的世交将我骗离,我在出庄后才突觉上当,可当时我和陶叔叔已俱在邱得仇手中。凶险之时,可巧碰到我那位朋友,他先将邱得仇等人戏耍一番,现在想起,也当真有趣。”说到这,不禁乐得又呵呵笑了起来。 二人见他突然开心,也随之一笑。却听他又道:“他们戏耍过邱得仇之后,我也策计脱了险,我那朋友在痛惩邱得仇之前,一直是演得韬晦之戏,大家都觉他系个口薄弄性的纨绔少爷,可他后来大显身手,微使几掌便击得邱得仇剑断人伤,青城一派狼狈而逃。在会英堂惩制一些小人时,那身手,着实绝妙。他年纪也不过同咱相若,如说是我的朋友,咱倒不敢当,我和陶叔叔的命是他救的,他应是我的恩公才对。另外还有四庄主屠破刀,他那刀法快得让人难以置信,眨眼一名青城弟子被削得膀肉尽数脱落,只剩一条骨架,邱得仇也被砍伤,身上穿的衣服被削得蓝缕不堪,谓之天下第一快刀,也实不为过。” 两人听他谈及此节,想其所言之人定是厉之华,于是问道:“严兄刚才所说的那人名字可叫厉之华?” 严龙甚为惊讶,诧异道:“正是,他正是在下恩友,二位怎生得知?” 他俩拍掌笑道:“早想可能是他,果然没错。”皮不愚说道:“实不相瞒,那是我二弟,他是老三,我哥仨乃一拜弟兄。” 严龙大喜道:“我回中原除报仇以外,便是想寻他谢恩,我从陶叔叔那里回来,本想先去绿岛,陶叔叔说让我先去振江武馆拜见胡伯父,我若先去绿岛,怎会有幸得见二位兄弟,又怎知那位厉兄的消息,幸喜今日没向你俩告别,否则当要遗憾之至。” 三人均为大喜,皮不愚乐道:“真是不谈不知,越谈越近。来!咱干……”一愣神,才知不是在饮酒,三人哈哈大笑。皮不愚道:“还有几袋酒,却忘记拿来,当真该死。”紧接身子一晃,陡然不见,身法快极难喻。严龙心里大为赞叹,想他的武功看似较厉之华还要高深,但又想厉之华这三年间武功恐怕更要高明。 须臾,皮不愚携酒返回。严龙本不想此间喝酒,恐牵他二人违反军法,但见胡玉也拔塞畅饮,皮不愚更加豪莽无忌,也不禁沸腾豪壮,一扫他念,于是亦举脖倾倒,甚是酣快淋漓。 严龙说道:“小弟倒见过几位武功高手,厉之华兄长亦算其一,若论武功最高,以我所睹而言,皮兄可谓第一,小弟绝非奉承。至于胡兄弟武功如何,我倒没正式见过,但也可想而知非同寻常高手,今日你出剑腾跃,也是不同凡响。” 胡玉笑着连道惭愧。皮不愚哈哈笑道:“严兄弟错矣!此乃久离中原之故。如论当今高手之最,非我二弟莫属,三年前我非他对手,现在更不是他的对手,你可听说过‘玉面武神’一名?”严龙道:“几个月前我倒听说过,说是近来才名轰天下的武学高手,在吐蕃亦广为传知,不知那人较皮兄哥仨武功如何?” 皮胡二人甚显得意,皮不愚大饮一口道:“那人即我二弟。他这几年因祸得福,造化非浅,习成了旷世奇学,直可飞空渡雾,闲步逐浪,引海吸山,剑光斩魔,即我十个亦非他敌手。” 严龙听他说得认真,不似有假,没料厉之华竟是名声大震的武神,不由惊喜讶然。 三人边饮边聊,酒尽食光,天亦拂晓,不久号角吹动,已开始拔营起寨。 皮不愚不愉道:“好不尽兴,上次我俩和二弟亦这般喝酒,总难尽欢,愿这次将敌兵杀尽,然后解甲,这种场境我实难委从。”胡玉道:“小弟也如此想,驱外敌、锄奸恶,不是不愿,而是想自由自在的干,等此次胜战之后,小弟也解甲退职,咱和二哥等人在江湖上也畅游它一番。”严龙说道:“还有我。”两人大加欢喜。皮不愚又盛傲道:“并非狂言,就凭咱哥几个的本领,天下何者能抗!什么魔教主、三仙会、少林和尚和五岳剑派,那都算些什么,即百万金兵亦不过在咱面前乃灰尘一片而已!”严龙听了只微笑不语。胡玉道:“此类话大哥今后还是少说为妙。” 拔营完毕,大军继续西行。不尽三日,已抵当涂。 当涂位于皖东,与江苏毗邻,地处长江水系要塞,该处河网交织,峻岭相峙,地势极为险要繁杂。 严龙见四处江河贯穿,峻山雄岭,风景极为恢宏壮观,不忍赞道:“我朝江山秀丽奇宕,风华物美,也无怪金人觊觎眈眈。”胡玉道:“往年众多文人骚客皆来此游,留迹甚多。大诗人李白最爱此处,他生前有一遗愿,能死后埋葬于斯,遗愿最终没负。”严龙道:“他其实也不想落命于此,只是穷困潦倒途中,无能远返天水家乡,才魂落异地。”皮不愚索然道:“论这些闲情做甚,管他什么李白李黑,不就一个仕途落魄的穷酸鬼么,听说大发神经,酒后捉月,摔江溺亡,反正死在这里了,死在这儿的又非他一人,等到两军开仗时,死于此地的大有人在,那有啥稀奇。”二人相对大笑,胡玉笑道:“大哥言之理极。” 这次宋军出兵之前,朝廷早派快马提前诏知,江淮节度使忙得调兵遣将,水路都督下命四抓木役,匠造战船,十日内不得少造百艘,不然统统斩首。 诸些民工匠役叫苦连天,守兵军士执鞭监督。一时伐林砍木,造樯打橹,连舳接舻,夜以继日地忙乱,一日两餐囫囵,手也不离墨斗斧刨锯,稍一怠懈,马鞭罩顶。众匠丁心想此乃保国退敌之役,无需催打,也要拚力施为。口中虽不敢怨怒,暗里却恨骂不止。 次日虞允文率兵亦到,由当地州府寻找几位熟知地形的渔樵土佬,勘析险夷所处,然后和全知之、贞风、贞观同其他将帅身临其境拟战。 采石位于当涂以北不足三十里,其处江山伟峻,更为壮观,东西两梁山隔江遥望,奇险突兀。该处有一胜景,乃牛渚山蛾眉亭,最是望江佳所。蛾眉亭建在突出江心的采石矶上,傍据牛渚绝壁,高险之至,前直二梁山,夹江对峙有如美女之蛾眉,建亭于此,故名“蛾眉”云。 几人登临矶头亭中,脚下千尺处,江水嘶鸣,身处岚气缭绕,有如身置云端。仰首而望,牛渚峰似倚天之壁,再俯瞰四下,直见天水相依,前处两山夹江嵬垒,形似天门,因此牛渚山有“天门山”之称,自古至今,其处名迹多留。 正文 229、排兵布阵 虞允文感叹道:“不临此峻,焉知豁目开襟之意和江山雄壮之美,当年李太白豪抒慨臆,寄兴赋诗‘望天门山’云:天门中断楚江开,碧水东流直北回。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接又微笑道:“这水势涣涣,狂澜怒奔,说是碧水东流,不如说是怒水东腾才恰,‘直北回’和‘至此回’皆为一意,而这孤帆一片么,也就是一片孤帆,不知这孤帆有多大一片,是整体一片,还是千船风帆水映一片,倒甚令人难知。李白这首诗写得却妙,今日竟给我们留个难解的迷数。” 全知之捋须微笑道:“他不是说‘孤帆一片日边来’么。日边来,乃指日头偏西,日落梁山唯剩一边时,那就是渐近申时后刻顺流而来;孤帆一片,万艘船帆也叫孤帆,还要看怎生理解,反正不能一只船上有百十个风帆,一船一个,也叫孤帆,既然一片,那不是一张风帆的片数,亦不是日映水面的一片,这波涛汹涌的江水能映出甚么影物,而是许多船上的风帆连成一片,乃一整体,到申牌之刻才自西而来。李白于数百年前就预知了我等,怎说是给我们留下难解的迷数呢。”说完,瞧着黄山二道呵呵而笑。 贞风、贞观知他言有玄意,便笑道:“全先生索隐探赜,揆情度理,于前人诗中搜巧今用,这等卓论倒是千古唯你一人而止,贫道佩服。”虞允文亦笑道:“李白乃酒中仙,你乃算中神,你俩合为‘神仙’,李白泉下如知他的抒情小句被你用为战策,也该安目了。”李显忠笑问道:“他们可有水军而至?” 全知之又笑道:“李白第二句不又说:‘碧水东流直北回’了么,这后三字与前四字乃相连之中的反用句,说得太明白则没啥意思了,就是金兵水上一路自西岸金河口而来,陆上一路则北从乌江渡马南下,水陆两军于此交会,随后下当涂、取郎溪,遂挺进腹地。亮之野心可鉴也!” 李显忠道:“先生所言是极,但与第二句诗又有何干系?” 全知之道:“碧水东流,自古以来乃水流之惯象,可此处却是北流;直北回,则是直对面的北方有敌兵回攻。这两句为相连的反示,并非江水北回,而是敌兵‘北回’,亦非他们又退北而去,而是从北回来。这回去和回来却是反连之中的暗喻,端的不一,表象吟之,乃平常无特的诗句,其实里面大有妙髓,不然李白怎能称之什么诗仙诗圣?” 虞允文笑道:“只有拆字占卜的,却没听有拆诗的,今日当真首见,你可别以诗耍戏我等。” 全知之自明其意,乃道:“我早说过西北埃尘弥荡,东南端霭千条,此乃天象命数和先人神见。”微顿一下笑道:“不过那先人乃李白,并非全某。” 虞允文知他算技通神,百一无谬,心中自是大喜。皮不愚、胡玉和严龙等人则听得神迷,至于崔泰岳、了海、真机子、尚达远、苗染几人却暗自嘲笑,不以为然。 全知之突向他们道:“这五位将军不以为实,可敢与老夫打睹?” 五人顿感惊异,暗骇这老者竟能窥破自己心中所想,确为奇人,俱慌道:“先生神算,无埒无匹,在下……在下不敢,在下不敢。”全知之又哈哈一笑。 贞风道:“守兵不必到江东来,让他们都伏于西岸,再备一部分弓弩手和火箭手潜伏那里,正可迎头痛袭敌兵,北路敌兵则让他们渡江而来,留他一部分在江上,宋军水陆并攻,将敌兵两路隔开,至时他们进退维谷,再以火箭射烧,插翅亦难逃。” 贞观慈眉微蹙,道声:“师兄。”贞风知道师妹心慈性善,参与拟策屠杀,未免有忌道得,非修性尘外者所为,当下微微一笑,稽首道:“无量千尊……”贞观道:“那位厉少侠在信中不说了么,为主不是多杀敌兵。”众人均微笑不语。 回到军中,众将帅和驻塞总兵开始安排战事,由李显忠带领了海和苗染等将率兵三万,伏于西梁山附近,截断敌兵退路;吴璘率崔泰岳、尚达远、真机子和其他众将带领两万水军于江上攻袭敌兵尾部。如此一来,金兵必登前岸,然后虞允文等人则从东梁山附近半围杀出。此次三帅同战,士卒振奋不小,但见个个刀枪霍霍,势可投鞭断流。 当下虞允文等人又去慰望造船民工,下令让民工食饱寝足,不许逼役,如有违者,不论职别大小,重惩不怠。众民丁感激零涕,俱俯地拜颂。本是忙乱敷衍,心中怨怒,此刻却均加自觉力为,速捷赶做,省俭精造。 第二日全知之和贞风、贞观向众将帅辞别,此时虽急需用人,特是象他们这样的高人,但全知之有言在先,不能参与此战,虞允文也知他们必有情由,当下也不加挽留。 十日之间,宋军江面操练,船只分单艘或连板舳舻,待各路操练得精熟,于是下令各路兵马按部就班,没有主帅命令,不得擅自江面游弋或兵马出山,悖者立斩。 复过三日,各路宋兵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探马来回不断。第四日未牌时分,和县守兵突命探马飞报,敌军正以宋将拟设的路线南进,距此以北不足七十里。 李显忠忙传令探兵快帆报知东岸。虞允文等人惊喜激奋,又命快马报知吴玠不题。 却说完颜亮野心狂志,此次遴选三十万精兵,亲帅南征,势如貔貅,此役志在占领江南,再与西路金兵围攻腹地。越年秋夏,指望尽吞中原,三五年后再挥师四征,灭吐蕃大理、平西夏西辽,随后瓦解克烈(该部一二○三年并入蒙古),建立大金国,世袭女真千秋万代。完颜亮途中壮志凌云,坐于金鞍上得意非凡。 过了淮水,一路兵临城垮,宋军节节败退,金兵更增嚣焰,速马南冲,如骋辽漠不忌。距和县八十里,命副统军领兵十万由和县东渡,完颜亮则与另名副帅完颜召等人沿江浦一带南下。 临近江边,一谋将见状境匿险,疑道:“陛下,分兵南取虽是,然该地局形复杂,山凶水恶,倘若暗敌彼伏,攻吾不备,讵不折损侧翼?应召返他们同途而下,首出少数渡兵探寻,无异,方可倾临彼岸也。”众将闻听,俱嗤笑之。 完颜亮傲然笑道:“尔途中敢莫闭目鞍上?我军挥鞭南踏,宋蛮闻之弃城远遁,其久惧吾兵,战志消馁,此情人人共目。反之,岂不伏兵淮水之岸,焉迨我等伐此方击? 宋兵均已散分西北重塞,此处必无强部把守,即有兵伏,亦不过一两万足矣,癯弱怯者为多,皆力有未逮,汝何为之疑惧!” 平南王完颜召亦训那谋将道:“我一路兵南推无阻,若彼处有伏,遮莫去西行万里,绕江而过不成?我势震江撼岳,刃刺云天,尔等勿于军中懦言消志!”那谋将闻斥,不敢再言。 这时又一个面黄体悍的武将向完颜亮下气怡声道:“尊皇英雄龙胆,世无埒匹,粘巴将军刚才所言虽显内荏,但也不可不虑。小人素稔宋蛮心谲肠迂,缺磊乏落,万岁勿以豪怀无视狡鸷。否则,虎遇奸猴,尊君收势不利。” 完颜亮睇色道:“依你见应何措为之?”那人道:“回陛下,小人觉得粘巴将军所言尤是,应遣少数人马过江探势,就由平南老王爷任领算了,待抵岸无异时,陛下再驾临不迟。”那粘巴亦道:“陛下,南淮诸城稍攻即破,令人疑异,宋兵此刻必视我等为骄怠之众。只要能稳战稳胜,何悭登岸迟早?还望陛下三思。” 完颜召向那武将讥斥道:“让尔等小辈擐甲骑鞍,已给天大面子,竟敢遣使本王爷,你算甚么东西?本王护驾随征数十载,均自告奋勇,何需儿辈多嘴多舌?退下去!” 那人大为尴尬,忙恭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王爷恕罪,我只想……只想……” 完颜亮怒道:“好了!此乃临阵开仗,你俩难道不知?”接又问道:“哪个愿领一万头兵先过江去?”此言问过,竟半晌无人回应。这时完颜召长息一声道:“就由我和完颜蒙得去罢。”完颜亮一笑道:“老王爷感觉如何?”完颜召微哂道:“区区一江之水,何有俱为!廉颇虽老,尚有壮威,况我比廉颇要年轻得多。”完颜亮嘿嘿笑道:“其乃古人也,你即百龄亦属年轻。好!就由老王爷和完颜蒙得将军率兵先渡。孤要立马吴山第一峰,血洗中原,天下俯首!哈哈哈哈……” 完颜召暗自冷笑,当下和完颜蒙得点齐兵马,那边从北地调劫的百多艘战船也随时驶到,留下六十来艘,余下从金河口驶往。完颜召率出兵马入得战船,船头上立有“平南召”和虎图案的两面大旗籁籁飘摆,异常省目。 正文 230、 龙血玄黄 两人心下担惊,唯恐宋兵急不可耐前来迎杀,又恐宋兵不知底里或无战备,若真的如此,自己则前功尽弃。完颜召心里急乱,身后又有不少将士,也不便询问完颜蒙得。完颜蒙得亦一脸任命而由的无奈神色,半晌才向完颜召微笑道:“王爷勿计怒那厮,但他说得亦有道理,只是无礼些,宋兵也许会有埋伏。” 完颜召已懂其意,于是笑笑道:“那人只非一个无名之辈,不过会几下舞剑耍刀的套路,又能成啥大器,本王亦氐然不与他见识。”身后将士听了,亦同声讥骂那人不止。 不尽半个时辰,已达对岸,下令让众兵只可向南一里处探察,不可四散,以免打草惊蛇,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众番兵番将哪晓是计,唯道是上等的孙武兵略,便向南走巡几步方罢,均坐地休息,完颜召随后又让船只返回。 对岸宋兵早已于南五里处埋伏,见金兵果然申时登岸,众将心中惊喜,大是叹服全知之算技神明。候有一个多时辰,隐见一面大黄旗迎风招展,飞龙旗下,一片金光映日,闪闪生辉。勿庸猜测,也知是完颜亮所率之列。虞允文传下令去:“平南召”字旗和飞虎旗下的两名金将不可攻杀。 完颜亮见彼岸无有异象,下令上船。这六十余艘大船装近六七万兵马,登岸之后,船只仍要返回再渡。等渐近采石,另路大军亦已渡过不少兵马,两军会合之后,先缓马而行。完颜亮在马上向那谋将训责道:“宋军早已望风披靡,向南撤退,否则还待我等过江?刚才听你俩一习话,倒耽误不少时辰,拖延战事乃军法中万罪之首,望你等能立功赎罪,才可饶恕。” 二人忙道:“陛下英明圣见,豪威慑世,末将是多虑了,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放心,定当浴血命搏,以效大金,酬报圣恩。”完颜亮马鞭一挥,哈哈狂然大笑。 笑声甫毕,乍闻山头轰隆三声烈炮,其声发聋震聩,紧接着杀声遍处,撼天颤地,战马惊得举蹄嘶鸣。完颜亮等众大为震惊骇异,勒马四望,但见左右两方万刃齐出,后处江面千帆劲荡,笳鼓如雷。正前方突迎来一彪雄兵,首中一将,态势威凛,立马横刀道:“完颜亮,本帅候你多时了!”说罢,拍马上前,举刀就剁。 金兵突受袭击,登时慌张失措,完颜亮吓得折马回逃,但后面兵将拥挤,无法返退,副统军平西王完颜琮大声命道:“赶快护驾,不许后辙,就地厮战!” 虞允文抡刀阵围,一阵旋斫,皮不愚、胡玉、严龙等人亦冲入砍刺。陆上宋兵十多万,较登岸的金兵人数为多,四面一阵包抄围杀,个个如生龙活虎,舞刃痛戮。 由金河口西渡的金兵见对岸已经战起,待船只驶来,忙拥入战船援力,驶离江岸仅仅数丈,还有万余人正在登船时,忽闻岸后呐喊声起,蓦又杀出一路宋兵,金兵在船上稠挤不堪,不及下船,对方的锐矛利刃业已戳砍而至。这阵砍杀,大为痛快,有如刺挑船头的战靶,没登上船的数千人早已伤亡殆尽。船上兵将展不开手脚,乱如炸锅,只得拚命驶离江岸。李显忠下令箭射,但见左方劲箭如雨,右方火箭呼啸。这阵攒射,两万弓弩手每矢十箭,便是二十万枝。一时间,火焚樯帆,旗烧衣燃,人声哭喊,马伤悲嘶,这几万金兵无法进退,情急之中,纷纷跳江,被射烧溺踩而亡者不计其数。半个时辰不到,竟歼敌两万余众,余下敌兵尽伤卧船上避射,虽可一时免毙,但船身却已开始火舌翻滚,不待多久,亦要毙命,金兵见死期临近,哭声求饶,愿投降归顺。 李显忠下令罢射,让敌兵自游过来。有些人虽多半会水,但有一部分身受重伤,游不多远便沉入江底,不会水的有抱残木漂浮,有狠抓会水的不松手,连挣带扯,气力消耗,遂被浪头打翻,反而冲向深处。有的金兵求生欲烈,抽刃猛砍,斩落抓者手臂,才堪堪得以脱身,待游至岸边,却只剩千人,个个冻得浑身颤抖,片刻衣凝成冰。 从乌江南渡的金兵未达江心,猛见左右帆樯如林,吴璘率领的水军已呈扇状围截,金兵欺宋兵水军人少,迎将上去先纷纷用箭来射,宋兵皆有盾牌护身,金兵见不奏效,当下船只分散包袭。吴璘见对方羽箭将尽,下令宋兵矢放火箭还射。金兵远征而来,没带火箭,也没想到对方会来这招,船帆只要起火,只有原处打转,或被波涛冲向下游。宋兵有四十余艘单船,另有七十艘已连成舳舻,可载五六万人,然舳舻上唯五万人,在船上窜打腾跃甚是恣任,对方虽然人多,但他们船里拥挤得毫无插针之地,遇到火烧浪冲,登时混乱。 宋兵见此良机,则先围攻失群的一些敌船,然后再由舳舻驶近,刺杀群聚船只,落船或跳江的敌兵被宋兵直接刺杀或擒虏。激战一个多时辰,伤亡遭俘的金兵约近五万,另有三万多人在火船上随浪冲走,破坏敌船四五十艘。 吴璘、李显忠大胜之后,遂又下令渡回对岸,去援助虞允文。 东岸上的激鏖,可谓悲天惨地,虞允文虽是马上勇将,但完颜亮亦是常年征战,一条盘龙棍使得颇具威猛,虽身为养颐保体的一国之君,但武艺丝毫没有搁下,此刻身边又有三十多位武功高手和战践丰硕的勇将翼护,更加马疯人狂,一时半刻若想靠近他,确是不易。 金兵虽人数略少,但天生斗性,加不畏惧,宋兵则仗势拼杀,待李显忠、吴璘援至,宋兵更增勇猛。皮不愚、胡玉和严龙三人更是大显杀威,在阵中有如乌龙掀海,蛟翻池塘,遭其势者,血溅骨碎,肢体横飞。片刻之间,损折金将数十员。皮不愚远见一名年老敌将打法凶狠,把两员宋将杀得招架吃力,瞧他近处战旗绣有“平西”二字,知是平西王完颜琮,于是随手解下巨弓,搭上长箭,运力射出。那枝箭有若一道疾光,将完颜琮前胸透穿,遂死尸栽落。那两名宋将突见他中箭落马,也无暇多想,双枪戳下,又扎了两个血窟窿。 金兵见一名副帅阵亡,不由斗志大低,四散逃窜。这一来力势大减,完颜亮瞧得心惊胆战,下令不许逃散,速合兵东撤。众金兵哪里闻得清命令,完颜亮怒极若疯,竟去追杀逃散的金兵。宋兵将士大为愕异。 虞允文正与一员番将交战,突见一名轻甲武士纵身飞近,随手一剑,竟刺死一员宋将和三名宋兵,紧接直扑虞允文。 崔泰岳和真机子见状,纵马迎击,那武士刷刷两剑,将两人逼开,真机子丝毫不惧,也从马上腾身追刺,那人反手一剑,诡迅之极,正刺中真机子手腕。真机子痛得大骂,那人左掌击出,真机子不及翻掌去迎,对方猛极的掌风业已扑至,轰地一声,被击翻数丈, 大口吐血,另名武士提剑就刺。真机子此时直感胸腹欲裂,见敌剑刺落,干脆闭目待死。只听当地一声撞响,似敌剑被人挡住,睁眼一瞧,竟是自己素时暗恨的了海前来相救。只见了海大骂道:“狗的杂种。佛爷在此,敢伤吾将!”紧接禅杖裹风,恶狠狠几招攻败那名武士,回马将真机子从地上抓起,冲出阵围。 真机子感激羞愧,双眼滚泪,哽咽半晌,话没说出,一口鲜血却喷将出来,遂昏矣。 了海见那武士把真机子一掌震飞,他所以去救,只想羞辱一下真机子,证明自己不但技高一筹,而且尚有悲恤下属之怀,见人家感激流泪,他方私心尽消,真正诚起心来。 原先那名武士击退崔泰岳和真机子之后,长剑削刺,左掌翻飞,一路势如破竹,紧又一个起落,欺近虞允文跟前,探手去抓。虞允文身处巧有苗染和另名宋将,二人见那武士探手去擒主帅,忙单刀长戟合迎攻救。那人理也不理,左掌击出,将二人扫落马下,回掌呈抓,仍去擒拿虞允文。 虞允文大是吃惊,金刀斜带,迎取对方手腕,那人一声冷笑,左手平伸,啪地一声,将金刀拍落,手指刚触虞允文的衣甲,蓦地一柄疾剑刺至,这人一骇,迅忙丢手,右手长剑递出,来者刷刷几剑快攻,招数极为精异,瞬息两人拆了十几招。 原来皮不愚、胡玉和严龙在阵中早已杀得分散,胡玉原在虞允文阵处不远,突见半空中飞有一人欲擒主帅,瞧那人身手,立知武功极高,当下也纵身急救。 这时苗染从地上已将虞允文的兵器摭起递上,虞允文接刀在手,想助胡玉,见二人斗势疾猛,又恐帮乱,便和苗染等将又向西杀去。 那武士突见胡玉,似乎又恨又恐,手中长剑迅诡奇迭,尽为狠招,兵刃相撞数次,二人均感膀臂酸麻。胡玉和皮不愚自从修习厉之华所赠的“浑气冲体功法”,已打通双关,修起功法则事半功倍,只虽修习日短,但亦功力大增,今非昔比。那武士见胡玉功力陡增深厚,大为惧异。 正文 231、英雄齐聚 两人各展奇学,如雷轰电刺,双方招数几乎大同小异,胡玉不由心下惊疑:“这分明是卜算剑法的招路,他怎也会使?此人究属何者?”瞧该者狠势,不由猛一惊悟,失声叫道:“你是邓杰超!虽换兵刃和易变容貌,我也认识你!” 那人压声阴笑道:“我是邓杰超你又能如何?这半年间功力倒增长不少。嘿嘿,你今日死定了!”胡玉怒道:“你身为中原武人,却走狗于敌国,还算不算人!” 那人不再答言,狠命出招,胡玉怒愤填膺,柔云功法和般若、无相功融并于一,配合剑势,若绵云托日,又如金乌刺天,将招式发挥得淋漓尽致。那人亦是运功凝剑,招势更为刚猛,紧又二人双掌相交,“啵啦”一声,分别震开,然后复加攻上。 此时邓杰超身侧又多了两名武士,这二人身材高瘦,面色一白一黄,兵器一伞一扇,纵身飞起,夹攻胡玉,邓杰超此时更将猛发毒攻,其势似想立毙胡玉才好。 胡玉瞧这两人甚显面熟,突地认出,心里不由恨怒,原这二人乃风潇风凉。胡玉切齿骂道:“好两个狗贼,不期三年之后,竟能在这遇上,奸贼狗徒,今日纳命来罢!”骂着,剑掌并出,直向风氏二人攻击。 风潇、风凉这三年间早把他的面相忘记,当初胡玉乃一无名少年,他俩自不记在心上,加上胡玉三年来武功突飞猛进,相貌已变,二人更是料想不到,这一见他大骂自己,又出招狠毒,不由骇讶,窥机端视,依稀面善,却一时想不起该者究竟系谁。 胡玉虽是毕尽本领,然风氏兄弟武功亦属不低,再加上那位邓杰超,时不隔久,登转下风。这时崔泰岳、尚达远也摆斧舞刃攻到,胡玉有他二人援手,顿觉轻松许多,心想严龙此刻最好过来,能手刃眼前两个仇人。念头未落,却反招来一名年约五十开外的持剑老者加战。那老者剑法倒亦了得,招势大开大阖,苍劲雄朴,胡玉三人又继转劣境。 皮不愚和严龙杀得兴起,也一时忘记顾护别人,只要见有头戴“羊毛耳”毡帽的,则电身闪近,掌击剑刺。金兵此时已伤亡惨重,唯碍皇上和王爷等人皆在阵围冲杀,不敢明目张胆逃散。大多女真族人生性好斗,粗犷剽悍,虽置败局之中,但亦负隅顽抗,不肯轻易由任。 两军正自烈鏖,俄闻正南方杀声震野,如风起云涌,须臾压近。 双方突闻杀声,均惊目循望,但见数千人个个劲装亮刃,武艺高强,有如群虎下山,冲入战阵,直屠金兵。只见首先五位俊美少年,正中一位长发浮然,双臂各连两人,于众兵头顶飞渡,紧接在阵中散开,正中那人双掌下扫,如暴风怒火,底下人尸滚荡,地上登空出一片阔场来,那人掣出神剑,红光耀射,运力掷出,但见不远光灿灿、血溅溅,三十余众群聚敌兵应光腰断,接下那人手掌一挥,又将剑操住,纵划横斩,只见四面八方剑光旋射,那剑光如同识别敌我似的,金兵惨呼起伏。 另四名美少年身形飘飘,刀剑凛凛,斩刺之法度,无不美极妙至。 宋兵原闻杀声,均心疑惧,不知来势是敌是友,等见众人狂戳金兵,才心中欢喜。 此刻皮不愚和严龙渐渐又杀在一起,皮不愚乐得大叫道:“二弟来了!” 此声乍落,只听半空一人哈哈笑道:“不止你厉二弟来此,我屠四亦来也!” 皮不愚抬头上看,但见两人刀梃并举,于空中来回厮磨,有如天中神将。皮不愚大喜道:“原是四庄主,两位哥哥来得正好,快些下来练刀!” 两人应声而落,屠破刀长刀一抖,迎上一名金兵,一记“滚雷”,刀光唯闪了两下,那金兵瞬间上身肉落,骨骼尽暴,连筋肉亦被剔得干净,邬宽铁梃迅砸,喀喀嚓嚓,几声脆响,骨落尸卧,随后突梃反刺,一金兵登时胸透,二人紧接飞空磨刃,但见刀光乍闪之处,骨尸摇摇晃晃,惨戾夺目。众些金兵如见恶神,变**瘫,就连宋兵亦睹之发抖。 皮不愚见他这等刀技,心里赞叹不绝,心想天下竟有如此快刀,若单以招势迅猛而论,无人是其敌手,无愧这“阎王刀”一号封之,若败此人,除非以刚猛的掌力遥击。情不禁大赞道:“屠兄好绝的神刀!” 屠邬二人也无空闲磨刃剔砍,长刀带起,近处敌兵首落膀分,杀得易若拂尘。 虞允文挥刀正追杀一名番将,突那番将人马炸裂,肢体飘飞,显然猛受一股滔天巨力的轰击,连虞允文也被溅得满脸是血。还未及揩抹,一人飘然近前道:“虞元帅,在下来迟了。”虞允文看来者,惊得大喜道:“少侠来得正好,此功均你一人而为也!” 厉之华道:“请虞元帅退马观战,杀敌皆有我等弟兄!”言毕,身如电射,穿入杀中。他见一少年将军肩头中箭,依挥剑刺杀。疑是胡玉,飞身而至,一掌击毙众敌,近前一瞧,却非胡玉,于是叫道:“将军莫惊,有我助你,万敌休俱!”那小将已战得气喘雨汗,周身血污,仍斗志昂扬道:“多谢这位大哥相救,在下辛弃疾今日南下抗敌,胜战在即,令人鼓舞喜奋,死亦犹欢。”厉之华道:“辛兄弟身受箭伤,不可恋战。”辛弃疾谢道:“蒙兄关爱,日后不敢稍忘,小弟去矣。”说完,抱剑作礼,又向战阵杀去。 厉之华见那辛弃疾如此豪情赤胆,心下受动,当下亦转回战阵。 完颜蒙得突见厉之华率人攻倒,心中大喜,向完颜召道:“王爷快看,武神已到!”完颜召亦是惊喜,却又悲息道:“唉,虽损兵折将于斯,殿下只要能复仇夺位,也是值得。”完颜蒙得激动流泪道:“一切均老王爷庇护,但有之日,奉恩于顶,不敢有负。”完颜召道:“殿下何出此语,当初他起事夺位之前,我便窥出,曾向先皇云之,唉……兵变时我率兵还在大散关,始料不到,始料不到啊。” 此时完颜亮早已弃甲脱袍,扮作个寻常兵卒,由几名武士大将保护,他见宋兵势如巨浪翻滚,金兵将士均被卷入围中,心痛得欲哭无泪,身处重围,自己亦不知该逃向何处。正悲惊无措,完颜召和完颜蒙得飞马驰到。完颜亮悲叹道:“将士折尽,平西王亦已殉身,此役天覆吾也……”完颜蒙得道:“陛下休慌,快随我和平南王来,微臣有退阵之策。” 完颜亮急苦道:“如此天翻地覆之战,突围皆难,何谈甚么退阵!除非生擒虞允文。” 完颜蒙得道:“陛下休再多言,快随我来。”完颜亮此时已恐急无措,也不作他想,拨马同他二人突围。完颜召回头见几名侍将也跟着随来,便向完颜亮道:“陛下速将他们斥退,不可随来,否则对方窥出,极难脱离。”完颜亮回头即命:“你等不可随来,朕等退阵之后,再带你们出去。” 几将道:“我等是保陛下和王爷突围的。”完颜蒙得喝斥道:“保不成则变害!我和陛下只要出得阵围,你们皆能得救。”众将闻言,不敢再随,心里则在暗骂完颜亮轻义忘恩。 完颜召在前摆动大刀,冲开一条血路,完颜蒙得断后,二人夹着完颜亮向东南冲杀。完颜蒙得冲杀时叫道:“完颜蒙得在此,谁来前来送命!”完颜召在前亦如此大叫。众些宋兵将士迎上乱舞一阵,纷纷又向后闪退。三人快马冲杀,顷刻便突出阵围。 三人一前一后,转过山脚,撇开个别追兵。完颜亮在马上急道:“王爷,计策何在?反正不能如此一走了之,还有许多重将在……”一言未央,突感后背一阵刺痛钻心,“啊呀”一声大叫,一头栽落马下,后背却插有一箭。完颜亮瞿目回视,只见完颜蒙得仇见于色,挂起弓箭,又举槊刺来。完颜亮骇然变色,一个懒驴打滚,滚闪一旁,紧接掣出宝剑,惊恨讶道:“你……你……你俩想此刻轼君谋……谋反?……” 完颜蒙得目射仇光,咬牙冷笑道:“对!正要杀你这个狂贼谋反,当年你亦是这样!” 完颜亮惊惧道:“你两人逆胆包天,居敢勾结敌国颠覆大金,你俩可知罪么!” 完颜召恨道:“完颜亮!当初先帝封你为海陵王平章政事,虽太阿倒置于你,那是信得过你,不望你虎狼兽心,丧尽人性,杀死皇兄和几位太子,傥来帝位,你可知罪?” 完颜亮痛得额头汗滚,咬牙切齿道:“完颜召,孤王素时待你不薄,当时众多朝臣举谏要我杀你,我念你为三代功臣,不忍杀之,还永赐嗣爵,不料你今日趁火打劫,口中还冠冤堂皇,禽兽不如!我……我杀了你这个逆贼!”说着,举剑起身。 正文 232、严龙报仇 完颜召大刀一摆,冷笑道:“我俩有一个是逆贼,你杀了熙宗,今日还能杀谁?” 完颜亮愠道:“他不配称君,无智无勇,屡伐屡败,青龙山、爱华山、黄天荡几战,尽被岳飞、韩世忠所败,还有郾城四败,朱仙镇几乎全军覆没,那均为谁所造成?还不是完颜亶和完颜兀术二人!是我让兀术收买秦桧等人才泯散岳家军,从此南宋消力,完颜亶有这个头脑么!他若多活几年,大金国便要断送他手!朕所做一切,乃顺乎天意,为大金强盛天下所劳!我今日才算知道,本想发兵黄天荡,你完颜召却极意怂恿发兵采石矶,原来你早就和虞允文勾结上了,这三十万大军之殆,你……你……” 完颜召怒道:“一派胡言!我完颜召却非你这种阴鸷狂疯之徒,你以为杀了皇兄就可帝位永保,横行无忌?哼!未免想得太美了,殿下即不夺位,我等亦要杀你为先帝报仇!” 完颜亮突听他说“殿下”这二字,不由一愣,忙向四周瞧了几眼,最后惊疑地把目光落在完颜蒙得脸上。见眼前之人龙额虎目,表态不凡,隐约有熙宗之神廓,不禁颤问道:“你……你究竟系……系谁?胆敢和他来共……共同轼君谋反?……” 完颜蒙得怒道:“呸!问我是谁?今日让你死得瞑目,我乃先帝太子,真名叫完颜雍。当初你杀死父皇和我兄长,若没平南王以子换命,你完颜亮怎肯放我?你想永昌大宝?今日就让你去阴府登基!”言毕,举槊又刺。 完颜亮闻言惊甚,险些昏厥,没料自己斩草留根,竟埋下祸患,当是天大失误,此刻再悔再恨,业已没用,只得抱命一拼,见槊搠至,急忙出剑挥挡。 完颜召念他曾是一国之君,当下只是在旁观战,并不夹攻。 完颜亮亦甚通武理,见完颜召不帮助战,心中稍喜,对方身在马上,兵器又长,自己身在马下,兵器又短,拉开距离厮拼,则对己不利,于是靠近马身猛刺。 二人一上一下杀了片刻,完颜亮身受箭伤,又年纪已大,不觉伤痛连心,汗如雨下,而他性情凶戾残狠,如发疯一样,仍挥剑乱刺。完颜雍虽年轻力盛,但在马上一身甲胄,行动极不灵活,长槊扎出,突被完颜亮一把抓住,心下大惊,忙用力回拽,完颜亮此时已算禽困覆车,死力不丢,右手举剑向对方左肋疾刺。 完颜雍虽时处险境,但他变招灵迅,身形急忙向前趴伏,闪过来剑,同时也拔出腰刀,反手一刀向背后速斩。只听一声惨叫,随后当啷一下,完颜亮手腕被斩伤,长剑落地,痛得他咬齿欲碎,睚眦欲裂。完颜雍挥刀又砍向对方左手,完颜亮怒恨惊恐,大脑一片浊乱,抓着槊杆竟忘记松手,登被完颜雍将左手齐腕剁落。完颜亮连声怒吼,向后纵退,一不小心,却被地上一石块绊倒,恨得他翻身而起,右手抓石投掷对方。完颜雍身形微闪,槊矛直刺,正扎中心窝,狠向前推。完颜亮血眼怒睁,不住倒退,正巧背抵一棵大树。完颜雍大力前扎,感觉矛头早已透胸着树,将他钉住,不由哈哈一阵大笑,咬牙吼道:“完颜亮,你没料还有今日!” 完颜亮瞧着他那神情,又看了一眼完颜召,不禁怒血狂翻,狰狞惨道:“养痈遗患,养痈遗患……为虺弗摧,成蛇若何!哈哈哈哈!……”笑声未绝,“噗”一口鲜血喷出,脑袋一垂,就此毙命。 完颜雍一撤长槊,完颜亮血如拔塞,遂倒尸于地。完颜雍下马将其人头斩落,仰天狂笑,久不歇止。完颜召上前道:“恭贺殿下报得大仇。”完颜雍止笑激动道:“王爷,你……你需要什么,我都答应,娇姬美妾,金银牛羊,以及大金的半壁江山……” 完颜召微微一笑,道:“殿下暂勿此谈,老臣不敢受此极贶,今番我军大受伤创,一切得之不易,日后应需少征稀伐,养精蓄锐,以补虚疲。”紧接又道:“殿下请速上马回阵,最好早挽损失,返都成事。” 一言刚已,蓦从树上飘落一人,两人大骇,急忙闪退出刃。却见那人哈哈一笑道:“二位勿惊,在下未免不礼些,还望见谅。殿下完却仇恨,令人可喜可贺。” 完颜雍见此者乃厉之华,惊喜感叹道:“原是厉兄,倒唬我一跳,你怎亦随此?” 厉之华微微一笑:“你三个不是把我引来的么?此地非闲聊之处,二位请回阵去。” 他俩心中骇想:“刚才所谈,幸亏没言及其它。否则,乃得意忘形之悲,一语成祸。”当下上马策奔,厉之华身形一晃,提前消隐。二人心下惊叹,暗想金国如有这等奇人相助,天下何阻不破,此人以后倒不可得罪。 宋金两军眼下仍还激战,直杀得血水赛江,堆尸比山,二十多万金兵已没了多少,宋兵逐渐成了以二或以三敌一,有的地方却是四五个宋兵围杀一个金兵。 胡玉和邓杰超几人更斗得凶猛,除崔泰岳、尚达远和数十名宋兵围攻外,皮不愚、严龙和屠破刀等人却不知何处。此时邓杰超身处又添战七八人,个个武功不俗,其实他们也想突围逃走,只是宋兵太多,胡玉等人又不放离,只好群起疯狂猛攻,破此一阻,指望脱身。 崔泰岳和尚达远已受几处伤,若无众些宋兵分散对方精力,三人早有伤亡。胡玉也渐力不能支,心中急甚,敌方众人看似对他异常凶狠。 几人正自苦战,突地数道寒光刺目,紧跟着两名剑手膀臂横飞,惨嚎不绝。胡玉瞥眼之间,瞧清来者乃屠破刀和邬宽。屠破刀怒吼连声,但见刀光列队,热血扑溅,边砍边骂道:“直娘贼,原是你这几个杂种,老子早瞧出你们不是好东西,你这姓邱的贼道,我厉兄弟当初后悔没打死你,一群败类!”骂着,钢刀劲舞,一路“大别樵子砍柴刀”,惊神骇鬼,又两名剑手颈项开裂。 风潇风凉等人突见屠破刀杀到,心中惊骇,微一走神,哧啦一声,膀臂被削下一块肉来,这一刀削得竟有五人痛得大叫。邱得**风氏二人万没料到他能至此,几人久惧其名,见之刀法快狠,无不头皮发麻,心惊肉跳。 却听邓杰超叫道:“来者可是‘阎王刀’?”屠破刀骂道:“正是你老父!”当下刷刷刷连续几路快刀,将邓杰超劈得眼花缭乱,躲闪不及,干脆剑刺中缝,只听“当”地刀剑撞响,对方那刀紧又压剑推来。邓杰超虽已感觉到,也瞅准对方的空裆和后招,但其刀速实在太快,氐然没有供人乘隙的一线机会。内心惊想:“此人刀法才真正能称天下第一,河南马家刀法虽也快得出奇,若同这人相比,却有天壤之距,此人不但刀快,而且外功极硬,招法拙中藏妙,极为古怪。”这一分神,突见有条铁梃迎面疾戳而来,邓杰超急来个“凤点头”,同时左掌击出。掌至半途,手心突一阵剧痛,竟莫名拍中一人的剑尖上,立时剑透手掌,知道对方又来高手援战,刚才那剑似窥出自己欲要发掌,故提前迎刺,极象卜算剑法中的第七招“凝枪破盾”,心觉此剑定为胡玉所刺。在这电闪之间,还未及痛叫,手臂突又一痛,衣破见骨,却被屠破刀一刀砍中。邓杰超大叫一声,纵身疾退。只听胡玉叫道:“严兄你可来了,此伙均是你的仇人,切莫放走一个!”说时又挺剑去追邓杰超。 严龙听说此伙是自己的仇人,突又瞧见邱得仇,不由狂恨冲心,目燃仇火,怒骂道:“邱老贼!还认识我么?你邱得仇可真‘得仇’了!”紧跟哧哧几招怪剑,尽不落空,邱得仇遂被刺倒。严龙恨极,挺胸一剑,猛力一划,邱得仇登时腹开肠断,惊怖未定,便已随魂而散。 严龙叫道:“四庄主和各位弟兄,此些均我仇人,留下让我来杀,你们不能杀!” 正在这时,突闻两军的收兵锣响,紧跟空中又一声大喝:“双方住战!”此声如九天崩雷,山颤江滞,登将一片杀声盖住,万众只感头昏目眩,摇摇欲卧。此喝乃厉之华贯气所发,严龙和胡玉虽也惊震,但依若无闻,双方反而拼得更急。 邓杰超等人此时只是保命,想停手罢战已不由己。两军退回,场心开阔,胡玉诸人胜战激奋,更是大展身手,几招狠式,风凉左肩中剑,痛得掉头就逃,胡玉提剑直追。 双方将士见他们均杀得眼红,无不悚异。皮不愚怒起,大喝一声,身子疾愈奔马,迎上风凉骂道:“狗贼寻死!”风凉迅扇直戳,皮不愚左掌一带,右拳击出。风凉只感对方拳如疾雷,无可闪避,但闻“皮兄留给我杀”之声未绝,“噗”地一声,皮不愚一记狠拳竟捣透风凉的前胸,振臂一抖,将尸身甩至半空,紧后腾空而起,双掌猛击,死尸空中炸裂,骨肉落地。 严龙上前大怒道:“他是我的仇人,为何不让我杀!”皮不愚一愣道:“我为啥不能杀?”恼得严龙跺脚直叫。 正文 233、偃旗息鼓 万众见皮不愚如此霸猛,皆毛骨悚然。厉之华见胡玉还在同几人拼杀,看那几人打法极为毒辣无赖,似乎想和胡玉同归于尽,不由大怒,一声清啸,身纵于空,跨步奔起,右掌一挥,先将风潇吸于空中。 风潇突被吸起,怖得屁滚尿流,他们几人一直不知厉之华亦来,此一见到,更为悚颤。严龙见风潇被一人吸擒空中,正自惊骇呆异,却听皮不愚叫道:“二弟别杀那人,留给严兄弟,否则他要怪怒!” 厉之华本想一掌击毙风潇,听皮不愚出声制止,心下不解,身子坠落,把风潇推往一边。风潇早已吓得瘫软,扑嗵坐倒。 万众稠兵见厉之华于空中奔跑,掌力吸人,莫不瞠目叹异,直以为神。 严龙刚才听皮不愚叫喊,这又突见眼前之人,虽装扮别异,但相貌无甚大变,惊喜叫道:“厉兄,还认得小弟么!”当下趋将迎去,屈膝跪拜。 厉之华一怔,忙伸手扶起,说道:“年兄怎施此大礼?……”瞧他一阵,猛然想起,大喜道:“原是严兄弟!”严龙热泪滚落,抹泪欢道:“不期今日能和兄长再聚,三年不见兄面,小弟无时不在念及。兄长且观,待小弟杀了仇人之后才来相谢。”说完,提剑又攻向邓杰超。 这时朱淑真、阮金凤、楚楚和小红四人轻身而来,阮金凤瞧了那些人几眼,向厉之华笑说道:“他们有三人和你过去一样,都戴着人皮面具,看似不愿露出真貌。”厉之华道:“我怎瞧不出?”阮金凤道:“你若能瞧出,我这神药门的掌门人岂不徒具虚名。”厉之华笑道:“那我就把他们的面具揭下。”当下身子穿出,叫道:“三弟和严兄且住!” 严龙和胡玉急忙虚刺一剑,纵身退开。胡玉满头大汗地喜道:“二哥,小弟迟来拜见,还望不怪。”厉之华笑道:“不必每见就礼,你和严兄弟先退到大哥那去,这几人插翅难逃,你们放心罢。”二人应道:“是。”然后退下。 那十几人早吓得身麻骨软,连是否逃走的念头也没敢想过。邓杰超见了厉之华,身直颤抖,又看到胡玉、皮不愚和严龙三人与他不同寻常的情谊,更为万念俱灰。 厉之华道:“你们三人难道想让我亲手来揭面具吗?”说着,右臂突地暴长尺许,距一丈来远将一人隔空摄起。那人吓得顿时屎尿齐出,厉之华手臂一振,那人登被贯出几十丈远,摔个血肉模糊。 众人见之神功,嘘声不止,其中两人嗵地跪倒在地,软乎一团。屠破刀踏步上前,伸手将这二人的面具撕落。厉之华、皮不愚、胡玉等人突为一愣,原这两人乃焦荣柏和程若标。胡玉见了程若标,满腔怒火,切齿骂道:“奸贼!没料是你俩,我今日才算明白,你们所立的甚么‘新五会’便是‘孙邱焦程风’合并。你这程若标,三年前我险些被你害死,你又到武馆杀死我几位师兄,这笔旧帐今天也该算了!”提剑近前,“噗”地一声,长剑直透胸口,严龙紧也抢上刺入。程若林竟吓得眼睁着对方长剑刺入自己体内,没加半丝反抗。 胡玉和严龙长剑一抽,程若标胸口双股血出,严龙飞出一脚,将死尸踢飞数丈。 焦荣柏和程若林的几名弟子吓得周身挛缩,俱难支立。 厉之华突见人群中有一人甚为眼熟,那人一直都在藏脸,刚一抬头却被发现,吓得忙又低头。厉之华伸掌将他吸拽近前,不觉笑道:“你还晓得羞愧,那九条狗呢?” 所擒之人,却是太行十虎中的老六鄂庠英。鄂庠英语不成句道:“算小……小的,还……还剩……还剩四个,另六个都……都战死了……武神饶……饶命……” 厉之华道:“你将那三人拽出杀了,我便饶你。”鄂庠英颤道:“我……我……”厉之华一怒,干脆一掌击在他的天灵盖上,鄂庠英哼地没哼,顿被震毙。随后向屠破刀道:“四哥,大展你的阎王刀法,除焦荣柏和那个小子以外,尽数剐了这帮武林败类!” 众人闻言,怖得魂飞魄散,知道江湖上素有“屠刀邬梃,相交无命”之说,个个目睁剧抖,面无人色。 屠破哈哈大笑道:“好嘞!”呛啷抽出长刀,邬宽亦同时拔出新铸的钢梃,两人刀梃一交,吱吱哧哧钢磨了一阵,但见屠破刀口咬着兵刃,衣袖一卷,如杀猪宰牛似的,直奔一个汉子戳去。那人却是太行十虎中的老二,当他见状,情不禁出刃拼命。屠破刀骂道:“还是个犟种,老子就爱杀这样的。”飕飕几刀,将对方兵器卷落,随着几声惨嚎和屠破刀的身影疾旋、刀光连闪,地上血肉纷落。须臾,屠破刀撤身一退,向邬宽叫道:“邬宽,敲去罢。” 众人只见那汉子上身前后暴骨无遗,两条胳膊已成两根垂骨,更无一丝筋肉,最为悚目是那人腑脏毫无破损,心脏依微微跳动,如此绝惨,全场抖跳,万声固止。 邬宽蹭地窜出,扑哧戳破肝脏,当当几响,骨节落地,随后铁梃一抖,又贯耳刺出,向上猛地一撬,左掌对准脑门一拍,喀叭一声,竟将半个脑骨卸开,手法极为娴熟。 朱淑真、小红和楚楚三人哪见过这等惨怖,向厉之华怨道:“怎让他们如此杀人?” 厉之华也暗忖这手段太些残忍,便即道:“屠兄邬兄,暂收神技,让宋兵弟兄绑去再杀。”屠破刀道:“谁杀不是一样?”这时阮金凤走近道:“杀得如此模样挺吓人的,不如化除干净。”说着,掏出那包化尸粉,朝尸骨上洒下,顿时白烟袅袅,焦臭四溢,熏得众人捂鼻瞿视,片刻工夫,已化得尸身一滩脓水。 此群人中,倒有不少识得阮金凤,虽她女扮男装,极显文雅,但于认识她者而言,却是鹰化为鸠,犹憎其眼。暗叹自己命运之苦,为天下之最,即使宋兵不杀,但有屠、阮二人在场,也休想逃出性命。 众人正骇异间,忽闻一声惨呼,循声看去,原那邓杰超却突然抱剑自戕。 厉之华欺近拦阻,早已不及,但见邓杰超脱气断续道:“厉……在……在下……愿来世再成……人杰好……好汉,赎此今……今生罪愆,我……我对……对不住你和……和胡……胡……”一言未了,口喷鲜血,横尸于地。厉之华听他言声甚熟,忙将面具撕下,仔细一瞧,大为吃惊。原来此人竟是史子龙。 胡玉不由失声惊呼:“大师兄!怎……怎么真是……”此人原来又是肖雨震! 这时严龙亦已瞧清,怒吼一声上前,在肖雨震胸口上连刺十几剑,骂道:“狗奸贼!原来是你!可惜我没亲手毙你,你死得倒先痛快!”接后在尸身上又一阵乱摸,突搜出一本书册来,翻了几页,见非假本,哈哈一阵狂笑,然后随手一剑,将肖雨震人头划落,砰地一脚,又把尸身踢出丈余,若悲若喜地颤道:“三年重归于我……三年重归于我……”从自己身上也取出一册,凄然遂笑道:“这便是卜算剑谱!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与你有彻海渊仇!让你天下至巅,让你剑中至尊……你们都来抢吧,都来拼杀抢吧!哈哈哈哈……”然后睁目切齿地将剑册在手中搓得粉碎。 这两部剑册本来年代甚久,纸页发黄质脆,被他大力揉搓之下,登成碎屑,随手一扬,有如万片雪花,一阵寒风吹来,纷扬远外,一代剑著奇谱从此澌绝。 众人见他毁了这部神奇剑谱,莫不震惊憾恨,此举以暴殄天物而喻亦难达之万一。 胡玉此时一切都已明白,没料肖雨震竟如此奸诈歹毒,更不料昔年杀鹰会惹出这桩悲剧来,不知是自己错,还是肖雨震错,终难理清。见严龙如此情状,不由暗叹羞愧。 厉之华自是懵然不解,又不便当面询问他二人,心想其中反正有奇迂难测的内幕。 这时虞允文命道:“将这些被擒的贼匪全都绑赴当涂!”当下走出几十名宋兵把焦荣柏、风潇等人绑了,连推带拖地押回本阵。 厉之华走到虞允文近前说了几句话,然后又到完颜雍近前道:“完颜兄,虞元帅等人说了,我们大宋历来皆属仁礼之邦,今日本应让你等全军殆没于此,但终望宋金两国能世代友好下去,从此消兵却戈,结为友邻。完颜亮轼君夺位,性情狂戾,乃好战之徒,给我们两国民众造成莫大疾苦,处处哀民凋瘁,山河破碎。其之暴虐残性,已遭天怒人怨,他今日之毙,乃上天所殛,死有余辜!愿殿下回都之后,多议庶民之政,重划宋金疆界,从此和平共处。无故刀兵荒月,只有害,却无益。岁币之供,叔侄之分,今后罢免。” 完颜雍道:“请尊国放心,从此以后,我们两国世代友好,合力抵外,我从不轻言。” 金兵将士听说今后罢免战争,均心大喜,情不禁齐声吹呼,突又想完颜蒙得乃平南王之子,怎又变成了殿下,暗想莫非重演完颜亮当年之变? 正文 234、胡玉弹琴 只见完颜召和完颜雍策马出阵,完颜召大声道:“各位将士兄弟,逆贼完颜亮当年轼君篡位,天理不容,这位完颜蒙得将军,乃熙宗先帝所遗太子,今日锄逆贼,顺章理,乃人心天意,他乃我国新君,万岁陛下!” 阵中有不少老将,见完颜雍确和金熙宗模样相似,完颜亮亦确属杀帝夺位,当下都下马跪地,俯囟而拜,完颜召也下马而跪。其他兵将见老王爷和些老将士均下马参拜,也均纷纷跪倒,口呼万岁,场境倒甚显别出。 完颜雍欢喜激动,在马上道:“诸位平身。班师回都,朕均有赏,从此歇战,发扬贤儒之风,治国安邦,以抚牺牲将士之魂灵。” 万众俯伏称颂,欢呼四起。其时虽腥风浓荡,然却似详和春日,花草之天,刚刚的血肉鏖战,却象光明之前的阴暗,众兵若从魔爪中开脱出来似的。 金兵总计三十万,如今只剩不到六万,伤亡逃散二十余万人。宋兵共十五万,损折人数三万,较金兵伤亡甚殊。当下虞允文命派船只,送金兵过江。 完颜雍在马上激颤着向厉之华抱拳道:“厉兄,今不多言,愿后会有期。”厉之华也抱拳还礼,微微一笑道:“在下相信你。后会有期!”说完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别离。 金兵虽败,却是欢喜无限,乃古史一奇,是否真能从此免戈,他们谁也不知。 采石矶一战,宋军大破金兵,震动整个中原,均为恢复有望,人人振奋,举国上下,欢腾如沸。此战为南宋第二大胜捷,永列史载。战后有人奋激赋词,抒画其境。词云: 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 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忆当年,周 与谢,富春秋。小乔初缘,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辟矶头落照,淝 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 大战得胜,宋军欢欣鼓舞,虞允文下令齐唱凯歌,擂鼓鸣炮,收兵回营。一时凯曲雄壮,鼓炮如雷,竟震得阴云裂烂,化作喜雪飘舞,乃其岁之初冬始瑞。 南宋两大胜役,乃一一四○年岳飞、韩世忠、吴玠、刘琦四帅大败金兵四路于顺昌、石璧寨、黄天荡和郾城,特是岳飞一军败金于京西,又屡败金兵于郾城,追杀至朱仙镇,企图一举灭金,可憾奸臣弄权,奉诏班师,于是收复诸城皆失。第二胜役乃一一六一年初冬,虞允文亲督水师大破金兵于采石矶。 据史载,公元一一六一年初冬,金帝完颜亮大举南侵,其时宋帝乃为高宗赵构,然构实早于一一六○年不理朝政,皆由其子赵昚代理,故本书将孝宗赵昚早写一年为帝,实为他颁旨命虞允文抗击金兵。高宗构乃一庸君,最怕又最恼主战派,故此岳飞、韩世忠、张浚三人被罢兵权,张邦昌、秦桧、秦楚才等主和派得宠,此乃明显之例。如说高宗构降旨抗金,以该帝之脓腐怯弱,绝不敢为。 采石矶一战,宋兵水陆并进,击退敌人,完颜亮遭阻后,在进退维谷的情势下被部将所杀,此乃实史所载。至于金世宗完颜雍另有书注云,其父乃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第五子完颜宗尧,后又过继与熙宗完颜亶。完颜亶酗酒成性,妄杀无忌,终被完颜亮所弑。亶在位时,与完颜雍关系笃厚,委以重任。亮于位时,常忧雍反,屡拟策欲杀之。后因完颜亮出兵中原被败,遂被部将所杀,当时完颜雍领兵另处,闻及亮死于战阵,大喜,其母舅李石劝之称帝,是为金世宗。亮被杀,雍登位,杀亮之人究属何者,众说不一,可见该人与完颜雍关系甚近。 完颜雍在位二十九年,确没同宋正式开过战,唯一一六三年,金索宋地,宋不与,出兵攻金,败金兵,收复灵辟、宿州,后因宋军诸将不和,败于符离,宋金复议和。至开禧二年,即一二○六年,宋宁宗赵扩主动下诏伐金,却诸路皆被金败,其时金帝乃章宗完颜璟。南宋自采石矶大胜,屡向金索城,金不与。既有两国议和之约,双方均不愿主动征战,是以南宋诸名士又怨叹收复失地无望,埋怨其它,其中以辛弃疾和陆游最为典型。辛弃疾曾“水调歌头”一词云: 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高楼。谁道抽鞭飞 渡,忆昔鸣鹘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今老 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 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 该词是他和好友杨炎正同过镇江时,于舟中而作。他舟渡长江,见江山依旧,触目怀情,自然想起他昔年曾战过采石矶。上阙则是描述当时的战景,词中“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一句,辄写他那时年纪还很小,便跨马举刃了。下阙乃是触景伤情,自己心余力绌,悲叹和甘落的矛盾心理。战争乃贫困和灾难的制造者,总让国家去攻打那,去攻打这,讵不为武夫村举?国家只有养精蓄锐,藏器待时,方能主导一切。古人爱国之心,当是可嘉的。虽此比方不甚恰妥,然揆其情理却稍似。 宋兵得胜凯还,于当涂东南二十里处扎下营寨。这几日,当涂、和县等地方百姓官府担酒挑肉,慰劳抗战将士,虞允文满心欢喜,分发酒肉供将士放情饮用。 皮不愚把厉之华等人请到自已营帐,见他带有四个英姿少年,不由问道:“二弟,这位屠兄和邬兄我是见过的,不但慷慨侠义,且又是酒中真豪,令我佩服,不知这四位兄弟是谁,愚兄倒没见过。”胡玉亦随笑道:“二哥应把几位嫂子也带来,让兄弟几个见识见识。” 其实朱淑真等人皆女扮男装,别人自难瞧出。厉之华笑道:“想见你几位嫂子还不容易,需得要问我这几位兄弟是否愿意。否则,我也就不再引见。” 屠破刀哈哈大笑。皮不愚、胡玉、严龙三人甚是纳罕。厉之华向朱淑真等人笑着引见道:“这两位是我常跟你们提起的一拜兄弟,这是大哥皮不愚,本朝武状元,武功当是了得;这位是三弟胡玉,乃武考第二,生性风流倜傥,琴棋书画剑,样样皆通。姑苏才子是也。”胡玉赧颜笑道:“二哥不如打我两巴掌痛快。” 厉之华笑道:“我皆实言,敢有取笑?我这还有一位兄弟琴技高绝,待会你俩应切磋一下。”说着向朱淑真一笑,羞得朱淑真瞪他一眼。接又引见严龙道:“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严龙严兄弟。”众人各自起身见礼。厉之华从朱淑真的包里取出琴来,向胡玉座前一放,笑道:“请三弟不吝献技,为咱哥几个弹首曲子,酒前助兴。” 皮不愚和屠破刀说道:“不如擂上几记军鼓和响锣,弹这个有啥意思。” 胡玉道:“你见那些楼馆有敲鼓打锣助酒的么?我若是个娇柔少女,待会弹将起来,不酥死你才怪。只可惜我久不弹琴,倒生疏了。”接又笑道:“屠庄主莫怪,刚才我只是说皮大哥一人的。” 屠破刀笑道:“却当我是外人,好生着恼。我却爱听锣鼓和唢呐,显得热闹。” 几人大笑。胡玉道:“好。我就弹一首,看看比唢呐的韵味如何,不过弹琴奏曲需有知音,好是二哥、严兄、邬兄和另四个弟兄在此赐教,否则单以大哥而言,却是对……哈哈哈哈……”皮不愚道:“对甚么对,想说对牛弹琴?胆倒不小。我也听得懂,你若乱弹骗我,需罚酒十酝,不是让你喝,而是让你抱酒来。” 胡玉笑道:“你想听啥曲子,尽管点。”皮不愚道:“傲得倒甚!我怎知要听啥曲?只要你弹得令人满意,就是我爱听的。”胡玉道:“玄妙的你听不懂,下里巴人一类的恐别人见笑。”皮不愚道:“我就听那个什么下巴人,这首曲子我听过,你莫想瞒我。”屠破刀挠挠头皮道:“这下……下里人巴虽好听,但不如凤凰求……”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胡玉说道:“小弟就献丑了,弹的不好,还望各位勿笑,更望大哥能不怪赐指。”皮不愚道:“别罗嗦了,就弹那首下……下什么?”屠破刀道:“下里人巴。”皮不愚笑道:“还没喝酒就糊涂了,挺熟的名有时突然会忘。” 胡玉笑了笑,当下用手调弦,这一见琴,突然一惊,失声叫道:“真是有眼无珠!”其他人不由惊愣,但见胡玉将琴反正看了又看,又抱到油松火把下细观,惊颤道:“罗……罗程琴?”又向厉之华道:“二哥,这……这……这乃珍品,你从何处得来?……” 正文 235、露出真身 厉之华见他识物,心中佩服,指向朱淑真说道:“此琴乃这位兄弟家传宝物。”胡玉叹道:“能亲眼得见真物,此生不虚。我家有两张,俱是假的。”小心翼翼地又捧回原处道:“此为琴中仙品,小弟之粗指怎敢亵渎?这琴怎可挎携身上与人争斗?若稍有碰撞,岂不……岂不……唉!应奉供雅堂才对。不行,若供奉起来,别人瞧见会偷会抢,埋藏起来亦不成,这该如何放之?各位应想想法子……” 皮不愚和屠破刀见他如此反常,哈哈大笑。皮不愚伸手叫道:“拿来我看!” 胡玉忙将琴抱起,恐衣甲碰着,又闪开半尺,转身道:“大哥只可远观,莫动它一指。”皮不愚道:“我哪里观到?这琴又非你的,老护它做甚么?我不摸就是!”胡玉道:“若真是我的,你摸摸尚可。”皮不愚烦道:“我不去摸,瞧你能弹得如何。”胡玉这才放心,将琴轻置案上,然后除盔卸甲。 朱淑真见了微微一笑。厉之华不解问道:“三弟弹琴为何还要除去盔甲?”皮不愚大笑道:“他故弄玄虚,乃博士买驴一个,我从未听说他会弹琴。” 胡玉道:“二哥有所不知,演奏曲乐,需轻袍缓带,钟神钟情,何况此非常物。弹这罗程之琴,应焚芝兰荪麝,或于温厅花草之间,再有腻香酥怀之美女于侧,或玉盏琼液,薰薰幽悠,那才是高空白云,青山翠雾之调。若粗酒莽食,寒帐铁椅,里面再尽些鲁猛大汉,穿着冰甲血袍,喝呼叫嚷,沸反盈天,这这这……唉!兹琴乃专为阳春白雪所造,假如沾上一丝下里巴人的味道,则罪大恶极,斩断手指也!” 众人又哈哈直笑,朱淑真心下欢喜,不忍说道:“胡英雄精晓琴理,不妨一显高技。” 胡玉道:“多谢兄台,能弹奏此琴,今生无憾。”说罢,用指轻轻一拂,声悠调扬,别出他音。又惊叹道:“万曲均可此弦,无须再调。啧啧,当真神奇。” 皮不愚道:“再罗嗦就不让你弹了。”屠破刀笑道:“每人掏一两银子给他。” 胡玉笑着微微摇头,静思片刻,然后轻按弦丝,一松一抬,别念暂抛,清宁奏《霓裳羽衣曲》。传说此曲乃唐玄宗和法善游月宫,闻仙子所奏,原名《紫云曲》,异常轻柔绝雅,仙韵十足。后来贵妃杨玉环常于夜间学奏,满京城皆闻,曲附花香,似从天上而落。 此时胡玉凝神聚气,轻拨颤挑,但闻琴声铮铮悠悠,似高山流水,仙阙云行,贯耳身酥,入脑心驰。诸人只觉回肠荡气,似腻软逢春,真正达曲尽其妙、清绝幽绝之境。 众人听得直感神怡气泰,周身温舒;朱淑真则凝神观指,用心记谱,时不时发出轻息声。 一曲甫阕,他见众人仍痴醉音中,心中大喜,随手拂动,弹阵“拨珠”,但闻叮叮咚咚,再用手拍木,啪啪节响,真似拨动算珠,发出有节有奏的脆声。众人闻与原曲不一,登时醒觉。胡玉向皮不愚笑问道:“小弟刚才所弹的‘下里巴人’是否中听?” 皮不愚大喜道:“不错不错,比他们弹得好听,没料三弟还真有两下子。”屠破刀接道:“弹得是挺好,听得也让人暖阳阳地,不过温腻娇妖之味忒浓,不显激亢。”胡玉笑道:“屠兄说得是,此曲是太温软些,不符今境,可惜小弟不会其它劲曲,当真汗颜拂弄。” 朱淑真不由说道:“胡公子奏意别出,韫匿心语,当有另种潜情,非原曲所有,令人叹为听止。该曲实有怡神悦气之效,不过你将它奏得……奏得变意了。” 当时胡玉奏这首《霓裳羽衣曲》时,情浓千种,不由想起韩惜惜来,因尔曲韫思恋之味,亦另有一种痴男怨女,朦胧无定的迷韵。众人中唯朱淑真可听得出,情不禁感脸羞涩,失口道破曲意。胡玉见她竟能辟透曲境,当是惊喜讶叹,于是起身施礼道:“年兄博广曲乐,一语破境,在下羞愧,还望年兄贶教一二,以赏高律。” 朱淑真羞惶道:“胡公子过奖,我……我不会弹。只会听,其实听也听不好……” 胡玉逢有知音,哪里肯放,却走将过去,伸手扯住朱淑真,悫然道:“小弟今日得遇年兄,万幸之至,何必谦客?他是我二哥,你是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还快请赏面,俯造妙音,以悦众怀,兄台万勿委却。” 朱淑真见他拉扯,顿感羞慌,不由左臂去拂。这一情急慌乱,“消神易骨功”自然涌出,胡玉哪会料及?登被震开丈余,扑嗵一声摔倒在地,险些出帐,只感浑身阴寒无力,骨筋酥麻,想爬起身来,功力却莫名消无,连跌两次,再也难动。 此一陡变,众人大惊失色,朱淑真呆得不知所措,阮金凤亦吃惊不小,没料朱淑真平素极显闲雅深沉,没料竟身负这等功夫。其他人均见识过胡玉的武功,知其非同凡辈,不期被人家一挡之下,竟拂跌丈余,以他的身手,即使不备摔出,亦会中途调动身形,安然落地,这却又两起两跌,端的难以令人思议。小红却心中暗喜,并非是恼胡玉无礼,而是见自家小姐功力有成,替她高兴。 皮不愚慌得奔上,把他拉起,刚一松手,胡玉又苦着脸重新瘫软在地。皮不愚惊道:“这怎么回事!二弟,这……这怎么回事?……” 厉之华抢将近前,自他脚底向上催注功力,将全身筋脉冲畅,随后又点了两指,将他扶起,关切问道:“这感觉怎样?”胡玉动了下身肢,诸感已无,羞得满脸通红,苦笑着说道:“多谢二哥。”然后又向朱淑真施礼道:“刚才在下忘形之间有失礼节,还望见谅。”说完,把琴轻轻捧起,递给厉之华,又丧着脸微笑道:“小弟不好意思,惹那位朋友动气了。”厉之华接了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向朱淑真沉色道:“你怎这样对付三弟?” 朱淑真原也不知这一甩之中能把功力发出,此时大为惊愕歉悔,疑道:“我……我只是随便用……用臂去挡,没想会发……发出功力?……” 众人暗惊道:“她只是随便甩挡,若不是随便,那还了得。” 其实朱淑真近来已把“消神易骨功”习有三成,刚才推甩胡玉也没用大力,更没想以奇功将人摔出,只是她情慌难控,唯两成功力便将对方震飞。此功乃最上乘的阴柔功法,朱淑真发功不纯,掺有其它功力,若那冰府中的婆婆使出,胡玉必会当场神乱筋曲,瘫软百日,除非以纯阳金火功催注,或那婆婆亲手解救,否则只有慢慢恢复。 这时皮不愚却笑道:“三弟今次倒眼拙了,二弟为武中之神,手下岂有弱兵?这位兄弟身怀如此绝技,应豪豁才对,怎羞滴滴得大类女子?这等韬养之气未免太重。” 小红突向朱淑真轻声道:“小姐,我瞧这二人好生面熟,你记不记得曾在哪见过?”朱淑真一愣,不由向皮不愚和胡玉细瞧几眼,也感觉他两人依稀面善,不由猛然想起,两人不约而同相对道:“在临安。” 此时厉之华也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才是故弄玄虚,让胡玉当众出丑,幸喜无陌者在场,否则胡玉更将难堪。想毕向他笑道:“三弟请谅,她刚才并非故意,因她初习武功,很难自控自制,如果是我摔你一跤,你会不会羞恼?” 胡玉本来心胸豁广,人家把自己摔出,说明自己技不如人,应断能力欠敏。当下就笑了笑道:“二哥把我瞧得太过心胸偏窄了,如是你教训小弟,乃天经地义。刚才那位朋友的身手,小弟亦诚为钦服,羞恼二字,从何谈起?我还望今后大伙能常在一起,好得那位年兄指教一二呢。”厉之华说道:“谈不上,谈不上。若是你嫂子刚才摔你一跤,你会不会羞怒?”胡玉笑道:“兄为长,嫂亦为长,岂不一样?”厉之华也笑道:“好兄弟,实不相瞒,刚才摔你一跤的不是别人,乃你嫂子。” 胡玉大为惊愣,愕然道:“二哥说什么?”厉之华向他微微一笑,接向阮金凤递色亦意。阮金凤笑从衣袋里取出三颗药丸,分给朱淑真三人服下,又给她们分别揭下面膜,拆了幞巾,自己也将幞巾解下。四人登时香瀑垂肩,重还娇姿艳色,向众人又微微一礼,改吐莺声,羞道:“此时才以真面于各位相见,还望不怪。”朱淑真又向胡玉微微一礼,赧颜道:“我刚才突然失手,还望三弟别怪。” 皮不愚、胡玉、严龙三人无不目瞪口呆,胡玉更感羞愧尴尬,哪还想到还礼,恨不能钻入一个地洞,躲在里面,永不出来。 但听厉之华笑道:“三弟,这便是你几位嫂子。”又听严龙突喜道:“这不是姞姑娘么?”楚楚羞涩道:“见过严公子。刚才若不引见你,险些认不出来了。”严龙客气道:“这三年多,在下身貌是有些稍变。”皮不愚愕了半晌,又一瞧胡玉,见他那副窘状,不由哈哈笑道:“三弟,你二嫂向你赔礼致歉,为何还不答谢?” 胡玉连脖颈都羞得大 红,只好起身还礼,将头垂至胸口道:“小弟拜……拜见四位嫂子……”说完忙又坐下,不料椅凳突离,扑嗵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正文 236、真相大白 小红听他说拜见四位嫂子时,羞臊得不逊胡玉,又不便当面否认,见厉之华亦面浮羞色,可巧他又瞧了自己一眼,暗中更是怀如撞鹿,慌地将头垂下,正自羞慌,但听扑嗵一声,抬头看是胡玉又一跤坐倒,不禁扑哧一笑。 皮不愚借胡玉起身还礼之机,故意轻掌微带,把坐凳轻息无声地带退两尺,胡玉当时羞慌意乱,没料到这招,登被摔得屁股酸痛,见众人大笑,更为羞甚。皮不愚却上前相扶道:“这是小兄弟,再说亦是皇上敕封的风雷猛虎将军,难又开这玩笑?”屠破刀笑道:“反正不是我们几个。” 胡玉擂了皮不愚两拳,红着脸道:“都是你!”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耍闹了一阵,皮不愚悦道:“今日大败敌兵,又和众位兄弟相见,另外严兄弟又报了血仇,剩几个仇贼亦被擒拿,可说是三喜临门!今日各位放量痛饮,先每人十酝,除四位弟妹用碗,咱哥几个直接口对口,痛醉天亮!” 这时严龙说道:“多谢皮兄款待,小弟还有一事……”皮不愚道:“严兄弟应尽敛客套,有话请讲。”严龙道:“小弟血仇今日能报,还多亏列位,大恩不敢言谢,我想酒前应把小弟的那两个仇人带这审问一番,是否我还有其他仇家,另外我还需将他们带去绿岛,在考妣坟前祭奠。” 众人听了,齐言应是。皮不愚大笑道:“咱今日也过过官老爷瘾。”即命帐外宋兵道:“兄弟们,把今日擒拿的几个狗贼带来,我哥几个要亲自论处!”然后扔出将军令牌,几兵领令去讫。 时不隔久,风潇和焦荣柏等人俱被提至。皮不愚大笑着一拍牍案,喝道:“狗辈系何许人,快将贼名报上,本将军刀下不斩无名之鬼!”胡玉笑说道:“大哥需严整些,不可嘻笑。” 焦荣柏和风潇等人吓得身子直抖,二人想到几日前和厉之华、屠破刀还是席中宾客,今日不料却成人家的阶下之囚,悲叹人世之间竟如此变幻无常,难以捉摸。 皮不愚整肃着脸又问道:“贼厮,本将军刚才问话,听没听到!” 两人此刻面如死灰,丧然同声地谦报了姓名。 皮不愚骂道:“去你妈的,什么在上在下的,应自称逆贼或罪民才对!”说着,一掌扫出,焦荣柏右侧的一个门人立时应力头碎,血溅身卧。皮不愚道:“你两个把血擦干净,如不老实答话,那人就是你俩的下场!”然后让两名宋兵将死尸拽出。 朱淑真四人见他于丈外掌毙一人,如随意挥带,毫无发力迹象,又见那人惨声未及便头碎血迸,不禁大为震惊。阮金凤心想:“无怪此人能独战两大法王,确是勇猛过人,武功之高,绝不在两位教使之下,以其这等身手,委于军中为将,未免甘落无志。” 焦荣柏只感身侧一股大力,扫得头昏脑涨,身子灼热,吓得飞魂走魄,泥瘫难支。 厉之华抽出宝剑,纵横虚劈,但见寒光乍闪,焦荣柏、风潇和其他几个为首之人登时粗缚开断,随又隔空解了几人穴位,说道:“这次可要实情实说。” 焦、风二人悚道:“有武神阁下在此,小的无有不从……”说罢,将地上的血迹用衣袖拭抹干净。 胡玉这时恨道:“你二人还认识我么?三年前本人在黄山险被你们害惨,不料你这焦荣柏奸性难改,当初真该一刀捅死你!如此狗徒还想出人头地,你也不照照镜子。” 两人闻言向他瞿视一眼,不由大震,恐骇道:“原来是……是你……” 胡玉哼地一声,睥睨道:“没想到罢?这叫冤有头、债有主,你俩也末路临头了。” 厉之华怒道:“你们为何投靠金兵,那个剑术挺高、自杀而亡的人又究竟系谁?需不得半句谎言,不然将你众剔尽骨肉或直接以化尸粉化却!” 众人一阵剧颤,知道这两招乃惨绝之极的刑惩,倒不如一刀砍死或一掌击毙痛快。 焦荣柏抹了抹脸上惊汗,说道:“在下……小的不敢言隐,一切均非在下主谋。三年前我曾向那位胡少侠说知,本打算退出江湖,可他们说劫难在即,严鸣山之子欲回中原报仇,所以我们联成一派,名叫新五会,以求自保。前段日子他弟兄俩(说时脸朝着风潇)探知严鸣山之子严龙从吐蕃回国报仇,三年之间得剑术高人达扪图嫡传,剑法已是天下无敌。当初小的几人年轻气盛,总想在江湖上混番名堂,以致失足铸恨,追悔莫及,对不起严家将门之后,现在悔之已迟……” 严龙眦睚骂道:“无耻凶贼,此时还想假慈悲梦想保命,当年我全家几十口命丧你们之手,为啥不想到今日?冥冥之间,终有报数,我虽未将那几个狗贼凌迟处死,但他们还同样有家人和门下弟子,他们的狗命都操在本少爷之手!” 二人心想这仇家之子就在近前,自己说得再慈悲,再忏悔,亦是没用。焦荣柏咳了两声道:“前几日我们几人路过屠门山庄,有幸拜见武神尊下和屠庄主几位英豪,曾于一起把酒论谈,指点江湖,在下万幸莫如当时一幸,武神和几位庄主……” 屠破刀急忙喝道:“去你奶奶的!谁同你们这些狗贼把盏共杯?你们也配同我们一起指点江湖?尔等乃江湖无赖、不逞伧徒,想去骗场酒喝,不意碰到我们几人,当时老子身为主人,不好意思轰赶,实是万辱莫如当时一辱!早瞧出你等非良者之辈。他娘的,老子几个一身清誉,尽被尔等玷污,再口出此言,四爷立即拆了你这条老狗!” 厉之华亦冷声道:“厉某当时还不知你们竟是这种不值一齿的败类。否则,早应及时除去。” 焦荣柏脸色羞紫,愣了一会又喘续道:“能否给我一碗酒喝,小人感激不尽。” 屠破刀骂道:“给你尿喝!”胡玉突喜道:“对极!应给他二人一碗尿喝,再喂些粪便,这叫‘黄金宴’和‘回口汤’,焦臭法师还记得你那碗臭豆腐和风氏二鬼的佳酿吧?哈……”笑声未尽,突地掩口,登羞得无容。屠破刀和皮不愚也跟着大笑,见他突笑声,也立时始悟到朱淑真四位,于她们跟前言出粗俗之调,实为不雅。 朱淑真和楚楚羞得面红眉蹙,阮金凤和小红不禁格格去笑。 皮不愚骂道:“本将军和这几位大英侠还暂没酒喝,你这匹夫就敢先饮为快?” 焦荣柏道:“小的身子冰冷,喝碗酒散散寒,也免得言谈哆嗦,累各位清耳,并非小人得寸进尺,我等已成俎板之肉,难道诸位还对几个快死之人悭吝一碗水酒么?” 厉之华道:“给他们每人倒一碗酒喝。”当下有几个宋兵到临营要了两酝酒,均给他们每人倒了一碗。 焦荣柏把酒几口喝完,谢道:“厉大侠不枉武神一誉,小人死难忘记阁下今日盛情,冲你的尊面,在下无有不谈。否则,反正横竖一死,生不能做人杰,死也求称鬼雄,落个不出卖朋友的洁身之魂,也好去酆都报到。既在武神恩恤下,在下小人或脓胞就做到底了。再给焦某来碗酒!” 厉之华忍怒道:“少罗唆,不然我可要对你不客气。” 焦荣柏捧起酒酝,自倒一碗道:“武神休怒,小人不敢。三年前在黄山,胡少侠曾问我有没杀过他的师兄肖雨震,我不久才知一切,他娘的孙须同倒有邪招,这狗贼让老子几个上了不少当。唉,不料死也死在他圈里,可惜这老儿前些日子见阎王爷去了,否则严少侠不去寻他报仇,我焦荣柏和其他弟兄也要找他算帐!让我爱女没几天就成了寡妇,这又跟着丧命,又让我和其他门下弟子都几乎死亡殆尽,唯剩我等八九个,还要等严少侠试剑。唉,真他娘的呜呼哀哉!” 众人听他东一句、西一言,竟难使人听得明白,但听说孙须同已死,胡玉不由惊愣,想起伍杵山前几天曾说邱得仇去一个朋友处吊孝,想必死的就是孙须同,伍杵山和焦荣柏所言非假。于是向严龙道:“死的那位孙须同也是严兄的仇人。”严龙向焦荣柏切齿问道:“那个孙须同究竟怎么死的?” 焦荣柏咕咚几口把酒喝干,酒意一顶,惧意渐淡,言谈亦较刚才流畅洪亮许多。当下嘿嘿一笑道:“人生一世,生老病死,祸福凶灾,谁也难免。这老儿渐近古稀残年,死又有啥稀奇,反正谈不上夭折或中殂,听说是久惧积疾,饮鸩返西。究竟如何死去,我又不曾亲睹,这也算他自食其果。唉!树倒猢狲散,什么英雄奸雄,尽归尘土才是真。哈哈哈哈……严少侠既想报仇,那就请便,新五会就这几条残命,不过还掺有三四位太行山的弟兄陪衬,在下死的也不算屈。” 严龙愤恨道:“杀你们这几个就能抵过我全家几十口?你想得亦太美了!” 正文 237、惊人内情 焦荣柏螺眉一扬,奸声说道:“据听说青城派还有一伙,目前在哪里荡魂,在下倒不清楚,不过邱得仇有位师弟,名叫伍杵山,虽说江湖广大,但想找到他也不困难,要死大伙都死在一起,落个九泉大团圆,黑旗帮、八卦刀及风家兄弟和我陀烟洞都全军丧没,青城派却走了一伙。嘿嘿,这理也讲不过去。” 胡玉道:“人家伍杵山却是铁铮铮的豪杰,也不是杀害严家的凶手,今后找不找他,那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你这老儿却不相干,想找无辜者陪命?你这老狗倒真狠毒。” 焦荣柏不服道:“既然伍杵山不是杀害严家的凶手,我这些手下门人难道就是吗?” 胡玉骂道:“你这贼匹夫倒会辨理,人家伍杵山宁愿飘荡江湖,亦不愿失节丧志,而你们丧性投敌,为虎作伥,已是怙恶不悛,天理不容,就凭这一条,辄应将你等五马分身,抽筋剥皮!”皮不愚道:“如再狡口,就给他施些刑罚。” 焦荣柏一懔,继又颓然道:“若依此说,我等是该受刃,不过谁又想投靠金人、背名奸贼?这不是形势所迫么?后来虽是悔恨,但已上了贼船,骑虎难下,若不愧对严家后嗣,今日怎能有此一罪?”接又向身边抖颤无言的风潇道:“请风兄说句良心话,孙须同殡的那天,当时还有几位金国武士在场,他们几人极口赞成降金,托金人卵翼,以来对付严少侠。我说:‘大丈夫顶天立地,死则死矣,何必叛国投敌、造罪天下,严家既要寻仇,我等就应以死谢罪,谁让我们当初对不起严家?以投敌卖国来求安身立命,乃千古罪人和最为不齿之举。成立新五会,我不反对,若投降金国,我焦某先去绿岛,自毙于严老英雄茔前。’我说这番话时,你家老二和他们几个登时恼火,当场想杀我和我门下。这件事想必风兄你还记得。” 风潇闻言暗恨,丧然骂道:“老二和他们都死了,今日也别多费口舌诋毁他人,以换不可能的同情,你说的这些话我一概不知。为了避仇,成立新五会和归降金国,皆你和孙雨震两人所定。孙雨震剑法无敌,成了会主,你便将女儿嫁其为妻,你所图谋,连傻子亦知,在这还胡说些什么?老子几个的性命,全提前丧在你两个入娘贼之手。” 焦荣柏羞怒道:“血口喷人!你等想图荣华富贵,不顾我再三劝阻,当夜你等狗贼强迫我女儿与那小贼成亲,焦某我被迫无奈才入了贼船,我所一切,尽毁你等狗杂种之手!别忘了昔年你兄弟两个的残忍手段,杀死严家的人数比别人要多!焦某虽是帮凶,但我并没杀人,虽说此命旦夕,但我仍要说清楚,焦某的双手没沾过严家的鲜血!” 风潇登时愤恨,破口骂道:“无耻奸贼,你以为他们几人死了就可随意嫁祸和抵赖?老子是杀了不少人,你也杀了许多,主谋是你和孙须同及邱得仇三人,我和老二及程若标则被你们邀去的。不然,我和严鸣山有啥仇恨?无耻奸贼!无耻奸贼!” 几人见他俩此刻乱咬,为了更探些往年详情,也不加喝止。严龙听得切齿腐心,恨不得立时上前将二人生啃活吞,挖心取肺。这时厉之华突喝道:“住口!” 两人闻声震骇,顿敛吵喝。厉之华又问道:“那位抱剑自杀的究竟是谁?” 风潇道:“回禀武神阁下,那狗贼乃焦荣柏之婿,孙须同之子,名叫孙雨震。” 胡玉本来对此事心惊惭愧,但听说肖雨震乃孙须同之子,不由更为震讶骇异,想不到自己敬服尊重的大师兄,竟有如此隐奸匿诈的高技,实令人悚叹,可怜父母至今还不知其人之底。当下极压震惊,听风潇往下再说。 原来孙须同共有三子,长子孙雨霆,次子孙雨霄,孙雨震排行老三。当年孙须同刺探胡家的柔云剑法时,曾和胡子芳交过手,试出柔云剑法辄是卜算剑法的演变。当下回去后,便将孙雨震托一个朋友送去武馆习武,改作姓肖,旨在俟机盗取剑谱或能得习柔云剑法。孙雨震虽尚时年小,但为人甚为机狡,处处得胡子芳夫妇喜爱,在武馆隐真十多年,倒也没暴露形迹过。柔云剑法乃胡为风演创,胡子芳自是视作家珍,不轻易外传,即使孙雨震再机警取欢,胡子芳亦不会传授。正当他计不得逞,欲俟机图害胡子芳时,可巧胡玉等人杀鹰得秘,孙雨震被安排去传信。他到了岳西时犹豫不决,想速回山东报信,又想干脆自冒严龙,去吐蕃骗取剑谱,在一家酒馆用饭时,天意中碰到严龙。 他杀严龙虽没得逞,但卜算剑谱已经到手,为了不将此事败露,来招金蝉脱壳,把一名无辜者砍得面目全非,又同死者换了衣衫。他有了这本剑谱的上册,指望以此作证去骗取下册,于是西去吐蕃。得了剑谱后又喜又忧,剑招虽可慢慢研习,但无绝盛的功力佐助,即使习成这套剑法,亦构不成甚大威力,寻常的功法习不顶用,但若得到至上功法,于他来言,则属镜花水月。 俗说:黄河尚有澄清日,岂有人无得运时。孙雨震边隐身练剑,边伐足西疆。过了长江突遇皮不愚同一伙人打斗,正巧厉之华也赶到此处。他见厉之华身负高深武功,心中大喜,则在后面暗暗盯随,他当时知道赶到襄阳必会天黑,于是抢先来到襄阳,在襄阳巧又碰到邱得仇率些弟子寻杀严龙。孙雨震原就识得邱得仇,当下便将自己欲去随州、刺伤严龙等事说了,但抢到剑谱一事自不吐露半句。二人别后,邱得仇则去随州暗查严龙消息,道别时还赠了孙雨震三张面具,让他不可妄行吐蕃,以免弄苦自食。邱得仇几人到了随州,才探知严龙和陶大水提前一日离开,所以又倍道兼行在后紧追。 孙雨震和邱得仇别开之后,速把襄阳城数家客栈的空房全都包下,果然厉之华寻不着留宿之处。他在暗后潜随到姞家客店时,幸逢羊老大、牛二等人和厉之华争吵,俟绝妙时机则登场劝架,打抱不平。见妙计售出,心中惊喜,他虽在苏州多年,但惊喜时自然带出山东口音,厉之华即使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当时也不了解一切。孙雨震终于以奸谲的伎俩得逞,修习到少林绝技“般若会心功法”的前三部。 三年之间,孙雨震在家中闭门不出,昼研夜练,武功递增百倍。听说厉之华被三妖败落悬崖,心中大喜,自觉眼下已可独步江湖。这小子比孙须同更具野心,日夜总想光大门户,同少林、魔教、丐帮等派并驾齐驱,又想身职高官,统率兵马,以迨日后叛反朝廷,故此易改姓名赴京武考。当他突遇胡玉,不禁心惊,恐他瞧破其它端倪,所以想让胡玉立毙自己刀下,然后就说刀剑不生眼睛,主考官也难怎样,即使降落品级,待日后亦可逐渐提升。不期算意背驰,紧要关头时,突然杀出个皮不愚搅乱考场,头名职衔丢了不说,还被击成内伤。 虽他所谋不遂,然野心雄图仍丝毫不央。三个月后,伤势恢复,改投金国,果以高超武功深得完颜亮赏睐,做了护御武士,兼侍卫营总头领。一日风氏兄弟传信,严龙已艺成回到中原。孙雨震吃惊不小,回去和两个兄长一商议,决定成立新派,五派合一。他自知另四派中,无论是谁也非自己对手,今后这新五会的掌门人非己莫属,于是相邀四众假装共商御敌之策。众人见他武功超绝,五派合一虽均不甚情愿,但慑于孙雨震和以后严龙逐门寻仇,不敢不从。焦荣柏见鸡口已无,牛后已定,心中孤悲,暗忖这五派中,就数自己和程若标的武功差劲,要想于其间举足轻重,必需借孙雨震之势,于是软磨硬迫女儿嫁给孙雨震。 焦姣月自屠门山庄一见厉之华,成日神迷颠倒,夜梦幽会,食想寝念,又愁又妒,几日之间,已瘦若黄花。当听父亲要自己嫁给孙雨震,死亦不从。在她眼里,除厉之华以外,普天下男子均属媸恶之流。虽焦荣柏陈明日后不利之处,最后又跪求女儿,甚至他假装自杀等等,焦姣月仍是铁心不理。焦荣柏又气又怒,当下自作主张,寻到孙雨霆,让他去提亲。孙雨霆心想三弟已年到而立,也该成家,于是向孙雨震说知。 孙雨震虽说举业为重,但焦姣月也十分貌美,自打见过,亦暗中垂过几次涎,其实他对焦姣月不过视为小家碧玉,常时占有或玩玩尚可,若要娶妻,应寻媾王公贵族或武林大豪之女,但能有焦姣月暂供自己枯时泄淫,亦系难得的极美妙事,等日后发达敝屣之,谁也奈何不了,当下遂也欢喜同意。 正文 238、了海艳遇 当晚焦荣柏便“大义灭亲、快刀斩麻”,将女儿药昏,亲贡床上。孙雨震如获至宝,一夜劳累得四肢发酸,始领人生之妙趣,竟是如此欢快难喻。 次日焦姣月清醒,见已被破贞,一切美妙的憧憬梦幻再难编织,悲恨得几次欲死不得,对父亲恨之入骨,更对孙雨震大感愤憎,既然木已成舟,只得痛恨命苦。 焦荣柏每次听到孙雨震当众称己为岳父大人时,则浑身飘忽,失去知觉,在众人之间,他那举手投足之状、言谈语气之调,与畴昔大不相一,好似第二个孙须同,成日傲举慢措,洋洋自得,另几人无不暗忿恼火。 风潇风凉乃淫中之鬼,见孙雨震、焦荣柏狂妄自尊,便经常邀之醉饮,眠药酒中,同时又朝焦姣月房间吹入迷香一类的药物。弟兄俩屡操此技,每次窃奸必得,好是轻松无碍。饶是孙雨震为人机狡,武功高强,也难觉察出来。焦姣月即使醒后感觉到,也暗中疑为孙雨震偷偷前来泄火,心中恨骂不已。 金兵此次入侵南宋,完颜亮诏令新五会倾巢而助,众人虽不想去,但眼下处于金辖境围,又想倚借金势对付严龙和其它武林帮会,只好倾力助战,万一得胜,回来论功行赏,前程不可估量;如果败,只要能保护完颜亮安然返退,前程亦同样光明。不料这次乃完颜雍、完颜召设彀,宋兵提前倒瓮待鳖,最惊怕之人此时也均出现。孙雨震毙不得胡玉,又见厉之华、严龙、皮不愚、屠破刀等众临场助战,完颜亮也亡于战阵,顿时万念俱灰,即使罢战受缚,亦难免一死,索性拼命。孙雨震后来见拼命也不由己,遂抱撼自杀。 几人听风潇将有关诸节陈述之后,均心中怒愤,随后将他们废却武功,缚押出帐。 皮不愚道:“因这几个狗贼,耽了咱兄弟几个痛饮。”接又叫:“酒菜上来。” 须臾酒来肉到,几人围聚一团,放情烈饮。朱淑真四人本不喝酒,这又和许多男子共席,更是羞不敢饮,只稍微用些饭,遂到营帐休息。她们走后,这六人更加欢腾不忌,皮不愚立即出帐**,回来继续同屠破刀斗酒,两人喝近二十酝,屠破刀不允他再去小解,皮不愚大笑认输。若论酒量,皮、屠二人为大,若论千杯不醉,则属厉之华。 几人直痛饮天亮,吃得帐内狼籍稀烂,酒气薰天。 严龙说道:“小弟今日想先行一步,等我回去了将事后,再来寻找各位兄长。” 胡玉道:“严兄不必心急,我们明早即起兵班师,大伙一起回去最好。”严龙道:“多谢胡兄弟,在下今次能一举平仇,还属各位兄弟所赠,小弟感激不尽,再说不到几日便又年底,小弟需去父母坟上一拜,否则今年就没了日头。自从去了吐蕃,整整三年没给先人扫墓,落此不孝,心中惭愧……”说时,眼泪不觉落下,十分凄怅。 皮不愚道:“既严兄弟探祖意执,我哥几个也不留你,望你了却事后即来军中找我,咱们再去找厉兄弟和屠庄主。”严龙问道:“厉兄常居屠门山庄吗?”屠破刀道:“厉兄弟今已立起‘中武盟’,遍邀有志武友齐聚该处,以成番大举。” 严龙喜道:“小弟无处奔身,能去投靠厉兄,乃郅幸之事。”厉之华等人大喜。严龙又道:“时已不早,小弟就先离去,还烦皮大哥和胡兄弟将人帮我带出,几位元帅那里我就不去打扰了。”皮不愚道:“好罢,你们就在营门等我。”严龙紧又道:“皮兄且慢。” 皮不愚问道:“严兄弟还有吩咐?”严龙默然片刻,叹口气道:“小弟的仇人只是焦、风两位,另几人也都死了,虽他们还剩几名弟子,但算不上我的仇人,他们叛国投敌,应刑以国法处置,我就不过问了,本想将仇人全家杀绝斩尽,可是又想……唉!算了,算了。”说着,凄苦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众人见他如此宽慈心性,暗自感叹。 几人在营门外候没片刻,皮不愚已双手各抓一人,腾空掠至。几人再瞧风潇、焦荣柏二位,已吓得惨无人色,萎缩于地。严龙各将他俩绑在马的两侧随行,有如一对牵缰仆厮。几人送有三里远近,方各自珍别。胡玉见严龙身影已远,不由一阵伤感和暗愧。 宋军又驻扎一日,晚间帅营支起大帐,三帅邀请厉之华等人和许多重将,分席四桌,举杯庆捷。虞允文发觉将领中除真机子受伤以外,另有了海不见,便命人去请。那兵片刻即返,走近虞允文贴耳说了两句。虞允文一愣,随后向吴、李二帅轻声说了几句,紧接又向厉之华道:“厉少侠和各位英雄且坐,我同李元帅有些小事,马上回来,还望各位担待。”厉之华、屠破刀等人俱起身道:“二位元帅不必客气。” 那宋兵引着虞李二帅直奔了海营帐,到了该处,直接撩起营幔进了帐内,但见了海正和一名宋兵说话,瞧他俩神态甚显欢热。 了海突见虞允文和李显忠进帐,大为一惊,那个宋兵也惶恐不安,想躲已然不及。了海愕愣半晌才行礼道:“末将参……参见两位元帅,两位元帅快……快请坐……” 两人瞧了那名宋兵一眼,却见那人连忙将头垂下,李显忠故问了海道:“昨晚将士同欢,唯独少你,今日宴谢厉少侠和几位英雄,你为何又不去?” 了海道:“小将自战后身子一直不……不太舒服,更不敢喝酒……” 李显忠冷笑道:“听说昨晚你独自在帐间饮有四五酝酒,也吃了不少肉。” 了海一时语塞,讷然片刻才道:“小将只饮一点就感觉肚子不太舒服,所以……” 虞允文道:“谁也不干涉你独自饮酒,这位难道是你的部下么?” 了海一阵抖动,慌道:“回……回元帅,他是小将的部……部下。”虞允文问道:“你为何总是慌乱?莫非畏寒?”了海颤道:“元帅言是,小将身冷,本想提早休息的……”虞允文突喝道:“大胆!可知犯了军法!”了海忙跪倒在地道:“二位元帅恕罪,小将本就慈悲为怀,受佛祖菩萨善教……今日小将违反军规,甘……甘愿受罚……”随后那人也跟着跪拜下去。 两人说道:“你俩都起来说话,在本帅面前休得谎掩半句,否则从重处责!”了海战兢兢地起身道:“多谢两……两位元帅,小将不敢撒……撒谎……” 昨日了海在战阵中救出真机子,送到后方医营又返回时,在阵缘遇到十几个宋兵正围攻一员金将,那金将虽左臂负伤,而手中双刀却使得甚为泼辣,看状是想突围,了海挥杖加战,交没数合,那人不敌,落荒败走。了海纵马紧追,追出二里,那人坐骑突地马失前蹄,登将那人掀翻在地,头盔也摔滚一旁。了海赶近欲举杖砸落,突发现那人一头长发,竟是位年轻女子。那女子见对方举杖砸来,竟不躲闪,却把双眼一闭。 了海惊讶之极,心想金国怎还派女将出战?若有许多美貌女将在疆场上马革裹尸,岂非天大的可惜?他见那女将闭目迨死,那闭目之容,睫如钩月,端为俊丽,再一身亮甲艳袍,更具英飒靓美。了海一阵心慌意乱,忙收住禅杖,直感心里怦怦剧跳,暗下连声念佛,念的乃“定心咒”。 那女子见半晌没啥动静,睁眼一瞧,见跟前这员宋将早敛兵器,在马上闭目竖掌,口中微动,形状甚为怪诞,不由呆愕,继又哭叫道:“你为何不来杀我,你为何不来杀我!……”了海一惊,见四处无人,忙摔下马来,跌撞颤道:“女……女施主……女菩萨,不不,女将军、女侠士……姑娘……小僧,不……不是,小将……阿弥陀佛……” 这女子见他突然似失魂落魄 ,口里嘟嘟弄弄,不知欲要说啥,又感好笑,又感惧怕,忙爬起身来抓缰上马,越心急忙乱,越难上得马去,猛一踩滑马镫,一跤坐倒。 了海惊得上前搀扶,那女子吓得叫道:“你……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我就自杀!”说着,忙翻身去抓落在地上的兵刃。了海退后一步道:“姑娘不可自杀,我不碰你,我不碰……不碰你就是。”那女子见他如此,心里奇怪,并不耽搁,仍慌身上马。 这女子左臂负伤,再一身重甲和疲累,许久未能上得马去,心中一急,竟伏着马身哭将起来。了海向她又试行几步道:“女菩……姑娘为何哭泣,可否告之小将?”那女子不理,抹了抹泪又踩镫上马。了海在前拦住道:“姑娘即上得马去,也难突出战围,这方圆一二十里尽伏宋兵,武断愎为,讵非挺身走险?……”这女子见他言举甚敬自己,不由急切问道:“那我该如……如何脱身?” 正文 239、一场孽缘 了海见她竟向自己问话,直感受宠若惊,慌喜而道:“姑娘单枪匹马想冲出阵围忒是不易,何况你身又负伤,不如听小僧,不不,听我一言,随我回去,定保你无恙。” 这女子讶道:“我跟你回去?你不如杀了我可得一功。”了海忙道:“罪过,罪过!姑娘想哪去了,在下从小就吃斋念佛,别说杀人,平素连鸡都不敢杀,连杀鸡亦不敢看,小的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宁可人来杀我,不敢我去伤人……” 那女子听他胡骗,竟扑哧一笑。了海见她一笑,笑靥如花中又略隐愁苦悲伤之色,令人心揪头昏,不由神离魂飘,再念定心咒,已毫不起效。浑噩自语道:“女菩萨……我……弟子……”接又颤道:“干脆姑……姑娘将我杀死算了,你回去也好献功……” 这女子见他毫无敌意,又显得魂不守舍,暗里想笑,当下手挥柳刃,向他头颈斩去。但见了海迅闭双眼,身子一颤,口中惨道:“佳人敷粉,果乃白刃当前……”那女子见他真不躲闪,又口出庸谚,更感好笑,迅忙手腕一翻,改作刀背横斩轻划。了海扑嗵一声倒地,口中念道:“我佛慈悲,弟子罪孽深重,望能超渡苦海,死亦无憾……死亦无憾……”念着,身不再动。 那女子又见他这般,忍不住格格笑出声来。了海迷魂之间听有笑声,闭眼悚道:“无量菩萨千尊,不是弟子犯此色戒,只是慈悲心……心肠,不敢有动杀念……”那女子砰砰踢他两脚,笑道:“怕甚么,你啥时死了?” 了海猛然一惊,突地睁眼,见那女子笑着立在自己身旁,一摸脑袋,安然牢固,又将手指咬破,登觉疼痛,诧然道:“我没死?我真的没死?菩萨饶恕我了?……” 那女子道:“你既然这么怕死,刚才为何不闪躲或还手?” 了海躺在地上道:“谢谢姑娘不杀之恩,小人刚才说过,宁可人来杀我,不敢我去伤人。姑……姑娘,你真……你真好……” 那女子又跺他几脚,笑骂道:“象你这种废料脓包,还当什么将军,大宋若多几个象你这号的人物,岂不早就灭亡了。”说罢,又踢几脚。 了海此时被她连续踢骂,直感醉意悠悠,有如飘浮云雾之间。那踢踹之脚,软绵绵的舒服受用;那嗔骂之声,则如黄莺欢鸣,动听之极;溅落的唾星,也是香如芳露,甜似甘霖。禁不住饧闭双眼,若饮佳酿似的感受柔蜜,恨不得此生永远这样让她踢打,才能称上超然物外的亨受。正当他飘飘然地不知去向,“噗”地一下,只感鼻头一阵酸痛,“哎哟”一声,睁眼伸手去抹,但见满手鼻血,那血仍不止外涌,双眼也感金星直冒。 了海忙双手捂脸,好让她向身子再踢。 那女子见他始终不动让自己踢打,倒不好意思了,嗔道:“咱大宋怎用你这号废物。” 了海闻听,不由一愣,惊问道:“姑娘说什么?你……你不是金人?……”女子似怒道:“我若是金人,早一刀杀死你!”言声刚落,突又惊慌道:“将军起身,你……你快起身,有人追……追来了!” 了海一惊,身子骨碌弹起,挡她身前道:“谁若敢来抓你,我与他拼了!” 只见远处有名宋将策马奔来,了海见那将似是苗染,对那女子道:“姑娘快解盔甲,我好保你无恙。”这女子也感惊慌,忙拽开袍带,卸落扣环,将甲胄扔向一边。 这时苗染打马奔近,见了海同一女子立在道上,不解问道:“僧哥怎立在此处?” 了海反问道:“你不在战场杀敌,来此做甚?” 苗染向那女子瞧了一眼笑道:“早已战毕,金帝被杀,敌兵尽皆缴械,唯几个还不知死地拼命,最后全被擒杀。据闻有几人还是武林帮会的掌门首领,其中还有半年前与我们一起武考的邓杰超,这小子也已抱剑自毙,还戴张假面具,显然怕咱们认出。唉!这小子这么高的剑术,死了倒也可惜。” 那女子听了,不由一惊,当即又装作镇定无事的样子。 只听苗染又道:“了海兄……”了海似怒道:“你是我的部下,怎如此放肆!”苗染知他有女子在前,故显职望充个脸面。于是笑道:“是是。末将听几个弟兄说你追杀一名金将,凶吉难卜,吴副帅让我来看看,以助将军一臂之力。” 了海道:“那金将被我追出二十余里才杀了他,回来时巧遇这位姑娘,她虽女子,可胜须眉大汉,执意要求从军杀敌,让我收她,没辙,我便答应把她编入医营,这正准备回阵禀知元帅等人。你先去罢,我随后就到。” 苗染又笑道:“我瞧这姑娘……嘿嘿,象是杀过不少……” 了海急忙怒道:“你这小子胡吣些甚么,她其实乃本将军的表妹!刚才助我杀了许多金兵,自然身上沾血,这又有啥奇怪?若非她身有武艺,本将军岂肯答应收她入军?如再敢胡言乱语,军法处制!” 苗染道:“我又没说甚么,怎把你急成这样?我虽没你职大,但并非你的手下,要训斥我应是三位元帅,你算老几?别太不识趣。”说罢,哈哈一笑,拨转马头奔离。心里暗骂道:“贼淫秃,半道捡个臭**!他妈的,那贱货竟能喜欢他,真他娘的奇怪,老子若按武艺和人品亦不比别人差!” 了海见他奔离,当即大骂道:“直娘贼,有种莫逃,老子送你上西天!” 那女子讥笑道:“你不是个见血怕甚的善种么?怎又这般凶蛮,刚才所说难道都是些屁话?” 了海听她嗔斥,浑身轻飘,晕颤难捺,忙堆笑道:“是屁话,是屁话……” 那女子乜他一眼,遂命道:“我臂上伤痛,你给我裹扎一下,然后扶我上马。” 了海险些软跌在地,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下乱祈道:“佛祖爷爷,弟子虽半道还俗,但心仍然皈依佛门,望能赐弟子一运,寿无量佛……” 这女子见他瞠目翕口地呆讶不动,暗生鄙夷羞怒,左掌翻出,“啪”声脆响,一个耳光将他打醒,骂道:“本姑娘让你帮我裹伤,听到没有?敢莫想死了!” 了海捂了捂火辣的脸,忙说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说时,已将自己的战袍撕烂一大片,抖颤颤地不知该向哪处包扎。女子秀眉蹙道:“这么肮脏,好恶心。”了海嗫嚅道:“我……我……”女子又踢他小腿,啐道:“还不快些?”了海如得神宠,恭惶间将伤裹好,又小心翼翼地扶她上马。那女子一脚将他踹倒,骂道:“不许再碰我,快把身子跪躬地上,好让我踩你上马!”了海已魂被其控,哪敢不依?如狗似的躬起身子,心中叹道:“老天待我不薄,这亦算福份!” 那女子上了马,随手从腰间拽出马鞭,拍下战马,反手一鞭,狠抽在了海脖子上,嘻嘻一声娇笑,然后策马驰离,转眼奔出数十丈。 了海被抽得一哆嗦,但闻一声马嘶,感觉不妙,抬头一瞧,人家早已远离。了海顿感身如雷轰,脑子嗡地一下,万念俱灰,呆愕了半晌,一头栽倒在地,登时昏厥。 该女子不系别人,乃焦荣柏之女焦姣月。孙雨震和焦荣柏等人随金兵南战,新五会没剩几人看守门户,焦姣月本不想随征,可派中唯留自己一个,也实孤闷。另外焦荣柏知道女儿恨怒这桩亲事,万一逃走,自己乃白费一场心机,因此让她也跟着。他们只觉此战必会出手得卢,大胜凯旋,没料被宋军败得落花流水,大部精兵顷刻间冰消瓦解,使人痛绝。焦姣月平素只偶遇微战小杀,哪经过这等大阵,双方的混战血屠已暗无天日,她一惊慌,顿被冲入阵中,迷失父亲等人所在位置。边冲边杀,亦无个方向,竟天意突出阵围,正欲摆脱几名宋卒,了海却此时赶到。 焦姣月见被了海擒住,感觉必死无疑,而对方却不来伤害,反友善得类近奴仆,她见这人一身的铁甲披挂,倒亦威风不俗,不料对己却如此反常得囊揣,想起厉之华和孙雨震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不由爱恨伤苦,不由地对男人有种痛恨。本想一刀杀死了海,突又感觉这人没杀自己,自己若杀他未免于心不忍,内心甚是烦乱。见了海始终唯唯喏喏任由己为,情知此人迷恋自己甚深,羞怒中亦暗生欢喜,于是在他身上尽情泄恨侮弄。 她听苗染说有几人遭擒受死,心中甚惊,暗想必是父亲等人,又听说一个蒙面剑术高手自杀,亦立知那人乃孙雨震。虽闻言惊颤,但她十分痛恨父亲和孙雨震等人,自己一切的美愿尽丧他们之手。想到焦荣柏素时待己毫没父女情义,经常吼骂,对些有名望之人舔痔吮痈,卑躬屈膝,十足下贱可耻,这次叛国投敌又罪愆极大,死了活该,免的有这种卑贱的父亲丢人现世。至于孙雨震毙命,她心暗喜,心想死光才干净利索。 正文 240、狗熊将军 此时回头见了海兀愣不动,心中大快,催***南疾奔。奔有须臾,却又笑想了海着实令人可怜。想到厉之华是那般俨如神人,其实自己只是可望而不可及,独自多情而已,何况人家已有不少妙丽女子相随,任一个均比自己要美貌。又想到孙雨震衣冠禽兽,卑鄙可耻,对之更为痛恨。接又想起了海,想到他那仰慕之情深不可测,又愿拚命保护自己,如果孙雨震能象他这般,自己亦不会如此痛恨,没料还有一个男子对自己竟如此昏痴迷爱,假如去嫁其他人,恐也不会这般待己。 想到这,心里突感对不起了海来,又不由回头去看,但见该处唯匹孤马甩尾,了海已倒在地上。心里一惊,忙勒住坐骑,在马上呆思片刻,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了海受此打击可谓不轻,身入空门多年,于荒岭孤庙之中哪常逢见年少女子?即逢见亦多为枯苍的信婆和媸陋的愚妇,氐然不会起生动念,那无聊腐板的经文咒偈和粗食淡菜,以及涨脑的钟声和光硬的同类,无时可令他静性片刻。偷离师门后,看到世间红尘斑驳,丽影憧憧,策肥乘坚,酒肉金银,莫不垂涎三尺。自打成了位将军,立志积些功劳,可望换得一身光彩,享受那人间福乐,也算没白来人世一趟。 这次能在大战之地独遇一妙龄女将,实属龟毛兔角的罕事,应算天赐。他见那女子刁娇英美,虽踢骂侮弄自己,却非其他女子有那副厌憎之态,否则人家早就恶骂啐痰或横剑自杀。焦姣月若不对他笑着打骂,还倒尚可,然她那粲然一笑,是多么地娇狯可爱,使人酥筋麻骨。可怜了海哪禁受起这般柔虐,顿时酥软彻底,千依万顺。怎料那姑娘却一记烈鞭又绝尘而去,于他而言,酷似致命一鞭。 正当他悲昏哀然,突感身子摇晃不止,耳闻妙音呜咽,登时如受魔法,返将神来。悲目视之,依稀见那心中女菩萨复转回来。了海直以幻觉,惊道:“菩萨饶将弟子……” 焦姣月同情返回,以为了海死去,惊得哭泣,见他醒来,又喜又气,当下又一阵踢打,同时又拽出马鞭,朝他身上乱抽,边抽边哭骂:“瞧你再装死,瞧你再装死……” 了海身子感痛,才不觉是幻,彼时虽天色灰黑,但仍清楚可见眼前这女子虽不休地打骂自己,然这次却目露柔情、面现怨色又垂挂晶莹,自己突感已不再是前番那次莫明享受,而是一种悲喜难喻的欢畅。若再说是种莫明享受,则算是对她一种亵渎和淫恶,打入十八层地狱亦有余辜。 焦姣月见他无动于衷,便来气道:“除下盔甲让本姑娘好打!讨厌!讨厌!” 了海坐起身,疑声怜道:“姑娘为何又复返打我?你怎哭啦?我……我……” 焦姣月道:“你不愿让我回来打你,我这就走。” 了海急忙道:“姑娘别……别……”焦姣月不禁气得笑道:“你站起身我才不打你,否则一刀杀了你。”了海爬起身来,呆呆痴痴地不敢直视。焦姣月瞧他这副模样,由悲伤愤怒而转同情怜爱,又一阵挥鞭抽打。见他有如泥塑,恨想这番怎又碰个活死人,此命亦谌为悲苦之至。一时恼得甩掉马鞭,掩面哭奔。 了海见她哭奔,突有所悟,叫声:“姑娘等我!”发足去追,紧又一个起落,拦她身前。焦姣月伤心至极,只顾哭奔,砰地一声撞到了海胸上,抬头见他拦挡,直接倚入彼怀大哭起来,同时粉拳不住在他身上捶打。了海只感她的长发有阵阵兰香,铁甲如触柔玉,仿佛能将冰甲暖化融消,不由浑身一颤,暗道:“罪过,罪过,奴汉怎托得住……”突又猛感惊喜,比成佛转仙犹甚,直感此刻天地同春,霞云映日。痴迷綦景之中,难还清智,难伪豁度,竟昏于裙下,闪得焦姣月亦随扑他身上。 半晌了海复将醒转,感觉她在自己怀中抽噎,激奋得简直要为她攻山击海,撕虎斩龙!此刻焦姣月把他剁成肉泥,了海亦慷慨受刃,眉头不皱。自己好象又觉得对不起她,轻声颤道:“姑娘别难过,我并没死……”焦姣月拿帕揩了揩泪道:“你不如真死了好。” 了海一愣,继又说道:“如姑娘想让我死,我……我这就不活,不敢有劳姑娘兰花玉手, 你对我已恩重……”焦姣月伸手将他嘴巴捂住,哽声柔道:“我不想让你死,你若真心喜欢我,以后不负我,我……我答应嫁给你……” 了海如闻一声春雷,“啊”地一声,激动得立时热泪迎眶,喘着粗气难以言语。焦姣月用帕替他拭泪,了海嗅到一股甜香,自己仿佛要渗进土里,恨不得将自己的腑脏剜出,把焦姣月放将进去。假如此时亲爹亲娘戳她一指,了海也不讲情份,必会抽刀弑却。 这时只闻一阵鼓响炮鸣,凯歌嘹亮,继而片片雪花飘在脸上,登时化为水珠,凉得好爽。 焦姣月柔声问道:“咱这去哪里?”了海此时哪也不愿去,唯想在这躺着,又恐她不胜寒冷,听她莺声相询,感觉软极柔至,温馨一片,力稳心神才绵声道:“你随我回军营行么?”焦姣月深叹一声,微微羞笑道:“我听你的。你说去哪,我就随你去哪里。”了海惊道:“姑娘怎……怎说这话,我哪里敢,这话应我来说才对……可我要真说了,定会惹你……惹你生气……”焦姣月突向他瞪视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无论何时都应象个豪豁不屈的英雄好汉,除国君父母、长辈首领外,在谁面前均不可屈服,更不许媚颜献谄,否则我永远不理你,或一刀宰了你!” 了海如听佛授禅法,聚精会神烙记心里,口中连连小声默念,唯恐疏遗一字。焦姣月蹙眉问道:“你都听清了么?”了海慌道:“弟子谨记、弟子谨……”焦姣月噗哧一笑,甩手欲打,了海吓得躲脸不迭。焦姣月似怒道:“淖泥一堆,终难成器!”了海道:“别人面前我始终是英雄好汉,在姑娘面前我是孬种脓包。”焦姣月心里暗喜,说道:“那也要分时候的。”了海恭敬道:“是,是。” 当下了海爬起身,搀她上马。焦姣月又道:“我穿这身衣服没法随你去宋营,你给我拿件宋兵衣服来。”了海疑道:“此时哪里去寻,把我的内衫脱与你穿行不?只要别嫌肮脏腥臭。”焦姣月道:“你是死脑筋?偌寒的天你不怕冷?前面几万死尸,什么样的衣服拿不来?”了海道:“莫乱说,你只配穿仙羽霓裳,那些死鬼衣衫怎能穿,况且亦不吉利,就连皇宫一些后妃娘娘的衣衫均不配你穿。”焦姣月啐道:“别瞎说,比我仙美的女子多得是,你没见过而已。我想穿的仙衣你能上月宫拿来?脑瓜子不灵,屁将一个!”了海动容道:“我不相信,天下女子唯你最美最善,月里嫦娥我亦厌看,若不嫌我,这就把眼珠子剜下与你。”焦姣月心中感动,佯嗔道:“别说傻话啦,快去寻件干净些的衣服与我。” 了海不敢不从,于几十万残尸之中,东寻西找才挑件干净的,抖尽积雪,向死尸狠踹两脚骂道:“他妈的死贼,若是活人,老子不千刀万剐你才怪,她能穿你的衣服,你即断子绝孙也感荣耀!”然后把衣衫放入自己怀里暖热,又拾了一顶军盔,刚想再去踢那尸几脚,猛听焦姣月一声凄厉恐叫:鬼!救我……!” 了海闻听,惶得一身冷汗,循声疾奔,有如疯狂,大声吼喝道:“谁敢欺你,我来也!”连奔带纵窜向近前道:“姑娘,鬼在何处,老子将它撕成碎片!” 焦姣月似惊悸未定道:“鬼向……向西边去……去了。”了海道:“我去追它杀掉。”说着提气便追。焦姣月道:“别去追了。”了海穿出数丈,闻声停住,疑道:“为何不追?”焦姣月道:“傻瓜,你能追上鬼?再说,你走远我会害怕。”了海突悟,抽己两个耳光自骂道:“该死,该死,险些忘了这成。”焦姣月格格一笑道:“哪里有鬼?我故意试探你的,瞧你是否真正喜欢我,下次我再不试了,你别生气好么?” 了海返回,长舒一口气道:“可吓死我了,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即碎尸万段,亦难赎万一之罪。我对姑娘情如天地同寿,海枯石烂不足喻,稍有谎骗,让我化为灰烬,无葬身之所。任你试探,保准百试百灵,万试不厌,稍有怠慢,让我雷劈斧砍,去喂野狗,野狗也厌吃,饿极也不吃!” 焦姣月听他发此毒誓,感激零涕,心想:“恐世上再无另个男子象他这般待我了。”情不禁叫道:“相公。” 了海乍听她叫这“相公”二字,比有人称他活佛还要舒畅激动百倍,好想把心取出奉上。又听她娇道:“我害怕,咱俩合乘一马。”了海只感嗓喉发粘,浑身血沸,竟痴愣当地。焦姣月道:“你还呆愣做甚?”了海暗道:“无比慈善的佛祖爷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弟子今后升官发财,让娘子随我享福,我把香供得堆成山,不薰死你们才怪。”边想边木然走近马匹。焦姣月又道:“上我这匹马,咱俩合乘一骑。”了海飘魂似的扶鞍踩镫,可两腿总觉酥软,用不上力。焦姣月笑骂道:“狗熊将军。” 正文 241、二人回营 这声将他骂得甜醉之极,若再踹一记绵脚或扇他一对柔掌,当是神仙不换,即死情愿。心中一急,力道陡生,右掌按着马鞍,左脚猛一借力,蹭地纵起。这力用得过猛,从马的左侧穿到右侧,登时跌个四脚朝天。 焦姣月咭咭地拍手笑道:“大王八露肚皮,大王八露肚皮!嘻嘻嘻嘻……” 若平时,了海还用扶鞍?在空中来五个空翻亦能安然马上。当下从地上爬起,讪讪笑道:“刚才真象个大王八,姑娘若觉好玩,我再跌一次可好?”焦姣月惊疑道:“你这人莫非缺心眼?”了海登时窘得脸红,颤巍巍地上了马去。焦姣月一拍马,将了海的马匹也顺手牵了,不缓不急向南离去。 焦姣月见他距己身后尺许,显然坐在鞍靠上,始终屏声敛气。心里歉愧,暗想自己刚才说他,忒些不该,便柔声道:“我刚才不该说你,你别再生气了。”了海被柔得泫然无辞,半晌才控情道:“我在后坐不习惯,咱俩换一换好么?”说完,“吁”地一声,喝住马匹,两人调了位置,焦姣月又将兵服穿上,遂咄嗟马行。 行约半里,了海正品仙韵,突感腰间一紧,猛地一颤,却是焦姣月在后搂着他。只听她“啊”地一声微颤,继又娇声道:“好凉。大傻子,怎不把铁甲除下放那匹马上,你感觉不披挂整齐,人家就不知你是将军?”了海心想自己不能让她开心,则属罪恶之举,忙三下五除二把袍带撕烂,甲扣扭断,撂在另匹马上。这一除下盔甲,浑身轻松,不久的一场激鏖仿佛已过百年,此时才真正找回和祥安乐的至上妙境。 焦姣月紧搂着他,将脸贴在他后背上,了海早已失去知觉,那心儿若跳若飞,那魂儿若有若无,身后如贴香软玉,暖流直是透背入胸。 彼时虽寒风如刃,碎雪怒扬,脸上有如刀刮,手指极若棍敲,然了海此时直为春风徐徐,天女散花。情不禁仰天叹想:“我了海和尚平素善事无为,恶事常作,纯属一介庸平秃驴。经书擦屁股,念珠当玩艺,佛香引炮仗,木鱼化钱粮,口里念经,心里骂佛,为何佛祖没与我报应?唉,早知人间有此仙调,还去当甚么熊和尚、念甚么劳什子经?四大皆空,六根清静。操他祖宗,可上法云那老贼秃的当了!十四年来如牲畜一般,咽糠嚼草,无油无盐,若非老子经常出外偷寻酒肉,怎落个这般好身架!那时听的是甚么破声,看的是甚么朽物?我今日听的是莺莺柔语,娓娓甜音;看的是娇花之容,出俗之貌!过去打我的是粗掌臭腿,安慰的是‘好好念经,立地成佛’,坐的是蒲团青石,靠的是枯树冷壁;而今日打我的是粉拳绣腿,安慰的是‘若不负心,嫁我为妻’,坐的是高头大马,靠的是柔玉娇身!法云、法空、了禅、了生、了觉、了一、了真,还有明玄、明净、明远、明中等几个小兔崽子,你些老中小秃贼,做梦也想不到我了海能混有今日这般风光。当初明中这个小子还不愿跟师叔我走,他妈的臭旦,你也没老子这个福气!还有了觉这个狗养的,仗着比我入寺早半年,常在法空面前给我搬弄是非,让我套着桎梏面壁诵经一个月。这笔帐都算得齐整,等我日后混到皮不愚或胡玉那种显职时,携我这娇娘,再率三千儿郎,到应安寺走他娘的一圈,不将你们这些穷光蛋诱死才怪!还需抽几个秃驴的筋,剥几张皮,再让他们杀猪宰牛,买酒炖肉与我磕头道歉,也给我塑尊神像,成天焚香礼拜。不然,一炬焚之。唉,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幸亏我了海慧目千里,及时醒悟。否则,岂不贻罪万古?今日时来运转,比过去做的梦还艳百倍!这娇 人儿假如让我扒光衣服跳进冰河洗个澡,再把我挂在树上吊一夜,我也愿意,就恐怕她不舍得。” 正当他如醉如痴地心花怒放时,坐骑突然一声惊嘶,还没反应出怎回事,只听“哗啦”一声,浑身一阵冰凉刺骨,连人带马拱入一个池塘里。 了海大惊失色,叫道:“有鬼!”紧接两脚点力,身子腾空穿起,一个后翻,落在沿上,两脚一滑,又噗嚓一下插入水里。只听焦姣月一声惊叫,了海纵身去抓,噗啦一声,河冻四处开裂,池水直没下颏。了海忙将焦姣月抓住举起,回步上岸,另两匹马在水里拚命窜跃,搞得淤泥上翻,好不容易才人马爬出池塘,了海接又扎入水里将盔甲捞出。 上岸之后,两人冻得牙齿打战,再阵寒风吹来,全身更如刀削,了海浑身上下尽是污泥,腥臭难闻。焦姣月气怒道:“你怎么搞的!敢莫人马都瞎了!”了海颤道:“我……我……”一时恐惶寒颤,无言可答,心则暗想:“真怪,想到落水偏巧落水,莫非佛祖报应?要报应就报应我一人才对,我这娇妻却不该受报应。我操你奶奶的佛祖!” 原来此地水网交织,沟壑遍处,也没几条平阳大道,俱些稀旷洼野,再加上风急雪雯,天黑地暗,目难及远,了海在马上又失去知觉,虽是双手抓缰,也是任由奔行,其实两马已走过不少河池,均因冰厚雪覆,没有陷落。坑洼凹凸已成惯行,此一河池颇广,水面结冰甚薄,远视有若一片平场,池沿无坡,只要前蹄踏入,非前翻进去不可。 焦姣月边拧着水边骂道:“你是睡着了?还是眼睛长在屁股下了?瞧你那死样!” 此时了海歉疚无言,恨不得将她抱入怀里使其温暖,又恨不得法力平池,怒掌毙马,一时呆在当处抖颤无声。焦姣月怨声叹道:“唉,真是认命,不知前世欠你什么。”接下又愠道:“还傻愣甚么?还不辨清方向走路!” 了海慌道:“哦,哦。”四处看了看,暗茫茫的一片,不由疑道:“这是在哪儿?”见近前有棵老树,便纵身而上,攀住枝干四处寻望,但见东北四五里处隐有光亮,想是一片庄落,心中暗喜道:“明早再追军队不迟,先去那里寻一宿,烘烘湿衣,再让村人暖壶酒,整顿些鸡鸭,然后好与娘子受用。”于是下树道:“东北处象有村落,先去那避避风雪,换换衣裳。”说着,又去牵马去乘。 焦姣月道:“你犯傻?朔风紧冽,再跨马北行,还不把身子冻干?”了海道:“我背你走可成?”焦姣月道:“岂不一样要冻死?赶快牵马步行,身子才会温暖。”了海冻得咬齿颤笑道:“你真聪……聪明,若没你,我非死……死……死在这里不可。”然后将马匹牵过。焦姣月又道:“走快些才不会冷。” 两人发足紧行,不近半个时辰,已行到那处光亮不远,但见昏光布山遍野,宛如一座喧盛不夜的蒙古群落,又隐闻彼处嘈杂之声顺风传来。两人突悟,了海道:“敢情到了军营?”焦姣月道:“可不是,没料竟寻来了。”再行片刻,果见是宋军的扎营之地。 未及营门,就见马灯逡巡,巡守宋兵喝道:“什么人!站住,不然就放箭了!” 了海骂道:“瞎了狗眼?不是老子,谁敢到咱这里来!” 众兵听对方言语颇盛,待行至近处才瞧清是自己人,数内一个认识他的头目笑问道:“这么大的风雪将军怎才回来?” 了海道:“甭提了!因追杀金兵的一名重将,直耽到现在,可冻死我了。”那兵笑道:“这是吴副帅的营落,你们的营落还在南面。”了海骂道:“去你娘的,谁的营落不一样?老子打里走!再从外面绕,就冻得没命了。”说着,和焦姣月牵马进入营去。 入得营寨,但闻各处酒肉飘香,猜令如雷,简直馋得令人欲从嗓喉伸出手来。到了自己营落,恰有几兵撞见相迎。了海大骂道:“老子在外杀敌迟归,你们倒先舒舒服服地烫酒吃肉,眼里还有我这名先锋官么!” 众兵齐道:“不敢,不敢。元帅派人刚才查点人数,见少你一人,欲去寻找,很巧苗将军来说你去医营了,大伙故此等你,营帐也帮你支好,酒均温着呢。”说时,把马匹都顺手接了。 了海大喜,遂吩咐道:“带我进帐,你两个帮我寻找几件衣服来,你两个帮我烧锅热水,越快越好,本将军待会有赏。” 众兵听说有赏,心中甚喜,忙各自散去寻衣烧水。不久寻得几件衣裳送来,赖在帐口不走。了海倒了半碗酒递给那兵道:“喝碗酒。”那兵大喜,饮后仍立不退。 了海道:“你怎还不走?”那兵笑道:“将军刚才不是说……不是说有赏么?”了海骂道:“娘的无赖!本将军不赏你一碗酒喝了?想要金银,我这杆铁杖便是金打的,有种你就拿走!” 那兵忙笑道:“不敢,不敢。”说着,心里暗骂着退去。 正文 242、复仇心切 没过多久,又有人架一大盆热水送来,了海亦如上法打发走他们。 焦姣月笑道:“你怎可如此相待部下,时间一久,他们必不服你。” 了海道:“是,是,今后对他们要慈悲些。”焦姣月听了想笑,心想这人应日后慢慢训导。说道:“谢谢你想得周到,我要洗澡了,你别让人进来。”了海道:“放心,放心,谁也不敢来。”说完,拎了一壶酒,又向别帐寻了半块猪腿返回,边吃边守帐外。 帐外风大雪紧,众兵均缩入帐里欢酒,自少有人外出。了海在外一身湿衣地冷饮,其滋味可想而知,但想到焦姣月,身子登时温暖起来,再听到帐内那哗哗的水声,想象里面热气蒸浮,一美人玉身tongti,在内如同裹纱,那妙境若云阙中仙……想到这,禁不住浑身热血沸腾,嗝了一口酒气,好想去轻轻撩帐,一睹那惊世骇俗的仙幕。突又暗骂亴自己道:“该死,那冰清玉润的亐姑娘怎能如此亵渎,虽答应嫁我为妻,也不可唐突圣洁,否则罪孽无量,自己只能一辈子伺候她,为之奴仆,才是积德之道,为夫之范。” 正自痴思,奄闻帐内传出美音:“将军,将军进来。”了海通身一震,问道:“可好了?”只听笑道:“你亦进来洗洗。”了海粗喘如牛,小心谨慎地拂帐而入,但感浮气温香,如同蒸芝,禁不住怦怦心跳,不敢抬视。焦姣月轻移莲步,拂落他身上积雪,笑怨道:“傻鬼,也不拿件衣服披上,老垂着头做甚,敢莫嫌我丑陋,怕会吃你?” 了海只觉她浑体溢香,忍不住抬将头来,但见灯光之下,映出个玉容佳貌,心中震颤,登感自惭形秽。昏然道:“我……我不洗了……”焦姣月笑道:“如头臭猪,若不洗洗,还算是人?我不看你就是,洗了我好与你斟酒。”说罢,将身背了过去。了海只得轻轻脱衣,见盆中之水仍很清澈,散发兰香。暗忖道:“若我先洗,必成一盆污浊臭水,我能用她洗剩的水,虽是大福,亦是大恶,还望我佛饶恕。”又念了两句经,才敢下盆慎沐,唯恐发出甚大声响,惹菩萨怪罪。 这时焦姣月背身问道:“你真象个出家人,不然怎取个和尚名?”了海惊慌答道:“姑娘圣明,我过去曾当过几天和尚,因立志报国才肯还俗,我自小就没了父母,成天西走东逛的,也忘了俗家姓名,姑娘的名字能否告诉我?” 焦姣月笑道:“骗谁去?我瞧你想做官娶妻才肯还俗的。我姓焦,名叫焦姣月。” 了海赞叹道:“好名字,好名字。娇皎月,女子乔扮便是娇,月儿皎洁如银,内有嫦娥仙子,这名字当真诗情画意,和姑娘相配恰甚,着实巧夺天工,美之妙极。” 焦姣月扑哧一笑,嗔道:“耍贫嘴,我不是娇柔的娇,是……就是姓焦的焦。”了海诧道:“姓焦的焦?莫非是那焦……焦头烂额的焦?”焦姣月跺脚撒娇道:“坏死了,坏死了,你好讨厌!”骂着,却转过身来欲打。了海大惊,缩身难动,恨不能潜入水底。焦姣月忙又转身羞笑道:“真个讨厌的野和尚。” 了海不敢再耽,慌忙洗洗作罢,又道:“愿焦姑娘能赐小生个姓名。”焦姣月笑了笑,略思一会道:“就赐你姓厉算了。”了海道:“妙!”焦姣月突又道:“不好、不好,我不喜欢这个姓,也最讨厌这个姓,干脆你也姓焦算了,名字就取……就取……对啦,名字就叫焦蛟海,有似海中蛟龙,可威风紧哩!”了海大喜,赞不绝口,又说道:“虽与姑娘芳名珠联璧合,但我取这高名,就恐折寿,把持不住。”焦姣月道:“能把持住的,我就爱这名,你不许擅自改动。”了海称谢不尽,连说不敢。 片刻洗毕,见盆中已被自己洗得污臭,羞愧得无地自容,连忙偷偷倒掉,又见盆底依然积污甚厚,趁其不意,赶忙掏出小解,冲净余垢,遂又晃晃倒掉。 穿好衣服,倍感全身温爽舒澈,恐盆中异味有薰佳丽,便拎出帐外淋雪。 他虽想猛吃狂饮一阵,但此时却极腼腆,把鲜嫩的瘦肉让给她,自己则拣些皮毛肥厚一类。焦姣月又感激动,又是好笑,便腾出一个碗来帮他倒酒,又撕些瘦肉与他。了海惊得慌忙拜倒。焦姣月稍些不喜,啐道:“你改不掉这个贱病?”了海又骇得起身。总感她对自己的责骂,则为一种至高无上的享受,又怕又爱,说不出自己究竟是淫恶还是下贱。最终才悟出妙谛:爱甚则敬,敬甚则畏也。如果对方敬畏自己,辄显得无了意趣。敢情还是下贱。 两人斯文食毕,焦姣月取香巾、揩樱唇,偎他胸怀娇声道:“讲个故事给我听。”了海险被柔化,极力镇定心魂,便讲些生平所知的奇事,又讲些僧侣趣事,最后讲完了,只好胡编瞎扯。讲着讲着,听有微鼾之声,见她不知何时已在自己怀中睡着了。 了海此刻虽情火怒烧,但内心对焦姣月已奉若仙人,丝毫不敢妄生邪念,有时难按欲烈时,便偷偷嗅嗅她的发香,然后紧忙念起经咒克制,又后悔平时诵经甚少,等派到用场,却诵不完整,暗骂自己白当十几年和尚。不禁感慨万千,搂着焦姣月,激动得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天亮,雪已止住,了海虽熬了一夜,不但毫无倦意,反而感到精神百倍。一整天两人在帐内烤火暖酒,春情缠绵,好不快活。 了海事先有令,任谁不可随意进帐,对人说自己畏寒,不能见风。虞允文派的那兵自是不理这套,掀帐突瞧内幕,大为惊讶,故此趋退禀知元帅。了海当下又让焦姣月扮个兵士,心里忐忑难定,暗想元帅假如不肯饶恕,自己干脆走人,在江湖上立个帮派或开座山寨,从此落草为王亦不坏。念头刚罢,果然虞、李二人掀帐进来。 了海自不敢实言,心想别人反正不知底里,苗染亦不知细节,大不了不做这名将军,也免得常年冲锋陷阵,刀头舔血,于是便将哄骗苗染的话对虞允文、李显忠又说一遍。 虞允文道:“你真的没有骗我?” 了海爽道:“小将若有只字谎骗,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焦姣月听他赌咒,差些笑出声来,随后也说道:“小女子已家没什么亲人,曾跟师父学几年薄艺,不敢自用,大丈夫能为之事,小女子也可力为,还望二位元帅成全。” 虞、李二人愣有片刻道:“姑娘有此侠心赤胆令人佩服,可惜我们军中不要女子。” 焦姣月唏唏嘘嘘道:“我师父亦死多年,小女子若不从军,则沦为茕茕孤尘,举目无处中,幸喜遇我表哥,托之军营受教,还希元帅不拒勖励……”说着取帕拭了拭泪。了海亦求道:“望两位元帅开恩,我这表妹乃女中豪杰,就留她在军中吧。实在不行的话,等班师回京,我帮她找个地方落脚。” 虞、李二人心想无论真假,反正一个女子在军中也难造出甚么乱子,何况明早班师,其它事让了海自己安排。当下又问了一些话,见无大疑,于是说道:“在军中不可随处走动,违反军纪,可要处罚的。等班师回朝,就找一地方安落,你俩可明白?” 两人大喜,了海忙跪倒在地,俯囟拜谢。焦姣月亦答礼谢道:“多谢两位元帅。” 二人见他俩惊喜之状,那女子对从军一事又已不再恳乞,登时心里各自明白,当下也不再多说,冷笑一声出了帐去。 众将帅和群雄豪饮至子牌时分方散。席间厉之华、屠破刀等人逸兴满怀,酒到杯干,直是元龙豪气,透云冲宵。 次早宋军拔营起寨,厉之华等众同皮不愚、胡玉一干人告辞。胡玉不忍道:“二哥若没其它要事,随军去临安逗留几日也无不可。”厉之华道:“多谢三弟,眼下屠庄主等人正帮我开山立寨,急等着我们回去,另外还有许多事我要去做,你和大哥有时间最好去找我。”皮不愚道:“我和三弟营中等着严龙,到时衣甲一扔,还做甚么将军,二弟就在屠庄主那等候我们就是。”厉之华大喜,说道:“假如可以,最好不过。” 当下虞允文下令擂鼓鸣炮,全体将士列道欢送。一时鼓声如雷,礼炮震天,数百名将士盔明甲亮列在两侧,排得如长龙一般。 厉之华等人飞身上马,向众将帅一抱拳,率着上千名群豪穿阵别离。军中鼓炮震天价响,小红喜向朱淑真道:“小姐,咱可威风得厉害。”其他几人自也欢喜激动,真想永别行到尽头,又想尽快行过,免得不好意思。 奄忽闻得阵中有人笑叫道:“武神可否授在下一些速成功夫?” 正文 243、投奔武神 厉之华循声一瞧,见是位身材高瘦,携带禅仗的一员宋将,便笑道:“好,将军听清了。”就以“微音入耳”之术道:“平卧蓄于气海,若身大无比,若弃骨弃肉,闭下阴,通神庭,底击涌泉,上撞百会,无阻则走百腧,屏息行功,指日脉疏络通。谨记。” 这人却是了海,当他见到厉之华,便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没料人家竟真传授,心中惊喜,凝听慎记,口中默念不止,暗想此人武功绝顶,虽时间短暂,但所授也绝非是假。 其实厉之华所授的只是“浑体冲气”功法的总纲歌诀,偌亴短时间也不可能尽数倾授亐何况此乃当世仅存奇功,知者甚稀,即时间宽余,他也不会传授给了海。但这要旨大纲如能悟透,一两年内亦可有些成就,对研习其它武功当有推波助澜之效。 众人行出三五里,笳鼓欢声仍响不绝,屠破刀笑道:“早知应向他们要些军鼓礼炮,留咱们日后备用。”厉之华笑道:“此物日后有地方采置。” 不一日,群雄行至六安,时近天黑,城内客栈无法住下,只有蚁聚蜂屯似地在外挤一夜。一些稍有见识之人提前备些棉衣御寒,短结劲束的群豪见他们有厚衣遮冷,心里暗骂不止。这些人睡觉还倒罢了,树林沟野,抽薪拽柴一铺,即可安睡,如要喝酒用饭,却是极大麻烦。几日延途一些饭铺酒店,吃喝得锅镬俱烂,桌散椅碎。群雄皆些江湖豪客,脾性横直,若酒不足,饭不饱,恼将起来,自要将一干饭铺酒店打得落花流水。 厉之华也不好制止,暗后只得散了千余两银子赔偿。 到了夜晚,少数一些人冷得睡不着,聚在一块闲唠,偶时闻得他们破口大骂天气寒冷,又嘀嘀咕咕暗骂带厚衣的群雄无豪勇之气。 厉之华神功在身,不畏严寒,朱淑真四人已提先去了客栈,他本也想留在客栈,又想群豪皆寒宿野外,自己锦缛缎被地暖卧客房,未免不是一回事,别人定会暗说自己重色轻友。于是燃起篝火,和屠破刀、邬宽及其他一些颇有阅历的群豪头领商量开山立寨、如何对付魔教诸事。 几人正自谈着,厉之华突轻声说道:“北边有不少人来此,大伙快散开。” 众人一惊,凝耳片刻,未听有其它动静,唯残火劈啪炸响和少数群豪哓哓声语。厉之华道:“来的约有百十众,距此不足两里,不晓是哪处来头,最好把火堆灭了。”屠破刀当下褪下裤子,向火堆撒尿,另几人也笑着随撒。噗噗哧哧,几缕烟气钻天,气味特是难闻。厉之华掩鼻笑道:“用土盖,用土盖。”见四处残雪片片,甚难挖掘,干脆也笑着褪下裤子朝火堆上撒。屠破刀哈哈笑道:“若传出武神听有人来,吓得撒尿灭火一事,当是天下第一奇闻。”厉之华笑道:“若不灭火,他们或许不敢来。” 然后吩咐那些人不许说话,几人遂向北迎约半里,各自散隐等候。 待有片刻,杂沓之声逐渐来近,听声确有百十众,屠破刀等人暗是佩服。 隐听有人道:“老子混世几十年,从没象今日这般狼狈周章过,什么少林五岳、丐帮三山,真他妈的丢人现世,我看还不如老子的板刀队!”一人笑道“龚兄当年领帮弟兄横斩五湖,竖劈四海,老弱病残谈之色变,妇孺寡幼闻之觳觫,哪个不畏服老兄?”那人怒道:“你如熊力这话什么意思?我龚二光二十年前下漂子时你他娘的还是个踩盘子的小卒,你不过近年才略略混个人样!” 那叫如熊力的汉子冷笑道:“如某当年是不比你,我也没自吹自大,听说当年尉楚平和屈大武在水上吃饭时,都对龚兄毕敬有加,这件事哪个不知。这几日如某想住个店,缓下劲,都不准许,本人活了四十年,还想看看他们是什么模样呢!嘿嘿嘿……” 那叫龚二光的汉子登时羞恼,刷地抽出单刀,怒骂道:“老子劈了你这个杂种!” 如熊力浑不在乎,仍嘿嘿笑道:“当年在船上,屈、楚二人请你吃板刀面时你就应杀了我,还有十年前在颍河遇到马祖琪时也该杀了我。今日同途同命,还在老子面前亮刀,老子虽不算个人物,倒也没少见过场面,死就死,活就活。嘿嘿,就这种狼狈象,即到了那里,人家不一脚踹出才怪哩。” 这龚二光早年在水上为盗,曾得罪过屈大武和尉楚平,险些被杀。如熊力原是山寨中的一个头目,后来解散,投奔屈大武、尉楚平,又吃水上一行饭,他曾与龚二光有过几面之缘,所以求情二人没杀他;马祖琪从少林寺返回汝南,渡颍河时被龚拦劫,当时如熊力乃操买货的行当,专收买一些不义之财,龚二光若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瞎了条财路,他又巧认识马祖琪,若非求情,当时马祖琪必会宰了龚二光。故此他刚开始提到屈大武、尉楚平时,龚二光立时羞怒。 龚二光将刀又送回刀鞘,哼了一声道:“老子怕你?日后不准再多放闲屁,否则别怪龚某不顾情份!”如熊力冷笑道:“嘴巴长在老子身上,想说就说,你也别太不识趣,一路上也给你留足面子了。”龚二光怒道:“你……” 这时另有一人骂道:“你俩不想同老子一起,就赶快滚蛋,别他娘的一路吵个没完。我刚才闻到一阵燎火的烟味,说不准有伏贼近处,若引来贼人,老子先宰你两个。” 二人听了,才不敢再多言,唯龚二光又说句:“若非沙谷主相劝,老子就放倒你。” 一言未已,奄忽有人哈哈大笑,众人一惊,只见从对面树上跃下六七个人来。其中二人刀梃交撞,来回钢磨,只闻笑骂道:“何方蟊贼,给四爷几个留下买路钱!” 该众见是几个强人,才惊悸稍落,仗着人多势众,也掣出兵器骂道:“他娘的找死,这话应老子几个说才对,快与大爷留下几个盘缠,否则就将尔等喂刀!” 言声未落,对方倏地欺近,紧觉冷光乍闪,寒气侵肤,龚二光大叫不好。此声甫定,那位沙谷主和如熊力已被该者刀中并掌击翻在地,随后对方哈哈一笑,倒纵丈许。三人吓得面无人色,龚二光一摸脑袋,光光滑滑,发须瞬息皆无,袍衫也被破如褴褛,情知对方已手下留情,不然己众眨眼命无,吓得各人心心胆悼。 这时那沙谷主惊颤说道:“阁下莫非是……是阎王神刀屠……屠四爷?……” 屠破刀哈哈笑道:“小子倒有眼光,正是你四爷。还不拜谢屠某不杀之恩?” 众人闻过莫不骇异,心想江湖上有“屠刀邬梃,相交无命”之谓,此人名声远扬,身居大富,断然不会操这拦山劫路的勾当。几人不由心下惊疑,于是躬身谢道:“多谢屠大侠邬大侠和各位英雄不杀之恩,在下不知是各位英雄所踞的地盘,未及登拜,还望恕罪。” 屠破刀盛气凌人道:“尔等一路所走,俱属我的地盘,江湖上谁敢不服气?” 三人应道:“是是。”同时又心想这人亦太蛮横骄傲,你虽刀法无敌天下,但若说出他的名号,你也未必再敢骄横。如熊力嘿嘿一笑道:“屠四爷请了。在下虽技艺薄陋,没行过江湖,但途中所遇的各路弟兄,还均给在下个薄面,一路倒也坦顺,还望屠四爷勿与刁难,留给兄弟一个方便,兄弟至时也好向盟主称谢四爷您。否则,两家岂不结了梁子?” 屠破刀一愣道:“哪个是你盟主?他是甚么人物?只要我认为不错的,便饶你等。” 如熊力当下来胆,一笑道:“兄弟几人奉盟主之命前往各处下令,天下武林无论正邪,均归其统,即少林丐帮也不敢说个‘不’字,我们盟主武功通神,如谁敢得罪……” 屠破刀立时动气,骂道:“你娘的敢在四爷面前狐假虎威,老了剐了你!我管他什么臭盟主!”骂着,刷地一声抽出砍刀,和邬宽铁梃钢磨,其声端为悚人。 如熊力本想吓退屠破刀,好在那沙谷主和龚二光面前逞些脸面,没望人家不吃这套,还又欲宰杀,立时吓得毛森骨立,呆颤无措。那沙谷主忙道:“屠大侠且怒,这人不会说话,还望莫与他见识。在下一众乃是投奔玉面武神去的,还祈各位能给个方便。” 几人一异,屠破刀问道:“哪个武神?遮莫是厉之华?” 那沙谷主道:“正是,正是。”屠破刀哈哈笑道:“原是投奔中武盟的,不错不错,是该欢迎,不过那位朋友还想故弄玄虚唬我,当真可笑,你老兄若不及时实说,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嘿嘿嘿,想以厉之华来威吓我?胆子不小,即他有啥过错,我也敢教训他两巴掌。 龚二光等人听了大喜,抹了抹额上的惊汗,暗想:“此人虽凶横厉害,可也惧怕武神,故以此辞解脱,又居敢当众口称教训厉之华,这胆子也极不小。” 这时又听屠破刀大笑道:“厉兄弟,还不快些现身。” 正文 244、恨极三魔 喊声不竭,突听一声哈哈大笑,蓦见厉之华竟从龚二光三人身后走出,然后转身抱拳道:“在下厉之华,多谢各位英雄看重,此礼略些不恭,尚希诸位见宥则个。” 众人大为震惊疑骇,心想这人难道真是轰名天下、武功通天的玉面武神?否则绝无人敢来冒充,该人无声无息立在自己行中,轻功造诣已臻绝境,与闻说无异,料必定是。 众人齐忙拜倒。厉之华亦还拜道:“在下不敢受礼,各位英雄快快请起。”众人谢恩起身。那沙谷主又抱拳喜颤道:“在下鳄山谷沙通海,这两位分别是豫中的水陆英雄,名叫龚二光和如熊力,今日能突遇武神,真……真是太好了。在下久闻神传,故去投拜,还望俯顾。”厉之华甚喜,抱拳道:“幸会,幸会。大伙日后都是自己兄弟,无需客套,中武盟则是纳聚天下仁人志士,以正祛邪,各位能来,在下不胜欢喜。”接着引他们又与屠破刀几位厮见一番。 龚二光和如熊力听他说甚么中武盟则是纳聚仁人志士时,内心不由暗生惭愧。 几人见沙通海身材魁大,斜负金鞭,满脸的豪直之气。龚二光年约四十,身材中等,斜悬钢刀,右眼贴块布,用线扎着系在脑后。这右眼之瞎,据说是当年尉楚平所伤,二光倒成了单光。那如熊力则和其名大相径庭,身材细瘦,嗓声弱哑,腰插两根短戟,表象也有些精悍味道,只是身架太显单薄,象个螳螂支立,绝难有熊罴的力量。 厉之华向他们笑问道:“我哥几个听三位刚才大发牢骚,说从未象今日这般狼狈周章过,敢是有人追杀你们,连少林等派也无能力援护?” 三人闻问,哀声叹气。沙通海长喟一声道:“唉,说起来丢人现世,但也确令人悲恨无策。自数月来,恒山掌门缘苦师太圆寂,听说是被三仙会手下所杀,同时丐帮有几位长老也在道上被他们伏杀。人传近日那三大妖徒北上少林,平了少林后,再逐次灭掉五岳和丐帮。这三人延途之中,杀人如麻,无论大小帮派教会,顺其活,逆其死,几乎被他们拆得七零八落,人人畏避不及。据闻逃散者说,他们已入苏北,指日便近少林,苏鲁豫皖等地帮派均提前躲避,听说‘长江十六鲨’和‘莫干铁枪门’以及苏中的‘血剑团’、‘十人刀’等八九个大小帮会尽被其灭,就连家中老小亦不罢免,除非归降他们才可保命。” 顿了顿又叹道:“唉,并非在下贪生怕死,实乃家中老小拖累,自己二十年起手,所创基业不易,怎忍遭受惨劫?况在下几年前曾于黄山见识过那三个妖贼武功,的实凶毒霸道,指我这点微末道行怎能相抗,即相抗复有何用?枉搭全家性命而已,若是自己一人,死则死矣。上月闻知神侠起立中武盟,抵讨邪魔,拯救武林,在下闻知惊喜,并非想去避难,更不敢以仁人志士自居而往,只想能添些微力,替武林正派多杀几个敌兵敌卒,也免得提前命丧妖贼之手,随恨阴世之中。否则即死千条人命,亦是一文不值。”说罢,连连哀叹不止。 厉之华闻过,扼腕恚怒,心想这三大妖贼穷凶极恶,再也不可纵容片时,不然江湖永难太平,既然他们已涉入中原之地,自己正可趁机报仇,免得日后还要遥奔南疆。于是问道:“这消息绝对可靠?”沙通海三人道:“确确实实可靠。”厉之华愤恨道:“这次我让他们有的来,无的去,三孽不除,誓不为人!”不由一掌击在近前一棵腰粗的树身上,但见大树一颤,朽枝纷落。沙通海三人大愣,眼见厉之华乃一重掌,却只震落几干枯枝,即稍练几年功夫的也能如此,象他的身手,不震断树身,最少也要击得木屑纷飞。正自疑讶,只听厉之华道:“我们快些回去。” 众人离没丈余,奄忽哗啦一声,那株粗树已然断截,庞大的枝干压卧有数丈远近,众人若迟离片刻,非被枝干压伤不可。刚才厉之华虽是重掌,但是闷击,打过之后,枝干乍颤即止,其实下面的树身已被神功震碎,自然托不住重力,稍怠斯须,则要断倒。 沙通海一众莫不惊甚,始知他让众人快些回去的缘故,恐稍后树倒伤人,不禁心下骇赞狂喜。 回到宿地,双方见有不少人,均感惊讶,几人给略略介绍后,厉之华将屠破刀和邬宽扯过一边道:“二位兄长,小弟明日想赶赴少林,这些弟兄就劳你俩率领回去。” 屠破刀诧道:“明日去少林?”厉之华道:“正是。否则来不及。”屠破刀道:“我随你一起去。”厉之华摇头道:“不必。他们也没啥了不起,何况还有少林几大高僧,再说这千余众没人号领,途中生出乱子来却为妙。屠破刀迟疑片刻道:“也好,不过你千万保重,因为对方也非寻常人物。”厉之华感激道:“多谢四哥。三年前小弟曾领教过他们,心里有底,你们放心就是。” 当下又叫来几位帮主,将事情也向他们说了,众人也只得赞同。 翌日清晨,群雄无需人叫,早被冻醒,个个哈手跺脚,骂声不绝。稍后蜂拥六安城里,寻酒驱寒,混乱一片。店人只道此众昨晚离去,不期今早复至,眼瞧着群豪砸酝摔凳,鸡犬被惊得仓皇窜遁,个个吓得骨软难移,若逢兵灾似的,哪敢言语半声。有的群豪喝过酒,好歹还撂下三钱二两,有的干脆直接走人或把酒酝踢碎取乐。众人心均有理:反正老子是助官兵杀敌来的,别说喝酝酒,就是宰掉两人,也应无过。 厉之华见屠破刀也掺杂其间喝呼罗唣,中苦笑不迭,暗想:“将来中武盟若发展成这般,非易名为‘打砸抢联盟会’不可,若传到师父耳里,自己必受重责。群雄孟浪野莽,敝屣人世文礼,日后需订严令拘制,否则群雄日益多聚,鱼龙混杂,到时必会尾大难调,乱成一团。” 想毕,便叫来屠破刀和几位群豪头领,向他们抱怨一阵。众人甚愧,遂四散喝止群豪收粗敛野。时不甚久,果然平静许多。 朱淑真、楚楚、阮金凤、小红四人一早起身,洗漱完毕,坐在房间等得不耐烦,正欲离开客栈,厉之华却登楼进入房来。小红怨声道:“厉公子怎早不回来,我们几位肚子可被饿瘪了,若再迟来片刻,后果不堪设想。” 厉之华笑道:“你们身上带着数千两银子,如被饿坏,才是天下第一等奇闻呢。”小红撇嘴道:“可惜我们都是管家,你老员外不吭一声,谁敢动它分文。”厉之华道:“不说你三位,而这位阮长老可是腰缠万贯的大富婆,浑身上下少说亦值上千两银子。”阮金凤笑啐道:“这话是啥意思?甚么浑身上下可值上千两银子?”厉之华呵呵一笑道:“真对不起,我是说你最有钱,光身上东西就可值上千两银子。” 阮金凤笑骂道:“狗嘴吐不出象牙,真坏死了,谁才光身上东西可值上千两银子?你才应把浑身上下的衣服脱掉去卖它……”一言不了,却格格笑出声来。厉之华笑道:“这又算个什么,只恐你们吝啬。”几人不解,楚楚笑问道:“此言何意?”厉之华道:“除你几人外,天下女子都应是瞎子。否则,岂不要大吝大啬乎?”朱淑真、阮金凤、楚楚三人羞笑道:“跟谁学得越来越不正经,你瞧把人家都羞成啥了?”但见小红羞得早已转过身子,厉之华窘歉,继又遁词道:“你们别开玩笑了,快些随我赶路,带你们去个地方游赏几日。” 几人笑着随他下楼。结过帐,牵马出外,楚楚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厉之华道:“先上马再说。”四人又见他此时面色严肃,情知必有其它要事。上了马后,朱淑真问道:“他们那些人都一起去么?”厉之华道:“他们都回屠门山庄,咱们则去少林。”四人讶道:“去少林?去那干什么?”厉之华道:“听说三仙会那三个妖徒欲去扫灭少林,他们所延之途,狂凶无忌,无数武林之士惨遭其泯,三孽不除,永是江湖大患。这次去铲除他们,亦算为报我三年前的那场仇恨。” 阮金凤听了心中一凛,自然想起三年前在悬天峰的那场激战来,不由颤道:“就我们五人去么?”厉之华见她目露关切和恐惶,微微一笑道:“嫌人多么?”阮金凤似愠道:“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那三个恶人武功不逊我们教主,况且咱也都领教过的。” 厉之华异道:“我们的教主?我们教主是哪位?”阮金凤嗔道:“你这人咋好歹不知?”厉之华顿敛笑颜,哼地冷声道:“我难道还是三年前的厉之华么?那时我只学了师父十之二三的武功,本门功法才初具小成,谈不上是名高手,而现在我已将本门功法修至上乘,况又得了另几项神功。今非昔比,便是此喻!别说区区三个妖徒,即三十个、三百个,在我眼里亦不过一片微尘而已!这并非骄傲,如要骄傲天下唯我和师父二人才可骄傲,才可傲睨武林!” 几人见他言谈逾乎些轻狂到疯狂,长时以来,倒为仅见,当下不再作声。 正文 245、周兄再现 厉之华见她们不作声,突愧自己刚才言谈确实太过凌盛狂妄,不由心里歉仄,复捩微笑道:“适才说得不甚中听,你们生气啦?”阮金凤轻哼一声道:“谁敢生气?随你一起,千凶万险,如履平川,那三个妖徒乃武林小卒而已,何惧之有。” 朱淑真和楚楚亦道:“阮姊姊所言,你不可不听,那三人毕竟不是其他普通人物。” 厉之华道:“我自晓得。若不敌时,还有少林几大高僧助战,料不会败。”几人闻过,心方放下。她们中唯阮金凤有些提心吊胆,另三人则觉去斗三妖,会必胜无疑。 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叫新蔡的城镇,寻过住宿,饭罢,时已天黑。只见寒高星寥,纤翳无生,一轮冷月斜挂高空,这日正是腊月十二,使人甚感清碧凉寒。 厉之华于楼廊独立少顷,正欲入屋,忽闻一伙计在楼下叫道:“哪位是姓厉的客官?”厉之华一怔,答道:“我就是。”只见那伙计跑到楼上,拿出一封信道:“这是一位大爷在店外送给我的,让小的转交您。”厉之华接过信道:“多谢。”接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递过。伙计大喜,双手捧过,千恩万谢地离去。 这时朱淑真等人闻声亦出房来,见他手里拿封信,俱不解询问。厉之华也奇道:“我也不知,那伙计说是一人在店外让他送来的。”说着,欲抽封内那信。阮金凤忙道:“别急,莫是坏人使奸,内藏暗器或毒物亦不好说。”厉之华笑道:“有备无患。”将信掏出,打开一瞧,毫无异象,只见寥寥几字道:厉兄弟,多日不见,今晚老兄请你一人小饮,戌刻我在城北等候,望不见不散。 几人大异,信后也无署名,瞧那字迹,甚显粗乱,想不出系何人笔迹。朱淑真道:“我瞧这信是用左手写的,显然怕我们认出,看来该者有些古怪,不可轻易前往。”阮金凤也道:“干脆别理会,这均是江湖游汉故弄之虚,或有个一缘半面,便想来攀附,这些事我见识多了,不足为奇。”楚楚害怕道:“可别是坏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一语如雷,几人不由吃惊。厉之华沉思一会道:“这人可能一路随过我们,如想加害你们,昨晚在六安就可趁机下手。你们多属初行江湖,又没结过仇家,他们再则也犯不着与我为敌。即使真有坏人俟机前来,以你们目前的功夫,已算一流身手,素日所学,尽可淋漓发挥,除少数几名高手外,要想擒你四人,绝非易事。” 朱淑真道:“那你还是要去的?”厉之华道:“你们放心,何况对方不一定就是坏人。”阮金凤又怨道:“可惜我身上所带之物,尽被你在碧水山庄给毁了,否则谁来也不怕。”厉之华笑道:“那些毒物日后也少用,其实遇到高手,即有它们便能如何?”阮金凤不服道:“反正比没有要好,我使毒的手段,在江湖上亦不逊你‘武神’一名。” 厉之华知她好大喜盛,孤傲自为,于是笑道:“那当然,提起神药门,无人不畏。” 阮金凤哼了一声道:“当年我父亲使毒,其高妙手段,乃王中之王,可惜我却不济,唯钵承了十之四五。饶是此,千奇万怪之毒,也莫想瞒我。” 厉之华笑道:“是够损的。”阮金凤问道:“你说什么?”厉之华忙又改口道:“我是说研制这些东西,是够损力伤神的,你父亲当真一大奇才。”阮金凤道:“他只是发扬光大了门户,若论收发毒虫,他却不如我。”厉之华道:“微乎小技,令尊若练,有失清誉。”阮金凤听了甚喜,方笑道:“他以前只要见我玩弄小虫便骂我淘气。” 几人说说闹闹,不觉戌时渐近,厉之华准备停当,又安慰了她们一番,心里好笑。步出房外,见店内四处无人,深吸一口气,右足向栏干一点,身子斜纵飞起,紧又在一树杈稍弹,身在空中快如箭射,径直向城北飞渡。 斯须已达城外,其时天寒人稀,守城兵卒正抱酒昏眠,可隐闻醉鼾。厉之华在城门外驻步等候,时近一刻,依无异象,正感焦疑,奄闻北处两声掌击,循声细瞧,约二十丈外果有一人向己招手。当即来招“追光逐电”,身快难喻,好似顿足直可千里之外。而那人见他迅身上来,竟发足疾奔,轻功也是超绝。厉之华甚短时内若想追上,却不太容易,心里实感惊讶,不知对方究是哪路高手这般令人蹊跷。 两人一前一后,各自施展绝顶轻功,如风驰电掣,流星划射,瞬息之间,已奔出五六里地。厉之华猛添速度,距那人已有四五丈远,但见前处出现一条沟洫,那人身形一闪,潜入沟底,厉之华紧随亦到,向沟下一瞧,更为惊异,原来那人渺然不见。 这条河沟宽约半丈,长度曲迂难考,深愈成人高矮,沟水早将枯涸,丛丛荒草,那人身着白衫,绝不可能匿于草里,即卧于草中,亦能一眼窥出。 厉之华惊疑不定,向四周看了看,此处却是一大片坟冢,高高矮矮,如小丘似的,一个连接一个,地下枯荆干棘,乱石遍处,近处三株大树,枝如群戟,相互劲伸,一阵冷风吹至,败枝纷落,坟草飘动,“嘎”地一声,一头孤鹘突从树上振翅飞出。厉之华被惊得一个冷战,心想那人遮莫是鬼?于是冷声道:“阁下究竟是人是鬼,再不露面,厉某这就返回了。” 话声刚落,突听身后一声哈哈而笑。厉之华忙转身去瞧,但见一丈来远的坟头上立着那人。只听那人笑道:“我当然是人了。厉兄弟轻功绝盖,愚兄屡比屡输,借此良机和你赛赛脚力,又与你玩个戏法,还望老弟见谅。哈哈哈哈……”笑着,跳下坟头。 厉之华异道:“足下是……?” 那人笑道:“我的兄弟,你如今成了贵人,我周子易不过是个收烂拣废的小人物,无怪你今日淡忘,真遗憾自己没啥名声,惭愧,惭愧。” 厉之华闻言大讶,走近几步细瞧,那人正是周子易,不由大为惊喜,趋步上前,一伸臂将他抱起,喜道:“原来是周大哥,小弟每常念及,哪敢有忘?哈哈,哈哈……” 周子易由他抱着,半晌才笑道:“兄弟快些放手,我快要被你颠动散啦。”厉之华笑着将他放下周子易接又说道:“半年不见,厉兄弟还没忘我,好兄弟,好兄弟。”厉之华大笑道:“当初小弟真是眼拙,没料你武功竟如此高深,你可把我骗苦了。”周子易乐道:“你不也会装,当初在那家客店,我俩可把人家坑苦了。”说完二人均乐得大笑。周子易又道:“此处非叙旧之处,咱们进去把盏畅谈。” 厉之华诧异道:“进去?进哪里去?”周子易道:“愚兄忘了告知,我成立一个小帮会,此地乃我手下弟兄一个舵点,称作‘荒窟’,内设隐门,所以我入沟后你见不到我。”厉之华闻之憬然,说道:“周兄乃高人一位,行无仙踪,小弟佩服之至。” 两人携着手,转向那个坟头之后,登见一个黑乎乎的洞口,洞内无丝光亮,不知深有几许,厉之华不由脚步稍微一缓。周子易哈哈笑道:“厉兄弟武功盖世,胆识过人,难道此洞就不敢进入?其实此非茔坟,而是故积的土堆,掩人之目而已。”厉之华大惭,说道:“周兄想哪去了,即刀山火海,小弟也敢随你同往,何况兄长之仙洞檀府?” 两人刚踏入洞内,忽听洞门一声闷响,已然关闭。厉之华道:“这洞门象用一块巨石封掩,别人在外岂不一眼发现?”周子易道:“巨石上凿有一个深槽,内设潮土,播些草种,复闭之后,外面芜杂丛生,一般无破绽可寻,再者谁也不愿到这种地方来,荒荒凄凄的,你说是不是?”厉之华微微一笑道:“周兄当真别出机杼,玄虑高妙。”周子易说道:“非我所拟,均系手下弟兄匠造,有的一些古怪之处,我也摸不清。” 洞中台阶斜下近百尺,周子易领着他左拐右绕,途中遇有两扇暗门,也不清楚他怎生触动的机括,人一旦走过,门便自动关闭。又行十几步,前处隐见光亮。周子易道:“前处便是洞厅,只是小了些,如再扩掘,便有地水渗透,当初也没勘好位置。”待转过一个小弯,已入大厅,只见石壁上油松高悬,这十几把油松均浸过蜡,燃将起来,照得整间洞厅明如白昼。厉之华四下观看,但见石壁如镜,顶上却怪石兀垂,形象万千,若天然,又若人为。厅正中一把虎皮大交椅,后上挂幅汉代张芝的今草书法,直见行笔若蛇,丰腻流畅,大出章草之呆软,使己不由重新认识“草祖”张芝的雄阔法度。交椅前列,左右各竖摆六张方凳。这间大厅几乎可容二百余人,然除此之外,也别无他设,虽算空如悬磬,但却甚增威森之气,如若铺设的富丽堂皇,则觉没了意味。当下赞叹道:“果为仙洞,一扫俗态,此才能称上‘雅犷’二字,那些奢华之格、粗猛之调,反无意趣。于此不难看出周兄胸怀日月,文武千里,这雅中透凛之气象,方适周兄,若我就不知该怎生摆置才好。” 正文 246、步步为营 周子易笑道:“兄弟倒会奉承,愚兄刚立门户不久,无物展饰,俱属穷酸布设,你还说什么雅中透凛,真让人汗颜羞煞。来,随兄到这处饮酒。”说着,走到交椅左侧一座石炉前,双手炮炉一拧,只听“吱呀”一声。然后拍拍手道:“这机括装得有些笨拙,不显轻巧。”厉之华微笑道:“天下能妙设此者,能有几人?” 两人顺着厅右侧的洞巷行约十来步,但闻一阵温香,此香如花似麝,嗅之使人朦朦如飘。来到一间洞室门前,此香正是于内溢出,周子易伸手将门向左一推,说道:“厉兄弟,请。” 厉之华见室内唯一处微光,映得洞室模糊一片,亦不知系何物发光,便踏了进去,只感脚踩绵软,似是铺了一层地毯。这时周子易又把门推闭,从近处摸出火刀火纸和蜡烛,喀喀两下,引着火纸,将蜡烛点亮。厉之华借灯光一瞧,“哇”地一声叹道:“周兄原来洞藏金屋,这才是外豪内秀,表清里娇,此花团锦簇,妖妖娆娆,倒象个温春丽阁,你可真会享受。” 周子易又燃了两支粗蜡,笑道:“见笑,见笑。此乃愚兄居室,不收拾个温春些,岂不显清凉孤寒?”厉之华笑道:“也是,也是。”见原先发光的是颗明珠,用白金支住,那珠子如琛似玮,闪闪吐光,令人不敢唐突手触,于是问道:“这可是夜明珠?”周子易道:“兄弟有见识,这颗夜明珠价值连城,老哥我买是买不起,只得去偷。”厉之华赞叹不已,见室中所陈,无一不为罕世珍品,心里清楚这位周子易操的便是搜寻稀奇的差使,室内无论任一物,均值万金。” 墙角一个小鼎里插有许多卷轴,厉之华心想必为字画,便拿出一轴,解落系绦,展开一瞧,登为惊颤,失声而道:“真迹真迹!实为右军真迹!这半幅《兰亭序》笔法固韧,骨架清奇,别人仿摹不出。不对,这《兰亭序》共五幅,均随唐王葬入棺中,你怎……”话不说完,已情不禁用指描划起来,动情之处,妙叹不绝。 周子易道:“此乃稀世至珍之品,他生时占有,死了也想占有,哪有这个道理,有一瘗,就有一掘,有一藏,就有一偷,可惜另几幅已经残破难拼,否则早一古脑取了。” 厉之华又相继展开另几卷,见是吴道子的对弈图和一幅丹青,那丹青却无落款,纸质近乎毛毡,上面歪歪曲曲写有两行似字非字的怪笔,而画工则为高绝,浓淡韵抹,欲从纸出。再瞧另几幅,则是张旭的“率意帖”、三国时皇象的“急就章”、柳公权的“金刚经”、怀素的“自叙帖”、朱锐的“携琴访友图”、孙过庭的“书谱”以及王右军的“十七帖”和颜鲁公的“刘中使帖”等等,均为真实手迹,满纸盖得尽是印章。厉之华瞧得心跳气喘,恨不得将这些书画尽数抢走或吞进肚里,对室内其他珍设倒没了意趣,着实嫉妒他怎会有这等少见的珍品,真想揣藏几幅逃走。 只听周子易说道:“瞧那些破玩艺有啥意思,你若看中哪幅,待会酒罢取走。”厉之华一颤,叹道:“我怎会珍存?这……这均属贵极之物,周兄真好大神通。”周子易笑道:“厉兄弟到这间屋来,这里才有一幅妙品,看了保准让你心驰意醉。” 厉之华将诸轴卷放好,回过身来,不由一愣,原来又有间套室,自己只顾惊赏字画,却没发现。见套室内装置更加豪华,地上锦丝红毯,琉璃墙壁,具物奇工稀造,柔光灿灿,不窥全室,可见一隅,当真是飞灰不到,俗尘难沾。厉之华顿感自惭,见他已除履着袜,自己便也拘谨,忙把鞋子也脱了。周子易道:“你不必脱鞋……真不好意思。”厉之华笑道:“小弟乡农入金殿,粗鲁惯了,还望兄长勿笑。”周子易突又叫道:“坏事,坏事!”忙迅步出屋,刚一推开室门,只听轰地一声,一道大铁门自上落下。周子易甩手叹道:“苦也。” 厉之华见陡发奇故,大吃一惊,不解问道:“怎一回事?” 周子易苦笑道:“刚才搬动键括,忘记定位,这木门外还有一道数尺厚的铁门,现已下落封固,我俩可难出去了。”厉之华急道:“那怎么办?我还有几位朋友在城里呢。”周子易道:“除非三四个时辰后,我手下那些弟兄来,看到机括动位,必知我被关在里面,他们才会开动铁门,放咱出去。我前后被关在此处三次,均因忘记定位,今见厉兄弟,一时高兴,又忘了这成,糊涂糊涂。”说时,连拍脑门。 厉之华道:“能否用力顶开?”周子易道:“铁门上下均被卡住,再说它重有万余斤,非人力可及。”厉之华惊道:“有万余斤?让我来试试。”周子易忙拦道:“不可,不可,你若真的把它顶开,我这两间房子也要受力倒塌,好歹我们就等它几个时辰。”厉之华道:“那些弟兄若不来,我们不知要等到啥时可出去。”周子易道:“最多明早。”接下又道:“你放心就是,若他们不来,咱哥俩合力推开它,房子毁就毁是了。”厉之华心想房子毁掉倒不打紧,但里面众多珍贵之物可要遭殃了。”便说道:“也只有等他们能早来才好。”周子易大喜,道:“我早说过这机括设得有些笨拙。” 过一会厉之华又道:“周兄,恕小弟多心,你手下弟兄不知……他们若故意……”周子易哈哈一笑道:“多谢兄弟细虑,我有两个亲兄弟,武功比我也逊不了多少,他们均也是行侠仗义的好汉,每天都要见我几次,这一点敬请厉兄弟放心。” 厉之华甚觉不好意思,当下笑道:“周兄刚才说让我看一幅妙品,不知那妙品何处?”周子易嘿嘿笑道:“到里屋一瞧便知,不诱死你才怪。”厉之华大奇,笑道:“我倒要一饱眼福。”说着,步入里屋,室不甚大,向四周一瞧,但见屋内华美得五光十色,紧靠一张精雕牙床的墙上横挂一幅画,长约五尺,宽及三尺,厉之华乍瞧之下,顿时怦怦心跳,羞得满脸通红。原来是幅精美的“女子野春图”。图中八九位妙龄女子全身毕裸,姿态不一,肌若奶雪,羞静闲恬,描得朦朦欲动,情若真生,仿佛就象一面长镜映出的绝艳实景。 周子易笑问道:“老弟感觉何如?若喜欢,待会也取走,好日后尽情欣赏。” 厉之华羞极,直埋怨道:“周兄耍弄小弟,你……你也是的,房里怎挂这幅画?” 周子易笑说道:“你甭玩假正经了,这幅画可是西域某邦一个著名画师的精典绝创,画功高妙得若无笔力,不似中土画那般明显笔涂,没丝自然韵味。其实哪个男人不好色?什么大圣大贤、有道高僧,只要是有血有肉的,便会有情有欲。反之,乃大病之人,或是有心无胆。人说:淫秽莫过道尼僧;言称圣贤,心类穿窬。越是表面羞色之人,越是大淫之徒。甚么男女授受不亲,若此,男婚女嫁,便是淫恶之举。嘻嘻,厉兄弟巧许是个奇男子,啧啧啧,了不起,了不起。” 厉之华被说得赧然无容,只得羞辩道:“男女授受不亲怎能和婚嫁相提并论,前是树人之德,后是繁衍之理,此乃两码事。否则,你怎不脱光衣服?” 周子易,似嗔道:“你怎说这个话,当真不通之至!人间生理之事与穿衣服又怎可混谈?既然不爱色,即看百遍亦不感羞才对,象欣赏山水画那般方为真君子。唉!不期你武功盖世,豪义干云,又擅工书画,却理不出个高妙,遗憾,遗憾……” 厉之华一笑道:“周兄……其实这幅画好是好,但张挂起来,未免不雅,毕竟和其它书画意味不同。不妨珍存起来,若想看的时候,偶时赏它几眼也无不可……” 周子易哈哈大笑,道:“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没料你又淫得这么厉害。俗云:善欲人见非真善,恶恐人知乃大恶。我这样才叫光明磊落。”厉之华登感无地自容。周子易见他受窘,又呵呵笑道:“我们不谈这些,咱哥俩多日不见,今日一见却来吵嘴,当真有趣,但相敬如宾也没啥意思,常言道:结交似己不如无。其实就这么回事。哈哈哈哈……来来来,咱们喝酒,咱们喝酒。” 厉之华自进屋以来,一直就没瞧见设有酒馔杯物,只见他向墙上一按,呼啦一声,墙壁闪开一洞,仅供一人出入,见他从里竟拉出个地八仙来,上面酒菜杯馔一应具全。周子易说道:“俱些家中粗菜,若庖龙箸凤则无意趣,厉兄弟是吃多见广的,珍馐美味反当粗糠般的恶心。”厉之华羞道:“周大哥再莫讥嘲我了。”周子易笑道:“不敢,不敢。我刚才转身,你又向这幅画偷瞧几眼。”厉之华无可奈何,直是摇头苦笑。 正文 247、周兄易容 两人盘腿对坐,厉之华见酒杯乃为汉时琼觞,盛酒的小壶晶莹柔映,一瞧便知是夜光觯,上面精雕细镂,花月鸟虫,妙不可言。不论这杯质,就年代来言,均为上千年的古物,也值它个千两金银。厉之华举杯欣赏,见刻有三个篆字:襄公觥。不由大讶,叹想这襄公不知是东周列国哪位诸侯,无论谁的杯子,少说也有两千年,他怎生搜得这等古珍?即使偷,也没个地方好去偷。 周子易又笑道:“皆些粗玩之器,你若看中哪样,我待会帮你打个行囊。”厉之华放下杯子惊疑道:“小弟哪敢莽收?哥哥究竟是做甚生意的?”周子易爽道:“四个字:偷、骗、买、抢。”厉之华心想:“他身负高深武功,搞到这些东西是比常人要轻松些,就连自己的干将剑和罗程琴他均能易得,何况他人之物?此人只顾癖爱集古收珍,却不在江湖上大创名万,当真令人疑叹,难道他学武功是专为操这项行业?着实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于是笑道:“果个好行业!来,咱们喝酒。” 周子易说道:“我这里没宾主之分,你来斟酒。”厉之华将双杯注满,色呈淡绿,定为仙品。两人端杯饮了一口,只觉这酒并非佳酿,甚是苦辣。周子易见他皱眉撇嘴,微微一笑道:“这酒可否?”厉之华说道:“只感辣些,烧得腹热,小弟想此酒别瞧苦辣,但绝非俗酿,定用了珍料配制。”周子易哈哈大笑,厉之华大为懵愕。周子易笑道:“好兄弟,竟尝出此酒以仙料酿制,真不庸俗。其实我们喝的是辣椒水,之前我兑了一些酒进去,你准品不出,果真应验。哈哈哈哈……” 厉之华闻言一咂嘴,果有些青辣椒气,心想他故意取出这些酒杯,骗自己以为杯好酒亦好,倒是会工心计。于是也跟着哈哈大笑。 周子易将杯收回,又取了两只细羊瓷酒杯,笑问道:“你瞧这是哪个年代的酒具?”厉之华道:“愚弟瞧不出。”周子易道:“这才是用酒的杯子,用古珍的酒杯喝酒不舒服,我们应返璞归真才对。”厉之华道:“兄长说得是。”然后将酒壶接过,一拔壶塞,登觉一股洌香沁神,不由赞道:“好香。”谨慎倾壶,却无液流出,又为一奇。周子易说道:“以内力摧之,遇热自流。”厉之华讶甚,依言发功,果然酒液流出,比其它酒要黏稠许多。 周子易得意道:“此酒名曰灵根一露;又有两名,各云‘万金滴’和‘观音醉’。乃每年初秋子时第一露,唯能从竹叶上取方可,取时还不能有曙光月色,这样的露水才不含阴阳,乃为纯成,收集一瓮,埋之三年,再需采一种黑灵芝。人说精华自根生。除其叶,留其根,以百味仙草作辅,外加初冬第一霜,还需用枫叶上的霜才可,再泡入果酒五年滤出,与一露兑合,后用半文半武之火温煮,刚一见沸,立时封固,深埋土下,两年即可取出,取之需冬季最宜,于冰中置它几日,想饮自取。此酒难得,万金难买一滴,就观音大士闻见,亦要降云乞饮,不醉不休,即让她扒光仙衣,她也乐意。” 厉之华半信半疑,笑道:“此间若有僧尼,他们不与你拼命才怪。”周子易也笑道:“若有僧尼于此,我该不说了。”厉之华端杯小饮一口,果觉芳浓津喉,须臾遍体舒温,畅怿得无辞可叹,委实凡人饮仙品,即生佳效。谢道:“周兄以这等世间极品待我,小弟……真……真有些受宠难安了。” 周子易说道:“酒逢知己饮,诗向会者吟;孑自守独杯,最是可悲人。” 厉之华叹服不尽,见些菜食却多为果品,有西瓜、青桃、草莓、芒果,还有几种叫不出名的果类,俱是鲜嫩,切摆得也显好看;另有两盘面果,似用素油浸炸过,内有肉馅,松脆香极。心想这寒冬腊月,怎来的盛夏果品,即皇帝也吃不到,何况还是鲜嫩的? 周子易道:“这面果乃鱼肉馅,用龟油炸成,不甚荤的,你多吃些不妨。” 厉之华感激不尽,又想自己撇下朱淑真等人在这吃喝,未免不仁不义,可人家在信 中说清专邀一人,显然不想让别人随来。 周子易只陪他饮了一杯,厉之华却不客气地连喝三杯,只感有些醉意,惊想自己打服过醍醐仙液,已是万杯不醉,不料这三杯就有醉意,此酒的实不同凡常。 于是就不敢再饮,水果也渐渐不敢再吃,又偶时如坐针毡。周子易不解问道:“你难道不舒服?”厉之华红着脸笑道:“我……我想小解,憋有好长时间了。”周子易听了捂嘴直笑,半晌才道:“我也没法子,干脆忍一下,想必他们快回来了。”厉之华苦笑道:“这个怎好忍?再迟一会就要撒进裤子里了。”周子易笑道:“你好没用,之前还不撒净再来。”突又道:“对啦!这墙上有三个气孔,我常塞着,正可拔下供你使用。”遂在门侧墙隅处砰地拔下一个木塞,果显出一个圆孔来。厉之华急不可耐,羞歉道:“恕小弟不礼了,实在忍不住。”说着,背过身向孔外解去,感觉舒服之极。 周子易瞧着他大笑不止,笑道:“别人若问及,只有说是马撒的。”厉之华爽快道:“周兄也去撒它一泡。”周子易道:“谁象你这般无礼之极?天下还没有一人敢在此处撒尿,我对你真可谓恩天义海。”厉之华道:“小弟没齿不忘恩德。对啦……啧,可惜你不是女子,否则我要赠你一件物事,比这房里的东西都要好。” 周子易甚奇,笑问道:“你除非剑琴二物算是宝贝,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厉之华道:“你或许也见过,和琴剑可谓并称三宝。”接从怀里掏出醍醐道:“此乃神液,饮后百毒不侵,过目不忘,脑清神明,经脉通畅,还能延年益寿,增添功力,可惜这瓶是女子专服的,另瓶男子服用的已被我喝完,早知留下一些给你好了。” 周子易见了突愣,半晌才道:“我始终没发现过,真有这么神灵么?” 厉之华得意道:“不信你找位女子,让她只服一滴,然后再让她服碗毒药,如有差错,我立时死你面前。”周子易惊喜道:“我信,我信。我巧有一个亲戚,身子一直不太好,能否赐我几滴一试?”厉之华爽道:“怎不可以,你别让她喝光就行,留着还有用处。”说罢,连瓶也送给他。 周子易大喜,接过放好。只听厉之华又道:“周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早想问你,你认不认识魔教的教主沈雪?” 周子易一怔,继又说道:“见过两次面,不过她不知我的姓名,你难道认识她?”厉之华道:“我只见过她一面,这凶婆子蛮厉害,不过她对我倒算可以,我俩也并无什么私怨,只是咱们以前的事她都知道,我想也许是你曾告诉过她。” 周子易笑道:“她虽为圣教主,但处人极好,她或许跟踪过咱们,此人极善装扮,武功又不低,别人自难发觉。你觉她生得美么?”厉之华笑道:“你问这干啥?她生得是挺美,年轻时想必更漂亮。” 周子易又笑问道:“她若是个年轻姑娘,你会喜欢她么?”厉之华羞道:“小弟已有……再说她是魔教的大魔头……”周子易不乐道:“我最讨厌你把情和物总划分得这般清楚,现在 强者生,弱者亡,正派之中难道就没奸恶?她若真是大魔头,又为啥对你还可以?我谁也不偏向,只想问你,抛去一切恶心的世俗,你会不会喜欢她?” 厉之华微哂道:“我喜欢她又能如何。”周子易说道:“你若真喜欢她,我可帮你。”厉之华大笑道:“周兄莫老取乐小弟,以你二人的年纪和武功才……”周子易怒道:“你放甚么屁……”厉之华一愣,周子易忙又笑道:“失言,失言,愚兄失言,厉兄弟莫怪。”厉之华微微一笑道:“失言失礼,人皆常有,兄长不必抱歉。” 周子易又神秘兮兮地道:“不瞒厉兄弟,据闻她是个妙龄女子,故扮的中年妇人。”厉之华一惊,道:“能有此事?”周子易道:“她手下有位长老,名叫阮金凤,装扮之技也确实不错,沈雪若不想多学几手,早杀她了。沈教主的真容貌,唯她和左右使者、三大护教法王知道,别人根本不知,你就更不知了。” 厉之华越听越奇,心想在碧水山庄时,阮金凤一眼便瞧出她是教主,别人则瞧不出来,敢情当时她又扮了别貌,若没左刹罗随护,就连教中另几位长老也难瞧破。 于是说道:“她年不年轻,又关我何干,然她如此年轻,能具有那般武功,亦着实令人惊服。”周子易又道:“你难道不喜欢她?”厉之华道:“我喜欢她又有何用?人家不一定也喜欢我。即使喜欢,也并非那种喜欢,就跟咱哥俩一样,惺惺相惜,均互相喜欢佩服罢了。咱别谈这些,换个话题。” 周子易听了后,突然哈哈直笑。 正文 248、教主多情 厉之华闻笑猛然惊异,顿感浑身发毛,抬眼向他瞿视,半晌疑颤道:“周兄?……”你道他所惊何也?原来周子易刚才大笑已变成女子之声!只见周子易从脸上揭下一张超薄面具,登显出个年老婆婆之貌。厉之华“啊”地一声惊呼,紧又见他再揭一张,却为一个相貌平平的村妇,是在枣阳酒店外遇到的那位,又揭一张,乃那个自称圣教总使的中年汉子。第四一揭,厉之华大惊失色,羞得无地自容,原来此人便是沈雪。 却见沈雪嘿嘿冷笑道:“这五张面孔你均见过,又是你的周大哥,又是你的老婆婆,感觉还不错吧?厉之华,你能耐挺大,居能把阮金凤那个贱婢又救回去,还又率帮虎狼狗同完颜蒙得勾结,杀了完颜亮,为宋廷立了一功,也为新金帝又添一勋,好会左右逢源。你们一路之中,抢店砸舍,个个粗野蛮横,还称甚么武林侠士?呸!这中武盟的‘仁人志士,当真叫人佩服。 厉之华简直不敢相信是实,昏然惊道:“你……你都?……周大哥呢?……”沈雪说道:“哪个是你周大哥?我早说过世上没有周子易这个人,他只是两年前一个小教徒,后来叛教被处,才剥成这张好脸皮,死得倒也值得,能让武神尊称大哥,好让人羡慕。这次你该明白放心吧?圣教没有副教主,亦没什么总使,唯有我沈雪一人而已,你好开心。”厉之华大叫道:“不不,你不是沈雪,你是周大哥!周大哥被你杀了……” 沈雪讥骂道:“放什么屁,让人听不懂,我不是沈雪是谁?谁杀死你的周大哥,那小子叫啥我也不知,本教主要杀的必是江湖上成名的角色。你小子瞎吹,即喝过甚么神液,怎又变得这般愚蠢呆痴?”说着,拔下瓶塞,一仰口,将醍醐喝光。斯须便感腹中微响,气血顺极,稍一调试功力,体内畅通无阻,瞬间脑清神明,象脱胎换骨一般,直若递增五年的功力,意念一出,好似能平坐起飞,心下不由惊喜之郅,猛一动颤。 厉之华突一惊醒,叫道:“你还给我!”起身去夺。沈雪道:“你耍赖?”这时厉之华已将她推倒,沈雪紧接也把他抓翻在地,正巧压在自己身上。厉之华去掰她手指,也不顾忌其它,两人顿时在地上扭滚起来。 沈雪又羞又怒,啪地声脆响,打他一个耳光,骂道:“小子无礼!” 厉之华被打得一愣,顿感羞愧,连忙爬起。沈雪也坐起身怒道:“什么烂东西,还给你!”扬手将瓶子扔在地上。厉之华拣起来对着烛光晃了晃,又嗅了嗅,叫道:“你把它用完啦!”沈雪瞧他这副模样,不禁想笑,说道:“我喝光又能如何,不行你来杀我。”厉之华自言自语道:“还有一滴,我这才是‘万金滴’呢。” 沈雪嘲骂道:“吝啬鬼、守财奴,怎结交你这号没情没义之人,既送给我还来抢夺,你是三岁孩童?”厉之华怪她道:“你为不仁之取。”沈雪轻哼一声道:“你不炫耀谁能知?本人也说过是干偷骗买抢的,你难道没听见?若是我有此物,才不悭吝呢。” 厉之华突感惭愧,心想人家多次厚待自己,不论是狡邪还是有图谋,总还挺令人敬谢。于是温声说道:“真对不起,这还有一滴,干脆都给你算了。” 沈雪听了稍喜,说道:“这还差不多。”伸手接过,又将最后一滴空入嘴里。厉之华苦丧着脸道:“何必喝个净光?十口八口和三滴五滴均有同样神效,这……这不是浪费么!”沈雪将瓶一扔,说道:“免让其他野女人造化,受益者已经很多了,除我之外,她们服用等于牛嚼牡丹。你呀你,当真是个大混蛋,真不配同我交往!” 厉之华有些不喜,嗔道:“你不许辱骂别人!” 沈雪冷笑着不予理睬,回身拣起那个木塞,扔给他道:“不知羞、不知礼的武夫,去把墙壁塞上。”话没说完,便捂着脸格格笑了起来。 厉之华又突然想起刚才小解一事,登时羞得脸上红热,恨不能钻进地缝,复又想起上次在客栈与她同榻而眠,无怪她当时不愿脱衣,身上又有一股奇香……哇呀!自己可真无脸见人了。 沈雪又笑道:“还知害羞?过去都算是‘周子易’见到的,我沈雪什么都不知道。”说完,将帽子一拉,面具又一揭,嘻嘻笑道:“我是你的陌生人,现在不会害羞了吧?” 厉之华一个惊颤,木然靠在墙壁上,真正是目瞪口呆,唯那心儿依怦怦急跳。眼前哪曾是位半老之徐娘?分明一位发如流漆,目碧如海,肤似奶雪,耸鼻娇唇的绝丽西域女子!烛影之下,美得神秘,那情那态,简直能撼山融铁,使傲冰俯伏…… 沈雪瞧着他咭咭笑道:“没出息的小子,运气蛮不错,你叫甚么名字?” 厉之华神魂飘荡,半晌方颤舌道:“我……我……你怎来骗……骗我?……” 沈雪扑哧一笑,更为粲艳之至,直把他窘得六神无主,慌呆无措。沈雪又将特制的袍服除下,才是一身柔灿鲜华的女妆,愈发美得无言恰喻。只见她抿着嘴,手拿木塞,盈情走至壁孔处塞实,娇奢状笑道:“一股猫臊味。” 厉之华见那雪白的布袜裹缠着纤足,在红毯之间分外招目,颤想她那双玉脚也定是美得不可方物。于是定了定神道:“沈教主,在下告辞了……” 沈雪一愣,哼声冷笑道:“吃饱喝足还不走人么,回去之后,醉悠悠的暖被一裹,搂着那些腹如败絮的小家碧玉,哈哈,倒也感觉是妙,唯可怜不知自珍自惜,甘愿庸堕,呜呼哀哉……” 厉之华羞怒道:“你……你……”一时却不知应怎样来怒责她。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外室,穿上鞋子去推门,那道“铁壁”却拦在眼前,用力略试一下,纹丝不动,骇想该门确有万钧。 他若运发神功,自可破阻而去,然他一来顾忌这两间厅室,二来顾忌诸多珍宝受损,又何况佳人近前,更不肯施武夫村举。于是微声说道:“你帮我一下成么?” 沈雪冁然狡笑道:“你瞧我不正忙着?还没人来帮我收拾呢?” 见她正收拾残杯,登觉不好意思,说道:“我还需脱鞋……”见不答理,只好又将鞋子除下,进内帮她收拾。心中则想:“我是不是太对不起朱淑真她们几人?这算不算负心薄幸?我结识楚楚,便是负了朱淑真,结识阮金凤,则是负了她两人,假如……万一再结识她,岂非三人共负?若唯结识朱淑真一人,那么对楚楚和阮金凤又算如何?其实她……或许人家唯想同我交个朋友,只非异域女子较中原女子通朗些罢了,自己不过自误是情而已。但曾见过一些别邦女子,头发多为棕黄或曲卷,她怎是一头飘垂的黑发?当真古怪,或许是假的。” 沈雪突问道:“你心里想什么?”厉之华大羞,呐然半晌才说道:“我啥也没想,只是……只是感觉你怎有头黑发,中原话说得也好。”沈雪忍笑不住道:“你这人傻得倒可爱,坐井观天,粤犬吠雪,还充当甚么武神,你为啥有一头黑发?难道我苍老得白发皤然你才高兴?”厉之华道:“不是不是,因我是中原人,所以是黑发。”沈雪道:“中原人也有黄发的,你打谅我羡慕黑头发?呸!实话告诉你,我母亲是你们中原人。” 厉之华闻听之后,方讶然不惑,稍愣片刻又说道:“打算要我为你做什么?” 沈雪睃他一眼冷笑道:“我想让你杀掉那四个女子,如不忍下手,就赶她们走。” 厉之华猛一震颤道:“啊?你……你说甚么?” 沈雪又叹口气道:“唉,人而无信,百事皆虚。似你这种人,能创出什么丕举来,而且又轻言寡诺,还高自标置得很,当初真不该归还琴剑与你。唉,要这张破纸还有甚么用,免得瞧见就厌。”说着,从衣内掏出一张纸来,双掌一搓,登成纸屑,又揉成一团,扔于墙角,接着把桌子推入巷洞,关了洞门。 厉之华尴尬道:“如果不是背信弃义、丧节失德的事情,我依然会答谢你。” 沈雪突显羞怒,瞪目道:“答谢我?你以什么来答谢我?我需要你来答谢?简直大言不惭!天下的人想答谢我的多得是,我能瞧起他们么?你的脑瓜子有没有毛病?” 厉之华当也聪明,自可听出其言之意,不禁心里一动颤,瞧她一眼,见她正也以似怨非怨的目神望着自己,慌得忙转回目光,却突又瞥见墙上那幅妙图,顿时脸红心跳。 沈雪突又笑叹道:“唉,我主动进招,却只战个平手。”厉之华不解其意,听她又微哂道:“在我们波斯王国,最崇敬上帝,也最信奉火神和天主,神和主都是仁慈的,它们之间也算伯季相和。阁下是江湖武神,本人乃圣教之主,这神与主一旦携手,天下谁不敬服?” 厉之华惊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听得让人似懂非懂?” 正文 249、假戏真做 沈雪蹙眉怒道:“你是猪脑子?究竟喝没喝过醍醐神液?就我那三杯酒也会让个愚瓜聪明起来。”厉之华心想自己素时豪豁不拘,今日却在一个女子面前被搞得晕头转向,还成何体统了。当下说道:“你是想我们携起手来,威护武林,永保江湖太平?”沈雪闪着灵睫,略略一思道:“难道这不对么?”厉之华道:“当然好啦。”沈雪冷道:“真爽快,我们还要第二次击掌么?”厉之华已羞极脸厚,壮起胆子笑道:“击掌有啥意思,震得手痛,我看不如亲嘴实在。”沈雪乍听一惊,顿羞得面如夕霞,笑啐道:“狗胆不小。”接又把老妪的面皮带上,笑道:“来亲亲你的老婆婆。”竟真的走向他。 厉之华也拾起‘周子易’那张面皮戴在脸上笑道:“老公公亲老婆婆有何奇哉。”两人突感有些大煞风景,又各把对方面具揭落,之后才是一场猛烈的前奏。正自飘醉于兰馨之中,厉之华蓦感腰眼一麻,还没收过魂来,紧跟着环跳、阳关、神道、灵台、京门、太乙诸穴几乎同酸共麻,惊悚未定,已被推倒在地,吓得忙运气冲穴,对方早已料到,电指戳出,又封了小腹处的外陵、气海和中柱三穴。此三穴被点,登时将内气阻住,无法再循功冲开穴道。 沈雪也恐他奇功在身,会恢复迅速,便将他长剑取下,又点他腿上的阴、阳二陵泉和委中三穴,以及膀臂上的天泉、肩贞、少海等膝肘二关穴道,最后连手腕足腕上的几处要穴也给封住。人身的胸腹、头部、足底三处可运气瞬时冲开穴道,但四肢上的骨节穴,却不比其它穴容易冲开,除非武功高强之士。别瞧厉之华几乎周身穴道被封、沈雪指力专横,但半盏茶的时间他即可疏通自如。沈雪这时从床下拿出一条绳索,先抽打一阵,泄了往日怒恨,继又将他连膀带腰捆个结实。这条绳索乃系人发、乌金丝、驼筋、麻胶四料织成,端为固韧,隔有片刻,朝穴上再加几指。饶是厉之华神通广大,此刻也是一愁莫展,唯任其行。 沈雪见他确无其它法力可再逃,才长吁一口气,抹了抹额鼻上的微汗,砰砰踹上两脚,感觉舒服之极,不由开心大笑。心想此刻若有人能看到,当是大快至极之事。 此时厉之华羞恨愧悔,倒想马上死去,一想到朱淑真等人,更感愧疚之极,仿佛自己犯了桩罪大恶极,不可容恕的罪愆,假如她们由始至终看到此境,自己不知要去如何才好。眼下只有面贴地毯,紧闭两眼不吭声。运功冲穴也试过,可身边这位武功高手的指力太于霸道,似比数月前那场大战时功力又倍增许多。 只听她哈哈讥笑道:“武神阁下,没望你能被我这个武学庸手擒获,我好高兴呐!这‘透风指’、‘铁板穿’两项指功刚刚练成,却被你抢先受益,你心里定很自豪。喂,武功天下第一的大侠,待会我将你的大筋挑了,带到外面逛它几日,保准风光。”接又娇声道:“武神大侠,你快帮我想想法子,让我以啥方法处置你好呢?可惜我的脚不难闻,否则让你闻个够。这去哪儿寻一双臭脚呢?可愁坏我啦,你快出个高见呀!嘻嘻嘻嘻……” 厉之华羞愤道:“你快杀了我,否则我过会必杀你!” 沈雪突拍手笑道:“有啦,有啦,我先给你装扮一下,扮啥好呢?对!就扮个大花娘,绝对漂亮,到时带你出去,别人才不会笑我。”说着,将那个村妇的面皮戴他脸上,接着给他挽个髻,又编个大辫子,插上两朵花和簪钗,紧又从柜奁中取出一套红绿相间的花裙和个粉妆盒,将厉之华翻过身来,在他脸上涂抹描画得花艳之极。 厉之华暗苦不迭,闭着眼装不反抗,暗中加紧运功,片刻之间,已冲通四五处大穴。 沈雪嘻嘻笑问道:“你穿没穿内裤?”见他不答理,又笑道:“明白了,原来是想运气冲穴。”遂灵指迅闪,又把诸穴给重补一指。厉之华长叹一声,浑身再也无了力气。正自苦 叹,只感裤腰一松,大是羞恐,叫骂道:“死妖魔,你想干啥?好不知羞!”沈雪理也不理,双手抓着裤管一拽,褪得甚是爽快。厉之华惊骂道:“贱丫头,死丫头,等我若……我不将你扮个臭尼姑或个烂和尚才怪,然后再杀死你!”沈雪大笑道:“妙法,妙法,多谢你提醒。”说着把花裙和粉装给他穿上,接又取出一面大镜子笑道:“武功至巅的大侠女,快瞧瞧姿色,好标致!” 厉之华情不禁睁眼去瞧,险把自己也吓了大跳,镜中直如一个母妖。沈雪乐得拍手道:“怎么样?我说绝对漂亮的,你定喜欢。我现在再帮你扮个尼姑,再把脸划伤,别人自然认不出你,至时咱俩携手,岂不一统江湖?”厉之华大骇,惊道:“你别胡来,要杀就干脆杀我,可别乱装扮……”沈雪说道:“叫声姊姊,就不让你变尼姑。”厉之华惨然道:“放了我以后叫你一百声。”沈雪冷笑道:“你这小子果真服过醍醐仙液。” 当下不再理他,回身把长剑取回,也不管其它,先将他头发取散,旋腕一剑,拿捏得妙到巅毫,几年苦蓄的长发立被斩落尺半下来。厉之华惊羞骇颤,刚想去骂,哑穴又被封住。沈雪却骂道:“不理情的臭小子,做个和尚有啥不好,成天吃斋念佛,无忧无虑的,没缘的想当也当不成。”接将绳索解开,又补点几指,然后复将衣裤除下,把他原先穿的衣裤撕得破碎不堪,笑道:“过会就让你穿这身‘条服’开路。”然后揭下面具,又将他眼睛给蒙上。 厉之华心中苦想:“今日落在这个女魔头手里,死倒罢了,不然,以后怎还有脸见人?人说‘色灭于色,洁生于洁’,此言谌为实理,可我并不爱色呀,只是怜色罢了。唉,其实这‘怜’字之意便是爱。老天真给我厉之华开此大玩笑,这玩笑简直太让人难以承受了。一切都应怪阮金凤这个傻丫头授她乔扮之技,其实也怪自己见色心动。她这个年纪怎会成为魔教的教主?当真令人不可思议。”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突感大腿被拧得好痛,继又蒙眼的布被除下,只听她银铃似地娇笑道:“小王爷,快些对镜赏容。”厉之华闻言懵异,惊疑一瞧,只见她正跪于自己近前,双手举着镜子在笑,镜中的自己竟被变得俊凛许多,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一身黄绸箭袖袍,上面织云绣蟒,又腰系玉带,简直英美之郅。 沈雪放回镜子,拿来双新的黑皮朝靴放在近处,又抓起他两手嘻嘻笑道:“小王爷,这三枚戒指好不好看?”厉之华见左手戴是两枚红、绿宝石戒指,右手却带一只大钻戒,均柔光熠熠,匠造得精美之极。心中直是讶甚,暗自苦笑道:“这头长发一被割短,又象找回过去的影子。这丫头和我年纪相若,其实也是顽皮可爱。”突又惊想:“这狡狯绝艳的女子乃天下第一大邪教的魔头,挥令万众,武功高绝。”因此,心中又是一凛。 其实沈雪虽职望尊崇,但教中众徒谁敢同她玩笑,俱是对之高山仰止。时间一长,她不免感到孤烦,同为年少心性,自也贪爱玩耍。幼时被其父溺宠,派到中土分教,自应老成,恐手下教众不服,一直妆成中年妇人,平时多在修练武功,寻常教务皆由袁逸或左刹罗代理,偶时便去易装游逛江湖。她也早听说过什么‘玉面武神’名号,其教教众分散甚广,消息灵通,厉之华何形何貌她均摸得一清二楚,唯是不知姓名,所以半年前二人在客店相遇,一眼便瞧出厉之华必是传闻中的武神。更没想到他就是阮金凤要找的人,当时突闻他的姓名,惊得酒杯落地,对阮金凤确实又妒又羡,若非需向她讨教伪扮之技,早将她杀了。前几日在客栈扮鬼,也属她所为。沈雪精狡过人,自不似其他人和厉之华那种寻常或愎莽式的结识法。 这时只见她伸了伸懒腰,笑说道:“我可被你厉大侠累坏了。”说完,竟坐在他身上哼起小曲,身子故意颤动,哼没几句,又起身向他胸腹打两巴掌,骂道:“身子怎这么硬!如个干木桩,让我坐得不舒服。”骂完又坐,乐得笑道:“怎还不来人呢!” 话音刚落,突然厉之华身子一弹,迅速将她抓住,沈雪被此陡变惊甚,惊叫一声,想脱手去逃,感觉不是一法,即忙来招“卷枝抓桃”,右肩一甩,手臂自底上绕,去反抓对方“曲池”和“手三里”两穴。厉之华迅忙收手去扣其腕,沈雪急忙手臂一滑,身子向前一冲,同时双腿前盘,左臂迅搂其腰,欲想将他撞绊在地。厉之华身子迅速一扭,却趁势反将她压住。此刻两人均脱身不得,互被缠住,扑嗵一声,都倒在地上。 正文 250、做贼心虚 原先沈雪坐他身上得意欢喜,一时忘记再补封穴道,厉之华一直忍气吞声,见她得意忘形,立时不放此机,运气冲穴。虽她点穴手法诡横十足,然厉之华对此自是平常,偏巧又向他胸腹打两巴掌,这一受震,内气突颤,登将胸腹诸穴冲开,心中大喜,紧又急运内气去冲膝肘骨节穴道,须臾均也通畅,一时惊喜,不由身子一弹,倒忘记去封她的穴道,否则沈雪自会被束手就擒。 此时厉之华把她压倒在地,气得咬牙笑骂道:“邪妖女,刚才可被你捉弄苦了,瞧我不好好教训你!”沈雪又羞又慌,干脆双臂紧搂他的腰不放,口中叫道:“好没良心,早杀你就没事了,若敢再动,小心我戳你背后的命门!” 厉之华听了一惊,当即不敢再动,突又闻她吐气如兰,身上似有股月季花香,再瞧那张惊羞似嗔、与众不同的美貌,心头不禁一颤,再难自控,就势俯唇狂吻。沈雪“啊”了一声惊颤。她素日又暗中极恋此人,此刻情火一被燎燃,再也不想其它,娇呼一声,四肢生力缠绕,去迎纳这场早应该来的风暴。 烛光碧影,红毯酒后,愈增激情,他俩哪曾再是两位武学高手,甚么威名崇望,此刻被一扫尽殆,于地上相互搂缠翻滚,走出身外的虚渺,归回人身自有的最高妙境。 滚至床边,更想进越一步雷池。各自抖落华衫羽霓,真是立若矫松玉瓶,卧似阔河梦湖,阳刚阴柔,各呈其妙。此一番酣溶,在二人眼中,这才真正是满室珍品。 沈雪抬起皓臂,攀着他的阔肩,娇柔笑问道:“你今后还打不打算再与我们作对?” 厉之华一愣,感觉此时问这话太过浇火,似乎意识到什么,突感有些失落和讨厌。视她半晌,微一冷笑道:“打明日开始,我才真正要与你们作对到底。”沈雪也恨笑道:“好小子,够英雄,至时非与你决一胜负不可。”厉之华突悟,二人相视一笑,反更觉对方讨爱之极,霎时情火陡增,周身热烈。 浓云大雨后,沈雪叹声苦笑道:“唉,我还说人家自甘庸堕,我今日不比谁还更庸堕愚蠢,真不知谁是谁的俘虏。我的劲敌,你咋不早出生或晚出生百年,你可坏死了。”厉之华笑道:“你有多次杀我的机会,为何总不下手,不是自找的麻烦?”沈雪道:“我现在就想杀你。”厉之华笑道:“我死也不屈了。”沈雪芳心惊喜,贴身紧搂,娇道:“我从未象今日这般快乐过,你今晚别走好么?”厉之华又笑道:“你的手下若来怎么办?”沈雪拧了他一下鼻头佯嗔道:“装疯卖傻,讨厌鬼!”厉之华一乐,大为魂醉,手掌轻拂,唯留一烛,登时满室物景益发昏柔。 约近卯刻时分,沈雪才叹道:“唉,时间真快,恐怕天要亮了,你须速离,否则他们前来,看到不好。”厉之华突也暗叫糟糕,又怨道:“我这身打扮如何出得门去?”沈雪乐道:“越是如此打扮,越是万通无阻,不然就穿这件花裙走路。”厉之华苦笑不已,只好穿衣下床,又燃了几支蜡烛,去外室寻鞋,那双快靴早已不知去向,情知被她藏起或毁坏,只得将那双新朝靴穿上,刚挺合适。 这时突听沈雪讶道:“奇怪,奇怪!那红点子怎不见了?” 厉之华返回里屋问道:“你说什么?”沈雪道:“也没甚么,只是手臂上有颗红点,昨晚还有的,这却突然见不到了。”说时,扬起右臂左瞧右看。厉之华猛然明白,以前听朱淑真说过此节,那红点叫守宫砂,乃女子守节保贞的标志,一旦同男子行房,便会自行消退。心想她的教派自为圣教,这一“圣”字便说明教主必是圣洁之人,如今她已不再是处子之身,恐日后会有不利,想必此节她也不甚清楚。 想到这,心里不由一惊,登感歉疚,不忍骗她道:“那是守宫砂,你今后需经常在原处用朱砂点上,千万别让人发现。”沈雪讶问道:“这为甚么?”厉之华道:“你是圣教主,守宫砂必不能少。”沈雪突然一惊,登时想起父亲曾说过自己若担住教主期间,这颗红点一旦消除,必须**谢罪于圣主和火神。 她这突一想起,大惊失色,急得哭道:“我爹曾说一旦这红点消除,我必须投火**,否则圣主不饶,教徒共反,我……我该如……如何是好?” 厉之华柔声慰抚道:“你只要经常用朱砂点上,他们就不会知道。”沈雪道:“瞒得住一时,又不能瞒得了一生?”厉之华说道:“也只有如此,瞒到哪时是哪时,反正别人也不敢去查看你的手臂。”沈雪抹了抹泪又道:“每年总教会派特使来的,他们可不顾情份……”厉之华也急道:“放心,有我在,你不必怕。” 沈雪闻听此言,恐惧稍减,却又,道:“也只有如此了。不过……你……你得需是个大……大英雄……”厉之华叹声笑道:“我厉之华虽年轻德浅,但还算不上是个卑鄙者,你们日后尽管向中武盟挑战,无需他虑。”沈雪窘道:“你……你想哪去了。”口虽此言,心里却放平许多,于是向他甜柔一笑。 见她易了装后,向床下一处稍按,门外几声闷响,显然那道铁门启开。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多说。厉之华取了剑,走到存放字画的古鼎处瞧了瞧,不由脚步稍缓。沈雪催道:“下次再取,或我派人给你送去,你这人怎这般得寸进尺?”厉之华甚羞,但也确不舍那几幅珍贵字画,随手向后一摆,登吸回两幅卷轴抓在手里。沈雪骂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贼!”厉之华笑道:“早晚取都一样,这叫黑吃黑。”沈雪笑着在后踢他两脚。 沈雪先出洞去,见天色渐亮,四处无人,才让厉之华出来,笑道:“你到客栈还能再逍遥一番,千万别说今晚见我,听清了么?” 厉之华被说得脸红,当下点了点头。沈雪道:“我今日约你出来,如让左刹罗俟机擒拿她们,绝会一个走不了,但我没这样做。”厉之华一凛,连声称谢。沈雪又似怨道:“你快些去罢,免我看到你心会烦。唉,真不如个寻常人痛快……” 这几句话怜楚哀怨,情乎于辞,他刚想再说些别的,沈雪却已入了洞去,轰地一声,石门已闭。厉之华木然半晌,刚欲挪步,石门突又微声开启,只见沈雪正以帕拭泪,见他还立在洞口,不由羞愣道:“你怎还没走?”厉之华恻然道:“你怎么啦?……”沈雪微声道:“我……我想……”一甩头,又将石门关闭。 厉之华情知她这次断不肯再出来,于是冲着石门微拜几拜,遂纵离而去。 须臾之间,已飞临客栈,此时天色微亮,客栈内众人还均未起身。纵身上楼,蹑手蹑脚先打开自己的房门,进内刚想转身关门,忽听有人问道:“谁?” 厉之华大惊,忙回头去瞧,却是小红。只见她手持长剑欲来刺杀。连忙小声叫道:“红姑娘,是我,是我。”小红闻声一愣,仔细一瞧,惊喜道:“是……是厉公子?你怎这个时候才来?”紧又讶道:“怎又这个装束,头发也被剪啦?”厉之华骗她道:“我遇了一位故知,一直同他饮至此时,这衣冠是……是他赠的。” 小红瞧他言语有些慌乱,紧又问道:“那你的衣衫呢?头发又是怎回事?” 厉之华被问得一时语塞,后悔提前忘编好谎话。便急道:“有些坏人也留头长发,岂不有污咱的光彩?衣衫被我撂在朋友那了。对啦,你三位姊姊何在?” 小红道:“她们等你好长时间不来,着急万分,出去寻你两三个时辰了。” 厉之华愧疚之极,连连自怨,这时隐听不远“呼呼呼”似三声风响,复加心慌,想换衣衫业已不及,失声说道:“她们来了……” 小红诧道:“谁来了?”话声刚落,脚步已近,只见朱淑真、姞楚楚和阮金凤三人急愁满面地推门进来。小红大喜,向三人叫道:“厉公子回来啦。” 阮金凤忙问:“在哪?”只见厉之华从门侧嘿嘿笑着走出。几人一愣,打量半晌,愕然道:“你……你……”厉之华心里羞愧慌张,低头笑道:“我刚刚回来……”这时小红欲点蜡烛,厉之华忙道:“别点别点,天已亮了。” 朱淑真道:“点亮蜡烛,我瞧他这身装扮倒不平凡,巧许遇到了贵人。” 楚楚讶然问他道:“你……你怎又换个脸面?”厉之华长叹一声道:“唉,一言难尽……”遂将刚才哄骗小红的话复陈一遍,不过又添枝加叶了许些,使谎更加完美。 此时天已亮起,小红还是燃了三盏蜡烛,照得满屋通亮,人面可察。 正文 251、众姝大怒 厉之华走近却“噗噗”吹灭两盏。几人见他行举有些反常,登生疑窦。朱淑真突说道:“你在扯谎。”厉之华一惊,忙道:“我何时在骗你们?我那位老友如今还在该处,不信去问他。”朱淑真冷笑道:“我怎说昨晚接了那封信,总想非去不可,原来能全身披金戴宝的回来,真不简单。阮姊姊,让姞姑娘和红儿在这,咱俩同他去见他那位朋友。”阮金凤愣了一愣道:“也好。”厉之华暗悔不迭,急又说道:“人家或许天亮走了。” 朱淑真最是聪颖,嗅他身上有股馨香,再察颜观色,已料知十之八九,忍耐性再好,此时也不禁有些醋意,忍怒问道:“那女子究竟是谁?” 阮金凤、楚楚、小红三人闻言一惊,厉之华更是惊呆,心想敢莫被她发现了?又一想绝不可能,于是故佯诧异道:“女子?什么女子?”转身向小红又道:“红姑娘,我……我何时说过女子了?”小红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说道:“我都听不懂!”说完,却出门去了另间房。厉之华叫道:“喂,红姑娘你……你别走……” 他知楚楚柔善静默,便又向她说道:“楚楚,连你难道也不信我?” 楚楚瞧他一眼,又瞧了瞧阮金凤和朱淑真,微一笑道:“安然返回,就是最好,又没啥大事体,两位姊姊问你话,实说是了。”朱淑真向她说道:“小心他会骗你。”接又向厉之华冷笑道:“你以为我们倾心随你,便都好欺?如果烦我们碍手碍脚,不妨明亴言,别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亐事,这样有损你的名誉,也累大伙为你担不必要的心。” 厉之华哪经受住她这番奚落言辞,忙向三人一揖到地,又不忍心说出真相,只得含愧道:“我厉之华蒙三位看重愚爱,已是福运齐天,永难报答恩爱之万一,如何敢相欺相负,我若存有二心,让我……让我不……”三人忙道:“别再说了,好歹就信你这次。”厉之华大喜,又向三人连连作揖不止。朱淑真向阮金凤和楚楚笑道:“人说什么‘男人会骗,女人会算’,二位说是不是?”两人一笑。阮金凤笑道:“我瞧还是算不过骗。”朱淑真又道:“只要认真算,定能应验。”两人俱笑着应是。向厉之华笑道:“听清么,以后别再骗。”厉之华喏喏应道:“是,是……” 朱淑真又问道:“怀里揣得什么,掏出与我们瞧瞧。” 厉之华道:“我拿出来你们定要大为惊喜,你们说过女人会算,我就骗说怀里揣的是两节棍,请你们算算究竟是不是?”朱淑真道:“谁有工夫同你瞎扯,瞧你这副欢态,想必揣的是自以为真的假字画或其它东西。”厉之华叹服道:“神算子!当真巧合,不过这可是名人真迹。”说着,将那两幅取出展开。 三人见是一幅“携琴访友图”和王羲之的“十七帖”,均装帧精美,墨香犹存。瞧有片刻,朱淑真脱口叫道:“果是真迹!……”阮金凤也凑上几眼,突大声惊讶道:“十七帖!” 几人被她一声惊叫均吓了大跳,朱淑真抬眼问道:“阮姊姊也很擅爱笔墨吗?” 阮金凤闻问,啊了半晌,才微笑道:“谈不上,谈不上,这可是真迹,贵重得很。” 朱淑真瞧她面色有些惊慌恐惧,心甚纳罕,接下说道:“姊姊或许知些来历,不妨说来听听。”阮金凤瞧了厉之华一眼,说道:“这幅‘十七帖’我过去曾见过,是一位落魄书生欲想大价钱卖给我父亲,后来没买,所以此时突见,令人惊讶。”朱淑真一笑道:“哦,原来如此,若说它与我们还有些缘份。”说时,也瞧了厉之华一眼。 厉之华也见阮金凤的惊态不比寻常,心中大为忐忑,暗叫不好,但听她替自己掩饰,才松了口气,复想她必知情由,心里又不免惶恐起来。当下故作镇定笑道:“不期它仍回我们之手。”说完,笑着去瞧阮金凤,见她面现怨怒,也正瞪视自己,吓得忙低下头来,又去偷瞟朱、姞二人,见她俩没加注意,方暗暗长舒一声。 这时天色大亮,宿客均已起身拽马,店主的算盘拨得有如雨点,想必眼前必有结算的黄白之物。 厉之华总是心神不定,说道:“咱们走吧。” 于是几人各去洗嗽装扮,厉之华收好字画,又换了件衣服,匆匆洗嗽后,先下楼结帐。不久,店伙计将马匹牵至,朱淑真四人也都收拾停当下来。 厉之华一路上又想避开阮金凤,又想靠近她试试“口风”如何。只见阮金凤渐渐落在后面,厉之华也故意稍落朱淑真三人半马,扭头瞧她。只听她哈哈笑道:“你慢些行,我给你讲个趣事。”厉之华问道:“是叫我吗?”阮金凤笑道:“是的。”朱淑真冷笑道:“快去商量。”厉之华呆道:“啊?”朱淑真向小红和楚楚道:“咱们先行。” 阮金凤缓马上来,见她们三人已奔出数丈,立时笑容敛却。厉之华心里七上八下,佯装糊涂问道:“阮姊姊叫我有啥趣事要讲?”阮金凤一愣,似惊若怒说道:“好哇,又开始叫我姊姊了!”厉之华道:“咱俩即使成亲后,我……我还会叫你姊姊。”阮金凤听了,才稍稍心放,又冷笑道:“你可真会演戏,昨晚去见的那人可是沈雪?” 厉之华甚惊,于是硬赖道:“你……你莫胡猜,我怎能见她?彼此之间是势不两立的,你难道不知?” 阮金凤听了生气,咬牙怒道:“你口齿倒狡硬,瞒了别人还想瞒我?实话告诉你,那幅书法原是我家的,你左手戴的两枚戒指我也认得,是去年一名帮主托我贡给她的!” 厉之华惊道:“你胡说……胡说些什么?” 阮金凤气得脸色发黄,若沈雪是位平常女子,倒也罢了,可此人武功高极,容颜绝美,且又狠辣狡诈,自己实为不敌,万一厉之华受其色迷,被其控使,自己等人则要落个大悲之局。心里越想越怕,当时朱淑真几人俱在,自己因此没敢直说。她此时见他还硬口不认,惊想可能已经受其色迷,又一想沈雪猾狡手段相当高明,阴鸷不显,绝不可能会送他这三样礼物,但毕竟还是送了,难道另有图谋? 其实沈雪当时欢喜,在众多珠宝首饰中,也没注意专拣哪个送给厉之华,她看有三枚戒指漂亮,便直接取出,也是一大疏忽。至于那两幅字画,她更没料到。那处洞室本来就是该教的一个分点,沈雪任教主后,附近分点皆视察过,见该处不错,便要了下来,作修练武功或野墅之所,除教中少数人物外,寻常之众自不能踏入半步,就连阮金凤也不知道该处。沈雪随踪他们好多日,见几人临至此地,方去招引,赠厉之华的那身华服,则属她寻常乔扮所用。阮金凤是见了那幅字后,才注意他手上戒指,当又见他言行有异,更能料透一切。 接又说道:“那幅王羲之的手墨是位大盗中了毒后,求医神药门,我父亲帮他医愈,他便赠了这幅墨宝,一直存在神药门。后来沈雪和袁逸去了我那别墅,袁逸偶然发现这幅‘十七帖’,便向她说出如何如何,我便忍痛割爱与她,当时还有初唐时陆柬之的‘文赋’、吴道子的一幅对弈画,都属我父亲留下的,你若昨晚见过那几幅,请道句良心话,我是不是在胡说。” 厉之华听她说得一点不错,心甚歉怍,再无法隐瞒下去,愧道:“我……我……” 阮金凤此时对他又爱又恨,真想抡起马鞭向他狠抽,若换别人,早一刀杀却。当下忍怒冷笑道:“沈雪可是个大美人,你一夜不回,有没有做了次神仙?”厉之华惊羞道:“没有……没有,她是个中年妇人,你这话从何言起?”阮金凤沉思了一阵又道:“我不相信你能坐怀不乱,你那一身穿戴和些脂粉气味,又如何诠释?还有你的那头长发。” 厉之华登被问得呐然无辞,只有说道:“我反正没做过什么神仙,始终是爱你们几人的,再说她那年纪……”阮金凤冷笑道:“她那年纪乃妙绝,韶龄芳华,魅力动人,否则你怎肯留恋一夜?哼!你俩的胆子可都不小,没料你又是这种人!嘿嘿,沈教主呀沈教主,你虽聪明绝世,但还留给我一个致命的把柄!哈哈哈哈……”这声大笑,真不知是幸灾乐祸,还是忮恨伤恼。 厉之华悚然变色,惊慌道:“阮姊姊……”阮金凤怒道:“甚么姐姐妹妹的!”啪地一记狠鞭,抽在马上,马匹登时受痛飞奔。厉之华怦怦心跳,见她恨怒,恐她以此会报复沈雪,又恐向朱淑真几人说出,慌得拍马去追,在后叫道:“你等我──” 朱淑真几人忽闻后面马蹄如雷,转身见她二人一前一后如风一般奔来,俱为惊疑。见她奔到几人近前一勒马缰,坐骑一声长嘶,欲直立起来,阮金凤一笑道:“有惊各位了。”这时厉之华也已奔到,故向她笑道:“那事倒有趣,你怎不讲完?” 阮金凤冷冷道:“恐你会动怒。”厉之华又笑道:“又不关咱们几人的事,我怎会动怒。”说完之后,再也不敢言语。 ……………… …………………… (由于盗版猖獗,网站也无力一一打击,为了维护作者的权益,保护原创,特省略十余万字内容,待全书正式出版后以飨各位读者。) 厉之华一笑,一时也无言调侃,心则在想:“她即扮个奇丑憎恶的大坏蛋,我也不怕。” 其时夕阳方坠,映得霞光一片,灿烂旖旎,虽眼前尸山血河,惨腥弥漫,然在二人眼中却感有说不出的温柔。他突又想道:“我俩谁是谁的俘虏?阮姊姊告诫我可别受其色迷,可我……其实自古也有‘英雄爱美人’一说,可人家均是美人,而我算不算英雄?管它呢,照单全收!只要不让人说负心薄幸就好。” 无意间,复一低头,心趣登时一落千丈,紧又悲生,暗骂自己良心何在,莫非被野狗吃了?当真一个无情无义的“色徒”也!(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