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 正文 001 上山 马车嘎吱嘎吱的走着,从天色蒙蒙亮到日上三竿。 明珠偷偷掀了帘子往外看,远处山岭雄奇俊秀,峰首高绝,蔚为壮观。马车缓缓拐过一处山坳,不远处水声哗然,竟是长瀑挂于山间,日光漏下,水光倒映,炫丽夺目。 她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惊叹,同车的丫鬟槐香见了,忍不住低声道:“姑娘,仔细让人瞧见了。” 明珠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车帘,抓起手边的书来,“好歹出一回门,总要看够本才划算嘛。” 槐香小小的脸上有着与她那一团孩气十分不相符的焦灼与不安,不住看向此时正以手支颚,垂首阅卷的秀美绝伦的少女——少女侧脸柔媚,肢体纤长,身姿曼妙。 槐香看着看着,就又看呆了过去——她家姑娘被表姑娘她们推下假山大病一场后,不但不傻了,连书都能看懂了!看着眼前文静秀气美好的简直让人屏息的少女,槐香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与记忆中那个只会傻笑和哭的傻姑娘联系在一起。 不过,槐香很快又回过神来,暗恼眼下可不是发呆的时候。 “姑娘,大夫人带着咱们来上香,说是感谢菩萨保佑,才救回来您的命,可奴婢心里实在慌的厉害,今日不但表姑娘她们来了,连表少爷也跟着来了,万一他们又欺负人,可怎么是好啊?” 明珠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姑娘!”槐香对她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态度表示不满,“您……” “嘘!”明珠已经耳尖的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快速的将手里的地理志藏丢给槐香藏起来,乌黑灵动的眼珠子顿时变得呆滞起来,脸上也飞快的挂上了她早已挂惯了的傻笑。 虽然槐香已经看过了很多次她这样的变脸,但每次还是会忍不住愣上一愣。 等她手忙脚乱将书藏好了,车帘被人毫不客气的一把掀开来,正是大夫人曲氏身边的心腹龚妈妈。 “表姑娘,马车这就要上山了。今日灵泉寺可是有贵人在,表姑娘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乱跑乱走,否则冲撞了贵人,便是大夫人也保不住你。” 说罢,撂下车帘就走了。 待到龚妈妈走了,槐香才敢在背后小声的“呸”了一声。 明珠摇摇头,“你与她置什么气?” “她不将姑娘放在眼里,奴婢如何不气?”槐香仍是气呼呼的模样。 明珠抬手将耳畔的碎发拨到耳后,闻言险些笑出声来,“你头一回知道她不将我放在眼里?这顾府上下,也就只有你会将我放在眼里。行了,别生气了,待寻着机会,我让你好好出回气。” “真的?”槐香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想到龚妈妈平日里对她们主仆二人的刻薄与放肆,槐香咬牙切齿的握拳道:“我想在她脸上踩两脚!” 明珠仍是笑眯眯的,她面容洁白无瑕,肌肤细腻如瓷,眉眼弯弯,像是暗夜里悄然绽放的莲花,淡然而安稳:“好,到时候你想踩几脚都行。” 正文 002 阴谋 顾大夫人曲氏领着众人上了香后,忙着去给太子妃请安,就让人将姑娘们先带来寺庙里早已备好的禅房里。槐香时刻保持警惕,不时贴着门缝往外看,“大姑娘她们溜出去了。” 明珠坐在窗边看书,闻言头也没抬,“许是去看那福王殿下了吧。” 今日来这灵泉寺的贵人,正是太子妃与福王。 大姑娘顾清怡已经十六岁,这北周国的女子,十五及笄便可嫁人,而且律法明文规定,女子若过了十八还没有婚配,那可是要记录在案,被官媒拉去随便拉郎配的。 而三姑娘顾清涟也快满十五了,曲氏又不是她们的亲娘,于她们的亲事上头,自然不会太上心。顾大姑娘与顾三姑娘为自己的终身做打算,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福王殿下也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槐香年纪虽小,但这两年在顾府里也算历练出来了,“奴婢听说,那福王殿下虽早已成年,但一直没有福王妃,是因为他的脑子……不太灵光的缘故。幸而有太子殿下这个亲兄长维护,才能平安无虞的长大。想来福王殿下的亲事,也要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做主吧。” 槐香还想与明珠分享更多的八卦时,外头响起个丫鬟无礼的声音:“槐香,大夫人这边好多事忙不过来,你跟我过来帮一下忙!” 听着外头那丫鬟不由分说的语气,槐香气怒的咬了咬牙,对明珠小声抱怨道:“奴婢又不是顾府的丫鬟,凭什么要来指使奴婢?更何况,姑娘身边只有奴婢一个,奴婢怎好离开?” 明珠合上书,抬起眼来,她的眼瞳仿佛秋尽的湖水,波光潋滟:“你去吧,不然一会子又要吃苦头。” 槐香虽仍不放心,却也没有别的法子,若她不肯去帮忙,定要累的姑娘跟她一道吃苦头的。 槐香离开没多久,明珠的禅房便被人一把推开了,跑进来个笑眯眯的小丫鬟,“表姑娘,外头可好玩了,槐香姐姐使我来带你出去玩儿呢,快跟我走吧。” 明珠露出傻里傻气的傻笑来,“槐香说,不出去。” 那小丫鬟竟跑上前来拉明珠,扯着她就往外走,“正是槐香叫我来的,你就跟我走吧。” 明珠被她扯的险些绊倒,又不能明着拒绝这丫鬟,毕竟她眼下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而已。 不安好心的小丫鬟专拣偏僻无人的小径走,瞧这方向,竟是要往灵泉寺的后山爬去。她一路扯着明珠走的飞快,一双眼睛骨碌碌的四处转着,像在找寻什么。 明珠只作不觉,只不住嘟嚷道:“走好久了,好累,不走了。” 小丫鬟则不耐烦的哄着她:“好了好了,就快到了,你再忍忍吧。” 想到一会儿要发生在这傻表姑娘身上的事,小丫鬟到底有些于心不忍,絮絮嘀咕道:“表姑娘,你也别怪我心狠,谁叫老夫人偏疼你,非要将你许给大少爷呢?大少爷一表人才,人中龙凤,那是夫人的心头肉,夫人怎么可能让大少爷娶一个傻子做正妻?大少爷可是要走仕途的,日后哪有脸出门见同僚?你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谁叫你爹娘死的那么早,独独将你个傻子留在这世上……” 正文 003 刺客 明珠听着小丫鬟的嘀咕,抬头往上一望,就瞧见个方方正正的小房子孤零零的矗立在半山腰上。 她顿时就明白过来,这小丫鬟怕是要将她往那小房子里带。至于带她去那儿做什么…… 明珠唇畔勾出一抹淡淡的冷笑,一闪即逝。 曲氏即便恨毒了她,也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要了她的性命——顾老夫人身体不好,顾大老爷正值升迁考核最要紧的关头,倘若她这时候死了,顾老夫人大受刺激若有什么不测,顾大老爷丁忧三年,到嘴的肥肉都要飞了。 因而明珠敢肯定,曲氏不敢再这当头冒险弄死她。 那么那山腰上的小屋子里头,想必正等着一个男人,好毁了她的清白吧。 如此一来,一个又傻又没了清白的表姑娘,便是顾老夫人也不好强行塞给顾大少爷了。 所以那半山腰,是断断不能去的。 幸而她是个“傻子”,曲氏也没有费多少心力跟人力在她这儿。 小丫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犹自喋喋不休个不停:“……要说起来,大夫人娘家那曲三姑娘长得还没你好看,不过谁叫人家会投胎,托生在大夫人娘家?你即便不是傻子,一介商户之女,大夫人也是瞧不上的……” “砰——”一声闷响。 小丫鬟应声而倒。 明珠将敲昏人的小榔头收了回来,“我不怪你,不过你也不要怪我。” 一边蹲下身,干脆利索的将小丫鬟身上值钱物事搜刮的干干净净,“就当是你救济了你家表姑娘一场,善有善报哟。” 怕叫人发现,明珠收刮完了就赶紧撤走。 原想回禅院等槐香,然而还未靠近禅院,明珠便停下了脚步,四处逃窜的惊慌的僧人与香客,飘散在空气中的浓浓的血腥味儿,还有半空中飞来飞去仿佛大鸟似的收割着人们性命的黑衣刺客。 明珠有点腿软,也顾不上讲究,转头就往墙根儿底下的大破坛子里爬去。 然而才爬到一半,就遇到了阻力。 破坛子里头竟然已经有人了,此时那人正挥着双手将她往外赶:“出去出去,这是我的地方!” 破坛子里头暗沉沉的,明珠看不清他的模样,但能肯定是个还处在变声期中的少年。虽然这保命之处是他先发现的,但这破坛子大,他没占去多少地方,她也很瘦,挤上两个人绰绰有余。凭什么要轰她走? 明珠快手快脚爬了进去,因为这地方毕竟是他先来的,故而明珠对他还算客气,“不好意思打扰了,请让我跟你挤一挤吧。” 那人却毫不领情,压低了声音咆哮道:“叫你给我滚出去!你这贱民,要是害我丢了性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明珠的客气他不领情,又听出了那人紧张的都快破音的声音,便嗤笑一声道:“你真要我出去?我一出去就跟人喊这里藏了个人,你不给我活路,那就大家一起死好了!” “你!”那人显然气坏了,愣了半晌才怒不可遏的道:“你这贱民,竟敢威胁我!” 他因愤怒说话声音太大,不幸被外头的人听到,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响,就有人粗声粗气的喊道:“那坛子里头有人!” 明珠吓得拔腿就往外窜,这要是被人堵在了坛子里,好不容易捡来的小命就真的保不住了。 正文 004 福王 明珠这身体虽然很是没用,但她爆发力是杠杠的,硬是让她一瞬间窜出去老远。本来跑出去后,很该头也不回拼命逃命才是。谁知鬼使神差的一回头,就见之前躲在坛子里的少年因太焦急恐慌,竟卡在了坛子口,一副进出不得的模样。 眼看着发现他们的那名黑衣刺客已经提着尚滴着血的长剑朝那少年走了过去,眼看着那少年惊恐的瞪圆了眼睛,又绝望闭上眼睛放弃挣扎的可怜样儿,明珠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突然不对头了,抽出袖子里的小榔头就那么英勇无畏的冲了回去。 大约是那刺客也没有想到,逃走了的明珠会突然杀个回马枪,等他意识到风声不对时,明珠那把保命的榔头已经快准狠的砸中了他的脑袋。 刺客摇晃两下,跟先前那小丫鬟一样,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明珠一把拖起犹在惊愣中没有回过神来的少年,气吼吼的朝他叫道:“不要命啦?跑啊!” 她头一回来这灵泉寺,也不知道哪是哪儿,只能慌不择路的埋头就跑。 等到发现不对劲时,已经被前前后后包抄而来的刺客堵住了逃生之路。 眼前身后都是目露杀意的刺客,明珠几乎都要绝望了,她一个头一次出门的弱小女子,哪里值得刺客锲而不舍的追杀?祸害分明是身后那个被自己手欠救下来的少年,明珠想到这里,都想剁了自己这双手算了! “各位英雄好汉,我只是个过路的,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放了我吧。”性命攸关之时,明珠不得不认怂求饶。 被她丢开手的福王却不依了,明珠刚甩开他,他就拉住明珠的衣袖不撒手,“救人救到底!” 他在明珠耳旁低声且用力的说道。 “大哥!”明珠哀嚎,“刚才我已经救过你一命了。你也看到了,眼下我自身难保,咱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不行!”福王理直气壮的拒绝她,“既然你已经开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是要遭天谴的!” 明珠被他气的发懵,忍不住嘀咕道:“可不就是糟了天谴,要不然怎么会来到这么个可怕的世界……” 刺客们可不打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互视一眼后,便不客气的提着长剑杀了过去。 那雪白银芒闪的明珠简直肝胆俱裂,一句我命休矣才要说出口,便听得“铿”的一声刀剑相撞的刺耳声响,壮着胆子定睛一看,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素衣乌发面容冷峻的少年,少年手持短刃,正与刺客们缠斗在一起! “福王殿下,您快走!”少年手中匕首脱手射出,直刺其中一名刺客胸口,又眼疾手快的从那刺客手中夺过长剑,飞身落在明珠与福王身前,为他们挡住刺客的追杀。 明珠原被那仿佛从天而降的少年的潇洒身姿与身手看的有些发呆,猛然听见他喊这一声,吓得她手一抖,就将尊贵的福王殿下的手又一次挥开了。 我天!她手欠救下的人,竟然就是福王? 她虽然救了这位王爷的性命,但是她还跟他抢破坛子,刚才还打算丢下他自己逃命,而且她还看到了他被刺客追杀的狼狈样子……更可怕的是,福王分明是个不灵光的,可看这位爷的表现,哪里像是不灵光的样子?她知道了福王这样的天大的秘密,不会被杀人灭口吗? 正文 005 求饶 明珠正纠结惶恐的不知如何是好,那福王已经转过身撒丫子跑走了。 明珠:“……” 算了,她还是别想太多,逃命要紧。 然而明珠没能跑出多远—— “咻!”飞刀破风而至,“笃”的一声,笔直的定在明珠前方的树干上。 飞刀余力未消,抖颤了好一阵,折射出刺目的光芒,映照出明珠惨白的脸容。 明珠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魂飞魄散的甚至不知道当那利刃擦过她脸侧时,削下了她右耳一撮秀发。那剑气更是让她雪凝般的肌肤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线,凝聚成滴,缓缓滑落下来。 她哪里还敢再跑,僵在那里瑟瑟发抖,及至脖子上传来冰凉有锋利的触感时,明珠连瑟瑟发抖都不敢了。 那把剑毫无商量余地的架在明珠脖子上时,明珠终于对上了那移至自己面前来的面无表情的少年眼睛,看到的是比森寒剑气还令人颤栗的杀气! 刚才她还赞叹这少年容色过人身姿潇洒,刚才那少年还跟好几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明珠眼角余光往后瞥了一眼,果然见身后黑衣刺客尸体摆了一地,残手断脚看的人胃酸直往上冒,连半个喘气的都没有了。她的心尖不由得抖了又抖,这才是个要命的煞星啊! 明珠从他的眼神里已然明白,这人想杀她,真的不是为了吓唬她! “这位大侠……兄台!”明珠在感觉到尖锐的痛楚后倏地回过神来,一脸煞白的求饶道:“不知小女子何时得罪过您?刚……刚才的事情,我什么都没看到,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发誓,但凡我往外吐露一个字,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明珠觉得,这个人要杀他,多半跟她撞破了福王的秘密有关,忙表明自己绝不会多嘴多舌朝外说一个字。 那把剑似乎有了停顿的迹象。 明珠仍是大气都不敢出,袖下的手指狠狠往大腿上掐了一把,痛的眼泪立时飚了出来,她一边抹泪,一边挖空心思哀求道,“大侠您饶了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千万饶了我啊。” 那持剑的少年眸光微闪,嘴角似忍无可忍的抽了抽:“上有老下有小?” 明珠见他肯搭理自己,忙忙想要点头,可又生怕一个动作不妥,那已经割破了她血肉的长剑就又要让肉里钻了,只得僵硬的梗着脖子说道:“是啊,上有八十老祖母,下……下有年幼的小弟,父母双亡着实可怜的紧啊,求大侠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 那少年微微皱眉,漆黑幽深的眼底有一线迟疑与疑惑,然而那剑却始终也没有移开,“许明珠。” “啊?”明珠下意识的开口,“你认识我?” 不对啊!“你怎么认得我?” 这话才一出口,明珠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因那少年一双眼睛忽的变得幽深残忍,充满极度的寒冷和杀气。 明珠哪还敢再迟疑,飞起一脚就往少年最脆弱的地方踢了过去。 少年哪里能料到明珠会这样的阴招偷袭,自然半点防备都没有,竟被她踢了个正着。即便她半点武功底子都没有,这一脚仍是叫少年痛的弯下了腰,发出极痛的一声闷哼。 明珠避开锋利的剑刃,往旁边贴地就滚,不失时机的尖声叫喊道:“救命啊,杀人啦,快来人啊!” 她选的灌木丛十分浓密,就算那人要拿飞刀来刷刷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扎中的。 正文 006 唐遇 明珠心有余悸的逃出生天,却半点欣喜也没有! 那少年竟认得她! 就算这回逃出了他的魔掌,可他知道她是谁,想要再一次要她的命,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啊! 明珠感到很忧虑。 忧虑的明珠碰到了焦急寻来的槐香,槐香瞧见她脸上的血痕时,惊的险些晕倒过去。 “姑娘,您的脸!” “没事,不过一点小伤。”幸而她提前拿帕子将脖子上的伤遮掩住了,不然槐香还不得急死去了,“你没事吧?可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槐香忙摇头,“奴婢听说,这些刺客是冲着太子妃与福王殿下来的。奴婢方才过来时,听闻太子妃好像已经……遇难了。这会子整个灵泉寺都大乱了,大家都想赶紧下山,不过官府已经有人赶了过来,不许咱们下山去呢。” “太子妃死了?”明珠愣了愣,太子妃这般尊贵的身份,身边护卫不知凡几,居然就这么被杀死了?“那福王呢?” “福王殿下被人救了下来,不过听闻吓得不轻,已经病的胡言乱语起来了。”槐香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股脑儿告诉明珠,“那黄大人可过分了,将咱们赶牲口似的全赶到太子妃娘娘的禅院里,不许咱们随意走动。奴婢实在担心您,悄悄溜出来寻您的。趁着大夫人还未发现,咱们得赶紧过去才行。” 将寺里的情况简单的说明了一番,槐香又担心的问明珠:“您这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遇到个心狠手辣的歹徒。”明珠轻描淡写的说道,“放心,他也没讨着好。” 自己那拼尽全力的一脚,踢不死他也能令他断子绝孙! 槐香听得一身冷汗,扶着她加快了脚步,“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免得再遇到丧心病狂的歹徒。” 虽然太子妃死在那里让人心里很是发憷,但此时那里官兵是最多的,反倒是最安全的所在。 两人悄悄回到原本太子妃歇脚的禅院时,曲氏正焦急的与那黄大人交涉。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她一个深宅夫人自然被吓得魂飞魄散,这时候简直恨不能生出对翅膀飞下山去。 黄大人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此时忧愁又惶恐的几乎扯掉自己下巴底下那撮稀少的胡须,当朝太子妃死于他的管辖范围内,这已经不是掉乌纱帽的事情了,搞不好他跟他全家大小都活不成了。故而此时面对曲氏的纠缠,黄大人即使官职没有顾宗安高,此时也顾不上许多了。 他正板着脸不客气的斥道:“顾大夫人,你也是身有诰命的朝廷命妇,眼下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就不要给本官添乱了!” 曲氏哪里被人这样数落过,一张白皙的容长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忍气道:“那我派个人给家里送个信总行吧?” 这个要求黄大人倒是同意了。 顾府众人只得无奈的留在了灵泉寺中,等着宫里的旨意。 因太子妃前来上香,灵泉寺原是不接待别的香客的。顾家之所以能进来,还是托了太子妃的福——太子妃有感于曲氏一心向佛,来一趟并不容易,便让寺里接待了顾府一众。因而此时被封锁了的灵泉寺中,除了太子妃福王以及随行宫人,也就只有顾府的人了。 黄大人强行扣留顾府一行,也就说得过去了。 …… 明珠听见开门声,条件反射的抓起了手边的小榔头。 进来的是槐香,手上端了个托盘,上面摆了两碟小菜一碗粥并一个馒头,“姑娘,快过来用晚膳吧。” 明珠一点胃口也没有,但她深知保存体力的重要性,接过筷子便用了起来,“你吃过了没?” “奴婢刚在厨房已经用过了。”槐香一边为她布菜一边回答。 “外头怎么样了?”明珠也顾不得什么餐桌礼仪,忙询问其槐香外头的情况来。 “听说大夫人已经让人送信回顾府了,这会子就等大老爷来救咱们。”槐香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明珠,“说是活捉了一个刺客,黄大人正要审,那刺客就咬舌自尽了,差点将黄大人给气死了!这会儿还命人鞭尸呢。” 槐香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黄大人也真是的,将咱们扣在此处不但没用,还得罪了大老爷,您说他这般,到底图的什么?” “这次出事的是太子妃,黄大人自知此次难逃其咎,对咱们再是客气也没用。相反的,若是能将刺客的矛头指向咱们顾府,说不得还能搏出一番生机。”明珠边吃边说道。 槐香大惊失色:“您的意思,那黄大人竟是打算诬陷咱们顾府不成?” 见明珠没有否认,槐香急的团团转,“这可怎生是好?万一咱们顾府真的牵连进太子妃的案件中,那可怎么办才好?” “你急什么?”明珠看她一眼,“左右咱俩也不是顾府的人,顾府其他人会如何,也轮不到你我来操心。” “话不是这么说的。”槐香急的都要揪头发了,“倘若顾府出了事,咱们往后只怕连个栖身之地都没有了!老爷跟太太临终前将您交给奴婢,若失了顾府的庇护,咱们主仆两个还能去哪儿?” 见槐香急的都要哭出来了,明珠忙收起戏谑的心思,安抚她道:“放心吧,顾府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黄大人阴了的。我那大舅舅可不是寻常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出事的。” 槐香见明珠说的笃定,到底松了口气,“希望明日一早咱们就能下山了。” 明珠安抚槐香的时候,甚是云淡风轻。 然而她心里的害怕跟担心却从未停止过。她担心的当然不是顾府的前程,而是她自己的小命——不论是撞破了福王的秘密,还是重伤了那莫名其妙要杀她的煞星的命根子,都让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活在这世上了。 就算福王不跟她这小虾米计较,那煞星又焉能放过自己?何况他还认识自己! 明珠觉得,要想把命保,先下手为强说不定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可是,要怎么个先下手法? 第一,那人武力值太强。第二,她根本不知道那人是谁——如此心狠手辣,毫不怜香惜玉,真是白长了张清雅秀美的俊脸! 想到这里的明珠实在觉得心塞透了。索性一把拉过被子盖过脑袋,不想了,等那人来了又再说。 …… 暗夜,灵泉寺本该万籁寂静,然而白日里发生的事,却让这个夜晚注定成为不眠之夜。 唐遇挺拔瘦削的身影静静的立在廊下的暗影中,夜风吹拂,廊下的宫灯随之摇摆不停,晃得他的影子犹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 紧闭的房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面白无须的陈公公笑容满面的走了出来。 “唐世子,王爷已经歇下了,今日真是多亏了您。明日陛下面前,咱家定会为您请功的。”陈公公对着皇城的方向恭敬地拱了拱手,“不早了,世子也请早些回去歇着吧。” 唐遇神色肃然的点头道:“多谢公公。既然王爷没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神色磊落,转身就要离开。 陈公公却神色微动,压低声音道:“世子,皇上已经答应太子殿下,尽快为王爷开府。我们王爷爱玩儿,平日里被拘在宫中也没个玩伴,若世子得闲,不妨常去福王府走动走动?” 唐遇紧绷的嘴角微微一松,回身笑道:“若王爷不嫌在下扰他清净的话,在下定常常上门打搅。” 陈公公闻言,原还有些忐忑的心情立时变得松快了起来,看向唐遇的目光中也多了抹放心与赞赏。 两人又说笑了两句,唐遇便离开了。 他无声而优雅的行走在暗黑无光的小径上,耳边只有虫鸣的细微声响。初秋的夜风使得人心情愈发舒畅起来,只是当身后有了动静,唐遇的好心情似也忽然打了个折扣。 “如何了?”他面无表情,眼中却有冷意倏忽闪过。 身后的黑衣人恭敬地回答道:“爷,那许明珠的言行举止,的确不像个傻子。属下看到了福王的人,未敢多留。” 唐遇冷冷勾了勾嘴角,“福王是不会放任自己的秘密被人知晓的,既然此事福王已经插手,你们就不必再理会了。” 提到那许明珠,唐遇就觉得某处地方又剧烈的痛了起来,冷漠的眼中忍不住闪过一道愠怒。原是想自己亲自动手了结了她,但福王接手了,他自然不好轻举妄动。 不过想到福王折腾人的手段,唐遇嘴角的冷笑变得莫测起来。 “该死的总是会死的。” 那模样,仿佛是在说一个无足轻重的死人一般。 正文 007 老夫人 这一晚,明珠担心的两件事都没有发生。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撒进房间,当明珠摸到自己的脑袋依然安稳的长在脖子上,她长长的松了口气。 果然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她这样的小角色,怕是转眼就被福王与那煞星抛到脑后了,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槐香听到她起身的动静,端了水进来伺候她起身。 “姑娘,一早那边就传了话过来,让咱们用了早饭就准备回府。”槐香笑容轻松。 明珠微微挑眉:“是大舅的功劳?” 槐香扁扁嘴,“听龚妈妈说,是曲老大人在皇上面前求了情。您是没有瞧见,龚妈妈此时有多得意,仿佛在皇上面前求情的是她一样,若她有尾巴,那尾巴定然早已经翘上天了!” “曲府出了大力,龚妈妈自然得意了。”明珠无谓的笑了笑。 原主儿以前在顾府的遭遇,身为大舅的顾大老爷未必就一无所查,但曲氏娘家给力,顾大老爷的前程还要靠着曲氏父亲的提携。曲氏不喜许明珠,顾大老爷就算没有与她站在讨厌许明珠的立场上,那定然也是默许曲氏的作为的。 想到这一点,明珠又心塞了。 外祖母倒是一心为她,可她老人家身体实在太弱了,连想要将她接到福安院照看都不行。大舅不亲,大舅母不喜,还有那劳什子的表哥表姐们……真是前路艰难啊! …… 因惊骇过度,曲氏一时间将明珠都抛到脑后去了,还是到了顾府二门处,她下车来,正看到槐香扶着明珠下车时才想起来。 曲氏的脸色微沉了下,随即便换上了关切的神色,“珠姐儿还好吧?这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槐香早在马车上时就跟明珠对好了词,此时听曲氏问起来,连忙代明珠回答道:“姑娘的脸不当心叫锋利的野草割了下,没甚要紧的,多谢夫人关心。” 听槐香说没事,曲氏也懒得再关问,只叮嘱道:“珠姐儿受了伤,就不要去老夫人跟前了,免得老夫人担心。” 见明珠二人走了后,曲氏的脸倏地沉了下来,“你找的那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日灵泉寺里这般乱,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怎还让她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龚妈妈见她脸色难看,忙小心翼翼道:“奴婢问过了,说是小芳的确将表姑娘带出去了,不过不知道为何后来小芳被乱刀砍死,表姑娘却只是割伤了脸。那小芳已经死了,奴婢也很难知道当时发生了何事。” 提到灵泉寺,曲氏不由自主想起那遍地的尸体跟仿佛怎么流也流不完的血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行了,算她命大躲过这一劫,往后再做计较吧。” 龚妈妈忙吩咐了下去,扶着曲氏进了正院。 …… 顾老夫人虽年事已高,又有重病缠身,但到底也没到耳目昏聩的地步。很快也知道了太子妃遇难之事,当即便命人叫了曲氏过去说话。 曲氏刚换了衣裳,闻言忙急急忙忙去了福安院。 她一进门,便被焦急的顾老夫人握住了手上下打量,见她只脸色有些苍白,旁的倒还好,这才松了口气,“听闻昨日灵泉寺出了事,想到你们也去了,可把我担心坏了。” 她身旁的乔嬷嬷忙说道:“老夫人担心的一晚上都没睡好,大半夜的还叫了大老爷过来说话,就怕您跟表姑娘有个什么不测。” 曲氏忙自责的道:“都是儿媳的不好,累您担心了。您放心,我跟珠姐儿都好着呢。只是珠姐儿昨晚没睡好,这会子回忘忧居歇着去了。您若不放心,我一会就叫她来给您请安。” “不用不用,有你看着她,我哪有不放心的。”顾老夫人忙摇头道:“就让她歇着吧,知道你们没事我也就放心了。” 曲氏一脸感动:“母亲,您待儿媳真好。” 她这话倒不全是假话,她嫁进顾府来,原是低嫁,其实是有些不乐意的,然而一嫁进顾家,顾老夫人便将顾府的中馈全权交与她打理,后头老二媳妇老三媳妇相继进门,老二媳妇与她不和,顾老夫人也总是站在她这边。若不是后头许明珠来了顾家,顾老夫人费尽心思也要将她塞给自己的儿子,曲氏觉得自己定会一直敬重顾老夫人的。 顾老夫人甚是欣慰的拍拍她的手,意味深长道:“我老了,这唯一的愿望,也只是希望你们个个儿都好好的。特别是明珠,你明白吗?” 曲氏脸上的笑容便僵了一僵,却在顾老夫人的期盼下胡乱的点了点头,“您放心。” “你也累了一天,昨儿的事把你也吓坏了,快回去休息吧。”顾老夫人见她乖顺的态度,愈发满意的对她道:“这事还得亏了亲家帮忙,别忘了给亲家报个平安,莫让你父母担惊受怕。” 顾老夫人的体贴并未让曲氏的心情好转,却还是若无其事的笑着道:“已经让人送信过去了,这些小事您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正说着,就见丫鬟端了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 顾老夫人见了,眉头先就皱了起来。 曲氏忙起身,亲手接过药碗服侍顾老夫人用药,“这药用过一段时间了,您觉得如何?” 顾老夫人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得就着曲氏的手将苦涩的汤药饮尽了,又漱了口,方才摇头道:“同以前一样,先还有些用处,到了后头,也没甚感觉了。” “您别着急。”曲氏不假他人手的服侍着顾老夫人,轻声安抚道:“听我爹说,昔年太医院的院判于大人要回京访友,我已经与我爹说了,请他留意着于大人的动向,等他一进京,就请到咱们府上来为您诊治。” 顾老夫人闻言,原本满脸病容的脸上也多了两分开心,“于大人医术高绝,若能请到他来,老婆子说不定真能多活几年。” “您啊,定能长命百岁康健无忧的。”曲氏哄着她笑道。 …… 到了晚间,明珠由龚妈妈领着去给顾老夫人请安。 她脸上的伤口用了最上好的伤药,已经结了疤——曲氏在表面功夫上头,一向是做的极好的。 “表姑娘,这就带你去看老夫人,不过你要记得,到了老夫人跟前可得好好说话,否则——”龚妈妈阴恻恻的瞥了眼看上去呆头楞脑傻乎乎的明珠,“别怪老奴下手失了分寸。” 明珠似被吓到了,瑟瑟发抖的睁大黑白分明的眼惊惧的看着龚妈妈。 她每每见了龚妈妈,都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容嬷嬷。 这龚妈妈整治人的手段定然不会比容嬷嬷少,明珠刚穿来时就检查过自己的身体,虽然明面上并没有伤疤伤痕,但看不见的隐蔽的部位,比如肋下,大腿根儿这些地方,却满是淤青与针眼儿。而这些,连忠心耿耿的槐香似乎都不知情。 明珠猜测,大概每次龚妈妈下手磋磨原主儿时,都会像现在一样,将槐香支开——明珠自醒来后,拢共见了顾老夫人三次,每一次,都是由龚妈妈陪同她前去的。 与其说是陪同,还不如说是监控监管恰当些。 而其他时候,忘忧居定然被人守的跟铁桶一样,别说私自去见老夫人,就连走出忘忧居一步都不容易。 想到此,明珠不由得深深佩服曲氏的手段与城府。 顾老夫人刚用了晚膳,见了明珠十分高兴,远远地就朝她伸出手去:“珠姐儿,快到外祖母这儿来。” 明珠仍然傻乎乎的模样,听到顾老夫人的招呼,也不敢移步过去,而是战战兢兢般的看着龚妈妈。 龚妈妈早已经换上了和气无害的笑脸,在她身边笑着指引道:“表姑娘,快去老夫人那里啊。” 明珠这才朝顾老夫人走去,一副懵懂憨傻的样子,也不知道要请安行礼。 顾老夫人当然不会介意她的失礼,一把将她拉过来,细细打量她的脸色,正欲点头,忽然看到她脸上的伤痕,顿时皱了眉头:“珠姐儿的脸怎的伤着了?” 明珠自然是不懂得该怎么回答的,龚妈妈忙上前一步道:“老夫人别担心,表姑娘脸上的伤乃是因她在草丛中玩耍时,不慎被锋利的草叶割伤的,夫人已经将雪肤膏给表姑娘用上了。您瞧,这就结疤了,保证不会留下一丝半点伤疤的。” 顾老夫人听的一愣,随即满意的点点头:“雪肤膏乃是宫里御赐的上等伤药,寻常人家连见也没有见过。你家夫人倒好,这么个小伤她也拿雪肤膏来用,便是没有雪肤膏,这点伤也是无碍的。” 话虽这样说,她脸上那满意的笑容却是收也收不住的。 龚妈妈便笑道:“事关表姑娘,夫人哪里会不上心。前些日子曲府送了些衣料子来,最好的两匹,一匹给您留着,一匹给表姑娘裁新衣,连夫人自己都没有呢。” 顾老夫人握着明珠的手,笑容更深了,“我便罢了,那好料子且留给月姐儿吧,也裁了新衣,到时候咱们顾府两朵最漂亮的花儿穿上新衣裳去留香郡主的赏花宴,定要羡煞旁人。” 正文 008 告状 顾老夫人话音一落,明珠便敏感的察觉到龚妈妈的笑容僵了一僵,正疑惑间,就听的龚妈妈开口说道:“您说的是,倘若夫人接到郡主的帖子,定会带着表姑娘一道去的。” 顾老夫人诧异的挑了挑眉,“怎么,今年郡主府里的贴来没有送来?” “是呢,往年这个时候早送了过来,也不知今年怎的迟了。”龚妈妈颇有些为难的道:“夫人与郡主虽要好,却也不好上门去问。” 顾老夫人表示明白,点头道:“倒也是。况且才将经了太子妃遇难的事,这时候京里的人家定然都是低调行事的,以免惹来圣上的不悦。” 太子妃在灵泉寺遇刺身亡,震惊朝野,皇帝盛怒之下,下令定要将幕后凶手捉拿归案,朝野上下皆是人心惶惶,这时候,便是留香郡主只怕也不敢像往年一样大张旗鼓的办赏花宴会。 顾老夫人看向明珠的慈爱的眼神里边带上了失望之色来,“还以为能趁着郡主办宴会,让她大舅母带着去散散,也让人家都看看,咱们家的珠姐儿也长成大姑娘了。” 明珠听的心头一暖,忍不住回握了顾老夫人的手。但又不能说什么,只好露出她招牌的傻笑。 谁知顾老夫人瞧着她那憨傻的模样,却是忍不住悲从中来,“我可怜的珠姐儿,若不是那狠心的许家,我珠姐儿如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明珠忍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若说曲氏怕老太太出事,其实她也怕得很。若不然,她早就将曲氏对自己做的事告诉老太太了。 龚妈妈也陪着流了两滴泪,“如今表姑娘来了咱们顾家,往前那些事再不会发生了,咱们夫人拿表姑娘更是当成自家闺女一般疼惜,您就放心吧。” 顾老夫人闻言,甚是欣慰的含泪点头道:“你说的是,近年来我这身体愈发的不济事,得亏有珠姐儿的大舅母照顾她。若哪天我闭了眼,能好好照顾珠姐儿的,也就是她大舅母了。” 明珠一直知道顾老夫人对曲氏信任有加,却也没有想到,老夫人竟会如此的信任曲氏。 瞧着顾老夫人因说了这么小会儿话而有些发干的唇瓣,明珠转头一看,就见贴身服侍顾老夫人的乔嬷嬷捧了水来。 一大海碗的水,顾老夫人一气儿就喝了个底朝天。 明珠趁着她喝水时,松开她的手往内室跑了去。 龚妈妈眉头一皱,忙要上前阻止,“表姑娘,可别乱跑。” 顾老夫人摆摆手,“屋里刚摆了庄子上送过来的新鲜蜜桔,珠姐儿最是馋那蜜桔的,怕是闻着了味儿,且由着她去吧。” 龚妈妈有些不安,不住往内室瞧去:“天色不早,您也该歇着了,奴婢这就带表姑娘回忘忧居去吧。” 乔嬷嬷也跟着劝道:“是呢老夫人,表姑娘也该歇着了。” 顾老夫人这才道:“也好,珠姐儿正长身体呢,可不能耽误了她休息。” 龚妈妈神色一松,朝乔嬷嬷递了个感激的眼神。 乔嬷嬷却低下了头,面无表情的模样。 “那奴婢这就领着表姑娘回去了。”龚妈妈说着,就要往内室走去。 顾老夫人也站起身来,由乔嬷嬷扶着往里走,“我跟你一道进去。” 掀了厚薄适中的福字纹布帘进了内室,瞧着乱七八糟躺在老夫人雕花梨木大床上已然睡过去的明珠,三人皆愣了愣。 不过是说话的功夫,怎么就睡着了? 龚妈妈顾不得疑惑,上前就要去喊明珠起身。 “罢了。”顾老夫人却摆手制止了她,看一眼睡着了犹抓着蜜桔不松手的明珠,失笑着摇头,压低声音对龚妈妈说道:“今晚就让珠姐儿在我这儿歇着吧。” 龚妈妈闻言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拒绝道:“这怎么行?” 顾老夫人眉头一皱,她对曲氏很满意,因而平日里对曲氏屋里的人也算和气,但再和气,此时被龚妈妈如此无礼的顶撞,自然生出了不满来,“有什么不行的?” 龚妈妈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赔笑补救道:“老夫人,奴婢的意思是表姑娘夜里睡觉不老实,怕不当心伤着了您。” 她有意提高音量,眼尾余光不断扫向大床上的明珠。 只可惜明珠仍然紧闭着双眼,睡得很沉的模样。 龚妈妈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听了龚妈妈的解释,顾老夫人面上的不满之色稍缓了些,见明珠仍沉沉睡着,哪里舍得叫醒她,于是不由分说的开口道:“行了,就这么定了。你先回去吧,明早再来接珠姐儿便是。” 龚妈妈心里不由得叫苦不迭,哪里敢走,可见顾老夫人态度坚决,她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拿眼求助的看向乔嬷嬷。 乔嬷嬷微垂了没眼,不动声色的轻摇了摇头。 龚妈妈只得无奈的屈膝行礼道:“是,奴婢先告退。” …… 乔嬷嬷担心明珠与顾老夫人一道睡会扰得她不能成眠,劝着要将明珠搬到隔壁房间去睡,顾老夫人没有同意。 乔嬷嬷也没有法子,只得伺候着她睡了下来。 将床幔放下来时,乔嬷嬷下意识的看了明珠一眼。 顾老夫人向来浅眠,一丁点的动静也会惊醒她,因而当她听见耳边有细细碎碎的啜泣声时,立时便睁开了眼睛。 屋子里留了一盏灯,借着昏暗的光线,顾老夫人一眼就看见坐起身来的明珠噘着嘴不住揉眼睛。 “珠姐儿,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顾老夫人忙询问道。 正要唤人进来点灯,却被明珠抓住了手。 明珠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可怜兮兮又小心翼翼的说道:“外祖母,珠姐儿疼。” “好孩子,快告诉外祖母哪儿疼?”顾老夫人急了,抓着明珠的手臂上下打量起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大声喊道:“阿乔,快点灯来!” 外间值夜的乔嬷嬷听到顾老夫人的吩咐,连衣裳都没穿好便趿着鞋子跑了进来,“老夫人,怎么了怎么了?” “快点灯来!”顾老夫人皱着眉头,加重了语气。 乔嬷嬷不敢再问,忙去点了灯来。 等屋子里灯光大亮,乔嬷嬷才看清大床上的顾老夫人正满脸疼惜的哄着靠在她怀里低泣的明珠,试探着询问道:“表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靥着了?” 顾老夫人正耐心的哄着明珠说话,“珠姐儿告诉外祖母,到底哪儿疼?” 乔嬷嬷闻言,心头忍不住一跳,不由自主的抿了抿唇。 明珠毫不避忌的一把掀开衣服,皱着秀气的眉头一脸稚气又委屈的说道:“珠姐儿身上疼,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好疼。外祖母帮珠姐儿呼呼,呼呼都不疼了。” 顾老夫人盯着明珠肋下以及腿根处的淤青与或新鲜的,或陈旧的密密麻麻的针眼,立时脸色大变,气的浑身发抖:“是谁!这是谁干的!” 她连声调都变了,乔嬷嬷吓得抢步上前来,“老夫人,您千万别动气!千万冷静啊!您若气出个好歹来,表姑娘在这世上可就真的无依无靠了啊!” 明珠似也被盛怒的顾老夫人吓得不轻,忙忙将衣裳放下来,怯生生的去拉顾老夫人的手,“外祖母别生气,珠姐儿不疼了……外祖母不气,珠姐儿再也不敢了……” 一边说着,一边仿佛怕极了一般不住的往床角缩去,“珠姐儿错了,不要打珠姐儿,不要……” 顾老夫人见她这般,简直心如刀绞,直气的不住的嗬嗬喘气,幸而乔嬷嬷在旁不住的替她顺气,又劝着她,好歹缓了过来。 其实明珠对顾老夫人这番试探也丝毫没底,她很怕依顾老夫人对她的看重,见到她身上的伤会承受不住这个打击。但她又不得不这样做,曲氏害她一次不成,定然还会有下一次,她能逃得过一时,难不成还能逃得了一世? 再说,站着挨打从来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龚妈妈是曲氏的心腹,若没了这个心腹兼打手,想必也够曲氏手忙脚乱一阵了吧。 见顾老夫人总算缓过气来,明珠一颗心这才落回了原处。 “珠姐儿不怕,到外祖母这儿来。”顾老夫人放柔了声音,哄着明珠道。 明珠似戒备又似警惕的看着她,过了一会,才慢慢地朝她靠过去,“外祖母乖,外祖母不哭。” 她小小的身体跪坐在顾老夫人身前,举了手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干脸上的泪水,“珠姐儿会乖,外祖母不生气。” 顾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一把将明珠搂进了怀里,“外祖母没有生珠姐儿的气,珠姐儿最乖,外祖母最疼珠姐儿……珠姐儿告诉外祖母,是谁打了你?珠姐儿不怕,外祖母会替你做主的。” 明珠自然毫不犹豫的将龚妈妈供了出来,“龚妈妈说珠姐儿不乖,要打……好痛,珠姐儿每次都好痛!” “每次?”顾老夫人眉头一跳,想到方才自己看到的那些淤青跟针眼,咬紧了牙问道:“每次都是龚妈妈打你?” 正文 009 取舍 明珠瑟缩了下,“龚妈妈不让告诉别人的。” 顾老夫人红着眼睛忍气道:“外祖母可不是别人,珠姐儿告诉外祖母,外祖母绝不会告诉别人。” 明珠认真的盯着顾老夫人看了看,方才忐忑不安的开口道:“有龚妈妈,还有胡妈妈,春红,绿袖……” 她认认真真的掰着手指头一一数着。 顾老夫人简直都要气炸了,明珠所说的这些人,几乎全是忘忧居与曲氏屋里的人!她终是忍无可忍的暴喝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乔嬷嬷看了重又吓得瑟瑟发抖的明珠一眼,忙又急急的安抚顾老夫人道:“老夫人,您消消气,快消消气儿,表姑娘让您吓着了!” 顾老夫人这才勉强控制自己的脾气,大口喘了好一歇,方才怒声道:“珠姐儿的话你可都听到了?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我的珠姐儿在这顾府,过得竟是这般日子!难怪之前龚那心如毒蝎的贱奴非要将珠姐儿带回忘忧居去,我还真当她是为了我着想——快去,把大夫人给我叫过来!” “是,奴婢这就让人请大夫人去,您消消气儿,且等一等。”乔嬷嬷不放心的劝慰着。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走出门去,就听得外头有丫鬟小声又惶恐的禀告道:“嬷嬷,大夫人过来了,这会子正带着龚妈妈跪在院门口,说是来请罪的。” 乔嬷嬷一愣,回头去看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也愣了下,随即脸色便缓了缓。 明珠忍不住在心里对那大舅母竖起了大拇指,反应迅速、行事果决,不过须臾之间便做出了这样正确的决定,舍了龚妈妈一个,换顾老夫人对她的继续信任,很划得来。 “老夫人?”乔嬷嬷见顾老夫人不似方才那般恼怒,方才试探着开口道:“外头夜黑风大,大夫人身子骨向来单薄的紧,您看——” “让她进来。”顾老夫人到底对曲氏狠不下心来,“不过龚妈妈那贱奴,叫她给我跪到风口上去!” “是,奴婢这就去。”乔嬷嬷急忙掀了帘子出门去。 明珠偷偷往上看,便见搂着她的顾老夫人脸上正闭了眼睛,嘴唇严肃的紧抿着,满是病容的脸上,那皱纹似乎比平时看上去又更多了些。 她忍不住有些愧疚,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麻烦顾老夫人。只是如今这般形势,也只有顾老夫人能助她一助。 没过多久,曲氏便由乔嬷嬷引了进来。 她似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已经卸了钗环首饰,素面朝天的穿着家常衣裳就出门了。她一进来,先看了顾老夫人的神色一眼,便就跪了下来,一脸的自责与痛心,“儿媳有罪,特来给母亲请罪。” 顾老夫人一见她这作态,心头的火气就又消了些,却也没有叫她起身,语气稍有些冷淡,“请罪?我倒不知道你来请的是哪门子的罪?” 曲氏一听她的语气,便知道不好,忙俯下身去,恭恭敬敬的回道:“方才我屋里的龚妈妈送珠姐儿来您这儿请安,回去便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我瞧着不对,便问了两句,哪想到……” 她深吸一口气,愈发的自责与失望,“虽说事情是她做下的,但也有我监管不力的责任。是我平日对珠姐儿的关心不够,才会让她那般……那般待珠姐儿。” 她似无地自容的说不下去了,连声音都有些哽咽起来,“龚妈妈回去后,担心事发,将她对珠姐儿做过的事和盘托出,我才知道她竟背着我对珠姐儿做下那样令人发指的事。母亲,都是儿媳无用,让珠姐儿受了委屈。” 她并不推诿甚至将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的做法,令得顾老夫人心气更顺了,“那龚妈妈如此对待珠姐儿,你当真一点都不知情?” 曲氏一脸伤心无辜的抬起脸来,“母亲,我嫁进顾府来,也有十七八年了,我若真是那起子黑心黑肝的,能瞒得过您的耳目去?但不管如何,这样的事它毕竟是真的发生了,该如何处置,全凭您做主!” 见她认错态度十分好,顾老夫人也不好再给她冷脸看,只是问道:“那龚妈妈是你身边的老人儿了,你当真要让我处置?” 曲氏一边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一边恭顺的回道:“母亲不必顾虑我,那起子目无主子的奴才,您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那好。”顾老夫人垂下眼看乖巧偎靠在她怀里的明珠,沉吟道:“她毕竟是曲府的人,就将她送回曲府,交由亲家发落吧。” 龚妈妈不仅是曲氏的陪嫁妈妈,还是曲氏的乳娘,若是顾府发落她,到底有损曲府的颜面。更何况,顾大老爷在朝堂上,还要仰仗曲氏的父亲提携指点,若因此与曲府生了罅隙,也不是顾老夫人乐意见到的。 “您放心,我娘定然会给您、给珠姐儿一个交代的。”曲氏感激涕零的对着顾老夫人拜下身去,“多谢母亲全了媳妇的颜面。” 顾老夫人叹口气,语气终于全缓了下来,“地上凉,快起来吧。” “谢母亲疼惜。”曲氏一边抹泪,一边站起身来。“您信任媳妇,将偌大的顾府交给我打理,更是将您视为掌上明珠的珠姐儿交给我照顾,我却没能照顾好珠姐儿,让她受了这许多的苦。我这心里可真是……都没脸来面对您了。” 她这般自责,顾老夫人都忍不住出声劝她道:“虽说你也有疏忽之处,但也不能全怪你。这顾府上下全赖你打理,平日里忙不过来也是有的。只是往后珠姐儿……” “您放心,往后媳妇对珠姐儿定亲力亲为,再不让那起子刁奴欺她半分。”曲氏连忙保证道。 顾老夫人正要点头,忽然感觉衣摆被人小心翼翼拉了下。她重又低下头,只见明珠正满脸害怕又依赖的紧紧抱着她的腰,不住地摇头道:“外祖母,珠姐儿听话,珠姐儿会乖,您不要赶珠姐儿走!” 小姑娘怯生生娇柔柔的声调落在顾老夫人耳中,令她心头顿时一颤,抬着瘦巴巴的手抚上明珠的头顶心,柔声问道:“珠姐儿想跟外祖母住?” 明珠将头点的跟啄米的小鸡似的,“外祖母不赶珠姐儿走。” 她这般犹如被抛弃的小动物般可怜的小模样,自是让顾老夫人心下不忍,当即拍板道:“好,从今往后珠姐儿便住在外祖母这福安院里吧。” 曲氏闻言,眸光微闪了闪,看向明珠的眼神带了些微审视与迟疑,口中却急忙呼道:“这怎么使得?您身体向来不好,珠姐儿又是个……不省心的,怎能让她住进福安院来?母亲,太医可是特地嘱咐过的,您万万不能劳心劳力的!” 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乔嬷嬷也劝说道:“老夫人,大夫人说的是,您也要顾惜您自个儿的身体啊!” 明珠知道,成败已是在此一举了! “外祖母,珠姐儿乖,珠姐儿会乖乖,您不要赶珠姐儿走……外祖母,珠姐儿会听话,您不要不要珠姐儿。”明珠的唯一招数,也就装可怜这一出。但要将可怜装的出神入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顾老夫人见她边可怜的哀求,边无声的流着眼泪,立时心疼的不行,哪还管什么病情不病情的,搂着明珠一个劲儿的道:“好好好,珠姐儿想留在福安院,那就留在福安院陪外祖母。珠姐儿不哭,外祖母不赶你走。” “母亲!”曲氏眉头微蹙,还欲再劝。 “好了好了。”顾老夫人摆了摆手:“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我的身体我也有数,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就这样吧,阿乔,你明日一早去忘忧居,将表姑娘惯用的东西收一收,旁的就不用管了。” “是,老夫人。”乔嬷嬷跟了顾老夫人这么些年,最是了解她的脾性,知道她虽待人和气,但一旦决定了的事,是断没有转圜的余地。 乔嬷嬷了解顾老夫人的脾性,曲氏自然也清楚得很,见状也不敢再劝,生怕劝的过了反让顾老夫人疑心。想了想,便含笑道:“您这里人手本就不多,如今多了珠姐儿,怕是更要忙不过来了,我再给福安院挑些得用的丫鬟婆子来,您看可好?” “外祖母,我要槐香。”明珠趁机拉了拉顾老夫人的衣袖,细声细气的要求道。 顾老夫人都能让明珠住到福安院来,对于明珠这小小的要求自然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好好,就将那叫槐香的丫鬟也过来吧。” 明珠闻言,高兴的咧嘴笑起来,“太好啦太好啦,多谢外祖母。” 她想也没想,抱住顾老夫人就是吧唧一大口。 只是亲上去后,她就后悔不跌,眼角余光已看到了曲氏震惊的双眼。 “珠姐儿近来,似是懂事了不少。”曲氏笑吟吟的开口,然而眼底却全是试探与防备。 顾老夫人却十分高兴,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被明珠亲到的脸颊:“你说的很是,我的珠姐儿是愈发的懂事了。” 明珠也没后悔多久,本来她也没打算一辈子装傻,且她如今也顺利的住进了福安院来,曲氏再本事,想来也会收敛些。 只要从今往后曲氏不来招惹她,她们大概是可以做到相安无事的。 正文 010 好消息 曲氏回到正院时,先回来的龚妈妈正不安的来回走动着,见了曲氏,慌忙迎了上来,“夫人,怎么样了?” 见曲氏脸色并不好看,龚妈妈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被老夫人发现了?” 曲氏蹙眉叹气,无奈的点头,“你也是的,我总叫你做的隐蔽些,别让人看出来,你倒好——” 龚妈妈顿时慌了,“那、那老夫人……老夫人可是责怪您了?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连累了您。” “我先认了错,老夫人虽有些不悦,却也被我哄好了。”曲氏歉意的握了握龚妈妈的手,“只是老夫人实在气你,非要将你打杀了不可。” “啊?”龚妈妈惊惧的叫了一声。 “你是我的乳娘,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叫人打杀了去?”曲氏见她被吓得面无人色,又接着道:“我替你求了半天,她才松口让你回曲府去。妈妈,你就安安心心回曲府,待我好好服侍母亲,可好?” 龚妈妈感动的不知如何是好,“您放心,奴婢回了曲府一定好好照顾老爷跟夫人。往后您若有什么事需差遣的,尽管让人给奴婢送信。” 她说着就要跪下去,曲氏忙扶了她一把,“妈妈可还记得傍晚带那小杂种去福安院时,她可有什么异常之举?” 龚妈妈忙回想了下:“自她伤好后,奴婢带她去了福安院三次,前两次都没出什么岔子,不想今日奴婢正跟老夫人说话,她忽然就跑进了内室。老夫人心疼她,不许奴婢叫醒,奴婢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头不安得很……没想到,竟真叫那小丫头坏了事。” 见曲氏若有所思的模样,龚妈妈好奇的问道:“夫人,您可是有什么发现?” 曲氏自己也说不好,回想起之前在福安院里那傻子的举动,迟疑了一下方才问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那傻子她不傻了?” 龚妈妈下意识否定道:“这不可能吧。” “不知为何,我见了那丫头一双眼睛,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曲氏想到临走前朝明珠看过去的那一眼,那双晶亮璨然的眼睛,是她从未见过的。 龚妈妈不以为意:“就算她当真不傻了,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她还能翻得出什么浪来?” 曲氏眉头微松,“这倒是。” …… 翌日一早,槐香便带着明珠惯用的物什跟着乔嬷嬷来了福安院。 昨晚整个忘忧居的丫鬟婆子忽然全被拉出去发卖了,虽然姑娘早跟她说过不必惊慌,她不会有事,但还是将她吓得够呛。一晚上眼都不敢合,生怕自己也被拉出去发卖,再也见不到自家姑娘了。 直到乔嬷嬷过来,让她收拾了东西跟她去福安院,她的心才算真正放了下来。也知道自家姑娘的计划是成功了,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 姑娘将最难的事情都做到了,接下来就该看她的了,槐香暗暗给自己打气。 明珠与顾老夫人已经起身,此时正在梳洗。 有丫鬟绞了帕子恭敬地先递给顾老夫人,明珠一伸手抢了过来,乖巧的对顾老夫人笑道:“外祖母,珠姐儿给您洗脸。” 顾老夫人愣了下,方才愉快的笑起来,“好好好,我的珠姐儿可真能干,都能照顾外祖母了呢。” 明珠愈发乖巧的说道:“珠姐儿往后都这样照顾外祖母,好不好?” 顾老夫人虽觉得明珠不似以往那般憨傻木讷,却也没有多想,只巴不得她的珠姐儿往后都这般乖巧可人。 后进来的乔嬷嬷却若有所思的看了明珠好几眼。 明珠只作不觉,认认真真的给顾老夫人擦了脸。 顾老夫人终于露出诧异的神色来,她原以为明珠只是好玩,定然要将她的脸擦得生疼,不想明珠却力道轻柔,半点也没有弄疼她。 见顾老夫人露出疑惑的神色来,明珠也没说什么,依然冲她乖巧的笑着。 两人洗漱完毕,早膳也摆上了桌子。 因顾老夫人身体的缘故,便免了众人早上请安,故而这早膳时间很是清净。 明珠上了桌子,拿眼一扫,桌上的食物全以清淡为主,大概因她在这里,才添了两碟子甜点。明珠暗暗点了点头,这饮食安排对顾老夫人的身体倒没什么问题。 “外祖母,您吃汤包。”明珠往顾老夫人碗里夹了个灌汤包。 她筷子握得牢牢的,力道拿捏的正好,汤包既没有掉落在桌上,也没有被挤压破了。平平稳稳的落在了顾老夫人的碗中。 顾老夫人真正的惊讶了,她还记得前不久跟明珠一块儿吃饭,饭桌上米粒啊,汤汁啊弄得到处都是,一顿饭她尽顾着让人照顾明珠,自己是半口都没吃到。这才过去多久啊,明珠竟已经知道要给她夹东西吃,且还没有将食物弄掉弄洒,这如何能叫顾老夫人不惊讶不意外? “珠姐儿……” 一旁正为明珠布菜的槐香瞥见明珠给她的眼色,忙按照计划行事,恭敬地笑着道:“老夫人可是吓着了?其实自姑娘伤好之后,人便好了许多,再不像从前那般浑浑噩噩了。” 顾老夫人惊喜的看着明珠,开心的连嗓音都颤抖了起来,“可是真的?” 槐香自豪的笑道:“是真的。您也知道,咱们姑娘打小就聪明,还未满三岁,太太就给姑娘请了启蒙先生,到姑娘七岁时,连先生都道姑娘天资聪颖,已是没什么可再教姑娘了,您可还记得?” 顾老夫人闻言,很是恍惚了一阵才点头道:“我记得。那年我的兰儿带着珠姐儿回京,灵泉寺的老方丈还曾给珠姐儿相过面相,说了句慧极必伤,还道她命中有一大劫,果不其然……” 顾老夫人忆起前事,忍不住潸然泪下。 明珠忙将手帕递过去:“外祖母不哭。” 她在心里头微微叹口气,顾老夫人的话,她从槐香口中已经听过一次。原主儿如果不是在八岁那年生了场莫名其妙的怪病,凭她的聪明才智以及模样长相,只怕早成了轰动北周国内外的天才美少女了。 槐香也忙忙道:“老夫人您千万别伤心,奴婢说起那些,可不是为了让您伤心的。奴婢是想告诉您,自姑娘前不久伤了头后,不知为何竟好了许多。不但不似从前那般,连之前读过的书都又想了起来,还曾默过字给奴婢瞧呢!老夫人,奴婢觉得姑娘已经大好了!” “这……”顾老夫人已经开心的说不出话来了,她发黄的脸色因激动而涨的通红,不敢置信的看着明珠,伸出手来,想要摸摸明珠的脸,却发现自己的手抖颤的不成样子,忍不住喜极而泣道:“这……这莫不是我在做梦?阿乔!阿乔你快过来!” 吃惊不小的乔嬷嬷忙回过神来,“老夫人,奴婢在这里。” 顾老夫人一把拽住她的手,“你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珠姐儿她真的已经……已经不傻了?” 乔嬷嬷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正笑微微看着自己的明珠,点头道:“您没有做梦,表姑娘她真的已经大好了。” 顾老夫人得了乔嬷嬷的肯定,眼泪却流的更快更急了,“这真是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我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的珠姐儿还能有好起来的一天……这要是让我此刻便闭眼,我也是死而无憾了!地底下见着了你那可怜的娘亲,外祖母也能跟她说道说道……” “外祖母,可不能胡说。”明珠忙偎进她怀里,不依的撅了嘴道:“您还要看着珠姐儿长大,还要继续照拂珠姐儿呢。您一定要长命百岁,健健康康的才好。” 顾老夫人忍不住落下欣慰的眼泪,颤手抚着明珠的头顶心,“好孩子,好孩子!我的珠姐儿长大了——阿乔,你快将这个好消息送到各房去,让他们也都高兴高兴。” 乔嬷嬷忙应下了,出门前忍不住悄悄回头,就见明珠正靠在顾老夫人怀里,看似乖巧的笑着,嘴角的笑意却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意味深长。 她忙回过头,定了定神。也难怪表姑娘会这般笑,大概也只有顾老夫人会因为表姑娘的好转而真心高兴,至于这府里的其他人……乔嬷嬷没有再多想,快步出了福安院。 …… 明珠不傻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顾府。 顾老夫人跟明珠还没用完早膳,就迎来了气势汹汹的顾清月。 明珠含着笑,眼底却有冷光一闪而过。若不是拜眼前这骄纵的千金大小姐所赐,许明珠也不会一命呜呼,她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世界。 “许明珠,你真的不傻了?”顾清月连安都没对顾老夫人请,就冲到了明珠跟前,睁大双眼瞪着明珠,凶巴巴的质问道。 顾清月虽还未及笄,但身量已经颇高,少女玲珑的身段已经有了雏形,她容貌肖似曲氏,本来温婉秀美的脸庞却被此时的凶相破坏殆尽。 见明珠只是盯着她看,并不回答她的话,顾清月眉头一皱,习以为常的伸出手就推她:“喂,傻子,我跟你说话呢!” 顾老夫人眉头一沉,原本和蔼的面容变得不悦起来:“月姐儿,怎么跟你表妹说话的?难不成平日里,你就是这样对珠姐儿大呼小叫的?” 正文 011 亲事 跟在顾清月身后的大丫鬟谷雨忙拉了拉她的衣袖,陪着笑道:“老夫人息怒,我们姑娘听闻表姑娘已是大好,早膳都顾不上用,便急急忙忙跑了过来,就怕底下的人胡乱传话,让您白高兴一场就不好了。” 顾清月虽骄纵蛮横,却也知道在顾老夫人跟前收敛,忙撅了嘴扑过去搂了顾老夫人的腰,“祖母,平日里我如何对珠姐儿的,您还能不清楚呀?昨日外祖母差人送了些小玩意儿来,我一心惦记珠姐儿,将最好玩的都给她留着呢。不过是听了底下的人回话,觉得不可思议,这才着急了些。您倒好,劈头盖脸就骂人家……” 她这般撒娇耍赖的模样,又赖在顾老夫人身上不肯起来,顾老夫人显然拿她没办法,哪里还能继续板着脸,只得道:“我哪里劈头盖脸就骂你了?月姐儿,你要好好记住,珠姐儿也是你的姐妹,你要好好照顾她才行。” 顾清月嘴上甚是乖巧,“您放心,从前我是如何照顾珠姐儿的,往后也一样。” 她靠在顾老夫人怀里,示威般的微仰精致的小下巴,在顾老夫人看不见的角度下对着明珠满怀恶意的瞪了一眼。 原以为明珠定要像以前一样吓得抱头鼠窜,却不想,对着她满是恶意的眼神,明珠却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气定神闲的接口道:“四表姐平日里对我诸多关心照拂,以前我懵懵懂懂也就罢了,往后,定会好好报答三表姐的好意。” 她嗓音细软甜美,笑容更是乖巧纯澈。 顾老夫人瞧着她,满意的简直合不拢嘴,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簇拥在她身边,令她忍不住眉开眼笑道:“好好,珠姐儿真懂事。当然,咱们月姐儿也很懂事。” 明珠与顾清月便都跟着笑起来。 只是顾清月看着明珠的目光,却愈发的不善与嫉恨了。 对面的明珠秀发如黑绸般秀丽,整张脸脂粉未施,却仿初萌芽的莲花般清雅清灵,看似柔风若骨,却莫名让人觉出一股子的刚绝清冷之态。 再不见从前那傻乎乎的只知道傻笑跟流口水的丑态,像是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般,让从来都嫉恨明珠容貌的顾清月愈发的恨不得将眼前这张脸毁的再也见不得人才好! 自然,顾清月眼中那近乎扭曲的疯狂的恨意被明珠尽收眼底。 …… 顾清月之后,长房的大姑娘顾清怡与三姑娘顾清莲在曲氏的带领下也赶了过来,接着便是二房与三房众人,大家就跟比赛似的,谁也不肯落后一步,平日里清静的福安院此时欢声笑语一片,不知情的,还以为今日是个什么隆重的大日子呢。 明珠自然不会以为众人齐齐赶来是对她有多重视,她清楚的明白自己在这顾府中颇有些尴尬的地位,明白他们蜂拥而至,不过全是看在顾老夫人的面子上。 她也只认得出长房的人,二房关氏是个十分美艳张扬的美妇人,二姑娘顾清婉便是她所出,明珠没有见过顾清婉,听说她的亲事定了下来,乃是忠勇伯府的嫡次子,是再好不过的亲事。只等府里大姑娘顾清怡出嫁后,她的好日子就能定下来了。因而日常的生活模式就是吃喝拉撒睡以及赶绣嫁衣。 顾清婉给明珠带了个镂空雕银熏香球,笑容一如她的名字般十分和气温婉:“希望妹妹喜欢。” 说完后,便退回到关氏身后去了。 明珠忙起身福了福,“我很喜欢,二姐姐费心了。” 关氏便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明珠好几眼,眼中精明一览无遗,拈着帕子掩嘴笑道:“不怪母亲这般急着给咱们送信,我瞧着珠姐儿不但半点不傻了,还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呢。你们可还记得,珠姐儿可是在七岁时便饱读诗书,乃是个名副其实的小才女呢。如今大好了,咱们府上说不得就要出个大才女了,那才是真正的有脸。母亲,您说是不是?” 这话顾老夫人自然爱听,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咱们珠姐儿能干着呢。” 明珠红了脸,似有些手足无措的喊道:“外祖母,不兴这样打趣人的。”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四面八方的目光都朝着明珠看过来,好奇的,打量的,厌恶的,轻视的……当然,这些目光里头,也还有例外。 比如顾清婉始终温和,比如曲氏始终慈爱,看着她犹如看着自己亲生女儿般,却让明珠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相较而言,三房是最低调的,因顾三老爷是庶出,他的妻子王氏出身自然也不会很高,容貌也比不得曲氏与关氏,一张稍圆的脸庞却显得十分和气。她并没有像曲氏与关氏一般上前对着自己嘘寒问暖,顾五姑娘与顾六姑娘是一对双生花,看起来不足十二,甚是乖巧的依在王氏身边。 见明珠看过去,王氏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众人笑过了,关氏眼珠儿一转,对顾老夫人笑着道:“母亲,咱们珠姐儿如今也是才貌双全了,有些事,可得好好操心才行。” 因有姑娘们在场,关氏的话便不好说的太露骨,但在场谁又听不懂她的意思?顾清怡与顾清莲眉头一皱,微微咬唇,似有些不满的看了明珠一眼。 性子沉稳温和的顾清婉立刻站起身来,“大姐,我们带珠姐儿出去玩吧。” 顾清怡有些不愿,她还想继续听下去呢。 曲氏目光微微扫过来,顾清怡忙站起身来,“珠姐儿,大表姐牵着你。” 明珠乖巧的看向顾老夫人,见她点头,这才起身,将手递给顾清怡牵着。 待姑娘们嘻嘻哈哈的出了门,关氏便索性开门见山的说道:“母亲,咱们府上及笄的姑娘好几个了,珠姐儿年纪还小,倒也不必操之过急,但怡姐儿的亲事怕是再耽搁不得了吧?” 她说这话时,眼尾余光却扫着曲氏:“怡姐儿都快十七了,还没个着落,这知道的,心里明白大嫂拿怡姐儿当亲闺女,舍不得早早嫁出门去,可不知道的,还不得道大嫂这个嫡母对庶出的姑娘不上心啊?” 曲氏眉头微蹙,面上便带出些委屈来,“怡姐儿到底是府里的大姑娘,平日里又乖巧懂事,我私心里,总想找个门第品行都不错的来配她。母亲,老爷也交代过,大姑娘的亲事务必要好好多看细看,不能委屈了她,因而才……” “大伯疼爱怡姐儿,阖府上下谁不知道。”关氏打断她的话,“只是再疼爱,这儿女亲事还不是你这嫡母说了算的?可别挑挑选选到最后,却被官府拉了去备案,那咱们顾府的脸面只怕都要丢尽了——母亲,这府里可不是只有怡姐儿一个姑娘,难不成要因为怡姐儿误了其他姑娘的亲事不成?” 说来说去,还是埋怨曲氏不赶紧将顾清怡嫁出去而挡了自家姑娘出嫁的道儿。 曲氏微抿了抿嘴,“二弟妹消消气,怡姐儿的亲事我会抓紧办好,决不让她误了婉姐儿的亲事。” 曲氏这般直白的说出关氏的心思,关氏也不见半点尴尬,甩着帕子微仰起下巴说道:“这样自是最好不过。其实我也不是独独担心我们婉姐儿一个,大嫂自己也有个月姐儿,眼看着就要及笄,难不成你心里一点都不着急?还是,月姐儿的亲事大嫂心里早就有数了?” 关于顾清月的亲事,虽然曲氏从没说过,但连从不管事的顾老夫人都能猜出一二来,关氏自然是门儿清的——曲氏之所以丝毫不着急,根本是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顾大老爷的上峰林大人是曲氏父亲的得意门生,两家关系向来好的很,虽然此事并未说破,大家私底下却都有默契,只等着林大少爷来年春闱有了功名在身后便上门提亲的,故而曲氏才能不急不慌的拖着顾清怡的亲事。 虽然这是个公开的秘密,但曲氏也不可能就此认下,只是陪着笑道:“二弟妹说笑了。你且放心,这些日子我已经在寻摸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将怡姐儿的亲事定下来。” 听她这般说了,关氏这才歇了找茬的心思,“那就等大嫂的好消息吧。” 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王氏见她二人歇了嘴,这才说道:“老夫人似是乏了。” 曲氏与关氏忙关切的朝老夫人看去,见她面上果然现了疲色,都不敢再多说什么,齐齐告退离去。 待她们三人走了后,顾老夫人叹了口气,扶着乔嬷嬷的手站起身来,“每次到了我跟前都这样,扰的我半点清净都没有。不过这事儿,是曲氏理亏——阿乔,你说曲氏待怡姐儿到底如何?” 乔嬷嬷保守的回答道:“大姑娘一应吃穿用度,比四姑娘也不差什么。便是赵姨娘与大姑娘,提起大夫人时都是满口子的夸赞。” 顾老夫人眸光微闪,失笑着摇了摇头,“她们母女要仰仗曲氏过日子,自然要满口的夸赞。今日关氏倒也算提醒了我,咱们珠姐儿的年纪也不小了,来年就是十四,这事儿很该早些定下来才是。可你看,直到现在,曲氏也不肯给我个准话,怕还是觉得我的珠姐儿配不上循哥儿。” 她顿了顿,嗓音略有些疲惫的吩咐道:“大老爷下朝后,让他来见我。” 正文 012 蜜蜂 那厢顾老夫人忧心着明珠的亲事,这头,明珠却身处水深火热中。 原本出了福安院,顾清婉便客气的邀请明珠去她的阁楼里坐坐。明珠还没来得及答话,顾清月就不客气的代她拒绝了:“二姐姐要绣嫁衣,珠姐儿就不去打扰你了。有我们在,我们会好好照顾珠姐儿的,你放心吧。” 顾清婉自然再无二话,少女摆着纤细的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肢,缓缓走远了。她虽没有遗传到关氏美艳出众的容貌,然其脱俗偏又稳重的气质,赏心悦目的总让人忍不住要多看她一眼。 顾清怡撇撇嘴,眼里的羡慕嫉妒恨掩都掩不住。 顾清莲一反长辈面前的乖巧可爱,阴阳怪气的讽笑道:“行了,别羡慕二姐姐了,谁叫人是嫡出呢?就跟四妹一样,这样的福气,可不是咱们能羡慕得来的。” 她这般既嘲讽了顾清怡,又变相的捧了顾清月,令顾清月很是得意的哼了一声,“不过是个伯府嫡次子,往后那忠勇伯府也轮不到一个次子来继承,迟早会分出来,有什么好羡慕的。” 她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让顾清怡与顾清莲互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酸溜溜的意味太过明显,于是忙又调转开了视线。 明珠一点也不想留在这儿听她们说这些毫无营养的废话,“姐姐们慢聊,我就不奉陪了。” 她说完要走,但顾清月几人又怎会轻易让她离开。 顾清莲更是一把抓住了明珠,笑容满面的说道:“珠姐儿急什么,莫不是现在不傻了,就瞧不上咱们几个了?”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瞧了眼顾清月的脸色,见顾清月面上果然涌上了愠怒之色,唇边笑容便更深了些,“还是珠姐儿自觉美若天仙,咱们几个容貌平平,不配与你一起玩耍了?” 果然她一提到美貌二字,顾清月看着明珠的眼神都快要射出锋利的刀子了。“长得有几分姿色又如何,这京里上下谁不知道顾府的表姑娘是个傻子?且还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个儿命硬,生生克死了自己的爹娘?若是我,可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明珠丝毫不将顾清月的挤兑放在心上,淡淡道:“那四表姐该庆幸,庆幸你不是我。” 顾清月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眉头一竖就要动手来推明珠,“你什么意思?你个丧门星竟敢诅咒我?”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姐妹,祖母才说了要我们好好一处玩耍的。”顾清怡假惺惺的跳出来打圆场,“这般说话也是无趣,不如我们来玩游戏吧。” 她朝顾清月挤了挤眼睛,顾清月好歹将一腔怒火暂时压制了下去,“好,去园子里玩捉迷藏好了。” “好啊,好久不曾玩过捉迷藏了,咱们快过去吧。”顾清莲连忙响应道,抬手就要拉明珠,“表妹可还记得怎么玩吗?” 顾清月冷冷睨明珠一眼,“人家都记得小时候学过的字,这捉迷藏还能不会玩了?” 明珠一点都不想跟这几个一看就不安好心的顾家姑娘玩什么捉迷藏,她径直甩开顾清莲的手,这姑娘惯爱挑拨离间,实在叫人不喜欢,“姐姐们玩去吧,我就不去扫你们的兴了。” 她说完转身要走,但顾清月哪肯让她走,也不用她开口挽留,顾清怡与顾清莲一左一右上前来,将明珠夹在中间,推搡着往园子里去了。 “珠姐儿不去才叫扫兴呢。” “正是,祖母让你跟我们好好玩儿,你不会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吧。” 明珠无可奈何的被三人生拉硬拽到了花园里。 顾清月三人不由分说将一块手帕勒在明珠脸上,“第一回合,就由珠姐儿来找我们好了。等谷雨数到二十,你才能将手帕取下来,记住了没?” 明珠点了点头,反正不管她乐意不乐意,这三人都不会放过她,她还不如放弃抵抗,打起精神来与她们周旋——她倒想看看,这三人到底会出什么招数整治她。 等谷雨数到二十,明珠摘下了手帕。她倒不怕自己蒙着眼时她们对她不利,槐香跟在她身边呢。 明珠睁开眼,便瞧见谷雨笑吟吟的对她道:“表姑娘,姑娘们都藏好了,你快找去吧。” “好。”明珠朝她笑了笑,慢悠悠的在园子里晃来晃去。 花丛中,假山后,亭子里,自然都是没有人的。 想必要整治她,需要道具的辅助,这会儿都去找道具去了,她能在园子里找到人才奇怪呢。 谷雨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边,不时提醒明珠不能出了园子。 明珠心知肚明,她这是要将自己留在园子里,不动声色的看了眼跟在谷雨身后的槐香,待槐香心领神会的对她点了点头后,明珠才漫不经心的问谷雨:“大姐姐她们真的藏在这园子里?” 顾府的花园颇大,明珠这么会儿也才走了一半而已。 谷雨毫不犹豫与心虚的回答道:“姑娘她们自然是藏在园子里的,表姑娘你耐心些,总能找到她们。” 她虽一口一个表姑娘,然语气神态并没有多少恭敬。 明珠也不在意,没过多久便瞧见槐香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便朝着她的方向慢慢找过去,随口指使谷雨道:“那个假山后头还没找,你去帮我看看吧。” 谷雨眉头微皱,她的主子是顾府嫡出的姑娘,她家主子从未将这傻子表姑娘放在眼里,她自然也一样。因而对于明珠的吩咐,她甚是不悦,于是站着没有动,“这捉迷藏,自然要姑娘们自己找到才有意思。” 明珠定定的看着她。 谷雨原还淡定无谓的神色渐渐有些绷不住了,尤其明珠那双璨黑的眼睛仿佛墨泼一般愈发的浓郁深沉起来,盯着看久了,就仿佛那双眼睛是深不见底的神色深渊,直要将人拖进去溺毙一般。 在她即将撑不住的时候,明珠却率先移开了眼。 因为槐香已跑到了近前。 谷雨忍不住长长松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双腿竟有些发软。 明珠没有再理会她,径直朝脸色十分不好看的槐香走了过去,低声问道:“怎么样?” 槐香一张小脸气的煞白,朝谷雨投去恶狠狠地一瞥,方才低声回道:“奴婢打听到,她们竟要寻蜜蜂来蛰姑娘!那四姑娘还吩咐,定要将您的脸蛰成猪头——这般险恶用心,咱们很应该去告诉老夫人才是。” 既知道了她们的计划,明珠反倒不急了,“不用老夫人,这事我自己就能解决。好槐香,想不想看坏人自食恶果?” 明珠一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立时兴奋的问道:“姑娘已经想到法子了?” “附耳过来。” 谷雨在这边看见明珠主仆二人低声咬着耳朵,有心想上前去听,然想起方才明珠的眼神,她那双腿便像有自我意识一般压根动不了。 不过好在那主仆二人并未说多久话,就见槐香又急急忙忙的跑了,谷雨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就将这个小插曲抛到了脑后。 …… 此时正是人间四月天,正是繁花盛开,旖旎璀璨之时,有蜜蜂出现在园子里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便是被人发现,那也是明珠自己倒霉招了蜜蜂,怪的着谁? 顾清月三个悄悄藏身在月亮门处,三双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明珠的眼睛里满是兴奋与激动。 “人怎么还没来?”顾清月等的有些不耐烦了,转头就看见顾清怡依然一副不悦的模样,“那婆子你不是已经罚过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衣裳是才做的新衣,平白被那婆子冲撞了,沾染了那等低贱污秽之气,往后怕是再不能穿了。”顾清怡嘟了嘴抱怨。 “不过一件衣裳罢了,明儿我让人给你送两套来,行了吧。”顾清月颇有些瞧不起的语气,连看向顾清怡的眼神都显得有些轻视。 “真的?”顾清怡却欢天喜地的笑了起来,“那我在这里就多谢四妹了。” “四妹好偏心,只给大姐姐新衣,我方才可也被那可恶的婆子撞到了呢。”顾清莲哪里能让顾清怡一人独得好处。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都有!”顾清月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一抬眼正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花丛中有人影闪了闪,忙提醒她们,“来了!” 三人愈发紧张起来,待看到潜在花丛中的婆子轻手轻脚解开黑布袋子后,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明珠的脸看。 顾清月甚至紧张的握紧了拳头,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变得粗重急促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能瞧见明珠变成猪头的模样。 然而很快,她们就察觉到了不对。 “怎么回事,蜜蜂怎么不去蛰那小野种!”顾清月最先发觉不对劲。 “不对啊,蜜蜂怎么朝这边来了?赵婆子是怎么做事的,不是说百无一失?”顾清怡也发觉了不对,一大群的蜜蜂已经嗡嗡嗡的飞到了跟前。 顾清莲尖叫一声,“啊,我被蜜蜂蛰了!这些小畜生……快来人啊,快把这些东西赶走啊!” 很快的,月亮门便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正文 013 色胚 看着顾清月三人抱头鼠窜哭天抢地的狼狈模样,躲在大树后头的槐香露出了解气的笑容,“活该,害人终害己。” 明珠闻言淡淡一笑,也懒得再多看不远处鸡飞狗跳的那一幕,拉了槐香就走,“可有让人瞧见你?” “您放心。”槐香嘿嘿笑道:“便是赵婆子也不知道是奴婢在她的花篮上头涂了蜂蜜,也得亏姑娘您算的准,四姑娘她们果然是从南面的小径过来的。那小径寻常都是丫鬟婆子在走,颇有些偏僻,赵婆子又吃了酒,昏头昏脑的冲撞了四姑娘几个,谁又会怀疑什么?再说,便是真的有人疑心,发现了她们衣裳上的蜂蜜,细细追查下来,也查不到奴婢跟您身上来。” 明珠便满意的点了点头,槐香是个十分机灵的丫鬟,她只与她说了几句,她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让这出反击完成的十分漂亮。 “不过姑娘,您怎么知道她们定然要从那条小径过来?”槐香心里还有些疑惑,不太明白自家姑娘是怎么算到这一出的。 明珠也不卖关子,笑着与她解惑道:“因为只有那条小路可以到她们藏身的那处月亮门,又因为那边的月亮门是地形最好的,只有那里能将整个花园的情形都看在眼里。顾清月那么嫉恨我这张脸,她一定要亲眼看见我被蜜蜂蛰的满头包才会甘心跟开心,所以我猜她们会躲在某个地方悄悄看好戏。所幸我猜得没错,她们没有令我失望。” “如果她们没有来,姑娘又该如何是好?”槐香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那就只好委屈谷雨姑娘了。”明珠冲槐香眨眨眼,笑的调皮又嚣张。 …… 主仆两人原想赶快回福安院,远离园子里的那片是非。谁想迎面走来个十五六岁的锦衣少年,那少年远远的也看到了明珠,立刻加快脚步朝她走来。 槐香脸色顿时变了,悄悄拉了拉明珠的衣袖,紧张说道:“姑娘,是表二少爷!” 明珠虽然还未见过表二少爷顾仕涛,但也听槐香隐晦的提起过,这顾二少爷,他就是个色中饿鬼! 明珠眉心微跳,那少年穿红戴紫,流里流气的让人一见就想在他脸上开个大染坊。 顾仕涛长手长脚,不过几息之间便到了明珠跟前,一双几乎粘到她身上的眼睛却满是下流猥琐的意味,“好表妹,这是打哪儿去了啊?听说你不傻了,可是真的?快过来让二哥哥瞧瞧,可是真的不傻了?” 他四下张望了下,见除了槐香并没旁人,立刻涎着一张脸上前,伸手就要去拉明珠的手,“来,让二哥哥摸摸小手,一会二哥哥给你买你最喜欢的小糖人。” 摸你妹! 明珠甚是厌恶的往槐香身后退了退,板着脸冷声道:“请二表哥自重!” 明知她不傻了,还拿从前那一套来占她便宜,这人是脑残吧。 一看他那轻车熟路哄骗的伎俩,不知道原主儿被他揩了多少油,明珠就愈发厌恶这明明唇红齿白却偏生给人油头粉面的感觉的顾二少爷。 “哟,真不傻了?”顾仕涛轻佻的挑起眉头,似笑非笑的打量着槐香身后的明珠,“这不傻了,也有不傻了的妙处。表妹,你喜欢尚金楼的首饰还是红粉楼的脂粉?但凡你说了,表哥定然给你寻来,只要你陪表哥玩的高兴,你要什么表哥都……” 原本躲在槐香身后的明珠走了出来,似真的对顾仕涛的话很感兴趣:“二表哥当真想跟我玩?” 她微微仰着头,完美的杏眼轻轻慢慢地眨了眨,清秀绝伦的小脸看上去既天真又惑人,竟像是无言的邀请。 顾仕涛立刻喜上眉梢,“我对表妹一派真心,表妹难不成还怀疑?” “那么,今晚我在忘忧居等你,你可一定要来。”明珠轻轻一勾唇,又眨了眨眼,那微微嘟起的性感的仿佛在索吻,“如若你不来,我定会很失望的。” “一定一定,我一定来,表妹千万放心!”顾仕涛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小妖精,还没长大就会这般迷惑男人了。不过,二表哥很喜欢。” 他说着,又要凑上前来趁机揩油。 明珠机灵的转了个身,让他的手再次落了空,矫揉造作的捏着嗓子道:“今晚,二表哥肯定会更喜欢的。” …… 待顾仕涛走远了,槐香还没回过神来,她愣愣的看着同样傻愣愣走掉的顾仕涛,“姑娘,你今晚真的要见他?” “谁要见那色胚!”明珠对着顾仕涛的背影撇了撇嘴,脸上的厌恶毫不掩饰,“恐怕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住进了福安院。你看他身上那套衣裳,快有三天没换了吧。” 也就是说,顾仕涛已经好几天没有回过顾府了。 顾仕涛是曲氏的幺子,老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皇帝爱不爱长子明珠不知道,但曲氏却是真的将顾仕涛当做眼珠子在疼。虽然她对长子顾士循亦是十分看重,那是因为对长子寄予了厚望,有着望子成龙的严厉与严格。而顾仕涛,就是曲氏生来溺爱的。 “那,您那样说,万一晚上他去了忘忧居,找不到您……”槐香忧心忡忡,就怕事情闹大了连累了明珠的名声。 明珠哪里不明白她的担忧,无所谓的笑了笑:“我不过一介商户之女,名声什么的,并没有顾府的少爷重要——你就听我的吧,好好准备准备,今晚好好‘招待’顾二少爷,就当是给从前的我报个小仇了。” 槐香听了,又激动又担忧,“真的不会有事吗?” “真的会有事。”明珠坦然告诉她,“不过没什么好怕的,你忘了,如今我可是有靠山的。” “说的是,老夫人最是疼您,”槐香眼睛一亮,“从前咱们明知老夫人疼您,却也没法子让老夫人庇护您,如今可好了……哼哼,谁敢再来惹咱们试试看!” …… 蜜蜂事件的后续,槐香很快打听了回来,曲氏果然发现了顾清月三人的衣裳上沾有蜂蜜,追查下去,也将赵婆子揪了出来,赵婆子直喊冤,她只是在厨房偷吃了顿酒,哪里能想到竟就出了这样的大事。听闻顾清月三个的脸被蜜蜂蛰的都不能见人了,赵婆子吓得直求饶,姑娘们的脸若是好不了,她那条贱命也保不住了。 许是后头曲氏也查了出来,为何园子里会出现那么多的蜜蜂,这件事她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办,担心惊动了二房的关氏,她倒不是怕她,就是厌恶看她那副嘲弄的嘴脸。 因此一床大被盖下来,将知情的丫鬟婆子找了理由统统发卖出府,暂时将园子里蜜蜂蜇人的真相掩了下来。 不过顾清怡她们叫的那般凄惨,怎么可能不惊动府里的人,估计除了顾老夫人,满府上下都知道她们叫蜜蜂蛰成猪头这件事了。 明珠想着这三人短时间内是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找自己麻烦了,心情愈发的愉快了起来。 …… 顾大老爷顾宗安回到府里时,已是掌灯时分。 乔嬷嬷奉命来请顾大老爷时,被曲氏屋里的大丫鬟翠屏陪着笑脸迎进了倒座,“烦请嬷嬷等一等,待老爷换了衣裳再往福安院去吧。” 乔嬷嬷心知肚明曲氏的用意,却也只能点点头。 屋里的曲氏正温柔满面的服侍顾大老爷更衣,她先将府里发生的事简单说了说,也只说三人伤的不重,叫顾大老爷不必忧心。顾大老爷听闻伤得不严重,关心了几句,也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曲氏便用担忧的语气询问道:“老爷今日回来得晚,可是与太子妃被害一事有关?” 顾宗安疲惫的揉了揉额角,“如今朝堂上下无不心惊胆战,陛下龙颜大怒,黄大人陆大人等都已经革职查办,我们兵部虽说牵连不大,但无人不忐忑难安,就怕陛下的火烧到自个儿头上——尤其太子妃出事时,咱们顾府还牵涉其中,若不是岳丈殿前求情,只怕顾府此次也难逃一劫。” 曲氏便满脸愧疚的低下头去,“都怪我,非要选在那日去灵泉寺,连累了老爷在朝中难做人……” “倒也不能全怪你。”顾大老爷叹口气:“谁又能料到刚巧那一日太子妃与福王也要去灵泉寺呢?你也别太担心,陛下既已给了岳丈颜面,势必不会迁怒咱们顾府的。” 曲氏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那杀害太子妃的人幕后之人,可有线索了?” 顾大老爷摇头道:“竟是毫无线索可循,那群刺客仿佛凭空出现的一般。不过——宣平王世子倒是活捉了一个刺客,只是到目前为止,仍没有审出什么有用的来。且听闻关押那刺客的地牢,竟已经被围攻了好几次。陛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些杀千刀的刺客,简直是在打陛下的脸啊!” 他叹息一声,“今日陛下已经将这个案子交给了宣平王世子,命三司协理他侦破此案。没想到之前一个只精于吃喝玩乐的唐世子,竟会得了陛下的青眼——不过,这到底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万一办砸了,那也是要命的事。回府时我见了宣王爷,一直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想来也是担心的紧。” 正文 014 相求 宣平王是北周建国百年来最后一个异姓王。 昔年的高祖皇帝英勇善战智谋无双,在乱世中打下北周这片疆域,跟着他共进退的几个好兄弟,在他登基后都封了爵位。只不过有的在功成名就时死了,有的太过得意忘形而遭到了贬黜,反正到了本朝,也就只剩下一个宣平王府了。 宣平王虽是世代袭爵,然而一来当年的老宣平王怕功高震主也落得其他人的下场,甚是低调收敛的做人,且留下遗言,太平盛世时,不许后人进入朝堂,只守着宣平王府世袭的爵位做个清闲的宣平王爷即可。 因而宣平王府传到本朝,几乎没什么值得人说道的地方,只除了宣平王府那个精通于吃喝玩乐招猫逗狗的宣平王世子。 此时顾大老爷神色复杂的提起宣平王世子,曲氏也不由得愣了愣,“那宣平王世子,可是在灵泉寺救下福王殿下的那名少年人?” “你也知道此事?”顾大老爷微挑了挑眉,也不等曲氏回答便点头道:“正是他。说是那日他约了人去灵泉寺的后山捉鸟,知道寺里出事后冲下山来,却只来得及救下福王殿下。陛下因此对他甚是赞赏,若此次他真能将杀害太子妃的凶手找出来,说不定陛下还会给他个一官半职。” “可是宣平王府不是有祖训,子孙皆不能在太平盛世进入朝堂为官的?”曲氏颇有些疑惑。 “祖训还能大得过圣意?”顾大老爷不以为意的抚着精心蓄养的胡须,“况且如今的宣平王府,已是一代不如一代,唐世子又是往后承袭宣平王府的人,有这样的机会,他岂会白白错过——不过,前提是要那唐世子改了之前的荒唐作为才行。” “陛下知道他的荒唐作为吗?” 顾大老爷对着皇城的方向恭敬地拱了拱手,方才道:“陛下英明,又怎会不知道?陛下肯不计那些传言用他,若唐世子争气,只怕前程不可限量。” 曲氏闻言,似有些走神。 顾大老爷见了,探询的看向她。 “那位唐世子不小了吧,怎么没听说他定了哪家的姑娘?”曲氏似好奇的询问道。 “宣平王府向来低调行事,且如今的宣平王妃又是继室,想是不好管吧。”顾大老爷随口说道。 “说到亲事——”曲氏转而说道,“咱们家中怡姐儿最年长,她的亲事再耽搁不得,莲姐儿跟月姐儿也是老大不小,都该定下来了。只是怡姐儿眼界高,我寻摸了好几家,找了赵姨娘来商量后,赵姨娘来回我话,说是怡姐儿都不满意。” 顾大老爷皱了皱眉,“怡姐儿懂什么,定然是她那姨娘不满意。” 曲氏便笑道:“赵姨娘到底是怡姐儿的生母,紧张怡姐儿的亲事也是应该的。” 顾大老爷连问也不问曲氏给顾清怡寻摸了什么样的人家,说明他对曲氏的信任,这令曲氏十分满意。 “她一个丫鬟出身的妇人,见识自然短些。”顾大老爷沉吟了下,“你是怡姐儿的嫡母,她的亲事,还是你做主才妥当。” 他说着,温柔的握了握曲氏柔若无骨的柔荑,“我也只信得过你的眼光。” 曲氏面上一红,微微垂下头去,露出白皙光滑的颈脖来,“老爷都这般说了,妾身也只好尽力做到最好,不让老爷对妾身失望了去。” 她这般含羞带怯的模样,看的顾大老爷心头一热,忽然就想起了新婚时候,他们那些蜜里调油的快乐日子来,正想伸手抱住曲氏,曲氏却已经抬起头来,眼眶微微有些红。顾大老爷此时正想着曲氏的好,见了她这模样,自然心疼的不得了,“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曲氏未语,眼泪却已经盈满了眶,屈膝就要跪下来。 顾大老爷急忙扶住她,愈发焦急的询问道:“夫人,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妾身有件事要求老爷。”曲氏终于开口,眼泪却如雨般落了下来。 顾大老爷见状,更加手足无措起来,一边替她擦拭眼泪,一边柔声哄慰道:“你我夫妻一体,有事你直接与我说便是,说什么求不求的?岂不显得咱们夫妻情分生分了?” 如此哄了一会儿,曲氏的眼泪才终于止住了,“是循哥儿的亲事。” 顾大老爷闻言,眉心便是一跳,“可是母亲又提了珠姐儿跟循哥儿的事?” “母亲虽没有明说,这段日子却暗示了我好几次。”曲氏幽幽叹口气,“虽说如今珠姐儿看似不傻了,可一来珠姐儿的傻名声是出去了的,二来,珠姐儿到底出生商户人家——我绝没有瞧不起珠姐儿的出身,只是老爷,您试想想,倘若循哥儿真的娶了珠姐儿,珠姐儿作为顾家长媳,总是要出门应酬的……其实母亲的心思我也明白,不过就是怕珠姐儿没人照顾,咱们可以照顾她啊,为什么一定要让循哥儿娶她呢?” 顾大老爷面现为难,显然他也是不满意让长子娶明珠的,但一边是老母亲,一边又是儿子,还要面对妻子的哭诉,他才是十分为难的那一个。 不等他开口说什么,曲氏又抹着眼泪下了猛药:“前些天我回曲府,将母亲的心思说给了我父亲听,父亲他甚是震怒,直道糊涂。原是立刻就要找您说话的,我不忍使您为难,便将父亲拦了下来。只是眼下母亲实在逼得紧,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还望老爷拿个主意才好。” 顾大老爷闻听此事已经惊动了身为相爷的岳丈大人,脸色愈发沉重了,却也不好就此事指责曲氏,毕竟她只是个妇人,一时被自己的母亲逼得乱了阵脚也是有的。眼瞧着曲氏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一副他就是天就是她的主心骨的模样,立时觉得十分受用,揽了她入怀,“你且放心,此事自有我去跟母亲提。” 刚说完这话,按曲氏吩咐掐着时间进来的翠屏脆声禀告道:“老爷,夫人,老夫人身边的乔嬷嬷过来了,道是老夫人请老爷过去说话。” 曲氏立刻惊慌失措的抬眼看着顾大老爷,“母亲定是要与您提循哥儿的亲事,老爷……” 顾大老爷握一握她冰凉的手指,被她依赖信任的眼神看的男子气概似都要喷涌出来,豪气万丈的保证道:“我定会说服母亲的。” 等到顾大老爷出了门,曲氏才懒声唤了翠屏进来,“打水来给我敷敷眼睛。另外,包五十两银子给乔嬷嬷送去。” “是。”翠屏忙应了,恭敬的退了出去。 …… 明珠原本正腻在顾老夫人身边,撒娇卖痴的哄老太太高兴,闻听顾大老爷过来了,被哄得眉开眼笑的顾老夫人便赶鸡崽子似的将她赶走了。 明珠原还想趁此机会多看两眼她那美大叔型的大舅两眼,见老太太完全没得商量的模样,也不敢再歪缠下去,况她也还有事情要忙呢。 在门口遇到正大步进来的顾大老爷,明珠忙屈膝行了礼。 顾大老爷并未留意她,见她姿势端正,言语轻快又甜美,这才着意打量了明珠两眼,甚是满意的点头道:“珠姐儿果真长大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屋歇着去吧。” 明珠便又行了个礼,甚是乖巧的退了出去。 刚出门,就见槐香正一脸焦急的往自己这边看,连忙走了过去,悄声问道:“忘忧居里安排的如何了?” 槐香见了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有些担忧道:“已经安排好了,只等二少爷过去。只是姑娘,奴婢心里还是有些不安,这样一来,可就彻底得罪了二少爷,就算您有老夫人护着,可二少爷才是姓顾的……” “得罪就得罪,我还能怕了他不成?”明珠一想到顾仕涛那下流眼神,就觉得满心厌恶,与其与他虚以为蛇,还不如彻底得罪了。 槐香见她主意已决,心知劝说无用,便把心一横,“您说的没错,咱们就是那光脚的,还能怕了他个穿鞋的?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忘忧居盯着,一有消息立刻回来告诉您。” 说说罢,挺起她的小胸脯就要走。明珠看着她仿若只战鸡般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忍不住失笑出声,“当心点,注意安全。” …… 明珠那厢紧锣密鼓的筹谋着要收拾顾仕涛,这头顾老夫人也已经对顾大老爷展开了动之以情的诉说:“……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那可怜的妹妹。” “母亲您千万别这么说,要说对不住妹妹,也是我这兄长。”顾大老爷连忙说道:“若不是为着我的前程,妹妹又如何会下嫁给许家那样的商户。可怜她不过双十年华竟就……” 顾家虽是百年世家,可到了顾老太爷手中,本就败落的家业更是被沾上黄、赌的顾老太爷败了个一干二净。家业败光了,顾老太爷两脚一蹬无忧无虑的死了,留下顾老夫人带着刚刚成年的儿女们。正逢顾大老爷中了举,一家人还来不及高兴,各种应酬以及上下打点的费用就将一家人的笑脸压得全没了。 这时候,商户人家许家看上了顾家诗书传家的好名声,上门来提亲。顾老夫人想着要将自己的闺女下嫁给商户,简直心如刀割。可一边是儿子的前程,一边是女儿的终身大事,顾老夫人左右为难之际,竟是明珠的娘自己站了出来,说要应了这门亲事。 正文 015 贼人 每每想到女儿为了顾府做出的牺牲,顾老夫人都悲痛不已:“你那妹子是可怜。可如今最可怜的,却是珠姐儿。她就快满十四了,这满京城上下,谁不知道她痴傻的名声,谁又会上门来提亲?可若要将她嫁出京城去,离了我远远地,我又如何放心的下?” 顾大老爷很是为难,“母亲,循哥儿是长子,将来是要掌顾家的,若是让人知道他的妻子是个……您让他在外头如何见人?不是我不疼珠姐儿,我膝下还有涛哥儿跟裕哥儿,母亲若实在不喜他们两个,也还有二弟的欢哥儿跟三弟的隽哥儿……” 顾老夫人神色一冷,不悦的打断了他:“你二弟跟三弟可没沾到你妹妹的光,你凭什么要他们替你照顾珠姐儿?” 她直言不讳的话,令顾大老爷很是汗颜,他顿了好一歇,才诺诺道:“母亲教训的是。” 顾老夫人见状,忍不住软了语气:“我也知道让循哥儿娶珠姐儿委屈了那孩子,但涛哥儿是个什么德行?虽然我不管事,可耳朵还没聋,眼睛也没瞎。裕哥儿年纪比珠姐儿小就不说了,还是姨娘肚皮里出来的,你竟要我的珠姐儿配个庶子不成?” “儿子思虑不周,母亲万万莫要生气,”顾大老爷忙忙安抚道:“只是循哥儿的亲事,岳丈那边似乎另有安排。前不久跟儿子提了一句,儿子……儿子实在为难得很。” 顾老夫人闻言,眉头皱的紧紧的,过得半晌,却也只能沉沉叹一口气:“罢了,既然循哥儿的亲事你们已经有了安排,那他跟珠姐儿的事就此作罢吧。” 顾大老爷顿时松了口气,然而瞧着自家母亲落寞失望的神色,他心里又内疚得慌,“母亲您放心,儿子定会善待珠姐儿,珠姐儿的亲事,儿子也会好好留意。若是京里没有好的,您又不放心珠姐儿远嫁,那就将珠姐儿留在咱们府里,我定当她是亲闺女般的疼爱!” 顾老夫人早已意兴阑珊,不愿意再听顾大老爷说话,只是摆摆手,淡淡道:“行了,你也累了一整日,回去歇着吧。” 顾大老爷瞧着这样的老母亲,忍不住有些心慌,早年母亲含辛茹苦的养大他们兄妹,想说他们长大成人,也都有了出息,母亲也能安享晚年,不想积年辛劳落下了许多病根,如今身体是愈发不好,全赖汤药养着。他曾在心里发过誓,永远也不惹母亲伤心,然而现在为着个珠姐儿…… 顾大老爷微微叹息一声,虽然珠姐儿可怜,可他是她的儿子,循哥儿是她的亲孙子,她也不能尽为了珠姐儿着想啊! “母亲……”顾大老爷还欲再说。 顾老夫人已经垂下了眼皮,一副拒绝再交谈的模样。 顾大老爷无奈,只得道:“母亲保重身体,儿子先行告退。” “循哥儿的亲事,可是曲氏与曲老爷提起的?”顾老夫人在他身后幽幽问道。 “母亲误会了,此事乃是岳丈先与曲氏提起,只是她一向明白您的意思,故而才没有将此事禀告于您,这是她的错,但她也是为了您的身体,您就不要怪她了吧。”顾大老爷替曲氏开脱道。 顾老夫人还未说话,外头忽然想起一串惊慌的脚步声来,顾老夫人不悦的皱起眉头,顾大老爷见状忙厉声呵斥道:“什么人这般没规矩,不知道老夫人经不得吵闹么?” 乔嬷嬷有些发白的脸出现在门口,她强作镇定的抿了抿唇,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没什么事,那丫鬟笨手笨脚的,惊扰了老夫人与大老爷,奴婢会说她的。” 她话音才落,明珠便擦着她的身边一脸惊慌的钻进了老夫人的屋里,直奔老夫人的怀抱而去,“外祖母,方才有人来报,说是府里进了贼人,珠姐儿害怕!” 老夫人瞧着明珠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模样,心疼的直安抚道:“珠姐儿不怕,外祖母在这儿呢。” 这头顾大老爷闻言大怒,“如今那贼人在何处?” 乔嬷嬷见瞒不过去了,也只得老实交代道:“说是幸而婆子们发现得早,那贼人已经被制服了。大夫人已经赶去忘忧居处理了,老夫人不用担心。” “你说哪里?”顾老夫人蹙眉问道。 她怀里的明珠恰到好处的瑟缩了下。 顾老夫人忙拍抚着明珠的背,想着幸好明珠住到了她的福安院来,否则岂不要被那贼人吓坏了去?不由得愈发心疼与恼怒起来。 “贼人是在忘忧居被捉住的。”乔嬷嬷只得又说了一遍。 “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贼人胆大包天的连顾府也敢闯!”顾老夫人动了真怒,起身就要往外走。 顾大老爷忙劝道:“母亲,有儿子跟曲氏在,自会处理好的。您就不必操心了……” 顾老夫人原就对他有些不满,此时更是懒得听他说话,牵着明珠的手径直越过他就要往外走。 顾大老爷一脸尴尬,却也不能眼睁睁的就看着顾老夫人走出门去。眼下虽已是春天,可夜里的风还是很凉的。正要劝时,便听得一把细软甜糯的嗓音响了起来,“外祖母,珠姐儿害怕,咱们就别去忘忧居了吧。等大舅与大舅母将那贼人处置了,再让人来与您回话就是。您说好不好?” 她一脸害怕的模样,到底令顾老夫人不忍心了,终是点了点头,瞥了顾大老爷一眼,“还不快去。” 顾大老爷被她生硬的语气弄得愈发不自在起来,又觉得在晚辈面前丢了脸,面上便带出了几分讪讪之意。 …… 曲氏听到消息急急忙忙赶往忘忧居时,半道上遇上了顾大老爷,两人便一同往忘忧居去。 对于贼人的事,曲氏并不是很放在心上,料想不过是个误闯进来的小毛贼,连东西都还没偷到就被发现了,这种小角色哪里值得她放在心上。她忧心的是顾大老爷与老夫人交涉的如何了,于是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母亲同意不再提珠姐儿与循哥儿的事。”顾大老爷见曲氏松了口气,他却并没有半点笑意,只是认真叮嘱道:“夫人往后对珠姐儿的事更要上心些,如此母亲心气才能慢慢平顺下来。” 曲氏温顺的点头道:“您放心,从今往后,我定会更加疼爱珠姐儿的。” 顾大老爷这才欣慰的笑了笑,“你做事,为夫总是放心的。” 说话间,已经到了忘忧居。 忘忧居原是明珠的住处,这院落竟一点也不比顾老夫人的福安院差,小桥亭台,阁楼花园,一样也不少。当初许明珠住进忘忧居时,可是连顾清月都眼红过的。曲氏又善做表面功夫,院子被收拾的干净整齐,来往的丫鬟婆子亦是井然有序。 虽然忘忧居才经历了一场混乱,但众人依然没有乱了阵脚,顾大老爷也禁不住点了点头,赞了曲氏持家有道。 此时忘忧居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将被打的面目全非满身狼狈的贼人围在中间,那贼人也不知是被一顿乱殴打晕了还是怎的,蜷缩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间或还有婆子往他身上狠狠踢上一脚,也没见那贼人吭上一声。 见顾大老爷与曲氏过来,众人忙让开一条道儿。居功至伟的秋婆子忙挤开众人上前道:“大夫人,大老爷,贼人就在此,已经被奴婢们打晕了。” 曲氏只随意往地上那人看了一眼,见他一张脸已是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什么来,正打算询问顾大老爷该如何处置,她身边的翠屏神色一变,凑近她低声说道:“夫人,这人的身形,怎的与二少爷那般相似?” “什么?”曲氏大吃一惊,定睛一看,果真是越看越眼熟,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上身边的顾大老爷,紧走几步上前,拿着帕子往那贼人脸上擦了擦,露出来的鼻青脸肿的脸,顿时叫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涛哥儿!” 顾大老爷已是脸色铁青,环视一圈周围那原本兴致勃勃如今全恨不能钻进地缝去的婆子们,怒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曲氏心知肚明自己的儿子出现在忘忧居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她有心想要将此事压下来,然而在发现府里有贼人时,就已经有人将这个消息送到了二房三房,因而,贼人就是顾仕涛这件事情,曲氏想要瞒也瞒不住。 但此时更让她心急如焚的,却是被打的皮开肉绽满身是伤的昏迷不醒的顾仕涛。连伤人的婆子们也顾不上处置,先就叫人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来时,关氏也正好一脸担忧实则满心看好戏的赶到了正房。“听说被打的贼人是涛哥儿?大嫂,这不会是真的吧?” 曲氏此时哪有心情理会她,只冷淡的说了句,“劳弟妹关心了,天色不早,弟妹早些回去歇着吧。” 关氏哪里肯走,“我还是先听听大夫怎么说,母亲那里还等着听涛哥儿的消息呢。” 曲氏听顾老夫人已然知道贼人就是涛哥儿的事,终是忍无可忍的瞪了关氏一眼,再不理会她,扭头进了顾仕涛的屋里。 正文 016 相争 大夫为顾仕涛做了全身检查后,得知儿子连肋骨都被打裂了的曲氏当即恨不能将殴打顾仕涛的婆子们全部活剐了才能解她心头之恨。然而一来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德行,又为什么深更半夜出现在忘忧居中就使得她必须费尽心机去遮掩了,何况还有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关氏在旁。 因为关氏在旁,她连问都不好问顾仕涛到底是怎么回事。 关氏听着顾仕涛的伤情,一边唏嘘一边道:“那群婆子怎么回事,难不成打人之前竟没有认出涛哥儿来?大嫂,涛哥儿伤成这样,实在太辛苦你了。你忙着,我这就去福安院跟母亲说一声,免得她久等。” 曲氏哪里放心让关氏单独去见顾老夫人,还不知道她会添油加醋的说成什么样子呢。她定一定神,淡淡道:“涛哥儿这边有大夫跟下人照料,自不会有什么问题。母亲那边,就不必麻烦弟妹了,我亲自去说。” 关氏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掩唇一笑:“大嫂不是常说,妯娌之间便该如姐妹一般,既是姐妹,又哪里来的麻烦不麻烦?不过大嫂若是担心我在母亲跟前胡乱说话,不如咱们结伴前往福安院,可好?” 长房这个笑话,她看定了! 事已至此,曲氏也没有办法。她出身相府,自是高贵不提。关氏的娘家虽及不上曲氏显赫,但关氏也不知怎么的竟得了大长公主的青眼,早年就认了她做义女。因而在这府里,关氏常常仗着她大长公主义女的身份跟她作对,这么些年来,也只有关氏敢! 曲氏袖子底下的手狠狠攥紧了帕子,她深吸一口气,又变成了平素温和端庄的模样,冲着满眼挑衅的关氏微微点了点头,“既然弟妹不嫌麻烦,那就请弟妹陪我走一趟吧。” …… 妯娌两个到了福安院,乔嬷嬷正等在院门口。 见了关氏也在,她愣了一愣,方才弯腰行礼道:“两位夫人,老夫人正在里头等着呢。” 曲氏心头顿时一沉,朝乔嬷嬷似无意的望了一眼。乔嬷嬷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证实她那不好的预感——此刻老夫人非常生气! 关氏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瞅着乔嬷嬷道:“这么晚了,竟是乔嬷嬷亲自等在这里?你可是母亲身边一等一重要的人,母亲身边没有你服侍着,怕是不妥吧?” “二夫人说笑了,奴婢哪有您说的这般重要。”乔嬷嬷不急不慌的笑着回道:“老夫人身边有表姑娘陪着,表姑娘乖巧又善解人意,模样儿又跟花儿似的,老夫人自然愿意表姑娘陪着她,哪里肯多看奴婢这个满脸皱纹的粗老婆子一眼。这不,奴婢干脆就来此候着了,但愿两位夫人莫要嫌弃奴婢满脸褶子才好。” 她这话逗的关氏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瞥见曲氏发沉的脸色,她也不好笑的太过分,只得抿了抿嘴,“乔嬷嬷这张嘴还是这般爱说笑,也难怪母亲身边离不得你。” 还没进屋,便听见里头传来明珠细细软软的声音:“……外祖母,您先别生气了。二表哥他许是……许是吃醉了酒无意走到忘忧居去的。” “便是吃醉了酒,他也不该去忘忧居!倘若你如今还住在那儿,叫他闯了进去再惹出什么事端来,可如何是好?”顾老夫人的声音听来十分不悦,“再说,方才那丫鬟的话我可是听的一清二楚,说是涛哥儿被打时大声叫了表妹——” 顾老夫人讲到这,忙停了口,怕污了明珠的耳朵,“我知道他是个混不吝,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敢这般胆大妄为!” 顾老夫人口中的丫鬟,自然是槐香无疑。 门帘外的关二夫人听到此处,忍不住挑眉看向紧抿唇角目光晦暗的曲氏,“怎么还有这一出?难不成涛哥儿是专程去忘忧居找珠姐儿的?只是这半夜三更的,虽说是表兄妹,但男女七岁不同席,总归还是不妥的吧?” 曲氏冷淡的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涛哥儿喝醉了酒,误闯忘忧居被打,情急之下酒醒了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喊一声表妹有何不对?” 关二夫人盈盈一笑:“对与不对,我说了不算,母亲说了才算。” 她说着,率先撩起门帘走了进去,仿佛变脸似的,原还笑意盈盈的脸立时变得担忧难过起来,一进屋就要开口说话。 曲氏却抢在了她前面,一边拿帕子直抹眼角,一边哀声说道:“母亲,您是没有瞧见,涛哥儿被那起子黑心的奴才打的连我都认不出来了。听大夫说,涛哥儿不但全身是伤,连肋骨都断了两根,只能卧床静养,还不知会不会落下病根……” 顾老夫人原还恼怒异常的神色在听闻了曲氏的哭诉后,到底还是缓了缓——顾仕涛的作为再让她生气,可终归还是她的亲孙子。 关二夫人一见曲氏唱作俱佳的表演以及顾老夫人缓下来的神色,撇嘴道:“大嫂也未免太夸张了些,大夫只说有些骨裂,哪里就断了那么严重?大夫分明还说,养个三五日就能下地活动了。” 故意说得这般严重,不过是想先博了老夫人的同情,其他的,也好随便敷衍过去了。关二夫人最看不惯就是曲氏的惺惺作态,嫁进顾府这十几年来,只要一有机会就总要给曲氏找点赌。自然事后曲氏可以从别的方面再报复回来,也依然阻挡不了关氏奋力给她添堵的决心与毅力。 “母亲,我原也以为涛哥儿是喝醉了酒方才误闯忘忧居的,结果方才我去探望涛哥儿,分明半点酒气也没闻到呢。”关氏甚是痛快的又补了一刀。 曲氏恨不能扑上去堵了她的嘴,面上却仍是凄凄,突然屈膝跪了下来,满脸羞愧泪流满面道:“母亲,是我教子无方,才纵的涛哥儿无法无天,做出这样的错事,还惊扰了府中上下,都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的缘故!求您饶了他这一次,往后我定严加管束!” 明珠微微垂眼,曲氏这一招可真是好用。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那么委委屈屈的将所有错都扛到自己身上来,又做出这副难过忏悔的表情,外祖母便是天大的气,也会消了一大半。 除掉龚妈妈时,明珠就已经见识过她这一出,不想这么快就又祭了出来。 果然顾老夫人神色缓了不少,尤其听闻顾仕涛伤的不轻时。 曲氏还在哭,“母亲,儿媳连长房这么几口子人都管不好,实在没脸再管这样大的家。儿媳求您收回中馈去,以后也好安心的相夫教子,再不让今日之事重演!求母亲答应!” 说罢,一个头便重重的磕了下去。 关二夫人闻言,顿时面露喜色,虽然她及时的将那喜色压了下去,却还是叫明珠看了个正着。 “大嫂何必拿这个来要挟母亲,这府里可不是只有大嫂你一个人会管家,母亲,其实……” 顾老夫人淡淡看她一眼,关二夫人便悻悻的住了嘴。 “扶你大嫂起来。” “是。”关二夫人虽然不情不愿,但顾老夫人的话她又不敢不听,只得上前两步将曲氏扶起来,“大嫂快起来吧,你这么一跪,母亲可心疼的要命。你素来孝顺,又怎好叫母亲为你心疼?” 到底还是气不平,忍不住刺了曲氏两句。 曲氏却满怀感激的对她点了点头,“多谢弟妹,都是我不好。” 顾老夫人捏了捏明珠的手,叹息一声:“府里人多事杂,你对涛哥儿疏于管教也是情有可原。” 曲氏愈发惭愧的不能自已的模样,抹着泪道:“母亲体谅儿媳,儿媳自己却不能原谅自己。二弟妹向来能干,府里的中馈交给她,我也能腾出手来好好教导涛哥儿。” 关二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嫂,你说的可是真的?” 明珠都想叹息出声了,以退为进都看不出来! 这关二夫人给曲氏找点堵还行,可真要指望她跟曲氏相斗——这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选手,她对她的期待还是太大了些。 果然顾老夫人闻言,不悦的看了心急的关二夫人一眼,方才沉吟道:“你嫁入顾家快二十年,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我对你一直非常放心与信任。这顾府中馈,还得你管着我才能放心。” 关二夫人闻言,失望的撅了嘴,不满的扯着帕子发泄心头的怨气。 曲氏心头一松,口中忙道:“其实儿媳还有许多做的不好的地方……” 顾老夫人抬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淡淡道:“不过,府里内务固然重要,子女的教养也十分要紧。” 曲氏忙就要出声表态,顾老夫人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既然如此,往后不如就这样行事——关氏协助曲氏管理府里中馈,想来有了关氏的帮忙,曲氏你也能腾出手好好管教孩子们。你们两个可有意见?” 关氏愣了愣,方才喜笑颜开的上前道:“没意见没意见。母亲您放心,儿媳定会好好帮着大嫂管好咱们顾府的。” 顾老夫人再看向曲氏,曲氏已经收起了她那一瞬间的愕然与震怒,恭顺的垂首道:“儿媳没有意见,多谢母亲为儿媳这般着想。” 说罢,又朝着关氏屈了屈膝,和气又高兴的笑道:“往后就要麻烦二弟妹了。” 正文 017 解气 顾老夫人的决定,不仅曲氏觉得愕然,明珠也没有想到。 她一直觉得,顾老夫人对曲氏的信任是毫无条件的,是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生变的。可却没有想到,顾老夫人会做出这样打曲氏脸的举动来。 当然,明珠想破头也想不到,顾老夫人这么做,不过是因为不满曲氏以及曲府坏了她欲要将明珠许给顾士循的好算盘! 再加上,顾老夫人是真心疼爱她,一想到倘若明珠今晚就在那忘忧居中,她就对教子无方的曲氏感到很失望。 这其实就是顾老夫人要给曲氏一个小小的教训罢了。 而得了准话的关二夫人对顾老夫人自是愈发殷勤起来,曲氏急着回去照顾顾仕涛,很快告退了。关二夫人却非要服侍顾老夫人喝了汤药才肯离开。 明珠一直陪在老太太身边,给她端药递茶,乖巧懂事的令老夫人又是欣慰又是难过,“好孩子。” 关二夫人眼珠儿一转,笑着奉承顾老夫人道:“珠姐儿如今可比她那几个姐妹更懂事,也难怪母亲您这般疼她,便是我都忍不住想要好好疼她呢。” “你是她二舅母,自也该多疼她些。”顾老夫人看她一眼,眼里满是深意。 关二夫人心中一动,已快速在心里做了个决定,“您说的是,我是珠姐儿的舅母,我不疼她却要疼谁去?” 说着,拉着明珠的手亲亲热热的说道:“珠姐儿啊,往后遇到什么事,尽可以来找舅母。便是没事,也可以去找你二姐姐玩耍。” 明珠安静的笑了笑,“嗯,珠姐儿记住了。” “真是好孩子。”关二夫人又满口的赞了起来。 以前这傻子还傻着时,就是老太太的掌中宝,只是老太太身体有恙常常顾不上她。如今她不傻了,更成了老太太的心头肉,她一门心思对这傻子好,老太太看在眼里,想必往后也会对二房更好些吧。 …… 等顾老夫人歇下了,明珠才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 槐香一见她,便笑的合不拢嘴。 明珠忙将屋里其他人打发下去,方才白她一眼,却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怎么样?可打得解气?” 槐香捂着小嘴直点头,“解气解气,可解气了。您要是在,也打他几拳的话,就更解气了。” 说着,也不等明珠问,就滔滔不绝的将痛殴顾仕涛的过程细细讲了出来,“奴婢借口回忘忧居拿姑娘的东西,果然碰到秋婆子几个又在吃酒赌钱,那秋婆子输红了眼,奴婢就借了几个钱给她。后头,二少爷就来了,他偷偷摸摸到了您原来住的房间门口,奴婢按照您说的,从后头给他一闷棍将他打昏后,一盆狗血泼他脸上就大声喊有贼。奴婢才给了秋婆子小恩惠,秋婆子投桃报李,领着与她吃酒赌钱的婆子们冲出来,摁住二少爷就是一顿好打。竟生生的将他给打醒了,不过他也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表妹,便又被秋婆子她们打晕死过去了。” 明珠含笑瞧着槐香手舞足蹈的讲述,点头道,“秋婆子虽然好吃好赌,但为人还算仗义,你施恩于她,她自然会不遗余力的帮你。只不过出了这件事,曲氏恐怕是不会留她们在府里了。” 槐香的高兴便打了折扣,迟疑着对明珠说道:“秋婆子这人倒是挺好的,姑娘,咱们要不要留下她?” 明珠想了想,“倒也不是不能,也算你卖了个人情给她,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槐香双眼就亮了,“姑娘说的是,可咱们该怎么帮她呢?今晚的事,说不定大夫人还要疑心到您身上来,若是再帮了秋婆子,大夫人对您岂不更要……” 毕竟今晚痛打顾仕涛的人里头,槐香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就算秋婆子讲义气不会将她说出来,但其他人的眼睛又不是摆设。 槐香是明珠的丫鬟,曲氏不疑心明珠都说不过去。但这出戏,若没有槐香又做不出来,槐香虽然很是出了一顿气,但心底里还是有些担心的。 明珠摇摇头,唇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大夫人日后只会越来越忙的——要帮秋婆子倒也不难,你去找关二夫人求求情,就说是我说的,在捉贼这件事上秋婆子功不可没,她应该不会拒绝帮忙。” …… 不过短短两天时间,曲氏折损了心腹妈妈,女儿儿子又都前后脚的倒了霉,连带着管事权都要分一些给关二夫人,便是她再厉害,面对这些变故,也不由得心浮气躁了起来。 但现在,她还有一关要过。 从福安院出来,曲氏就一直在想,这件事要怎么给顾大老爷一个交代。 自知道闯入忘忧居的贼人是顾仕涛后,顾大老爷便觉得老脸都丢尽了,听说没有性命之忧后便拂袖而去了。 去了趟顾仕涛的院子后,曲氏才回正房。 翠屏守在门口,见曲氏回来,立时松了一大口气,压低声音与她禀告道:“老爷回来后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来,也不许人进去,不知道里头怎么样了。” 曲氏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去涛哥儿处盯着点。明日就喊个牙婆来,将今晚那些个婆子还有涛哥儿屋里的莺莺燕燕给我发卖出去!” 翠屏神色一喜,却又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奴婢记住了。” 曲氏眼瞧着翠屏扭着婀娜身姿款款走远,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又松开了,“这么个浅薄的东西放到涛哥儿身边,倒未必是坏事。青柠——你去跟翠屏说,让她从此就呆在二少爷屋里服侍,尽心尽力些。照顾好二少爷,我自少不了她的好处。” 容貌并不如何起眼的青柠恭声应道:“是。” 曲氏这才进了屋,屋子里连盏灯都没点,黑漆漆的颇有些瘆人。曲氏也没唤人来,自己摸黑进了屋,摸到火折子点了灯,一眼看见顾大老爷满脸怒色的端坐在罗汉床上。 “老爷。”曲氏未语先红了眼,“方才母亲很是训斥了妾身一顿,老爷是不是也要训斥妾身?” 见她这般模样,顾大老爷哪还绷得住:“母亲训斥了你?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母亲训斥你两句也是应该。那畜生没脸没皮做出这等事来,怎么不干脆叫人打死算了?” 他这个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今日竟见他连自己的表妹都不放过,巴巴的跑到忘忧居去,顾大老爷就气不打一处来! “旁人怎么想涛哥儿妾身不管,可老爷您怎么能这么想涛哥儿,他是您儿子啊。”曲氏低泣道:“方才我从福安院出来,又去看了涛哥儿一眼,他已经醒了,我便问起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是因白天的时候他不当心将新买的马球掉到了忘忧居的花园里,就是因顾忌着珠姐儿的名声,才想着夜里偷偷去找。哪想到……老爷您想想,涛哥儿他明知珠姐儿已经搬去了福安院,若真的怀了那样肮脏的心思,他该去的就不是忘忧居而是福安院了!” 顾大老爷神色大缓,“此事当真?” 曲氏抹着眼泪,“这样的事,我哪儿敢欺瞒老爷?您若不信,大可以再去问涛哥儿,他这会儿正醒着呢。” 顾大老爷摆摆手,“罢了,他今日也受了场无妄之灾,且让他好好歇着吧。只是有句话我还是要跟你说,慈母多败儿,你日后切莫再如从前一般纵着他了!” 曲氏含泪点头,温顺道:“是,妾身都听老爷的。” …… 今日的早餐是明珠吩咐厨房准备的,熬的喷香的燕麦粥,清炒芦笋,口蘑炒鱿鱼,鲜笋鳝鱼片并一盘黄灿灿的南瓜饼。 顾老夫人在她的搀扶下坐下来,颇有些惊讶的询问乔嬷嬷:“今日的菜色倒不似往日那般清淡?” 乔嬷嬷看了微笑的明珠一眼,神色微微有些复杂,“今日这些,都是表姑娘亲自去厨房吩咐的。” “咦?”顾老夫人挑眉瞧向正拿了碗亲自为她盛粥的明珠,有些不赞同的摇头,“你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很该多睡些才好,起那么早做什么?” 明珠早就打算要帮顾老夫人好好调理身体了。顾老夫人形容消瘦,两颧总是呈潮红色,不过片刻功夫就要去净房一趟,身边常常有人端茶递水,且口中臭味异常。明珠在想办法看了老夫人的药方后,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顾老夫人所患的正是典型的糖尿病。 糖尿病在她原本那个医学十分发达的世界都是个难解的难题,因此除了汤药外,明珠便打算以她的专业从饮食、运动等方面来控制调理老夫人的病情。 今日天还未亮,她就去了厨房查看厨房都有什么新鲜蔬菜,所安排的菜色,都是以降低血糖控制血糖为主的。 “我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本古籍,上头曾记载过像祖母您这样的病情的一些记录,比如饮食药膳之类,上面说您这样的病,就得配合着饮食与运动,效果才最好,还好这些我都记得喔。”明珠一脸天真快乐求表扬的模样,“外祖母,珠姐儿是不是好厉害?” 正文 018 调理 顾老夫人看着明珠娇憨可爱的模样,哪里舍得让她失望,自是一叠声的道:“是是,我的珠姐儿最厉害了。” 明珠便露出满足的笑容来,取了公筷给顾老夫人布菜,“外祖母尝尝味道可好?” 当她吩咐厨娘这般搭配菜色时,看到了她们眼中的诧异,想来府里还从未有人这样搭配过。 顾老夫人正要用饭,一旁的乔嬷嬷却忽的跪了下去:“老夫人!” “这是怎么了?”顾老夫人蹙眉瞧着她。 “表姑娘一片孝心,特意为您准备早膳,奴婢本不该说什么。只是,您的身体,是江太医特特儿嘱咐过的,万万不能胡乱食用食物,必须清淡饮食。”乔嬷嬷跪在地上,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为了您的身体,奴婢斗胆求您,还是用往日的早膳吧。” 明珠放下筷子,看着跪在地上磕头的乔嬷嬷,软软说道:“乔嬷嬷忧心外祖母的身体,我只有比你更忧心的。只是外祖母常年茹素,对她的身体并没有好处。我给外祖母选用的食材,都是对她老人家身体有益处的。乔嬷嬷,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倘若外祖母用了我推荐的菜色而有任何不适,所有的后果我一力承担,可以吗?” 乔嬷嬷猛地抬头,嘴巴动了动,却到底也没有发出声音来。 明珠却知道,她那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想问她拿什么来承担? 顾老夫人让丫鬟将乔嬷嬷扶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吃了那么长时间没滋没味的东西,今儿就换换口味吧。” 明珠便趁机要求道:“用了早膳后,明珠就陪外祖母在园子里走走,就当消食了——古籍上头可是说了的,饮食运动一样也不能少。” “好好好,都依你。”顾老夫人自是满口应承。 明珠高高兴兴的笑起来,“外祖母,您快吃菜。” 两人用了早膳,顾老夫人甚是感慨的叹息一声,“这才觉得活了过来似的,往日里吃那些东西,便如嚼蜡一般。幸而有珠姐儿,才叫外祖母吃了这样好吃的一顿饭。” “您想吃还不简单?”明珠朝她笑着道:“我记得不少菜式,可以一样一样的给您搭配,保证每天都不重样,好不好?” “好。”顾老夫人看着她,慢慢地也笑了起来,然而那双浑浊苍老的眼睛里,却满是悲色:“你的记性一向很好,可还记得你娘亲?” 明珠愣了愣,方才摇头道:“自我幼年溺了水,昏迷好几日醒过来后,许多事情就莫名不记得了。连同爹娘的长相,珠姐儿都忘了——是我不好,不该忘了爹娘的,可我无论怎么回想,也再想不起来……” 她噘着嘴,一脸难过又失望的模样。 顾老夫人伸手搂住她,“好孩子,这不怪你。怪只怪你外祖母当初瞎了眼,才会将你娘嫁去许家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家,连累你从小吃了那么多苦。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替你爹娘报仇!” “报仇?”明珠抬头,看向悲愤的红了眼睛的顾老夫人,“我的爹娘,不是意外身亡的吗?” 槐香是这样告诉她的啊! “那不过是许家的一面之词。”顾老夫人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爹常年在外跑生意,你娘也不是娇弱的经不起事的,什么意外能轻易就要了他们的命!定是那许家老二,不忿你祖父将大半产业分给了你爹,这才设了陷阱,让你爹娘死于收账的途中!只是这么些年,我让你三个舅舅明里暗里的查探,却一直没有进展。如今事过多年,想要再找出什么蛛丝马迹,只怕更难了!” 报仇这种事情,明珠并没有多大的兴趣,活着的人才最重要嘛。更何况,老夫人自己也说了,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许家其他的人谋财害命杀了许明珠的爹娘,再说她一个弱女子,即便想要帮顾老夫人了却心愿,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连她那三个当官的舅舅不是都没法子么。 明珠便只能安慰她道:“人在做天在看,倘若我爹娘真是被歹人所害,您放心,老天爷一定不会任由歹人作恶多端后还能逍遥法外的!” 好说歹说,才总算将顾老夫人安抚好了。 …… 习惯一旦被打破,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顾老夫人用了明珠搭配的菜色而没有半点不适后,乔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默默的将所用菜色记下来,等着江太医前来请脉时好请教他。 明珠整日与顾老夫人窝在福安院里,原本一人做大的曲氏自被关二夫人分了权后,光对付关二夫人便费去了她不少心思,因而即便她已经想明白自己女儿跟儿子的倒霉都跟明珠脱不了干系后,也腾不出手来收拾明珠。 时间倏忽间便进入了盛夏,这两个月里明珠不遗余力的以饮食药膳以及运动来替顾老夫人调理身体,效果虽说不是显著,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顾老夫人精神了不少。 尤其往年一入夏就是她最难熬的时候,今年在明珠的照顾下,竟没有太多难过的感觉。 “珠姐儿快来。” 刚分拣完庄子上新送来的食材的明珠一回到福安院,就见顾老夫人笑眯眯的冲她招手,“到外祖母这儿来。” 明珠刚从外头回来,小脸晒得红扑扑的,光洁的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子,顾老夫人看的心疼极了,“你身边那个小丫鬟不是很得用?那些小事交给她去做便是,哪值得你天天这样一趟一趟的跑?日头这样大,也不怕把你这娇嫩的皮肤给晒伤了去。” “哪有这么夸张?”明珠笑着接过顾老夫人递给她的凉茶,只润了润口便放下了,“这凉茶您可不能多用。” “知道知道,你都叮嘱多少回了?”顾老夫人装作不满的瞪了明珠一眼,不过很快就又舒心的笑了起来,“你三舅刚才来过了,咱们顾家在西山的避暑山庄已经收拾妥了,这就收拾收拾,明日咱们就去西山避暑。” 原本顾家三位舅舅是不愿意顾老夫人离了京的,不过这些日子明珠将顾老夫人照顾得不错,连江太医也说往西山去并无大碍。顾老夫人便立刻拍板决定带着明珠与顾家姑娘们前往西山避暑去。 在屋子里关了将近两个月的顾清月三人早已闷得不得了,听闻要出门避暑,都高兴得很。不过顾清怡却是不能去了,她的亲事在关二夫人明里暗里挤兑了曲氏几次后,曲氏终于将她的亲事定了下来。对方是个五品官员的次子,暂无功名在身,不过听说一表人才很是上进,顾清怡只是庶出,若不想嫁给庶子或做人填房,这也算是不错的亲事了。 当然,明珠认为的不错的亲事,顾清怡却未必满意。 在出发西山的前一晚,顾清怡求到了顾老夫人面前来。她非要跟着去西山,连嫁衣都不肯亲自绣,可见她对这亲事的不满。 顾老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然而她的看法与曲氏一样,有时候庶女嫁高门并不是什么幸事。那五品官员的家庭顾老夫人也是找顾大老爷了解过的,虽然稍有些清贫,但好在家庭人口不多,人心不复杂,若嫁过去,日后靠着顾大老爷的提携,也并非没有好日子过。 然而顾清怡却怎么也听不见去,顾老夫人劝到最后,也失了耐心,让乔嬷嬷将她强行送了回去。只嘱咐曲氏与她姨娘好生开导。 翌日天还未亮,顾府上下就忙碌了起来。西山离京城算不得远,趁着早间凉快正好赶路。 因曲氏与关二夫人要料理府里的事物,故而一行人除了明珠与顾老夫人,便是顾清莲顾清月以及王氏与双胞胎小姐妹。 明珠到了二门处,就瞧见等在车驾旁的顾清莲与顾清月。 这还是她们被蜜蜂蛰了之后,明珠首次见到她们。瞧着两人恢复原样的肌肤,明珠感叹了一番古代的医疗水平也不可小觑后,等她们给顾老夫人请了安,也含笑的上前与她们见礼。 顾清莲似笑非笑的睨着她:“有段日子没见表妹,表妹出落的愈发水灵了,我们站在你跟前,简直黯然失色啊。” “三表姐过谦了。”明珠淡淡回了一句,就退回到顾老夫人身边。 “行了,有什么话到了西山再说,都上车吧,别耽误了时辰。”顾老夫人一开口,谁也不敢有异议。 明珠扶着顾老夫人上了第一辆豪华又宽敞的马车。 “四妹,我们也上车吧。”顾清莲等着顾清月先上车,她虽是姐姐,但谁叫自己是姨娘肚皮里头出来的?这样的时刻,她永远也不能像那许明珠一样,仗着老夫人不将顾清月放在眼里。 瞧着顾清月那近乎铁青的脸色,顾清莲在心里冷笑一声,凭什么许明珠一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也能过得比她们正经八百的顾家女还逍遥自在?这趟西山之行,只要有顾清月在,定然少不了许明珠的苦头吃! 正文 019 重伤 因顾老夫人年纪大了,因而车马走的并不快,等到了西山,已是晌午时分了。 明珠一下车,已是身在或深浓或浅绿的郁郁葱葱的西山里头了。山里凉风习习,半点酷暑也感觉不到,不愧是避暑胜地。 正因为此,京城里的高门勋贵人家也跟顾家一样,都在西山买了地建了山庄。因而,虽说西山偏僻,一到夏天却格外的热闹。 顾家的庄子不算大也不算小,庄子里的管事接到信后,早早就等在了庄子门口。等着明珠扶着老夫人下车,忙领着人上前来行礼拜见。 简单的见过后,就回了各自安排好的房间。原本明珠还是想跟顾老夫人一道住,只是这里的房间不比福安院,人一多就显得逼仄起来,没办法,明珠便打算选离顾老夫人最近的小院子。 只可惜,顾清月看穿了她的心思,抢在她前面将那院子抢走了,领着人风风火火的带着她的箱笼住了进去。瞧着顾清月趾高气扬离开前那挑衅的一瞥,明珠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清莲笑吟吟的问她:“珠姐儿要住哪一个院子?” “三表姐先选吧。”明珠客气的礼让道。 “那我就不客气。”顾清莲选了靠近顾清月的院子,离得最远的小院子自然就是明珠的了。 刚安排妥当,顾老夫人便派人前来让明珠自个儿用饭,用了饭歇息好了又再过去陪她说话。 明珠深知老夫人是体恤她,担心她路上累着了才不让她过去,有人这般为她着想,她心里头很是暖融融的。 “姑娘,奴婢都打听到了。”槐香兴冲冲的小跑进屋来,“管事的说,后山种了樱桃跟桃子,眼下正是吃桃的好时候,咱们不如去后山摘桃吧。” 明珠见她一脸兴奋的模样,平素机灵沉稳的丫头到了这里也不由得活泼快乐起来,叫明珠一下子想到从前与朋友们前往果园摘果子的情形。她愣了下神,很快回过神来,“好,那我们就去后山摘桃吧。” 槐香却看清了明珠唇角那一抹一闪而逝的苦笑,立时变得有些不安起来,“您若不想去,咱们就不去……” “谁说我不想去了。”明珠站起身来,眉眼里的沉郁苦涩一扫而光,重又是明亮灿然的模样:“不过去往后山可不能穿这一身,不然定然迈不开脚的。” 等明珠换上便于活动的窄袖裤装的衣服后,主仆两个便兴致勃勃的往后山去了。 只是她们俩的身影才消失在小道尽头,顾清月与顾清莲的身影便从幽暗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她们要去后山摘桃呢。”顾清莲眸光微闪,嘴角往下撇着,是不屑的意味。 顾清月眼神阴沉,“后山么,自然少不了毒虫猛兽!” …… 明珠谢绝了管事的要派人领路的好意,问明白后山很干净,并没有什么危险虫兽,便领着槐香往后山去了。 幸而这段时间陪着顾老夫人散步,明珠也趁机锻炼了一番,不然只怕根本爬不上来。刚爬上来,入目便是无边际的一片桃林,鲜嫩可口的桃儿结满了树枝,满院子都是桃的香味。 明珠不由得精神一振,心情顿时大好起来,看了眼槐香手上挎着的篮子,一挥手,豪气冲天的道:“咱们只要个儿最大的,皮最薄的,汁儿最多的——开始吧!” 槐香咯咯笑着,一头扎进了林子里,“奴婢先去里面找最大的!” 眼看着槐香欢欢喜喜的冲了进去,明珠也觉得自己的少女心被点活了,跟着槐香冲了进去,“等我一起!” 因明珠她们要上山摘桃,管事的便让山上干活的佃农先下山去,以免不当心冲撞了明珠。跟着明珠上山来的秋婆子等人也被留在了林子外头,故而偌大的林子里,除了明珠主仆,再没有旁的人。 一不当心就跑进了林子深处。 “哇,姑娘快来,我看到一颗好大好大的桃子,正好摘了回去给老夫人,老夫人定然会很开心的。”槐香大笑着招呼明珠去她那里。 明珠正一手一颗桃啃得汁水四溢,闻言忙丢了手里的桃子跑了过去,“嘿,还真的不小,就是太高了点。” 槐香正要放下篮子表示自己可以爬上树去摘,明珠已经挽起袖子,抱着树干吭哧吭哧往上爬了。她动作灵活的简直不像第一次爬树的人,蹭蹭两下就爬上树了,轻而易举便摘下了槐香看中得大桃子,“接着!” 不过她桃子摘的漂亮,丢桃子的准头却十分不好,就见那鲜嫩欲滴的大桃子吧唧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走了。 槐香本着可惜的心情,跟着一路追了过去。 正要跳下树来的明珠忽然听见槐香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叫,吓得她险些屁股着地,忙快手快脚的滑下树来,一边大声问道:“槐香,怎么了?” 等她抄着小臂粗的一节枯木冲到槐香身边,看见槐香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却是一脸惊恐一动不动的模样,再顺着槐香惊恐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不远处树底下竟靠坐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 那人看着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明珠,看着她手里头那节枯木,不知怎的忽然笑了笑,“怎么这回没带着你的小榔头?” 明珠原还没有认出眼前这个连脸上都是血污的人,但他一出声,连笑起来都带着一股子冰渣味儿的冰冷嗓音让她一下子将他认了出来,“你你你你——” 竟然是灵泉寺里那个不由分说就要取她性命的杀人如麻的少年! 明珠震惊又惊骇的瞪着他,就算他看似身受重伤,她还是下意识的退了好几步,“你把槐香怎么了?” 唐遇冷眼瞥了槐香一眼,“她太吵。” “要不是你吓着了她,她能叫吗?”明珠条件反射的反驳了一句,随即醒悟过来——他都伤的动弹不得了,她还怕他个铲铲啊! “哼哼,你这作恶多端的恶人,终于得了报应了吧!”明珠环着双臂斜睨着他,“你若现在就放了槐香,我还可以不计前嫌替你收收尸,不然,就让你暴尸荒野,让野狗啃食你的尸体,让你七八辈子也投不了胎做不了人!” 看槐香那样,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点穴了。她倒是可以下山去喊人,但总也比不上这心狠手辣的人替槐香解穴来得快。 唐遇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一点也不像个少年人的眼睛微微一闪,把玩着手上一颗小石头,“你知道我是怎么制服你那丫鬟的吗?” 那颗小石子就在他的手指间灵活的翻来跳去,但当他将石子对准明珠时,明珠顿时明白他那话的意思了——敢情这人根本没有靠近槐香,就坐在那里靠一颗随手可得的小石子就将槐香定住了? 所以,他也可以随手将她定在这里动弹不得? 明珠眼珠子一转,立时扯出谄媚的笑容来,“兄台,咱们有话好好说。” “这回你又打算编造什么样的故事来骗我?”唐遇冷眼看着她,他目力极好,方才她跟她的丫鬟在桃林里头又蹦又跳甚至还爬树的举动叫他看了个一清二楚,若不是她曾当着他的面承认过她就是许明珠,唐遇一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集撒谎、狡猾与胆大的少女,就是他曾知道的那个许明珠。 明珠想到上回为了脱险所说过的谎话,不由得有些讪讪之意,“至少我那老祖母不是假话吧……” “福王在找你。”唐遇打断她,沉沉目光牢牢锁住她的眼睛。 明珠悚然一惊! 福王找她还能为了什么?那必须是杀人灭口啊! 都怪这些日子的风平浪静,害她以为灵泉寺的事早已经过去,没想到还真是高兴地太早了。明珠忍不住抽了口冷气,“那个……你没有告诉福王我的身份?” 如果他对福王说了,福王压根用不着找她,早直接上门灭她了。 看着明珠眼里一闪而过的决绝杀意,唐遇冷冷一笑,他嘴角一动,一声尖锐的呼哨响了起来。 明珠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白光一闪,一只毛茸茸的长着三角脸的小动物咻一下,仿佛凭空出现的一样,闪电般跳进了唐遇的怀里。 而后撒娇一样伸出舌头亲热的舔着唐遇的下巴,那嘴角一咧,便像是在笑一般,看的明珠忍不住拿手将眼睛揉了又揉,“狐狸狗?” 被这样亲热对待的唐遇却嘴角直抽,抬手就将它丢了出去。 那长着长狐狸脸的小白狗像是知道明珠在说它似的,也不急着重新跳进唐遇怀里撒娇卖乖,摇摆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转过头来看明珠。 它歪着脑袋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的模样实在萌的要命,尤其它那双眼睛,是极少见的金黄的颜色。这样漂亮的还会撒娇的小狗,明珠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是你的狗?” 狐狸狗仿佛听懂了,摇摆着大尾巴重新跳进了唐遇怀里。也不知是它弄疼了唐遇身上的伤,还是他受不了狐狸狗的热情,他的嘴角抽了又抽,不过这回倒是忍耐着没有将它丢出去,而是自衣摆处撕下一块布来,就着自己的血刷刷写上明珠的名字,往狐狸狗腿上一拴,“去福王府。” 正文 020 狐狸 “慢着!”明珠忙大声喝止道,她不甘愿的咬了咬唇,无奈的妥协:“你到底想怎样?” “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唐遇略有些复杂的眼神里,说不上是嘲弄还是赞赏。 明珠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这么大个把柄落在这杀神手中,委实太要命了,要是能一劳永逸的除了这隐患就好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了那只狐狸狗身上,然而转而一想,就算她除了这只可爱的狐狸狗估计也没啥大用——这杀神能用狐狸狗送信,焉知他还有没有别的用以送信的宠物? 何况这可爱的小东西,她还不一定能下得去手呢。 “除了这只狗,你还有别的宠物在附近吗?”虽然觉得希望不大,明珠还是忍不住要问他。 狐狸狗听见明珠的话,似有些不悦的朝着她龇牙咧嘴做威胁状。 明珠没顾得上它的心情,只紧张的注视着唐遇,等待他的回答。 眼看他嘴角一动,似又要呼哨,明珠只觉得头皮都要炸了:“行了行了,我明白了——你可以说你的要求了。” 然而唐遇黑郁的眼神猛地一沉,手中石子儿闪电样的朝着明珠的方向疾射而来。 那速度快的明珠只能呆愣在原地动也不能动,明珠心头一凉,瞬间回想起的是当初那只擦过她脸颊的冰冷又锋利的匕首! 然而那颗石子却擦过明珠的肩头朝她身后去了。 “哧!” 一声皮肉碎裂的声音响了起来,有腥臭又黏腻的液体喷射在明珠光洁的脖子上。明珠僵立了半天,才抖抖索索的伸出手往脖子后头摸了一把。 “这桃林里头也有毒蛇出没?”唐遇冷冷勾了勾那即便满是血污仍不影响其完美的唇瓣,“大概是那毒蛇太偏爱你的缘故。” 毒蛇?明珠眉头一皱,飞快回过神去,果然瞧见她身后不远处的桃树枝上挂在一条被爆了头的浑身碧绿的约莫三尺长的大蛇。 “怎么会?”明珠忍不住惊呼出声。 明明上山之前她特地询问过管事的,他跟她保证山上绝对没有毒蛇猛兽,因佃农常年在后山劳作,便是有那些东西,也早就被吓跑了的。 唐遇懒得再看她一眼,他浑身是伤,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但又不能不撑——倘若让眼前这臭丫头看出一点端倪来,她都会毫不犹豫取他性命。 “狐狸,去!”他拍了拍靠在他身边的懒狐狸狗。 就见那只狐狸狗兴奋的动了动它毛茸茸的耳朵,嘴角又咧出大大的笑容来,风一样的朝着明珠身后冲了过去。 “它的名字叫狐狸?”虽然还没弄懂唐遇叫那狗去做什么,但明珠此刻最感兴趣的,是这只名叫狐狸的狗的名字。 “它本来就是狐狸。”唐遇仿佛看白痴一样的看了明珠一眼,冷冷道:“我什么时候说它是狗了。” 明珠:“……” 所以刚才冲到杀神身上撒娇卖痴的、还会咧嘴笑又会摇尾巴卖萌的,其实是只狐狸而不是狐狸狗? 这只狐狸它是要成精了吧! 明珠正惊愕间,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的响起,吓得毫无心理准备的她险些跳起来。 转头一看,就见一个佃农打扮的汉子捂着屁股慌慌张张的一瘸一拐的从一颗桃树后头慌不择路的跑了出来。 后头跟着那只兴奋的上蹿下跳的尾巴直摇的白狐狸,正得意洋洋的追着那佃农往这边赶。 “饶命啊,表姑娘饶命!”那人扑到明珠脚下大声求饶。 “是顾清月让你干的?”与蜜蜂事件一样粗暴直接的手法,明珠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人来。只不过上次是冲着毁她容而来,这回是直接要她命了。 那人见事情败露,凭他一人之力自然无法承担后果,哪里还敢死扛:“是,是四姑娘吩咐小的这样做的。表姑娘饶命啊!” 四姑娘虽才是顾府正经的姑娘,但谁又不知道老夫人对表姑娘的看重?此事若惊动了老夫人,他连命都保不住。 “我可以饶了你,不过你也要替我做件事。”明珠轻描淡写的说道,“把这条蛇扔到顾四姑娘屋里,应该不难吧?” “不难不难。”那人忙不迭的说道,“奴才一定照表姑娘说的做。” “这里的事……”明珠意有所指的顿了顿。 那人倒也机灵,不住磕头,眼睛更是一眼也不曾往唐遇身上看,“奴才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若让我听到半点不利的传言,我只找你麻烦。”明珠随口警告他一句,“行了,你走吧。” 待那人头也不回连滚带爬的走了,一直没说话的唐遇才冷冷开口道,“我以为你会叫他再捉一条毒蛇放进顾四姑娘的房间里。” “你既知道我,就应该明白寄人篱下的不易。”明珠苦笑了笑,看向唐遇因失血严重而惨白的嘴唇,“行了,你也别强撑了。刚才你救了我一命,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徒。想要我做什么,直说了吧。” …… 等明珠从里间出来,焦急候在外头的槐香忧心忡忡的迎上去,往里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姑娘,这样做不太妥吧。咱们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贸然将他藏在这里,万一他是无恶不作的坏人怎么办?且此事对你闺誉也不好,万一让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 槐香并不知道在灵泉寺里这杀神曾对明珠做过的事情,只担心将不明底细的人带进庄子里且还是自家姑娘的屋子里,会给她们带来麻烦。 “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桃林里吧。”明珠笑言道,“不必太担心,他若真对咱们有歹意,刚才就不会出手相救了。” 他出手救她这件事,开始还令明珠颇有些费解,不过后头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人大概并没有想要取她性命的意思,不然直接将她是谁名谁告诉福王,都不必他亲自动手就能置她与死地。在林子里威胁她的种种,估计就是要她救他罢了。 还好他身上伤口虽多,倒没有致命的。不过失血过多,强撑着让明珠处理完了伤口,他才无可奈何的昏了过去。 想到唐遇对明珠的救命之恩,槐香总算稍微释然了些。不过想到林子里的事,后知后觉的惊呼道:“不对啊姑娘,奴婢听您跟他说话,不像是头一回见的样子,您认得他?” 明珠心知若告诉槐香真相,槐香定然二话不说就要将人扔出庄子去,便含糊回道:“上回在灵泉寺里,他帮过我一把。不说他了,那只狐狸呢?” 槐香神色立刻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往旁边的点心桌子看了一眼,“那真是只狐狸,不是狐狸精吗?” 明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直了眼睛——那只毛光皮滑的白狐狸正优雅的坐在桌子上,一只前爪抓着块点心,一只爪子竖起来,就仿佛是在与明珠挥手打招呼一般,嘴角挂着它那招牌一样的笑容。 “我也觉得……这应该是只狐狸精。”那杀神又冷又凶残,没想到却养了这样一只萌宠。简直太让人羡慕了,恨不能据为己有啊! …… 明珠提着从后山摘回来的桃往顾老夫人院里去。 山里空气好,温度适宜,顾老夫人歇过一阵后,已然缓了过来,此时正精神奕奕的与乔嬷嬷说话。见明珠带着桃子来,忙叫乔嬷嬷去洗了来。 “虽说桃子对您的病情无碍,却也不能多吃。”桃子的含糖量较低,少量食用并不影响什么。 看着明珠一脸认真叮嘱的模样,顾老夫人乐的合不拢嘴,拿手指边点着明珠的脑袋边笑道:“好好好,都听咱们这小大人的,你叫外祖母吃多少,外祖母绝不贪嘴偷吃。” 明珠被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正要不依的与顾老夫人笑闹一番,就听见顾清月惊惶的尖叫声。 顾老夫人也听见了,忙坐起身来,急声问道:“怎么回事?” 明珠眸光微闪,嘴角笑意一闪而逝,也忧心的往外看了一眼,“听起来像是四姐姐的叫声,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外祖母,您等着,我先过去看看。” “不行。”顾老夫人一把拉住她,不赞同的摇头道:“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你就冒冒失失的跑过去,这怎么行?” 但顾清月到底是她嫡亲的孙女儿,她心里也担心的紧,伸长脖子直往外看,“你在这呆着,我过去瞧瞧。” 若是真有什么情况,至少珠姐儿不会有事。 明珠明白顾老夫人维护她的好意,心里感激之余,忙缠着顾老夫人道:“我陪您去吧,您自个儿去我也放心不下呀。” 见明珠坚持,顾老夫人也没法子,“行行行,一起去吧。” 这边让明珠扶着她往顾清月的院子去,一边吩咐乔嬷嬷先让人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很快两人就到了顾清月的院子,乔嬷嬷正好从里面出来,与顾清月身边的丫鬟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脸色惨白双腿发软的顾清月,看见明珠与顾老夫人,乔嬷嬷下意识的先看向了明珠。 正文 021 威胁 “到底怎么了?”顾老夫人见顾清月吓得面无人色的模样,忙焦急的询问道。 顾清月在看见明珠的那一刹那,心虚、惊慌与不甘自她眼中一一闪现,而后她跌跌撞撞的跑过来,推开明珠一头扎进顾老夫人怀里,啜泣道:“祖母,吓死我了!” 顾老夫人心疼的揽着她,一叠声问道:“不要怕不要怕,祖母在这儿呢!快告诉祖母,到底发生何事了?” 顾清月只顾着哭,仿佛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似的。 乔嬷嬷便在一旁回答道:“老夫人,四姑娘房间里突然被人扔进来一条死蛇,四姑娘吓坏了。” 顾老夫人立时皱了眉头,“什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顾清月柔弱无助的开口,“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贱人做下的这种事,祖母,我好害怕,不敢再呆在这个院子里了,我要搬去与您同住。” “好好好。”顾老夫人怜惜她受了惊吓,这小小的要求自然想也不想的答应了,“一会儿就让人将东西收拾收拾,住到祖母那儿去吧。” “嗯。”顾清月脸上还挂着两颗眼泪,却回过头来,冲明珠挑衅又得意的微扬了下巴,“有祖母在,想来那坏了良心的贱人再不敢来害我了。” 明珠丝毫不将她那幼稚的举动放在眼里,微微一笑道:“外祖母,我觉得此事很应该彻查才是。这庄子上怎么会有毒蛇?方才我去后山摘桃,管事的明明白白说过的,庄子上绝没有毒虫猛兽。也不知这毒蛇是怎么混进来的?所幸四姐姐屋子里的是条死蛇,这万一要是活的,被那东西咬上一口,怕是要命的。若真有那不安好心之人要害四姐姐,也当早些查出来才妥当,您觉得呢?” “不必如此劳师动众了吧。”顾老夫人还未说话,顾清月便抢先道:“许是有人恶作剧,才将条死蛇丢进我屋里的,这才来第一天,就闹得庄子上人心惶惶,只怕不是什么好事。祖母,依我看,让人将那条蛇丢了就是,别吓到了五妹六妹就不好了。” 明珠想将事闹大,顾清月哪里敢。若真的彻查起来,就算她现在就找机会杀人灭口,那也来不及了啊! “真的不查查清楚?”明珠笑睨着她,“如此,四姐姐岂不是白白受了一场惊?” “那也比劳师动众让人不安好。”顾清月想也不想的回道,“行了,我没事了。祖母,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等一下,我觉得珠姐儿说的在理,这庄子上哪里来的毒蛇定要弄清楚。万一真有人要害人,这样狠毒心肠的东西不揪出来,如何能让人安心?”顾老夫人却不同意顾清月大事化小的做法,“这就去将管事的请来吧。” 这边被惊动了的王氏领着顾五顾六正走了过来,顾清月便忙说道,“祖母,此事就交给三婶去查吧,您身体不好,就别操这份心了。乔嬷嬷,快送祖母回去,这边交给我跟三婶就行了。” 王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见状颇有些茫然,却还是恭顺的说道:“是,母亲,您要保重身体。有什么事吩咐我就是了。” 顾老夫人还有些迟疑,顾清月忙道:“祖母,您就放心将这件事交给我们,我们保证给您个满意的交代。” “那,好吧。”顾老夫人无奈的摇摇头,“不过你们都要当心些,别真的让什么歹人混进了咱们得庄子上来。” 王氏一听险些慌了神,忙问道:“歹人?” 顾清月颇有些看不得王氏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暗暗翻了个白眼,“三婶别怕,咱们是什么人家,哪会有那不长眼的敢混进来?又不是不想活命了。” 好说歹说,总算将顾老夫人劝回去了。 明珠一直站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瞧着顾清月装模作样的忙前忙后。 见顾老夫人走了,顾清月扫到明珠那嘲弄似的笑意,顿时火冒三丈,想发作又没有名目,只得冷笑道:“表妹胆子大了不少,竟连毒蛇都不怕了。” “彼此彼此。”明珠笑意盈盈的走近她,凑到她耳旁轻声道:“四姐姐不也不怕毒蛇吗?不过四姐姐要当心些,这毒蛇能被丢进你屋里一次,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次呢。” “你!”顾清月脸色铁青,眯眼瞪着明珠,咬牙切齿道:“你敢威胁我?” “没错!”明珠并不否认,她也不再笑了,那张清秀绝美的小脸一旦不笑了,漂亮的杏眸瞬间冰冷,这是警告,她现在手上没有武器,然而眉眼皆是杀气,“事不过三。再有一次,下次扔进你屋子里的,就不会是死了的毒蛇了。” “你敢!”顾清月色厉内荏的尖声叫道,然而她目光闪烁呼吸急促,分明被明珠的气势吓得不轻。 “我敢不敢,四姐姐可以试试看。”明珠说完,转瞬又恢复了她笑微微的可爱和气的模样,“不过我要奉劝四姐姐一句,有些事还是不要试比较好。四姐姐有父母亲人,还有美好的前程跟亲事。我不过只有贱命一条,四姐姐非要招惹我的话,我大不了赔上一条贱命陪你玩儿,不过四姐姐可舍得你的美好前程跟幸福未来?” “你、你!”顾清月被她一席话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分明又觉得明珠绝不是在开玩笑,想着自己竟被她威胁吓唬,便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不能真的像明珠一样豁出去跟她死斗到底,一时间又惊又气,“你敢乱来,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有娘真好啊。”明珠轻轻一叹,那毛骨悚然的轻叹却如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的压在顾清月的心上,“如果四姐姐也成了没娘的孩子,会不会跟我一个样儿?” “你闭嘴!”顾清月惊惧不已的瞪着明珠,“你敢!你不敢的……我要回去,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娘,你这个疯子,我一定要叫娘好好收拾你!” “就像从前我还是个傻子一样?”明珠轻轻嗤笑,“四姐姐还真是天真。有句俗话是这样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四姐姐不妨将这话讲给大舅母听听。” 她不想树敌,却也绝不畏敌! “三舅母,您忙吧,我就不打扰您了。”明珠礼貌的冲一头雾水看着她与顾清月咬耳朵的王氏笑了笑,又对顾五顾六友好的点了点头,方才转身回了她的院子。 …… “姑娘,您说这事儿四姑娘要怎么去查?”回去的路上,槐香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不过雷声大雨点小罢了。”明珠随口猜道:“我猜她应该要找个人出来,定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便将此事揭过去了。” “可是,不还有三夫人吗?” “三舅母一贯是个老好人,又怕麻烦,定然是顾清月怎么说,她也怎么说。”明珠想到王氏的性子,忍不住摇了摇头。 “其实三夫人真是个好人。”槐香叹道:“以前您还……那样的时候,也只有三夫人来看过您几次,给带了些您爱吃的糖果糕点来,不过每次都是偷偷来,生怕被人发现了。” 主仆两个说着话,就到了她们住的院子里。 还未进门,白狐狸就咻的一下跳进了明珠怀里,拿它那肉噜噜的鼻头使劲在明珠怀里嗅来嗅去。 “你这色狐狸!”槐香急了,伸手就要将在明珠胸口乱拱的狐狸提溜出来,“快给我走开!” 那狐狸两只前爪紧紧抓着明珠的衣襟,抽空抬头对着槐香龇牙咧嘴的做怪模样,仿佛是在嫌槐香太吵一样。 槐香气的脸都红了:“你这臭狐狸,快滚开!” 明珠倒没生气,“好了,你跟它生什么气?许是没吃饱,找我要吃的东西呢。你再去找点糕点来喂它吧。” 狐狸仿佛听懂了明珠的话,高兴地冲她摇蓬松的大尾巴来,而后从她怀里跳下来,又往屋里冲,只是冲到门口,还不忘回过头催促明珠跟上去。 虽然明珠已经看多了它不像只狐狸的样子,但此时还是有一种这狐狸精怎么这么像个人的荒谬感,更荒谬的是,她为什么看得懂那狐狸是在催她走快点啊? 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太玄幻了? 觉得自己疯了的明珠晕乎乎的跟着狐狸进了屋,就见那狐狸往点心桌子上一跳,一屁股坐在其中一个点心碟子里,歪着脑袋看明珠,仿佛在问她,你明白了吗? 明珠还没反应过来,槐香已经咬牙说道:“它还想吃桃花酒酿饼!”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个碟子里头先前装的就是桃花酒酿饼!” 明珠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脸上此时定是一副傻乎乎的蠢模样,忙将蠢模样撤换下去,仿佛习以为常般轻描淡写的说道:“那就再给它拿一碟子过来吧。” “不用了。”屋里传出来个虚弱的男声,那声音平淡的甚至有些冷漠,“不必给它拿,它吃多了会醉的。” 唐遇话音一落,明珠就见那狐狸的耳朵啪嗒一下耷拉了下来,笑模样也没有了,委委屈屈的趴在自己前爪上,可怜巴巴的眨着眼睛看着她,让人不由得就教它看心软了去。 正文 022 你是谁 明珠见唐遇醒了,抬脚就要往里走。 槐香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姑娘,不可以。” 明珠先还没明白,看着槐香不赞同的目光,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男女大防吧。 “方才我都给他包扎伤口了。”明珠无奈的瞧着她:“这会儿再坚持还有什么意思?” 槐香嘟起嘴,嘟嚷道:“奴婢总觉得不妥,待他好了些,就赶紧叫他走。万一让人发现了,姑娘您可真的没脸做人了!” “好好好!都听我的好槐香的,我这就进去跟他说,好了吧?” 槐香这才放手,待明珠进去了,便如临大敌的冲到门边,警惕的注视着外头的动静。她悄悄地叹口气,这帮着自家姑娘私会男人的感觉真心不怎么好啊!不,姑娘这都不算私会男人了,这叫私藏男人啊! 谁家大家闺秀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偏她家姑娘还一脸的寻常与无所谓。姑娘不当一回事,她这个忠仆只得集中精神擦亮双眼为姑娘站岗放哨! 明珠进去时,唐遇正艰难的从小榻上坐起身来。小榻又窄又小,唐遇躺在上头,两条小腿都搭在地上了。但明珠也只能将他安置在小榻上,她的大床可不会让给他躺。对于明珠而言,床已经算得上是极私密的东西了,就跟贴身衣物一般,轻易是不能借与别人使用的。更何况这杀神初见她时还想杀她呢,想到这一层,明珠觉得肯借他小榻躺的自己品格实在太高尚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今次多谢你相助。”唐遇也算是恩怨分明的人,他简单的收拾了一番,满是血污的脸也擦拭过了,露出来的完美清俊的脸庞仍是让明珠忍不住在心里惊叹。 多漂亮的少年啊! 可惜是个杀神! 现实啪的一下将明珠拍醒过来。她撇撇嘴,“如果下次还能倒霉的碰上你,希望到时候你我之间没有匕首没有石头,就算是你对我的衷心的感谢了。” 唐遇似没有料到她会这般直接的说,他沉默了一下,看向明珠的眼神专注的仿佛湖底的巨石,沉沉的压在眼眸的深潭中。“你不是许明珠。” 明珠没料到他会突如其来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不自觉的挑了挑眉,“我不是许明珠,又是谁?” 唐遇定定的看着她,他也问:“你是谁?” 明珠嘴角轻抿,是微笑的弧度,她莫名觉得有些讽刺——顾府所有人与她朝夕相处,就连槐香也不曾疑心她不是原来那个许明珠。可是眼前这杀神不过是第二次见她,就那样肯定她不是许明珠!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许明珠?”明珠不动声色的反问道。 唐遇微微垂眼,淡淡道:“我曾见过许明珠,你是不是她,我一眼便能看出来。” 明珠唬了一跳,随即又觉得可笑:“你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我?” 许明珠自到了顾府后,从没有出过门,外头的人怎么可能见过她?这人要骗人也不知道编个好一点的理由,更何况——不对啊! 明珠忽然反应过来,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你明知道许明珠是个傻的,然而上回在灵泉寺里,你却想要杀一个傻子!” 什么仇什么怨啊? “你还是不是人啊?”连个傻子都下得去手,简直不是人! 面对明珠悲愤的指控,唐遇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我杀她,自然有我的理由——” 他顿了顿,抬起眼来,漆黑的瞳仁闪着微微的光:“如若你不是她,从今往后,我自然不会再找你麻烦,但——我说过,我有非杀她不可的理由!” 明珠看着他那双仿佛万籁俱静的眼睛,深深地纠结了。 承认她不是许明珠,这杀神以后就不会再找她麻烦了。不承认吧,就代表往后还要被他找麻烦——人家可是明说了的,有非杀不可的理由!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杀一个傻子不可?” “不便相告!” 明珠:“……” 她深吸一口气,“好吧,我告诉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看着明珠伸出来的那根白嫩似葱的手指,唐遇目光微微一凝,随即眉心微微一蹙,“说。” “把那只小狐狸卖给我。”明珠指了指外头。 她话音刚落,外头那只小狐狸便咻的一下冲了进来,纵身一跳就跳进了明珠怀里。它甚是得意的摇着尾巴,扭着肥硕的小屁股兴高采烈的要舔明珠的脸,一脸的“你很识货”的骄傲表情。 明珠将它举开一些,让它的热情落了个空。盯着它的眼睛问道:“所以你是乐意换个主人的?” 小狐狸扭头去看面无表情的唐遇,那神色愈发骄傲起来。仿佛在说,你这个不让我吃桃花酒酿饼的坏主人,本狐狸分分钟可以抛弃你,还不快求求本狐狸别离开你? 唐遇嘴角抽了抽,忍不住拿手掩了眼睛,愈发的面无表情道:“你若跟了她,回头我就给小花找个对象,把它嫁出去!” 明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狗腿的狐狸! 唐遇话音才落,原还亲亲热热窝在她怀里的狐狸箭一样的冲到了唐遇身边,直起两条后腿,举起两只前爪谄媚的给唐遇捶起了肩膀来!那一脸的狗腿样……也难怪一开始明珠会将它当成一只狗。 依然面无表情的唐遇抬眼看目瞪口呆的明珠,“恐怕你要换个要求了。” 明珠犹陷在“我眼前有只会按摩的狐狸精”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来,好半晌才呐呐道:“算了吧,这样的神宠,不是我这样的凡夫俗子能拥有的……” 唐遇一本正经的点头,“不过我答应你的一个要求,依然作数。” 明珠双眼一亮,这就是说,这杀神答应欠她一个要求?“好吧,你这么干脆,我也不扭捏。但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许明珠,但我又是许明珠。” 她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不然,难不成要老老实实告诉他,她其实是一个异世界的一抹孤魂,莫名其妙到了这莫名其妙的地方,成了个莫名其妙要被杀的傻子吗? 太扯了,她自己都不信好不好? 明珠到现在都还觉得这场穿越就像是个不真实的梦境一般,又怎么能让别人来相信她经历的这一切? 唐遇慢慢皱起眉头,显然他并不明白明珠的意思。 但明珠也没有要详细说明的意思,婉转的下达了逐客令:“你身上并没有致命伤,方才昏过去也是疲劳过度所致。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了,我这里也不好留你太久。” “你知道我是被何人所伤吗?”唐遇不接她的茬,转而问道。 明珠心里一抖,忙忙摇头:“不知……” 但她显然摇的还不够快,因为唐遇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是刺杀太子妃那一拨人。你知道刺杀太子妃的主使是谁吗?” “我可以不要知道吗?”明珠弱弱的问。 唐遇跟没听到似的,“是当今太子殿下!” “谁?”原本正要捂住耳朵的明珠愣住了。 “太子妃的丈夫,太子殿下。”唐遇不厌其烦的又重复一遍。 “所以你……你是被太子殿下追杀?”因为他查到了太子妃遇刺身亡的真相,所以杀了自己发妻的太子有所察觉便要将他也杀了? 明珠都快要哭了:“其实我真的不想知道啊!你可不可以假装你从来没有告诉我过,我可以当做从来也没有听到过这件事情的,我发誓!” 这杀千刀的杀神啊! 早知道他是招惹了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他就是死在那桃林里,他就算拿刀架她脖子上,她也打死不会救这祸害的! 现在可怎么是好?这简直就是惹祸上身啊! 明珠后悔的恨不能拿头去撞墙,“天哪,给我个月光宝盒吧!” 唐遇看着她那悔不当初的模样,嘴角极轻极浅的勾了下,“许明珠,我可以不杀你,但前提是,你得跟我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兄台,你为何非要这么执着?不是非要杀了我就是非要我跟你同船,我上辈子是杀了你全家还是刨了你祖坟啊?” “你要有那能耐,我随时恭候你大驾。”唐遇漆黑的眼睛里分明闪过一线笑意,然而声线依然平淡的近乎漠然。 欢迎她去杀他全家或刨他祖坟?这是个什么人啊! 明珠扶了扶突突乱跳的额角,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暂且替我保守着这个秘密,倘若有一天听闻了我的死讯——”唐遇看了眼身边依然殷勤替他捶背的狐狸,“我死后,它归你。” 明珠半点欣喜之情也没有,她垂死挣扎:“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它,真的……” 狐狸那双金黄的眼睛倏地一下瞪圆了,仿佛是在谴责明珠,怎么可能会没有那么喜欢它! “如果哪天你听说我死了,只要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就行了。”唐遇提出了他的要求来。 “你都死了,我就算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说,你又能奈我何?”明珠赌气的瞪着他。 “你要相信——”唐遇静静的看着她:“在我死之前,有一百种方法可以先弄死你!” 明珠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她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正文 023 泥鳅 唐遇很快离开了西山,明珠忧心了两天,就释然了——忧心个铲铲,天塌下来有高个的顶着,要死也是唐遇先死! 释然了的明珠很快将此事抛到了脑后,在西山这个避暑胜地玩的不亦乐乎。 毒蛇事件的结果也很快出来了,不出明珠所料,顾清月找了个替罪羊,定了个玩忽守职的罪名就将此事揭过去了。三夫人王氏也没有二话,禀到顾老夫人跟前,顾老夫人明知有异,也只能作罢。 顾清月赖在顾老夫人屋里,明珠一过来,她就故意霸着顾老夫人,不是给顾老夫人捶肩捶腿,就是哄着老太太说笑,有意要冷落明珠。 明珠浑不在意,每日里仍是尽心尽力的搭配着顾老夫人的饮食,哄着她出门散步。顾老夫人明知顾清月这般做是要与明珠争宠,原还担心明珠会吃心,见明珠仍是笑眯眯的半点不曾介怀,这才松了口气。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晌午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不过小半个时辰,大雨就停了。 明珠早就备好了外出的衣裳,等雨停了,拉着槐香就往池塘里跑。 “姑娘,咱们来这儿干嘛?”槐香原还奇怪,一见明珠脱了鞋袜就要往池塘里去,立时吓了一跳,“姑娘,万万不可!这要是让人看见了可了不得,再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定要将奴婢打死的。” “别怕,我早跟管事的说了,这个时候不会让任何人到这儿来,你就放心下来吧。”明珠笑嘻嘻的安抚她。 庄子里可比顾府好玩多了,上山摘果子,下水捉泥鳅,哪一样都是她小时候的强项。跟管事的打个招呼,管事的便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不过即便不妥当,明珠也不怕——反正她那名满京城的傻名声注定嫁不出去了,还有什么羽毛需要爱惜的? 槐香也正是好玩爱玩的时候,闻言又是心动又是犹豫,“可是……” 她正可是着,明珠已经率先踩进了水里,她在泥水中行动自如的走着,等踩够了泥,才弯腰在泥水中摸来摸去,不一会,便抓着一条拼命扭动身体的拇指大的泥鳅来,“槐香快看,我捉到了一条泥鳅!” 槐香被那胡乱扭动的泥鳅恶心的不行,原还想下水的,这下是打死也不肯往水里去了,“姑娘,您快起来吧,这东西太吓人了,您抓它干嘛呀?” “吃啊。”明珠笑眯眯的将泥鳅丢进准备好的小桶里,“我跟你说,书上有记载的,这东西可美味了。咱们多捉一些,晚上吃个痛快。” 明珠想到从前她跟小伙伴们一到下雨天就呆不住,盼着雨停后去池塘里捉泥鳅,大家比赛一样不停捉不停捉,整个池塘都是她和小伙伴们的欢笑声……唉,那样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泥鳅这东西看着恶心,味道却十分鲜美。不但味道好,还能有效降低血糖以及防治骨质疏松症,是最适合顾老夫人的一道菜了。 不过老夫人千万不要因为恶心不肯吃,那就浪费了她这番心血了。 明珠转念一想,罢了,老夫人不肯吃,不是还有她么。 槐香到底还是下水了,许是恶心恶心着就习惯了,她居然也捉了不少泥鳅。 两人正要满载而归时,顾清月与顾清莲结伴走了过来。 “哎哟,这是谁啊?”顾清莲仿佛这才认出明珠来一般,夸张的叫喊起来:“天哪,怎么会是表妹?你做什么将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你这模样叫人见了可怎么是好?咱们顾家女孩儿的名声岂不都要被你累坏了?” 明珠丝毫不将她的聒噪放在眼里,有条不紊的擦脚穿鞋,就当跟前没有这么两个人似的。 顾清月冷冷一笑,恶毒的开口道:“反正她是嫁不出去的,又怎么可能会管咱们得名声会不会被她带累?罢了,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本就是个下贱的商户女,做出这等事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明珠忽的抬头,冲顾清月甜甜一笑。 顾清月立刻露出戒备的神色来。 明珠眼里笑意更甚,弯腰提了装满泥鳅的小桶转身就走,边走边幽幽叹道:“明知我是个下贱的商户女,还非要跟我这商户女跟前找存在感,也不知谁更下贱些?” “许明珠,你说什么!”顾清月柳眉倒竖,追着明珠喝骂道:“你这小野种,有本事再说一遍!” 明珠会听她的才怪,一边摇头惋惜,一边啧声道:“年纪轻轻耳朵就这样不好使,可要好好补补才行,免得以后到了别人家中被人嫌弃就不好了。” “许明珠!”顾清月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你给我记着!” …… 晚上的泥鳅大餐做的十分美味,泥鳅豆腐汤,清蒸泥鳅是顾老夫人的,酱爆泥鳅,香炸泥鳅是明珠的。因为泥鳅很多,明珠便让槐香给三夫人与顾五顾六送了些过去,至于顾清月跟顾清莲,她就算送过去,人也不会领情的。 顾老夫人满足的放下筷子,感慨道:“许多年没吃过这泥鳅,味道似乎比当年好了不少。” 明珠颇有些好奇的问道:“外祖母吃过泥鳅?” 她还以为像顾府这样的名门世家连听也没有听过泥鳅这种东西呢。 顾老夫人也不瞒她:“当年顾府也曾落败过,家中穷到连粒米都没有的时候,你三舅也曾下塘去摸过泥鳅鳝鱼回来吃。那个时候可真是……”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发直的眼睛里似有泪意闪动。 明珠知道老夫人又想起了她那无奈下嫁给商户的可怜女儿了,也不知道怎么劝,只好佯装兴致勃勃的道:“原来三舅还会捉泥鳅,待回了府,有机会的话,我定要跟三舅比赛,看谁捉的泥鳅多。” “你这孩子。”顾老夫人忧伤的情绪就这样被明珠天真的言语打败了,“在庄子上我就不拘着你了,但回了顾府,可不许再像今日这般胡闹!” 明珠便垮了脸,一副失望不已的模样,“哦,珠姐儿谨记外祖母的教诲。” …… 带着香喷喷的准备拿来当零嘴的香炸泥鳅回到自己院子里的明珠,瞧见蹲坐在门口举着前爪跟自己打招呼的金眼狐狸时,震惊的头皮都发麻了。 她下意识的左右张望了一下,没看到狐狸的主人让她顿时松了口大气,“你这小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她边说边朝狐狸走过去,忽的一凛,脸色就变了,“你那主人!难不成他真的死翘翘了?” 狐狸朝她眨眨眼,仿佛听懂了似的,朝明珠摇了摇爪子。 明珠拍了拍胸口,“没死就好。” 这情形还真是奇了怪了,以前是巴不得那杀神快快死掉,现在居然怕他太早挂掉! 狐狸已经闻到了香味,在槐香戒备的注视下欢天喜地的跳进了明珠怀里讨要吃的。明珠眼珠一转,玩笑道:“想吃啊?想吃你就求我啊。” 那成了精的狐狸果真将两只肉嘟嘟的雪白的前爪团了团,高高举在鼻子跟前求明珠。 “你还真会啊!”槐香都看呆了,一反先前对色狐狸的警惕戒备,也兴致勃勃的凑上前来,“你还会做什么?” 狐狸将脑袋一扭,明确的表示它不爱跟槐香玩儿。 “嘿,你这小东西!”槐香急眼了,就要上手去揪狐狸耳朵。 “好了,你跟它计较什么?”明珠拍拍狐狸的脑袋,“咱们进去吃。” 那狐狸忽的从明珠怀里跳下来,笑脸垮下来,还拿前爪在地上跺了跺,甚是懊恼的样子,仿佛有什么事情被它忘记了又突然记了起来一样。 明珠正怔愣间,狐狸转身就往外跑,边跑边回头看明珠。 槐香也愣愣的,“它这是……要您跟着它去呢。” “我去看看。”明珠抬脚就要跟上去。 “姑娘,天都黑了,庄子里人多又杂,万一叫人冲撞了去……”槐香话没说完,明珠已经不见了身影,槐香忍不住跺了跺脚,还是咬牙跟了上去,“您慢点,等等奴婢啊。” 明珠又看到了唐遇。 他身上盖了不少树枝树叶,明珠看到狐狸熟练的将树枝树叶从唐遇身上扒开,露出唐遇惨白的一张俊脸来。不消说,明珠也知道这些树枝树叶是谁给他盖上的。 她在心里哀叹了一声,用力的抚了抚额,问狐狸道:“我可以不管他吗?” 狐狸一听,忙将两只前爪又团了起来,作揖一样的注视着明珠。 “不如这样,咱们不要管他了,从此以后你跟着我,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明珠诱惑它。 狐狸看看明珠,又看看躺在地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的唐遇,坚定地摇了摇头,表示它绝不抛弃它的主人。 明珠不满的嘀咕,“可是我凭什么要救他?” 上回的救命之恩,她也算还上了,干嘛一出事还得来找她? 狐狸甚是焦急的在原地转了几圈,忽然跳到唐遇身上,在他腰部扒拉了一阵,扒拉出个椭圆形的玉佩样的东西,拿嘴叼着送到明珠脚边。 “给我的报酬?”明珠弯腰捡起玉佩来,即便月色并不明亮,她也看得出来这块触手微凉的玉不是凡物。她撇撇嘴,顺手将那玉收了起来,“罢了,聊胜于无。” 正文 024 大夫 明珠只得又一次将唐遇拖回了她的屋子里。 但唐遇这回伤的比上次重多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就不说了,其中一道最要命的伤口,就在他左胸的位置,看样子是剑伤,伤口小却很深,显然这人在晕过去之前做过简单有效的止血。饶是如此,瞧着一动不动半点反应也没有的杀神,明珠还是有些心慌,若不是摸到他还有微弱的心跳,明珠都要当他是个死人了。 她虽也有医学基础,但术业有专攻,太过要命的外伤可不是她能搞的定的。 明珠检查完了唐遇身上的伤口,直言不讳的对守在一旁的小狐狸说道:“他伤的太重,庄子里又没有大夫,我救不了。” 小狐狸那双漂亮的金眼睛立刻变得暗淡下来,满眼乞求的望着明珠。 “求我也没用啊,除非有大夫。”明珠摊摊手,表示她真的无能为力。 小狐狸猛地跳起来就往外冲。 “哎——”明珠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小狐狸就跑的影儿都没有了。 “这可怎么办啊?”槐香急的团团转,“难不成咱们要眼睁睁的看他死在这儿?” “还能怎么办,尽人事听天命吧。”明珠也没有法子,只能将唐遇身上能处理的伤口先处理了。 这样一直忙到大半夜,明珠累的都直不起腰来了,才总算将明面上看的到的伤口处理妥当。再一查看唐遇的生命体征,虽然呼吸心跳依然微弱,但到底还是挺着没有一命呜呼。 流了那么多血还能挺到现在,这人的命已经不能用硬来形容了。 更幸运的是,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他竟然没有发热,可见阎王爷轻易还是不会收了他的性命的。 明珠站起身来,就见槐香正坐在桌旁守着油灯打瞌睡,她刚走近,槐香便惊醒过来,一脸紧张的看着她:“姑娘?” “没死,你不要害怕。”明珠轻声安抚她,“太晚了,你先去睡吧,这里有我守着。” “姑娘,咱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万一他真的……死了,咱们可怎么办才好?”槐香仍是忧心不已。 “死了就将他就地埋了。”明珠虽然能勉强猜道他的身份,但也不能肯定,倘若她的猜测属实,她们还将尸体送回去,那不是嫌死的太慢了吗? “姑娘!”槐香却以为明珠是在说话,不依的喊了一声。 “好了好了,你快去睡。”明珠累得很,也不想费口舌跟她解释太多。 将槐香推出门去,明珠才瘫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嘟两口喝下肚,又缓了一阵,才转过头去,望着躺在小榻上不省人事的唐遇重重叹了口气。 她抬手想要拿帕子,才想起袖袋里还装着那块小狐狸给她的报酬。她将玉佩取出来,就着烛火细细打量起来,这是一块碧玉滕花玉佩,只不过这玉佩似乎很有些年头了,雕花也不是很精细,但却显得十分古朴厚重。且这玉佩应是常年被人把玩摩挲的,不难看出这玉佩对那杀神的重要性。 小狐狸随随便便就给了她,也不知杀神知道了会不会一把掐死它? 明珠正想着,忽听窗棂外头传来一声轻响,像是小石头打在上头发出的声音。明珠惊了下,顺手从桌上抄起个花瓶,正要蹑手蹑脚靠近窗棂,眼前一闪,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小狐狸已经奋力跑了过去,直起身体探出前爪熟练的将窗户给打开了。 明珠惊着惊着就习惯了,这狐狸精连求人这种事都做得来,何况只是开个窗? 让她惊讶的是窗户打开后,顺着窗户爬进来的那个陌生青年。 青年长了张俊美风流的脸,看起来气度不凡,然而笑起来却十分爽朗亲切,“顾姑娘,不好意思深夜打搅,小狐狸说他主人受了伤,承蒙顾姑娘收留照顾,实在太感谢了。” 明珠也不纠正他喊错人的尴尬,“你是他的朋友吧?若是的话,趁他还有口气,赶紧带他去找大夫,如若不然,只怕就要来不及了。” 那青年在明珠话音才落就举起他手中的檀木箱子,笑着道:“正巧我就是个大夫,所以小狐狸才会找我来。不知姑娘是顾府哪一位姑娘,等阿遇伤好了,也好上门道谢。” “你真的是他朋友?”明珠表示怀疑的挑了挑眉。 “嗯?”青年也学明珠的模样挑了挑他利落的剑眉。 明珠拿下巴朝唐遇的方向指了指,“他随时会没命,你既是他朋友,又是大夫,这时候难道不应该先救人才是正经?” 哪还有时间来问她是谁谁谁? 那青年恍然大悟,也不尴尬也不气恼,甚是自信的说道:“姑娘放心,但凡阿遇还有一口气在,我定然能将他的命给救回来。要不然,小狐狸第一个就饶不了我。” 他神情轻松的调侃道,这才走向唐遇,一看唐遇身上不重的伤都已经被处理过了,那剑眉忍不住又挑了挑,看向明珠的神色颇有些意味深长:“这是姑娘亲自包扎的?” 明珠有些不耐烦,她心知肚明此人是什么意思,她一个闺阁女子敢收留男人就够叫人惊讶了,还敢给个男人包扎伤口,触碰男人的身体,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惊世骇俗了。 “这自然不是我包扎的。”明珠淡淡开口,“我让身边的丫鬟包扎的,你有什么疑问吗?” “没。”那人想是也瞧出了明珠的不耐烦,歉意的对她笑了笑,就开始处理起唐遇的伤口来。 “顾姑娘认识我们阿遇吗?”青年一边利落的给唐遇处理伤口,一边随口问明珠。 “不认识。”明珠想退出房间,偏偏深更半夜的又没地儿可去,只得留在这屋里,瞧着那青年轻车熟路的清创敷药。 青年似乎不信,极诧异的往明珠冷淡的脸上看了好几眼,“你不认识阿遇,却肯收留他?” 明珠特淡定,一副“我佛慈悲”的神圣模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青年:“……呵呵,顾姑娘真是侠骨仁心令人钦佩。” 当他眼瞎看不出唐遇身上新旧伤口的包扎手法都是一样的吗?这说明,前几天阿遇受伤,替他包扎的就是这顾家的姑娘。不过青年转念一想,许是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跟阿遇认识呢。 等阿遇醒了,再好好逼问他一番。 不过当他眼角余光扫到明珠顺手将一枚眼熟的玉佩自然收进自己荷包里,顿时不能再淡定了,“阿遇连这个都给你了?” 这青年的表现让明珠更肯定这块玉佩对杀神的重要性了,她在还回去与据为己有之间只犹豫了一下,便大方坦然的点头道:“这是救他性命的酬劳。” 青年大张的嘴几乎能塞得下一颗鸭蛋,“酬、酬劳?阿遇给你的?” 明珠想了想,小狐狸是他的爱宠,小狐狸给的,就相当于是杀神给的吧,于是又坦然的点了点头。 青年手里的药瓶都差点摔落在地,他怔愣良久,看看明珠又看看唐遇,难以接受一般喃喃自语道:“我定然是在做梦吧,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青年梦游一样的替唐遇包扎好了伤口,又留下了一些瓶瓶罐罐,“这是最好的伤药,两个时辰帮他换一次药。今夜若不起热,明早他就能醒过来。我先走……” “喂!”明珠不干了,“你走了谁来照顾他?” 还留下这么多瓶瓶罐罐,不会还是要指望她吧? 她摸着良心自问,对这杀神做到这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凭什么还要照顾他? 青年跟没听到似的,拎着药箱顺着来路从窗户翻了出去,边翻边嘀咕道:“我在做梦,还没睡醒,回去接着睡……” 明珠追着他跑过去,却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了,气得她忍不住气急败坏的捶了窗台一下:“跑这么快,他是属鬼吧!” 没奈何,明珠不得不再次收留了唐遇,连同他那只聪明可爱的狐狸精。 …… 翌日一早,明珠正抱着薄被睡得翻天覆地人事不知。 忧心忡忡的槐香冲进来,见她睡得如此不设防,且那色狐狸趁着明珠睡着后也心安理得的跳进了明珠怀里,一人一狐四仰八叉睡得正香,再看小榻上昨晚还奄奄一息的唐遇因为她的闯入而睁开了眼睛,此时正面无表情的冷冰冰的看着她,立时觉得小心脏都被冻的跳慢了一拍。 正在槐香考虑要不要来个正宗的海豚音唤醒自家主子时,床上的明珠翻了个身。毫无防备的小狐狸被她压在身下,顿时吱吱吱的惨叫了起来,也成功的惊醒了明珠。 “你这小东西,什么时候跑上来的?”吓一跳的明珠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担心的坐起身来检查小狐狸有没有被自己压伤。 “姑娘!”槐香终于不用在考虑用哪种方式叫醒明珠了,急急忙忙跑过去,将床幔放了下来,“快起来吧,大少爷来庄子上了,刚跟老夫人说完话,奴婢去取饭时,正好看到四姑娘在跟他告状呢,说不定一会就要来咱们这儿了!” 正文 025 提醒 “顾大少爷,顾士循?”明珠还没想起大少爷是哪一位,先就听到了小榻的方向传来的冰冷的声音。 还别说,一大早听到这声音还真挺提神的。 明珠一下子就想起了所谓的大少爷是哪一个——不就是顾老夫人心心念念要将她塞给人家但被人家老娘嫌弃不肯的那个优秀青年嘛! 因顾士循一直在学院读书,属于住校生,前几个月又跟着老师同学外出游学了,因而明珠在顾府这些日子,对顾大少爷是只闻其名没见过其人的。 但说到他时,槐香似乎本能的有些敬畏? 明珠原想先从槐香口中探探这顾士循有什么厉害之处,却不经意的看到了唐遇缓缓地抬起眼来。垂在他前额的碎发在他脸上拉出一道阴影。他轮廓深峻,斜飞的的目似玄玉般华美,内有冷光流动,仿佛正酝酿着剧毒的汁液!然后,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冷冰冰的笑,那笑容是阴森或阴冷的。 “你连顾府的大少爷都认得?”明珠试探的开口询问道。 唐遇的声音清晰而冰冷,有一种割破长风的锋利感:“当然。何止认得,简直永世不忘!” 这可不像是交情好的那种认得。 明珠挑挑眉,看来上辈子杀他全家刨他祖坟的人是那还未谋面的顾大少爷了? “姑娘,快起身吧!”槐香频频往外看,见明珠还坐着没动,忍不住出声催促道。 “这就起来了。”明珠摸了摸享受的眯着眼睛趴在她腿上接受安抚的狐狸,起身下床来——屋里有个男人,即便是身受重伤的男人,明珠也没有心大到脱衣睡觉的地步。 和衣睡觉虽然有些不舒服,不过这时候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槐香只需要帮她整理一下有皱褶的地方,再梳洗一番她就能出去见人了。 听见外头有丫鬟婆子的跑动声,明珠猜测那顾大少爷定是过来了,正要出去,就听唐遇在身后虚弱的冷声说道:“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不想死就离那顾士循远一点。” “说的好像大少爷要害死我一样。”明珠闻言心头狠狠一跳,这杀神预言一样的说法令她一阵发寒,“你知道什么?” 她转头去看唐遇。 唐遇也正凝聚视线看向她,目光像锋利的刀刃切割着血肉! 他那冰冷的眼中似有一线迟疑,不过一瞬,那双漆黑的眼睛又变得波澜不惊。 明珠无法从他脸上与眼睛里探出什么来,见他又闭紧了嘴巴并不愿意多作说明,不由得有些失望。“你休息吧,我不会让人进来打扰你。” 唐遇已经闭上了眼睛。 明珠愈发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她对他的大恩大德,至少也该说个谢吧? 哼,没礼貌! 明珠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假寐中的唐遇缓缓睁开那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来。他目光复杂,似有无穷的困惑挣扎,脸上无波的冷漠也如裂开的面具一般层层剥落。 “衣冠禽兽。”他轻轻开启的唇瓣,无声吐出这样一句话来。“许明珠,你会不得好死。” 他这样如诅咒一般的话语,仿佛风一样飘散在空气中。 倘若叫明珠听到这句话,定然会气的破口大骂! 但明珠显然听不到,她此时正在小花厅里,悄悄地打量眼前这个长身玉立、斯文俊逸的顾家大少爷。 唐遇的帅气是又美又冷,昨夜那无厘头的大夫是阳光俊朗的帅气,那么眼前的顾士循,则有一股子才华横溢满腹书卷气的儒雅温和之气。 这是一个让人一见就容易心生好感的青年。 唐遇帅的冰冷又危险,昨夜那大夫的帅气是阳光俊朗的,而眼前的顾士循,则有着才华横溢满腹书卷气的儒雅与温和。即便此时他正打量着明珠,可是这样眉目含笑的打量,让人没有丝毫被冒犯的不悦与不爽。 “看来珠姐儿果真已经大好了。”他开口说话,语气温煦的仿佛春日里的阳光,“大哥哥离家几个月,珠姐儿可还记得我?” 他身后的顾清月冷冷撇唇,不屑又讥嘲的睨着明珠道:“珠姐儿忘了谁也不会忘了大哥的,谁不知道她是你的跟屁虫?只要你在府里,她从来都是死皮赖脸的跟着你,耽误了你多少宝贵的时间?” 她站在顾士循身边,表情又是得意又是炫耀。 听起来,原主儿以前似乎很爱粘着这所谓的大哥哥? 明珠没说话,顾士循便责备的看了顾清月一眼,“月姐儿,怎么跟珠姐儿说话的?” “大哥!”顾清月不悦的跺脚,“这贱丫头不但威胁我,还不把咱们娘放在眼里,你竟还帮着她?你是不是我亲大哥啊?” 顾士循一脸认真地教诲她道:“我是你的大哥,也是珠姐儿的兄长。在我心里,你跟珠姐儿都是一样的……” “你拿我跟这个出身低贱的贱丫头相提并论?”顾清月不可思议的打断顾士循的话,“大哥,你太过分了!” 一脸悲愤的顾清月吼完这句话,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抹着眼泪怒气冲冲的冲了出去。 “四妹!”顾士循忙起身。 一旁当了许久隐形人的顾清莲忙站了出来,“大哥,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找四妹。我会看好她,不会让她有事的。” 顾士循感激的对顾清莲笑了笑,“有劳三妹了。” 顾清莲忙道不敢,也不敢再耽搁,追着顾清月出去了。 明珠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不明白为什么顾士循不去追他亲爱的妹子,还留在她这儿做什么。 “月姐儿性子一贯骄纵,珠姐儿看在大哥哥的面上,不要与她计较,好吗?” “我若偏要与她计较,大哥会生气吗?”明珠眨眨眼,好整以暇的瞧着顾士循。 顾士循微微一愣,随即又温和的笑了起来,“你这小淘气,如今都会跟大哥哥开玩笑了——珠姐儿,你好了起来,大哥哥很高兴,但也很怀念从前你跟在我身后的那些日子。” 他那样似欣慰又似惆怅的语气,仿佛轻柔缠绵的云朵,轻飘飘就能勾缠住人的心。然而明珠不知为何,脑中却总是回想起杀神的那句警告,不自觉的对眼前这谦谦君子生出警惕之心来,“倒是明珠总不好意思想起从前那些……在旁人看来分明是厚颜无耻的举止来,想来那时候,大哥也是不胜其烦吧。” “傻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顾士循似嗔责般瞪一眼明珠,那神情分明是宠溺又无奈的,“大哥哥永远也不会嫌弃你,如果可以,大哥哥真希望你……永远信任喜欢大哥哥。” 明珠:“……” 这顾大少爷对她这个表妹不会存有别样心思吧?但原主儿是个傻子啊,这大少爷的口味会不会奇怪了点儿?! 见明珠一脸无言的模样,顾士循也没有接着往下说,而是拿出一只锦盒来,推到明珠跟前:“我在游学的途中见到的,知道你喜欢,特地给你带了回来,你瞧瞧可喜欢?” 明珠以为那锦盒中定然是什么珠宝首饰一类的,打开一看,却是几个雕刻的栩栩如生的木雕小人儿。小人儿穿着奇装异服,各自做着舞蹈的动作,她们服饰鲜艳,动作优美,看起来十分漂亮养眼,倒是十分不错的手工艺品。 “谢谢大哥,我很喜欢。”明珠放下锦盒,“不知道这份礼物,是只我一人有,还是众表姐妹都有?” “她们自有别的礼物。”顾士循在她面上看不出欢喜之色来,未免有几分失望,却还是勉强笑道:“何况这礼物,她们也不见得会喜欢。珠姐儿可还记得,小时候你最喜欢拉着我给你捏这样的泥人了。” 明珠得体又优雅的抿嘴一笑:“大哥也说了,那是小时候,如今你是才华横溢的大才子,而我也长大了呢。”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吧! 顾士循的神色便愈发的黯淡了下来,“不管我成为什么模样,我总是珠姐儿的大哥哥——珠姐儿只要记得这句话就好。” …… 顾士循依依不舍的离开后,明珠回到屋里,杀神还闭着眼睛睡大觉呢。 明珠蹙眉看着他,随手接住跳过来的小狐狸,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槐香道:“去拿早膳吧——把昨晚带回来的泥鳅热一热,给这小东西吃。” 小狐狸很是不满的拿爪子挠明珠,显然是对“小东西”这称呼不满意。 “不喜欢我叫你小东西啊?”明珠收回打量杀神的目光,笑嘻嘻的给狐狸顺毛,“可也不能老是叫你狐狸啊,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 小狐狸的金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满眼期待的盯着明着。 “叫你什么好呢?”明珠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的一笑:“就叫你吱吱好了,之前你不是吱吱叫来着?” 小狐狸垮了脸,背转过身,拿屁股对着明珠,无声的表示抗议。 “吱吱很好听啊,而且也好记。”明珠耐心忽悠它,“你听,吱吱,吱吱,吱吱,多好听啊!” 小狐狸不理她。 “那狐狸跟吱吱,你自己选一个。”明珠眼珠一转,“吱吱可比什么小花小黑的好听多了。” 小狐狸犹豫的转过头来看了明珠一眼,那模样仿佛是在问“真的吗?” 明珠严肃脸的对它举着手指头保证道:“真的!” 正文 026 疑心 忽悠完了吱吱,明珠径直走到唐遇身边:“你认识的顾士循是什么样子的?” 唐遇眼也没睁,冷冷道:“衣冠禽兽。” 明珠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是不是知道他曾害过谁家无辜的姑娘?” 唐遇忽然睁开眼,他的脸颊发白,白的几乎透明,眉宇阴霾,一如雨前沉郁的天空。这样萧瑟的沉寂,似一张浸透了墨的纸,微微一动就要滴下水来。 他定定的看着明珠,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明珠一愣,转而笑起来,眉目间有骆驼轻狂的意气,语气却是感激的:“多谢你提醒我。” 她笑的如此灿烂,笑容非常明亮,仿佛刹那间天就亮了,夏日的阳光带着煦烈的味道从窗口铺进来。许是西山的空气比别处更纯净的缘故,让她的笑容都变得如同晶体般纯净,不见一点杂质。 四下里静了下来,仿佛连风声都已经停止。 就在这样令唐遇觉得诡异的静止中,他忽然鬼使神差的开口道:“他给你的任何东西,都可能包藏祸心。” “你很恨他?因为被害的那个姑娘?”明珠微微挑眉,也许顾士循所害的那位姑娘跟这杀神有什么关系,所以这杀神提到顾士循才会露出那样令人惊心的杀意来? 唐遇眸光微顿,似有一瞬间的困惑,而后他重新闭上眼,淡淡道:“我恨顾士循,却不是因为那个姑娘。” 她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口中问着的那个姑娘,正是她自己。 唐遇从不隐瞒与否认他厌恶许明珠这件事。 然而上一世临死前,唐子言带给他的关于许明珠的消息,是她的死讯。 那个傻子被顾士循送给了一个心理极度变态的官员,没有熬过三天就死了。 上一世,她死在了他的前头。 唐遇忽的一凛,会不会正是因为这样,她和他才有了这奇妙的机缘——他能重新活一回,想方设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她,也因祸得福从此不傻了? 他想起她说的那句既是许明珠,又不是许明珠的话,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那么,她还记得上一世她是怎么死的吗? 多半是不记得了,才会对顾士循半点不设防吧。 看在她曾经也算跟他有过那么一点关系的份上,反正该提醒的他都已经提醒了,至于她听不听得进去以及会不会再一次吃亏,就与他无关了! …… 顾士循在庄子上住了下来,明珠才从槐香那里了解到,原来他游学归来经过这里,听说顾家女眷在此避暑,便直接上山来了,还没有回过顾府呢。 顾老夫人非常高兴,这个长孙长得好脾气好且还聪明博学、学富五车,前程那是无比的光明,也因此顾老夫人私心里是非常希望他能娶明珠,能照顾明珠一辈子。 想到长孙的亲事由不得自己做主,高兴的顾老夫人又免不了有些失落。 这晚明珠照例前来陪同顾老夫人用晚膳,因顾士循的到来,王氏以及顾五顾六都过来了,一大桌子人凑在一起,倒也十分热闹。 顾士循讲了他游学途中的见闻与趣事,他口才了得,又善于调动气氛,便是有顾清月时不时总拿眼睛横明珠,也没有影响满屋子的欢快气氛。 “大哥,真的有泼水节那种节日吗?不论男女老少都可以泼?可男男女女光天化日之下湿了衣裳,难道都不觉得难为情?”顾清莲忍不住好奇的追问道。 “这是他们当地人的习俗,对他们而言,泼水节是十分重要且神圣的节日,代表着清除所有的邪恶、不幸与罪恶……总之非常有意思。”顾士循微笑着,侃侃而谈道。 他的目光似不经意的落在正认真给顾老夫人布菜的明珠脸上,她虽也与众人一般在笑,那笑容却显得格外敷衍,仿佛他这一晚上所说的这些话,她全然没有兴趣一样。 “珠姐儿,祖母饮食一贯清淡,你怎么能给她吃肉?”他目光落在顾老夫人眼前的碗里,微皱眉头,不解的询问道。 明珠抬头看向他,“这是牛肉,对外祖母的身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大哥放心。” 顾老夫人也笑着道:“循哥儿还不知道呢,如今我的身体都是珠姐儿在调理。说来也奇怪,照着珠姐儿每日安排的饮食,这两三个月下来,我这精神头还真是好了不少,要不然你父亲也不能允许我来这西山避暑了。” 顾老夫人拍着明珠的手,毫不吝啬的夸赞道:“这都是珠姐儿的功劳。” “祖母偏心!”顾清月立刻不依的插嘴道:“我们姐妹几个每日里也陪着您说笑呢,难不成我们竟是半点功劳也没有?” “你这爱吃醋的小鬼头。”顾老夫人失笑着摇头,“好好好,祖母身体好转,你们都有大功劳,等回府后,祖母定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顾士循看向明珠的眼神却多了几分探究,“珠姐儿懂的东西这么多了。” 明珠便笑着道:“因为书上都有写啊。” 顾士循便趁机追问道:“珠姐儿最近都看了些什么书?” “不过是大哥不会感兴趣的杂书罢了,我跟大哥不同,我又不用考功名,自然不爱看四书五经八股文之类的。” “原来珠姐儿喜欢看杂书。”顾士循便笑微微的点了点头,“正好我这一路也收集了些有趣的话本子,你若有兴趣,晚些时候我就让人将书给你送过去。” 明珠还未回话,顾清月已抢先说道:“大哥真是的,你离京时,曼文表姐特特儿叮嘱你,让你给她带些有意思的话本子回来,你不会全忘了吧?” 顾士循脸上的微笑便有些挂不住了,但他很快就又笑了起来,“我带回来的书多,够珠姐儿跟曼文表妹看的。再说她们看了之后,还可以交换着看。” 明珠原想拒绝,又想着当着这么多人拒绝顾士循的好意,好像有点太不给他面子了。杀神说他是衣冠禽兽,别的不说,此人必定是个心口不一的,万一她这时候驳了他面子,他记恨在心就不好了。 虽然她不畏敌,但敌人太多了终归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了,循哥儿来了庄子,可曾给府里送了信回去?”三夫人王氏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明日再送信回去也不迟。”顾士循笑着回道。 “是该早些送信回去,你这几个月在外头,你母亲可没少担惊受怕。”顾老夫人虽对曲氏有些不满,但这时候还是这般感慨道。“还有你父亲,你离家几个月,他少不了要考较你功课,若有答不上来的,当心他拿鞭子抽你。” “祖母放心,功课上我半点也没有放松过,保证不会挨父亲的鞭子。”顾士循自信的说道。 众人便又笑了起来。 一顿饭吃的热热闹闹其乐融融。 …… 明珠才回到自己院子没多久,就见槐香急冲冲的跑了进来,也顾不上避讳小榻上躺尸的唐遇,凑近明珠耳边小声说道:“姑娘,大少爷过来了。” “这么晚了,他还来做什么?”明珠有些不悦的皱起眉头,这饭局才刚结束了,顾士循就追了过来,这意图让她不乱想都不行,“你跟他说,我困了已经歇下了。” “不好吧。”槐香迟疑着咬了咬唇,“咱们从前在顾府,多亏大少爷照拂,那起子眼高于顶的才不敢对我们太过分。您以前也很喜欢跟大少爷呆在一处的……” “好了。”明珠下意识的瞥了杀神一眼,莫名有些心虚的打断槐香,“从前那些事我早不记得了,只是槐香你要记得,男女七岁不同席,若大少爷当真为了我好,又怎会这么晚过来找我,这不是故意让人说嘴吗?” 槐香张了张嘴,“您是不是想的太多了?以前大少爷找您,比现在更晚的时候都有呢……好啦好啦,奴婢不说了。您真的不见他吗?” 明珠心烦意乱的摆摆手,加重语气道:“不见!” 槐香出去了,明珠越想越不对劲,但槐香一时半会又没有回来,明珠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了,又跑去找唐遇说话,“喂,你会深更半夜跑去找女孩子吗?” 唐遇眼皮都没抬,“我会去青楼。” 明珠扁扁嘴,“男人!” 去青楼找女人很骄傲? 想了想,明珠又加一句:“臭男人!” 槐香没多久就回来了,明珠忙将她拉到一边咬耳朵:“以前那大少爷来找我,你可都在场?” “奴婢倒是想在场,但每次您都将奴婢赶出房间,不许奴婢陪着呢。”槐香很有些不满的控诉道。 明珠脑子里只有两个大写的“完了”奔过来又飞过去,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就算她这身体其实还未发育完全,但挡不住有些变态就是喜欢这种调调呢! 那衣冠禽兽顾士循会不会已经将许明珠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了? 正文 027 捉贼 夜深人静。 星空与四周的山峦连成一片,好似黑云铺陈的幕布,将世界温柔的包裹。 顾士循就站在这沉沉夜色中,沉默的看着明珠屋里的灯被点上又被吹灭。 “多福,你觉得表姑娘是当真大好了吗?”许久,顾士循才低低开口,询问跟在身边的小厮多福。 多福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奴才觉得表姑娘是真的大好了。少爷,表姑娘好了,您不开心吗?” “怎么会?”顾士循面无表情的说,“只是当初她到京城时,祖母便请了太医院院正给她诊治,分明说她这辈子是复原无望的,怎么一夕之间就全好了?你不觉得奇怪?” “奴才问过了,说是表姑娘从假山上失足跌下来,摔到了头,昏睡了四五日方才醒过来,说是没过多久,表姑娘就大好了。”多福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奴才还打听到,表姑娘脑子里头原是有个血肿,从假山上掉下来,反倒是因祸得福,那血肿已然不见了。奴才听说,正是因为这血肿,表姑娘才变傻的,如今血肿消失不见,表姑娘自然就好了。” “那还真是幸运。”顾士循淡淡道,“只不过,于我而言,似乎就没那么好玩了。” 多福机灵的闭紧了嘴巴。 表姑娘将少爷拒之门外,这可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少爷心情不好也是应该的,只是,为什么少爷反而笑了呢? 不过谦谦君子的少爷笑成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有些莫名觉得发冷呢。 主仆两人正要离开,迎面就撞上了顾清月与她的丫鬟提着灯笼走过来。 看到顾士循,顾清月原就不悦的脸拉得更长了,“你果然又到这小野种这来了!怎么,吃闭门羹了?” 顾士循微微皱眉,“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处跑?” “做兄长的都能到处跑,凭什么我就不能?”顾清月噘嘴,“大哥,那傻子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样维护她?如今你就算有心维护,人家也不会领情了吧?大哥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听底下的人说,这些夜里她总到处跑,还有人说她屋里藏了个男人……这样不知廉耻的东西,也值得你费心?” “闭嘴!”顾士循眸光微闪,却慢慢沉了脸,“你一个姑娘家,说话怎的这般不留口德?母亲就是太纵容你,才纵出了你这样刻薄的性子来,等回了府,看我不跟母亲说道!” 顾清月恼恨的瞪着他:“我是你亲妹子,你却总是向着个外人!大哥,你就死了那条心吧,外祖父说了,等你来年春闱结束,就要定下你跟曼文表姐的亲事!那个傻子,她才没有资格嫁给你,做咱们顾家的长媳宗妇!” “愈发胡说的没影了。”顾士循斥责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我何尝有过别的心思?你就别瞎操心了,回去吧。” “我不!”顾清月梗着脖子道:“我这就冲进去,把许明珠藏的那个臭男人找出来,让你看清楚,到底是我胡说八道还是那许明珠不知廉耻不要脸!” 说罢,不等顾士循反应,就命丫鬟去叫几个粗使婆子来。 很快膀大腰圆的婆子们便赶了过来,顾清月一挥手命令道:“把门给我砸开,要是有那不长眼的敢阻拦,不要客气,给我好好教训就是!” “月姐儿!”顾士循眉头皱的紧紧的,急声呵斥她:“好了,别闹了!再惊了祖母,看父亲饶不饶的了你!” 能让顾清月收敛的,唯有顾老夫人与顾大老爷二人而已,而此时在她看来一直维护明珠的顾士循的话,她自然半句也听不进去。尤其顾士循越是阻止斥责她,便越令她火冒三丈。发誓就算翻个底朝天,也要将明珠藏在屋里的男人给翻找出来,让他大哥心服口服之余,从此再不会多看那不要脸的许明珠一眼! 她的兄长,凭什么总是帮着那个小野种! 让他看清楚许明珠的真面目,看他往后还会不会维护她! 婆子们三两下就将门撞开了,一群人气势汹汹往明珠的屋里闯去。有那被惊醒的想要跑去报信的丫鬟被凶神恶煞的婆子们轻松制住了,紧随其后的顾清月早已想好了借口:“我听说表姑娘的屋里混进了贼人来,为免表姑娘被贼人所伤,你等给我闭紧嘴巴,否则惊动了贼人,再伤了表姑娘,当心老夫人唯你们是问!” 虽然众人都觉得这般大张旗鼓的来拿贼才更可能将贼人吓跑,但顾四姑娘说的话,又有谁敢质疑? 倒是顾士循,一直拉着顾清月,低声的耐心劝说她,只是他越是劝说,顾清月就越是铁了心要闹个天翻地覆不可——反正现成的理由都有了,就算老夫人问起来,她也有话应对。 …… 被惊醒的槐香听到动静,顾不得观察到底出了什么事,先就往明珠的房间跑过去。 一进去,见明珠已然被惊醒,正蹙着眉坐在床边一脸被打扰的不悦与厌烦。 “姑娘,奴婢方才瞧了一眼,是四姑娘带了人冲进来了。”槐香焦急的禀告道,“依奴婢看,四姑娘是来者不善,怕是听说了什么,这才带了那么多人过来堵人的。姑娘,万一让他们看到您屋里有男子,只怕……咦,人呢?” 后知后觉的槐香这才发现原本躺在小榻上的人不见了,立时惊奇的睁圆了眼睛。 明珠不耐烦的打了个呵欠,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她被吵嚷声惊醒,刚坐起身就见眼前黑影一闪,就跟那晚她看到的那青年大夫一样,咻一下,人就不见了。 若没有被这一出吓一跳,明珠还不能清醒的这样快。 也不知道那人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能练就这样的警惕功夫。 “给我找,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务必要将贼人给我找出来!”外头顾清月的声音冷厉又凶狠,带着不容错辨的兴奋与激动。 她话音才落,就先迫不及待的一脚踹开了明珠的房门,“表妹不要害怕,我跟大哥一定会将贼人找出来,绝不会让那贼人伤你分毫的!” “贼人?”明珠穿戴整齐的站在床边,冷眼看着趾高气扬冲在最前面的顾清月,“难不成就是上回将毒蛇丢进四姐姐房间里的贼人?怎么,他又出现了?那四姐姐是该好好找一找,只是奇了怪了,四姐姐为何要来我屋里找?难道你不觉得,那贼人出现在你屋里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是四姐姐跟她有仇怨,莫名其妙的他跑来害我做什么?” “胡说什么!”顾清月越是心虚,声量便越是尖利:“扔毒蛇的人早就打发了,今次的贼人——这会子也没旁人,我也不必再顾忌什么,许明珠,你直说了吧,被你藏在屋里的那个男人在哪里?哼,你不说也没关系,等我将那男人找出来,我看你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 “这大半夜的,四姐姐莫不是睡着睡着梦魇着了,跑来我屋里找什么男人?”明珠立时冷了脸,毫不客气的训斥道:“四姐姐也是女子,当知道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你这般兴师动众跑到我屋里来,指责我在屋子里藏了男人!这话如何荒谬先不提,今日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四姐姐要明珠怎么做人?我看找人是假,四姐姐跟大哥想要逼死明珠才是真吧!” 明珠毫不客气的将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顾士循也拉上了,别以为她没看见,一进屋时那顾士循一双眼睛都快变成探照灯了! “珠姐儿,你千万别恼。”顾士循忙忙歉意的说道:“我知道此举不妥,只是下人来报,说看到可疑身影,为着你的安危,让她们找一找也没什么。你放心,今夜只是闹贼,没有旁的事情!” 顾清月这才满意的看了自家兄长一眼,关键时候,他还是会站在她这个亲妹子这边!“就是!你若不是心虚,让我们找一找又能怎么样?许明珠,你不会是真的心虚了吧?” “既是有贼,光找我这里恐怕也不公平吧。”明珠冷声道:“不如找了我这里,就去四姐姐屋子里找一找,如何?倘若四姐姐应了我的要求,这事自然不会惊动外祖母,四姐姐意下如何?” 这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顾清月两人,若是不肯让她去搜顾清月的房间,她这个状是告定了! “珠姐儿别恼了,我这就劝月姐儿带人离开你这里。你放心,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的。”面对着如此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明珠,顾士循的目光很是复杂。他似是震惊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忙柔声劝抚着明珠。 顾清月哪里肯让明珠去搜她的房间,冷哼道:“凭你也配进我的屋子!” 明珠闻言大怒,抽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就往顾清月身上抽了过去,“你不过就是仗着我是个孤女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于我,若是没有我许家,你顾家能有今日?你顾清月能做高高在上的顾四姑娘?想要踩低我瞧不起我,那就先把你顾府这些年吃用我许家的全部吐出来!” 正文 028 反转 顾清月哪里能想到,明珠不但敢骂她,还敢抄起鸡毛掸子打她。一时不妨,竟被明珠连抽了好几下。等她回过神来,立刻哇哇痛叫起来:“许明珠,你这贱人竟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她气的浑身发抖,泼妇一样就要一头撞过来跟明珠拼命。明珠机灵的避开了她的铁头攻势,趁机又抽了她好几下。 老实说,她想揍她已经很久了!出身名门的娇娇女,却心胸狭窄性情刻薄又心狠手辣,背地里给她使了多少绊子,她能忍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再难掩饰自己惊诧的顾士循好不容易才从目瞪口呆中回过神来,忙上前挡在两人之间:“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不过一点误会,哪值得闹成这个样子?珠姐儿,月姐儿再怎么不对,也是你姐姐,你怎能动手打她?快给月姐儿道歉!” “要我道歉也不是不行。”明珠平静的看他一眼,不论明面上多么维护她这个表姑娘,真到了关键时候,他下意识护着的,还是自己的亲妹,“她先前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是不是也该跟我道个歉?” 顾清月丝毫不顾形象的尖声叫道:“你休想!许明珠你这贱人,我饶不了你!” 一边尖叫一边要冲过去打明珠。 她的丫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站在那里动弹不得。顾士循只得亲自出手拦着她,皱眉道:“月姐儿,别闹了。再闹下去,就要惊动祖母了。” “让外祖母知道知道我在这顾府里头过的事什么日子也好。”明珠淡淡开口,“自我清醒后,这般对待便是家常便饭。真不知道我尚且糊涂的那些日子,在顾府里头可有个人样?我今日倒也想问问大哥,我在顾府,可是白吃白喝?” 如果说方才饭桌上的明珠是漫不经心的,那么此刻的明珠,是锋芒毕露毫不相让的!顾士循看着她,心底里那因无法掌控的感觉令他终究有些心浮气躁了起来,“珠姐儿,大哥哥待你如何,我母亲待你又如何?仅仅因为月姐儿对你无礼,冲动之余说的这两句话,你就要全盘否认顾家人对你的好?” “顾家人对我是不是真的好,我心知肚明,大哥不必特意说明。”如果是真的对她好,又哪里需要特别说明?“四姐姐对我的不满时来已久,不论是放蜜蜂来蛰我,还是用毒蛇来杀我,四姐姐都做得出来。我今天不过打了她两下,大哥觉得我打错了吗?” “有这样的事?”顾士循自然不信,转头去看顾清月,不过他一见顾清月那心虚闪躲的目光,心里便有数了,不由得瞪了她一眼,方才转过头来,好声好气的安抚明珠道:“月姐儿性子冲动,想来那些事也并不是她的本意,珠姐儿便看在大哥哥的面上,不与她一般计较可好?祖母年纪大了,又有病痛在身,她向来最是疼爱你,如今夜也深了,这些事还是别吵到她老人家,你说呢?” “道歉!”明珠神色不动,一脸坚持的看着顾清月。 “休想!”顾清月小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的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来。 “不道歉也行。”明珠换一种方式,“一会让人同样去搜四姐姐的房间,大哥若是同意,今晚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对外也不会说一个字。大哥以为何?” “你做梦……”顾清月激动的叫嚣着。 “闭嘴!”顾士循眉心紧皱,转头狠狠瞪着她,命令道:“跟珠姐儿道歉!” “大哥,她打我,这般羞辱我!你还站在她那边,你到底是不是我亲哥!”顾清月开始撒泼,“我绝不会跟她道歉,绝不!” 明珠二话不说的朝槐香招招手,“她们找完了吗?” 槐香偷眼看了看顾士循的神色,忙回话道:“每一处都找过了。” “让她们去四姑娘的房间,再好好找一找,免得贼人一不小心潜进了四姑娘的屋里,再将四姑娘吓着了,那可不妙了。”明珠面无表情的吩咐完了,才看向神色似有些无奈的顾士循,“大哥可有意见?” 顾士循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紧盯着明珠的眼睛,片刻点头道:“既然表妹坚持,那就让她们去找找吧。” 明珠终于慢慢笑起来,“大哥深明大义,能做你的妹子,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只可惜……” “可惜什么?”顾士循不自觉的追问道。 明珠摇头不语,“没什么。” 可惜他是顾清月的兄长,不是她的! …… 顾清月半夜三更闹出这样的动静来,想要不惊动顾老夫人也有些难。顾老夫人命乔嬷嬷来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正好遇到心神不宁过去找顾老夫人的三夫人王氏,顾老夫人便命王氏与乔嬷嬷一道前去瞧瞧。 正好看到婆子们往顾清月的院子走去,打听之下,只说夜里看到了可疑行迹的贼人,担心会惊吓到姑娘们,先四处找找,看能不能将贼人捉到。 “不独四姑娘这里要找,刚才已经找过表姑娘的院子,一会还要去三姑娘的院子看看。”婆子们解释道。 这也是顾士循为了照顾顾清月的颜面而让婆子们说的说辞,当然顾清月并不领情,冷冷的哼了一声。 王氏一听有贼人,紧张坏了,嘱咐婆子们,“那你们定要细细的找,千万要将贼人找出来,可不能让他吓着老夫人跟姑娘们。” 婆子们忙应了,征得了顾士循的首肯后,方才井然有序的往顾清月院子里去。这跟她们刚才不管不顾冲进明珠院子里的阵仗可一点都不一样。 明珠知道,只要自己不进去,这些婆子只怕连敷衍一下都不肯,定是进去了就要立刻出来的,故而明珠才非要跟来不可。 顾清月咬着牙,狠狠地瞪着明珠,趁众人不注意,恨声在她耳边说道:“许明珠,你给我记着,今晚的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明珠轻蔑的瞥她一眼,“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把我赶出顾家,还是像之前一样弄死我?顾清月,从我清醒过来那一日开始,你就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对我了!” 顾清月看着明珠那轻视的眼神,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漠视,气的心口直疼,“你!走着瞧!” 不远处的顾士循不时担忧的看她们两人一眼,似乎生怕她们当众掐起来,那就太丢人了。 所幸顾清月也还没有愚蠢到家,撂下狠话后就打算离明珠远一点。 然而此时,跟着婆子们进去的王氏与乔嬷嬷却一脸发白的疾步冲了出来。乔嬷嬷手上还抱着些东西,神情看上去又紧张又尴尬,但更多的,却是惶惑。 顾士循直觉不对,他集中目力往乔嬷嬷手上看去,顿时怔住了。 只见乔嬷嬷手中捧着的,赫然是男子的腰带与鞋子! 顾士循脸色顿时变得铁青起来,他忙拦住乔嬷嬷,压低声音询问道:“嬷嬷,这是……” 王氏惊慌的看一眼顾士循,又看了看似乎还一无所知的顾清月,“此事关系重大,需立刻禀明老夫人才行!” 她虽是老好人,却也知道有些事瞒的,有些事是瞒不得的!在顾清月房间里找到男子的东西,且不说是不是顾清月做了丑事来,万一真的让男人混进了庄子里,她身边可还有两个闺女呢!她是母亲,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到任何危险的威胁! “三婶!”顾士循拦住她,皱眉说道:“祖母的身体,怕是受不得刺激。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可好?” 王氏愣了愣,显然对这样强势的顾士循有些不适应,“可、可是……” 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情形下,明珠悄悄让槐香去请老夫人了。 哇哈哈哈,剧情这样大反转,不狠狠地将顾清月踩几脚,都对不起这天赐的良机! 只是,顾清月的屋子里怎么会有男人的东西? 不期然的,明珠脑子里突然冒出杀神的脸来。 难不成,是杀神的手笔? 可是杀神为什么会这么做?明珠想不明白,只当他是为了报答自己的救命恩情而顺手为之了。 就在顾士循要强势的将此事大包大揽时,顾老夫人终于到了。 她一到,先就将明珠拉到身边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见明珠分毫不损,这才放下心来,威严的开口询问道:“到底发生何事了?王氏,乔嬷嬷何在?” 顾士循一愣,显然没料到顾老夫人会亲自来。王氏趁着他发愣,扯了乔嬷嬷一把,乔嬷嬷似有些无奈的看了顾士循一眼,才跟着王氏往顾老夫人走去。 明珠默默地将落在乔嬷嬷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正巧此时顾士循阴鸷的目光扫向了明珠,明珠立时露出一副惊讶无辜之色来,表示不论是顾清月屋子里的男人的衣物还是顾老夫人的到来,都跟她无关。 至于顾士循会不会相信,她才不会关心。 “老夫人,奴婢们在四姑娘的屋子里发现了些东西。”到了这一刻,乔嬷嬷也不得不据实相告,她凑近老夫人耳边,小声而谨慎的禀告道:“只是此事,事关四姑娘的闺誉,还需谨慎处理才行。” 正文 029 被打 得知了“真相”的顾老夫人震惊了。 她虽很早就不管府中事物,但也深知,不管顾清月有没有做出丢人现眼的事情来,这件事都得一床大被盖下来遮掩的严严实实的才行! 顾家丢不起这个人,顾清月也不能就此毁了闺誉! 顾老夫人当机立断,一边让人继续搜查“贼人”,一边让人封了底下人的嘴巴。所幸这几个婆子都是庄子上的,不管是自己还是家人的身契都在顾府主子手中,就算不警告她们,她们也知道此事的重要,生怕被杀人灭口了,哪里还敢胡乱说话? 顾清月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一张脸又青又白,再没有刚才的张狂样,抱着双臂瑟瑟发抖。 “祖母,我没有……”她奔到顾老夫人身边,张口就要喊冤。 顾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瞪她一眼,“给我闭嘴!” 顾清月委委屈屈的闭上了嘴巴,一转眼瞧见明珠正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仿佛无声的嘲笑,险些就压不住心头怒火。好在她也知道眼下的形势已容不得她再跟明珠大吵大闹,将满腔怒火憋了回去。 待回到屋里,顾老夫人阴沉着脸,“现在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捉贼,怎么贼人没捉到,反倒出了这档事——月姐儿,东西是在你屋里找到的,你且说说,这些东西都是什么人留在你屋里的?” 丫鬟婆子都已经被赶出去,连被惊动的顾清莲与顾五顾六都没能进入房中。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顾清月大声叫屈,“祖母,您不信我?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我屋里,我压根没见过这些东西!” 顾老夫人此时正在查看那条腰带跟鞋子,腰带是犀角腰带,绣着繁复却精致的花纹,犀角上还嵌了颗蓝莹莹的蓝宝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用的上的。鞋子倒是一双寻常的黑色短靴,顾老夫人想起在庄子上的管事脚上就曾看到过这样样式的靴子,与华丽的腰带形成强烈的反差。 顾士循小心瞧着满脸凝重的顾老夫人,小声劝说道:“祖母,您身体不好,此事您就别操心了。我相信月姐儿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幸而知道此事的,也就咱们屋里几个人,只要咱们不说出去,今晚的事谁也不会知道。” 他这样说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明珠一眼。 明珠仿若未觉,只乖巧的站在顾老夫人身后服侍她。 顾清月见顾老夫人不说话,分外着急,一抬眼又看见明珠那似笑非笑的脸,想着此时屋里没有别人,胸口那团火再也隐忍不住,指着明珠大叫道:“祖母,是许明珠!定是她设计来害我的!她能让人往我屋里扔毒蛇,也能让人将这些腌臜东西扔到我房间里来!对,一定是许明珠干的!” “你在胡说什么?”顾老夫人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向涨红了脸正怒气腾腾瞪着明珠的顾清月,“这件事是珠姐儿做的?” “就是她!”顾清月奋力甩开顾士循想要阻拦她的手,猛地冲到明珠身边,抬手就往明珠脸上扇去,“贱人,是不是你!?” 原本明珠可以轻松躲开的,但她一脸被吓懵了的模样,呆呆的站在那里,硬生生承受了顾清月充满怒气的用尽全力的一巴掌。 “啪!” 明珠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连同顾清月自己在内,所有人都惊愕的瞪圆了眼睛。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 最先反应过来的顾士循心里暗叫一声糟,忙上前两步扯开呆愣在原地还盯着自己手掌心的顾清月,关切又焦急的询问明珠,“珠姐儿,你没事吧?你四姐姐方才是失心疯了,我定会好好教训她,你……” 明珠缓缓抬起脸来,晶莹如雪的肌肤上清晰的印出五根手指印来,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红的似要滴出血来,不过一瞬间,被打的脸便高高的肿了起来。 “啊!”王氏禁不住脱口惊呼道:“珠姐儿的脸……” 顾老夫人终于回过神来,看着明珠的脸与她满眼是泪却隐忍委屈着不肯落下来的模样,气的心口都疼了起来。她一转头,浑浊的眼睛如针尖一般锐利,狠狠盯着惊惶不安的顾清月,“孽障!孽障!来人,把这孽障给我关起来!” 这回,看到明珠惨状的顾士循也不敢贸然开口替顾清月求情了。 许是被吓呆了,当乔嬷嬷拉着顾清月离开时,她竟没有大吵大闹,目光呆滞的跟着乔嬷嬷走了。 这边,顾老夫人正心疼的捧着明珠的脸,“珠姐儿,痛不痛?外祖母给你呼呼,我可怜的孩子……那孽障怎么敢下这样的狠手,这是要我的命啊!” 明珠细细的抽了口气,含着眼泪强颜欢笑道:“外祖母别担心,不过有点疼,敷一下就没事了。也是我自己笨,不晓得躲开。发生了这种事,四姐姐心情不好也是有的,外祖母不必担心我,四姐姐的事才是大事。” “我老了,这些大事做不了主。”顾老夫人哼了一声,语气一听就是在置气,“循哥儿,给你母亲送封信,让她将月姐儿接回府去,她的事我是管不了了。” “祖母,月姐儿不懂事,让您失望了。”顾士循轻叹一口气,语气中亦难掩失望,“您放心,我会禀明母亲,让母亲好好管教她的。珠姐儿,我那里有上好的养颜膏,一会就让人给你送过来。” 明珠垂了眼睛,冲着他的方向福了福身,语气很淡:“谢谢大表哥。” 顾士循怔了怔。 从大哥哥,到大哥,再到大表哥,她是铁了心要跟他划清界限了? 吓坏了王氏也上前来,“姑娘家的脸最是要紧,我这就叫人送水进来。” “不必麻烦三舅母了。”明珠朝她笑了笑,又对顾老夫人说道:“外祖母,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明早再来给您请安。” 顾老夫人哪里舍得,然而一见明珠那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分明是打算躲起来大哭一场的。想到此,老夫人心里又是一痛,用力捏了捏明珠的手,沉声说道:“好孩子,今晚好好歇一晚,明日就搬来外祖母屋里,与外祖母同住吧!” 顾清月在她面前总是装的娇憨乖巧,但她也曾耳闻过她的骄纵霸道,却怎么样也想不到,顾清月竟敢当着她的面就对明珠发难,可想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明珠定然还受了她不少的磋磨! 明珠走了,一屋子人也很快散了去。 顾老夫人神色疲倦的揉了揉额角,正在拨香炉的乔嬷嬷忙合上香炉盖子,净了手走过来,替顾老夫人按揉起额角来,“老夫人可是又头疼了?” “月姐儿那孽障,真真是气死我了!” “您消消气,四姑娘今日,只怕也是吓坏了。”乔嬷嬷瞧着老夫人的脸色,不动声色的替顾清月说话,“您想啊,四姑娘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而已,任谁出了这样的事,只怕都要方寸大乱的。” 顾老夫人神色稍缓,沉沉叹道:“再如何心慌意乱,也不能污言秽语的嫁祸珠姐儿,不但嫁祸珠姐儿,还当着我的面就打珠姐儿!你难道没有看到,为着怕我难过,珠姐儿都不敢当着我的面哭!我可怜的珠姐儿……” 顾老夫人说到这里,苍老的嗓音忍不住哽咽了起来,“都是我这老婆子没用!” “您千万别自责。”乔嬷嬷慌忙劝道:“若是因此伤了身体可怎么是好?这些日子表姑娘多辛苦才将您的身子骨调理的稍稍好些了,您若又将自个儿的身体弄垮了,表姑娘怕才要忍不住哭了。” 乔嬷嬷的话到底还是有用的,顾老夫人不好一味地自责懊恼,“你说的很是,我若出了什么事,珠姐儿在顾府的处境只怕更不好了。罢了罢了,我只管养好我的身体,照顾好珠姐儿就行了,旁的事,我老了,也管不了了。” 意思就是,顾清月的事情她自此撂开手,再不会管了。 乔嬷嬷愣了愣,不敢多说什么,只劝着老夫人赶紧上床休息。 而她也明白了,在老夫人心里,表姑娘的分量,远比亲孙女更重要些。 毕竟,顾府的姑娘那么多,表姑娘,却只有一个! …… 明珠捂着被打的又红又肿又滚烫又剧痛的脸回到她的屋子时,发现杀神已经若无其事的躺在他的小榻上了。 见明珠进来,他原只是睁开眼睛便打算继续睡觉的。一眼看见明珠遮掩不住的红肿的脸颊,那双未完全睁开的眼倏地一下睁开了,他眉心微动,听不出任何变化的声音依然冷冷清清:“谁打的?” 明珠推开围着她团团转急的直掉泪的槐香,“去打冷水来,我先敷敷。” 槐香一溜烟儿跑出去了,明珠才撇了撇嘴看向唐遇,“除了骄纵的顾四姑娘,还有谁敢动手打我?不过没关系,你不是已经帮我出气了吗?” 正文 030 唐遇看着明珠红肿的触目惊心的脸颊,他本就漆黑的眼眸愈发沉郁了起来,只是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此时心里的愤怒是为了哪般?“你就这般无用,连个巴掌都躲不过去?” 明珠扁扁嘴,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是躲不过去,是我压根没想躲。” 唐遇黑沉沉的瞳孔微微一闪:“你故意的?” 忍着痛喝了两口水,明珠咝咝吸着气,那顾清月瞧着娇娇弱弱的,动手打起人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跟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似的,“我算是彻底得罪她了,但又懒得跟她纠缠,借着今次让外祖母更偏疼我一些,来日回了顾府,才不至于举步维艰啊。” 得罪了顾清月,就是得罪了曲氏与顾士循,相当于将长房的人都给得罪了。她虽说不怕,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掌嘛!让顾清月彻底失了老夫人的心,往后顾清月再是想要再老夫人面前耍花样,可就行不通了。 再说——“我是不会白白挨了这一巴掌的。” 不管是顾清月屋子里有男人的衣物还是打明珠这件事,旁人可以不知道,但关二夫人却是一定要知道的。只有她知道了,她这一巴掌挨得才会更有价值。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闪着光发着亮,明明一副算计的模样,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与讨厌。 唐遇收回视线,垂下眼睛:“燕青给我留的药许有对你有用的,自己找找吧。” 燕青给他留了一堆药,其中就有消淤祛疤的。 明珠也不跟他客气,不过找到了之后却又放下了,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是就这样顶两天再说。” 得叫顾老夫人一看到她的脸就无法对顾清月心软,轻易就原谅了她才行。 唐遇闻言,冷冷瞥了她一眼,翻了个身,将背对着她。 “喂,谢了。”明珠站在桌边,甚是诚恳的对他道谢。 唐遇淡淡哼了哼,算是回应。 “你叫什么名字啊?”明珠这才想起,她连这杀神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原以为不会听到答案,明珠也并不觉得很失落,撇撇嘴就要转过身去。 “唐遇。” 明珠微笑:“唐遇,谢谢你。” 这回唐遇再没有声响,仿佛彻底熟睡了过去。 只是明珠看不到,他洁白耳尖上的那一抹薄红。 “哎,你先前藏在哪里的?”明珠忽然想起来?这人伤势很重,能瞬移出去已经很了不得了,又怎么做到跑去顾清月屋里留下腰带鞋子的? 唐遇淡淡道:“就在屋外的横梁上。” 明珠点点头,她就猜他并没有走远,“去顾清月屋里放东西的是小狐狸?” “嗯。” 明珠喜滋滋的笑起来:“不枉我对它那般好。不过,你那腰带看起来不是什么凡品的样子,就这么给顾清月了,会不会太可惜了?” “不可惜。”唐遇无所谓的开口道:“那不是我的!” “咦,不是你的,那是谁的?”明珠好奇心被彻底的挑了起来。 这院子里只有他会用男士腰带,不是他的,难不成是小狐狸的? 明珠忍不住朝他腰上看了一眼,果然他那条看起来平淡无奇的腰带正妥妥的系在他腰上呢。 “先前被刺客追杀时,顺手从尸体上取下来的。”唐遇据实相告。 说这话时,他转身过来,睁开眼看着明珠,轻闪的眼里似有点点恶意,仿佛就想要看她被他的话吓到一般。 明珠眨眨眼,再一次从头到脚的打量唐遇好几眼,充满了同情的问道:“你很缺钱吗?” 死人的腰带都稀罕,不是缺钱是什么? 唐遇眼皮跳了跳,预期中的害怕没看到,不由得有些失望:“我不缺钱。” 明珠不信,以为他是因为男人的自尊才不肯承认缺钱,“其实没钱也没什么,谁还没有个落魄的时候呢?你还年轻呢,好好拼搏几年未必没有好前程——” 听着她老气横秋的话语,唐遇的嘴角抽了抽,顿了顿他才木着一张俊脸似嘲讽般说道:“多谢鼓励。” 明珠没有听出唐遇的敷衍,爽朗笑了笑,“不要客气啦。” 她的脸被打的变了形,明明该是很丑很难看的,可唐遇看着她,不知为何竟觉得那笑格外耀眼。 唐遇怔了怔。 明珠丝毫未察,犹自道,“不过上回你救了福王,还因此惹上了杀身之祸,难不成福王对你一点表示都没有?” 明珠猜测他的身份怕是属于侍卫或护卫一类的,按理说,这样的工作也算是前途无量,不过谁叫他倒霉,被太子盯上了呢。 “福王殿下性如孩童,有赏赐也是陛下所赏!”唐遇神色忽的一凛,清冷的桃花眼警告的瞪了明珠一眼。 明珠反应很快,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忙举手发誓状说道,“旁人面前关于福王的事我半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的。” 因这话题太过敏感,两人不约而同想要转移话题。 “你……” “我……” 明珠愣了愣,唐遇脸上似也有些不自然。 “你先说吧。” “你先说……” 又一次的异口同声,让明珠瞪大了眼睛。 两双眼睛大眼瞪小眼一般,好半晌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明珠看着唐遇略有些呆怔的神色,忍俊不禁的弯起了眼睛。 槐香端了水进来,明珠忙着冷敷,那点飘散在空气里的奇怪诡异的气氛便不复存在了。 …… 第二天一早,顾老夫人便让人给府里送信,要求曲氏派人将顾清月接回去好好教养。经过了一晚上的反思,顾清月也不知是真知道错了还是迫于顾仕循的威压一大早就素以素颜的跑过来请罪。 顾老夫人听说她跪在外头求见,心就先软了几分。一转头看到身旁正垂了眼认认真真给她布菜的明珠那高高肿起的脸以及她乖巧怯怯的模样,顾老夫人就又硬起了心肠吩咐乔嬷嬷,“送送四姑娘回去。” 明珠垂下的眼睛轻轻闪过一丝笑意。 然而,信送出去没多久,顾府的人竟就到了。不过来人却是关二夫人身边的裴妈妈。 裴妈妈一到顾老夫人面前便痛声呼道:“老夫人,不好了,府里出大事了。您可一定要回去给我们夫人姑娘做主啊!” 顾老夫人神色一凛,乔嬷嬷见状忙上前将裴妈妈拉起来,“府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裴妈妈边抹眼泪边哭道:“昨日大姑娘嫌在府里呆着气闷,说是要出门散散。谁想到了傍晚,大姑娘竟是被忠勇伯府的世子爷抱着回府的。这可是青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啊老夫人!那世子爷离开时竟说,等过些日子择了吉日就将大姑娘抬进忠勇伯府去!二夫人听闻这个消息,当即便晕厥了过去。咱们可怜的二姑娘亦是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也不睡,老夫人,如今家里已是乱了套,还求您早日回府啊!” 明珠在裴妈妈咬牙切齿的哭诉中总算想了起来,为何长房的大姑娘要给人做妾,二房倒先闹了个人仰马翻,原来令关二夫人十分满意的那门亲事的未来女婿,正是忠勇伯府家的嫡次子。同一个家门里的两姐妹,嫁给兄弟二人就够让人说嘴了,这其中一个做妾一个正室,打的是谁的脸? 更何况顾清怡一听就是用了不入流的手段巴上了忠勇伯世子,人们定要因此质疑顾家儿女们的教养。而他日顾二姑娘嫁进忠勇伯府,面对妯娌时,定然凡事都要低人一头。这桩原本好亲事也因此变得尴尬了起来。 顾老夫人脸色铁青,却没有当场发作,而是先打发明珠离开。 明珠知道顾老夫人是要询问顾清怡到底是怎么得手的,不愿让明珠听到其中不要脸的那些过程。故而明珠心里好奇的要死,也只能听话的先走开。只是才出门,就听见屋里传出瓷器碎裂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老夫人暴怒的骂声,“那孽障她怎么敢!” …… 明珠领着槐香回到院子,就吩咐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顾老夫人定然要回去主持大局的。 小狐狸见了她,亲热的扑进她怀里撒欢。明珠摸了摸它的脑袋,“小东西,还真舍不得你。” 唐遇此时已经坐起身来,狐疑的微微皱眉看着明珠。 明珠歉意的看向他,“府里出了事,我们恐怕要回去了。你恐怕不能再呆在这里养伤了。” 她们一走,庄子上的管事定然要打理院子,万一不当心叫人发现了唐遇,只怕对谁都不好——顾府可没有能耐承受太子殿下的怒气。 唐遇淡淡道:“无妨,刚接到消息,福王殿下派了人来接我。此间事很快就会了了。” “那就好。”明珠松了一口气。 “那块玉佩,”唐遇看着明珠,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你收好,别丢了。” 明珠不由自主红了脸,虽说是小狐狸给的报酬,她也收的很是心安理得,但眼下唐遇一提起,她还是有种心虚的感觉。干笑了两声,“那个,我还给你吧。” 正文 031 哭闹 唐遇垂下视线,淡淡道:“既已给了你,你就收着吧。” 明珠想起先前那叫燕青的大夫看到那玉佩时奇奇怪怪的表现,愈发觉得挂在腰间荷包里的玉佩有些烫手起来,这万一是人家顶顶重要的东西,这样据为己有实在良心难安啊! 奇怪,明明之前没觉得心虚啊!难不成因为他这回又帮了自己?果然自己还是不习惯欠别人人情啊! 只是不等她再说,唐遇已经岔开了话题:“这就要下山了?” “嗯。”明珠猜测道:“此时天色尚早,外祖母身子骨不甚好,马车不能走太快,因此定会早早启程下山去,以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 唐遇点头,“等你们离开我就走。” 阳光明亮,漫漫散散的从窗棂洒进来,给背光的唐遇的影子染上了一层毛边。 他眉目低垂,虽脸色苍白,但轮廓优美的侧脸,犹如雕塑般的剪影,修长的脖子与肩构成一条完美的曲线,一种脆弱的不真实的美。 明珠看着她,鬼使神差般开口:“你要小心点。” 唐遇微怔,慢慢抬起眼,他那向来犹如漆黑深渊的眼眸此时流光莹舞,仿佛将星星一颗颗揉碎,全撒进了他的眼眶里,满眼灿烂。长眉秀目间少了戾气与冷漠,竟是一派宁和,唇角微翘,似有淡淡喜悦。 “好。” 明明他的声音与从前无异,然而明珠总觉得这一声好似有不同。她莫名觉得脸颊有些发热,灼的她双耳都慢慢变红。 不过她又想,大概是她的脸又痛起来的缘故吧。 …… 明珠扶着顾老夫人下了马车,抬眼一看,曲氏与关二夫人都已经等在了二门处。 曲氏娇美的脸庞显得很是苍白憔悴,眼窝下的青色一览无遗。关二夫人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她的眼睛都已经哭得红肿,时不时看向曲氏的目光幽怨又刻毒。 见顾老夫人下车来,关二夫人忙跌跌撞撞的奔过来,未语泪先流,“母亲,您可算回来了!呜呜,您再不回来,我跟婉姐儿都没法儿活了!” “行了!”顾老夫人皱眉打断她的哀号,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有什么事进屋再说,这般哭闹也不怕被人笑话了去。” 关二夫人抽抽噎噎的收敛了一些,却还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委屈道:“如今还有什么笑话比得上咱们婉姐儿这一桩?那天杀的怡姐儿,天底下的男人那么多,她作甚就盯住了忠勇伯府不放?这不是存心要咱们婉姐儿难堪吗?” “够了!”顾老夫人厉声呵斥道:“你是长辈,说话便要有个长辈的样子!” 顾老夫人寻常总是温和慈蔼的,鲜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关二夫人被吼的噎了下,再不敢张口说什么话,怨愤之下,又不停的拿眼刀子嗖嗖朝着曲氏射过去。 曲氏佯作不觉,忙上前来要扶老夫人,老夫人却侧身一让,淡淡道:“不必了。” 她这般当众拒绝曲氏,一点脸面也不肯给她留,可说是从未有过的事。曲氏惊愕了下,随即垂下了头,恭敬地后退半步,低声说道:“是儿媳无能,惹母亲生气了。” 顾老夫人看也没看她一眼,越过她身边径直往福安院去。 关二夫人见曲氏在老夫人这里吃了排头,心情稍稍好过了些,对着曲氏冷冷一哼,便急忙抬脚去追老夫人了。“母亲,等等我呀。” 一行人走的远了些,曲氏才直起身抬起头来。 一脸沉重的顾士循走到她面前,“母亲,儿子回来了。” 曲氏细细打量他几眼,勉强挤出一抹笑,欣慰道:“循哥儿出去几个月,倒是又长高了些,身子骨似也结实不少。” 顾士循抬手扶住她,温生说道:“母亲辛苦了。” “只要你们兄妹有出息,母亲再辛苦也无妨。”曲氏摇头道,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功课上可有进益?一会你父亲回来,少不得要考较你一番,可别让他失望。” 顾士循抿了抿嘴,一把将躲躲藏藏的顾清月拉了过来,“这回祖母对您只怕是真的失望了,其原因不仅与大妹有关,四妹在庄子上也闯了祸,您可都知道了?” 送信的人脚程比他们一行快得多,因此曲氏早已经知道顾清月在庄子上所做的好事。她看着顾清月闪躲的神色,终是疲惫的摇了摇头,“是母亲的错,一味宠你纵你,才纵出了你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来。我已经托你外祖母给你寻教养嬷嬷了,往后这一年里,你就在府中好好学规矩,哪儿也不许去!” “母亲!”顾清月大急,“前头嘉敏约了我去她们府上玩,我已经回信答应了的,您这样,岂不是要我失信于人?” “失信于人总比丢人强!”曲氏狠下心肠不看她哀求焦急的模样,“难不成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有一天跟那不要脸的小贱种一样,做出不要脸的事再来追悔莫及?” 顾清月隐隐约约知道府里出了事,但到底出了什么事,没人肯跟她说。此时听曲氏露了口风,也顾不得自己往后失去的自由,忍不住追问道:“娘亲,是大姐姐出事了?她到底做了什么事?怎么听二婶的意思,她竟是招惹了忠勇伯府不成?” “行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打听那么多做什么?”曲氏不耐的打断她,“青柠,你亲自送姑娘回房去。交代丫鬟婆子,不许私自放她出院子一步!” 顾清月不从,还欲反抗,曲氏沉了脸冷冷看了她一眼,“闭嘴,回房!” “我偏不!”顾清月在曲氏面前向来骄纵,见了曲氏的冷脸不但不害怕,反还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她昂首挺胸的看着曲氏,边跺脚边叫道:“我没做错事,您凭什么关我?” 曲氏对她的忍耐已然告罄,她急着要去福安院,免得关氏抢在她前头在老夫人面前添油加醋的指责她的不是就不好了——老夫人对她已经有了意见,她绝不能让事态变得更加严重,否则往后在这后院中,她哪还有当家主母的威信威严? “回去!”她板着脸,厉声呵斥道。 “就不!”顾清月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道。 “啪——” 顾清月捂着被打偏的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曲氏:“您打我?您竟舍得打我?” 曲氏一巴掌出去便有了悔意,她掌心火辣辣的刺痛,提醒着方才那一巴掌用了多大的力气。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她眼中便有了后悔与心疼,“月姐儿……” 顾清月捂着脸,眼泪不住往下流,咬牙愤然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扭头便狂奔了出去。 “月姐儿!”曲氏担忧的想要追上去。 “母亲。”顾士循唤住她,“妹妹只是一时伤心,过后哄哄她也就是了,现在要紧的,是祖母那边。您不能失了祖母的信任与欢心。” 曲氏定了定神,“是,我儿说的没错。” 顾士循见一贯从容镇定的母亲此时已有些乱了阵脚,想了想,还是开口提醒她道:“在山庄时,月姐儿出言惹怒了珠姐儿,珠姐儿曾说过,她在顾家不是白吃白喝,她如今不同以往,您还是防着些才好。” 曲氏脸色大变,方才还后悔不该动手打了顾清月,此时只恨自己刚才没打的更用力些,“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东西!” “母亲也别太着急,许是我多想了也不一定。”顾士循忙安抚她一句,但许家当年交付的家产可说到了如今仍是顾府众人如今这般无忧生活奢靡享受的重要依傍,如果明珠真的动了要拿回许家家产的想法,这可是要动摇顾府根本的事情,实在不得不提防。 曲氏忍着怒气点头道:“我知道了。好了,接下来的事你不方便掺和,回你的院子歇着吧。” …… 明珠扶着顾老夫人刚到福安院门口,打斜里冲出来一个人,扑通一下就跪在了顾老夫人面前,“老夫人,求求您发发慈悲,放了大姑娘吧!她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沾,她也是顾府金贵的姑娘啊老夫人!” 那年轻美艳的妇人哭天抢地的哀求着,也不顾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异样的目光。 明珠打量了她两眼,认出她正是顾清怡的亲娘赵姨娘。 关二夫人一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指着她的鼻子喝骂道:“那不要脸的下作东西,饿死了才好!你还有脸求到老夫人面前来,果然什么样下贱东西,才养的出下贱不要脸的女儿来!” 赵姨娘跪在地上,冲着关二夫人连连磕头,“是是是,您骂的都对,都是婢妾的错。求老夫人跟二夫人饶了大姑娘吧,任何责罚与后果,婢妾一力承担,只求老夫人怜惜,大姑娘她也是您的亲孙女啊!” 关二夫人还欲破口大骂,顾老夫人先开口了,“将赵姨娘带进来,我要问话。” 说吧,再不看她一眼,扶着明珠的手进了屋。 当然,最后明珠还是被打发出来了。不过好在这回她就在福安院中,要指使槐香去打听情况也方便得很。 正文 032 吵闹 福安院。 顾老夫人坐定,抬手制止跟着进来还要哭诉哀求的赵姨娘,沉沉目光阴鸷的落在她身上:“我只问你,这件事是不是你策划安排的?” 赵姨娘趴在地上,听着老夫人阴沉无情的语气,不自觉的抖了抖,“婢妾……老夫人明鉴,都是婢妾的主意,与大姑娘没有丝毫关系。求老夫人严惩婢妾,放了大姑娘吧。她好歹,好歹也是忠勇伯世子认下的贵妾,若有什么……” 她话音未落,顾老夫人抓起手边滚烫的茶水朝她兜头兜脑的砸了过去,“不要脸的东西!” 赵姨娘不妨向来和气的老夫人竟生了这样大的气,被烫的唉唉直叫,也不敢躲闪开去,“老夫人,婢妾死不足惜,可咱们顾府却万万不能得罪忠勇伯府啊!忠勇伯乃是太子殿下的外家,就算太子妃没了,可仍跟太子殿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倘若因此得罪了忠勇伯府,只怕老爷的前程也要因此受到牵连了!” 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口口声声忧心顾大老爷的前程,更是将顾老夫人激的怒不可遏:“你一个内宅妇人,倒是对外头的事清楚得很!” 看到赵姨娘被顾老夫人拿滚烫的茶水打砸,关二夫人稍稍觉得解气了些,闻言忍不住讥诮的看了曲氏一眼,“她一个足不出户的贱妾如何知道这些,还不是大伯说给她听的!大伯也真是的,就算再怎么宠这贱妾,有些话也不能说啊!这不,这贱人知道的多了,怎么可能不起歪心思?教唆着女儿堂堂正正的正室不做,非要不要脸的争着抢着做人妾室,简直丢尽了我顾府一门的脸面!” 曲氏微微低下头,苍白的脸上浮起几许难堪来。 赵姨娘自小便在顾大老爷身边服侍,两人青梅竹马的感情,虽然随着赵姨娘容色不再鲜亮而有所退却,但两小无猜的感情,曲氏不可能不在意。可她还是在成亲一年后生下长子就做主抬了赵姨娘,若非如此,只怕也不能将顾大老爷的心从赵姨娘身上抢过来一半。 平日里顾大老爷会跟她说些朝廷局势,因她是曲相之女,又是顾府当家主母,对朝廷局势有所了解于她出门应酬也有助益。可她万万没有想到,顾大老爷竟也会同大字都不识的几个的赵姨娘说这些! 曲氏在关二夫人故意挤兑的难堪之下,心底里也慢慢升起了愤怒与屈辱来,“我也不知道,老爷竟会与她说这些。母亲,平日里赵姨娘也算老实,我真的万万想不到,她会教唆怡姐儿做出这等有失体统的事情来……也是我明知怡姐儿对前头那门亲事不满,却没有多加留意,才会酿成这等大祸!” 曲氏说着,慢慢跪下来,“这件事上,我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母亲若要治罪,我绝无半分怨言。只是事到如今,还求母亲拿个主意,忠勇伯府,怡姐儿到底进是不进?” 顾老夫人颓然往后一靠,强撑出来的气势瞬间消失殆尽,她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先前让明珠调理出来的好气色也全然不见了,“你们有什么想法?” 曲氏没说话,关二夫人已经率先叫了起来,“当然不能让怡姐儿得偿所愿进了忠勇伯府去,她进去做了妾,叫我们婉姐儿往后进了忠勇伯府,如何能在公婆妯娌面前抬起头来?母亲,咱们顾府也是有脸面的人家,旁人家中若出了这样的事,不是一条白绫自我了断便是绞了头发去做姑子!怡姐儿做出这样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情来,我也不逼她去死,不如就一剪刀绞了头发送到家庙去,在家庙里头,还有人服侍着呢。” 她自觉自己已是慈悲心肠,没道理顾老夫人不接受她的提议。 赵姨娘一听,也顾不得全身都疼,哭着求道:“老夫人,万万不可啊!若是将大姑娘送到家庙去了,到时忠勇伯府来要人,咱们却要如何是好?难不成真的要得罪忠勇伯府吗?二夫人——” 她猛地转头盯着关二夫人:“二夫人,倘若因此得罪了忠勇伯府,您就不怕婉姐儿的亲事因此而生变吗?” “你这贱人竟敢威胁我!”关二夫人大怒,指着赵姨娘破口大骂:“若不是你养出来的不要脸的女儿,我家婉姐儿能落得如今这般可怜处境?我告诉你,便是拼着婉姐儿的亲事生变,我也绝不同意那不要脸的东西进忠勇伯府去做妾!” 关二夫人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转身面对顾老夫人,也跪了下来,“母亲,今日我便将话撂在这里。我就只有婉姐儿一个女儿,绝不可能眼睁睁看她受任何委屈!若是因为怡姐儿得罪了忠勇伯府,婉姐儿的亲事作废就作废,我还不信,我婉姐儿才貌双全,会找不到更好的人家!” 她这是自损一千也要灭了顾清怡这对母女,可见她有多恨她们! 顾老夫人知道关二夫人一向性烈,说得出必然做得到。她淡淡看一眼气的双眼发红的关二夫人,沉默片刻,“把婉姐儿叫过来,我要听听她的意见。” “我是婉姐儿的母亲,我的意见就是婉姐儿的意见……”关二夫人强硬的态度在触及顾老夫人冰冷的视线时,到底还是消了声,吩咐裴妈妈道:“去请二姑娘过来说话。”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吵得我脑仁儿疼。”顾老夫人不耐烦的吩咐道。 大家自然都不想走,尤其关二夫人与赵姨娘。 但老夫人发了话,没人敢违抗不听。 等着众人都退了出去,帘子后头一声轻响,似有什么东西被人不当心碰倒了。 顾老夫人神色一凛,“谁在那里?” 藏在帘子外头巨大花瓶后头的明珠不好意思的探出头来,“外祖母,是我。” 顾老夫人瞧见明珠,倏地沉了脸,皱眉道:“你怎么躲在那里?成何体统?” 明珠原没想自己亲自来偷听,都将槐香打发出门了,又忧心顾老夫人一怒之下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可如何是好?这才亲自赶了过来。 “我不放心您,怕您气坏了身体。”明珠老老实实的走到顾老夫人面前,仰着小脸担忧的说道,边说还边将自拟的降糖茶递到老夫人手中,“您先喝茶。” 看着明珠讨好的模样,顾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便不计较她偷听这件事了,她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方才道:“这些事,是你个小姑娘家能听的?” 明珠笑嘻嘻的给她捶腿,“我也不是有意要听的。” 她细细观察顾老夫人的神色,她脸上的疲色很重,然而紧皱的眉头却半分也没有松懈,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轻声问道:“外祖母,您会怎么做呢?” 顾老夫人想是也没有人可以这般心平气和的说话,想了想,轻叹道:“此事还得见了你二姐姐之后再说。” “若是二姐姐不愿大姐姐嫁进忠勇伯府去,您就真的要将大姐姐送到家庙去吗?”明珠又问。 顾老夫人嘴角紧抿,过了一会,方才缓缓点头,“我实在不能让她一个,坏了我顾府女儿的名声。可如今,此事只怕已经传了出去……” 她用力闭上眼,半晌长长的吐了口气,“你二姐倒也罢了,你二舅母精明的很,就算真的失了忠勇伯府这桩亲事,必定也会给她另寻一门妥当的亲事。可你三姐姐,还有五妹六妹,只怕亲事上就艰难了。当然,还有你——” 顾老夫人心疼的握住明珠的手,“只怕你的亲事也要因此……” 明珠连忙摇头,开口打断顾老夫人,“明珠原就有痴傻的名声在外头,就算没有这桩事,也是很难嫁出去的,明珠心里都明白的。其实此事,外祖母怎么不等等看忠勇伯府上对此事的看法和做法?” “嗯?”顾老夫人狐疑的瞧着明珠。 “听说昨日是忠勇伯世子当众将大姐姐抱回来的,就算此事有大姐姐谋算在先,但忠勇伯世子若是正人君子,也不会做出当众抱大姐姐回来这件事。这就是他的不妥之处,且他还将此事弄得人尽皆知,害顾府颜面无存,忠勇伯府就算势大压人,也该对此事有个交代才是。如何能咱们顾府都闹翻天了,他忠勇伯府丢下一句择日来接人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了?这也太过分了。更何况,来日二姐姐若是过门,那可是正经的二少夫人,以后也是要出门应酬,是忠勇伯府的脸面,他们不该如此轻慢的。”除非忠勇伯府根本没将顾府放在眼里,也或者,他们原就不是很满意与二房定下的那门亲事。 顾老夫人还没说话,珠帘一晃,脸色苍白素衣乌发的顾清婉举步走了进来,她眼睛微红,唇边却带着笑,看向明珠的眼神颇有些复杂。 “祖母,珠姐儿说的没错。”她在顾老夫人跟前跪下来,像小时候一样将头埋在顾老夫人腿上,语气轻轻像是呢喃:“虽然这门亲事是母亲千辛万苦才促成的,可如果他们真的对我轻慢至此,连个像样的交代都没有的话,不如就作罢了吧。” 她的语气轻慢,然而一字一字却说的十分决绝。 正文 033 姐妹 明珠也对着表面温婉骨子里却极有主意的二表姐刮目相看了。 在旁人看来,忠勇伯府这样不但是勋贵人家还是与皇室沾着亲的勋贵人家,只怕没几个人真能拒绝得了。但明珠在得知被刺杀的太子妃乃是出自忠勇伯府时,就觉得这门亲事不太妙——太子殿下对太子妃下得去狠手,说明他对太子妃或者太子妃的娘家忠勇伯府不满至极,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派人行刺太子妃。 这样一个被太子殿下厌弃的前太子妃娘家,有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顾老夫人似也被顾清婉的决绝冷静弄得怔愣了下,方才抚着她的情丝叹息道:“好孩子,有咱们顾家读书人身上该有的气节,祖母很欣慰。那依你说,如果忠勇伯世子非要纳怡姐儿,此事又该如何?” 顾清婉轻轻摇了摇头,她仿佛还笑了一声,只是太过短促与小声,明珠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这问题您却不该问我。”她抬起头来,仍是温柔婉约的模样,“您该问大姐姐。倘若她同意,何不成全了她?” “你当真这样想?”顾老夫人紧紧盯着顾清婉的眼睛,神色肃穆的问道。 顾清婉坦然的点头,目光清亮毫不闪躲,“这是大姐姐自己求来的,她觉得妥当,我自然没有二话。” 顾老夫人又叹息一声,俯身将顾清婉搂进怀里,“好孩子。” …… 明珠送顾清婉出来,看着不远处焦急等着的关二夫人,诚恳的对她说道:“二姐姐,你也别太难过了。倘若忠勇伯府那位二公子是有情有义的人,定然不会无动于衷的。” 顾清婉站定,望着明珠轻轻一笑:“忠勇伯府二公子是个什么德行,我比谁都清楚。这门亲事就此作罢,我并没有好难过的。只是苦了母亲,她一心盼着我嫁过去。” “二舅母只是眼下放不下,若她得知那二公子并不是个好的,只怕还会因此庆幸呢。”明珠忙说道。 顾清婉瞧着明珠真诚的模样,唇边笑意愈发深了些,“你是不是怕我想不开?” 被这般直白的道明心思,明珠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猜你也不是因为什么姐妹之情担心我,你是怕我若有事,祖母会很难过,所以才勉为其难的来宽慰我吧。” 明珠心道,咱俩的交情也不过就是个点头之交,哪里来的姐妹之情?宽慰她当然是因为顾老夫人的缘故。嘴上却道:“也不是勉为其难,心甘情愿做的事,怎么能是勉为其难呢。” 见明珠大方承认她是因为顾老夫人才心甘情愿来宽慰她,顾清婉不但不生气,看向明珠的眼神反还多了抹兴味,“表妹与我想象中的似乎不太一样。” “二姐姐跟我想象中的也不一样。”明珠直视她微笑。 顾清婉轻笑出声,两个原本陌生客气的人在这一来一往的微笑间,竟神奇的拉近了距离。 “有个问题想问二姐姐。” “表妹请问,乐意为你解惑。”顾清婉朝明珠眨了眨眼,这模样便显出了几分俏皮的意味,不似寻常举手投足间总是温柔婉约的模样。 这真是个豁达开朗的好姑娘。明珠忽然不想问了,“没什么。” 顾清婉却看出了她的心思,“你是想问我,真的不介意大姐姐进忠勇伯府?” 明珠不意她竟看得出她的心思,惊讶之余忙忙点头,“你介意吗?” 顾清婉忽然诡异一笑,“大姐姐真当她谋了个好前程,其实不然。忠勇伯世子妃未成亲前,我们也是一同玩耍过的。大姐姐进了忠勇伯府,能在她手底下保住性命就算她厉害了。你说,我明知道她跳进去的事火坑,又怎么会介意她坑我这件事?” 明珠听的直咋舌,听顾清婉的意思,那忠勇伯世子妃是个很厉害的角色,顾清怡在她跟前根本讨不了好。“大姐姐她怎么会不知道忠勇伯世子妃是何等人物?” 顾清婉没有答她,视线却在与关二夫人站在一处的曲氏身上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你觉得大伯母为人如何?” 明珠一惊,不太明白顾清婉何以忽然扯到曲氏身上来,这话委实不好回答,说假话吧,顾清婉不信是其一,这好不容易顾清婉愿意对她释放的善意会不会因为她说假话而收回去?在这顾府,可是难得有人愿意对她伸出友好的双手的。 明珠犹蹙眉纠结,顾清婉微微一笑,“忠勇伯世子妃与大伯母为人惊人的相似。” 她这么一说,明珠顿时明白了过来。敢情那忠勇伯世子妃也是个面甜心狠的主儿啊! “有一回,我与四妹受邀去她府里做客,中途我嫌屋里憋闷的慌,便出去透口气。不想正撞见她伸手将自己嫡亲的姐姐推下了冰湖里,原本她姐姐才是与忠勇伯世子定亲的那一个。后来她姐姐虽然救了起来,但却留下了宫寒之症,至此再不能孕育孩子,后来,便是她嫁给了忠勇伯世子。可笑的是,她姐姐至今也不知道,对她下狠手的是她亲妹。”顾清婉摇头叹息,正是因为有了那一次惊心动魄的经历,让她明白亲姐妹之间也不过如此,因而她对府里的姐妹便总是淡淡的。 明珠也听的唏嘘不已,顾清怡对上这样心狠手辣的主儿,果真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大姐姐真是太想不开了,有正头娘子不做,非要去做妾给主母立规矩。”顾清婉幽幽一叹,嘴角却是讥诮的弧度,“大伯母面儿上对赵姨娘宽容,她便以为天下的主母都跟大伯母一样了。也是她太不了解大伯母的为人,才会拉都拉不住要去给人做妾。” “路是她自己选的,任何后果,都得她自己承当。”最后,明珠总结道。 “没错。”顾清婉笑微微的瞧着明珠,“经此一事,我所受的打击也不小,珠姐儿可愿常常去我院子里陪我说说话,开解开解我,以免我做出什么傻事来?” 明珠:“……二姐姐想邀我去你那里玩,直说就是了,我定然很乐意过去找你玩。” 那边关二夫人已经等不及了,疾步走过来,也顾不上避讳明珠,劈头就问道:“婉姐儿,你祖母跟你说什么了?” “母亲,咱们先回去再说吧。”面对关二夫人,顾清婉又成了那个温婉端庄的淑女模样了。 关二夫人还没说话,那赵姨娘便风一样的扑了过来,跪在顾清婉跟前就开始拼命磕头,“二姑娘行行好,求求您救救大姑娘,成全大姑娘吧!贱妾给你磕头了,求您高抬贵手饶了大姑娘!其实您仔细想想,这样未必是什么坏事,你们是两姐妹,进了忠勇伯府,相互之间也能帮衬扶持。大姑娘一定会帮您,会不遗余力的帮您的,您就松口,答应让大姑娘进忠勇伯府吧!求求您了……” 顾清婉侧身一让,眉心微微一跳,眼里便闪过了厌恶之色,不过很快消失不见。她温声道:“姨娘请起吧,大姐姐的事,祖母自有定夺,又岂是我能决定的?母亲,我有些不舒服,这就回去吧。” 一听顾清婉说不舒服,关二夫人生吃了赵姨娘的心都有,忍不住一脚踢了过去,咬牙切齿道:“贱人,给我躲远点,再出现在婉姐儿跟前给她添堵,我可不会管你是不是大伯的爱妾!” 她的话曲氏也听了个正着,脸色亦是十分难看,等关二夫人母女两个走远了,她才上前来,对瘫坐在地上形容狼狈的赵姨娘冷声说道:“姨娘回去准备准备吧,一会老爷就要回来了,怡姐儿能不能被一顶粉红小轿迎进忠勇伯府,还要看姨娘的本事呢。” 赵姨娘惊慌又讪讪的看一眼曲氏,诺诺说了句“是”,便灰头土脸的回她的院子去了。 明珠见人都散了,也准备回福安院去。 不想却被曲氏柔声唤住了:“珠姐儿等等。” 明珠转过身来,略略挑眉,礼貌的问道:“大舅母有何吩咐?” 曲氏歉意的瞧着她,伸手拉过明珠的手:“听闻在庄子上时,你四姐姐胡言乱语惹你生气了?好孩子,看在大舅母与你大舅的面儿上,不要与她计较,好不好?“ “大舅母言重了。”明珠很是不好意思低下头,微微红了脸,“四姐姐性情直爽,那些话都是玩笑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大舅母也不要在意才是。” 明珠如此乖巧上道,曲氏仍是狐疑的打量了她好几眼,以确定她那话是真是假,见明珠一脸诚恳羞涩,曲氏沉甸甸的一颗心却并没有觉得轻松起来——蜜蜂事件与毒蛇事件以及后头顾清月屋里的男人衣物,都让曲氏明白,明珠并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不记仇的人! 可她面上却表现的如此自然,让人看不出半分作假之态。这般心机城府,怎能不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但她还得笑意吟吟的赞明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这些日子府里事情多,你别怪大舅母疏忽了你,若有什么缺的少的,尽管跟我说。对了,每个月给你的月例银子够用不够?若是不够,也要记得跟我说。” “您放心,我不会与您客气的。”明珠微笑迎视她,“不过说到银子,我近日还真有用银子的地方,大舅母随便给我个千儿八百两先使着,不够用我再管您要。” 正文 034 银子 曲氏听了明珠的话,嘴角的微笑僵了僵,“怎么突然要这么多银子?” 千儿八百两?还先使着,不够又再要?她当银子都是水冲来的不成? “外祖母的寿辰就要到了,她老人家爱前朝郭老先生的字画,我打算寻一副送给她。”明珠笑吟吟的掰着手指头说给曲氏听,“郭老先生的字画什么价格,大舅母想必也是知道的吧?大姐姐许就要出门子了,虽说大姐姐只是……但我还是想给她添点妆,毕竟姐妹一场嘛。还有二姐姐,她经了这样的事,心情怎能好,我打算买些东西给她,让她高兴高兴,这样外祖母也能放心了……大舅母放心,银子我定会省着花的。” 说完,眨巴着眼睛看着曲氏。 她那样无辜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看的曲氏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她给出的理由太充分,且全是为着他人着想,竟叫曲氏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但给吧,她心疼。不给吧,又怕明珠闹出别的事情来,她如今都快被府里这些事弄得精疲力尽了,又哪有功夫来跟明珠纠缠? 曲氏在心里飞快的计较了一番,脸上重又带出了笑容来,甚是爱怜的拍着明珠的手背赞道,“明珠真是体贴的好孩子。不过你要的银子数目有些大,府里账上只怕一时片刻也没有……” 明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她惊讶的打断曲氏,“我用钱怎好从顾府的公中出?再让四姐姐知道了,还不得骂我不但在顾府白吃白喝还死皮赖脸要银子使啊?” 曲氏的笑脸又僵了僵,她在心里将败事有余的顾清月又骂了一番,欲要张口分辨,明珠已经自顾自的往下说了,“更何况如今二舅母也当着家,您疼我自不会说什么,可若二舅母因此有了心结,总归是不好的。那银子从许家的铺子里出就是了,这样应该没人有意见才是。” “你这孩子,还说没跟你四姐姐计较呢。”曲氏笑的有些尴尬。 这几年下来,她早将许家铺子与良田视为自家所有。此时听明珠这般说,就像是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了,心里十分不舒服。 明珠笑眯眯的摇头道:“真的没跟四姐姐计较啊,只是四姐姐的话也在理,我住在顾府无论如何也不能白吃白喝,四姐姐心里不舒坦,其实我也怪不自在的。不如大舅母算一算,这几年下来我拢共用了多少银子。” 曲氏已经笑不出来了,语气略有些指责:“珠姐儿说这些就太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这话若让你外祖母听见,不定怎么伤心呢。” 明珠脸微红,似羞愧的低下了头,“珠姐儿原也当顾府是自己的家,大舅母与外祖母对我都很好,我一直铭记于心。只是,人言可畏……这些年大舅母帮着我管理许家产业,定然十分辛劳。” 她不再兜圈子,终于直言将许家产业带了出来。 也许一时片刻她要不回来那些产业,却也要曲氏知道,那是属于许家、属于她的,而不是顾府更不是曲氏的。她在顾府,从来不是白吃白喝,相反,顾府这些年不知道从许家的产业中得了多少便宜。 明珠说着,将手从曲氏手中抽出来,后退半步,一脸郑重的朝她深深地拜了下去,“珠姐儿还未与大舅母道过谢,是珠姐儿失礼,还望大舅母勿怪。” 曲氏眼底阴霾翻卷,定定的看着明珠的头顶心片刻,才上前亲热的扶起明珠,用嗔怪的语气笑说道:“瞧你这孩子,跟大舅母还客气成这样,你再这般,大舅母可真的要吃心了。” 生怕明珠再说出什么她不想听的话来,曲氏忙忙说道:“那一千两银子,我下午就叫人给你送过去。” “那就麻烦大舅母了。”明珠微笑起身,目送曲氏第一次失了镇定,脚步略有些急躁的离开了。 …… 曲氏沉着脸回了正院,青柠忙迎上来,恭声道:“夫人,姑娘的脸肿了起来,不过奴婢已经让人给姑娘请了大夫,只是姑娘哭闹的厉害,不肯用大夫留下的伤药,您是不是过去瞧瞧?” 明珠这事原就是顾清月惹出来的,曲氏正气不过,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混账东西,什么时候了还要闹?” 一边说,一边气冲冲的往顾清月院子走去。 顾清月此时正在屋子里大发脾气,贴身服侍的丫鬟没人敢上前,俱都战战兢兢的躲在角落里,生怕漫天飞舞的被盏瓷片划花了自己的脸,只小声而无用的劝说着顾清月消气。 曲氏一进门,便瞧见满地狼藉,几乎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丫鬟们瞧见曲氏来了,都悄悄地松了口气,提醒顾清月道:“姑娘,夫人来看您了。” 顾清月也瞧见了曲氏,她将自己红肿的脸往曲氏跟前一送,红着双眼一脸委屈的道:“怎么,母亲刚才打的还不解气,还要接着打女儿吗?” 曲氏原本的确是来收拾她的,但此时见了她高高肿起的脸庞,那满腔怒气尽数化作了心疼,“大夫留了药,怎的没用?姑娘家的脸多重要,还要我跟你说吗?” “反正母亲都不疼我了,还管我这张脸干什么?”顾清月委屈的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您从来都没打过我,就为了那小野种您就这般打我,您还是我亲娘吗?” “要不是你亲娘,我此时活剐了你的心都有!”提到明珠,曲氏原本的怒气就又升了上来,恼怒的拿手指戳着顾清月的脑袋,“你可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事?” “人家怎么闯祸了?”顾清月不服,噘着嘴巴反驳道:“是你说的,不必将那傻子放在眼里!而且母亲,您不知道那傻子说话多难听,她还一次又一次的设计我陷害我!您不但不帮我出气,您还打我!” 曲氏深吸一口气,一把将顾清月拉进内室,“母亲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月姐儿,此次你必须沉住气,不许再闹了。” 顾清月听曲氏还这般说,哪里愿意,一扭身将背对着曲氏,“反正您就是不疼我了!” 曲氏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尽量放柔语气安抚她:“母亲岂能让你白白受委屈?你放心,这些账,母亲定会一笔一笔替你讨回来。但却不是现在,你好好听母亲说——从今往后不但不许与珠姐儿起争执,更要对她比对任何人还好,好的让人挑不出半点刺来才好。可记住了?” “为什么?”顾清月转过身来,不甘愿的皱眉问道,“我最最讨厌她了,您明知道,还要我对她好,我做不到。” “做不到也要做到!”曲氏沉了脸,加重语气紧盯着顾清月的眼睛,“除非你真的像过回从前许明珠还没来顾府时候的生活!否则,你就给我忍耐着!” 明珠来到顾家时,顾清月已经不小了,自然记得以前虽然说不上清贫却也绝对比不上现在这般要什么就能买什么的日子。因为她有银子,京里流行的衣料首饰,只要她想要,曲氏就能给她买来。出门应酬,她总能因此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她非常享受被人瞩目被人羡慕的感觉,想着要过回从前那种日子,再也不能骄傲的出现在人前展示她的新衣裳新首饰,顾清月就打了个激灵。 “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顾清月大惊着抓住曲氏的手,“都好几年了,难不成许家那些产业您还没有弄到手?那些东西难不成真的还在许家、在许明珠那个贱人名下?” 曲氏瞧着她激动了红了脸的模样,轻轻一叹,“你以为那些东西那么容易就能变成咱们家的?许昌明虽然死了,可他生前选用的那些个掌柜庄头,哪一个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如今许家产业,不过一小部分在我手里,其他的,都被他们牢牢把持着。” “那些人竟这般不识好歹!”顾清月怒道:“咱们为何不给他们点好看的,让他们自己将那些产业交出来!” “哪儿有那么容易。”曲氏叹道,“不论是曲府还是顾府,都是要脸面的人家,若是强行行事,事情一旦闹大了,你觉得遭殃的会是谁?不独你父亲名誉受损,便是你外祖父也要受到牵连。你要知道,你外祖父一生清廉,这正是他得当今陛下赞赏与重用的原因。你明白了吗?” 顾清月咬牙,跺着脚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咱们可该怎么办?那小野种可是说了的,要咱们顾府将这些年吃用许家的全部吐出来,要是那小野种真的要清算……” 她脸色顿时大变,拉着曲氏的衣袖撒娇道:“娘亲,我绝不要过回从前的日子,绝不!要不然咱们将那小野种弄死吧,弄死了她,那些产业自然而然就成了咱们家的了,你说好不好?” “当年许昌明临终前托他的老仆人将许明珠送到顾府来,便事先说明了的,倘若许明珠在顾府出了什么事,那些产业,便全归为他打理铺子或田庄的掌柜与庄头所有。”曲氏深吸一口气,森然说道:“若不然,我能容她活到现在?” 正文 035 逛街 且不说顾清月母女两个如何的不甘心,顾清怡的事很快有了定论——待忠勇伯府挑好日子,便直接将人抬过去。第二天顾清怡就从柴房里放了出来,只是还没高兴多久,赵姨娘又被顾大老爷亲自下令关去了柴房。 至于赵姨娘与顾清怡两人到底是怎么谋划成功的,明珠对此并不清楚。槐香很是好奇,上蹿下跳的去打听,带回来的版本说是赵姨娘买通了忠勇伯府家的车马小厮,知道忠勇伯世子哪一天会出门,于是专挑了世子出门,制造了一起英雄救美的抢劫事件,随后美人儿崴了脚,英雄义不容辞的抱着美人儿回了家。 “大姑娘还真是豁的出去。”最后,槐香咋舌总结道。 明珠想到顾清婉说的话,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说她了。二姐姐那边怎么说的?” “二姑娘说她就不出门了,毕竟她现在很伤心,若出门遇见熟人就不好了。”槐香笑嘻嘻的说:“二姑娘气色可好了,一点也不像伤心的样子。” “胡说。”明珠瞪她一眼,轻斥道:“二姐姐明明很伤心,定是你瞧错了。” 槐香顽皮的吐了吐舌头,“好啦姑娘,奴婢知道,绝不会在人前说漏了嘴去。” “既然二姐姐不能与我们一道起,那我们就赶紧走吧。”明珠起身,她已经跟老夫人打过招呼,说要出去逛逛,买些小玩意儿回来哄顾清婉开心。顾老夫人大手一挥就同意了。还问明珠银子可够,明珠只说银子够用,并没说曲氏给了她一千两银子这件事。 倒不是不信任顾老夫人,只是让她老人家操心的事情已经太多,她这点小事就不用惊动她了。 明珠住到顾老夫人的福安院后,曲氏给她拨了几个丫鬟并婆子,不过明珠向来不用她们,只是顾老夫人却觉得她身边只槐香一个不够安全,服侍的定然也不够周全,非要明珠再带上几个。 明珠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只得将那几人也带上了。好在曲氏挑选的这几人都是瞧着老实不多话的,看着也是规规矩矩调教的很好的,不过明珠心知肚明,这里头定然有曲氏的人。 一群人到了二门处,槐香正要扶着明珠上车,就听身后传来了顾清月略有些僵硬的声音:“珠姐儿,等等我。” 明珠一瞬间还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依顾清月那高傲骄纵的性子,起码一年半载也不会理会她。听说昨日刚回到府中,就被曲氏当众打了一巴掌,这事既都传到她耳中了,想来府里上下也都知道了。明珠还以为顾清月要躲个十天半月才肯出门呢,没想到她不但转眼就出门了,还没事人似的跟自己打招呼。 转过头去,就见顾清月扶着她丫鬟的手正疾步朝她走来,明珠的视线在她脸颊上顿了顿,倒没有瞧见巴掌印,不过脸上的粉却傅的格外厚些。等着顾清月走近了,明珠上下打量她两眼,似笑非笑的说道:“四姐姐这是?” 顾清月也在打量明珠,今日明珠穿了件粉红缎子刻五幅捧云团花的夏裳,头上挽着简单的单螺髻,发髻上斜斜插一支五彩蝴蝶赤金步摇。额前系一条镶翡翠的银链,洁白的耳垂上戴着一副猫眼石耳坠,两手各套着一只羊脂玉镯。粉红色的衣裳将明珠本就白皙的肤色衬的更加清透,眉眼间带着少女特有的甜美气息。 顾清月宽大袖中的手紧紧绞握在了一起。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同色系的衣裳,这是府中绣娘们才赶制好的夏衣,衣料花样都是眼下最时兴的,她原还满意的不得了。可眼下却只觉得碍眼,明明都是差不多的颜色,明明明珠身上的衣裳还是去年的花样,可凭什么,她就能那样耀眼,将她几乎比到了尘埃中去! 好容易才咽下嫉恨的顾清月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珠姐儿要出门逛街?正好我也很久没出门逛过了,不如咱们结伴一道去吧。” 正好明珠也想弄清楚,顾清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便无所谓的说道:“只要四姐姐不觉得与我走在一道是贬低了你的身份,我无所谓的。” 顾清月脸上一僵,她本来就对示好明珠这件事很抵触,无奈答应了母亲,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追着过来,眼下听了明珠这样明明白白嘲讽的话语,脸上哪里还挂得住。不过很快她就平复了心情,笑道:“珠姐儿这是什么话,可是还在生我的气?也是,庄子上的事情,我还欠着你一句道歉呢——” 她说着,忽然裣衽屈膝对着明珠福了一福,“四姐姐这厢给珠姐儿赔不是了,珠姐儿就瞧在祖母的面儿上,原谅四姐姐这一遭吧。” 明珠眨了眨眼,这位四姑娘的转变未免也太大了吧,这都学会忍辱负重了? 槐香则是直接抬手揉眼睛,显然她也不太相信眼前这个谦逊有礼的四姑娘就是平日里看见她们主仆俩恨不得鼻孔朝天的那位四姑娘。 明珠抿了抿唇,笑着道:“四姐姐快请起,我一个商户出身的哪里配的四姐姐行这样大的礼?这不是折煞我吗?” 她倒要看看,顾清月到底能忍到什么程度去。 顾清月愈发觉得心头有火在烧,却还是强行忍耐住了,慢慢直起身来:“珠姐儿这是不肯原谅四姐姐了?” “四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明珠掩唇一笑,“你我姐妹一场,又何来的原不原谅一说?四姐姐既想与我作伴,这就请上车来吧。” 说着,朝顾清月点了点头,便转过身先上了车。 瞧着明珠上车的背影,顾清月眼神阴霾,眼底似正酝酿着一场巨大的暴风雪。她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方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顾清月便笑了起来,“珠姐儿不生我的气就好了。听说一早你就让人去请二姐姐,怎么二姐姐不肯出门吗?” “原是想请二姐姐出门散散,说不定心情能好些。不过二姐姐实在太伤心,不肯出门。”明珠淡笑着回道。 顾清月便敛了脸上的笑,轻叹道:“二姐姐也是可怜。” 然而她眼底的幸灾乐祸却教明珠看了个正着。 “忠勇伯府这门亲事,二婶可是十分满意的,见人便要炫耀一番,如今……”顾清月继续说道,“二婶只怕都要没脸出门见人了。也不知道忠勇伯府那二公子对此事有什么看法。若因为大姐姐的出格而对二姐姐的印象也不好了,那可就不妙了。” 明珠没接话,她不愿意说顾清婉的任何是非,便转移了话题,“大姐姐已经放出来了,你可去瞧过了?” 顾清月眉头一挑,眼中不屑与轻视展现的淋漓尽致,“她那样不要脸的人,我怎么敢去看她?祖母可是说了的,不许我们去看她,不然将我们也带坏了可如何是好?这件事大姐姐真的做的太过分了,她只想着她自己,丝毫不为底下的妹妹们考虑,她也不想想,她败坏了顾家的家风与名声,底下的弟妹们可要如何说亲事?这不是害了我们大家吗?这件事传了出去,我现在都没脸见小姐妹们了,定然要被她们笑死的。” 她说起顾清怡时,一副义愤填膺厌恶厌弃的嘴脸,还非要得到明珠的认同,“珠姐儿,你说是不是?” 明珠便庆幸的笑道:“幸而我没有什么小姐妹,不用担心在她们面前丢脸。” 顾清怡顿了顿,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想了想才道:“以前你不方便出门,如今大好了,往后四姐姐带着你玩儿,让你多认识些朋友,可好?” 明珠感激的朝她笑道:“那就多谢四姐姐了。” 她猜顾清月只是随口一说,她才不会真的带着自己出去丢人现眼呢。 不多一会,马车便停了下来,槐香与顾清月的丫鬟彩月将准备好的帷帽替两人戴上后,才扶着她们下了马车。 “墨宝阁?”顾清月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店铺,转头去看明珠,难不成当真来买郭老先生的字画来了? “听说墨宝阁新得了一副郭老先生的字画,我就想着过来瞧瞧。若价格合适,便买下来做外祖母的生辰贺礼。”明珠大方说道。 顾清月便赞道:“咱们这些姐妹中,要论谁对祖母最孝顺,还得数珠姐儿你了。” “四姐姐过奖了。”不错,原本恨不得一见她就划花她的脸的人,居然也能笑意盈盈的夸赞她了。也不知道曲氏是怎么调教的? “那咱们赶紧进去吧,免得一会让人捷足先登了。”顾清月边说着,边亲热的挽了明珠的手往墨宝阁里走去。 她们进去不久后,又一辆看似普通的马车在墨宝阁门前停了下来。率先跳下马车的,赫然是不久前才与明珠分开的唐遇。 他脸色仍有些苍白,然而一举一动间,却半分受过伤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他站定后,才转身亲自撩起车帘,对里头的人恭声说道:“殿下,墨宝阁到了。” 正文 036 太子 从车里下来的男子约莫二十五六,一张略有些长的苍白的有些病态的脸上,除了上位者的威严,一双眼睛精光外露,眼底却布满了阴鸷与戾气。 被他扫上一眼,寻常人都会下意识的低下头去。 “殿下,当心台阶。”唐遇微微低着头,神色恭敬的为他引路。 男子拿眼淡淡扫过唐遇秀美绝伦的侧脸,单薄的几近刻薄的薄唇微微一勾,似笑非笑的将手搭在唐遇的手腕上,“唐遇啊,让你陪孤出来走一趟,你心里怕是不乐意的吧。” “殿下说笑了。”唐遇不卑不亢的回答道:“能陪殿下出来,是唐遇的荣幸。” “哈哈。”男子哈哈大笑两声,看唐遇的眼神便有一种“识时务为俊杰”的满意,“进去吧,今日你若有看得上眼的,尽管与孤提,便当是孤给你压惊赔礼了。” “殿下太客气了。”唐遇受宠若惊般的抬起眼来,“殿下不治罪已是万幸。” “认真论起来,却也不是你的错,你也不过是奉命追查罢了。”男子摆摆手,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况如今,你我之间误会已除,还谈什么治罪不治罪的?好了,今日咱们不谈那些恼人的凡尘俗世。既是为墨宝而来,总要买到中意的,才不算白跑一趟,且进去吧,免得叫人将好东西都抢走了。” 他自觉幽默的这般说着,唐遇便也很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一旁的内侍上前来,低声询问道:“太子殿下,是否要清场?” 太子那双略有些细长的眼睛落在唐遇身上,微笑道:“唐世子身手极好,有他陪着孤,孤必定安全无虞。不必清场了,你们也不要如临大敌的样子,让人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毁了孤今次的微服出巡,看孤怎么收拾你们。” 那内侍慌忙躬身道:“是,太子殿下。” 话虽这样说,随着太子与唐遇进了墨宝阁,那内侍抹了抹额上的汗珠,手一招,便有带刀侍卫跑上前来,“把这墨宝阁前前后后都给咱家看牢了,从这刻起,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 墨宝阁分上下两层,乃是京城最大的书画铺子,说是已经传了百年之久,又有坚决不卖赝品假货的口碑,因此一般文人骚客以及爱好书画又有钱的人,都爱来这里淘腾好东西。 逗留在一楼的客人,多是书画爱好者却囊中不太富裕的人,有身份又有钱的,自然被迎到了二楼雅致舒服的包厢里。 像唐遇这样除了坑蒙拐骗偷不沾,吃喝嫖赌抽样样不落下的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这京城里头做生意的,就没有几个不认得他。更何况,他还有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俊脸。 虽然掌柜的看见这纨绔唐世子居然出现在墨宝阁很是惊讶,但还是堆满了笑恭敬地迎上来:“世子爷,这位公子,楼上请。” 唐遇见太子点了头,方才对那掌柜说道:“带路吧。” “何以那掌柜见了唐世子竟如此吃惊的模样?”太子似玩笑般询问道。 唐遇落在他身后一步半的距离,闻言苦笑一声:“唐遇在京城里的名声,想来您也有所耳闻。这京城上下,怕还真没几个不认得唐遇的。” “真有这样大的名气?”太子挑挑眉。 “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名气。”唐遇也不遮掩,只含笑的面上似带了一丝苦意。 太子瞧得清楚,眸光微闪道:“这可跟孤现在认识的唐世子一点也不相符。” “人总要长大。”唐遇轻声叹道:“殿下就当唐遇是幡然醒悟了吧。” “长大懂事了就好。”太子拍拍唐遇的肩头,笑微微的道:“如今你知事了,宣王爷也省心多了吧。” 唐遇漆黑的眼底似有幽光一闪而过:“父王么,他只说狗改不了吃屎!这些年他对我已是失望之极,想来再怎样的变化,他也只当我一时心血来潮,总有一日又会故伎重演,因而他对我并不抱任何希望。” “孤也听说过。”太子一边爬楼梯一边随口道:“宣王爷似有意要请旨,请封你二叔的儿子唐子言为宣王世子,不过这道奏折被父皇压了下来。” 他说着,嘴角的笑便有些意味深长了,“还是你上回在灵泉寺里立了大功,父皇才将那折子压了下去,说起来,也是你时运好。” “误打误撞能救下福王殿下,唐遇不敢居功。”唐遇微微低下头去。 他一低头,就瞧见大厅里头那道熟悉的身影,因太过惊讶,脸上便带了出来。 “嗯?”他脸上的讶色自然没能逃过太子的眼睛,太子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一眼看见两个身着桃粉色夏裳的年轻姑娘正并头看着手里的字画,似在认真的品评着。因两人都带了帷帽,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个轮廓,不过就这点轮廓,也让太子生了兴致,“怎么,唐世子认得那两位姑娘?” 唐遇一看太子那兴致勃勃的打量目光正肆无忌惮的落在明珠身上,眉心便是重重一跳,他微吸一口气,方才若无其事的回道:“是,那两位姑娘,其中一位正是当初在灵泉寺里救下福王殿下的顾四姑娘。” 太子脸上的兴味立时去了一半,微皱起眉头,“哪个是顾四?” “右边个子稍高的那个。”唐遇拿手指向顾清月,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说道:“听说当日她曾随她母亲前去给太子妃请过安。” 太子的眉心皱的更紧了些,他定定看着顾清月,眼中阴鸷渐盛,“你说,当日的事她有无可能知道些什么?” “唐遇不知。”唐遇平静作答,“只是殿下,她的外祖父,乃是曲相。” “曲相对父皇那可是忠心不二的。”太子抬起苍白的手指摸着下巴,眼中的光锐利而危险,他沉吟了一会,脸色阴沉的开口道:“先给孤查查,那顾四到底知道多少。” “是,殿下。”唐遇躬身应了,再抬起头时,太子已经收回目光,抬脚重又上楼了,只是这回他的脚步没有先前那般轻松闲适,像是多了什么心事一般显得有些沉重起来。 唐遇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往明珠二人所在的方向又投去一瞥,却正好与明珠看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微微一怔,朝着明珠轻轻点了点头,便转头跟上了太子。 …… 明珠没想到出来逛个街也能遇到唐遇。 方才被人注视的感觉太过强烈,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令人十分不悦,明珠暗自纳闷,她们都戴着帷帽,还有什么好看的? 幸好那令人如坐针毡的感觉很快就没有了,明珠这才抬起眼,装作不经意的四下打量,没期然就看见了唐遇。 他脸色还那样苍白,身上的伤定然还没好完,这就敢出门了?不过他好像不是一个人出来的,明珠只看了一眼前头那个身形稍有些瘦削的青年男子就收回了视线,见唐遇对她点头,正想也点头示意一下,人就已经转头走了。 明珠撇撇嘴,胳膊上被人轻轻一拉:“珠姐儿,怎么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明珠随口敷衍道,又去看那副郭老先生的字画,“四姐姐觉得这画可好?” “这耄耋图活泼逗趣,你瞧这猫儿盯着蝴蝶看的眼神,郭老先生画的十分传神,祖母定会喜欢的。”她说罢,还生硬的拍了记明珠的马屁,“珠姐儿眼光实在很好。” 明珠笑笑不语,转头问跑堂娘子这幅画的价格。 “姑娘真是好眼光,郭老先生的字画喜爱的人非常多,这幅也是才挂出来的,前头有个书生来看了好几次了,只是没银子才没能买走。若得知这画卖了出去,不知要难过成什么模样了。”跑堂娘子一张嘴十分伶俐,她一边笑吟吟的告诉明珠这画有多受人喜欢,一边开价道:“姑娘,这画只需八百两银子。我这就给您装起来?” 她一看明珠二人身上的穿戴,就知不是寻常姑娘家,原本是要邀她们上二楼包厢慢慢看的,谁知这年纪小些的姑娘却道不必了,大厅呆着就很好。两人非富即贵,想来区区八百两根本不在话下。 明珠还没开口,顾清月就皱起眉头不悦道:“哪里就要八百两那么多?你骗谁呢,以为咱们两个年纪小就狮子大开口是吧?珠姐儿,这画根本值不了这么多,寻常一副耄耋图不过十两八两的,顶天也就一百两,这画便是顶着郭老先生的名头,也值不了这个价!” 八百两啊!她可以做多少新衣打多少时兴的首饰了!这要命的败家子竟要拿八百两来买一副不能吃不能喝还不能时常带出去显摆的破画,简直是糟蹋银子! 而且这些银子,原本都该是她的才对! 早将许家财产当做自家的顾清月想到明珠拿着她的银子来挥霍,脸色更难看了,一把拉了明珠的手,“珠姐儿,走吧,这画咱们不买了。” 明珠却站着没动,漫不经心的笑道:“四姐姐不也说这画很好,外祖母会喜欢?只要外祖母喜欢,区区八百两算得了什么——麻烦给我装起来,谢谢。” 正文 037 香囊 从墨宝阁出来,显然顾清月的情绪还没能调整好,她看着明珠身后的槐香抱在手里的画卷,忍不住又恼恨的咬了咬牙。 “四姐姐不舒服?”明珠明知故问,“我还要去华金楼看看,四姐姐可要同去?” “你要买首饰?”顾清月神色缓了缓,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明珠去金楼,定要让她给自己买了那套想了很久的蓝宝石头面不可。那头面可不便宜,她问曲氏要了很久曲氏都没买给她呢。 “我不买。”明珠笑笑,“我只是想去看看有没有适合大姐姐和二姐姐的首饰,大姐姐要出门了,给她买点东西,也算是我的心意。二姐姐么,我希望她心情能好些。” “那我呢?”顾清月脱口而出,话已出口才发觉自己太过急切,饶是再厚的脸皮也不由得有些讪讪,生硬的转移话题道:“呃,也不一定要去华金楼,可以去凤翔楼嘛。” “华金楼离这儿近些。”明珠佯装没有明白顾清月的意思。 她怎么会不知道,凤翔楼就是许家的产业之一,若真的听顾清月的去了凤翔楼,还不要被她白拿多少首饰走呢。 “四姐姐,给外祖母买了画,我手头银子就不多了,今次先给大姐姐和二姐姐买,下次等我从大舅母那儿要了银子,又再给你买吧。”她一副“没事姐有钱”的嘴脸,轻描淡写的对顾清月说道。 顾清月脸都快青了,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就给大姐姐二姐姐买吧,不用特意给我买。” 还想找母亲要银子?用母亲给的银子,她还不如直接找母亲要!谁知道最后有几个银子是花在她身上的? 明珠听她一连说了好几个不用,忍不住想笑,口中却道:“四姐姐不用跟我客气,不过些首饰头面罢了,有大姐姐二姐姐的,怎么也不能少了你啊。对了,还有三姐姐,五妹六妹……” 她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的说道。 顾清月却恨不得将她那葱白似的手指头给卸下来,还要给顾三顾五顾六都买?她当她是散财童子呢!那些银子,可都是她母亲辛辛苦苦打理才赚来的,她凭什么这样挥霍乱用? “珠姐儿,不是我说你,你这也太大手大脚了吧。”顾清月板起脸来教训道:“这银子又不是水冲来的,哪有你这般大手大脚花银子的?” 明珠轻曼一笑:“四姐姐可千万别误会,我花用的是我许家的银子,可没有胡乱花用顾家一分半毫。我自个儿都不心疼,也就不劳四姐姐帮我心疼了。再说,都是姐妹,怎能厚此薄彼呢?不然三姐姐她们知道了,只怕要吃心呢,你说是不是?” 顾清月一窒,隔着帷帽似都能看见明珠那似笑非笑的嘲弄神色,立时觉得又尴尬又恼怒,偏又不能发作,便胡乱敷衍道:“珠姐儿说的是。我忽然有点不舒服,就不陪你继续逛了。彩月,我们回府!” “四姐姐慢走。”明珠举手朝她挥了挥。 顾清月一走,槐香便松了口气,只是瞧着身后跟着的那些丫鬟婆子,她忙闭紧了嘴巴,待扶明珠上车后,只她们主仆二人时,槐香才瘪嘴道:“四姑娘平日里花用的比姑娘多多了,这会子倒来指责姑娘您大手大脚,真是好笑。何况正如姑娘所说的,咱们又没花用她的银子,她凭什么对您指手画脚?不过区区一千两银子,小时候您想要的东西,便是价值千金,老爷也肯买来哄您开心,也就是顾府这些个没见过银子的人才会大惊小怪!” 明珠睨着她,“这会儿倒不怕得罪她跟曲氏了?” “反正您都得罪的够够儿的了。”槐香顶嘴道:“不过姑娘,方才在墨宝阁,奴婢仿佛瞧见庄子上咱们救的那个人了。他不是伤还没好吗,怎么就跑出来了?” “我哪儿知道。”明珠随口回道,接过槐香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心浮气躁。 真是的,伤得那么重不好好养伤还出来乱跑,也不怕伤口崩裂大出血而死啊! 但——他找他的死,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干嘛要因为个不爱惜自己身体的人生气? 忽的车帘一动,明珠眼前一花,还未回过神来,怀里便扑进来一样毛茸茸的东西,吓得她险些惊叫出声。待回过神低头一看,那炮弹一样冲进来的,竟是唐遇养的小狐狸! “吱吱!你怎么在这里?”见了小狐狸,明珠表示很惊喜很开心,一边挠着它的狐狸毛一边问它道。 小狐狸往她怀里四仰八叉的一摊,明珠才发现它毛茸茸的腿上竟绑了只香囊。 因它发毛又长又浓密,若非它这般仰躺过来,明珠也不能发现这只香囊。“这是给我的?” 吱吱拼命点头,以圆圆的金色大眼睛催促她赶紧将香囊解下来。 明珠忙将香囊取了下来,一边疑惑一边打开,里头一张不知顺手从哪儿撕下来的纸,潦草的写着三个字:若兰楼。 明珠眉心微蹙,想到在墨宝阁见到的唐遇并非独自一人。这纸与这字迹,都说明他是背着与他同行的男子写下来交给小狐狸的。这样急着要见她,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一样。 难不成跟与他同行的那人有关?明珠想到他落后那人的仿佛带着恭敬与严格的距离,好奇的猜测起那人的身份来。 不过猜来猜去,还不如到时候见了他再问。 “姑娘?”槐香见她捧着张字条发呆,忙出声询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事。”明珠收起字条来,重新放回锦囊中,这才打量起手里这只锦囊,锦囊是用最上等的杭绸料子做的,上头以金丝银线绣了平安二字,看起来十分精致。只是这精致的香囊跟她荷包里的那块玉佩一样,很有些年头了,有些边角地方都磨得有些发白。 这香囊他一定也戴了很久了。明珠不由得对唐遇这个人感到好奇起来,能用得起最上等的杭绸料子的人家,定不是清贫的人家。看他今日穿戴极为精致富贵,也不像是出身普通人家的。一个出身应该不错的人,身上的物事却都是用了很久的,说明此人很恋旧? 她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抱着小狐狸问槐香:“若兰楼在哪儿?” 槐香眼睛一亮:“姑娘,咱们要去若兰楼?” 明珠见她这般,不由得有些好奇,“这若兰楼是做什么营生的?” “奴婢听说若兰楼是三年前开起来的,是一个名叫若兰的姑娘开的,当年这事还很是轰动呢,毕竟从没有人拿自己的名字给店铺起名儿的,且那还是个姑娘家,听说开张当日就人满为患,还发生了踩踏事件,请了官府的人维持秩序才没有闹出大事来呢。”槐香两眼发光,满脸都是向往之色,滔滔不绝的对明珠细说起来。 “奴婢还听说那若兰姑娘美貌惊人,多少公子哥儿为了看她一眼,半夜就守在若兰楼呢,甚至还有人打赌谁才能摘下那一朵空谷幽兰,赌注都下的老高了。还听说宣王府世子当众宣称,他定是若兰姑娘的第一个入幕之宾,可是三年过去了,若兰姑娘还是若兰姑娘!原本京城里头的女人们对她十分排斥,现在不但乐意光顾若兰楼,许多人都对若兰姑娘的品行赞不绝口呢。” 明珠听的津津有味,也来了兴致。要知道这北周可不是一个民风有多开放的国家,一个女人家出来抛头露面的做生意,非议定然不少。可这若兰姑娘不但做了生意,还做的那么好,且还让人家从排斥她到接受她再到称赞她,这位若兰姑娘实在太会做人了。 “那若兰楼到底是经营什么的?” “若兰楼什么都卖,很神奇的!”槐香用惊叹又膜拜的语气说道:“但凡您想买的任何东西,不用出若兰楼,定然都能买得到!衣料首饰、香料香粉、蜜饯果子、就连篮子篓子这样的东西都有,还有还有,成衣铺子里头还设了专供客人使用的试衣间,客人可以一直试穿到满意为止。倘若客人在楼里逛累了,还有各色小吃……” 槐香用力吸了下口水,双眼灼灼发亮的瞧着明珠:“您说那若兰姑娘的脑袋好使不好使?” 明珠听的眼睛都直了,这听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大型的综合超市啊! 哎哟我的老天,那若兰姑娘不会跟她一样吧? “不去华金楼了,咱们这就直接去若兰楼!”明珠小手一挥,兴致勃勃的吆喝槐香,“咱们也去若兰楼见识见识!” 她原是想着先去华金楼逛逛,唐遇那里不定要什么时候才会忙完,等她逛完了华金楼再去若兰楼不迟,现在听了这样的消息,只恨不能长出对翅膀立刻就飞到若兰楼去!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前世世界里的种种!就算若兰楼那超市跟她想念的超市有所出入,那也能稍稍纾解她的思乡之苦啊! 正文 038 恩人 还没到若兰楼,明珠就忍不住频频往外头看,远远瞧见前面能停车的地方都停满了马车,她就知道若兰楼到了。 放眼望去,那马车是一辆比一辆好,一辆比一辆华丽,足可见这若兰楼的生意有多好。虽然有许多华丽的马车,明珠也瞧见进出间有不少的平民百姓。说明这若兰楼并不是一个只为钱与权服务的地方。 明珠暗暗点头,问槐香道,“这若兰楼生意这样好,就没有旁人跟风吗?” “怎么会没有?”槐香答道,“听说这三年间京城开了不少像若兰楼这样的铺子,只可惜他们都是一味的模仿若兰楼,所以人家去了一对比,还是宁愿来若兰楼买东西。更何况,若兰姑娘可是公认的大美人呢,就这一点,那些模仿若兰楼的铺子就比不上了。” 明珠从车里下来,抬头打量字体端庄却又不失风流潇洒的若兰楼几个大字。 车夫一头是汗的对槐香说道,“槐香姑娘,这边不好停车,我将马车停的稍远一些,一会你跟表姑娘出来时恐怕要多走一截路,劳槐香姑娘跟表姑娘说一声。” 槐香点点头,顺手将手里的碎银子递给车夫,“表姑娘赏的,去喝口茶吧。” 车夫喜不自胜的接了银子,点头哈腰的道谢:“多谢表姑娘赏。” 原本他还不想领这趟差事,毕竟不是府上正经主子,却没想到表姑娘竟比正经主子还要大方。往后表姑娘出门,那是抢破头也要将这差事抢到手,车夫一边掂着银子,一边找地儿停车去了。 明珠已经迫不及待的进入了若兰楼,一进去她就呆了呆,琳琅满目的货品,井井有条的货架,分划分明的各种区域,来来往往的简易的木制小推车……这跟她从前逛过的超市简直没有丝毫区别。 “姑娘,您眼睛怎么红了?”槐香虽然也很激动,却在瞧见自家姑娘那复杂的神色与红红的眼眶时吓了一跳。 明珠忙敛了情绪,免力笑了笑:“这楼里的东西太新奇了,害我舍不得眨眼,眼睛都有些痛了。” 槐香便取笑她:“还以为姑娘定要比奴婢镇定些呢。” “你家姑娘也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能比你好的了多少。”明珠随口笑道。 进来后才发现,虽然若兰楼男客女客都有,但却严格的分了男宾区女宾区,男左女右的通道泾渭分明,明珠忍不住暗笑,这位若兰姑娘再厉害,也不能真的放胆挑战这个世界的某些规则。 “槐香,你知道这位若兰姑娘有什么背景吗?”明珠顺着女宾的通道往里走,立刻有打扮的利落干练的小姑娘迎上前来,引着她们往里走。 明珠的视线在她身上那颇有几分改良版的女式小西服上停留了好一会,才对她点头微笑示意。 那小姑娘接待过不少高门大户的女眷,可像明珠这样装扮精致却还对她们这样的人微笑示好的几乎没有,待明珠便更加殷勤了几分。 刚巧她也听到了明珠问槐香的那个问题,便抿嘴轻轻一笑:“这位姑娘,我们老板并没有什么背景。” “我不信。”明珠摇头,坦然问道:“一个没身份背景的人,怎么可能在这京城站得稳脚跟?” “我真的没有哄骗您。”这小姑娘自称“我”,并不像别的铺子里的伙计自称小的或奴之类,让明珠忍不住又惊讶的挑了挑眉。 “您今日想在我们楼里买些什么?”小姑娘无疑是很称职的导购,“我们楼里货物齐全,不论珠宝香料,您都能在这儿买得到最称心如意的。” 明珠想了想:“你领我去首饰区瞧瞧吧。” 顿一顿,又道:“像这样一间铺子,没个十万八万的银子投入,根本运作不起来。你们老板听说是突然出现在京城的无父无母的孤女,她哪儿来那么多银子开这店铺?” “看来这位姑娘对我比较感兴趣?”打斜里忽然出现个身穿薄荷绿夏裳的年轻姑娘,她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红红的脸颊像朝霞一样艳丽,吹弹可破的肌肤,又大又水灵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便是不笑时,那双眼睛亦像是盛满了笑意,让人一望便顿生好感,反倒忽略了她自身的美貌。 明珠怔愣了下,“若兰姑娘?” “正是我。”若兰轻轻一笑,弯起的眉眼看上去十分和善亲切,她朝给明珠领路的小姑娘挥挥手,“你去吧,这位客人我亲自接待。” 明珠还没什么,槐香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来,“啊,你要亲自接待我们?坊间不是说,你从不亲自接客的……呃,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是听说……” “好啦,你快闭嘴吧。”明珠瞧槐香都语无伦次了,忙笑着打断她,替她解围道:“越描越黑,还不快给若兰姑娘道歉。” “没事。”若兰随意一笑,并不介怀,“反正她说的,基本是事实。不过今日为何破例,却是因为小姑娘容貌甚美,连我一介女子见了都心动不已的缘故,故而想与姑娘亲近亲近,姑娘以为何?” 明珠也不气恼她语气中的调笑,甚至还跟着笑道:“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已经美到连女子都不能抗拒的地步了,甚好!” “哈哈!”若兰闻言哈哈大笑,若说先只是随意打量了明珠两眼,此时已是从头到脚认认真真的打量起明珠来了。因是女宾区域,明珠为方便,早取下了帷帽,轻灵秀美的容貌的确很容易让人一见就印象深刻。“小姑娘确有自信的资本。” “多谢若兰姑娘夸奖。”明珠脸不红心不跳的回道,“有个问题我很好奇,若兰姑娘不介意我问问吧。” “姑娘是想问,我没有嫁人成亲,却为什么没有被官府强行婚配吧?” 明珠讶然的瞧着她,这若兰不但人美,还生了颗七窍玲珑心啊,连她想问什么她都猜得到。“为什么呢?” 这可是明文规定的,没道理若兰会是个例外!方才那店员还说她没有背景,没有背景的人又怎么可能与官府与律令的力量抗衡? “因为我名义上是个寡妇。”若兰坦然笑道:“一个寡妇要不要嫁人成亲,那可不是官府能管得了的。” 槐香先惊呼出声:“怎么可能?坊间都说你没成过亲啊!” “坊间如何会知道我的私隐之事。”若兰不以为然的笑道:“况我也没兴趣将自己的私事暴露于人前,供他们茶余饭后嚼舌根子。” 槐香还不信:“可你梳的是姑娘家的发髻!” “我喜欢姑娘家的发髻,不可以吗?”若兰挑眉瞧向槐香:“哪条律法规定了寡妇不能梳姑娘家的发髻?” 槐香傻眼。 明珠却对这个看似特立独行的若兰姑娘好感更甚,“所以你的若兰楼,是用你丈夫留给你的遗产开的?” “你还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若兰微笑着摇摇头,不介意满足明珠的好奇心,“不是他。是一个……于我有恩之人。不过现在,我那位恩人正等着见姑娘,姑娘若实在对我有兴趣,不如见了我那恩人后,我再与姑娘细说,如何?” 明珠微愣,槐香已经警惕的挡在了明珠身前:“你想对我家姑娘干什么?” “好丫头。”若兰手指轻佻划过槐香的下巴,赞赏道:“如此忠心护主的,还真是少见。放心,我那恩人不会吃了你家姑娘的。不信你问你家姑娘,她与我的恩人原就是相识的,才会约了这里相见,对吗明珠姑娘?” 约她在这里见面的是唐遇,这么说来,唐遇就是她的恩人?而这般大手笔的若兰楼,是唐遇资助她的? 明珠看着若兰微笑的眼睛,她提起唐遇时甚是坦然,那是种十分欢喜的坦然。 难怪那位宣王府世子成不了她的入幕之宾,原是她已经有了喜欢的男子。 唐遇啊! 明珠想到那双漆黑平静的眼睛,莫名觉得有些心塞。 塞个毛球,定然是她早饭没吃好产生的不良反应! 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找到好借口的明珠重又笑了起来:“烦请若兰姑娘带路了。” …… 明珠没想到唐遇已经先到了。 他在布置的精雅细致的茶室里喝茶。 明珠进门一眼望去,就见他也正朝她看过来。 他脸色很平静,冷然像水一样。然微微抬起眼,极亮的眼眸,此刻半沉在泛着寒光的静水中,那是一种无可形容的夺人的黑。然后他嘴角微动,漆黑的瞳仁便闪着微微柔光。 明珠只看了一眼便垂下眼来,身后的门已经阖上,传来槐香不满的抗议:“我要进去服侍我家姑娘。” “好丫头,我拿若兰楼跟你保证,你家姑娘在我这里安全得很。好了,别闹了,随我去看好玩的吧。”接着,若兰连哄带骗的将槐香带走了。 “过来坐。”那头唐遇已经开口邀她坐下。 明珠微吸一口气,抬眼对他微微一笑,这才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来。 唐遇将已经冲泡好的茶水推到明珠眼前,“试试?” 正文 039 身份 明珠端起茶盏,低头去看,轻轻闭眼吸一口气:“色翠,香郁,味醇,形美,乃龙井四绝也。唐公子这龙井,只要是绝顶中的绝顶了。” 她眼帘微垂,长长的睫毛不停的打着颤,像黑色的羽翼。她的睫毛很长,纤长而密,根根分明。扑闪扑闪的,犹如一只悠然徜徉在花丛间的蝴蝶。 听到她玩笑似的话语,唐遇才将目光从她睫毛上头移开,“若兰总有本事弄到旁人弄不到的好茶叶。” “因为你是她的恩人,所以你才能得到这好茶的待遇。而我——”明珠举杯朝他笑道:“很荣幸的沾了你的光,多谢。” “你知道?”唐遇眉头微挑。 “什么?”明珠浅啜一口香郁扑鼻的茶水,方才挑眉笑望他:“恩人的事?方才若兰姑娘与我说的。倒是瞧不出来,唐公子还是个为人仗义的侠客呢。” “瞧不出来?”唐遇脱口道:“灵泉寺里你求我饶你一命时,不还喊过大侠?” 明珠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好容易才咽了下去,满脸涨红的她忍不住瞪大眼嗔了眼唐遇,“你还敢说!倘若当日不是我机灵,只怕早成了你剑下亡魂,哼哼,我若死了,后头也救不了你,正好来给我陪葬了。” 她脸颊绯红,嗔恼地嘟嘴瞪着他,眼波流转,媚眼如丝的模样瞧的唐遇心脏陡缩。仿佛周遭一切都已消失不见,明亮光线下的小美人似带着流光四射的美,化作一缕幽香强势进驻他的心头,叫眼前的一切都浮光若影般有些恍惚。 “给你陪葬,有何不可?” 明珠疑心自己听错了,一抬头却撞上唐遇那幽沉的近乎深蓝的眼眸。他就那样定定看着她,让她也忍不住有些心慌起来,“我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你今年几岁?”忽的,唐遇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十三。”明珠答的有些心虚,但这身子骨只有十三岁,她也只能厚着脸皮认了,“做什么突然问这个?” 唐遇轻轻一叹:“才十三。” 其间语气似遗憾又似烦恼,还有那么一丝责怪不悦的意思,仿佛埋怨明珠年岁太小了似的。 明珠只以为他嫌弃她是小屁孩,努嘴问他:“你又几岁了?” “十九。”唐遇认真答她,“已经可以娶妻了。” 明珠原想喝水,闻言还是将茶杯放了下来,免得他再说出什么惹人发笑的话来,她一个把持不住真喷了就太丢人,“所以你约我来,就是想跟我说你想娶妻了?娶谁?若兰姑娘吗?” 唐遇心道,她到底还只是个小女娃,听不懂他的话也是有的。不过,怎么扯到若兰身上了?“关若兰什么事?” 明珠认真的看着他:“听闻宣王府的世子爷看上的也是若兰姑娘,那世子爷一听就是个位高权重的。你虽是若兰姑娘的恩人,但倘若招惹上了惹不起的人……” 唐遇眼皮跳了又跳,看着她明明一张还显稚嫩却偏要扮作老气横秋的样子,他嘴角也跟着抽了抽,“你知道我是谁吗?” “唐遇啊!”明珠一脸莫名其妙,对于他没礼貌的打断她而有些不高兴。 “你知道宣王爷姓什么吗?”唐遇又问。 “我怎么知道?”那些大人物离她的生活十万八千里,她只要顾好自己跟前一亩三分地就好了,哪有心思却管宣平王姓什么。不过,唐遇脸色那么奇怪,又问这莫名其妙的问题,难不成……“你——” 唐遇见她惊讶的睁大眼睛的模样,以为她猜出了他的身份,便颔首道:“没错,我……” “你认得那宣平王世子不成?”明珠将她没说完的话一口气说完了。 唐遇顿了顿,慢吞吞的说道:“不止我认得他,其实你也认得他。” 明珠下意识反驳道:“胡说,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什么宣王府世子爷……” 她说着说着,才惊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盯着神色淡淡的唐遇,盯着盯着,眼睛越瞪越大,抖着手指指着对面的唐遇,“你你你你就是宣平王府世子爷?!” 她震惊的愕然张大的小嘴足以塞得下一枚鸭蛋。 唐遇心情甚好的勾了勾唇,正要说话,就听得明珠一声惊喘。“怎么……” “你就是那个打赌要做若兰姑娘第一个入幕之宾的宣王府世子爷?”她先前听槐香说起关于若兰姑娘的传闻时,还暗骂一群吃饱饭没事做的纨绔子弟什么都敢拿来赌。 但现在,这纨绔子弟就在她跟前。她盯着他的脸,那目光当真是一寸一寸往下移,怎么回事,眼前这个,气质上也不像是个纨绔子弟啊? 还是他伪装的功力太深厚,她压根看不出来? 唐遇的目光倏地冷了下来,他眉头跳跳,淡淡道:“你连这个都听说了?” 他不高兴!明珠自然看了出来,也是,被人当着面说他的八卦,换了谁只怕都很难有好脸色吧。明珠也觉得自己探究的有些过了,再怎么样,他们也只是没见过几次的彼此叫得出名字的陌生人罢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打听的。”有错认错,绝对是明珠的一大优点。 “我不是生你的气。”唐遇见她一瞬间变得拘谨窘迫起来,莫名觉得有些烦躁。 他不高兴,只是不高兴从前那个只知走马斗狗无所事事的纨绔而已! 明珠的微笑变得生疏礼貌:“那就好。不知道你特地将我叫到这里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与我说?”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笑容语气已经说明,她打算与他保持距离。 唐遇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对从前那个一无是处却还自命不凡的唐遇感到很生气,真的不是生你的气。” 他这样真诚,倒弄得明珠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呃,人都会有年少无知的时候,知错能改就好了。” 她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夸他,绞尽脑汁说道:“其实你现在就挺好的,看着就是个有担当的人。” “真的?”唐遇眼睛猛地一亮。 他的神色间带了一丝紧张与急迫。 明珠也只当他这个曾经迷途如今知返的少年急于得到他人的肯定与赞同,便笑着点头道:“真的啊,何况你还两次救我于危难中,是个顶好顶厉害的侠客哩。” 唐遇脸上微微一红。 他本就长的白净,只微微一抹红仍让明珠看了个清楚,不禁暗笑不停,果然人人都喜欢被夸奖被认同。 “咳——”唐遇垂下眼去,似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一声,飞快的转移了话题:“看到刚才和我在一起的人了吗?” “看到了。”明珠眨眨眼,慢了半拍才回答道——实在没料到他会这么快速又生硬的将话题就转到了这上头来。“他是谁?” “当今太子殿下。”唐遇沉声说道,眼神表情一下子变得凝重沉郁起来。 明珠小小的惊呼一声,“太子殿下?他不是还派人追杀你,怎么你又跟他走到了一起?” 连结发妻子都要杀的人,明珠一想到先前被那双阴鸷的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就觉得心底一阵发寒。 唐遇原本与太子是对立的,但现在,是他投靠了太子吗?可跟着太子这样一个薄情寡义之人,真的有前途吗?别到时候前途没有还把命给搭了进去就不妙了。 看出了明珠眼里的惊疑,唐遇淡淡道:“你别害怕,我并非真心效忠于他。只是单太子妃的遇刺还不足以令陛下厌弃他废黜他。因此——” 他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该用哪种说法才能简单明了的让明珠一听就明白。 明珠到底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十三岁小姑娘,她一下子便明白了唐遇的意思:“你是要卧底在太子身边,趁机找出他更多为非作歹的事情,一举将他击倒让他再无翻身的余地?” 虽然有些不太明白她口中卧底的意思,不过唐遇连猜带蒙也能明白个大概,遂点头道:“正是,所以如今明面上,我是太子的人。” “可他先前要杀你,怎么会那么轻易就信了你?”明珠不解。 “我将查到的关于太子指使人刺杀太子妃的证据全交给了他,这足以证明我的诚意了,不是吗?”唐遇轻描淡写的说道。 “可这样一来,你连个自保的东西都没有了,对他而言一个死人不是更能保守住他的秘密吗?”明珠急了,太子那样阴狠又残忍的人,哪里会信得过旁人,定然是那种只相信死人不会说出秘密的人才是吧。 唐遇这一招也走的太凶险了些! 而明珠的反应也让唐遇惊讶,他想不到她一个养在深闺里还有着痴傻名声的小姑娘真会看出其中的凶险来。而能与她这样对话,不需要他解释来解释去,也令唐遇感到轻松:“我自然做足了自保的功夫,令太子无法轻易除掉我。况且,他如今更需要我这个助力,来帮他遮掩太子妃的事件——毕竟陛下令我查探此事,我若出事,陛下只会更加震怒,不将幕后之人查出来誓不罢休,所以我在他身边,短时间内是最安全的。” 正文 040 认定 见唐遇似乎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明珠便也放下心来,“那就好。” 有心叮嘱他应该多为长远打算,又觉得人家又不傻,再说他们的交情也没好到她可以随意对他罗里吧嗦的地步,想到这里,明珠便闭上了嘴。 “还有一件事你要切记——”唐遇忽然严肃了神色,一脸认真的看着明珠:“灵泉寺里,救过福王殿下的,不是你,而是你四表姐顾清月,记住了吗?” 明珠愣了愣:“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实在太过敏锐。 唐遇点头:“福王和太子都在找你。太子疑心你无意间是不是撞破了什么。所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与你无关,记住了吗?” 明珠心头一跳,迟疑道:“可顾清月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有天这件事被翻出来,她全然不知的话,很难取信人吧?” “你觉得她是有功不抢的人吗?”唐遇问明珠。 明珠吸了口气:“所以你要给她请功?” “不。”唐遇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自有人给她请功的,你只要知道这件事就好。” 明珠有些莫名的看着他,总觉得他那笑很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不过他似乎不打算继续说了,明珠便也不好追问。 …… 顾清月先回顾府,迫不及待的将明珠还要找曲氏要银子的事情告诉了曲氏。 “娘,您可一定要想个办法啊!那贱人今天要一千,明天就敢要一万,再这么下去,银子还不得全给她花用完了?真是气死我了,买副莫名其妙的画,竟就花了八百两那么多!还不知道她去华金楼又败了多少银子出去,想着这事我就气的胸口都疼!” 曲氏自然也心疼的紧,她眉头紧锁,拍了拍顾清月的肩头安抚道,“娘会想办法。不过在此之前,你记住娘跟你说的话。” 顾清月咬了咬牙,“您放心,我会忍的!晚上我就去给祖母请安,好好的道歉认错,不让祖母对我失望厌弃。” 曲氏瞧着她委屈的模样,轻叹一声将她搂进怀里,“好孩子,母亲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总有一日,我要你彻底将那小野种踩在脚底下,让你好好出口心头恶气!” “不久就是祖母的寿辰,那日,我就要她丢脸丢到恨不得去死!”顾清月紧紧搂着曲氏的腰,眼里恶毒一览无遗! 曲氏沉吟,半晌道,“也行。只是全程你不许掺和进去,让你三姐去出这个头。” 顾清月了然的点头:“反正她平日里怂恿我那么多回,今次也该让她做那出头鸟了!” 曲氏一脸欣慰的看着她:“你心里明白就好。” …… 若兰细心的陪着明珠在若兰楼里逛了大半天,饶是她也不由惊叹明珠的好体力:“从这一点来看,珠姐儿倒不像是闺中千金小姐。我见了不少姑娘进来,没走几步就要求抬软轿了。” 也不怪人家若兰楼生意好,硬件过硬,软件也完全跟得上,比如这软轿,旁人铺子里谁备了这个?且她这里的轿子也经过了改良,两面车帘除去了,这样一来,很是满足了女客们又不想走路又能逛街的愿望。 明珠便笑:“我哪里算是千金小姐?若兰姐就别取笑我了。倒是你,哪里来这么多的奇思妙想呢,这若兰楼简直令人惊叹!” 她不动声色的试探,想要知道这一位到底是不是如她想的那般,与她有着一样的经历。 明珠目不转睛的盯着若兰,生怕漏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去。 若兰都被她盯的有着诧异的挑了挑眉头,笑着道,“这哪是我想出来的,不过是在进京的路上看到有人开了这样的铺子,进京以后,发现京城竟没有这样的铺子,这就学了人家而已。” 明珠闻言,到底有些失望,也不去问她到底在哪儿遇见这样的铺子,反正这辈子她能走出京城的机会微乎其微,再存了怎样的心思也没用。 待送逛的心满意足的明珠离开后,若兰脚下不停的去了唐遇所在的茶室,见唐遇果真还没离开,她怔了下随即垂眼笑道:“许姑娘已经走了。” 唐遇点点头,站起身来:“我也回去了。” 若兰看着他,直到他快走到门口方才出声问道,“世子爷,那个小姑娘对您而言似有些不同?” 唐遇漫不经心看她一眼,“唔。往后她若再来,所买一应物事,银子都记在我头上。” “可是,她还只是个还未长成的黄毛丫头,不但帮不了你,说不定还会成为你的负担,世子爷,您真的,已经认定她了?” 她的语气带着微微的颤抖和难过,漂亮水灵的眼睛仿佛祈求一样的看着唐遇。 “你错了。”唐遇面无表情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还是孩子没错,但她不会是我的负担!” …… 明珠回到顾府时已是傍晚时分,她先去看了顾老夫人,贺礼自然要等到她生辰那日才好送上,就给老夫人带了些好玩的小玩意儿。 “这个是痒痒挠,很神奇的。”明珠一边给笑咪咪的顾老夫人展示她的战利品,一边介绍道:“万一什么时候您身边没有人,而您背上又痒痒,自个儿挠不到的时候,这好东西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您完全可以用它解决您的烦恼!” 明珠说着,还示范的往自己后背挠了两下,笑的顾老夫人合不拢嘴,“你这傻孩子,也不想想外祖母身边什么时候离过人?就算真的没有人在身边,这等不雅举动也是不能做的。” 明珠见自己淘的东西不被肯定,撅了小嘴泄气的道:“怎么就不雅了?是人都可能会痒痒,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嘛!况且又没人能看得见,谁还会觉得您不雅?” “行了行了,”顾老夫人哪里舍得见她这副模样,“东西留下,说不定哪日还真用上了呢。” 明珠这才重新高兴起来,又介绍了她买的脚底按摩桶,“用这个泡脚,对身体也是极好的。” 说完吩咐乔嬷嬷,“一定要记得给外祖母用喔!” 乔嬷嬷忙满口应道:“表姑娘放心,老奴定会时时记得。” 又满脸堆笑的奉承道,“表姑娘对老夫人是真真的孝顺,买了这许多的东西,全是孝敬您的呢!” 明珠笑眯眯的接话道,“乔嬷嬷你也别羡慕外祖母,我也给你买了好东西哟!” 不但乔嬷嬷惊讶,顾老夫人亦十分惊奇,“快,让我瞧瞧你给乔嬷嬷买什么了?” 乔嬷嬷则笑的有着勉强,“怎好让表姑娘为老奴破费……” 明珠已经翻出一张帖子来,高高兴兴的将那轻飘飘的帖子递到一脸狐疑的乔嬷嬷手上,“听说你家里有孩子生了顽疾,城东的燕大夫医术很好,不过要得他看诊却很难,一年半载也排不上号。刚巧我遇到一个人,他排到了就近日子的号,不过他病早已经好了。我就将这排号帖子给你买了回来,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 “能能能!”乔嬷嬷激动的热泪盈眶,紧紧抓着那张帖子不松手,语无伦次的道,“燕大夫那里我们家排了许久也没排上,我们……我们都要放弃了。多谢表姑娘,老奴给你磕头了!”说罢就要跪下来,明珠忙拦住了,“嬷嬷不必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希望你家孩子早日快点好起来。” “借表姑娘吉言!”乔嬷嬷此时看明珠俨然看着救命恩人一般,“表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无以为报……” “你帮我照顾好外祖母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啦,好啦,我可不是为了惹你哭的哦。”她早看出来乔嬷嬷就算没有主动帮着曲氏,也是被动帮着她的。让槐香私下里一打听,才知道她有个生了重病只能靠药养着的小孙子。这小孙子必定就是乔嬷嬷的软肋了。今天见了唐遇,想起给他疗伤的大夫医术好像不错的样子,一问起才知道人家医术哪是不错啊,都快被京城的百姓吹捧成神医了。只是这神医很任性,一个月里能开两天门病患都要大喊菩萨显灵了,且他开门也只看五个病人就关门休息,故而找他看病实在是太难了。 明珠想到唐遇跟他的交情不错,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请唐遇帮个忙,没想到唐遇真的肯帮忙,她才能得到那张其实有钱都买不到的帖子! 给了乔嬷嬷这样天大的人情,她不再被曲氏拿捏,往后也不好继续帮着曲氏了吧。 当然,如果乔嬷嬷还是一如既往的站在曲氏那边,那就不要怪她要将她赶离外祖母身边了,否则,迟早有一日是要坏事的。 “你给这个买那个买的,给自己买什么了?”顾老夫人含笑问明珠。 “我什么都不缺呀。”明珠笑着道,“好啦外祖母,我不跟您说了,还要去找大姐姐跟二姐姐呢。” 说罢,风一样的跑走了。 “哎!”顾老夫人笑叹道:“跑这么快,当心摔了!乔嬷嬷,叫她早点回来用晚膳!” 正文 041 疯狂 明珠带着价值不菲的首饰前去顾清怡的院子。这也是明珠第一次到她这儿来,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似乎都是踮着脚在走路,生怕惊扰到什么一般。 等了一会,还没等来那前去通禀的丫鬟。 槐香不满了,对明珠小声说道:“这还没有进忠勇伯府呢,架子未免也摆的太早了吧。再说,不过一个贵妾,有什么好得意的?” “在咱们看来没什么好得意的,可在她看来,却是最满意的,因为她自觉是个胜利者啊。”明珠淡淡笑道,清淡的语气里夹带着并不掩饰的嘲弄。 “要不然将东西给她的丫鬟,让她们代为转交不就行了。”槐香舍不得自家姑娘受委屈,便提议道。 明珠想了想,“也好。” 反正她跟顾清怡也没什么交情,给她送礼,也不过是为了更方便的从曲氏手里拿银子罢了。 正要将东西交给丫鬟时,先前通禀的丫鬟小跑着出来了,“表姑娘,我们姑娘请您进去说话。” “既然大姐姐在忙,我就不进去打扰她了。这儿有些首饰,是我送给大姐姐添妆的,你代我交给她吧。” 小丫鬟却并不伸手接,只陪着笑恭敬道:“表姑娘还是亲自交给我们姑娘吧,姑娘知道您来看她,很是高兴呢。不瞒您说,您还是第一个过来看咱们姑娘的,姑娘说她记着您这份情了。” 槐香小声哼了哼,“真要是这样,也不会让我家姑娘站这儿吹这么半天风了。” 那话说出来,谁会相信呢。 小丫鬟面上便有些尴尬起来,“都怪奴婢,今儿个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总跑肚,方才也是奴婢误了表姑娘的事,让您久等了,都是奴婢的错。表姑娘若要惩罚奴婢,奴婢定无半句怨言。” “罢了。”明珠抬手制止她要下跪请罪的动作,“既如此,你就给我带个路吧。” 为了博得贤妻良母的好名声,曲氏对待顾大老爷庶出的子女也一向大方。顾清怡的院子也不小,景致亦是十分怡人,许是顾清怡很喜欢芍药的缘故,园子里的花圃全种了芍药花。此时正是芍药的花季,大朵大朵的芍药花开的张扬而绚丽,满院子都染上了芍药花香。 明珠管着自己的眼睛,没让自己东张西望,很快就进了顾清怡的屋子。 她一进门,就见顾清怡正坐在梳妆桌前对着铜镜细细描眉。 顾清怡穿了一件镂金百蝶穿花大红堆花裙,红艳艳的衬的她的眉眼愈发明艳夺人。 槐香在明珠身后撇嘴,“这是怕以后都不能穿着大红色了,趁着还能穿赶紧过足瘾吧。” 明珠瞥她一眼,槐香缩缩脖子,闭上了吐槽的嘴巴。 好吧,其实明珠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听到身后的动静,顾清怡半转过身来,画的长长的入鬓的细细眉毛轻轻一挑,似笑非笑的看着明珠:“我真没想到,在这当头竟还有人敢来看我。” 明珠没有接她那阴阳怪气的话,只将槐香手里的锦盒去了过来,平淡开口道:“不知道大姐姐喜欢什么,我就让店里的人帮忙挑选了几样首饰,希望大姐姐不要嫌弃。” 顿一顿,又道:“既然大姐姐忙着,我就不打扰你了。” “来都来了,着什么急走啊。”顾清怡缓缓站起身来,“正好我也有事要问珠姐儿呢。” 她看也没看明珠递给丫鬟的锦盒,红艳艳的嘴唇轻轻一勾,在明珠跟前站定,慢慢转了个圈:“珠姐儿觉得我穿这衣裳美吗?” “大姐姐容色过人,自然什么衣裳穿在你身上都是美的。”明珠随口奉承她。 这话却也不是十分假,顾清怡皮肤白,穿这样的大红色衬的肌肤更是荧光如雪,只是,她的言行举止却无端生出几分轻佻之意,让这大红的衣裙也显得轻浮了几分。 “珠姐儿这张嘴就是讨人喜欢。”顾清怡比明珠高半个脑袋,她抬手往明珠下巴轻轻一勾,仿佛玩笑又似亲昵,“难怪祖母那样喜欢你。” 这样寻常人家中得姐妹笑闹般的举止,却令明珠觉得有些不自在——她跟顾清怡又不是感情好的姐妹。 “想来大姐姐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就不打扰了。”明珠准备告辞。 顾清怡那笑靥如花的脸却顿时沉了下来:“怎么,珠姐儿也看不起我?” 明珠才不怕她的变脸,淡淡道:“大姐姐想多了。” “我知道!”顾清怡将下巴狠狠一扬,那尖细精致的下颌便扬起一道凌厉的有些锋利的弧度来,“你们都看不起我!觉得我不知羞耻不要脸面。可是我有什么错?我不就是想过好一点的日子吗?我错了吗?谁不想过好日子?珠姐儿你告诉我,你想不想?我不过就是争取了我的幸福,你们就都看不起我!一个一个的,全都看不起我,还送了这大红的衣裳来嘲笑我!怎么?我这辈子穿不起红衣裳,我就不用活了吗!” 明珠淡定的往后退了一步,避免唾沫星子飞溅到自己脸上。她冷眼看着顾清怡满脸通红狰狞扭曲的模样,等着她咆哮完了,方才淡淡开口:“我没有看不起你,你争取自己的幸福也没什么错,只是,你不该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如果顾清婉并不是个机智沉稳的人,只是个再传统不过的三从四德的姑娘家,得知自家姐妹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怕连投缳自尽的事情都做了吧。可顾清怡在做这件事时,压根没有想过她的举动会给顾清婉带来怎样的伤害与后果。 这样自私又疯狂。 明珠忽然就想起了顾清婉提起过的忠勇伯世子妃。 顾清怡跟她,大概还是那世子妃更心狠一点吧,毕竟顾清怡到底也没将顾清婉推下冰湖不是? “痛苦?你说顾清婉?”顾清怡讥讽一笑:“她怎么就痛苦了?我进府做我的妾,她做她的二少夫人。倘若真的恨我,大不了一辈子不与我说话便是!她那么难过的话,怎么不干脆退了那门亲事算了?反正二夫人的门路多得很,随随便便也能给她找个好人家。反正她是嫡出,又有温顺恭良的好名声,还怕嫁不出去?她若真的当我是姐妹,她就该理解我原谅我,我要是她,我也用不着犯贱去做那样不要脸的事啊!可我不是她,你要我怎么办?” 因为顾清婉是嫡出,名声比她好,关二夫人门路又多,所以顾清怡做了这样的事情很理直气壮?觉得顾清婉生她的气才是不应该,反而还要理解她原谅她说她做得对做得好?这是什么神逻辑? 明珠微微皱眉,却不喜欢自己犯了错却要一股脑儿推到别人身上去的人,她深吸一口气,“你高兴就好,不用管别人怎么想。” 顾清怡一怔,狂乱的表情慢慢自她脸上退了去,“我高兴就好?” 她边呢喃着,边坐倒在身后的椅子里,不住的呢喃着明珠的话,“我高兴就好?我高兴就好!哈哈……没错,我高兴就行了,凭什么要管别人怎么想!” 她的脸上,是一种近乎狰狞的狠劲。 …… 从顾清怡院子里出来,槐香不住的揉搓着手臂,心有余悸的对明珠说道:“大姑娘是不是疯了?怎么那么可怕?” “有什么好怕的。”明珠嗤道:“过不了多久她就出门子了,想来这辈子跟咱们也没什么交集了,往后又不会碰面的人,怕她作甚。” “这倒是。”槐香点点头,松一口气,“只是听她这么说二姑娘,总有些替二姑娘不平呢。” “二姐姐什么样人,需要你替她不平?”明珠笑着道:“不用没日没夜的赶绣嫁衣,说不定二姐姐心里还很感激她呢。” 槐香一愣,“姑娘您的意思,莫不是二姑娘与忠勇伯府的亲事,当真要黄了?” “事情都过去两天了,你可看到忠勇伯府有人上门来?”明珠摇摇头,“别说二姐姐了,只怕外祖母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了。” 结亲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忠勇伯府仗着自己曾经是太子妃娘家,这般狗眼看人低,不将顾府放在眼里,顾老夫人是绝不会同意的。 “可还有二舅夫人呢,她好不容易促成这门亲事,怎甘心就这样放弃了?”槐香还是觉得退亲的可能性很小。 “二夫人她再稀罕这门亲事,可明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被人看低,说不定眼下已经成了忠勇伯府的笑话,将来进了忠勇伯府更要被人看轻,在公婆妯娌的白眼下过着十分艰难的日子,你觉得作为母亲,她舍得让二姐姐去过这样的日子?” 两人说这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二房的地盘,加上天色已有些暗了,也没注意到灌木丛底下还有人。 待她们主仆两人走过了,正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荷包的关二夫人慢慢直起身来,对着明珠纤细却笔挺的背影发出轻轻地、幽长的叹息。 “连个傻孩子都知道的道理,我到底在坚持什么?” 正文 042 拉拢 顾清婉似乎刚刚哭过,一双眼睛红红的,眼里还泛着点点泪光。 明珠深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有局促不安的想要放下东西就走人。 顾清婉已经拉着她进了屋里,也不瞒明珠,“方才跟我娘起了争执,有些难过,让你见笑了。” 明珠一下子就猜到了事情原委:“二舅母她还是坚持要你嫁去忠勇伯府啊?” “她说她丢不起那个人。”顾清婉苦笑一声,“其实她真的想多了,现在这样的状况,又比退亲好得了多少?这人早就已经丢了,她却偏要掩耳盗铃。一时又说无论如何也不让大姐进忠勇伯府,好像这件事她自己就能做主似的。” 明珠没想到关二夫人竟这般爱面子,想到刚才自己还信誓旦旦的跟槐香说的话,明珠就有些讪讪然。 “那,如果二舅母非要你嫁去忠勇伯府,你要怎么办呢?”明珠忍不住问道。 顾清婉幽幽一叹:“还能怎么办?本就是父母之命,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她似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你明知道嫁过去不会幸福,明知道满府没有一个人会敬你重你,甚至他们都会看轻你,嘲笑你,你也依然要嫁啊?”明珠有些心疼的瞧着她心灰意冷的模样,伸手碰了碰她冰凉的手指,“二姐姐,你跟二舅母再好好说说。面子从来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真正实在的,是你的日子过得舒心自在,那才叫好!你若现在就妥协,岂不是要毁了你一辈子?二姐姐,都说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无论如何马虎不得,你这胎可一定要好好投,睁大了眼睛投才行!” 顾清婉被她认真的模样以及听似孩子般稚气的话语逗的笑出了声,伸手就往她脑门上戳了一记,“丁点大人,胡说八道什么呢。” 明珠正要反驳自己不是胡说,门口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反驳出声道:“珠姐儿这话听着是可笑,倒也不是全然胡说八道。” 两人惊讶的回头看去,便见脸色有些尴尬的关二夫人正站在门口,因为这些许尴尬,她的语气便也显得有些生硬。 “母亲?”顾清婉站起身来,似有些不敢相信一般,“您、您都听到了?” 关二夫人见她发红的眼睛,便心疼的叹息一声,她疾步走到顾清婉身边,甚是惭愧的拿帕子擦去顾清婉急速落下来的眼泪,“都是母亲走火入魔了,总想着不能丢了大长公主的脸,不能丢了顾府的脸,不能丢了你外祖父母的脸,却没为你想一想。我的好女儿,是娘想错了。忠勇伯府这门亲事,咱们不要就不要罢。” 顾清婉一脸震惊的看着关二夫人,泪眼模糊的喊道:“娘!” 旋即便投入了关二夫人的怀抱中,母女两个心结尽除,顿时抱头痛哭。 被晾在一旁的明珠:“……” 好吧,她还是先出去吧。 好在也没等多久,顾清婉母女两个就已经平复了心情。关二夫人先出来,见了明珠立时亲热的拉起她的手来,用尚有些沙哑的嗓音感激的对明珠说道:“好孩子,都是你点醒了舅母。如若不然,舅母只怕真要毁了你表姐一生。” “您别这么说。”明珠简直受宠若惊,虽关二夫人明面上对她关怀有加,那也是做给顾老夫人看的。眼下这般,倒似真心接纳了她一般,弄得明珠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您是好母亲,哪有母亲舍得自家女儿受苦呢。所以便是今日我没有说那些话,您也总会想通的。” 关二夫人瞧着明珠乖巧的模样,欣慰的眼里,也多了打量与探究,“珠姐儿真是懂事了不少。往后若得闲了,多来陪你二姐姐说说话,你若有什么难处,也尽可以说给二舅母听,知道吗?” 明珠便俏皮的笑起来,“这话可是您说的,珠姐儿若真有事找您,您可不能耍赖不认喔!” 她那般小女儿娇俏的姿态,逗的关二夫人摇头失笑:“是,二舅母今日将这话撂在了这里,就断不会耍赖不认。” 她说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正好有件事,二舅母要跟你确认一下——我听人说,在庄子上时,月姐儿竟让人放毒蛇害你?还有,她那屋子里,当真搜出了男子的物件?” 显然关二夫人也知道问明珠这个未婚小姑娘后面那个问题有些不合适,因而她脸上的神色便有些不自在。 不过这问题对她又很重要,除了明珠,她也不知道该找谁求证。总不好去找顾老夫人吧?她真要将这个问题当着顾老夫人的面问了出来,估计顾老夫人当场就要朝她砸茶杯了! “毒蛇的事,是那佃农自己招的,说是四姐姐吩咐他那么做。”明珠低下头,明亮的眼睛蓄满了晶亮的泪水,轻轻一动,便啪嗒一声掉了下来,落在她的衣袖上,瞬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小团湿濡的痕迹,“我也不知道四姐姐竟如此讨厌我,好在我运气好,才没有被那毒蛇咬到。” “那孩子心肠怎如此歹毒?”关二夫人微微蹙眉,忙抽出帕子给明珠擦眼泪,说着又讥讽一笑:“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便有什么样的女儿!好孩子,你也莫要伤心难过,有二舅母在,以后定会好好照顾你,再不让月姐儿无故欺负你。” 明珠便破涕为笑,小心翼翼牵了关二夫人的袖子,仰起头来一脸孺慕之色的看着她:“二舅母,你对珠姐儿真好。” 关二夫人虽存了利用明珠打探消息的心,此时瞧见明珠这般信任自己依赖自己的模样,也不由得心软了些,“珠姐儿这样乖巧懂事,值得二舅母疼你。” 明珠笑的愈发灿烂,“至于四姐姐屋里男子的物事,我当时也在场,看见三舅母与乔嬷嬷慌慌张张的抱了一条腰带跟一双鞋子出来。看那样式,的确是男子所有的。不过后来外祖母来了,就不许我在旁边,让我回房去了。后头,外祖母只说是下头的人拿混了,不关四姐姐的事。” 这是在告诉关二夫人,事情么确有此事,只是这件事顾老夫人已经有了决定,那就是不许外传。捏着这件事唬唬曲氏还行,就是千万别让人捅到顾老夫人跟前去了,否则关二夫人只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关二夫人也不是笨蛋,一听就明白过来此事的利害。正想着要如何利用此事好好打一打曲氏的脸,让她教不出个好庶女,让她在自己跟前冷嘲热讽,哼,总也要让她出口恶气才行! 正想着,就听见明珠轻轻一叹:“原本今日我也想给二舅母捎带些东西回来的,只是我身上的银子不够用了。昨日我找大舅母要银子使,大舅母甚是为难的样子,让我也不好张嘴再问她要。只是今日我又答应了四姐姐,既给大姐姐和二姐姐买了东西,也不会漏下府里其他姐妹——二舅母,您看您能不能暂时借我点银子使使?等铺子里赚了钱,我就立刻还您,可以吗?” 关二夫人眼睛越睁越大,“铺子赚钱?哎哟,你看我这脑子,我都差点忘了,当年许家那许多的铺子田庄,可不就是你大舅母帮你暂管着?” 那可是不少财产啊!只因为当初管家的是曲氏一人,她虽知道曲氏定然会从中捞上不少油水,可也没法子。不过如今,她可也有管家的权利,这油水可断断不能再让曲氏一人捞去了。 关二夫人眼珠子一转,拉着明珠的手比方才不知道亲热了多少倍:“珠姐儿你放心,不是缺银子使吗?二舅母这就让人给你拿去,也别说什么借不借的,你只管用着就是。” 明珠果断的狮子大开口:“那您就再给我拿一千两吧。” 反正她在曲氏那里敲的只怕会更多。 关二夫人笑容一窒,“一、一千两?” 明珠眨巴眨巴眼,不安的开口道:“很多吗?槐香说小时候我喜欢的东西,便是价值万金,我爹也肯买给我,说咱们许家有的是钱。难不成这几年许家的铺子田庄都没有收益吗?” 关二夫人才被一千两震了震,又听到价值万金,不由得又晕乎了一下,许家有钱谁不知道?但顾二老爷一直嫌许家的铜臭味儿,从不与许家人来往,直到许昌明夫妻两个遇难,珠姐儿住到顾府来,她才直到许家大抵是很有钱的,可是到底有多有钱,她也并不是很清楚。 现在一听明珠说便是价值万金的东西,许昌明也肯买给明珠,那许家的财产便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几年曲氏不知道暗中往自己兜里搂了多少银子,关二夫人就觉得自己心尖尖儿都在痛! 她简直亏大发了啊! “珠姐儿你放心,铺子田庄肯定有收益,二舅母会帮你看着。”关二夫人决定了,这一杯羹她无论如何也要分,绝不能再让曲氏一个人吃独食! 明珠瞧着她精光闪闪的眼睛,似放心的呼了口气,“我就怕有那奸滑之人蒙骗大舅母,如今有二舅母帮着,我就放心了。” 正文 043 退亲 关二夫人按捺着激动的心情与明珠又说了几句,便道有事要忙,匆匆忙忙的走了。 明珠猜她定是忙着去找曲氏了。 已经收拾好了的顾清婉走出来,拿红红的眼使劲白了明珠一眼,“好你个珠姐儿,连我母亲都敢利用,胆子不小啊!” 明珠没想到顾清婉聪慧至此,将她的用意全看在了眼中,不由得有些讪讪,生怕顾清婉会因此与她再生出不满与隔阂来,“你,你看出来了?” 顾清婉拉着有些僵硬的明珠进屋:“紧张什么,我又没怪你。” 明珠惊讶的望着她:“你不怪我?” “我还要感激你呢。”顾清婉不似玩笑,认真的瞧着明珠道:“你该知道忠勇伯府的亲事对我娘来说有多重要,我正愁她退了这门亲事后还不知道要气多久,你就给她另找了事情。她一贯争强好胜,又与大伯母斗了这么些年,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正好让她忙着去,也省的她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听顾清婉这般说,明珠才松了口气,不好意思的笑着道:“我也是没有法子,不然也不会劳动二舅母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给明珠沏了杯茶,顾清婉便直言不讳的问道。 明珠把玩着茶杯盖,端详着上头精致的缠枝花纹,“我不喜欢顾清月总骂我在顾府白吃白喝,明明养着顾府上下的,是我许家的财产。既然那是属于我的东西,我就有权利将那些东西拿回我自己手里来。” 顾清婉半点惊讶也没有,语气甚是平静:“你说的很是。其实我也知道,顾府的生活忽然得到大大的改善,便是起源于你来顾府后。这几年顾府吃着用着许家的产业,却还对你那般,的确……” 她自己也觉得羞赧了起来,鼓起勇气拉起明珠的手,“还有我,从前对你视若无睹,明知道大哥二哥他们……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姐姐她们欺凌于你,我也总是眼不见为净。珠姐儿,你会不会怪我?” 明珠抬起眼来,便望进顾清婉愧疚不安的眼神里,“是我自己不争气,不能怪你的。” 顾清婉没有加入顾清月等人的行列欺负她侮辱她,只是看着她被欺负时悄悄走开,委实也怪不得她。毕竟她跟她的关系,其实没有雨顾清月她们亲近,本就不爱多管闲事的顾清婉又怎么会因为傻子许明珠而得罪自家姐妹呢? 为表示自己并不是言不由衷,明珠回握了顾清婉的手。 顾清婉这才放下心来的模样,紧紧握着她的手,“这回你帮了我大忙。珠姐儿,你放心,我一定会让母亲好好帮着你的。” “不用特意跟二舅母提。”明珠连忙说道。 曲氏眼红许家产业,关二夫人同样眼馋不已,若让顾清婉去跟关二夫人说,你要帮着明珠拿回许家的产业。关二夫人只怕就要不乐意了,凭什么她费尽力气,最后那产业却要还给明珠?说不得,为了继续过着现在这样的生活,关二夫人还会跟曲氏连成一线来对付她呢! 就得让关二夫人自己去争去抢,以为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他们二房,让曲氏与关二夫人鹬蚌相争,明珠这个渔翁才能得利。 顾清婉很快就想明白了,不由得又白了明珠一眼,“你不傻了,这心眼儿也不知多了多少。行了,我会对母亲守口如瓶的。只是珠姐儿,你要切记,不论顾府里头怎么争抢怎么闹,绝不能传到外头去了,否则定要惹祖母生气的!” “我知道。”明珠郑重的点头。 这就是所谓的面子重要! …… 关二夫人不知道跟曲氏说了什么,总之当她从正房出来时,听说是一扫这两日的阴沉不快,红光满面的连走路都带着风。 而正房曲氏的房里却是很久都没动静。到了快半夜时,才有丫鬟进去快手快脚的扫出了一堆碎瓷片来。 当然这些明珠都没有亲眼看到,她的耳报神就是槐香,此时槐香正手舞足蹈的与明珠分享她打听来的消息。 明珠懒洋洋的笑了笑,正要去小池塘看看养在里面的鲤鱼肥了没有,若是肥了便可以捞上一条,给顾老夫人做珍珠鲤鱼吃。鲤鱼有和胃、健脾、利水的功效,能很好的调节顾老夫人的内分泌代谢。 忠勇伯府的人就在这时候找上门来了。 明珠一听忠勇伯府的人来了,丢下小桶就往顾老夫人房里跑——关二夫人是个行动派,既已经决定了要退亲,因此一大早就派人将忠勇伯府二公子的庚帖送了回去。言道顾府出了这样的事,实在不敢再高攀这门亲事。 原以为忠勇伯府收下了他家二公子的庚帖后,这门亲事便作罢了,不想忠勇伯府却来了人。 明珠在顾老夫人的瞪视下一溜烟儿跑进了屏风后头,刚藏好,乔嬷嬷便引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美妇走了进来。 她一见顾老夫人便先笑起来:“老夫人,许久没见到您了,不知您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我瞧你气色不错,想来身体已是大好了?那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明珠见顾老夫人一见来人,脸色分明沉了沉。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顾老夫人勉强笑了笑:“老身也很久没见米二夫人了,不知府上忠勇伯夫人可好?” 原来来的这人竟不是忠勇伯当家夫人,乃是二房的二夫人!明珠微微蹙起眉头,这忠勇伯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米二夫人也不尴尬,笑着道:“天气愈发热了,大嫂前两日出了门,许是中了暑气,这两天都歪在床上起不了身。这不,伯爷发了话,让我来给您老人家赔不是了。” “米二夫人言重了。”顾老夫人只是接了这么一句话,便停了下来,只让人给那米二夫人泡茶端点心水果来吃。 米二夫人见状,便知顾老夫人对忠勇伯府意见颇大,她暗暗撇一撇嘴,自己家管不住闺女,不知廉耻勾男人勾到妹妹的未婚夫大哥身上,难不成还有理了?就算退亲,那也该他们忠勇伯府退,轮得到他们顾府发话? 不过米二夫人一向是以圆滑世故闻名的,她很快又笑道:“今早收到府上送过来的我们家二少爷的庚帖,大嫂很是震惊。只是她身上不方便,便派了我过来问问,咱们两家莫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好端端的,这就要退亲?可是咱们家做错什么事了?” 她这话明是要找自家原因,却分明是暗地里嘲笑顾家才是做错事的那一方,还非要逼着顾老夫人将那原因说出来不可。 明珠怒了,这人根本就是来羞辱顾老夫人、羞辱顾家的! 顾老夫人沉住气,淡淡道:“前头忠勇伯世子当众做下的事难不成忠勇伯府竟无一人知晓?忠勇伯世子要纳我家大姑娘为贵妾,顾府上下不敢有任何意见。只是忠勇伯府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我顾府却做不到!既然大姑娘要进忠勇伯府做妾,我家二姑娘再嫁进忠勇伯府,实在不像话,顾府只怕也要被世人戳脊梁骨。故而,退亲一事,也是顾府无奈之下所作出的决定。” 明珠险些为顾老夫人这一番话鼓掌喝彩——这一番解释,将过错全归到了忠勇伯府世子爷身上,是你们家世子爷非要纳我们家姑娘做妾,你们家是皇亲国戚是勋贵世家,我们惹不起,只好将自家大姑娘给了你们家做妾。但你们家觉得纳个贵妾无所谓,我们顾家却丢不起那个人,所以要怪,就怪你们家世子爷去! 米二夫人饶是在圆滑,听了这话也有些下不了台来,勉强笑道:“我们家世子爷向来是谦谦君子,上回与府上大姑娘的事,也是他见义勇为帮大姑娘才闹出来的。其实说来也是巧,也不知那天怎就遇到了府上大姑娘,事后,大嫂也很是生气,本想亲自来与您道歉,无奈身子不方便,这一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还望老夫人与府上诸位不要吃心才是。” 这话是说,他们家世子爷可是君子,若不是顾府大姑娘偷偷摸摸买通伯府车马房的小厮,能那么巧就遇到了世子爷?分明一切都是顾府算计好了的,现在好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装什么清白无辜啊! 顾老夫人明知道她的意思,也是坚决不会认的。否则顾家如此家风,真要被世人耻笑了。“米二夫人言重了,顾府也有顾府的不对。事情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家二姑娘与贵府二少爷的婚事便就此作罢吧。” “这……”米二夫人沉吟着,眸光微闪,“只是这事,不知道大长公主知情不知情?” 明珠忽然就明白了过来,这米二夫人的来意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道歉。 关二夫人是大长公主认下的义女,两人关系向来不错,每月里关二夫人都会上大长公主府住上一天,大长公主府里甚至有属于关二夫人的院子。可想大长公主对关二夫人的看重,而两家的亲事,显然大长公主也是出了力的。如今要退亲,万一大长公主怪罪到忠勇伯府头上可就不好了。 米二夫人是来索要保证的,保证此事不会令大长公主迁怒忠勇伯府! 正文 044 米二夫人离开后,关二夫人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气都没喘匀便急着问道:“母亲,那云氏干嘛来了?可是来给咱们家道歉的?既然他们忠勇伯府知道错了,也给了咱们这样的脸面,那婉姐儿的亲事是不是……” 顾老夫人神色疲惫的往屏风后头望了一眼,见明珠仍然机灵的躲在里头没跳出来,这才沉声说道:“往后咱们府上与忠勇伯府半点关系都没有了。你找个时间去大长公主府,将此事与长公主说说,请她不要迁怒于忠勇伯府。” 关二夫人愣了愣,但她也不笨,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您是说,那云氏根本不是来道歉,而是要求大长公主不因退亲的事迁怒他们?” 顾老夫人点头道:“你也看见了,这样的人家,便是婉姐儿嫁过去了,也未必有好日子过,还不如趁早算了。” 关二夫人恨恨一咬牙,“我就偏要告诉义母,那忠勇伯府欺人太甚!” “胡闹!”顾老夫人皱起眉头,“如今这样已是不错,难不成你非要将事情闹大了,让世人都知道婉姐儿退亲了才好?” “可咱们家与忠勇伯府的亲事,本就是众所皆知的。便是我不闹,难不成人家就不知道了?且婉姐儿已经十六了,比忠勇伯府更好的人家,又哪是轻易便能寻到的?” “不吵不闹,还能保住顾府的风骨。等怡姐儿抬进了忠勇伯府,便是你不去分辨,外人也知退亲的缘故,如此反还让人高看咱们顾府一眼。若是闹得个你死我活的,丢了顾府的脸不说,样子也太难看了。”顾老夫人耐心对关二夫人说道:“你别忘了,你膝下也不独婉姐儿一个,朗哥儿可也要娶妻的!” 顾老夫人的话像是当头一喝,将犹自钻进不甘心的牛角尖里的关二夫人喝醒了,“母亲说的是,都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此事媳妇全听母亲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顾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婉姐儿的亲事你还要多操心,也不要尽盯着那高门,跟咱们顾府门当户对的,或是稍微低一些的,也是可以的。” 这话关二夫人显然是不同意的,都道嫁女嫁高门嘛,凭什么她如花似玉的姑娘要低嫁出去?但她才说了要听顾老夫人的,故而即便心里不同意顾老夫人的话,关二夫人面上也没显露出来,恭声应道:“是,我一定会仔细留意。对了母亲,再过几日便是您的寿辰,往年您因身子骨不好也没大办过,如今好容易有了起色,咱们也该热热闹闹办一场了。您说对不对?” “办吧。”顾老夫人略一思索就同意了,“你也趁机看看哪家姑娘跟朗哥儿合适。朗哥儿也不小了,他那不着调的父亲不管不问,只得累着你一些。” 听着顾老夫人斥骂自己儿子又体贴她的话语,关二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媳妇不辛苦。都是自己生的,我不替他们打算,还能替谁打算呢?老爷他、他再怎么不好,对您还是很关心的。这几日在外头脚不沾地的跑,就为了给您寻摸您一见就喜欢的贺礼呢。” “你们都是孝顺孩子。”顾老夫人便欣慰的笑了笑,“好了,寿宴的事你与你大嫂商量着办吧。只是也别太铺张浪费了,咱们顾府也不是那等富裕人家,不必与人攀比。” 待关二夫人走了,明珠才探头探脑的露出个脑袋来。 顾老夫人拿眼一瞪:“这般没规矩,谁教的你?” 明珠便忙跳到顾老夫人身边,拉着她一通撒娇卖乖,“我就是想看看忠勇伯府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嘴脸嘛。” “看到了,有什么想法?”顾老夫人顺口问道。 明珠一脸严肃状:“二姐姐这婚退的太好了!” “你个小丫头能懂什么。”顾老夫人白她一眼,“行了行了,找你二姐姐玩去吧。” 明珠也想着顾清婉定然也在焦急不安的在等着消息呢,又哄着顾老夫人笑了一会儿,才蝴蝶似的转身跑了出去。 “这孩子真是……”顾老夫人瞧着明珠的背影摇头失笑:“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小孩子气。” “表姑娘也只在您跟前才这样呢。”乔嬷嬷将做好的无花果冻糕放在她跟前,“表姑娘说了,这,无花果能提高您身体的免疫力,您可以多用些。只是也不能用的太多,一会要吃不下午饭了。” “你瞧,才说她是小孩子没个正形儿呢,转头她又跟个老太婆似的。”顾老夫人舒心的笑起来,接过乔嬷嬷递给她的银叉,叉起一块冻糕细细吃了。虽说是冻糕,却一点也不冰凉,软软滑滑又有些甜糯的口感,很适合她这样的老人家。顾老夫人满足的叹息一声,“也不知那孩子到底打哪儿看到这些奇奇怪怪的方子的。” “表姑娘喜欢看书,大抵都是书里看来的吧。”乔嬷嬷在老夫人脚边坐下来,取了小锤给她轻柔的捶腿,“表姑娘又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前几天书斋才送来的书,她又看完了。奴婢今日见表姑娘身边的槐香又去角门找人跑腿了,说是要再送些书进来呢。” 顾老夫人立时担忧的揪起了眉头:“多看些书是很好,却也不能像她那样,熬坏了眼睛可如何是好?阿乔,你夜里可得帮我盯着点,不能叫她夜里点灯熬夜看书。” “是。”乔嬷嬷忙应了。 顾老夫人又叹一声,“除了婉姐儿,这府里爱看书的姑娘也就咱们珠姐儿了。这孩子倒比其他人还像咱们顾家人。” “表姑娘身上可不流着咱们顾家人的血么,自然是像顾家人的。” 顾老夫人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她早逝的女儿,忍不住又感伤了一番。“这孩子的命可千万别像她娘一样苦才好。” 乔嬷嬷忙道:“瞧您说的,有您照拂着,表姑娘的日子只有越来越好的。老夫人,您今次同意大办寿宴,可是因为表姑娘的缘故?” “什么都瞒不过你这老东西。”顾老夫人笑骂一句,方才说道:“老大他们两口子瞧不上珠姐儿,珠姐儿年岁也不小了,正好借着今次的寿宴,让她好好儿的在宾客跟前亮个相,让人家都知道,咱们珠姐儿不傻了——她的亲事,也该操心起来了。” “有大夫人二夫人帮着操心,您就省点心力吧。”乔嬷嬷劝说道。 “毕竟不是她们的亲闺女,哪能真指望得上她们两个?”顾老夫人摇摇头,“何况她们自个儿的闺女都还有操不完的心,哪里能顾得上珠姐儿?” …… 因为顾老夫人寿辰的缘故,顾府上下都忙碌了起来。 连顾清婉都要忙着亲自绣一条额帕给顾老夫人,只是将花样子挑来挑去,也没选中合适的。 明珠索性拉了她出门,“要找新奇的花样子还不简单?去绣楼里找,准能找到,还好过你将自己关在屋里扯光了一头秀发呢。” 顾清婉扑过去掐了明珠水嫩嫩白生生的脸颊一记:“迟早有一日要撕了你这妮子这张嘴!” 明珠便哇哇大叫:“人家可是为了拯救你的秀发,全是为了你好啊!” 两人一路笑闹着,到了京城最有名的满春绣楼。 绣楼里的娘子们热情的接待了她们,请她们上了二楼选花样。自然花样都是送到她们跟前,任由她们慢慢挑拣的。 “我觉得这松鹤同寿就很好嘛。”明珠捡起其中一张花样子。 顾清婉瞥了一眼:“了无新意。” 明珠扁扁嘴,“那这百寿字呢?” “前年祖母寿辰时,我就送了这百寿字给她老人家。”顾清婉再次否定。 明珠又捡了几张,只可惜都被顾清婉毫不犹豫的淘汰了。 她自己不会刺绣,也对这些花样子没兴趣,很快就兴致缺缺的丢下花样子,跑到窗口往外瞧热闹去了。 这边顾清婉瞧了半天,只瞧得头晕眼花也没找到中意的,正要招呼明珠打道回府,就见明珠忽然跳了起来,一下子冲到门边,对守在外头的槐香说道:“你下去将刚才那个人送来的花样子拿上来!” 槐香一头雾水的下去了,顾清婉也被她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明珠得意洋洋的睨着她:“我方才瞧见一个人拿了花样子来这儿卖,那花样子我一见就知道你定然会喜欢的,所以才叫槐香下去取来。” “真有那么好?”顾清婉表示很怀疑,“这么远的距离,你能看得清楚?” “好的东西,一个轮廓就知道必定很好!”明珠自信满满,“你等着瞧吧。” 没一会,槐香便上来了,她身后跟着个笑眯眯的绣娘。恭敬的将那花样子递到顾清婉跟前,“这是我们楼里刚到的花样子,乃是鹿鹤衔芝,寓示延年益寿、健康吉祥、永葆青春之意,两位姑娘瞧瞧可是喜欢?” 只见那活灵活现的梅花鹿卧在一大寿桃旁,一只仙鹤与之并立,鹿鹤共同衔着一颗灵芝仙草。 顾清婉果然眼睛一亮:“就是这个了!” 正文 045 被偷 顾清婉爱不释手的捧着花样子看来看去,觉得这样漂亮的花样子绣作额帕有些浪费,正想询问明珠的意见,就见明珠正将那绣楼娘子拉到旁边说悄悄话。 离得也不远,她就听见明珠在问:“刚才送花样子来的是谁?” 许是她这样直言不讳的问法,让那绣楼娘子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不过见明珠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家,也就没有多想,“我们也不知那公子是谁,不过他每个月都会拿花样子过来卖,说是他家小妹画的,他帮着润的色。这位公子每次送来的花样子都很不错,喜欢的客人很多,所以我们也很乐意买下他的花样子。” “他是哪一家的,你们不知道吗?”明珠又问。 那绣楼娘子便明显起了疑心,看向明珠的神色就有些变了。 顾清婉忙上前去将明珠拉到身后,笑着对那娘子说道:“我家小妹年纪尚小又一贯直率,什么话都敢说,你只当她胡言乱语不要理会就是。这花样子我要了,多少银子?” 绣楼娘子见这就做成了一笔生意,自然也乐的不理会明珠的“胡言乱语”,只当明珠真是被家里宠坏了的小姑娘,再不将她的话语放在心上。 顾清婉给了一张面额五十的银票,绣楼娘子请她们稍等,为她们找零。 等那绣楼娘子一走,顾清婉就沉下脸来:“珠姐儿,你刚才是在干什么?哪有大姑娘家拉着别人打听别的男子的?幸而人家不知道我们是谁家的,否则这事传了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 其实明珠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她刚才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不过在瞧见那绣楼娘子怪异的目光时,她才回过味来,这里可不是个能随便打听陌生男人的国度。 因而这会儿面对顾清婉的教训,明珠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二姐姐,是我想的不够周全,我错了。” 见明珠认错,顾清婉这才缓了脸色,“幸而她们不知道我们是谁,尤其你年纪又还小!不过珠姐儿你要记得,不论何时都要谨言慎行,不要给别人抓住任何把柄,知道吗?” “嗯,我记住了。”明珠一把拉住顾清婉的胳膊,靠在她肩头小声道:“我好像见过那个男的。” “哪个?”顾清婉愣了下,“你是说卖这花样子的男的?” 明珠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去过顾府,我在大舅的外书房见过他。” “许是大伯的下属官员吧。”顾清婉随口猜测道,很快又皱起眉头问道:“不过你跑到大伯的外书房做什么?就不怕不当心被人冲撞了去!” “哪儿那么容易就被冲撞了。”明珠原还想开个玩笑,见顾清婉一脸严肃,连忙也端正了态度:“那天外祖母本想让乔嬷嬷给大舅送点绿豆糕去,乔嬷嬷手边有事走不开,我就自告奋勇的帮忙送了。真不是跑去玩的。” 顾清婉的神色又缓了缓,“虽说你孝心可嘉,可这种事往后还是交给底下的人去办就行了。好了,东西买好了,这就回去吧?” “我还想去对面的华金楼看看,正好今天也带够了银子——”明珠得意的拍了拍荷包,“三姐姐这两日看我眼神都不对,明里暗里都在提醒我,该给她买的首饰还没买呢!” 顾清婉秀气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这算怎么回事?银子是你的,你爱给谁买便给谁买,怎么倒好像不给她买便是欠了她的了?这是哪门子的道理,等回去看我不跟大伯母好好说道说道。” “二姐姐别恼嘛。”明珠笑嘻嘻的拉着她,“左右也就买这一回——总要有这样那样的名目,我才好继续伸手要银子啊!不过她们也别将我当成冤大头,以为想怎么痛宰我就能怎么痛宰我的话,那可是打错主意了。” 见明珠自己很有主意的模样,顾清婉便也不好再多问,“总之你也别做那散财童子,往后说不定有用钱的时候呢。” 这是提醒明珠要存钱。 明珠谢过她,这时候绣楼娘子将找补的银子也拿了过来,两人便亲亲热热的下楼了。 刚走到华金楼门口,突然打斜里钻出个人来,也不知怎的往明珠身上撞了撞,明珠一时不防,脚下失了重心就朝顾清婉那边倒了过去,两人差点摔成一团。幸而槐香眼疾手快的扶住了明珠。 “哎呀姑娘!”槐香眼睛往明珠腰间一扫,立时大惊失色道:“您的荷包不见了!” 明珠忙伸手往腰间一摸,果然腰间空空如也,她忙扒开跟前一众丫鬟婆子往前一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撞了她并扒走了她银子的小贼正飞快的潜逃呢! “来人啊,抓贼啊!”明珠顾不得槐香在身后喊使不得,撒开脚丫子就朝那小贼追了上去! 尼玛!连姐的东西都敢抢,瞎了你的狗眼不成! 这一动静也惊动了街上的行人,众人就见小贼拔足狂奔,身后的小姑娘奋力直追。小姑娘身后,呼啦啦一群丫鬟婆子亦是紧追不舍,一时间倒似一出精彩的闹剧一般,赚足了人的眼球。 “小贼,给我站住!”明珠边追边喊:“快把荷包还我!” 小贼充耳不闻,跑的更快了。 明珠也不是吃素的,跟那小贼杠上了似的,咬牙紧追。 不过她到底吃亏在身体底子不行上,即便她拿出了当年在学校跑八百米的冲劲跟狠劲,身体不争气也没用,眼看着距离一点一点的拉远,那小贼就要转进七弯八拐的小巷子里了。 明珠知道只要让那小贼拐进了巷子里,再要找到她的荷包那是比登天还难!因此她也憋足了最后一口气,加快步伐朝前追! 到底还是让那小贼钻进了巷子,明珠除了疾呼“抓贼”外,也无能为力了。 因为太伤心荷包被抢这件事,明珠连小贼跑进去的那条巷子口什么时候多了一架马车都没留意,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拐进小巷中。 一进去她就怔住了。 小贼被一只大脚踩在地上动弹不得,小贼的身边站着两个人。 明珠顺着踩在小贼背上的那只大脚往上,视线在那人修长漂亮的紧握着她荷包的那只手上顿了顿,才对上他的视线,“呃,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人,是唐遇! 明珠有些囧囧的想,怎么走到哪儿都能遇到他啊?难道就因为他的名字叫唐遇? 唐遇也正看着明珠,见明珠气喘吁吁满脸是汗,小脸因为这一通跑而红几要滴出血来,原本就皱起的眉头这下皱的更深了些,满脸满眼都是不悦的神色:“不过是个荷包,值得你这样不要命的追?” 方才他在马车里,听见外头那“抓贼啊”的声音甚是耳熟,也顾不得车里的福王,一把拉开车帘,果然就见她一副咬牙切齿追着小贼跑的模样,哪里还坐得住? 明珠喘匀了气才走过去,从唐遇手中接过荷包来,打开荷包瞧了瞧,伸手拿出一枚玉佩来,“银子倒也罢了,这玉佩是你的嘛,不是对你很重要吗?要是被偷了,我以后拿什么还你啊。” 明珠就势将那玉佩递给他:“算了,你趁早拿回去吧,免得哪天我真给你弄丢了。” 害她累的跟条狗似的,不是为了银子,而是这玉佩?唐遇稍缓的神色在瞧见明珠将那玉佩递到他跟前时,那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他嘴角轻抿,将玉佩接过来,顺手也将明珠手里的荷包拿了过去,有些粗鲁的将那玉佩重又塞了进去,这才不耐烦似的塞到明珠手里,“往后小心点。” 这时候被遗忘在一旁的另一个男子正要悄无声息的离开,明珠一转眼看见他,立时瞪圆了眼睛:“怎么又是你?” 这人不就是刚才在绣楼里头卖花样子的男子吗?明珠盯着他的脸,真是越看越脸熟,越看越肯定自己在顾府见过的人肯定是他没错。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衣着朴素,然眉目俊朗,举手投足间一股子读书人的斯文气息。听见明珠的问话,他很是诧异的抬眼看向明珠,迟疑了一下才问道:“姑娘是不是认错了人?” 明珠正要说话,停在巷子口的那架马车却突然冒出个头来,“阿遇,该走了。” 明珠闻声回头看去。 马车里那眉目冷峻的少年似愣了愣,才要对明珠点头示意。却见明珠跟受了惊的小兔子似的,哧溜一下就窜到了唐遇身后。 “怎么福王也在这里?”明珠在唐遇身后扯着他的衣裳,一边小声问。 “行了,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唐遇没时间对她解释清楚,听见一大波的脚步声朝这边走过来,知道他离开后她不会有什么危险,才转头对她说道:“往后做事用点脑子!” 言罢,又对明珠后边那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疾步走开了。 明珠似瞧见福王的神色微微有些困惑,不过很快帘子放了下来,那辆马车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巷子口。 紧跟着,以惊慌失措的顾清婉与槐香打头的众人浩浩荡荡的冲了进来,将个想趁机溜走的小贼重又堵在了巷子里。 正文 046 追随 “珠姐儿,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受伤?”顾清婉拎着裙摆跑进来,顾不上先喘匀气,跟槐香两人一前一后的将明珠夹在中间上下打量。 明珠见她脸都吓白了,心知定是自己刚才的举动将这从未有过出格举动的大家闺秀吓得不轻,忙出声安抚她:“二姐姐放心,我一点事没有。幸好有那位公子见义勇为帮我抓住小偷,我才能拿回荷包。” 明珠指了指身后的男子,那男子正要出声纠正明珠的说法,就见顾清婉定了定神,朝他走了两步,屈膝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不然我家小妹只怕要闯下大祸了,多谢公子。” 那男子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慌忙摇着双手道:“其实不是……” 明珠打断他:“还要劳烦公子将这贼人送到官府去。” 那小贼慌忙跪地求饶:“姑娘大人大量、大慈大悲,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小的给姑娘们磕头,求姑娘们饶了小的这一回!” 他抬头求饶时,一张脸便露了出来。不过是个十一二岁连声都没变的小孩子。 他说完话便用力磕起头来,一磕下去,额头便是一片红痕。 顾清婉率先移开眼,微蹙起秀气的眉头来,似有不忍,拉着明珠轻声道:“走吧。” “两位姑娘请留步。”那被明珠强行冠上见义勇为好人称号的男子忙出声道。 到底是帮过明珠的人,顾清婉只好转过头来:“不知公子还有何事?” “这小孩在下认得,乃是城东贫民区的。他家老母亲与妹妹都病卧在床,曾在街头行过乞。这回抢姑娘的银子,想是已经走投无路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在下是想请两位姑娘看在在下的薄面下——”他这样说的时候脸上微微有些红,仿佛是贪了别人的功劳而很是惭愧不安似的,“这回就饶过他,不用送他见官吧。他若被关了起来,他家的老母亲与妹妹只怕就要……” 听了那男子的话,那小孩子趴在地上痛哭失声。 顾清婉本就不忍,闻言更是心软了,同明珠商量道:“要不然,今次就算了吧。” 明珠打量了那男子与地上的小贼几眼,知道他说的定是事实——能出入顾大老爷书房的人也不能是骗子啊!便无所谓的点头道:“二姐姐说了算。” 顾清婉便对着那男子点了点头,“既是公子认得的,又这么可怜,那就不送官了。公子若没有其他事,我们姐妹就先告辞了。” 只是走了两步,顾清婉又停下脚步来,她将刚才绣楼找零的银子拿出来,走到那小贼身边,弯腰将荷包递给他:“虽然你家的情形让人同情,但再怎么样也不能做出这等事来。否则你若出事,你的老母亲与妹妹还能依靠谁?这里有些银子,你拿去做个小本生意吧。” 那小贼愣愣的抬起头来看着顾清婉,见顾清婉转身就要走开,忙对着她用力磕头道:“多谢姑娘,姑娘慈悲!多谢姑娘!” …… 两人回到马车上,不等顾清婉沉下脸,明珠便先巴着她的手臂撒娇:“二姐姐,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了吧。你看我,全身上下好好儿的,一点事都没有,你就别生气了。这件事也别告诉外祖母,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你还知道祖母会担心!”顾清婉气哼哼拿纤纤手指使劲儿戳明珠额头,“你就那么冲了过去,就没有想想,万一没有那见义勇为的人,你一个小姑娘家就算追到了贼人又能如何?万一那贼人起了歹念,再伤了你又如何?你是想要将外祖母吓死啊你!” 别说祖母了,她的小心脏这会儿都还没有落回原处呢! 明珠自知理亏,好话说了一箩筐,才将顾清婉的脸色哄好了。见顾清婉神色好转,明珠才又对她说道:“二姐姐,刚才那个男的,就是绣楼里卖鹿鹤衔芝的那一个呢。” 顾清婉愣了愣,“是他?” “对啊,没想到他还是个乐意助人的好心人。”明珠随口说道。 顾清婉心头莫名一跳,若有所思的转开了眼睛。 刚才那个人,虽衣裳朴素,却眉目温和俊朗,且心地善良,一双墨点似的眼睛仿佛藏着两坛香醇浓郁的好酒,让人一见都似要深醉其中。还有那副让她一看见就欣喜不已的鹿鹤衔芝图虽不是出自他手,却也经过他润色…… 明珠就见顾清婉不知为何忽然脸红了起来,且有些坐立不安的模样,不由得好奇的问道:“二姐姐,你怎么了?” 顾清婉似有些慌神,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甩着帕子往脸上扇了扇:“没什么,许是刚才跑了一路,有些热罢了。” 明珠虽觉得有点不像,明明刚才都不红的,这会儿又没跑,怎么反倒还红了?不过也没多想,又跟顾清婉说起旁的事情来。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坐着的正是方才帮明珠放到小贼拿回荷包的唐遇与福王。 马车驶离巷子很远,福王才自沉思中回过神来,“刚才那姑娘,有点像是上回在灵泉寺里救了我的那一个?” 唐遇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是她吗?我瞧着倒有些不像。” 福王便有些迟疑,问唐遇,“当真不像?” 唐遇愈发神色坦然,“当时我与刺客缠斗在一起,并未留意到她。您现在问我是不是她,我瞧着确实不像。不过……” “不过什么?”福王忙问道。 唐遇拿手在自己胸口与脖子处比了比,面上也多了一抹迟疑,“我似乎记得,当日救您的那名女子似要高一些?殿下当日跟她跑过一段,可还记得点什么?” 福王便有些泄气:“当日情况危急,我又要分神查看周遭的情形,只知道是个小姑娘……” 不过他很快又重整精神,露出笑容来,“上次你不是说,当日灵泉寺里,只有顾家女眷么?立刻让人去查,刚才那姑娘可是顾家的女眷?” “是,殿下。”唐遇微微垂眼,嘴角几不可见的掀了掀。 这对福王而言,毕竟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见唐遇吩咐人去查了,他便问起其他事情来,“你在太子身边有几天了,怎么样,他可是信任你?” “太子殿下自是不信我。”唐遇淡淡笑了笑,“不过您也别着急,他眼下也不会动我。只待我为他做几件事,想来他是会慢慢信任于我的。” “为何你会觉得,将太子妃嫂嫂的死因直接奏明父皇,父皇不会治罪于他呢?”福王眉头轻皱。 唐遇沉默了一瞬。 他总不能直接告诉福王,上一世太子妃遇刺的事被人查出了真相,结果皇帝虽然大为震怒,可也仅仅只是软禁了太子三个月而已。 “太子乃是国之根本,废立太子都不是易事,严重的还会引起朝廷动荡不安,您也知道,太子之下,还有硕王廉王。陛下便是为了平衡朝局,也不会轻易废黜太子的。” 福王阴鸷的眼神慢慢变得清明起来,只是仍是气不过一般一拳头用力砸在了马车壁上,使得马车剧烈颠簸了下。“难道太子妃嫂嫂就这么白白死了?” “殿下要沉住气。”唐遇安慰他:“太子妃不会白死的,总有一日,您会让她含笑九泉。” 福王那紧紧攥起直冒青筋的拳头终是缓缓放松下来,只是眼神依旧阴狠执着:“没错,我绝不会让太子妃嫂嫂白白死了!阿遇,你在太子身边,要尽快查出太子到底为何非要置太子妃嫂嫂于死地的原因。” “是,殿下放心,唐遇一定竭尽所能!”唐遇微微低下头,是愿意为他效命的恭敬服从姿态。 福王轻叹一口气,抬手重重落在唐遇的肩头,“本王身边能用且信得过的,便只有阿遇你一人!若有机会,本王,定会报答你!” “您言重了。”唐遇沉声道:“能得您赏识,为您做事,焉知不是唐遇的荣幸?” 福王眯了眯眼,眸光定定落在唐遇脸上,“全北周上下都知道本王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包,阿遇你为何会对本王另眼相看?你觉得,本王也有机会,问鼎那个位置吗?” “王爷,只要您想,那个位置于您就不是遥不可及。”唐遇平淡的回道:“无论如何,唐遇总是追随您左右,即便您对那个位置并无想法。” 福王知道,这是唐遇在对他表忠心——不管他最后会不会去追逐那个位置,唐遇都会追随他。 “为什么是本王?”福王又问。 唐遇不答反问:“为什么不是王爷您呢?” “阿遇,我问认真的!”福王皱眉。 唐遇便叹道:“因为我遇到的是王爷,因为只有您才敢信任启用荒诞无稽的唐遇。便是这知遇之恩,也值得唐遇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他说着,轻轻苦笑,“若不是您在陛下面前为唐遇请功,说不得,如今的宣平王世子,早已换了他人做。” 福王眸底深处的复杂之色慢慢退却,他收回放在唐遇肩头的手,郑重对他说道:“阿遇,倘若真有那一日,本王,必不负你!” 正文 047 心思 这一日,顾清月跟顾清莲一道前来给顾老夫人请安。 因庄子上顾清月当着老夫人的面打了明珠一耳光,后头虽有曲氏与顾清月双双到老夫人跟前道歉认错。不过老夫人对她始终不似往日,总有些淡淡的。顾清月自也明白,再不敢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的缠着老夫人撒娇卖乖了。 往日这二人请了安多半就要回去了,今日却都有些磨磨蹭蹭的。 顾清月看看顾清莲,顾清莲眼里闪过一丝不情愿,却还是笑着去拉明珠的手,“珠姐儿,你这几日都在忙什么呀?我们姐妹想找你说说话竟都没有机会呢。” 她这般说着,又对顾老夫人甜甜一笑,“祖母,我们可不可以去珠姐儿屋里玩一会?” 顾老夫人却没有立刻就回答她,而是看向了明珠。 顾清月见状,忍不住扯了扯手里的帕子,这小贱种竟已经将祖母哄到了这般地步! 明珠虽不知道她二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总归不怀好意就是了。本想出声拒绝,转眼瞧见了顾老夫人期待的目光——为着她这个外孙女儿,顾老夫人也算是殚精竭虑了,她这会定还是希望自己跟顾府的姑娘们打好关系,来日里也好有个帮衬。明珠不忍让她失望,便点了点头道,“难得三姐姐跟四姐姐想去我屋里,我欢迎至极。” 说罢又对顾老夫人甜甜一笑:“外祖母,那我先带三姐姐她们下去玩了。” 顾老夫人便欣慰的笑了起来,“去吧去吧,好好儿玩,可别吵架啊。” 那话自是说给顾清月听的。 顾清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明珠只当没瞧见,当着顾老夫人的面热情的与她们说笑着走了出去。 待进了明珠居住的东厢房,挥退屋里服侍的丫鬟,明珠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来,“两位姐姐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顾清莲与顾清月互视一眼。 “珠姐儿这话说的,没事咱们就不能找你啦?”顾清莲先笑着开口,“咱们都是姐妹,祖母也说了,姐妹之间就该在一处好好儿玩。” “怎么玩?”明珠似笑非笑的瞅着她:“是蒙着我的眼睛把我推下假山?还是骗我跳进湖里给你们找步摇?亦或是,骗我玩捉迷藏却打算使人用蜜蜂来蛰我的脸?” 明珠每说一句,顾清莲的神色便尴尬一分,“也、也不是这样……以前的事,你不是都忘了?这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子,意图破坏咱们得姐妹情谊不成?” “姐妹情谊?”明珠冷嗤,“咱们之间真有这种东西?这会儿外祖母不在,你们也别费尽心机跟我演什么姐妹情深,因为即便是演,你们也演得不像,就别浪费彼此的时间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明珠这样不客气的话语,令顾清月恼羞成怒,她霍的站起身来,似想要发作,但到底还是忍住了,“虽然你不拿我们当姐妹,我这当姐姐的却不得不来告诫你一声。你以为别人对你就是真心实意的好?若不是为着你手上的银子,谁会对你个傻子好?好自为之吧你!” 说完,掉头就走。 顾清莲看着顾清月怒气汹汹的背影,犹豫了一下,“珠姐儿,你四姐姐的话虽不好听,但她说的也是大实话。人心难测,你还是该谨慎小心点才是。” 明珠也算弄明白了她们的来意,这是来挑拨离间,要她离顾清婉远一点的意思。 见明珠没说话,顾清莲还以为她是听进去了,忙加大力度劝说道:“虽说以前我们对你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但我们都知道错了。如今我跟你四姐姐,都盼着你好,才来跟你说这些,免得你教人给哄了去还傻傻的以为人家是好人。” “三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明珠微微一笑,“只不过,谁是好人,谁不是好人,想来我还是分辨的出来的,就不劳三姐姐费心了。” 明珠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顾清莲自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不过临走前仍是硬着头皮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拉倒吧,当谁真不知道你们那点心思不成? …… 明珠一如既往的远着长房众人,却总是有事没事就往二房跑。 这情景连顾大老爷都察觉到了。 这一日他下了朝没有立刻就去外书房办公务,换下朝服后,他接过曲氏递来的晾的正好的茶水喝了一口,随即就放下了茶杯。 “可是今日的茶不合老爷的胃口?”曲氏正蹲下身帮他整理袍角,从成亲以来,曲氏便坚持自己亲自做这些事,从不假手丫鬟婆子们来做。 她出身高门,却这般谨小慎微,也正是因为这些小细节令顾大老爷十分感动,因而这十数年来,顾大老爷对曲氏的感情是愈发的深厚了。 “上回在母亲那里喝了一种蜂胶牛奶,滋味倒是不错。”顾大老爷颇有些回味的眯了眯眼。 曲氏的动作顿了顿,温柔笑道:“老爷喜欢,妾身一会就亲自去请教母亲那蜂胶牛奶的方子。” “听说那也是珠姐儿捣腾出来的?”顾大老爷便也笑道:“这丫头一天到晚没事做,净在吃吃喝喝上头用功了。不过母亲近来身体瞧着是好了不少,气色瞧着也不似以往叫人担忧,说明珠姐儿的食疗与运动法子还是颇见成效的。” 曲氏也跟着夸道:“是啊,不过也是母亲真疼珠姐儿,才敢由着她折腾。珠姐儿这些日子也懂事不少,只除了前些日子在大街上闹出了些笑话,其他都……” 顾大老爷眉头一皱,急忙追问道:“什么?在大街上就闹出笑话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曲氏语焉不详的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珠姐儿也不肯与我细说,也不知她是不是从别处听到了些不好的话,这些日子只肯亲近二房的人,前头莲姐儿与月姐儿去找她玩,也不知怎的,竟将她们两人骂了出来。我虽也有心想管管,但又怕珠姐儿与我吃心,她最近已经不大待见我了。” “这是为何?”顾大老爷甚是不解,“以前那丫头不是最爱粘着你?” 曲氏便苦笑一声,站起身来,“您也说是以前了。以前珠姐儿多乖多听话,最近……” 她摇摇头,“老爷,您是珠姐儿的舅舅,您的话她该是会听的吧。” 顾大老爷皱眉点头,“是该好好跟她说道了。不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一个大姑娘家在大街上闹出笑话来。” “您与她说话时,可别跟对循哥儿月姐儿似的那般严厉大声。”曲氏颇有些担忧的叮嘱道,“珠姐儿来咱家这么些年,也算是妾身眼瞧着长大的。不管她对妾身有何意见,在妾身心里,她就跟月姐儿她们一般,没有任何区别。” 顾大老爷见她神色伤感,伸手握了握她的手,“你对珠姐儿好,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珠姐儿眼下还小,等她再大一点,会明白你总是为她好的。” 曲氏眼含热泪,欣慰的笑了笑,“旁人如何看我,我都无所谓,只要老爷您明白我,就足够了。” 这温情一刻,令顾大老爷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这些年,难为你了。”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曲氏听着他动情的话语,嘴角轻轻一翘:“不都是妾身该做的吗?老爷,过两日就是母亲的寿宴,我备了些宾客名单,您晚间帮着瞧瞧可合适?” “好。”顾大老爷拍拍她的背,“辛苦你了。” 这些年来,家里一应庶务都让曲氏打理的井井有条,令他不必分心家里,全力在官场上施展他的才能。听多了旁人府上拖后腿的傻老娘们做的那些事,顾大老爷为自己能娶到曲氏这么个能干又通情理的贤妻感到很高兴。 “今次有二弟妹帮着一块忙,我也能躲个清闲。”曲氏笑着道:“只是,老爷可知道母亲这次同意大摆筵席的原因?” “嗯?”顾大老爷疑惑的挑了挑眉:“不是因为她老人家想热闹热闹?” “怕还是为着珠姐儿。”曲氏也知道让顾大老爷来理清这些东西会令他生烦,压根不指望他自己弄明白,“珠姐儿已经十三了。” “你是说……”顾大老爷终于开窍,明白了曲氏的意思,“可珠姐儿,这京城上下都知道她是个痴傻的,便是眼下不傻了,难保人家不担心她以后还会痴傻。再者,珠姐儿又是商户出身,来咱们家的哪个不是官宦人家?这回,只怕母亲要失望了。” 曲氏便叹一口气:“我也是这样想,何况,就算有那动心的,我也担心其目的不纯。一旦达到目的,便会对珠姐儿不好,到时候,母亲只怕要更伤心了。” “你说的很是。”顾大老爷显然也想到了许家那庞大的家产,他放开曲氏,有些心神不宁的搓了搓手,“依夫人的意思,这件事该如何是好?” “妾身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珠姐儿就留在咱们家才是最好的。老爷您说呢?” 正文 048 顾大老爷疑惑的盯着曲氏:“母亲只瞧上了循哥儿,但循哥儿的亲事,岳丈不是自有打算?” 曲氏似有些为难,又有些不忍,她几经纠结,最后还是叹道:“罢了,老爷权当妾身没有说过方才那话吧。” “夫人。”顾大老爷却如何做得到没有听说过,“夫人不必有顾虑,你我夫妻,难不成还有说不得的话?” “那、那妾身可说了。”曲氏依然面有难色,“不过老爷听了,可不许不高兴。” “我怎会生夫人的气?”顾大老爷忙忙保证道:“都是为了珠姐儿好,夫人只管说便是。” “其实也不是没有法子将珠姐儿留在咱们顾家好好照顾。”曲氏终于开口道:“不过,名份上却恐怕要委屈珠姐儿了。” 顾大老爷一听便明白了,“你是要珠姐儿做循哥儿的妾室?” 他脸色一冷,立时拂袖道:“这绝对不可能,母亲绝不会同意的!” “妾身知道母亲不会同意,因此才一直不敢跟母亲提。”曲氏好言好语的安抚着顾大老爷,“其实原本妾身连老爷也是不愿提的,只不过话赶话说到了这里来,实在忍不住才……我也知道叫珠姐儿做妾很是委屈她,可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呢?咱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又没有平妻一说,虽说贵妾也是妾,可到底还是不一样。况且珠姐儿就在咱们眼皮子底下,谁还能给她委屈受不成?” 这意思是给明珠贵妾的名分。 顾大老爷神色稍缓,捋着胡须没有说话。 “老爷也别生气,这都是妾身一点愚蠢的想法,您若觉得不妥,便当今日没有听过这些,好不好?”曲氏柔声说道:“只是近日珠姐儿去二房,总会很巧的碰到朗哥儿,想来,二弟妹也是存了这个念头的。” 顾大老爷眉心一跳:“朗哥儿?那孩子不学无术一事无成,母亲怎会愿意?” “母亲愿不愿意是一回事,若二弟妹存了这个心思,珠姐儿又总过去,这来往之间,总是有机可寻的。妾身只是担心珠姐儿,她一个小孩子,若是出了什么不好听的事,母亲也要着恼。”曲氏一脸担忧的说道。 这是在暗示顾大老爷,关二夫人定会不择手段的将明珠跟顾仕朗送作堆,让明珠成为二房的人——再也没有比这更稳妥的了。 曲氏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发疼。 那关氏不但要分她的管事权,如今竟连许家那些家产都惦记上了!可恨她还拿捏着月姐儿在庄子上做出的蠢事,她不答应也没有法子。虽然眼下被她寻了理由暂时拖住了她,只怕忙完了老夫人的寿宴,关氏就再也按捺不住要对她紧紧相逼了! 能让关氏死心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让明珠做长房的人。可循哥儿是不能娶她做正室的,涛哥儿顾老夫人又瞧不上,还有个庶子只怕更不得老夫人的青眼,思来想去,也只有循哥儿纳她做妾这条路了。 反正那傻子从前也爱缠着循哥儿,只要循哥儿跟她提一提,她定然欢天喜地就答应了。只要明珠应了,老夫人还能有什么二话? 不过这事却得提前与顾大老爷说一声,否则他事后才得知,只怕又要不悦了。 况且,有顾大老爷这个后盾在,到时候老夫人若是气恼,便只管推老爷出去顶住她的怒气。毕竟是老夫人的亲儿子,出出气也就罢了,若是换了她,指不定又要给她多久脸色看呢。 “这个关氏!”顾大老爷拍桌道:“成日里就会琢磨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行了,这就叫珠姐儿到书房来,我非得好好说说她不可!” …… 也因此,正在二房消磨时间的明珠就被顾大老爷召见了。 虽然有些好奇这日理万机的大舅召见自己到底所谓何事,不过明珠还是不慌不忙的邀顾清婉一起:“二姐姐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瞧瞧?” 顾清婉从绣架里头抬起头来,白她一眼道:“大伯有话要跟你说,我跟着去算怎么回事?再说,我这正是要紧关头,哪有空跟你一块去?” 虽然原本她是想绣屏风的,不过时间实在来不及。她便琢磨着先绣块帕子,要将梅花鹿绣的跟花样子上一样活灵活现,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顾清婉不肯去,明珠眼珠子一转,笑嘻嘻的瞧向一旁翘着二郎腿毫无正形歪在椅子里往嘴里丢葡萄的顾仕朗身上:“三表哥,要不然你陪我走一趟呗。” 顾仕朗只有十六岁,正是上蹿下跳十分爱玩闹的年纪。他原先也喜欢捉弄明珠,听说明珠不傻了还很不相信,知道明珠爱来二房,特地推了外头狐朋狗友的邀约留在家里,打算戏弄明珠一番。 他倒也没有整出多繁复的整蛊方法来,毕竟在他心里,依然只当明珠是个傻子罢了。故而他只是将小时候的蜘蛛玩具找了出来,在明珠过来时一把将蜘蛛丢到明珠身上,当时他做好了看明珠尖叫失色的准备的。 结果明珠的反应不是他预期的外,他还额外的得到了一顿皮肉之苦——明珠跳起来一头撞在他肚子上,而后更是凶猛的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将他张帅气的俊脸直接揍得鼻青脸肿。 他因为太过吃惊没有回过神来,等回过神来,明珠已经揍完了人施施然的走了。 事后他质问明珠,明珠却一脸无辜的说她不太记得他这个表哥,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子,所以才会下那样的狠手。还顺便嘲笑了一番他连个弱女子都打不过实在算不得什么男子汉,气得他险些仰倒! 不过也正是不打不相识,让他对明珠多了好奇,因而知道明珠喜欢找他姐姐玩儿,便也常常借机跑过来跟明珠打打嘴仗过过瘾。更何况,每次明珠过来总会带些糕点小吃来,关键这些糕点小吃都是顾老夫人小厨房出品,并不是人人都能吃到的,对于顾仕朗这样的吃货而言,打架可以缺席,把妹可以改天,但有好吃的却没吃到,会令他惦记一整天的。 当然对于这种情形,关二夫人是很乐见其成的。 只是这一点,明珠与顾仕朗都不知道罢了。 此时顾仕朗听了明珠的话,立时跳了起来,胡乱抓了一串葡萄就往门外跑:“我约了人有要紧事,可不能耽搁了,这就走了,拜拜,赛哟拉拉,安宁哈赛哟……” 惹得顾清婉笑骂道:“这都是跟着你学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又没请他学。”明珠扁扁嘴,忍不住好奇的问她:“三表哥看起来很怕大舅?” 她不过跟他开个玩笑,他竟然吓得掉头就跑? 简直就是鼠胆之辈嘛! “大伯每次见了他,必定要训斥上半天。”顾清婉笑着道:“自小你这三表哥便是个惹事不断的,我们父亲又不管,于是每每大伯见了,便总要板着脸训他很久。这久而久之的,他远远见着大伯都要绕道走,哪里敢去大伯跟前听他训斥。” 明珠眨眨眼,嘿嘿笑起来:“以后他再欺负我,我就告诉大舅去,让大舅治他!” “这倒是个好主意。”顾清婉毫无诚意的随口附和,“好了,大伯定然已经等急了,你赶紧过去吧。” 明珠撇撇嘴起身,“要是我半天没回来,二姐姐可千万记得来解救我。” 槐香可是说了,这位大舅别的毛病没有,就是教训人的时候,长篇大论的让人受不了。更何况还有顾仕朗这个前车之鉴摆在那儿,明珠自然也有些怯怯——虽然不知道顾大老爷到底找她有什么事,但万一是挨训呢? 明珠可没有把握那日发生在大街上的事情能瞒得住曲氏的耳目,曲氏既然知道了,不为别的,只为了她女儿在自己这儿吃瘪的事,曲氏就少不了会在顾大老爷面前给她上点眼药才是。 …… 顾清婉原只将明珠的话当做笑话听听就算,不过当她绣好了鹿鹤共同衔着的灵芝时,抬头发现竟已快到晌午,而明珠尚未回来——她做事向来妥帖,若已经回了福安院,定会叫人来说一声,免得她忧心才是。 “白芷,表姑娘身边的槐香可来过了?” “回姑娘话,表姑娘身边没人过来。”她的大丫鬟白芷忙回禀道。 顾清婉连忙起身,“替我收拾下,这就去大伯的书房吧——是了,方才你可听清了,大伯在内书房还是外书房?” 白芷也没留心,只猜测道:“大老爷向来爱在外书房呆着,今次想必也在那儿吧。” 顾清婉便急匆匆的赶往外书房“拯救”明珠。 主仆两个赶到外书房,那婆子也没问清楚,只听顾清婉来这里找顾大老爷,便请她进去等着。 顾清婉一进去,就撞进了一个人眼睛里。 那双这几日总困扰的她不安生的、漆黑却又明亮温和的眼睛。 她还未回过神来,那站在书架前翻阅书籍的显然也认出她来的男子便忙忙低下头,迅速退了几步,弯腰一揖,也不说话便谨守礼数的退到了书架后头。 而那婆子也才回过神来,忙忙赔罪道:“奴婢糊涂,一时竟忘了还有客人等着大老爷,这才……二姑娘恕罪啊!” 正文 049 西瓜 顾清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站在了书房外面。 她悄无声息的轻叹口气,碰了碰莫名有些发红的脸颊,方才若无其事般的询问那忐忑不安的婆子,“里面的公子来咱们府里做什么?” 刚好这婆子是一直在外书房伺候的,认得书房里的人,闻言也不敢隐瞒,小声回道:“罗公子是来还大姑娘的庚帖的。” 顾清婉微愣,随即便明白了过来,秀眉轻轻一揪,“你说他是与大姑娘订过亲的罗家的公子?” “正是呢。”婆子回答道:“大姑娘不是要去忠勇伯府上了吗?之前夫人让人将罗公子的庚帖送了过去,刚巧罗公子不在家,这去的人便没能将大姑娘的庚帖带回来。这不,今日罗公子便亲自将大姑娘的庚帖送回来了。要说这位罗公子,虽还没有功名在身,却是最谦逊温和的公子。不过也是罗家根基太浅,怨不得大姑娘瞧不上……哎哟,瞧奴婢这张嘴,怎好在二姑娘跟前说这些,奴婢该打奴婢该打。” “行了。”顾清婉阻止那婆子继续打自己嘴巴的行为,忍不住往身后紧闭的书房门看了两眼,“让人快些去请大老爷过来吧,别让客人等久了。” “是,奴婢这就让人禀告大老爷去。”婆子说完,忙慌慌的找人去了。 白芷在她身后呸了一声,“感情那位公子来了这许久,竟还没人去禀告大老爷一声,这些人敢这般慢待客人,胆子委实太大了!” 顾清婉领着白芷往内院走,闻言只淡淡道:“这些人确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白芷扁了扁嘴,又道:“不过是瞧着罗公子无缘做咱们顾家的姑爷,故而才没将他当回事呢。” 那日明珠被抢,白芷是随在顾清婉身边的,故而她也认得书房里的罗公子,就是大街上帮助表姑娘拿回荷包的那位公子。白芷对罗公子印象颇好,故而见罗公子在顾家受了冷遇,忍不住就抱起不平来。 顾清婉不知为何心头一悸,莫名有些烦躁起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前走,“行了,别议论与咱们不相干的事。” …… 明珠原还有些喜欢顾大老爷这位仿若谪仙的中年美大叔的,听了他拐弯抹角要她远着二房远着顾仕朗,不要任性胡为做出让顾家丢脸的事,以及他有意无意总提醒她银子要省着花的话后,明珠对这位大舅就再也提不起喜欢的劲儿了。 “珠姐儿,大舅与你大舅母都是为着你着想,你切莫辜负了我们对你的一番苦心。”最后,顾大老爷以这句话作为对这场谈话的总结。 明珠微微一笑,垂了眼睫恭声说道:“大舅与大舅母对明珠的苦心,明珠铭记于心。” 顾大老爷恍惚之间似觉得她眼底有嘲讽一闪而过,然而细细看去,只看见明珠温顺恭敬的眉眼。 他疑心自己看错,正想再勉励几句,就听的有人禀告罗家来人的事。 虽然罗家乃是寒门士子出身,在京城也没甚根基,但到底是顾家对不住人家。因而顾大老爷也不好怠慢罗家人,将明珠打发了出来。 槐香等在门口,好不容易见明珠出来了,忙迎上去,“姑娘,大舅老爷骂您了?” “那倒没有。”明珠淡淡扫了眼周围来来往往的奴仆,道,“先回去再说吧。” …… “所以,大舅老爷的意思,是让您远着二房,不要再去二房了?”槐香一边给明珠端来凉茶瓜果,一边将冰盆挪远一些,免得她刚从日头低下进来再贪凉而生病。 明珠点点头,一边惬意的拿起一块西瓜啃了一口,口中含糊不清的说道:“是这样没错。” 槐香不服气的瘪了嘴:“凭什么呀?二房别说二姑娘跟三少爷,便是二夫人对您都很好很客气的。长房谁人对咱们客气了,明里暗里欺负咱们不说,还不让咱们去二房?” “不生气。”明珠毫无诚意的安抚槐香一句,指了指桌上的瓜果让槐香也吃:“他说他的,我去我的,他总不能绑着我的腿不许我去吧——对了,可有让人去跟二姐姐说一声,别让她担心。” “正要跟您说,二姑娘见您半天没信儿,跑去外书房解救您了。”槐香已经习惯了她家姑娘大方的做派,让她吃那是真的让她吃,不是跟她客套呢,便也跟着拿起西瓜啃了一口,一边回着话,“也不知是不是太过心急,也没打听清楚您到底是在内书房还是外书房,就直接去外书房了——要奴婢说,二姑娘这样的,才叫姐姐吧。三姑娘跟四姑娘还好意思跑来离间您跟二姑娘的关系,真是搞笑。” “咱们就当看了场笑话,不过她们的演技委实太蹩脚了。”主仆两人一边快乐的吃着西瓜,一边说笑,“这西瓜怪甜的,外祖母院子里分了多少?” “总共也才五个,老夫人屋里分了一个。”槐香想了想,“长房二房三房各一个的话,应该还剩了一个。” 西瓜在这时候可还是稀罕物,顾府所得的西瓜,是顾大老爷这兵部侍郎的额外福利。听说兵部侍郎也才两个西瓜的份额,还有三个是曲相府里送过来的。 “那午饭过后你去正院找大舅母,说我还想吃西瓜,看她给是不给吧。”明珠眼珠儿一转,决定给曲氏也添点堵。 就剩一个西瓜,顾清月哪里舍得给她,可她开口要了,哼哼,总要让顾清月闹得曲氏脑仁疼,才不枉她莫名其妙的听顾大老爷苦口婆心一番劝诫吧。 不过还没等到午饭后,就有人巴巴的将西瓜送了过来。 明珠有些惊讶的看着提着墨绿大西瓜站在她面前的顾士循,“大表哥不是在学堂里吗?” “夫子知道过两日就是祖母的寿辰,因此特别开恩让我回来多住两日,好陪陪祖母她老人家。”顾士循将西瓜递给同样愣愣的槐香,笑着道:“表妹不请我坐坐吗?” 明珠还没说话,顾士循又道:“我刚回家就听说表妹喜欢吃西瓜,忙就将西瓜给你带过来了,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呢。” 他都这样说了,明珠自也不好拒绝,只得道:“大表哥请坐。槐香,给大表哥沏茶来。” “听闻表妹这里用的是凉茶?”顾士循适时的开口。 明珠只得又道:“给大表哥倒凉茶。” 顾士循便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多谢表妹。” “不用客气。”明珠垂下眼,将茶杯捧在手里。打定主意要用冷场的法子来令顾士循自觉离开,便只盯着茶杯不说话了。 顾士循似并未觉察到明珠的冷淡,他环视了一圈明珠的屋子,依然笑的温和亲切:“珠姐儿果然很爱看书,这一屋子的书可都看过了?” “大半吧。”明珠不冷不热的回道。 其实这屋里的书她早看完了,也不知道是原主儿的确强大还是她的穿越使得这身体发生了什么改变,总之她看书的速度不但飞快,且还真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呢。 “先前我让人给你送过来的书,珠姐儿为何没要?”从庄子里回来后,顾士循便又住进了学堂,故而让人将书给明珠送过来,只是明珠没有收。 明珠便义正言辞的开口道:“既是大表哥答应了带给别人的,我又怎好贪墨?若拿了大表哥的书,岂不真要成了四姐姐口中贪图小便宜的人了?珠姐儿再不济,也断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顾士循紧紧皱起眉头,“月姐儿竟这样说你?真是愈发不像样了!珠姐儿,此事我定会好好教训她,让她来给你道歉……” “可千万别。”明珠忙阻止他道,“四姐姐已然很讨厌我了,大表哥若再这般,四姐姐还不得恨死我啊?算了吧,谁叫我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孤女呢,被人说两句而已,我早就习惯了。” 顾士循忽的倾身,一把抓住明珠的手,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不许这样贬低自己!珠姐儿,你明明知道我最听不得你说这些。什么小孤女,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只要有我在一日,我就会照顾你、保护你,绝不让任何人欺辱于你!珠姐儿,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了?” 明珠将即将冲出口的尖叫咽了下去。 她原是想将此事闹大,惊动顾老夫人让顾老夫人看看这顾士循是个什么嘴脸。可是转而一想,顾老夫人本就存了心要把他们两个送作堆,保不准见了他们这般,她老人家还乐见其成呢。那可就亏大发了! 正捧着凉茶进来的槐香也惊得想要尖叫,明珠一个眼风扫过去,槐香只觉得那眼刀子仿若实体一般锋利的叫她心生寒意与怯意,她从未见过自家姑娘这般危险的眼神。 槐香急忙闭上嘴,捧着凉茶慌慌张张的又退了出去。 好可怕好可怕,姑娘那样充满攻击性的眼神,张扬露骨,锐利的几乎有点凶狠。 那是她家向来爱说爱笑的姑娘吗? 还是,大少爷彻底惹毛了姑娘? 正文 050 长大 顾士循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令明珠更肯定了这阴险小人的用意——他猝不及防的抓住明珠的手,倘若明珠当真忍不住尖叫出声,必定会惊动福安院上上下下,到时候老夫人也会知道! 他就是打着惊动老夫人的主意! 衣冠禽兽,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明珠明白了顾士循的用意,反倒不慌了,只使劲要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大表哥,说话就说话,你这般动手动脚的,可是夫子教你的?” 顾士循一怔。 明珠复又冷冷一笑,“我还以为夫子只管教授大表哥怎么做人以及怎么做文章呢,没想到夫子连这都教,这样的夫子,也配为人师表?不若请大舅趁早给大表哥换个夫子,否则再这般下去,大表哥会不会榜上提名难说,但定会因轻薄姑娘家而名声大噪,到时候岂不要丢尽了大舅的脸面?” 原以为她都这样威胁了,顾士循定会惊的连忙放手。不想握住她手的力道却不减反增,顾士循定定看着她,忽然一笑:“表妹如今愈发可爱,大哥真是越来越喜欢了。” 不知为何,他这话一出口,明珠只觉得自己后脖子上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当然此时她绝不能示弱,微微一抬小下巴,冷然又骄傲的睨着顾士循,“但大表哥这般厚颜无耻,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厚颜无耻?”顾士循喃喃低语,露出一副好笑的请教的神色来,“倒是要请教表妹一番,这是从何说起?” 明珠眸光微闪,她哪里真的知道这人是如何禽兽的,便胡编乱造道:“连自己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你院子里头原先服侍你的那个大丫鬟为什么送了性命?大舅母屋里的那个丫鬟又是因为什么被发卖出去的?大表哥当真以为能瞒得过所有人的耳目?” 顾士循原还笑微微的神色立时变得僵硬起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自觉的用力,令明珠觉得手腕像是要被他捏断了一般痛,但这时候喊痛很有点灭自己威风的感觉了,她便强忍着痛意冷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表哥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却忘了这宅子里多的是默默看在眼里的人!” 明珠没想到自己一番胡诌,竟是真有其事?她原也只是听槐香偶然间说起过府里一些奇怪的事,比如顾士循身边原有个十分貌美又温柔的大丫鬟,却一夜之间染了重病死了,比如曲氏身边很得用的一个大丫鬟,不知犯了什么事竟被向来“好脾气”的曲氏喝令发卖了出去,连带那丫鬟的老子娘都没放过,显是被什么事给气狠了…… 顾士循目光阴沉,笑容阴狠:“是吗?珠姐儿跟我说说,都有些什么人瞧在眼里了?” 他这模样着实令人胆边生寒,但明珠知道,一旦被他吓到了,往后便要任他拿捏——便是心里再怕,面上也绝不能表现出来。明珠如此想着,笑容也愈发冷冽起来,“怎么,大表哥想要将知道的人全都杀了灭口?这恐怕不能如你的意了,因为我决定,一会儿就去告诉外祖母她老人家。外祖母近来身子骨不错,想来这样的消息,她老人家是扛得住的。” 顾士循久久盯着明珠,那阴鸷深沉的视线犹如冰冷的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珠姐儿想要我怎么做呢?” “大表哥好好读你的书考你的功名,不要有事没事来招惹我,我自然愿意为你守口如瓶。”明珠毫不客气的提出要求来,“倘若大表哥令我不自在,我也只好对不住你了。” “珠姐儿。”顾士循慢慢放松捏着明珠手的力道,大拇指似轻似重的摩挲着她白皙细腻的手背,暧昧又轻浮,“你果然已经长大了。” 明珠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把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到底没忍住,使劲将那只被顾士循握过的手搓了又搓,仿佛沾染了什么令人难以忍受的脏东西一般,“幸好我已经长大了。” 不然不知道还要被这禽兽吃多少嫩豆腐呢! …… 顾士循回到正院,面对迎上来一脸期待的曲氏,他心头愈发烦躁起来,“我方才已经试探过,许明珠并不愿意!” “什么?”曲氏显然不相信,“她以前最是粘你,月姐儿她们怎么赶都赶不走她,怎么会……” “您也说那是以前了。”顾士循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语气,颇有些不耐烦的打断曲氏的话,“您不是也觉得她比以前难对付多了?还有,我身边的丫鬟跟你身边的丫鬟的事,那丫头是怎么知道的?到底是谁在她面前嚼舌根子了?” 曲氏大惊:“她怎么可能会知道?当初知道这些事情的人,早就被我打发了,这府里上下除了你我,便连月姐儿都不知道!” 顾士循气恼的一拳砸在桌子上:“可她却说府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默默地看在眼里。您说,会不会是她身边那叫槐香的丫鬟?那丫鬟以前就喜欢东打听西打听,一准儿是她坏了事!” 曲氏神色亦是十分难看,“若是那丫鬟,想个法子除了她便是!也好,她身边唯一信得过的就是那丫鬟,等剪了她的羽翼,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 “表姑娘,今日您来的可真早。”白芷笑眯眯的将明珠迎进顾清婉的屋子里,“我们姑娘才将起身,还未用早膳。您用了吗?不若在这里陪姑娘用一些?” “不吃了不吃了。”明珠连连摆手,“我进去看二姐姐。” 每天跟顾老夫人一起吃饭,最痛苦的就是她老人家秉持着一定要将她喂肥的信念,不将她肚皮填到鼓鼓胀是誓不罢休,每顿饭都害的明珠饭后要散好久步才觉得稍微舒服点。 也幸好福安院离顾清婉这里有些距离,她每天吃了饭慢慢溜达过来,也就差不多了。 明珠进去时,顾清婉正站在窗边往外望。 一开始明珠还以为她在欣赏花花草草,待白芷发出一声惊呼,“姑娘,您怎的没穿鞋呢?地上凉,可别着凉了啊!” 一边急急忙忙去帮顾清婉拿鞋子。 顾清婉似吓了一跳,她转过脸来,明珠才发现她脸上茫然一片,似还没从她的思绪中醒过神来。 这样的顾清婉令明珠很是吃惊,跟顾清婉交好这段时间以来,她可从没见过她这副失神落魄的模样,不由得关切的上前拉着她的手问道:“二姐姐,可是那里不舒服?” “没,没事。”顾清婉目光闪躲,低下了头,“我只是一早起来觉得有些闷,所以……珠姐儿可用过早膳了没?” “我每天都跟外祖母一道用早饭的。”明珠愈发肯定顾清婉有什么事,竟连这样弱智的问题都问出来了,可见她心里一定藏着心事,“二姐姐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俗话说一人计短,你真要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让我帮你参详参详?” “说什么傻话。”顾清婉避开她的目光,随口说道:“我哪儿有什么心事,只是想着明日就是祖母的寿辰了,不知道会有多热闹呢。” 明珠还没回话,就见顾清婉身边另一个丫鬟白芨匆忙跑了进来,她满脸都是愤愤之色,因这愤然,令得她小脸涨的通红,“姑娘,大姑娘来了!” 顾清怡? 明珠与顾清婉都吃了一惊,两人相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她怎么过来了?”明珠不悦的皱起眉心,回想起上一回顾清怡那疯狂的模样,她就觉得她找过来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二姐姐,你若不想见就让人挡了。” 顾清婉淡淡道:“都是自家姐妹,她过来找我,许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让她进来吧。” “那我要不要先回避?” “回避什么?”顾清婉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你就不是我姐妹了?” 明珠这才嘿嘿笑起来。 不一会,顾清怡便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件簇新的石榴红遍地缠枝芙蓉花的夏裳,头上戴了五凤朝阳金丝红宝的头面,举手投足都是晃花眼的金贵气息。 她的起色比起前几日明珠见她时又好了不少,一进来见明珠也在,便掩唇一笑:“这一大早的,珠姐儿竟也在?” 也不等明珠回应,她又咯咯的笑起来,“都说近来珠姐儿跟二妹妹很是要好,我原还不信,二妹妹多么清冷骄傲的人,向来是不屑与府里姐妹来往的,没想到……还是珠姐儿福气好,能得了你二姐姐的青眼。” 槐香在明珠身后悄声说道:“昨日忠勇伯府上来人给大姑娘送了好些东西来。” 明珠恍然大悟,这顾清怡跑来找顾清婉,不会就是为了炫耀忠勇伯世子给她送的好东西吧? “大姐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顾清婉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和性子,淡淡迎视着娇笑不已的顾清怡,“不知大姐姐找我所为何事?” 顾清怡流转的眼波在顾清婉面上轻轻一转:“二妹妹对我这般冷淡,不会是还在生我的气吧?” 正文 051 炫耀 顾清婉面上看着软和,却绝不是吃素的。明珠正想挺身而出,顾清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目光淡淡看向顾清怡,“大姐姐想太多了。原是想亲自跟大姐姐道喜的,只听说,贵妾而已,算不上什么喜事,便不好过去,以免大姐姐吃心就不好了。” 顾清怡脸上的得意顿时僵住了,“二妹这想的才叫多吧。你一贯不理会旁人说什么的,怎么这回倒在意起来了?” “事关大姐姐,我就不得不在意。”顾清婉模棱两可的回了一句,重又问道:“大姐姐一早过来,就是为了要我恭喜你?既如此,我便在此恭贺大姐姐得偿所愿,愿你日后进了忠勇伯府能越过越红火。若是可以,再带携带携姐妹们,我在这儿先谢过大姐姐了。” 她说着,当真屈膝对着顾清怡福了福身。 顾清怡掩嘴笑道:“哎呀二妹,这样大的礼我怎么受得起?” 话虽这样说,她人却站在原地动也没动,生受了顾清婉的礼,“不过二妹尽可以放心,只要姐姐好了,往后哪个妹妹需要姐姐,姐姐定然决不推辞。” 说的好像她才是忠勇伯世子夫人似的。 明珠原还有些可怜她,如今看来,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呐。 “表妹也是,”顾清怡眼珠一转,落在明珠不悦的脸上,“往后若有大姐姐能帮得上的地方,尽可以到忠勇伯府来找我。” “好。”明珠洒然一笑,“既然大姐姐不嫌麻烦,以后我定然会常常去找你的。其实我现在就有事想请大姐姐帮忙呢。” “哦?”顾清怡微微一笑,“是何事?” 她一副雍容聆听的模样,仿佛任何事在她看来都不是事儿一样。 “你也知道我的亲事艰难,既然大姐姐要嫁去高门了,想来以后有很多出门应酬的机会,大姐姐不妨帮我留意一下,看能不能帮表妹解决了这件大事?”出门应酬那是正室、是主母才有的资格,她就算是贵妾,也远远轮不到她! 顾清怡神色变了又变,却到底也没有发作,瞧着明珠笑意盈盈的模样,顾清怡也轻轻一笑:“好,好得很!既然珠姐儿信得过我,我自然不能叫你失望了去。” 她语气里明显的怒气与阴沉,自然轻易就叫明珠与顾清婉听了出来。顾清婉有些担心,明珠却毫不在意——任何人都别想再亲事上头拿捏她。她已经痴傻成这样了,真的毫不介意的,能有几个?再说了,顾清怡往后进了忠勇伯府,能不能在忠勇伯世子夫人手底下挣出活路来还是个问题,她怕她个毛球! 不等明珠虚应两句,顾清怡便托了托她头上的红宝步摇,“我这一早过来,也是有事要请二妹帮忙。” “大姐姐太客气了。”顾清婉淡淡道:“您往后便是贵人了,我能有什么帮得上你的不成?” 明知顾清婉是在嘲讽她,顾清怡也毫不在意,反咯咯笑出声来:“什么贵人,二妹这不是打趣人嘛。我素来知道二妹在穿衣打扮上很有自己的见地,这不,世子托人送了些衣裳首饰来,我自己搭配着,却怎么也觉得没有二妹搭配起来看着舒服,这才想要请教二妹,我这一身,可还看的?” 前头二夫人为了讽刺她给她送了大红衣裳去,今次她便大喇喇的穿着红衣过来了,只因为这衣裳,是忠勇伯世子送来给她的。 明珠忍不住想笑,一件衣裳到底能证明什么?证明忠勇伯世子宠爱她?那又怎么样呢,忠勇伯世子难不成还能休了他的世子夫人,再扶正她顾清怡? 忠勇伯世子真敢这么做,只怕老伯爷能打断他的腿,再押着他上金殿请罪去——世子与世子夫人的亲事,乃是陛下亲自赐婚,谁敢休妻? 顾清婉认认真真的打量了几眼,点头道:“大姐姐这一身很好看,愈发显得你雍容华贵,这五凤朝阳金丝红宝头面也极衬大姐姐的肤色,就像是为你特地定制的一样。” “二妹还真是说对了。”顾清怡露出羞涩得意的神色来,“这头面呀,的确是世子费尽心思为我贴别定制的,我也没想到,他竟对我这般用心。” 明珠都想翻白眼了,顾清婉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话,毕竟她们都是还未出阁的姑娘家。顾清怡在她们面前说忠勇伯世子待她如何如何,本就是不合适的。只是此时她谈性正浓,不让她说个尽兴只怕是不肯走的。 果然,顾清怡又很是炫耀了一番忠勇伯世子都给她带了什么首饰,都是如何值钱如何金贵的等等,炫耀完了,才终于肯走了。“明日祖母寿辰,忠勇伯府上定会来人,我也要回去准备准备,就不跟两位妹妹多说了。” 说罢,扭着她婀娜的身姿款款走了。 明珠舒一口气,冲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忠勇伯府来人关她什么事?难不成还是来瞧她的?” 她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顾清婉也叹息:“有来咱们跟前炫耀的功夫,怎不去瞧瞧赵姨娘?听闻赵姨娘还关在柴房里,天天嚷着要见她呢。” 对自己亲娘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进了忠勇伯府要如何风光如何好过,明珠也忍不住摇了摇头。 ……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顾府上下就进入了忙碌状态。 不过好在一切都是早早就准备起来的,因此众人虽然很是忙碌,却也井然有序,丝毫不给人慌乱感。 只是这忙碌在福安院就完全体现不出来了,一来今日的寿星是顾老夫人,她只需要穿戴打扮整齐,等着家上下与客人来给她拜寿即可。 至于明珠,这忙碌跟她更没有多大关系,她只需要像往常一样,照顾好顾老夫人的饮食起居,其他事也轮不到她插手。 顾老夫人今日穿了一件上绣百种福寿花纹的深蓝色衣裳,因怕单单的福寿花纹显得太过单调,于是在襟口上的福字团花纹的团花上都镶了玉片为饰。额上勒了块镶翡翠的仙姑拜寿额帕,显得又精神又贵气。 明珠占着天时地利的便宜,自然便是第一个给顾老夫人拜寿的。当她献上那副郭老先生的字画时,老夫人甚是惊喜的将她好一通夸奖,显然明珠这礼是送到了老太太心坎上了的。 陪着顾老夫人用了早膳没多久,顾家三个老爷也相约着过来了。由顾大老爷带头,对着顾老夫人齐齐跪下,恭祝老夫人寿辰外,也感激老夫人的生育之恩。 明珠平日里鲜少见到二老爷跟三老爷。二老爷是个精瘦精瘦的中年汉子,瞧着一身斯文气息,不像是不靠谱的人。不过呢,听说二老爷实在很不着调,但这不着调的二老爷却从不招惹女子,烟花柳巷之地也从不涉足,这一点从二房连个妾室姨娘都没有就能看得出二老爷的不着调不在女色上头。他爱玩,玩的是斗狗斗鸡斗鸟儿,但凡可以斗的游戏,他都热衷的不行。 鉴于他从不在外头乱搞男女关系,二夫人对二老爷还是相当容忍的,甚至在顾老夫人责备二老爷不务正业时,还会帮着二老爷说话。也因此,二老爷对二夫人也是十分感激亲厚的,夫妻两个眉来眼去的,一看关系就很好。 三老爷不是顾老夫人亲生的,却是顾老夫人养大的。三老爷模样生的极好,身板结实,不过肤色有些黑。因他是庶子,于课业上也不行,便帮着府里打点外头的庶务,故而这般风吹日晒的,将他打磨成了个有些糙却绝对男人味儿十足的汉子!三老爷为人恭谨,笑容谦逊,在府里口碑很是不错。听说与三夫人王氏亦是恩爱有加,虽然抬了两房姨娘,却从未专宠过谁,膝下除了双生花小姑娘,再无所出。听闻三夫人是卯足了劲儿要给三老爷生儿子的,这些年不管是求神拜佛还是各种苦药吃下去,都没管用就是了。 不过这丝毫没影响三老爷夫妻两个的感情,两人都是谨慎的性子,在顾府的人缘也算不错了。 三房众人都给顾老夫人拜了寿,也送上了各种各样的寿礼,顾老夫人满面红光,笑的合不拢嘴。“乖,你们都乖。” 接着,就到了孙子辈的了。 顾士循带头,领着顾仕涛顾仕朗等人拜了寿,也都送上了寿礼,相较于顾大老爷三人的大手笔礼物,顾士循等人的礼物就显得不够看了,不过对顾老夫人来说,这些自己亲手写的字啊画啊,对出身书香世家的顾老夫人来说,也极是安慰了。 男孙们退下,就到了孙女们。 不过瞧着打头一身樱桃红衣裳的顾清怡娇娇怯怯拜下身来,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倏地淡了下来。 顾清怡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送上她的寿礼——是一尊羊脂玉雕琢而成的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这是世子特地给孙女找来,让孙女在祖母寿宴上献给祖母的,希望祖母瞧在世子的份上,能喜欢这份寿礼。借此,孙女也想在这里给您磕个头,求您老人家不要再生孙女的气了。” 正文 053 圈套 眼瞧着一群小姑娘围着自己兴致盎然的叽叽喳喳,纷纷表示出对自己的喜欢与接纳,明珠愣了愣,才感激的对着顾清婉笑了笑。 她深知这些官家姑娘们自持身份,根本不可能愿意搭理像她这样出身的。不知顾清婉为此努力铺垫了多久,才让众人没有轻视没有鄙夷的接受了她。 顾清婉轻轻将她往姑娘中间推了推。笑着道:“这种事岂是我能编的出来的?珠姐儿,你就跟姐姐们好好讲一讲你当日的英勇之举吧。” 众人兴致勃勃的期待着,明珠便不负众望的讲了起来。她年纪小,笑起来本就乖巧讨喜,又兼之讲述之时手舞足蹈活灵活现的模样,更是逗的姑娘们笑的差点连矜持都忘了。 “哈哈。你这小丫头。”紫衣姑娘便是与顾清婉最要好的刑部尚书之女吴含烟,她笑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拿手指着明珠边笑边说道:“你就那么跑啊跑的追上去,就没想过万一那歹人是个恶贯满盈心狠手辣的?” “我当时就想着要把荷包追回来嘛。”明珠露出有些憨傻的笑容来,“故而没想那么多,不过还好有惊无险,遇到了一个助人为乐的好人,才能将荷包追回来。我家二姐姐当时就骂我了,说我是要银子不要命。这大概跟我的出身脱不了关系吧。” 她坦然自若的自嘲着,即便一开始真有人瞧在顾清婉的面上松口愿意见她,此时见她如此坦然毫不做作的模样,倒是真的对她喜欢上了几分。 吴含烟就伸手拉住明珠的手,“好妹子,什么出身不出身的,我们几个能玩在一起,可跟出身没有任何关系。” “就是。”嫩黄衣裳的小姑娘也笑吟吟的拉住明珠,“我刚到京城时,那些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也瞧不上我的出身,说我是从边寒苦地过来的粗人野蛮人,还说我是吃生肉喝人血的,都不肯同我玩耍哩。幸而遇到了婉姐姐跟烟姐姐她们。那些个娇娇女瞧不上我,不爱跟我玩儿,如今我还瞧不上她们呢。” 顾清婉便适时的在一旁替明珠介绍道:“这是悍勇将军家的秦三姑娘。你叫秦三姐姐就是。” 原来是武将家的姑娘。难怪就算穿上最柔美的衣裳也始终带着些洒脱不羁的意味。 “多谢秦三姐姐开导,明珠以后定向秦三姐姐学习,那些不好听的话,明珠便当耳聋听不到,只捡那好听的话来听。”明珠笑吟吟的对秦三姑娘行了个礼。 秦三姑娘听着她似童言童语的笑话,笑着摇头道:“你这小家伙,心态倒是比我那会儿好了不少。” “好了好了,光这样说话有什么趣味儿,咱们来玩游戏吧。”有人提议道。 “玩投壶吧。”吴含烟建议道:“我最近有专门练习,你们那些嘲笑我不会投壶的家伙就给我等着瞧吧!” 顾清婉忙叫人准备投壶的玩具,众人便嘻嘻哈哈的玩闹了起来。 …… “曼文表姐,你终于来了!”当顾清月瞧见袅袅行来的柔美少女时,忙惊喜的迎了上去,“我还当你今日不来了呢。” 曲曼文任由她亲热的拉住她的手,微微抿嘴一笑,柔柔说道:“方才与姑母说了阵话才过来,叫你等急了吧?” “不止我一个等急了。”顾清月嘻嘻一笑,附在曲曼文耳边小声说道:“你可见过我大哥了?” 曲曼文清秀柔雅的面上微微一红,似嗔怪的瞪了顾清月一眼,“胡说什么?大表哥此时怕是正在外院招呼客人,我还能去外院见他不成?” “要不你去我屋子里坐一会,我有好多东西想给你看。”顾清月拉着曲曼文就往她院子里走去,“上回给你送信,让你来顾府玩儿,你也不肯赏脸,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一定要与我好好说会儿话才行,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 她一边说,一边对自己的丫鬟瑞雪使了个眼色。 瑞雪领会了她的意思,悄悄地退了下去。 将这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的曲曼文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只嘴角轻轻地勾了勾。“你给我写的信,说你最近过得不甚好,可是出了什么事?我早就想过来瞧瞧你,不过你也知道我这身体不争气,一到暑天就不能出门,让你等了这么久,你不怪表姐吧?” “表姐说的这是什么话?”顾清月显然很喜欢曲曼文,她嘟着嘴儿撒娇道:“我还能不知道你的身体么。其实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府里那个小野种,你知道的,她莫名其妙就不傻了,做了好些事,可把我气坏了!表姐,你是不知道,我娘还曾因为那小野种打了我,我长这么大她从没打过我啊!这回你来了,一定要帮我想个法子,让我出一口心头恶气才行!” 曲曼文眸光微闪,神色诧异的问道:“你说的是住在府里那个表姑娘,往日里最爱跟在大表哥身后,任人怎么赶都赶不走的那个?” “就是她!”顾清月气呼呼的道:“大哥以前就护着她,如今她不傻了,大哥就对她更好了。那天曲府送来的西瓜,本来多出来那个就该是我的,结果大哥硬是拿给了那个小野种,你说气人不气人!” “是吗?”曲曼文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不细看却也看不出来,“不过大表哥以前就护着她,现在对她好也是应该的吧。” “什么应该的!”顾清月不满的反驳道:“大哥对你好才是应该的!还有,之前你托大哥帮你找的游记杂书,大哥一回来竟就要给那小野种送去,结果反倒吃了闭门羹。不过是个小野种,那谱儿摆的却比谁都大,真当自己是世家千金了!表姐,还有件事,是我悄悄听母亲跟大哥说起的,这儿先给你提个醒儿,你可一定要小心那小野种。” “我?”曲曼文惊讶的瞧着她:“我为何要小心她?” 顾清月便凑近她耳边小声说道:“母亲跟大哥他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想在你进门后,就抬了那小野种做大哥的贵妾呢!” 曲曼文脸色大变,立时呵斥道:“表妹,不许胡言乱语!什么我进门后,这样的话让别人听了去,岂不是要羞死我了?” “哎哟好表姐,我又不是傻子,这话我还能拿去别人跟前说啊?”顾清月撒娇的抱着曲曼文的胳膊哄着她道:“还不是因为在你面前,我才这般百无忌惮么。还有啊,方才那话可不是我哄你的,你定要当心些。” “既然姑母与表哥已经有了决定,我还能有置喙的余地不成?”曲曼文轻叹一声,柔美的面上尽是挥之不去的轻愁。 “你就这样认命了不成?”顾清月撇撇嘴,“好表姐,你也不想想,那小野种在我祖母心里是何等样的分量?她若真的成了大哥的贵妾,别说日后你这当家主母要对她礼让三分,便是礼让七八分恐怕也不能让祖母满意你,到时候你岂不是要将她供起来,让她踩在你头上作威作福去了?” 曲曼文眨眨眼,似无比迷茫又无比无助,“那、那表妹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顾清月神秘一笑,“咱们先看看顾清莲能弄出什么花样来,若顾清莲将她整治的差不多了,咱们就只管看戏就好。若顾清莲是个没用的,咱们又再想法子,左右今日来的人这样多,我就不信没有机会教训她!” …… 没多大会,明珠便与顾清婉的小姐妹们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同情明珠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母双亲,又都喜欢她乐观开朗的好性子,虽然她年纪最小,游戏时也不需要人让着她,输了也不赖账,大方的接受惩罚,这样坦然率性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让人对她生出好感来。 正玩闹着,就见一个尚未留头的小丫鬟急匆匆跑了过来,“表姑娘,老夫人请您立刻去一趟。” “外祖母要我过去?”明珠也未疑心,今日宾客众多,外祖母许是又要将她介绍给别的客人认识也是有的,便与顾清婉说道:“那我先去外祖母那儿看看。” “可要赶紧过来啊,这游戏若没了你当真一点儿都不好玩了。”吴含烟忙叮嘱明珠道。 惹得众人齐齐唾弃她:“珠姐儿走了就该你垫底了,你当然觉得不好玩了。”围丽亩划。 明珠便在小姐妹们的哄笑声中跟着小丫鬟走了。 难得交到这么多朋友的明珠还沉浸在快乐中,因此没发现小丫鬟带的路有什么问题,直到她发觉不对时,正想出声质问,眼前的小丫鬟不知为何竟一跃跳下了莲池。 明珠还未回过神来,便听见不远处一把女声扯着嗓子惊慌的尖叫道:“来人啊,杀人啦!快来人啊,表姑娘杀人了!” 明珠心头一震,也顾不得去看那跳进莲池里的小丫鬟如何了,转身就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只是她还没跑出去一步,就教人拦了下来。 顾清莲一脸狰狞的快意,“珠姐儿,那小丫鬟不过出口不逊得罪了你,你竟狠心将人推下了莲池,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啊!你做人歹毒至此,可见连祖母也看错了你!” 明珠恼怒的瞪着她:“到底谁卑鄙歹毒,谁心里有数!快让开!” 顾清莲身边的丫鬟还在扯着嗓子杀人了,也幸而这处地处偏僻,客人们尚未被惊动,明珠只能趁众人还未被惊动先逃离这个地方! 但顾清莲拦住了她的去路,摆明了不会让她轻易离开。 明珠眼珠子一转,一眼扫到不远处的石头,正要跑过去捡起来当武器,先把顾清莲这害人精敲晕了再说!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手,顾清莲那丫鬟便压低声音提醒她:“姑娘,有脚步声过来了,有人来了,快快——” 明珠还没看明白这两人打的是什么哑谜,顾清莲已经提着裙摆越过明珠,扑通一声也跳进了莲池里。 “我勒个去啊,这到底是演的哪一出?”摸不着头脑的明珠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跟着跳下去时,那跟打了鸡血似的丫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原还叫的欢快,忽的消了声。 明珠已经快要被这一连串的动静弄懵了,抬头一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一个帅气的大鹏展翅从她头顶一跃而过,跟着脚尖在荷叶上轻轻一踩,连滴水珠都没溅出来。他就那么随随便便的伸手一抓,落汤鸡似的顾清莲就被他抓到了手里。 显然顾清莲也蒙圈了,因为这跟她设计的剧本不一样啊!于是醒过神来的顾清莲张嘴就要尖叫,却觉得后脖子一痛,人就失去了知觉。 …… 明珠瞠目结舌的瞧着从天而降出现在顾府后院的唐遇出手利落的解决了顾清莲主仆两个,“你,你怎么在这儿?” 唐遇没好气的白她一眼,“还不走,等着别人来捉杀人凶手不成?” 说着,一手提着顾清莲,一手提着顾清莲的丫鬟,率先跑了起来。明珠只得跟在他身后,在灌木丛与假山之间左穿右突的,很快便离开了那处是非之地。 “唐遇。”明珠忍不住好奇的问他:“这是顾府不是你们宣平王府吧,你怎么跟在自家后园子似的?我都不知道顾府这儿还有座草庐,你对顾府怎么这么熟悉啊?” 顺手将门关上的唐遇不可能告诉明珠他之所以对顾府这么熟悉是因为当初得知了自己跟明珠的亲事后,为了探明他的傻未婚妻到底有多傻曾潜入过顾府这样的事。 将顾清莲主仆随手丢在地上,唐遇顾左而言他的转移了话题:“你是怎么回事?以为在顾府就可以掉以轻心了?要不是我及时赶到,等别人闻讯赶来,你可就成了杀人凶手了!” 明珠撇撇嘴,低头承认道:“难得有人喜欢我承认我,我一时有点得意忘形,才让顾清莲钻了这空子。我以为今日是外祖母的寿辰,她们多少会收敛些,哪想到……” 更没想到的是顾清莲竟亲自出马了,这人一向爱撺掇挑拨他人的,难不成今日竟没人被她撺掇了,这才亲自出马了? “其实刚才我也打算跳下去的,等人来了,顾清莲要指控我是杀人凶手,我就说人是她杀的,她杀人被我撞破了,没脸见人于是跟着跳湖自杀,我是跳下去救她的——反正都是胡说八道,就看别人相信谁了。”虽然明珠还没有弄明白顾清莲那最后一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想诬陷明珠不但杀了小丫鬟,还想杀她? “她才是顾家的姑娘,你说别人会信谁?”唐遇淡淡瞥她一眼,看她不服气还要争辩,又道:“谁会信一个痴傻满京城的人说的话?” 明珠不高兴的扁了扁嘴,“人家早就不傻了!” “还顶嘴!”唐遇板着脸教训她。 不知为何,明珠总觉得这样的唐遇让她有些怕怕的,老老实实立正站好,也不敢再犟嘴了。 见她那副委屈却还很听话的小模样,唐遇满腔火气才算稍稍平息了些,“顾家姐妹平日里对你满是恶意你就该时时警惕,犯下这样的错误,你还好意思委屈?” 明珠可怜兮兮的看他一眼,“不敢委屈。” 凭什么连委屈都不让啊? 再说,这唐遇算是她什么人?凭什么训孙子一样的训她?明珠有心想反抗,想反驳,但一想到人又帮了她,那满腔的不服气也只得咽了下去。 就算她没请他帮她,就算是被动欠下的人情,那也是欠了。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明珠才觉得此时面对唐遇时她的底气才很不足。 况且,明珠也小小的反省了一下,的确自己太不小心了,才会落入顾清莲的圈套中。 想到顾清莲,明珠就气不打一处来,趁着她昏迷之际用力踢了她屁股两记来泄愤,“莫名其妙,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害我?” 唐遇黑沉沉的眸光微微一闪,淡淡道:“想要害人的人,才不会管你跟她之间有没有冤仇。” “你说她刚才到底为什么要跳进水里去?是不是想冤枉我连她都想杀?”明珠蹲在顾清莲身边,犹自对这个问题纠结不已。 唐遇却有不同的见解,“她既跟你无冤无仇,那么她害你,必定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达到她的什么目的。譬如——她跳下去其实是为了‘救’那个小丫鬟,而后当别人赶过来,她‘恰好’救起了小丫鬟,你想想,你存了心害人,她却不顾自身安危跳下水去救人——” 明珠听的不住点头,觉得唐遇这番分析才是合情合理,“她嫉妒我被人喜欢,她也想被那些夫人们喜欢——真坏啊,简直太坏了!想要被人喜欢,那就做一些会让人喜欢的事情啊!踩着我突显她自己,也不问问我是不是愿意!” 明珠越想越气,平日里见这顾清莲,只当她喜欢说些酸溜溜的不中听的话,哪想到这么个小姑娘,心肠却这样黑这样坏。“尽会些卑鄙无耻的手段,别人会喜欢才怪!哼,活该没人喜欢她!唐遇,你把她弄醒,我非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 正文 054 把柄 唐遇淡淡睨她一眼:“你要怎么教训她?” 明珠怔了怔,“就,就骂她啊!要是不解恨,再打她一顿出气好了。” “就这样?”唐遇眼皮跳了跳,长眉忍不住揪了起来。 “不、不然呢?”明珠被他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弄得有些忐忑,他是嫌自己的教训手段不够看? 唐遇忍无可忍的叹口气。“你这次轻轻放过了她,她下次再变本加厉的对付你,你又怎么办?” 他还能来得及再帮她一次? 其实他一直对明珠的“心慈手软”表示很担忧,从上回顾清月使人用毒蛇要她性命的事件就可以看得出,她这人虽聪明,却委实不够心狠手辣。比如上次对顾清月。仅仅只是将条死了的毒蛇丢进她屋里就算是报了仇,这回对顾清莲亦是一样,只打算教训教训便揭过此事,却不想想被她放过的人是否会愿意放过她? “我下次,我就对她有所防备了啊。”明珠也表示对唐遇的杞人忧天很不解,难不成她看上去就是个傻瓜,被人阴了一次还能再阴第二次? 唐遇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淡淡道:“你先走吧。” “咦?”明珠表示更不解了。“那你呢?” “我是说你先走,这里交给我!”唐遇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强忍怒气的模样看的明珠心头一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又变得十分生气了,知觉告诉她这时候千万不要发问,很有可能会惹得这人暴走。于是乖巧的点了点头,试探着往外走了一步,“那,我先走了?” 唐遇一副已经不想看见她的样子,忍耐着敷衍的点了点头。 明珠再不敢停留,拉开草庐的门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跑出去老远,才敢捧着砰砰直跳的心往回看:“奇怪,他到底为什么生气?还有,莫名其妙的我为什么要怕他?他到底会怎么对付顾清莲呢?” 她的疑问太多了。以至于走着走着,她又忍不住猫着腰踮着脚尖折了回来。 刚到草庐的小窗口打算扒着窗口看看唐遇到底在里头做什么,草庐的门悄无声息的打开了,露出唐遇一张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脸来。那双寒星似的黑眼睛就那么沉沉的锁着明珠僵硬又尴尬的笑脸,“你又回来做什么?” 明珠腆着脸举手朝他挥了挥,“我觉得,你也许需要我帮忙,所以我就又回来了。” 唐遇看了明珠好几眼,都快将她看的心虚了,方才冷冷道:“进来吧。” 明珠一进去就吓得险些跳起来,因为摆在地上的湿漉漉的顾清莲身上的衣裳已经被唐遇脱了一大半。露出白花花的胳膊腿来。 “好重口……”明珠喃喃自语。围余土才。 连顾清莲这样黑心黑肺的人都下得去手的唐遇实在太重口了。 明珠没想到唐遇为了帮自己报复顾清莲,竟要豁出去自己来,连他的清白都不要了,立时感动的不行不行的。她星星眼的望着唐遇,一副拿他当再生父母似的感激模样:“其实你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 唐遇早发现她的神色不对,正要开口问她,就听见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显然理解不了的唐遇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头来:“你在说什么?” 明珠唏嘘感叹道:“我在感激你啊。其实你这人面上瞧着凶巴巴的,但除了第一次见面你跟我之间闹得不太愉快外,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唐遇,你用不着为了帮我,搭上你自己的。” 唐遇眸光微闪:“搭上我自己?” 明珠没能听出他沉沉语气透露出来的那丝微妙来,“你不是打算收了顾清莲吗?其实我反而觉得你这不是在报复她,顾清莲若知道你的身份,定然会哭着求着让你收了她的,她巴不得呢!” 所以这对顾清莲来说,真的不是惩罚好吗?搞不好在她眼里,还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呢。 唐遇已经懒得再理会她了,只没好气的吩咐她道:“既然你来了,那就由你给她脱了衣裳吧。” 明珠挑眉:“还脱?” 再脱可就精光了! 这不会是还要当着她的面那啥那啥,让她做那个见证人吧?这也太……太侮辱人了好不好? 唐遇只瞥了眼明珠那悲愤的神色就转开了视线,“那就这样吧。” 明珠蓦然松了口大气,虽然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紧张什么?分明在这之前她对活春宫还是蛮好奇的,甚至在穿来这里前还磨拳嚯嚯的打算仔细观摩岛国片的。可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她怎么会抗拒会不舒服呢? 大概,也许是因为表演活春宫的两个人她都认得所以难免觉得尴尬的缘故? 唐遇已经放弃了询问明珠她此刻正在想些什么的念头,因为直觉告诉他,那定然不会是什么令人愉快的答案。“把这丫鬟也脱了。” “嘎!”明珠傻眼了。 这怎么连丫鬟都不放过了?他难不成想主仆两个都收了? 虽然这丫鬟脸蛋是好看了点,身段是凹凸了点,但但但宣平王府的世子爷,想要睡多少丫鬟睡不到啊,这丫鬟的姿色于他而言,也不过尔尔吧。 “快点!”唐遇不耐烦了,一副“你不动手就换我亲自来”的模样。 “好好好。”明珠也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蹲下身就开始剥丫鬟的衣裳。 她拒绝去想脑子里一瞬间闪过的“与其他脱还不如她脱”的深刻的缘由,七手八脚将小丫鬟脱得跟她主子一个模样才住手。 唐遇往外看了一眼:“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你怎么会在这儿?”明珠脱口问道。 “我代太子殿下给顾老夫人送贺礼来。”唐遇简短的回答。 明珠愣了愣:“我外祖母过生日,竟连太子殿下都惊动了?” 她家外祖母面子有这么大吗?还是因为顾大老爷的关系? 唐遇似觉得明珠瞪圆眼睛的傻愣模样有些可爱,冰冷的表情便稍缓了些,“因为太子殿下想要拉拢顾宗安。” “我就说嘛。”明珠点点头,又摇头道:“不过我大舅不过只是个兵部侍郎而已,太子殿下要拉拢,拉拢兵部尚书不就好了?” 再说,太子到底是正统出身,只要他刺杀太子妃的秘密没有曝光,又没有犯下什么天怒人怨的大错,不出意外的话,这皇位迟早是要落在他手里的。朝中大臣只要不是傻子,定然都是支持太子站在太子这一边的啊! 还需要太子出马去拉拢朝臣,且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兵部侍郎?明珠怎么想都觉得有些蹊跷。 “因为——”唐遇放慢了语速,一字一字缓缓说道:“太子殿下有心想要迎娶顾清月为太子妃。” 明珠再一次目瞪口呆,她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才颤巍巍的开口:“太、太子妃?” 唐遇紧紧盯着明珠的眼睛,唇角似嘲弄般轻轻一勾:“因为太子殿下感念顾四姑娘竟有舍身勇救福王殿下的勇气,深觉顾四姑娘勇气可嘉,遂生出了爱慕之心——需要我跟太子殿下说明,其实救福王的不是顾四姑娘,而是明珠姑娘吗?” 明珠猛地醒过神来,想起先前唐遇曾叮嘱过她灵泉寺里救人的不是她而是顾清月,顿时明白了过来,将脑袋摇的都快飞出去了:“你从那时候就知道太子殿下会有这样的打算?” 这是要将顾清月弄进东宫去慢慢审问慢慢折磨的意思? 明珠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要不是有唐遇帮着她,这不是人做的太子妃保不齐就落在自己脑袋上了啊,“所以,这是顾清月帮我挡了灾?” 明珠纠结了,那她以后要不要对顾清月稍微好一点点呢? 唐遇一见她那纠结的模样,就猜到了她的心思,不由得冷冷一笑:“等顾清月成了太子妃,你觉得最倒霉的人会是谁?” 明珠顿时不纠结了:“我。” 她叹口气,“既然她注定要成为太子妃,我只怕注定要成为倒霉蛋了。” “还同情她?”唐遇又问。 明珠可怜兮兮的望着唐遇:“我现在同情我自己,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想办法拿捏住顾清月的错处,这错处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足以震慑她不敢轻易对你不利便成。”唐遇忍住叹息的欲望,耐心提点明珠道。 见明珠还在努力消化吸收他说的话,唐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现在能将顾清月弄到这儿来吗?” 明珠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难不成你要……” 难不成唐遇又要牺牲他自己来成全明珠想要的顾清月的把柄? “我给你一刻钟时间,想办法将顾清月带到这里来。”唐遇打断她:“能不能做到?” 明珠下意识立正站好:“保证完成任务!” …… 经由包打听槐香打听到顾清月此时正陪着曲曼文在她屋里喝茶聊天。 明珠不由得犯了难,若是当着曲曼文的面将顾清月喊走,曲曼文可不是成了最佳指证她的证人了? 正愁的快将手指头都咬断时,一眼扫到顾士循鬼鬼祟祟左顾右盼的进了顾清月的院子。 不多时,就见顾清月眉开眼笑的领着丫鬟走了出来。 “好槐香,帮我把她身边的丫鬟引开。”明珠小声对槐香耳语了几句。 槐香点头表示明了,跳出来就往外走,边走边露出惶急的几乎要哭出来的神色,见到顾清月便像见到了救世主一般:“四姑娘,您可见到我家姑娘了?” 顾清月眸光闪闪,明明一副兴奋却偏要装出担忧的模样来,“你家姑娘不见了?” “是啊,奴婢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槐香急的直抹眼睛,“也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四姑娘,能不能将您身边的姐姐们借给奴婢,帮着奴婢一块儿找我家姑娘?” 顾清月不疑有他,转身吩咐身后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听到了,赶紧的,跟着槐香去找人,可千万别让表姑娘去了什么去不得的地方,丢了咱们顾府的脸就不好了。” 等槐香领着顾清月的丫鬟婆子呼啦啦走远了,明珠才跳出来,一把抓住见到明珠还没回过神来的顾清月就走,“快跟我来!” 顾清月咽下尖叫,使劲想要挣脱明珠的手,沉了脸喝骂道:“许明珠,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还以为顾清莲真的得手了,这许明珠已经糟了殃才会找不到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在她院子外头跳出来? “别说话,有人要对你不利,我是来帮你的!”明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拖着顾清月专寻偏僻无人的小径走。 顾清月哪里肯信,“我看对我不利的人就是你吧!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再不放开我,我就喊人了!” “你若不信我,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明珠松开她的手,“机会就这一次,你不信我那就走吧。” 顾清月半信半疑的瞪了明珠一眼,转身就走。 没走出几步,忽觉脑后一阵疾风袭来。她大惊之下想要回头去看,后脑勺已经被重重的拍了一记。 顾清月两眼一黑,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明珠丢掉偷袭顾清月的石块,“没错,对你不利的人就是我,抱歉啰!” 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毫无歉意拖着顾清月就往草庐走去,一路上还要避开旁人的视线,把明珠紧张的够呛。 好险这一路总算有惊无险的过来了。 “唐遇,唐遇快来帮帮我呀。”明珠累的像条狗似的,一边呼呼直喘气,一边压低声音求助唐遇。 唐遇听到外头的动静就知道是明珠过来了,打开门就见明珠拖着昏迷不醒的顾清月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顾清月原本姣好的面容也因为她这一路的磕磕碰碰弄得鼻青脸肿,她却浑然不觉的样子。 “没被人发现吧?”唐遇一只手就将顾清月提溜了进去,犹自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明珠扑进屋里靠着门板直喘气,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没、没有……呼呼……今天大家都很忙……咳咳……呼呼……我又挑了没人的小路,咳呼没……” “你要么好好咳嗽,要么好好喘气,要么好好说话,不要又咳又喘又说话!”唐遇发觉自再次遇到明珠以来,自己皱眉跟叹气的次数都变多了。 总觉得这心就跟操不完似的! 难不成上辈子还是他唐遇欠了她许明珠的,这辈子才要因为她这么辛苦? 明珠终于咳喘完了,举手表示她能好好说话了,“唐遇,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唐遇还是只扔给她一句:“脱衣服!” 这边说着,那边利落的将顾清莲主仆两个塞进了草庐里唯一一张床底下。 明珠对唐遇的脾性已经略有些了解,知道这时候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还不如照着他的话做,于是二话不说,埋头干活。 这剥人衣裳一开始有些不太熟练,如今明珠都敢夸口自己已是熟练工了。一边自嘲的明珠一边奋力扒衣服。 很快的,顾清月也跟顾清莲主仆一个造型了。 眼看着顾清月因为被明珠一番揉弄而快要醒过来了,明珠忙挤眉弄眼的询问唐遇:“要醒了,接下来怎么弄啊?” 唐遇一把将明珠丢了出去,顺手摸出一块面巾将自己的脸遮挡住。 刚做完这些,地上的顾清月便痛吟一声,茫然睁开了双眼。 她一眼看见自己面前一个蒙面大汉,昏昏痛痛的脑子顿时都要炸开了,“你你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唐遇嘿嘿冷笑,意有所指的往她光裸的肌肤上看了一眼,压低的声音听来粗嘎又可怖,“哼,顾四姑娘这般天真,竟看不明白我想要干什么?” 顾清月这才发现自己都快被人扒光了,又羞又急又怕之余,哆哆嗦嗦的直往后退,险些吓得两眼一翻又要昏过去,“你不要过来,我要叫人了!快来人啊,救命啊!” “顾四姑娘若是不怕被人瞧见你衣衫不整的模样,尽可以再大声一点,让所有人都来看看,顾四姑娘竟在祖母大寿之日与男人苟且,该是怎样精彩的一出好戏。” 顾清月哪里还敢大喊,惊骇的眼泪止也止不住的往下流,“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你放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不要过来啊,不要……” 草庐外头听了半天动静的明珠总算明白过来唐遇那家伙的用意,想着也是时候了,忙慌慌张张的喊道:“四姐姐?四姐姐是不是你啊?你怎么了?不要害怕,我马上喊人过来救你。” 顾清月扑到门板上大声喊道:“珠姐儿,珠姐儿快来救我!” 唐遇便一副被人发现不能久留的遗憾的叹了口气,“顾四姑娘今日运气不错,在下先告辞,改日再来找顾四姑娘继续今日之事。” 说罢,从窗口一跃而出。 明珠便适时的惊呼道:“啊,你是谁?快来人啊,有刺客混进府里来了!” “珠姐儿!”顾清月在屋里气急败坏的阻止道:“快别乱叫了,还不快进来!” 明珠笑嘻嘻的对躲在横梁上的唐遇比了个“ok”的手势,一边欢笑一边惊慌失措的叫道:“四姐姐你没事吧,那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一推开门见顾清月正慌慌张张的要穿衣裳,明珠更是骇的站都站不稳:“天哪!四姐姐你——难道你被那人给……太可怕了,我要去告诉大舅母去!” 正文 055 牵扯 “你给我回来!”顾清月急的恨不能扑过去抱住明珠的双腿,“先给我把衣服穿好了再说!” 都这时候了还对她颐指气使?明珠暗暗摇头,表情急切:“此事非同小可,四姐姐你先呆这儿,我去告诉大舅母跟二舅母,贼人也许还没离开顾府。一定要将贼人抓住才行!今儿府里这么多的姑娘,万一被那贼人惊扰冲撞到了,咱们顾府哪里担当得起啊?” “珠姐儿。”顾清月终于缓和了态度,“等我穿好衣裳再跟你一道走,你别把我一个人丢这儿。” “四姐姐你别怕,我亲眼看见贼人跑掉的。定然不会再折回来了。”明珠捡起一件衣裳递给她,“你快穿吧。我还是得去告诉大舅母二舅母她们一声,免得她们毫无防备到时候再慌了手脚就不好了。” “不许去。”顾清月几乎是尖叫着阻止道:“你嫌我这个样子还不够丢人,还要去招更多的人来看吗?” 她终于忍耐不住,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色厉内荏的对着明珠喊道:“你要是敢去叫人,我就死给你看!” 鬼才相信你真的舍得去死呢。 明珠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惊慌失措:“四姐姐你千万别做傻事啊,我不去了还不行吗?走。我们先离开这儿再说。” 说罢,扶着胡乱穿戴好了的顾清月起身,两人小心翼翼踉踉跄跄的离开了小小的草庐。 “珠姐儿,刚才是不是你把我打晕的?”离了草庐,顾清月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回想起明珠当时拉扯她的细节来,立时就怀疑了起来。 明珠自然是立刻喊冤道:“四姐姐你也太冤枉人了,我虽与你有点小摩擦,却也不至于恨你到对你痛下狠手的地步吧?再说,你也看到了,那明明是个男人抓了你,要不是我及时找到你,说不定你早就被他给……” “闭嘴!”顾清月恼怒的打断明珠。脸色又苍白又难看,“那你怎么知道有人要对我不利?” “也是凑巧了。”明珠随口胡编乱造道,“不是外祖母要找我嘛,我怕她老人家久等。就抄了近路。你也知道从花园那边去福安院,有一条小道……” “说重点!”顾清月不耐烦的瞪着明珠,她是顾府的姑娘,哪里有小道哪里有大道自然比明珠更清楚,哪里需要她多作说明。 “重点就是,我无意间撞见两个丫鬟在商量,说要想什么法子把你引到草庐那边去,还说不能让她们的主子等久了。否则她们主子要不高兴的。我一见两人那鬼鬼祟祟的样子,就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又见她们不是咱们顾府的人,也不好立时就闹大了,毕竟那会儿她们什么都还没做呢,万一她们主子是咱们顾府得罪不起的怎么办?我思来想去,只有先将你带到安全地方再说,我原是打算带你去找大舅母的。”明珠叹口气,“谁知你竟不相信我,也不肯听我好好说话,掉头就走了。结果不过就是我转个头的功夫,你就不见了。我吓坏了,也不敢到处嚷嚷,怕坏了你的名声。又想起她们说起这边的草庐,便想过来试试运气,没想到她们竟真的将你弄到那儿去了。” 她说着,又加了一句,“得亏我去的及时,要不然……” 顾清月自然不会全信了明珠,依然怀疑且戒备的看着明珠,“真的?” 但明珠这一番话,又合情合理没有任何疏漏,让顾清月便是怀疑也不知从何怀疑起。 “你只管想,若真是我弄晕了你,凭我这个头,这点子力气,我又怎么能将你弄到草庐那边去?”明珠一脸失望的摇头道:“没想到我拼着性命救了你,你竟然一点都不相信我!不行,这个事儿太憋屈了,我还是得找个人说道说道,让她们来评评理才好。” “珠姐儿。”顾清怡慌了神,忙一把拉住明珠,“我相信你还不成吗?” 明珠怀疑的盯着她:“你真相信我?” “相信相信。”顾清月忙点头道,“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好,不许告诉任何人,知不知道?” “那怎么行?”明珠不愿意,“大舅母总是要说的吧,还有二舅母,如今二舅母也管着府里头的事,且二姐姐也在二房,若是什么都不说,万一贼人又来怎么办?总不能让府里其他姐妹也陷入危险中啊。” “这事我自己会告诉母亲的。”顾清怡定了定神,哄着明珠道:“二婶那里,也自有我母亲去说,你就别再操心了。只一点,这个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往外说,知不知道?” “那、好吧。”明珠勉为其难的点头道,“我尽量管住自己的嘴巴。不过你也知道,我年纪小,要是受了什么惊吓或者恐吓什么的,那时候还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嘴,我就不敢肯定了。不过——” 明珠话锋一转,亮闪闪的大眼眨巴眨巴的瞧着顾清怡,“想来四姐姐一定会保护好我,不会让我受惊吓跟恐吓的,对不对?” 顾清怡心里暗骂一声“小野种”,面上却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伸手握住明珠的手,“你放心,四姐姐一定会保护你。” “以后四姐姐若得了什么好前程或好造化,可也要记得提携提携珠姐儿才好。”明珠趁机又要求。 要是不趁着这时候狮子大张口,说不定顾清怡反倒要怀疑她呢。 “我们是姐妹嘛,这是一定的啊!”顾清怡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笑得很是亲切。可除了答应明珠的要求,她此时还能有什么法子? 母亲说过的,除了这小野种就相当于将许家那若大的产业拱手送人了,除也除不得,除了把她供起来好捂住她的嘴,还能怎么办? …… 成功的拿捏住了顾清月的把柄,明珠很是惬意的松了口气,忽然想到草庐的床底下还有两个人呢,忙霍的站起身来。 “珠姐儿,怎么了?”回到自己院子里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的顾清月脸色好看了些,从屏风后转过来就看见明珠站起身来的样子。 这时候曲曼文与顾士循已经不在屋里了,想来两人也不好在一起待太久,免得引起别人的怀疑。顾清月又久久没回来,曲曼文便自己出去找她的朋友们玩耍了。 “我忽然想起,四姐姐刚才是不是落了个步摇在草庐那边?”明珠急中生智的开口道。 顾清月大惊失色的往头上摸了摸,“果真不见了。” 明珠也忧心忡忡起来,“看来的确是落在那边了,要不喊个人去取回来?” “不行!”顾清月下意识的反对道:“不能叫人去那边。” 草庐那么僻静的地方,她一个姑娘家没事跑到那儿去做什么?还好巧不巧的将贴身饰物都落在了那里。这不是给人机会惹人遐想吗? “那怎么办?”明珠扁了扁嘴重又坐下来,“我一个人是不敢去那个地方的。” “好珠姐儿,你就帮帮我吧。”顾清月强忍着不悦讨好明珠道,“这件事不好让别人知道了,眼下我相信的人只有你一个。你要是都不帮我,我……我干脆死了算了。” “那也不行。”明珠撇嘴,“万一我运气不好,那贼人又潜了回来。方才我坏了他的好事,万一他再报复我,我岂不是要遭殃了?还是算了吧,不过一枚步摇,就算别人看见了,也不知道是四姐姐的……” “不能算了。”顾清月尖锐的吸了口气,“那步摇上头有个月字,别人捡到了,看到那个字,定然就知道是我的。好妹妹,你就帮帮四姐姐好不好?你想要什么,四姐姐都答应你,好吗?” 明珠便摆出一副贪心的嘴脸来,“当真要什么都可以?” “当真!”顾清月闭了闭眼,忍痛点头道。 “那好吧。”明珠这才站起身来,“等我把四姐姐的步摇捡回来了,四姐姐就把你那套红翡翠头面给我吧。” 顾清月心痛的抽了口气,那红翡翠头面可是难得一见的毫无杂质十分纯粹干净的一整块红翡翠雕成的,乃是她十岁生日那年,外祖母特特儿打来送给她的。她平日里戴上一次,都小心的不能再小心。这许明珠却一张口就要拿走,可若不答应她…… 罢了,先把她哄住了,再想办法将头面拿回来就是! 顾清月忍着心疼用力点头,“行,那红翡翠头面就给你了!” 啧,不过要她一副头面,就跟要割她肉似的。也不想想她母亲从许家的产业中捞了多少好处,都可以买多少副红翡翠头面了。 …… 看着重又跑回来的明珠,唐遇颇有些诧异的挑挑眉,“怎么?” 明珠喘匀了气才道:“还有顾清莲跟她丫鬟呢——你这到底打算干什么呀?” 明珠低头一看,就见灰头土脸的顾清莲与她丫鬟依然衣衫不整的躺在地板上,不过此时这二人的姿势颇有些暧昧就是了——小丫鬟躺在底下,顾清莲则趴在小丫鬟的身上。 明珠眼皮又快又重的跳了下,至此,不用唐遇特地说明,明珠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了。 只是—— “唐遇,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明珠弱弱的开口问道。 “说!”一贯的简洁,颇有唐遇的风格。 “你脑子里面到底都装了些什么啊?”怎么阴谋诡计那么多,随随便便一招出来就能将她秒杀掉! 还好他最后没有跟她为敌,要不然就人家这头脑,一百个明珠也不够他算计的啊! 唐遇似顿了顿,他双唇紧抿,眼瞳幽黑,漂亮的桃花眼挑成一弯丝,周身寒气四溢,面上仿佛结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冰,映得他的眼有森森碧意,沉沉如潭。 明珠简直都要被他这森寒冰冷样子吓尿了,她也没有问什么了不得的问题啊?怎么就变这样了? 不过片刻功夫,唐遇便垂了眼睫,淡淡道:“我脑子里装的,肯定是你脑子里没有的东西。” 明珠:“……” 这到底算不算人身攻击? “你是不是有点介意我问你那话?”明珠还是有点担心他会因此生气,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讨好道:“其实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太聪明……” “你觉得我太阴险也无所谓。”唐遇往外看了一眼,在瞧见有奔走的丫鬟三三两两出现时,一把拉起明珠从窗户跳了出去,就那么大喇喇的躲在窗户底下看好戏。 明珠还是觉得该为自己辩解一番:“真不是觉得你阴险,就是觉得……我原本以为自己不算聪明绝顶那也绝不是笨蛋,可跟你一比,就觉得我那点小聪明简直不够看了。你真的很厉害,我很感谢你又帮了我,真的!” 瞧着她用力睁大那双表示真诚的大眼睛,唐遇心情似好了那么一丢丢,“你也不算笨到无可救药。” 他顿了顿,唇边似飞快闪过一抹苦笑,“如果你的人生一直布满了阴谋跟欺骗,会这些阴私手段,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了。” 更何况,他的前一世还是死在了阴私手段之下。想要活下去,想要改变曾经那可悲的命运,不择手段的事他都干,阴谋诡计更是家常便饭。 明珠蓦地睁大了眼,“可你是宣平王府世子啊。” 难道不是一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金光闪闪的皇亲贵胄?不是一振臂就有无数人应和的不知人间疾苦无所事事的公子哥儿? 怎么会是在满是阴谋跟欺骗的环境下成长的? “那又如何?”唐遇冷眼睨着明珠,“越是高门大户,越是风光的人家,其背地里的腌臜肮脏事,多的超乎你想象。就连这小小的顾府,私底下都有那么多手段算计。” 明珠算是受教了,原来唐遇这宣平王世子爷,也不是她想象的那么风光。 其实从他接二连三的遇刺受伤来看,他宁愿躲在顾家的庄子上也不肯回他宣平王府去养伤,就可窥见一斑。 随着草庐的门被打开,丫鬟婆子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两枚小的几乎不被人察觉的小石子分别打在了顾清莲与她的丫鬟太阳穴上。 “吵什么吵?”顾清莲扶着额头,一脸痛苦并不悦的开口训斥道。 她一张开眼,才惊觉不对,撞见自己身体底下衣衫不整的小丫鬟时,她愣了愣,不由得也尖声叫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再在丫鬟们的指指点点下低头一看,顿时脸色就白了,她慌慌张张的站起身来找衣裳,“滚开,都给我滚!我的衣裳呢?衣裳在哪里?” 一片混乱中,最先赶来的曲氏一见屋里的情形,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她哆哆嗦嗦的指着顾清莲主仆,“你们、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又命令身边的丫鬟将看热闹的丫鬟婆子全驱走,见顾清莲抱着衣裳犹自泪流不止,不由得恨恨道:“还不快穿上衣裳跟我走!还嫌丢脸不够是不是?” 顾清怡,顾清莲,这一个两个丢人现眼的都出在长房,这事传到二夫人关氏耳中,还不知道要被她笑话成什么样子。 顾清莲不敢磨蹭,在自己丫鬟的帮助下,颤抖着手将衣裳勉强穿好了,蔫头耷脑的掩着面,跟在曲氏身后快步走了。 “对待敌人,若不能一击即中,至少也要让他暂且失去还手之力。”唐遇转头盯着看的津津有味的明珠,忍不住说教道:“明白吗?” “我知道。”明珠两眼闪闪发亮的瞧着唐遇,“就像顾清莲,此次她自身难保,就算事后醒过神来此事跟我有关,可她一没证据,二也丢尽了脸,必定要躲在屋子里没脸见人。而曲氏也定会担心因此事落到旁人耳里损了顾家的颜面,勒令底下的人不许提及的同时,恐怕也会用最快速度为顾清莲定好亲事,将她赶紧嫁出去。” 唐遇脸色稍缓,“正是。” 他顿了顿,似漫不经心的问明珠,“你不觉得我的手段,过于阴狠了?” 明珠哪里敢说是,笑嘻嘻的奉承他:“才没有呢,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罢了,又没要她命,算什么阴狠?况且为着顾府的名声,此事也不会广为人知,算不上多大的影响。” 顿了顿,又道:“其实你已经手下留情了吧。” 唐遇似乎被她眼巴巴的盯的有些不好意思,眼睫轻轻垂下,不与她视线相接:“你知道就好。” 还不是因为她的心慈手软,害他总担心若太过了她接受不了会跟他闹脾气! “是了,顾四恐怕等急了。”明珠轻轻一动,这才惊觉有些不对劲——怎么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 不对,他什么时候握住她手的? 刚才从屋子里翻出来,分明握的是她手腕啊! 还是自己记错了? 明珠有些凌乱的低头看着自己被唐遇的大手紧紧包裹着的小手。 嘿,他的手真大,手指修长漂亮。围鸟东亡。 噢,她的手真小,手指纤细洁白。 他的手裹着她的手,手纹烙着手纹,手指缠着手指,就这样牵着,扯着,仿佛天生这两只手就该这般牵扯着一般! 正文 056 揍人 明珠在回顾清月的院子时,一路紧紧盯着自己那只被唐遇握过的手。 真奇怪,都这么久了,却似乎还能感觉得到唐遇握着自己手时的力度与他掌纹烙着她的那种奇怪的热热的感觉? 唐遇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瞧上她了? 明珠低头瞧了瞧胸前的小馒头。 她现在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发育中的小姑娘啊,难不成唐遇就好她这一口? 还是,她其实想多了。唐遇对她并没有别的想法? 明珠想到唐遇低下头时那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耳垂,喃喃自语道:“不会是害羞吧?” 太扯了,堂堂徐安平王府世子爷,即便只有十九岁,只怕也早就阅女无数了,怎么可能会害羞? “一定是我看错了。”明珠纠结的眉头都要打结了。“可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算是……他是无意的,也该跟我说一句别多想才是吧?他就不怕我会乱想啊?太不负责了!” “珠姐儿,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心急的顾清月直接在院门口等着明珠,也顾不得细听明珠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语些什么,直接问道:“怎么样,可找到我的步摇了吗?” 明珠忙收敛了情绪,打起精神来应付顾清月,“四姐姐,咱们走后。草庐又发生大事了,你可知道?” “什么?”顾清月是一听见草庐两个字就觉得心肝肺都颤抖了起来,忙一把将明珠拉进屋里去,着急的追问道:“怎么回事?难不成那步摇果然被人发现了?这可怎么是好?” “四姐姐先不要着急,不是步摇的事。”明珠看一眼桌上的茶杯,“这大热的天,跑来跑去可热坏我了,四姐姐你瞧,我这娇嫩嫩的肌肤都给晒伤了呢。” 顾清月哪里不知道明珠这做派是何意,心里虽恼恨,但急于知道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只得放低身段,亲自捧了桌上的茶水递到明珠手上:“好珠姐儿。你辛苦了。你对四姐姐的好,四姐姐都记着呢。快喝口水润润吧。” 明珠满意的接过水杯来喝了两口,方才满足的叹息一声,“还是四姐姐最疼我了。” 顾清月都快急死了:“珠姐儿。你快说说呀。”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没看太清楚,我过去时,大舅母都已经赶过去了。”明珠皱紧眉头,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我也是混在丫鬟婆子中看到,三姐姐跟她的丫鬟好像没穿衣裳抱在一起呢。真奇怪,四姐姐,三姐姐跟丫鬟不穿衣裳抱在一起做什么?” 顾清月闻言愣了愣。随即一张脸涨得通红,“呸呸呸,她怎么敢做这么不要脸的事?” “不要脸?”明珠迷惑茫然状,“这怎么是不要脸呢?不过我瞧着大舅母也像是气坏了,脸色很难看呢。” 顾清月瞧了明珠一眼,“你还小,自然不知道。你也别好奇乱问了,更别去问别人,否则被我母亲知道了,定要训斥你的!珠姐儿,这个事儿也千万不要跟别人说起,连二姐姐都不许说!记住了吗?” 明珠心里都笑翻了,面上却是乖巧状,“好吧,四姐姐说不说,那我就不说了——不过四姐姐,三姐姐她们是何时进去的?难不成咱们刚走她们就进去了?” 顾清月却忽的一凛,如果顾清莲两人不是她们离开后进去的,那么,难不成是一开始她们就在那里头?那,那黑衣人对待自己的模样,她们岂不是全看了去? 顾清月想到这里,立时坐立不安起来。她努力的回想那草庐里可有能藏人的地方,可越是着急便越是想不起来。那破地方她只恨不能一把火烧了,连同那可怕又耻辱的记忆一块儿烧的干干净净的,哪里还敢再涉足去看看那噩梦一样的地方? “珠姐儿,那个草庐里头,可能会藏人?”忐忑不安的顾清月忍不住抓着明珠询问道。 明珠一脸茫然状:“藏人?我没留意哦。四姐姐你怎么了,脸色突然又变得好难看啊。” “没事……”顾清月喃喃回了一句,“你不是说祖母派人找你?耽搁了这么久,祖母定然等的很着急了,你快去祖母那边看看吧。” “哦。”明珠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顺利的种下了,便也不再多做停留,“那我先去外祖母那边了。” …… 明珠才从顾清月的院子里出来,就见迎面跑来个一脸焦急的小丫鬟,这小丫鬟明珠认得,是厨房里的烧火丫头。槐香与她很是要好,时常在明珠跟前提起,明珠也见过几次。 “小香,你这么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 “表姑娘,不好了,槐香姐姐被打了!”小香见了明珠,忙慌慌的禀道。 因这小香家境很不好,父母都是老实人,在府里战战兢兢也只能谋个温饱,小香底下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因为太小也不能进府做事。槐香同情小香,时常给她带些明珠赏的糕点零嘴之类的,故而小香对槐香十分感激。槐香出了事,她虽害怕还是冒险跑来找明珠求救。 明珠心下一沉,皱眉怒道,“谁打她?” “是曲相府的那位曲三姑娘。”小香小心翼翼的说道:“奴婢过来时,槐香姐姐都被打得晕死过去了,表姑娘您赶紧过去瞧瞧吧!” “在哪儿,快带路!”明珠强忍怒火沉声道。 小香忙在前面带路,明珠提着裙摆紧随其后。 这是一处离园子有些远的角门,也因地处偏僻没什么人走动。隔得远远的,明珠便瞧见角门边几个粗使婆子正使劲抡圆了棍子朝被捆在春凳上的槐香身上打下去!旁边站着个身材纤细的华衣姑娘正吩咐着什么,她身边簇拥着自己的丫鬟婆子,正一个劲儿的对她献殷勤。 明珠怒火冲天,却也没有冲动的立刻就冲过去,“小香,你去园子里找二姑娘,让她带人过来帮我。还有,你自己千万要躲好,别让人知道是你告的密。” 小香点点头,飞快的跑走了。 明珠深吸一口气,挟裹着雷霆万钧的气势跑出去,大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些负责打人的都是顾府的粗使婆子,因而一见来人是顾老夫人身边最受宠爱的表姑娘,忙都停了下来。 “不许停!”曲曼文身边的小丫鬟一脸娇蛮的喝道:“我家姑娘让你们停了吗?还不给我继续打?” 婆子们忙又下意识的挥舞起棍子。 绑在春登上的槐香已经没有了声息,而曲曼文却还没叫停,摆明了是要打死槐香才肯罢休。 明珠不知道槐香到底怎么得罪了曲曼文,但是当着她这个主子的面,曲曼文却连个正眼也懒得赏她,目中无人的姿态以及如此心狠手辣的做派,令明珠一阵齿寒,然清亮透明的瞳孔里怒火燃烧的愈发盛炙! 她猛的转头瞪着没事人一般的曲曼文。 曲曼文眉心一跳,原本那只会傻乎乎的哭笑的许明珠此时竟目光凌厉如剑,眼神冰冷下压抑着熊熊怒火,几欲燎原般瞪着她。 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似不愿意承认自己竟被明珠的气势压制,正想开口,明珠已经转过头,劈手从一个婆子手里夺过棍子,朝着那几个婆子劈头盖脸一通打。 婆子们哪料到明珠竟会这般发难,一时不防,都被打了个正着,抱头抱脚的哀哀直跳。 明珠没有停手,在一众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舞着棍子杀向了曲曼文的阵营。当然,曲曼文也没料到明珠为了个丫鬟敢真的对她动手,因此当那虎虎生风的棍子打伤了她的丫鬟打伤了她的婆子又毫不客气朝着她的头面砸来时,她也吓傻了,呆愣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忙慌慌张张遮挡了脸,“许明珠,你敢!” 被怒火支配的明珠出了口恶气,也终于稍稍平静了些,手中棍子方向一转,原本呀落在曲曼文脸上的棍子一偏,毫不客气的砸在了她肩头上。 “哎哟。”曲曼文痛的惊呼出声。 明珠随手将棍子一丢,毫无诚意的对她道歉:“抱歉,手滑了。曲大小姐没事吧,要不要请个大夫给你瞧一瞧?可千万别被我一时失手给打残了,这一辈子怕是再也不能进顾府来抖你的主母威风,岂不是要遗憾死了?” 曲曼文捂着剧痛到麻木的肩头蹲在地上,强忍着没让眼泪滚下来,咬牙死死瞪着明珠,本是惊怒交加,听闻明珠这一番话,立时又羞愤欲死,“你这贱人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我姑母的府邸,我在我姑母家中教训一个得罪我的奴才也不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连顾府人都算不上,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明珠目光忽然变得柔和,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水,内有曲曼文瞧不明白的波涛暗涌。被明珠这样的目光注视,曲曼文莫名觉得有些不安,却又不肯跌了她的气势,色厉内荏的喝道:“你看什么看?难不成我说错了?” 明珠微微一笑,“你没说错,其实你在你姑母家教训谁我都没意见。但千不该万不该,你挑上了我的人——是谁告诉你,槐香是顾府的丫鬟?” 曲曼文强忍着痛意问道:“不是顾府的奴才?” “槐香是我许家的丫头,你有什么资格动我许家的人?” “许家?”曲曼文冷笑,口不择言道:“连你这个主子都寄人篱下,还谈什么许家?真要有那能耐有那气节,又何必死皮赖脸赖在顾家不滚!” 匆忙领着吴含烟等人前来帮明珠的顾清婉正好听到这句话,立时沉了脸,皱眉说道:“曲三姑娘慎言,明珠在顾家如何,是顾家的家务事,曲三姑娘如此,未免有些越俎代庖了。” 气疯了的曲曼文这才发现顾清婉等人的到来,见众人虽都沉默不语,却都拿复杂奇怪的眼神盯着她看,一时又羞又急,捂着肩头站起来,“顾二姑娘来的正好,许明珠拿棍子打我,这件事你看要怎么办吧?”围鸟序亡。 “珠姐儿?”顾清婉询问的看向一旁紧抿嘴唇一脸倔强的明珠。 明珠看也不看曲曼文一眼,只委屈的顾清婉说道:“二姐姐,你也听到了?这顾府我们主仆两个是再也住不下去了,否则来日还不知道又要被谁指着鼻子骂死皮赖脸。我受够了,我们这就搬出顾府去!” “说的这是什么傻话!”顾清婉一把拉住她,沉声教训道:“无关紧要的人说的无关紧要的话,你当什么真?” “无关紧要”的人曲曼文一张俏脸涨的又红又紫,紧紧咬着牙关,一脸屈辱的低下头去,仿佛她才是那个最委屈的人一般。 只是方才众人早将她的恶形恶状看在了眼中,自然不会因为她此时的装模作样就转而去指责明珠。 明珠跑到槐香身边,“我的丫鬟被无缘无故的打成这个样子,要是再不离开顾府,谁知道来日被打成这个模样的会不会是我?二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不能因为你跟外祖母对我好就继续留在这里受辱!” “这其间怕是有什么误会。”顾清婉瞧着明珠坚定的神色,忽然有些了悟,难不成她真想离开顾府?可她一个孤女,又家财万贯,若脱离了顾府,没了顾府照拂,怎么可能生活的下去?“珠姐儿,你不想想其他人,也想想祖母,你若搬出去了,她老人家该有多伤心?今日又是她老人家的寿辰,你是存了心不让她高兴吗?” 二夫人也闻讯赶了过来,听闻明珠要离开顾府,立时大惊失色:“好孩子,浑说些什么呢?是谁惹你不高兴了,尽管告诉二舅母,二舅母决不让人欺负你!” 明珠毫不客气的将手指头指向脸色十分难看又有几分尴尬心虚的曲曼文:“她欺负我。说我寄人篱下,还说我死皮赖脸赖在顾家不肯走!” 众人默默谴责的小眼神愈发令曲曼文无地自容,更别提还有二夫人那凌厉的指责的目光毫不客气的指向曲曼文以及她轻慢的神色鄙夷的语气:“曲三姑娘是将顾府当成你们曲府了不成?现在就开始管咱们顾府的事,会不会太心急了点?” 明珠这样说的时候,毕竟当时只有曲曼文跟她的丫鬟婆子,众人都心知肚明曲家与顾家的亲上加亲的事怎么回事。可此时被二夫人这般当众说出来,就算别人也有所预料,但毕竟她跟顾士循的亲事并没有正式定下来,即便定了下来,她一个没过门的姑娘家对别人家的事情指手画脚,就已经够让人诟病的了,更别提被二夫人如此赤裸裸的猛打脸。 曲曼文觉得自己的脸皮子都要烧了起来,再也没有勇气在这里多呆片刻,她猛地捂住脸哭泣道:“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说罢,一跺脚转身跑走了。 “姑娘,您慢点。”她的丫鬟婆子呼啦啦的追了上去。 顾清婉见自己母亲正安抚着明珠,这才放下心来对自己的小姐妹说道:“让大家见笑了,咱们回去继续玩吧。” “珠姐儿看起来很伤心,你还是留这儿陪她吧。”吴含烟很是细心,“还有她那个丫鬟,珠姐儿看来很看重她,可千万别被打出个好歹来才是。” “是啊,哪有曲三那样的人,跑到别人府里来打骂别人的奴才,还说话那般难听,她才是最过分的那一个呢。”秦三姑娘快人快语的说道,她都快憋死了,要不是刚才吴含烟一直掐着她的手不让她插嘴,她也不会忍到这时候了。“我还道曲相府里是何等样的教养,今日见了,也算开眼了。” “好了秦妹妹。”吴含烟拉着她的手,“我们先回园子去吧。” 曲相府的教养再如何,也轮不到她们来置喙,毕竟各自的父母在朝堂上都要以曲相马首是瞻呢。 …… 待脸色各异的姑娘们各自散去,槐香也被人抬下去救治后,刚训斥完顾清莲的曲氏又提着裙摆一路小跑了过来,“珠姐儿,可有伤着哪儿?” 二夫人将明珠搂在怀里,冷笑道:“我说大嫂,你这关心也来的未免太晚了些吧?啧,你家那侄女儿的做派,可真是叫人无话可说呢。打珠姐儿的丫鬟就不说了,还骂珠姐儿死皮赖脸,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到别人家这样做客的姑娘呢,真真是开了眼界!” 曲氏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曲曼文毒打槐香定是受了顾士循的引导,但曲氏做梦也想不到,曲曼文看着是个精明的,收拾个奴才,哪里用得着她亲自监督?被人打了不说,连带曲相爷的脸都被她给丢了。想到回娘家后必定少不了被父亲一顿好骂,曲氏心里便一阵烦躁。又听得关氏这般嘲讽,顿时觉得下不来台。 但不管怎么说,她的确理亏,此时也只能强忍着不悦柔声对明珠说道:“珠姐儿,你那三表姐也是无心之过,你大人大量,看在大舅母的面上便原谅她这一回,好不好?” 正文 057 道歉 前院,唐遇准备告辞,顾大老爷正忙着招待同僚,见状忙让顾仕循过去。 顾士循忙上前挽留道:“世子爷难得光临咱们顾府一趟,怎么着也要用了饭再走啊。” 唐遇一看见顾士循,眉心便有杀气一闪而逝。但他很快垂了眉眼。甚是温文的一笑,“我是代太子殿下走这一趟的,还得回去跟太子殿下复命,以免殿下挂记,我就不久留了。” 顾士循有心想打听太子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会送了这么厚的礼物来。但人多口杂,他也不好就这样问,“既如此,我也不好再留您。还请您代家父以及家祖母,多谢太子殿下的厚爱。” 唐遇意味深长的笑了,甚是亲热的拍拍顾士循的肩头,意有所指道:“顾大少爷别心急,往后自有你亲自谢过殿下的时候。告辞。” “我送您出去。”顾士循虽不解唐遇的话,却直觉这不是个坏消息。或者说,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按捺住兴奋与激动,依然一副谦谦君子样的说道。 唐遇往他身后看了一眼,“看来内院又有事要找顾大少爷了,顾大少爷忙你的去吧,不必送我了。” 说罢,潇洒的转身走了。 顾士循愣了愣,“他怎么知道内院有事找我?” 话音才落,面有急色的小丫鬟已经跑到了他跟前,“大少爷,后头出大事了,曲三姑娘此刻正要死要活,大夫人顾不上她。请您先过去安慰一下她。” 顾士循眉心一皱,压低声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曲三姑娘被表姑娘给打了。”小丫鬟知道的也不多,但曲三姑娘跟她的丫鬟婆子挨打一事却已是人尽皆知了。 “什么?”顾士循一怔,也顾不上再问。忙跟顾大老爷说了一声,跟着小丫鬟急急忙忙回了后院。 还未走进正院,就听见里头一片喧闹,伴随着丫鬟们的苦苦哀求声。 “姑娘,您千万别做傻事,快下来啊。” “求您快下来啊姑娘,您要是有个什么不测,奴婢们可全都没有活路了!” 顾士循一听这动静。吓了一大跳,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去。“三妹妹,你可不能做傻事啊!” 他一眼就看见曲曼文正踩在凳子上,手上扯着系了死结的白绫,满脸是泪的要将脖子往白绫上放。周围跪满了丫鬟婆子,她的贴身丫鬟正死死抱着她的脚。 见顾士循来了,丫鬟忙哀求道:“表少爷,求求您快劝劝我们姑娘吧!” 顾士循定了定神,挥手道:“你们先出去。” 丫鬟们并未觉得留下他们二人在屋子里有什么不妥,或者她们早已经习惯了,听话的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了,顾士循忙上前一步,将曲曼文抱了个满怀,“好妹妹,你这是在做什么?可不是故意要急死我、心疼死我吗?” 曲曼文趴在他怀里嘤嘤哭泣:“表哥,我没脸活了,你让我去死吧!” “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别怕,表哥在这里,表哥会给你做主的!”顾士循哄着她,温柔的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痕。 曲曼文眼泪汪汪的抬起头望着顾士循,“你说的可是真的?” “表哥还能骗你不成?”顾士循一脸心疼的搂着她。 曲曼文咬咬牙,泪眼婆娑的冲着他胸口挥了记拳头,“若是你那心爱的小表妹打了我,表哥也肯给我做主?” “胡说什么?我哪儿有什么心爱的小表妹!”顾士循义正言辞的否认道,低头温柔的握着搁在自己胸口的粉拳亲了亲:“谁才是我心爱的表妹,你当真不知道?” 曲曼文终于破涕为笑:“你说的可是真的?那许明珠当真不是你心爱的小表妹?” “还胡说八道!”顾士循似惩罚般挠了挠曲曼文的手心,惹得她不依的在他怀里扭动,“我不过是可怜她,才对她多照顾了些。没想到她倒愈发的蹬鼻子上脸了,连你都敢打,实在不像话!若不是祖母一味袒护她,我现在就找她算账去了!” “算了,我也知道你祖母很是疼宠她的,若是因为她惹得你祖母不高兴就不好了。”曲曼文一副懂事体贴的模样。 顾士循低头亲亲她的额头,“还是表妹最体贴我。” “只不过,今日之辱我算是记住了,总有一日,我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曲曼文咬牙,眼里全是阴狠之色,如发誓般沉沉说道。 “总有机会的。”顾士循附和道,“无论如何,表哥都站在你这边。” 曲曼文立时柔软了眉眼,柔若无骨的贴在顾士循怀里,“表哥,明年春闱你可一定要高中。祖父说了,你高中之日,就是咱们定亲之时。” “表妹放心,我定不会辜负了外祖父跟你对我的期待!”顾士循眸光闪闪,那是势在必得的决定于狠劲。 …… 任由曲氏将好话说尽,明珠只咬定一件事,她要搬离顾府! 这下连二夫人也不得不跟着曲氏劝说道:“珠姐儿,你一个小姑娘家,搬出顾府怎么生活?” “我许家有产业有银子,可以买宅子,也可以买奴仆。”明珠似无理取闹的小姑娘一样,任性的说道:“我还不信了,离了顾府我就能饿死?” “话不是这么说。你一个小姑娘住在外面多不安全啊,你知道就算是在天子脚下,也还有这样那样的大案发生,你说你出去住,谁放心的下?”二夫人不得已又搬出顾老夫人来,“你这不是存心要急死你外祖母吗?” “未免人家说我寄人篱下死皮赖脸,说不得,也只好让外祖母伤心一段时间了。”明珠一副铁了心必须要搬走的模样。 二夫人忍不住埋怨的看了眼旁边脸色同样难看的曲氏,“大嫂,你倒是说句话啊!” 曲氏心里窝着一团又一团的火,好声好气的哄了明珠半天,死活还是闹着要搬走,这回她也没什么耐性了,便直言问道:“珠姐儿,到底要舅母怎么做,你才肯留在顾府?” 明珠见曲氏的耐性快要用完了,终于不再拿乔,嘟了嘴开出她的条件来,“第一,让那位曲三姑娘亲自来跟我道歉。第二,若槐香不能恢复的跟以前一模一样,我还是要走!” “不可能!”曲氏眉头紧皱,想也不想就拒绝道。 这回还不等明珠说话,二夫人便冷笑道:“为什么不可能?无缘无故打明珠的丫鬟,难道不该道歉吗?还是曲三姑娘就格外的高贵些,明珠不配得到她的道歉?” 别人怕曲相,二夫人可不怕,一来她有大长公主撑腰,二来,二老爷只是在兵部挂了个闲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若不是她逼着压着,二老爷只怕早就甩手不干了。因此,就算曲相爷要报复,二夫人也根本不怕。 曲氏不理会二夫人,只忍了气径直对明珠说道:“珠姐儿,你一贯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大舅母在这儿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你若还觉得不够,我再叫你大舅也来给你道歉,好吗?” 这哪是要道歉,分明是施压吧!以为把顾大老爷抬出来她就怕了?若不一次将这些牛鬼蛇神收拾够,不让她们牢记惹毛她的下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了。 “大舅母这是要折煞我吗?”明珠定定看着她,眼睛一眨,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孤儿,就活该被人看不起,活该被人侮辱嘲笑,连自己的丫鬟都不能护吗?曲三姑娘身份高贵,我出身低贱,可再低贱,也不能被人如此践踏啊!我家虽是商贾,可我许家也是有气节有尊严的!倘若让我九泉之下的父母听到别人骂她们的女儿死皮赖脸也赶不走这样的话,您叫他们如何能瞑目?您跟大舅收留我抚养我,对我恩重如山,我若让你们给我道歉,我还是人吗?许家教过我要知恩图报,也教过我,冤有头债有主!” 这就是说,顾大老爷抬出来也没用,今天这个歉,曲家是道定了! 曲氏恼恨不已,此时都快掩饰不住了。 二夫人见她还不肯接受明珠的要求,也急了,一把拉着曲氏到旁边说话,“我说大嫂,平日里你的机灵劲儿都到哪儿去了?珠姐儿要道歉,你随便将你那好侄女儿身边的丫鬟推一个出来不就得了,如此也不算损了你曲家的脸面!” “不行!”曲氏迟疑了一下,还是否认道:“丫鬟出来道歉,跟曼文亲自道歉有什么区别?” 这打的还是曲家的脸! “你怎么就那么固执呢?”二夫人皱眉怒瞪她,“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珠姐儿从顾府搬出去?那你就准备好账册本子,将许家的产业全都还给她吧!” 曲氏嘴硬道:“那些本就是要还给珠姐儿的,我只是暂时替她保管打理罢了。” 二夫人冷笑一声,甩开她的手:“当谁是傻子呢!算了,你自己想清楚吧,爱怎么样怎么样。” 曲氏终究叹了口气,拉住二夫人道:“你先安抚好珠姐儿,我回去跟曼文商量下。” …… 明珠不知道曲氏用了什么法子说服曲曼文,硬是让她将她的贴身丫鬟推了出来。当然这件事是在小范围内进行的,所谓小范围,就是一间屋子里,只有明珠,顾清婉,曲氏以及跪在明珠跟前磕头认错的小丫鬟。 今日客人众多,二夫人不得不先离开去招呼客人,否则并不善言辞的三夫人只怕就要招架不住了。 原本二夫人很想将顾清婉的小姐妹全都喊来,瞧瞧高傲的曲家女是如何低下那高贵的头颅的,不过顾清婉却担心曲曼文会因此迁怒她们,更何况她们的父兄都在曲相手底下做事,顾清婉也不想为难她们,便没让她们过来。 但吴含烟与秦三等人却都明白,她们也很想跟来看热闹,知道顾清婉不让她们跟完全是为了她们好,她们也只能接受了这份心意。 曲氏的脸色呈一种狂怒过后的心灰意冷,脸色很有些惨白,此时却十分平静,“珠姐儿,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那跪在地上的丫鬟忙磕头认错道:“表姑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有眼无珠得罪了表姑娘,还求表姑娘慈悲饶了奴婢一命,求求表姑娘饶命啊!” “都是你的错?”明珠微微挑眉,慢条斯理的开口。 曲氏眉头一皱,似警告般开口:“珠姐儿?” 这是在告诫明珠别得寸进尺,她要的道歉她们都已经妥协了! “好吧,既然都是你的错,我也不为难你。”明珠淡淡道。 那丫鬟面上还来不及露出喜意,就听明珠跟着说道:“槐香被打成什么样,也只得委屈你跟她一样了——大舅母,我这要求过分吗?”围帅布划。 “刚才你没说!”曲氏气急败坏的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还用说吗?”明珠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曲氏,“犯了错就要受罚,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况且,我也没有要她性命,不过是要她跟槐香一样罢了。二姐姐,这不过分吧?” 顾清婉到底顾忌曲氏是长辈,只得征询的看着曲氏,“大伯母,您看这……” 曲氏还没说话,那丫鬟已经惨叫了起来,“姑太太救命!姑太太救命啊!许姑娘这是要打死奴婢,奴婢倘若真的被打了,姑太太您也要没脸啊!” “你这话说的不太妥。”明珠懒懒看她一眼:“你口中的姑太太如今是顾府大夫人,打了你不但没有丢顾大夫人的脸,被客人知道了,还要夸顾大夫人做得好!大舅母,您说是不是?” 曲氏不想承认,但明珠的话却说得极有理,不管她是顾大夫人的身份,还是已出嫁的曲氏女身份,打这丫鬟都不会让人诟病。一来,她是顾府当家主母,理该先维护顾府的人,明珠再是姓许,也是顾老夫人唯一爱女的唯一血脉,怎么也能算得上半个顾家人。二来,她明事理的处罚了自己娘家的丫鬟,行事这般公允,旁人自然只有夸她贤明的。 她转过脸,不再理会小丫鬟的哀求,狠心道:“来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三十!” “二姐姐,我身边没什么可用的人。”明珠向顾清婉求助,“能不能让你身边的白芷过去帮我瞧着,若有婆子偷懒的,可定要跟我说才好。” 这是疑心曲氏会放水。 曲氏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外走,“珠姐儿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自己去看着。外头客人还很多,你这边若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忙了。” 明珠冲她明快一笑:“多谢大舅母关心,明珠这边没事了,您去忙吧。” 待曲氏踩着又急又快的脚步走了,顾清婉才不赞同的看着明珠,“你这样得罪大伯母,真的好吗?” “我不得罪她也讨不了好啊。”明珠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拉着顾清婉的手,“反正啊,我现在心里很爽,谁管他是不是得罪了谁!” “你这任性的坏丫头!”顾清婉忍不住戳了记明珠的额头,“罢了,往后你小心些,没事就呆在福安院里,想来大伯母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我知道,有二舅母跟二姐姐保护我,我才不怕呢。”明珠撒娇的往她肩头蹭了蹭。 顾清婉没有妹妹,与府里其他姐妹也一直冷淡疏远,难得明珠这般信任她依赖她,她也觉得挺受用,嘴上却道:“你这赖丫头,我才懒得管你呢。” 两人笑闹了一会,又唤来丫鬟打理了一番,才出去陪客人。 …… 宴席终于散了,客人们三三两两的告辞离开。 曲氏陪同文沁郡主往二门处走,两人依然手挽手头并头,十分亲密的模样。 “你今日看上去很累,没事吧?”文沁郡主握了握曲氏的手,关切询问道。 曲氏手指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似有些抗拒般将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文沁郡主察觉到她的异常,微微皱眉追问道。 “今日府里发生了不少事。”曲氏强颜欢笑的抬起眼来,“没能好好跟郡主说话,郡主不会生我的气吧?” “说的这是什么话?”文沁郡主不悦的白她一眼,“我怎么可能会生你的气?倒是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别藏着掩着不说。” 曲氏心里有些乱,想说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我知道。今日就算了,改日我再去郡主府与您细说。” 文沁郡主这才满意的眯眼笑了,“那我就在郡主府里等你过来。” 送走了文沁郡主,曲氏正要松口气,身边的嬷嬷忙低声禀告道:“夫人,曲三姑娘还在闹,说是她那丫鬟都快被打死了。” 曲氏满心无奈,也不耐烦再去哄她,“你回去跟她说,让她准备准备,我这就送她回曲府!” “可这样一来,曲三姑娘若是闹了脾气,她跟大少爷……” “那事儿也不是她说了算,有父亲在,父亲才是做主的那一个!”曲氏沉声道,想了想,又叹息一声,“罢了,我还是先修书一封,让父亲知道今日的事情才好。” 正文 058 赏赐 这一天便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正当曲氏以为终于可以回到屋里好好休息下时,外头又响起一串急急的脚步声。 “还有完没完?!”曲氏恼怒的丢开手头的茶杯,侧头看一眼身边的青柠:“还不去看看到底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青柠忙应了,不多时走回来禀报:“夫人,老爷请您立刻到前厅去,宫里来人了。还叫您一定要带上四姑娘。” “什么?”曲氏惊的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宫里来人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太子殿下托宣平王府世子妃送来了重礼就已经够让人不安了,怎么宫里还突然来人了? 曲氏一把抓住青柠,急急问道:“老爷还说什么没有?” “那婆子说,老爷只说是好事,请夫人您跟四姑娘快些去就是了。”青柠高兴的回道。 曲氏倏地松了口气。“好事?” 宫里能有什么好事轮得到他们家? 不过那婆子没有细说,曲氏再好奇,也只能等到了前厅才能知晓到底是什么事。她唤来人给她更换衣裳,又让人去通知顾清月,务必要好好妆扮一番。 过了一会,顾清月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小跑进来,“娘,宫里来人叫咱们出去做什么?” 曲氏将唇边的口脂略擦去些,看着镜子里头端庄温和的形象。方才满意的转过身来,牵着顾清月就往前厅去:“先别问那么多,一会到了就知道了。” 母女两个携手到了前厅,才进门便有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笑吟吟的迎着她们道:“想必这两位就是顾大夫人与顾四姑娘了?” 他的嗓音细而尖,习惯般的微微佝偻的腰身,都说明他的身份乃是宫里的内侍。 曲氏忙领着顾清月对对方行了半礼,“正是妾身与小女,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顾大夫人客气,咱家乃是皇后娘娘宫里服侍的,蔽姓陈。”陈公公忙对曲氏还了礼,目光却落在了她身后的顾清月身上,“顾四姑娘当真花容月貌,顾大人与顾大夫人真是好福气。” 顾大老爷简直受宠若惊。“公公过奖,小女不过尔尔,当不得公公这般夸奖。”围节刚技。 陈公公意有所指的笑了:“顾大人才是谦虚呢,顾四姑娘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人。” 顾大老爷与曲氏三人都被弄得一头雾水。陈公公却并不打算说明,笑了笑便转移了话题,“皇后娘娘听闻今日是顾老夫人的寿辰,特特儿赏了些东西下来祝贺顾老夫人寿辰。娘娘体贴老夫人年迈体弱,就不必老夫人出来谢恩了。另外,娘娘还备了一份厚礼给顾四姑娘——” 顾清月眼珠子都差点飞了出来,愣愣的指着自己的鼻尖,“给我?” 曲氏忙扯了她一把。顾清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慌忙低下头掩饰。 陈公公似没有瞧见,笑着道:“没错,正是给顾四姑娘的——来啊,都呈上来吧。” 立时便有小太监们捧着盖着精致红绸布的托盘鱼贯而入。 陈公公亲自将红绸布接下来,笑眯眯的道:“皇后赏——” 顾大老爷忙拉着曲氏与顾清月跪了下来。 陈公公这才跟着往下念:“南海珍珠一斛,碧玉一斛,金沙一斛,御赐如意二柄,宫用保定瓶一对,珐琅嵌宝香炉一对,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缎十匹,云霏妆花缎十匹……” 林林总总念下来,便费去了足一盏茶的时间。 顾大老爷汗水都下来了,这赏已经不是一般的厚了。可自家这个女儿从未见过皇后娘娘,就算是得了皇后的亲眼,也根本没有机会啊!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联想到白日里太子殿下送来的贺礼,顾大老爷心头一动,莫非…… 可是,顾家真能有这样的好运道? 他忍不住偷偷往一脸呆怔的顾清月望去,自家这个女儿虽说模样儿尚算清秀可人,可也并非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绝美姿色,更别提才情才艺。就算她有才情才艺那种东西,又到底是什么时候被皇后或太子给发现的? 顾大老爷发现他已经蒙圈了。 等到陈公公念完,忙率先磕下头谢恩,“臣多谢皇后娘娘隆恩。只是公公,不知娘娘这……” 见顾大老爷一脸忐忑,陈公公这才笑着解释道:“娘娘是听闻了顾四姑娘奋不顾身勇救福王殿下的事,对顾四姑娘的勇气十分称赞,这才借着今日给顾四姑娘这些个赏赐,算是对顾四姑娘的奖赏。” “勇救福王殿下?”顾大老爷疑惑的看向曲氏母女。 曲氏也是蒙圈的,她看向顾清月,见她亦是一脸的不解,忙侧了侧身,挡住了陈公公的视线,这才蹙眉悄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顾清月眨眨眼,迷惑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勇救福王?她连福王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好不好? 她说着,猛地醒过神来抓住曲氏的手,急急问道:“皇后娘娘赏的这些东西,不会收回去吧?” 曲氏挡的再严密,也架不住陈公公的敏锐观察力,他疑惑的皱眉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对吗?” 曲氏一把抓住顾清月的手,狠狠用目光警告了她一番,方才转身笑道:“没有不对,我方才是在问小女当日救福王的经过,这孩子许是吓坏了,竟连我们做父母的都没告诉,硬是憋到了今日。若非娘娘赏赐,她都要忘了呢。” “是这样啊。”陈公公便笑了起来,“当日虽咱家不在场,可也听闻十分凶险。顾四姑娘不但能在那般混乱中保全自己,甚至还救下了福王殿下,可想是个聪明伶俐的。” 顾清月被曲氏不动声色的碰了一下,方才结结巴巴的开口:“公公过奖了,小女也是……也是误打误撞,实在不值一提。” “怎会不值一提?”陈公公笑说道:“福王殿下虽不是咱们皇后娘娘所出,却是娘娘一手抚养长大的,这感情比那亲生的也不差。顾四姑娘救了福王殿下,可不是天大的功德一桩?好了,天色不早了,咱家还得回宫复命,这就告辞了。” 顾大老爷忙跟上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到陈公公手中,“这样热的天儿,劳烦公公这般奔波,真是过意不去。” 陈公公心照不宣的袖了荷包,对着顾大老爷拱了拱手,“顾大人留步,这往后啊,说不得还有常见面的时候呢。” “借公公吉言。”顾大老爷欢天喜地的回道,显然他已经猜到了些苗头,“公公走好。” …… 顾大老爷去了福安院,将皇后赏赐给顾老夫人的贺礼送过去。 曲氏一把扯起顾清月进了里间,让青柠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打扰。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是怎么回事啊?”顾清月一脸茫然状:“我根本不认得什么福王,灵泉寺那日,我一直跟您在一起的您忘了?” 曲氏稳了稳神,略一回想,“也是,当时你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边。” “对啊娘,可是刚才当着那公公,您不是这么说的?”顾清月眼巴巴的望着曲氏。 “难道你真的想放弃这样的机会?”曲氏深吸一口气,“也许,将会因此而嫁入皇家,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的机会?” 顾清月不敢置信的倒抽一口冷气,“什么?太子妃?” “你给我小声一点!”曲氏忙上前捂了顾清月的嘴,“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不成?” 顾清月只觉得天上啪的一声砸了个大馅饼来,砸的她头晕眼花昏昏沉沉,“可是娘,当日不是我救了福王殿下,就一定是其他人。咱们冒认了此事,万一有一日……那可是欺君之罪啊!” “你蠢啊!”曲氏已经兴奋的停不下来,她不停的走来走去,“你想想,那一日在灵泉寺的,除了太子妃一行,就只有咱们顾家的女眷,不是你,定然是顾清怡顾清莲两个,但回府后她们并没有提及此事,定是怕我责骂她们胡乱行事。如今这领赏的是咱们,只要咱们不说皇后娘娘因何赏赐你,她们能知道什么?” 顾清月双眼一亮,“娘您说的很有道理!” “倒是你,有件事你一定要弄清楚。”曲氏转头,目光灼灼的盯着顾清月,“不管是她们两个中的哪一个,一定要想办法从她们口中套出她们救福王的经过。不然你讲述的若与福王说的不符,难免要引人起疑!” 顾清月也郑重了神色,“您放心,我一定会不动声色的将她们的话都套出来。” 见曲氏点点头,顾清月忍不住又问道:“娘,真的可能是太子妃吗?” “前头太子妃也去了一段时间了,太子殿下一直没有敲定人选,今日突然给你祖母送了厚厚的贺礼来,又有皇后娘娘的赏赐,还有那陈公公的暗示,这事只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我、我要做太子妃了?”顾清月因激动而涨红了脸,一脸向往的模样:“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若她真的做了太子妃,将来太子登基成了皇帝,她岂不是就是皇后啦? 曲氏轻轻叹息一声,也露出心满意足的慈爱笑容来,抬手轻轻抚着顾清月的娇嫩的脸颊,“这是我儿的福气!娘发誓,绝不会让任何人坏了你的好事。明日我亲自回曲府,让你外祖母给你找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做你教养嬷嬷。宝贝,你自己也要争气,多用心学着,将来一定会派上用场的。” 顾清月紧紧抓着曲氏的手,用力点头:“娘,我一定好好学!” …… “二姐姐,这是你今日第八次走神了。”明珠无奈的提醒又走神的顾清婉,“外祖母的寿辰已经过了,你总不至于是因为太过回味而走神的吧。” 顾清婉回过神来,“昨日母亲给我提了一门亲事,是参知政事王大人家的次子,十八岁,说是一表人才前程大好。” “那挺好的啊,参知政事那也是正二品的官儿吧,比大舅还高一品呢。”这段时间明珠对北周朝廷的官职也做过一些了解,当然她才不想承认她是好奇唐遇的护卫使统领到底是个什么职位才去了解那些东西的。 到底是出身宣平王府的世子,旁人要奋斗个三五十年才可能的四品头衔,他不过救了福王一条性命,轻而易举就得了个四品官来做。他还年轻,若是一直能得皇帝的重用,那才是真正的前程大好! 明珠回过神来,才发现顾清婉游走神了,她举手在顾清婉面前晃了晃,召回了她的神魂才接着道:“难道那王二公子其实是个人前君子人后禽兽的人?这可不行,坏什么都不能坏了品行,一个人若品行不端,那是万万要不得的!” 见明珠振振有词的模样,顾清婉总算被她逗笑了,“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样的品行才是不端的?我从未听过那位王公子,又哪里能知道他的品行是好是坏?” 她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我有时候也会想,只因父母之命就要嫁给一个全然不知的陌生人,会是怎样可怕的一件事?” 她的神色慢慢变得困惑起来,“可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啊。” 她困惑的像是迷路的小动物一般,眼神迷茫而脆弱,不同于平常的清明坚韧,明珠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所有人都这样过来的,却不代表这就是对的!” “你说,这是不对的?”顾清婉皱眉,“可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这怎么会是不对的呢?” 明珠想了想,道:“我曾看过一本海外来的书籍,上面曾记载过海外国家的青年男女,他们可以自由相恋,便是在成亲前,年轻的男女都可以自由来往,如此,两个陌生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了解,确定对方是不是适合自己,若是适合,便成亲生活在一起,若是不适合,便各自分开,重新认识新的人。二姐姐,你觉得这样的方式可好?” 明珠说的,正是她生活过的那个恋爱自由的后世。 顾清婉早已震惊的瞪圆了眼睛,“这、真的有这样的国家?” 明珠摊手道:“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书上就这么记了一笔。” 顾清婉喃喃道:“我怎么没托生到你说的那个国家去呢?” “但其实这样的自由恋爱也有弊端。”明珠看着她向往的模样,淡淡说道:“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交往,一察觉对方的毛病便各种挑刺甚至放弃对方,重新再选择新的恋爱对象,可以毫无负担毫不负责。这样的态度,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更别提那遍地的有感觉就上床,泛滥的一夜情,各种各样有理由或者没借口的滥、交劈腿……明珠的闺蜜曾感叹说,看到现在年轻人对婚姻恋爱的态度,还不如学习古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没感情至少也能绑一辈子。 明珠没来得及恋爱,更没有结婚的体验,所以她也不知道,这自由恋爱比较好,还是父母之命才靠谱? 顾清婉愣住,“毫不负责?” “就是说,今天我可以跟这个男的恋爱上床,但突然我对他没感情腻味了,我又看上了另一个更好的男的,于是我要求跟这个男的分手。当然,男人也是一样,他们有了更好的对象,也会毫不犹豫的提出分手,不用负任何责任。当然,如果两个人已经成亲在一起,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有的根本不用付出代价,便可以与对方和离。” 顾清婉脸都白了,不可思议的盯着明珠,“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国家?怎、怎么会这样?” 明珠曾看过一个笑话,说天朝人觉得外国人太随便,还没结婚就上床,太不负责了。但外国人却觉得中国人更随便,连床都没上就敢结婚,太不对自己负责了。 所以到底哪一种才是随便,明珠也弄不清楚。 明珠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跟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但是二姐姐,人活一辈子,有些事总该是自己想的。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那位王二公子,不如就跟二舅母说。” “没有用。”顾清婉神色黯然的叹口气,“自打退了忠勇伯府的亲事,她就恨不得满世界的寻个比忠勇伯府更好的亲事。这位王二公子,据闻自小便是神童,才十四岁上下就进了进士,满京上下没人不满口夸他。这样好的亲事,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明珠却微微蹙眉,“这位王二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又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按理早该定亲了啊?” 这样的抢手货,应该早就被人抢走了,还轮得到顾清婉这个退过亲的姑娘? “你是说这人有问题?”顾清婉立时振奋了精神。 看来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位王二公子?可她都没见过对方,怎么就这么不喜欢?不会她心里有人了吧? 明珠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些日子自己时常缠着顾清婉,她连门都不怎么出,怎么可能会有喜欢的人? “不如让人帮忙打听打听,看看这位王二公子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明珠定了定神,开口建议道。 正文 059 打听 然而调查王二公子这件事却进行的并不顺利。 首先,这件事不能大张旗鼓的进行。其次,明珠与顾清婉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商量出合适的人选来。 其实依明珠的意思,最合适的人选当属顾仕朗。可顾清婉却一口否定了,说这事儿如果被顾仕朗知道。不出一日关氏就会知道,这就跟直接告诉关氏没有两样了。 顾仕朗不可靠,也不能请外人帮忙,因而此事一下子便陷入了僵局中。 别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比如槐香的伤好得很快,因为曲氏为她请了京城里最有名气的跌打医生。力求让她伤好后跟从前一模一样,甚至还拨了个小丫鬟照顾槐香。 曲氏回了娘家一趟,带回来一个老嬷嬷,听说是给顾清月请来的教养嬷嬷。明珠她们还猜测以顾清月的性子,多半捱不住两日便要发脾气,却不想这一次她们都猜错了。顾清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天天在她院子里跟着嬷嬷学规矩,鲜少再出院门半步。有时候出了院子,也只去顾清怡与顾清莲的屋子坐坐。很快就又回房了,倒是营造出了些神秘色彩来。 这其中,最安静的要数顾三姑娘了。自那日她跟自己的丫鬟在草庐醒来后,她的丫鬟第二日便从顾府消失不见了,而她自己也安安静静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十天半月也见不到她的人影。 夜里,曲氏前来查看顾清月的学习进度。 “娘,这两日我一有时间就去找大姐姐和三姐姐说话,但提及灵泉寺的事,她们却都异口同声的道当时就呆在禅院里,哪里都没去。”顾清月有些担忧的蹙起秀气的眉头,“我让人私底下问了她们的丫鬟,说她们虽然并没有一直呆在禅院里。但也只在大雄宝殿附近溜达了一圈就回去了。” 曲氏微微皱眉,“她们去大雄宝殿做什么?” “顾清怡的丫鬟说,她们原是想去看福王殿下到底生的什么模样,不过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又怕出来太久引人怀疑,因而很快就回禅院了。”顾清月颇有些紧张的咬着手指头,“照她们跟丫鬟们的说法,很可能刺客杀来时,她们就已经回到禅院中了。所以福王殿下并不是她们当中的谁救下的。娘,您说,不是她们两个,到底是谁呢?有没有可能是许明珠那臭丫头?” 曲氏眉头渐深:“若是她。事情怕有些麻烦了。不过,该试探还是要试探,若能够知道当日的具体经过就好了。” 现在她们最担心的,就是她们的说辞与福王殿下对不上。 不过唯一令她们庆幸的是那福王殿下是个不灵光的,若实在不行,到时候也只能推说是福王记岔了——当然,这是下下之策! 因而,当带着一身神秘光环前来寻明珠说话的顾清月站在明珠面前时,明珠都有些不敢认了。 啧啧,不过几天没见,这顾清月还真是脱胎换骨大变样啊。 她摒弃了原本一直偏爱的华丽华贵的首饰头面,换成小清新的珍珠玉器,碧意飘飘,颇有几分仙意。其举手投足之间,一动一静皆优美自在,让人一看就觉得赏心悦目。原本只有六七分的姿色,也因气质上的突变而能给到九分。还有那一分的败笔,则是眼神。 老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显然顾清月这两扇窗户还修炼的不到位,依然像以往一样带着些闪闪烁烁的意味。很明显顾清月也知道自己这个缺点,故而,她低眉垂眼的时候比较多。 这样一来,就能成功的让人忽视她的眼睛。 总之,这一连串的变化,还是让明珠感到很惊奇的。 “四姐姐的教养嬷嬷很厉害啊。”明珠由衷的夸赞道。 她这般说着,眼神不由自主就向立在顾清月身后的老嬷嬷望去。这嬷嬷虽然老态尽显,面上皱纹啊老年斑之类的密布,可却丝毫也不让人觉得面目可憎。相反,盯着她那双似不笑也带着笑意的眼睛看久了,反还让人觉得格外亲切。她的身姿亦是十分柔软挺直,半点不显佝偻扭曲,即便老成这般模样,也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果然只有这样厉害的人物,才能在这短短时间内就将顾清月调教的跟变了个人似的。 顾清月便与有荣焉的笑了笑,她嗓音轻柔甜美,不复过去的盛气凌人,“宫嬷嬷是外祖母寻摸了许久才为我定下来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顾清月便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前两天我去看大姐姐,她说夜里睡不好,总梦见那一日灵泉寺发生的事,经她那么一提,昨夜我也没睡好,便想着过来跟珠姐儿说说话。” 明珠心头一动,果然来了! 早在唐遇提醒她,顾清月定然会贪功冒认灵泉寺里救福王一事后,明珠就在等这一日的到来。 明珠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面上露出副惊疑不定的神色来,“灵泉寺那日么,的确十分骇人。我好不容易才忘记,哪想四姐姐今日突然又提起来,这不是要害我夜里也做噩梦吗?” “是我的不是。”顾清月闻言,忙笑着说道:“四姐姐一会就让人给你送些安神的香料来,这样夜里就能睡个好觉了——珠姐儿可还记得那日的情形?” 看着她似云淡风轻的垂眼喝茶,扣着茶杯的手指却紧的青筋突起,明珠便知她此时心里已经紧张成了什么模样。她有心想要逗逗顾清月,看看她如今的定力如何,于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可别提了,那天差点吓死我了。” 顾清月闻言,愈发肯定明珠就是救了福王殿下的人,她强忍着激动与心急,身体却忍不住微微往前倾了倾,“我一直忘了问你,那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怎的弄得那般狼狈?” 还不错,虽然还是能从细微的动作间瞧出她的心急来,可说话的语速却是丝毫未变,依然轻缓柔和。 这宫嬷嬷果然不是个等闲之辈。明珠忍不住又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的宫嬷嬷。 “想到那日的事我就后怕啊,四姐姐,你不知道,险些你们就都要见不到我了!”明珠一脸后怕的模样,端着茶水直往嘴里灌,仿佛是要给自己压惊。 顾清月见她半天也说不到点子上,心急的不得了,好在还能忍得住,“你到底碰到什么事了?难不成你跟刺客对上了?” 明珠这才叹道:“可不是吗?不仅如此,还遇到个气死人的人。” “是什么人?”顾清月终于按捺不住急声追问道。 明珠便诧异的看她一眼,“四姐姐好像很关心这个人?” “胡说什么呢。”顾清月一窒,勉强笑道:“我关心的是你,旁人跟我有什么相关?” 明珠便开心的笑起来,“我就知道四姐姐最关心我了。” 顿了顿,才道:“那天有个小丫鬟,莫名其妙要带我上半山腰的石头房子里玩耍,我不耐烦爬山,就丢下她折回去了。” 顾清月的眼睛眨了两下,颇有点心虚的意味。她当然知道那天那个小丫鬟带着明珠上山为的是什么,口中却道:“是哪个没眼色的丫鬟,明知你不想去还非要带你去,你告诉我四姐姐,四姐姐替你教训她!” “算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明珠无所谓的摆摆手,这才接着说福王,“其实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原本我被刺客吓坏了,打算往一个破坛子里藏,哪想到那坛子里头竟已经藏了一个人,本来还有容身的地方,偏他非要赶我走。我不服气啊,就跟他争执了起来,却不料惊动了刺客,那刺客拿着把明晃晃的长剑就要走过来杀我们灭口,给我吓坏了,立马转身就跑。等我跑出去回头一看,先藏在里头的那笨蛋竟然因为紧张卡在了破坛子口,进退不得好不狼狈,眼看着刺客就要举刀杀了他,我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哪里能看到这一幕发生啊?因此我就捡起地上的榔头朝刺客砸过去,幸运的将那刺客砸晕了,然后就拉着那笨蛋一起逃命了。” 顾清月一边拼命记下明珠说的每一个字,一边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跟那个人就跑啊跑,身后追来了好多刺客,还好有个人从天而降救了我们。”关于唐遇要杀她这件事,明珠自然不会讲给她听,“总之后来我们就跑散了,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被刺客杀死,也是怪可怜的。” “这可真是惊险啊。”顾清月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轻叹着说道:“还好珠姐儿你安然无事。” 顿了顿,又一副好姐姐的嘴脸安抚明珠道:“事情过了就过了,这么可怕,往后也别再想起了,免得夜里做噩梦。” “嗯。”明珠甚是感动的瞧着顾清月,“其实今日你不问我,我都快要忘记了。” “都怪四姐姐不好。”顾清月便自责的说道:“好妹妹,往后我再不问你这件事,你就当此事从没发生过,干干净净全忘了吧。” 明珠便撇撇嘴,“这么可怕的事,我才不会时时记得呢,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嘛。” “正是。”顾清月便安心的微笑起来,“我最近新得了些首饰,是用皇后娘娘赏下的南海珍珠制成的,妹妹若得闲了去我屋里,喜欢什么便挑什么。可好?” “当然好啦!”明珠一脸欣喜的笑起来,又好奇的问她:“对了四姐姐,皇后娘娘为什么要独独赏东西给你呢,府上这么多姐妹,谁都没有份呢。” 顾清月脖子微微一偏,眼睫垂下,掩了眼底的神色,她轻轻一笑:“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我外祖父的关系了。” 明珠似没有瞧见她那回避的心虚的举动,一脸倾羡道:“我也好希望能有个厉害的外祖父呢。” “说什么傻话。”顾清月含笑斥道,“这话叫祖母她老人家听到了,还不得狠打你一顿?好了,我也该回去做功课了,珠姐儿得空就去我屋里找我玩。” 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事情,顾清月自然坐不住了。 明珠也不留她,不耽搁她赶着回去跟曲氏分享这个好消息。 …… 在这看似平静的状态下,不知不觉就到了夏末初秋之时。 忠勇伯府终于敲定了吉日,因是贵妾,忠勇伯府抬来的财物倒也像那么回事。但顾大老爷自觉没脸,一大早就出门了。顾老夫人借口身体不舒服,免了顾清怡前去磕头。 虽然顾清怡人缘并不太好,不过想着日后怕是再没有机会相见,顾清婉还是来送了送她,给了她几方帕子几个荷包,“不是什么贵重的,大姐姐留着打赏下人吧。” 顾清怡今日穿了件粉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活泼又不显得轻佻,衬得她愈发肤白如雪,柔美可人。她似有些感慨的摸着荷包上精致细密的针脚,微微笑道:“这可都是二妹自己绣的呢。” 顾清婉淡淡道:“大姐姐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顾清怡抬头,粲然一笑间美的不可方物:“二妹不生我的气,还肯来送我,就够我感激不尽了。” “大姐姐往后,好自为之吧。”顾清婉言尽于此,觉得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转身走了。 顾清莲也让丫鬟送了些零碎小物件来,自己并没有亲自赶过来。 顾清月出手最是大方,一整套的碧玉头面并好几匹娘后娘娘赏赐的上好衣料,不过她人并没有过来。 至于明珠,她早就将东西送了,故而没有过来送顾清怡,只留在福安院安抚心情不好的顾老夫人。 曲氏作为顾清怡的嫡母,虽然她也觉得顾清怡去给人做妾令她很难为情,但赵姨娘废了,她这个嫡母再不操持,也委实不像话。于是只得忍着一肚子不悦,忙前忙后的张罗着顾清怡出门子的事。 好在纳妾的程序并不繁复,吉时一到,粉红盖头往顾清怡头上一盖,将她扶上粉红小轿,便算齐活了。 那顶粉红色小轿子晃晃悠悠出了顾府大门,一路直奔忠勇伯府时,明珠正跟顾清婉并头说话。 “你二舅母已经在翻黄历了。”顾清婉愁眉苦脸的叹着气,“听说八字都合了,王家催的很急,想在年内就将事情给办了。”围节庄技。 “不是吧?”明珠皱眉:“催得这么急,难不成真有什么问题?” 合了八字,就该换庚帖了,要是换了庚帖,就相当于定下了亲事。 顾清婉自然着急了,但她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也只得跟明珠说,虽然其实她也知道,明珠再聪明也只是个小姑娘,又能帮得了她什么呢?可不知怎的,那日那场关于自由恋爱的谈话后,她对明珠就莫名多了信任依赖之感。 “就怕庚帖换了后才发现问题,到时候怕就来不及了。”顾清婉紧握着双手,焦急的对明珠说道:“你二舅母本就是个好面子的人,失了忠勇伯府的事,是断然不会允许跟王家定亲后再闹出退亲的事情来的!” “你别着急,现在不是还没换庚帖吗?咱们还有时间!”但明珠也很抓瞎,根本不知道打哪儿下手。就算她出府相对来说比其他姑娘更自由些,但就算出去了,也不可能找到王家去打听王二公子这个人吧。 正在无计可施之时,忽然听见外头小丫鬟们惊喜的叫声。 “哇,这是哪里跑来的小狗,怎么这么可爱?” “会不会咬人啊?” “不会不会,你看它还摇尾巴呢。” 槐香见鬼似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吱、吱吱!” 外头丫鬟们哄笑起来,“小槐香,你怎么变结巴了?什么吱吱,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变成小老鼠了呢。” 屋里的明珠眼睛一亮,也笑了起来,“二姐姐莫急,我已经有办法了!” …… 虽然不知道吱吱这小东西是打哪儿钻到福安院来找她的,但明珠还是对它的到来表示了空前的欢迎与喜悦。 她表达欢迎跟喜悦的方式就是抱着小狐狸亲个不停,小狐狸十分享受明珠对它的热情,眯着眼睛窝在明珠怀里撒娇打滚玩的不亦乐乎。 玩够了,明珠才熟门熟路的从小狐狸的腿上取下绑在那里的荷包。 依然是上回那个用的旧了的“平安”荷包,明珠甚是小心的将微有些皱褶的荷包抚平,才从里头取出字条来,这回的字条相比之前那张,就显得从容多了,是十分刚劲的楷书字体,一笔一划似要透纸而出,透着一股子毫不掩饰的锋利逼人的意味。 唐遇这个人,从一开始的危险,神秘,再到沉稳,多智,不论哪一面的他,始终都带着些沉默是金的寡言冷清,明珠实在想不到,这样张杨锐利的有些肆无忌惮的字体会是出自他的手。 他约她见面,地点依然是在若兰楼。 明珠将手贴在莫名跳的有些快的小心脏上,距离顾老夫人的寿辰,已经足足过了一月有余了。 他,终于要见她了吗? 正文 060 苦心 翌日,明珠一早起床,匆匆忙忙收拾了一番,就要去陪顾老夫人用早膳。 槐香哭笑不得的拦住她:“这天色尚早,老夫人还未起身呢。” 明珠往外看了一眼,似有些抱怨的咕哝一句:“今儿这天怎么还没亮呢。” 槐香正想取笑她。忽的一凛。她欲言又止的瞧着明珠伸长了脖子往窗外瞧,瞧着瞧着,似还是不信外头天色没亮,噔噔几步跑到窗边,将窗棂支了起来,见天色果然还未亮起来。便失望一般的叹了口气。 明珠这一系列毫无自觉的举动,令槐香简直心惊肉跳。姑娘该不会是喜欢上了那宣平王世子了吧? 这也太可怕了,依姑娘的出身,便是给那宣平王世子做妾室只怕都不成!若姑娘当真存了这样的心思,可怎么办才好啊? 槐香很焦虑,可是焦虑的槐香却什么都不敢说——眼下看来姑娘似乎自己并未意识到什么,若她真的开口问了,会不会反倒是点醒了姑娘? 槐香悄悄叹口气,以后还得想办法让姑娘跟那世子少见面才行! 坚定了想法的槐香愈发忧心忡忡。正要去小厨房看今日的早膳得了没有,就见明珠眼睛一亮,蹬蹬两步又跑了回来,“姑娘?” “槐香你来。”明珠颇有些兴奋的朝槐香招招手,“你看我今日脸色是不是不大好看?” “还、还好啊!”完蛋了,姑娘因为个男子开始在意她的容貌了,这在之前可是从未有过的啊! “什么还好啊。”明珠却不满意,“你瞧我脸色,苍白的像鬼一样。难得出趟门,总要漂漂亮亮的,心情也会更好些嘛——先前二姐姐送给我的她淘澄的胭脂膏子是哪个,快给我找出来。” 明珠兴致勃勃的模样,看的槐香更是一阵接一阵的紧张。“其实姑娘您不涂脂抹粉也一样明艳照人,再说,您年纪还小呢。” 明珠撇撇嘴,也有些意兴阑珊起来。“是啊,我还小呢。算了算了……外祖母应该起身了吧。” 想起上回唐遇得知她年纪时那嫌弃的模样,明珠就没了打扮的兴趣——也许在唐遇眼里,她就只是个小姑娘,再打扮也不会立时就变成大姑娘。 …… 马车里。 槐香瞧一眼兴趣缺缺的明珠,将果盘放在她面前,笑吟吟的道:“姑娘很无趣吗?要不然奴婢给您说个故事?” “好啊。”明珠正嫌马车里沉闷无聊,闻言忙点头应允:“说个精彩点的。” 槐香便清了清嗓子。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话说,某员外家有个姑娘,生的那叫一个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因这位姑娘生的十分好看,又非常善良温顺,等她到了及笄之时,上门求亲的人那是络绎不绝。可这姑娘呢,心气却有些高,总觉得那些人都不是她满意的。有一日,姑娘出门上香,半路遇到登徒子要轻薄调戏姑娘,正好一个好心的男子路过,帮着姑娘打跑了登徒子……” 明珠眨眨眼睛:“那好心男子生的是高大威武一表人才,那姑娘对他一见钟情,奋不顾身的爱上了那男子,结果,那男子却是个负心薄情郎,欺骗了姑娘纯真的感情后,便抛弃了姑娘,姑娘伤心欲绝,上吊投井喝药割腕,她选了哪种死法?” 槐香愣了愣,“您都听过了?” “还有别的故事吗?”明珠托着腮睨着槐香。 “其实奴婢那个故事,跟姑娘您说的还是有些出入的。”槐香顽强的继续往下说:“那姑娘爱上了救她的男子,一心一意要跟那男子双宿双飞,甚至还因此患上了相思病。那员外到底舍不得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这般憔悴下去,便托人四处打听,这才知道,那男子竟是京城里头十分有地位、身份亦很是尊贵的大贵人。员外吓得不得了,可是为了他心爱的女儿,他只得去求那大贵人,那大贵人虽然还没有妻室,可是呢,他与姑娘身份地位实在太悬殊,不可能会娶姑娘为妻。姑娘也是个一条道儿走到黑的人,哭着说就算是做妾她也心甘情愿。大贵人被姑娘的真情所感动,同意收了姑娘做他的妾室。” 明珠面上的神色微变了变,聆听的表情不自觉认真了起来。 槐香见她都听进去了,悄悄松了口气,又接着道:“后来,大贵人带着姑娘回了京城,一开始,姑娘也甘心情愿做着大贵人的小妾,一心一意服侍着大贵人的生活起居,大贵人对她倒也不错。可是,终于还是到了令姑娘痛心的时候了,大贵人要娶妻了,他的妻子虽然没有姑娘那般貌美如花,却非常有手段。她从不找姑娘的麻烦,却示意底下的人欺辱践踏姑娘,姑娘因而一次次的找那贵人哭诉,一开始大贵人还护着姑娘,可是天长日久的,姑娘每每一见大贵人便是哭诉抱怨,终于大贵人再也不踏足她的屋子了。而府里,大贵人的妻子一个接着一个的抬进来比姑娘更年轻更貌美的女子来,终于,大贵人彻底的忘记了姑娘。姑娘终于心若死灰,在那从不缺娇美容颜的宅院里,生生的将自己熬死了。她死时,尚不足二十!” 明珠若有所思。 槐香小心翼翼问道:“您觉得那姑娘可怜吗?” 明珠唏嘘着叹息道:“那都是她自找的,明知与那贵人身份地位都悬殊,却还哭着求着要去给人家做妾。那以后的悲剧,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怪得了谁?” “那、如果您是那姑娘,您会怎么做呢?”槐香连呼吸都屏住了,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不肯错过明珠脸上一丁点细微的表情。 “如果是我,”明珠沉吟,忽而哈哈大笑:“如果是我,后头那些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嘛。我跟你说槐香,你家姑娘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人做妾的,更别说哭着求着给人做妾,那得是多脑残才能做得出来的事儿啊!你放心吧,你家姑娘绝也不会沦落到员外家那姑娘的悲惨下场的!” 她似轻松的说着笑,然而一颗心却飞快的沉到了谷底。 她不是傻子,就算一开始没听出槐香的用意,听到了最后,哪里还会不明白槐香对她的担忧。 在槐香的那个故事里,她就是员外家的姑娘——槐香都算是将她美化一番了,分明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小孤女。而那大贵人,自然就是唐遇无疑。槐香不敢直接说,只得用这个故事来暗示她,她跟唐遇之间,那天差地别的身份和距离,注定了他们是没有好结果的! 连槐香都看出来了,难道她对唐遇的心思,真的……变得太不纯洁了? 既然没有出路,那就该快刀斩乱麻,省得惹人心烦——等这次过后,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 这次依然是若兰亲自在门口迎接明珠,见了明珠便亲切的迎上来,“珠姐儿许久不曾来我这若兰楼了,可是都将我给忘记了?” “若兰姐姐风华绝代,任谁见了都不可能会忘记。”明珠笑容甜甜,虽是奉承的话,但听在人耳里却并不让人反感,“若兰姐姐可好?瞧着仿佛瘦了一些,若兰姐姐可是没有好好吃饭?” 若兰便露出一副哀伤幽怨的神色来,似真似假的说道:“姐姐我好不容易才看上的男子,却看上了其他姑娘,你说我能不伤心吗?” 明珠惊讶的看着她,“有若兰姐姐这样的珠玉在前,那男人竟还能看上别的姑娘,他莫不是瞎的吧?” 若兰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一时竟笑的停不了,所幸此时尚早,若兰楼的客人并不多,要不然定要被老板这般笑法给惊到了。 她这样倒把明珠弄得有些一头雾水,她说的话真有这么好笑? 若兰笑够了,才一手扶着腰,一手抹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她深深地看着明珠,玩笑道:“你说的很对,我也觉得他很可能是瞎了才会瞧不上我。好了,快上去吧,世子爷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 这回若兰只是将明珠送到了楼梯口,而后又不由分说的将槐香给带走了。 明明只来过一次,明珠却还是熟门熟路就找到了上回与唐遇见面的茶室。 她才刚要抬手叩门,屋里边传出个低沉的声音来,“进来。” 明珠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方才抬手推门。 唐遇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团花圆领纱袍,束着玉冠,像是精心收拾打扮了一番,不似以往每次明珠见他都穿着乌衣黑衣那般简朴。 他见着明珠,微微一笑,整个人便显得很是温润俊逸。 这又让明珠大吃一惊,记忆中的唐遇分明是个阴沉不爱笑的家伙啊。围亩冬才。 这又是改头换面又是笑吟吟的,难不成被谁上错身了? “唐遇?” 她眼中的惊奇惊讶自然统统落在了唐遇眼中,唐遇似也有了些尴尬之意,轻咳一声才道:“过来坐。” 明珠眨眨眼,往唐遇的耳尖看了一眼,果然他那白玉一般白皙的耳尖又泛着微微的红。 知道这人心里并不似面上看上去的平静,明珠忽然就不那么紧张了。她轻轻一笑,大方走过去,“世子爷今日看上去颇有些不同。” 唐遇正给她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方才若无其事的道:“是吗?我倒没有注意。” 明珠便玩笑道:“今日没人夸你帅?” 唐遇手一抖,险些将茶水洒出来。他明明有些脸红,却偏要板着脸教训明珠,“你个姑娘家,怎么能这般对男子说话?” 明珠便瘪嘴道:“有什么办法,谁叫我没爹娘教啊!” 她这并非抱怨而是自嘲的话语落在唐遇耳中,却令他刚板起的脸立时变得柔和下来,但显然他并不擅长安慰人这件事,于是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听闻,你想搬离顾府?” “原本是有这个想法。”明珠叹口气,双手接过唐遇递过来的茶杯,道了谢后才接着说道:“毕竟寄人篱下不是那么好听的事情,而且也不是那般自在。” “暂时不要搬离顾府。”唐遇以不容明珠质疑的几乎是命令的口气对明珠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珠原还因他略显生硬的语气而不悦,听了他后一句话,不由得好奇的道:“你也赞同我搬出顾府?” 唐遇自然不好对她说到时候太子倒霉下台,跟太子连成一线的顾府自然也会跟着倒霉。便只是说道:“既然你在那儿住的不自在,自然还是搬出来比较好。” “那为什么现在却不是时候?” “你可知道许家的近况?”唐遇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询问明珠道。 明珠愣了下,才明白过来他口中的许家是哪个许家,“许家怎么了?” “许家在你父亲当家主时,还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大富户,不过自你父亲去世后,许家在顾家的插手下强行分了家,属于你父亲的那份家产暂时由顾府保管后,许家其他人并不善经营,已是一日不如一日,还欠下了不少银子。”唐遇简单的说道,“我让人留意了许家一下,因此知道他们正想着法子想将属于你的那份家产从顾府要回去。但他们到底还是忌惮顾府,不敢直接找上门来,若你在此时搬出去,只怕正中了他们下怀。” 明珠的嘴都合不上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唐遇,“不是吧?” 一个顾家惦记着还不够,现在连许家都惦记上了? “你也不用太担心。”唐遇看她一眼,“许家的人好打发,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出现在京城的。” 明珠心头一松,眨巴着眼睛盯着唐遇。 唐遇被她直勾勾的眼神弄得心里有些发毛,长眉便跟着皱了起来:“怎么?” “唐遇,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明珠直截了当的问他。 唐遇似因她这般直接而有些猝不及防一般,他飞快的垂下了眼睛,借喝茶的动作来缓解这一刻的紧张尴尬一般,只是喝得太急,不当心竟被茶水呛了,一时咳的惊天动地,面红耳赤。 明珠呆呆的看着他,半天反应过来,忙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你没事吧?” “没……”许是被呛咳的厉害,唐遇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装满了水汽,看上去波光粼粼,不似平常般冷硬的气质,竟十分漂亮与柔软。 明珠一直知道唐遇长得漂亮,但是这么漂亮的唐遇她还是第一次见呢,忍不住就盯着多看了几眼,权当赚到了。 被明珠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刚平息下来的唐遇又想咳了,“没人教过你,不能这般直盯盯的盯着男子瞧吗?” 明珠点头,“她们还教我男女授受不亲,不能私底下见面呢。唐世子不还是约我出来见了?” 唐遇一窒,颇有几分无奈之感,只好再次将脸一板,硬声说道:“不许顶嘴!” 明珠撇撇嘴,小声嘟嚷道:“说不过人家就叫人家闭嘴,真是好大好大的威风啊。” 唐遇哭笑不得的看着她。 眼前这个许明珠,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忍不住想要看她,关注她,想要知道她是不是又惹事了,是不是又被欺负算计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关注远远超过他的预料。他想过停下来,可却怎么也管不住自己,平时听不到她的消息,便想方设法也想知道。 他的上一世游刃于女色花丛中,自以为了解全天下的女子。然而他上一世所有的经验加在一起,却发现竟无法了解一个许明珠。 她不是他所认知的任何一类女子,当他觉得她没用,她却能操起榔头砸晕刺客。当他觉得她心软成不了事,她却又能沉住气想办法跟上他的节奏他的想法。她就像是一汪水,看似清澈到底,慵懒没有形状。可只要他给她容器,她就能随意的变成任何形状,随时随地都让他觉得惊奇与惊喜——当然,也会有眼下这般尴尬的时候。 “你可还有什么事要我办的?”为免自己再度被明珠弄得尴尬出糗,唐遇明智的转移了话题。 明珠叹口气,反正欠一个人情也是欠,俗话说债多不愁,明珠便也不管以后要怎么还了,“正好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参知政事家的王二公子你可熟?” “王少杰?”唐遇眉头一皱,盯着明珠问:“你打听他做什么?” “他们家相中了我二姐姐,我听说那王二公子很是厉害,还有神童之称,但为何一直没有定亲?而且他们明知我家二姐姐跟忠勇伯府退了亲的,却还十分满意,催着想要在年内就将亲事给办了。二姐姐觉得不安,我也觉得不太对劲,所以想请你帮忙查查这王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唐遇神色一松,点头道:“等着吧,一天之内我把结果告诉你。” 顿了顿,又道,“你也不能时常出来,让小狐狸给你送过去便是。” 明珠没想到他这般轻易就点头同意了,感激的不知如何是好,一感激她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哎唐遇,你说你帮了我这么多忙,我拿什么谢你啊?你要不嫌我小,我都想以身相许了,只可惜你嫌我小啊,不过我也会长大的嘛……” 眼见着唐遇的脸色都能用惊愕来形容了,明珠这才后知后觉的闭了嘴,讪讪笑道:“我胡说八道、胡说八道的,你就当没听到吧。” 唐遇深吸一口气,承认自己被个小姑娘调戏似乎有点丢脸,但眼下的情形又似乎正是这么回事,他将自己的面部表情调整了一番,才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你这建议听着不错,我记下了。” “呃?”这回换明珠傻眼了。 唐遇起身,头也不回的道:“等你长大,再以身相许吧。” 明珠傻愣愣的瞧着重新合上的茶室门,所以刚才,她是跟唐遇达成了什么协议吗? 正文 061 坦白 唐遇的调查结果在翌日傍晚由小狐狸送到了明珠手上。 明珠三两下看完了,顾不得天色已晚,抓起那张薄薄的纸便往二房狂奔而去。 到了顾清婉屋里,正好二夫人也在苦口婆心的劝着顾清婉,道王家这门亲事是如何如何的好,王夫人甚至还答应。等顾清婉嫁过去,若是想管家理事也不是难事,承诺只要一成亲就将中馈分一半给她。 “这样好的亲事,真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二夫人劝了半天,见自家女儿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也来了火气。“你满京城的去问问,有没有这样的婆家?婉姐儿,今儿我把话撂在这儿,王家这门亲事我是做定了!”围亩爪亡。 “不能做!”明珠气喘吁吁的大喊一声。 险些将毫无准备的二夫人吓一跳,见是明珠,也不好责备,“珠姐儿,这么晚了还来找你二姐姐玩儿?都快用晚膳了,快回福安院去。不然一会子你外祖母又要四处找你了。” “二舅母,当真不能跟王家做亲,不然二姐姐会生不出孩子来的。”明珠扬了扬手上的纸,一边喘气一边大声说道。 二夫人的脸都要绿了,“珠姐儿!胡说八道什么,枉你二姐姐平日里待你那般好,你怎能如此诅咒她?” 顾清婉却明白了什么似的,三两步走到明珠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纸,一目十行的看过,立时红了一张俏脸,咬着牙将那纸递到二夫人跟前,“娘还是先看看吧。看完了再来责骂珠姐儿也不迟!” 二夫人狐疑的看看明珠,又看看一脸羞恼的顾清婉,顺手将那纸张接过来,先时只是粗粗一扫。却立刻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瞪着上头的字,仿佛突然之间看到了吃人的妖怪一般,“这、这……” 那张纸上清清楚楚的写道,王少杰自十一岁上下便被丫鬟勾上了床,从此一门心思沉迷于女色之中,屋里丫鬟全被他染指过,结果因为年纪太小就这般胡闹。故而阳气虚弱,精气不足,后天再如何调理,也不可能再生出娃来了。 二夫人气的发抖,足足看了三遍才咬牙切齿的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明珠早已想好了说辞,“我想帮二姐姐打听下王二公子的品行,想了许久才想出法子来,也不是什么好办法,就是学着大姐姐她们买通了王家的下人,想着若是王二公子真是个好的,二舅母你们也能更放心。结果却没想到……那王家也太可恶了,我说条件那般好的神童怎的一直没说亲。哼,这是想着把我家二姐姐先娶了过去,等到二姐姐过了门,到时候再知道这些事情可全都晚了!二舅母,您可千万不能害了二姐姐啊!” 二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又是气恼又是羞愧,她一心想着将女儿嫁到王家去,在这之前,还觉得王家样样都好,王夫人和气,王大少奶奶也不是刻薄奸猾之人,且女儿一过去就能分得半个中馈,这换了谁家也不可能有这样的好事,却没想到这好事后头,真相是这样不堪! 她忍了气,一把握住明珠的手,感激的道:“好珠姐儿,幸好有你全心全意的为你二姐姐着想,差一点我就又犯错了!你跟你二姐姐说会话,我还有事要忙——” 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忙忙就往外走,边走边喊道,“快来人,立刻备车,我要去王家!” 待二夫人风风火火的走了,顾清婉感激的握住明珠的手,牵着她坐下来后,又亲自给她倒了茶水,“珠姐儿,要不是你,只怕这门亲事就要做成了。你不知道,娘打算明日就与王家交换庚帖的。” 她很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对着明珠露出轻松的笑容来。 明珠握着茶杯看着她,“二姐姐,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顾清婉哪里能料到明珠会突然这样开门见山的问她这个问题,被她闹了个措手不及,还差点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她手足无措又俏脸绯红的模样,让明珠一下子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人是谁?” 顾清婉见瞒不过明珠,虽还是有些羞赧,到底镇定了下来,她轻叹口气,“那个人,其实你也见过的。” 明珠的心都揪了起来,“到底是谁?” 顾清婉认得的,她也见过的,唐遇吗?上回她的荷包被抢,唐遇帮忙追了回来,那时候……对,唐遇离开的时候顾清婉还没有追上来,所以不是唐遇。 明珠也不知为何就松了口气,忽而又是一凛,震惊的看着顾清婉:“那个鹿鹤衔芝?” “我知道我不该存有这样的心思,可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回来后就一直忘不掉……”顾清婉苦笑一声,低头瞧着自家的手指,“后来,我在顾家又见过他一次。” “什么?他怎么会到顾家来?”需要靠卖花样子来维持生活的人,且从那人衣着打扮来看,也绝不会是什么有钱有权的人,这样的人怎么能来顾府呢? “原来他就是曾跟大姐姐订过亲的人。”顾清婉将头低的更低了些,几乎是嗫嚅着说道,“他那天来顾府,是为了还大姐姐的庚帖的……” 明珠:“……”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人沉默了半天,明珠才喃喃开口道:“二舅母绝对不会同意的!” 且不说那人身份地位如何,是顾清怡宁愿去做妾也不肯嫁给那个人做妻,关氏就断断不会允许自己女儿嫁给他的。 “我知道。”顾清婉失望的声音轻的的像是无望的呢喃,“其实我都知道,可是我,我就是忘不了他……珠姐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明珠哑然,她也没有处理这种事的经验啊! 难不成要劝顾清婉为了爱情努力争取,争取不来就跟那个男人私奔?别开玩笑了,在这制度规矩森严的国度,奔者为妾,屁保障都没有,跟着个男人颠沛流离东躲西藏,万一那男人再是个没良心,说不定转手就将顾清婉给卖了买酒喝……明珠连忙打住丰富的想象,吞了口口水才在顾清婉求助的注视下艰难的开口,“除了忘记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难怪当她讲起自由恋爱时,顾清婉会那般惋惜她托生错了地方。 唉,孽缘啊孽缘! …… 虽然顾清婉跟王家的亲事成功告吹了,但二房还是整个儿都陷在低气压中。 二夫人每日里长吁短叹,瞧见顾清婉愈发消瘦的模样,更是愁上加愁。 这日她拦着明珠,神色疲惫的问道,“珠姐儿,你二姐姐近些日子是怎么回事?” 看来二夫人也发觉了顾清婉的失常,明珠想了想,“怕还是被先头那两桩亲事给气的。二姐姐还自怨自艾的说过,许是她的命就该如此,说不定要孤独终身什么的,我也听不太懂啦。” 二夫人果然被明珠胡诌的话弄得神色大变,紧张的问:“她当真说过这话?” “真的啊。”明珠露出天真无邪童叟无欺的笑容来,“我也不知道二姐姐整日里都在想什么,只是瞧着她那般模样,我也很心疼——二舅母,最近天气转凉了,正好出门走走。要不然我陪二姐姐去上香,就当是散心吧。成日里闷在府里,好好儿的人只怕也要闷出病来的。” 二夫人深觉明珠的话很有理,“你说的很是,今日天色还早,你就收拾收拾,陪你二姐姐去寺里散散。寺里菩萨多,说不得能保佑你二姐姐早日想开……” 她说着,脸色忽的又是一变,“不行不行,万一你二姐姐见了菩萨,反生出了皈依佛门的心思,那可就坏了。” 明珠一直觉得自己想象力丰富,瞧着眼前已经开始担忧起自家女儿的三千烦恼丝的二舅母,方才知道山外果然还有山。眼看着二舅母的担忧一发不可收拾,明珠忙打断她:“您放心,我陪着二姐姐去,难不成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去做姑子?便是您同意,我也不同意!再说,您这纯属白担心,我二姐姐多爱吃肉的人,哪里受得了天天茹素啊。” 二夫人一想,“也是啊,就你二姐姐那张嘴,也没哪个寺庙真敢收了她。那行,那就这样吧,我这就让人给你们套车,多安排些人手跟车,去灵泉寺……不行,灵泉寺不能去了,那地儿不吉利,就去广德寺住上两日,两日过后我再派车去接你们,可好?” “好啊好啊,好得不得了!”若不是怕吓着二夫人,明珠都想给她个热情的拥抱,“我这就回去收拾,您放心,我一定好好陪着二姐姐,让她开开心心的回府来。” …… 一路上,明珠兴奋地根本坐不住。 这就相当于秋游啊! 不过一见对面无精打采即便勉强也打不起精神来的顾清婉,明珠就觉得兴致减了一大半,“二姐姐,高兴一点嘛,好不容易才能出来透透气呢。” 顾清婉勉强对明珠笑了笑,“你好好玩儿,不必理会我。” 明珠忍不住叹口气,“这就是所谓的相思病吗?” “胡说什么?”顾清婉脸一红,倒比那灰心意冷的模样俏丽了许多。 想到二夫人还在不辞辛苦的给顾清婉到处相亲事,明珠忍不住又叹了一声,这回却什么都没说。 惹得顾清婉颇有些不自在,“你小小的人儿,莫名其妙叹什么气?” “我虽然小,但发愁的事却一件也不少。”明珠挺起小胸膛,一副被顾清婉小看了的模样。 比如唐遇的那句长大了再以身相许,竟也害她辗转反侧了好几夜呢。就算她长大了也没用,他们身份地位差那么多,就跟眼下的顾清婉喜欢上了那个寒门学子一样,根本连半点出路都看不到! 比如落魄了的许家,唐遇到底是怎么对付他们的? 比如再过几天后就是一年一度的许家掌柜与庄头们见她的时间,也不知那些掌柜啊庄头的是不是真的对许昌明十分忠心? 顾清婉好奇了起来,“那你说说。” “不说。”明珠翻了个白眼,“你自己都愁事一大堆,说了还不是徒增你的烦恼?咱们是来玩的,这两天就高高兴兴的玩,别想那些烦人的事情了。” 经过明珠这样乱七八糟的一番劝解,顾清婉总算高兴了些,“也是,那就高高兴兴玩两天再说。” 马车行到午后,才到达广德寺。不想在这里竟碰到了熟人,正是顾清婉小姐妹团中得秦三姑娘。 只是这秦三姑娘今日却从头到脚遮的严严实实,连个脸的轮廓都瞧不清。明珠与顾清婉都知道她是爽利的性子,平日里最瞧不惯就是自持矜贵的做作千金。自己出门能不戴帷帽便坚决也不肯戴,更别提像现在这样遮挡的密不透风的模样。 顾清婉忙上前与她打招呼,“秦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秦三姑娘见了明珠两人,也十分高兴与激动,不过听了顾清婉的问话,立时变得沮丧起来,“别提了——婉姐姐还是别靠近我,万一被我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你生病了?”顾清婉惊讶的问道:“怎么病了不在家中好好养着,还跑到寺里来做什么?” 秦三姑娘也不当明珠跟顾清婉是外人,见只言片语的也说不清,便一手拉着明珠一手拉着顾清婉,“我们先进屋再说。” 自然有人去张罗明珠与顾清婉的禅院,于是两人便跟着秦三姑娘去了她的屋子。 等秦三姑娘将帷帽取下来,顾清婉已失声叫了出来,“秦三妹妹,你的脸?” 只见秦三姑娘原本一张俏丽的小脸布满了红红的小疙瘩,还有些冒着白白的脓头,看上去格外瘆人。 秦三姑娘见吓着了顾清婉,忙将帷帽重新戴上,歉意的道:“婉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这模样,自己建了都觉得恶心……若不是实在没法子,也不会寺庙里来求菩萨了。” 明珠却抬手将她的帷帽取了下来,“秦三姐姐,你张嘴伸出舌头我瞧瞧。” 秦三姑娘见明珠神色如常,一点儿也没有被她模样吓到的样子,不由得苦笑一声,“珠姐儿瞧了只怕也没用,多少大夫都看过了,还不是……” 虽是这样说着,却还是在明珠坚持的目光下伸出了舌头。 就见秦三姑娘果然舌苔赤红,就连口中亦有红色溃疡,一张口便带着一股子食物的腐烂味儿。 秦三姑娘自己也闻到了那令人难堪又尴尬的味儿,颇有些不好意思看了明珠一眼,“没熏到珠姐儿吧?” “除了脸上的症状,你可还有其他不舒服?”明珠并不介意,只认真的询问道。 秦三姑娘苦恼的回道,“最近一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口渴的厉害,每日里几乎都在不停的喝水,可还是觉得口干舌燥十分难受,这一脸的东西一夜之间就冒了出来,整张脸每日里都像是架在火上烘烤的一般,然而手脚心又冰凉且爱出汗。许多大夫都瞧了,有说是阴虚也有说是阳虚的,苦苦的汤药喝了不少,却半点用处也没有。” 到底是爱漂亮的姑娘家,秦三姑娘说着说着,眼泪忍不住啪啪的掉了下来,“虽然府里没人说什么,可家中的姐妹来瞧了我之后,再也不敢上我屋里去,生怕她们会被我过了病气。我在家中实在呆不住了,这才想到寺里来住段时间。” 明珠便得意的笑了起来,“幸而你来了,不然怎么遇得到我呀。” “你?”顾清婉与秦三姑娘都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道:“难道你能治?” “别小看人好不好?”明珠撇撇嘴,“秦三姐姐要是相信我呢,我保证还你一张如花似玉的漂亮脸蛋,不过——” “不过什么?”秦三姑娘此时根本顾不上别的,急巴巴的瞅着明珠,生怕漏听了她一个字。 明珠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不过秦三姐姐往后在饮食方面可得小心一些了,切莫再胡乱吃东西。” “我没有胡乱吃东西。”秦三姑娘立时否认道,“平日里的饮食我都挺注意的,怎么会因为吃错了东西……” “你就是吃错了东西!”明珠直直盯着她,语气异常坚定。 秦三姑娘体质不错,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是体内内分泌突然失调造成。什么原因会造成内分泌失调,她一个小小的姑娘家,又没什么烦心忧愁事需要她天天发愁上火,也没有听说其有失眠多梦之症,莫名其妙就失调了,只能是吃错了东西。 秦三姑娘怔怔的看着明珠那不容人质疑的严肃模样,小脸绷得紧紧的,像个小孩强装作大人,明明很好笑,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颤声问道:“当真是这个原因?是谁?会是谁这样不待见我?” 顾清婉轻叹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只怕已经不是不待见你,而是恨你了。” 这分明是要毁了秦三姑娘的脸,不是恨是什么? 明珠并不去追究她的家务事,忽而一笑:“秦三姐姐放心,这次害你的人必然不能得逞,我会帮你好好调理的,你不用再担心害怕了。” 正文 062 深陷 明珠根据秦三姑娘的症状,推断她可能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被人在饮食中投放了大剂量的燥热药物,导致她内分泌突然失调。因她口臭十分厉害,显然是胃火很重,明珠先拟了清胃黄连汤剂让她服用。 又叮嘱她饮食一定要清淡,辛辣刺激之物一律不能碰。 明珠又自己拟定了几个清热泻火的食谱交给秦三姑娘的丫鬟。嘱咐她们这两日就按照她给的食谱给秦三姑娘做吃的。 “珠姐儿,你真的能行吗?”顾清婉却心有疑虑,“那汤药毕竟是要入口的,你就这样给秦三妹妹开方子,会不会不太妥?我可从没听说过你学过医。” 明珠信心满满,“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咱们在山上这两日,有我亲自给她调理,她定然会比先前轻松不少的。” “可、好些有名气的大夫都不能治好她,你这到底是哪儿来的自信啊?”顾清婉都要急死了,一个是她的好友,一个是她的妹子,秦三已是走投无路,这会儿自然对明珠千信万信,可万一明珠给人治出个好歹来。到时候要怎么跟秦三以及秦家交代? 顾清婉想到这些就头痛,偏偏明珠没事人一样,照样料理完了秦三就拉着她满寺溜达。 “哎呀,芦荟!”忽然,明珠双眼一亮,盯着一处草丛中得植物惊喜的大声叫了起来,紧跟着便撒开脚丫子飞扑过去了。“秦三姐姐真是太幸运了。” 她原还以为这北周国没有芦荟这样好东西呢。 明珠小心翼翼的取了几片芦荟叶,兴高采烈的招呼顾清婉回去,“我虽然没有系统的学过医,但是自小看的医书可不少,你别忘了,外祖母能这般好,不都是我的功劳?” 顾清婉一听也是。又见她那十足把握的自信模样,终于稍稍放心了些。 “天气这样好,适合去山上走一走。”明珠瞧了眼碧空万里的天空,对顾清婉建议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总闷在屋里,我如今要顾着秦三姐姐,不能时时陪着你,你就自己去走走吧。” “嗯。”顾清婉接受了明珠的提议,“前头遇到个小和尚,也说此时后山的景致是最好的,那我就去看看吧。” “正该如此。”明珠松了口气,“听闻二姐姐的丹青是最棒的。正好今日也让我见识见识呀。” 顾清婉也被明珠说的起了兴致,招呼白芷等人准备东西,便与明珠分道而行。 …… 秦三见到明珠非常高兴,“珠姐儿快来,昨晚跟今早我服用了你拟的方子,觉得这脸上的热气没那么厉害了,也不用一直不停口的喝水。” 明珠便笑道:“那就好。我今日还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将芦荟叶子往秦三跟前一晃,“这可是个好东西,一会儿将这个洗干净后与盐一道捣烂敷在脸上,保证有奇效。” 秦三闻言自然十分高兴,但很快又黯淡了神色,她抬手似想要抚摸自己满是疙瘩的脸,手指一颤,还是慢慢垂了下来,她眼里那些高兴的光也没有了:“珠姐儿,我这张脸怕是要留疤的吧。” 女子的身子与脸都十分的金贵,有一点半点伤痕都有可能会被日后的夫君嫌弃。秦三再是爽利的性子,也难免也因此而纠结难过。 “我说秦三姐姐,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呀。”明珠轻松的笑道:“我不是说了吗,只要你信我,肯听我的,我定然还你一张漂漂亮亮的脸。” 有时候医者的态度对病人而言,也是一剂可贵的良方。积极轻松的态度,自然能令秦三感到信任与放心,同时心理压力也会小许多,对她的病情有百利而无一害。 “我当然信你!”秦三忙忙喊道,眼睛里果然又有了期待的光芒:“好妹妹,只要你治好了我的脸,往后秦三姐姐任你驱使!” “我可不敢驱使你。”明珠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等到丫鬟将捣烂的芦荟叶取了来,明珠便亲自为秦三细细的敷在脸上,“这芦荟不但能泻火解毒,还能美颜抗衰老。我在寺里的草丛里发现了几株,你府上要是没有,就让人移栽回去。等到脸上的痘痘都好了,再让人取了芦荟的鲜叶汁早晚涂于面上一刻钟,只要坚持下去,会使你的脸皮肤光滑、白嫩、柔软哟。” “这芦荟竟然这般神奇?”秦三啧啧称奇道:“秦府也有野生芦荟,我见管着园子的婆子都随手丢弃了,从未见人使用过,没想到这不起眼的小东西竟有这许多的妙用呢!” “还不止呢,”明珠顺便将芦荟的其他妙用也对她提了提,“若是头发稀少者,亦或是掉发厉害或者白头发的,都可以用这芦荟汁涂抹,也是有奇效的。” 秦三震惊的睁大眼看着明珠:“你就……就这样告诉我了?” 明珠被她的反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 难道她不能告诉她? “珠姐儿,这是你们家不传人的秘方吧。”秦三很是不安,“你就这样告诉我,会不会不妥?” 也因为此,秦三对明珠愈发的感激起来。 明珠眨眨眼,才算明白了过来。她想说这算什么秘方啊,她知道的美颜法子多了去了,不过怕吓着秦三,明珠便干脆笑而不语。 过了一会,明珠盯着秦三敷满芦荟的脸,小心的询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用新鲜芦荟直接敷于面上,有些人会因过敏而觉得刺痛或不舒服。故而明珠心里也有些担心。 秦三却笑着道:“很舒服啊,凉凉的,润润的,之前那火烧火燎的感觉也慢慢的没有了——珠姐儿,这真是个好东西啊!” 明珠彻底的放下心来,她就说嘛,秦三碰上她,那绝对是秦三的幸运! …… 明珠一直在秦三的屋子里待到傍晚才放心的离开。 等她回到禅院里,却发现顾清婉还没有回来。瞧了眼天色,她不由得有些担心起来,正想让槐香使人去后山瞧瞧,就见白芷满脸是汗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 “表姑娘,不好了,我们姑娘下山时不当心崴了脚,痛的动弹不得,您赶紧去瞧瞧吧!” 明珠皱眉,“怎么是你亲自回来的?二姐姐身边还有谁陪着?” “姑娘不许很多人跟着,就只带了奴婢一人。这会子姑娘一个人在后山等着,奴婢实在担心……” “那还啰嗦什么,赶紧叫上人往后山去!”明珠沉了脸打断白芷,虽说是在寺庙中,可谁就能担保寺庙里头没有坏人?顾清婉一个娇花儿似的千金大小姐动弹不得的呆在那里,万一碰到坏人……明珠简直不敢往下想。 一众人心急如焚的往后山跑去。 …… 同样心急如焚的,还有坐在岩石上抚着肿的犹如馒头大小的脚踝的顾清婉。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暗,上山下山的路都会变得极其难走,她就心急不已。更让她无法不紧张的是随着夜色的来临,原本觉得如画的景致因着山风而不断变幻的阴影,犹如狰狞的会吃人的鬼魅,一丁点动静就能让顾清婉紧张不已。 一只猫头鹰忽的尖锐的叫了一声。 顾清婉觉得心脏都要跳了出来,忍不住吞了口口水,紧张的满手心都是汗。 怎么白芷还没有回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会不会不当心掉下山去了? 顾清婉越想越害怕,偏越害怕就越阻止不了自己胡思乱想。 正此时,空旷的山间忽然想起一串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顾清婉只觉得自己头皮都要炸起来了,她一把抓起脚边的石头,警惕又紧张的紧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一个身形高大修长的人影慢慢进入了顾清婉的视线,随着他的走近,顾清婉紧张的胃都疼了起来。 “你是谁?站住,不许走过来!”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在这空旷的山间,显得愈发森然恐怖。 那人便果真停下了脚步,他站在离顾清婉约莫二十来步的地方,沉默了一会,才试探着开口,“顾二姑娘?” “你是谁?”顾清婉不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因那人认出了她而愈发紧张起来。围边扑血。 那人又沉默了一下,“顾二姑娘可能已经不记得在下了,在下与姑娘也只有两面之缘,一次在小巷子里,有个小孩抢了府上姑娘的荷包,还有一次便是在顾府的外书房。” 顾清婉已然听出了他的声音,蓦地放松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苦笑一声,开口道:“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广德寺的后山中?” 那人顿了顿,才温声说道:“家母患有重疾,需要一味药,只是这味药在药铺里买很贵。听闻广德寺的后山长有这种药草,于是我便趁着闲暇时到这里来采药。” 他虽迟疑了一下,却还是很坦然的告诉顾清婉,他的家境不足以支付其母亲的医药费,甚至还要自己上山来采药。 顾清婉却并不觉得鄙夷看不起,只觉得此人孝心可嘉,莫名的便红了脸颊。幸而此时天色已晚,对面那人也看不清她的脸色。 “顾二姑娘怎会一个人在这里?”见顾清婉没有说话,那人便关心的询问道。 “本要下山回寺里,却不当心崴了脚,我的婢女下山叫人去了,我便在这里等着。”这人温和的语气仿佛能安抚人心,顾清婉慢慢的不那么紧张害怕了。 那人闻言,踌躇了下,迟疑道:“因家母常年卧病在床,我跟着医馆里的老师傅学过一段时日,顾二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否让在下帮你瞧瞧伤势如何?” 顾清婉心如擂鼓,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口中却毫不迟疑的坚定的说道:“那就麻烦公子了。” 那人这才迈动脚步朝她走过去。 他在顾清婉脚边蹲下来,“冒犯了。” 顾清婉红着脸摇了摇头,细声说道:“不、没有……” 然而此时,她除了几乎要跳出腔子来的心跳声外,根本听不见她自己说了什么话。 那人伸出她记忆中那修长有力的大手,轻轻托起她受伤的脚踝,手指轻轻一捏,顾清婉便痛呼出声。 那人眉头皱了起来,“只怕是伤到了骨头,幸而广德寺的主持就很精于跌打损伤,一会下山后,切记要请他替你诊治。” “嗯。”顾清婉声若蚊蝇,鼓起勇气低头看着他清俊瘦削的侧脸,“不知……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那人怔了一下,一抬头便对上顾清婉那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的俏脸以及那如盈盈秋水的脉脉眼神,他心头一震,面上便也露出了震惊的神色来,“顾二姑娘……” 顾清婉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这么勇敢过,她固执的看着他,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似被她的眼神灼伤,忍不住低下了头,“韩、韩舒城。” “我闺名唤作顾清婉。”顾清婉一鼓作气的对他说道,“我、我跟我大姐姐不一样,我不怕吃苦,我也能吃苦,我……” “顾二姑娘。”韩舒城开口打断她,“你是好姑娘,你这样的好姑娘,不该吃苦受苦,你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不等顾清婉说话,他便径直站起身来,“天色就要黑了,再呆在这里,就算没有野兽,这山风你也受不住。你若不介意,我背你下山吧。” 他指了指自己身后那只采药的大篓子。 顾清婉想也不想的点头,“好!” 这个时候,什么矜持,什么名声,什么规矩,她统统都抛到了脑后。她只觉得这短短的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这么快乐这么紧张又这么的期待。 她以为一辈子再也不会见到的人,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还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他有患病的老母亲,还知道他是个顶顶孝顺的儿子。 这些都将化作她这辈子最最珍贵的回忆! …… 明珠在距离广德寺不远处就看到了坐在路边的顾清婉。 白芷先惊呼出声:“姑娘伤的那么重,是怎么从那么远的地方到这儿来的?” 明珠举高了手里的火把,在火把的映照下,顾清婉那红红的脸庞含春带水,娇艳如花。她似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并未察觉她们的到来,娇美的红唇挂着沉迷一般的微笑,那是种幸福的、回味的、又带着向往的笑意。她的眼睛径直向下山的另一条小道望着,简直要把自己塑造成望夫石了。 能让她笑成这样又望成这样的人,明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她忙四下里看了看,见并没有任何男子的行迹,方才稍稍放下心来,对惊讶不已的白芷说道:“好了,你让婆子抬了软轿过来吧。” 白芷忙去后头招呼婆子,明珠走向顾清婉,“二姐姐,人都走得不见影儿了,还不醒来?” 顾清婉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见明珠正一脸了然又凝重的瞧着自己,立时慌了手脚,“那个……他只是好心的将我送到这里来。珠姐儿你知道吗?他叫韩舒城,他是个好人!” 她那般神采飞扬,小脸上满是幸福与甜蜜。 明珠的心却几乎沉到谷底,完蛋了,她家二姐姐这简直是情网深陷无法自拔了啊! 眼看着婆子们将软轿抬了来,明珠果断将她扶起来,小声在她耳边警告道:“别让人看出来!” 果然顾清婉的兴奋劲就打了个折扣,显然她终于也意识到了自己眼下这模样的不妥。 虽然白芷仍然很疑惑,但她是顾清婉身边最谨慎得用之人,只在初初见到顾清婉时有那么些失态,再回来时,便跟没事人一样了。 见她那样,明珠也稍稍放心了些。 回到广德寺,请了主持帮顾清婉将错位的骨头复了位,老主持又叮嘱这些日子不能下地走动等等,便告辞走了。 就寝时间到了,顾清婉顾不得自己的脚伤,非要跟明珠挤同一张床上睡觉。 许是爱情真的能让人智商变低,顾清婉也忘记了明珠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小姑娘,兴致勃勃又喋喋不休的对明珠说着韩舒城这样,韩舒城又那样。 睡意朦胧的明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觉得韩舒城这个名字一定会成为自己今晚的噩梦。 在顾清婉第三次说起韩舒城如何博学多才时,强忍睡意的明珠终于忍不住对她泼了盆冷水,“二舅母不会同意的!” 叽叽喳喳了一个晚上的顾清婉蓦地沉默了下来。 明珠转身,看着难过的垂下眼睛安静流泪的顾清婉,心里也有些难过。明珠是崇尚舒适自在又懒惰的人,在一定的条件下让自己过得舒心自在是她最大的愿望,因此她从没有想过要挑战古代的各种制度跟规矩,她也乐意在这样的制度规矩下寻摸适合她的生活方式。她喜欢顾清婉,也因此,她并不希望顾清婉辛苦去挑战或者对抗一些根本不可能的难题,她希望她也能过得轻松一点。 爱情?爱情固然很美好,可专家说过的,所有的爱情都活不过十八个月!既然爱情这样短暂,又何必为了这短暂的爱情而失去更多呢? 明珠伸出手,抚了抚顾清婉湿润的眼睛,用微微带着怜悯又温柔的语气安抚般说道:“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正文 063 敢不敢 顾清婉的失常,连并不很细心的秦三都察觉到了。 “珠姐儿,你二姐姐怎么了?”秦三听闻顾清婉脚受伤了,一早就急急忙忙跑过来探望。 却见顾清婉一脸憔悴,失魂落魄样的靠在床头发呆,“这看起来像是一晚上没睡觉似的。脸都青了。” 明珠自然不好跟她说实话,只说道:“许是昨日伤了脚被吓着了——二姐姐,秦三姐姐来看你了!” 顾清婉凑到顾清婉身边,悄悄推了她一把,才使得她回过神来。“秦三你来了,随便坐吧。吃了饭没有?想吃什么,我让丫鬟给你取来。白芷,还不快去给秦三姑娘取饭来……” 秦三愈发狐疑的盯着絮絮叨叨不停的顾清婉,“婉姐姐,这会儿谁还没吃早膳呢,你就别忙活了。再说,我也不是旁人,要你这般招待。你真的被吓到了?要不要请个和尚来给你念念经?” 顾清婉恍恍惚惚并不在状态,明珠很担心她脱口又说出韩舒城这个名字来。好不容易哄着将秦三打发走了。 明珠走回来,坐在床边一脸严肃认真的看着顾清婉:“二姐姐,你这样下去不行。”围妖东血。 “我知道。”顾清婉苦笑,“可是怎么办?我毫无办法,我控制不住我的心——” 她蓦地皱眉,一把揪住自己的胸口朝着明珠激动的说道:“我控制不住总想他,睁开眼睛是他,闭上眼睛还是他!珠姐儿,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别说叫我忘记他之类的话,我试过了,我努力了,我努力不去想他。可是我越命令自己不去想,就偏偏越是会想起他!你叫我怎么办!” 明珠皱眉,看着顾清婉因休息不好而满是血丝的双眼,那双眼睛里。有惶恐有害怕,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于偏执的狂热! 就像是一个走火入魔的人! 明珠没有想到,爱情可以使一个温婉贤淑的姑娘变成这样激动偏执。真的爱上一个男人,都会像顾清婉这般吗? 那也未免太可怕了些。 “我没有办法明珠!”顾清婉双手抱着脑袋痛苦的叫喊道:“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我这辈子也没有这样欢喜过,只是想到他就让我欢喜你知道吗!我该怎么办?” “你想怎么样?”明珠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确定外头的人应该听不到顾清婉的咆哮,这才放心的平静的问道。 “我……”顾清婉似怔了一下。随即紧紧抓着明珠的手,看着明珠的眼里几乎要冒出光来:“我想睁开眼睛看到他,闭上眼睛看到的还是他!明珠,我……”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是豁出去了一般,“我要嫁给他!” 明珠沉沉一叹,她还是将这话说出来了。“你想要嫁给他,那他呢,他想娶你吗?” 顾清婉怔住,似自言自语的道:“他……他对我那么好,很关心我的伤,还会说笑话让我忘记脚上的疼。他应该是,是欢喜我的吧?” “他欢喜你是一回事。”明珠淡淡的看着她,“他敢上顾府开口求娶你吗?” 顾清婉如遭雷击般看着明珠,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迟迟没有眨一下,而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争先恐后的滚落下来。 她无声而绝望的哭泣,令明珠也觉得难受的很。 想开口安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 顾清婉伤了脚不能移动,明珠只好给二夫人送了信。二夫人当天便赶了过来,见顾清婉不说话只是哭,只当她是痛的,心疼的搂着顾清婉安慰个不停。 等她去见了老主持后,便决定将顾清婉留在广德寺里养伤。明珠生怕再生其他事端,很想撺掇二夫人将顾清婉带回顾府去。只要顾清婉以后再见不到韩舒城,她这无望的爱情总有一天会入土为安的。 但顾清婉用哭的红肿的眼神哀求的看着她,明珠想对二夫人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二夫人忙着回府料理府里的事,带着各种补品匆匆来了,陪顾清婉稍坐了会又匆匆的回府去了。 而对于明珠跟顾清婉能留在寺里,最高兴的非秦三莫属了。 “我原还在想,你们呆两天就走了,我一个人呆在这儿岂不是太可怜了。”秦三一边照镜子,一边对明珠笑道,“真好你们留下来了。” 明珠却只想苦笑。留在这里,天天看顾清婉一张泫然欲泣的相思脸,听她韩舒城不离口的不停说不停说,明珠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 唯一的安慰就是秦三的症状轻了很多。她的脸在明珠的护理下,也日渐的好了起来,因此秦三才敢大大方方的照镜子。 “珠姐儿啊,你可真是我的再生父母!”看着自己的脸一天好过一天,秦三还是难掩激动的对明珠喊道:“你说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明珠心不在焉的收拾东西,“咱们是朋友嘛,我也只是恰巧帮得上忙而已。” 兴致不减的秦三放下镜子,瞧着明珠一张显然也没有休息好的小脸,正色问道:“珠姐儿,你跟婉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天竟是一个比一个憔悴?” 明珠叹口气,“许是夜里二姐姐痛的总翻来覆去的,扰的我也休息不好的缘故。” “真的?”秦三半信半疑的问。 “我还能骗你不成?”明珠神色自若的撒谎,“好啦秦三姐姐,你这边没什么事,我也想回去补个眠,困死了……” 说着,还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 秦三见状,这才肯放人。 明珠回到屋里,果不其然瞧见顾清婉又挪到窗边发呆去了。 她叹口气,唤来白芷问道:“她可用过午膳了?” 白芷担忧的摇头,“奴婢哄了半天,姑娘也不肯吃。表姑娘,姑娘再这般下去,可怎么是好啊?” 好家伙,如今已经发展到不吃不喝的地步了。 明珠忍着满肚子怒火,几步走到窗边,压低声音咆哮道:“顾清婉,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死啊你?想死还不简单,割腕抹脖子上吊喝药,你想怎么死不行,做什么非要折磨我们?” “表姑娘!”白芷急道:“您怎么能这样对姑娘说话?姑娘……姑娘纵使有不对之处,您也不能叫她去死啊。” 顾清婉却用尽力气将挡在她跟前的白芷推开,她目光呆滞神采全无,只愣愣的看着明珠,喃喃请求道:“帮我……珠姐儿。” “好!”明珠一跺脚,恶狠狠地瞪着她:“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但是二姐姐你给我听清楚,若那人是个懦夫,他根本不敢娶你,那你就从此以后将他给我忘得干干净净!那样的男人,不配你时时惦记!” 顾清婉眼中神色一闪,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之人,她紧紧抓着明珠的手,拼命点头,嘶哑着嗓音说道:“好!我答应你!” …… 回城的路上,槐香瞧着明珠难看的脸色,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姑娘,二姑娘喜欢的男子到底是谁啊?她亲事艰难,如今有了自己喜欢的对象,只要不是很差的,二舅夫人应该也不会太强烈的反对吧?” 明珠白她一眼,“如果那人是顾清怡都不要的那个,你觉得二舅母她会答应吗?” 槐香闻言,倒抽一口冷气,结结巴巴的道:“他他他竟是与大姑娘订过亲的那个人?” 明珠默认的叹口气。 槐香惊讶完了,也跟着叹气,“二姑娘也是,喜欢上谁不行,怎么偏偏喜欢他呢?” 明珠摇头,连槐香都看得清的事实,怎么顾清婉就看不清呢?难道陷入爱情里的女人都会失去理智吗? 爱情这东西如此可怕,她还是不沾为妙。 韩家好歹也算是官宦人家,问人打听之后,终于在靠近南市的地方找到了韩家。 明珠知道,京城有东南西北四个大市,其中,东市属于贵人区,若兰楼华金楼以及许家不少铺子都在东市。西市和北市比东市又要差一些,属于有钱但又不是很有钱的那类人群消费的地方,而南市,则是穷人与平民光顾的市场。环境脏差乱就不说了,偌大个市场与菜市场也没有两样,马车轱辘从满地的烂菜叶子上碾过,明珠几乎都能听见汁水迸溅出来的声音。各种咸鱼味腐烂味儿馊水味儿隔着厚厚的车帘都不住的往鼻子里钻,让人连深呼吸一下都不敢。 马车停在一条逼仄的小巷子口,车夫为难的对着车里的明珠说道:“表姑娘,这巷子太窄了,马车进不去,您若要进去,只能在这儿下车。” 明珠点点头,嘟了嘴的槐香便先下车来,待看清眼前的环境,她忍不住皱了眉头,“韩大人怎么说也是五品官员,怎么却住在这样的地方。” 这种地方,也就比贫民窟要好上些罢了。一点儿也不像是官家之人会住的地方。 明珠扶着抱怨不已的槐香的手下车来,举目一望,这里的环境的确与顾府有着天差地别的区别。难怪韩家人需要卖花样子赚钱,为了省钱连药草都要自己上山去挖。 明珠又叹了口气,“韩大人虽是五品官员,但这京城里头,五六品的官员随处可见。况这韩家原不是京城人士,韩大人出身寒门,能以一己之力博到京城来,也算了不起了。且看他家这样儿,便也知道这韩大人定是个两袖清风的好官。别废话了,快进去找人吧。” “奴婢还是觉得不妥,您一个姑娘家,跑到别人家来找男子,若传了出去,这叫什么话嘛!”槐香眉头皱的都快夹死苍蝇了。 “来都来了。”明珠对此倒是并不太在意,“先见到人再说吧。” 明珠此时也心烦得很,一时担心韩舒城对顾清婉并没有那个意思,一时又担心韩舒城是个懦夫并不敢娶顾清婉,一时又担心韩舒城因为顾清婉的身份才决定要娶顾清婉,总之担心来担心去的,都快将她弄成神经病了。 韩家也算好找,巷子里就三户人家,只有韩家那破旧的大门上挂了“韩宅”这样的门匾。 来开门的是个与明珠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她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裳,但衣裳明显有些小了,露出两只又细又瘦的胳膊来。小姑娘长得清秀可人,因为太瘦而显得一双大眼睛几乎占据了整个小脸的三分之一。 她睁着大眼惊讶的看着门外衣饰华丽的明珠二人,脆生生的问道:“你们找谁?” “请问韩公子在家吗?”明珠开口问道。 那姑娘微微一偏头,“我家有两个韩公子,你要找我大哥还是二哥?” 不等明珠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我大哥成日里足不出户的,定然不能在外头认识什么姑娘家,看来你要找的人是我二哥。” 她说着,将咯吱咯吱作响的门拉开一些,“我二哥今日恰巧在家,姑娘请进吧。” 小姑娘很是活泼,她一边带路一边跟明珠说话,“姑娘怎么称呼啊?你跟我二哥是怎么认识的?你看起来不大,还没有及笄吧?我叫韩满儿,你叫我满儿就可以了。” “满儿姑娘。”明珠从善如流的称呼她一声,至于她前头那些问题,她自动忽略了过去。 这韩满儿想来平日里并没有什么朋友,难得见到跟她差不多大小的明珠,颇有些兴奋的模样,眉眼弯弯的笑道:“嗐,你这人真客气,叫我满儿就行了,还满儿姑娘?听着那么别扭呢!不过你们京城人就是这样,总这么客客气气的,看着就很假。” “满儿,又胡言乱语!”听到动静走出来查看的正是韩舒城。 他训斥完了韩满儿,才将歉意的目光转向明珠,“这位……原来是顾姑娘。” 他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似有片刻的失神,而后迅速回过神来,“顾姑娘怎么到我家来了?” “我不姓顾。”明珠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顾清婉是我二表姐。” 她的不善韩舒城感觉到了,脸上的微笑也敛了些:“姑娘请进来说话吧。” …… 槐香跟座门神似的,不论明珠怎么给她暗示,她就当看不见一样,牢牢的站在明珠身后。 韩满儿送了茶水进来,也想留在屋里。不过韩家教养似乎很严厉,韩舒城只看了她一眼,她便连忙拿着脱了漆的托盘走了出去,还乖巧的关上了门。 明珠见槐香打定主意不出去,也懒得再管她,在韩舒城刚要开口时,抢先开口道:“韩公子,你敢不敢去顾家求娶我二表姐?” 韩舒城正要喝水,听得这话手上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手背上,令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他取了帕子将手背上的茶水擦去了,才无奈般的沉声说道:“姑娘,你也看到了,韩家这样的家境,怎么可能高攀得上顾府的二姑娘?” 明珠盯着他的眼睛,他眼里的黯然与惆怅便一点不漏的落在明珠眼里,明珠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人对顾清婉并不是无动于衷的。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这回韩舒城明明白白的苦笑出声,他看着明珠,眼中似有嘲弄一闪而逝:“姑娘若对韩家稍微有些了解,当知道,韩家与顾府原是有一门亲事的。” “我只问你,你敢不敢娶我二姐姐?”明珠目光锐利,近乎凶狠般的咄咄逼问道。 韩舒城愣了愣,他的神色微微软和下来,“是顾二姑娘令你来问我?” 明珠闭口不答,只是紧紧的盯着他! 韩舒城又叹了口气,他站起身来,“姑娘请跟我来吧。” 他带着明珠在小小的破旧却收拾的十分干净温馨的宅子里四处走动,小的可怜的天井,仅容得下两个人转身的小厨房,分割出来的几个小房间就是韩家人的卧房。 明珠还没有明白过来韩舒城的用意,他已经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他转头看了明珠一眼,并未在她面上看出鄙夷轻视之色后,才伸手推开了门,“进来吧。” 还没进去,明珠便闻到了一股子浓烈的汤药味道。屋子里很暗,还有些潮,空气黏黏糊糊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 屋里不时传出几声嘶哑的咳嗽声。 这是一个常年病卧在床的人的房间。 明珠在门口顿了顿,才抬脚跟着韩舒城往屋里走去。 还未走近那张简陋的床,明珠便看明白了床上那人的情况。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她十分消瘦,脸上的颧骨高高凸起来,愈发显得瘦削干瘪。她似睡着了,紧闭着双眼,只在睡梦中不时的咳嗽两声。 虽然是个久卧在床的病人,却被拾掇的很干净整洁,屋里除了药味,并没有别的难闻的气息。 韩舒城弯下腰,轻手轻脚的将老妇人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 他头也不回的轻声说道,“这是我母亲,病瘫在床已有十年余,胸口以下全不能动弹,很多大夫都说,她的余生将会这个样子度过。”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很平静,却至始至终也没有回头,“你回去问顾二姑娘,这样的韩家,她敢不敢嫁!” 正文 064 不必谢 明珠恍恍惚惚的出了韩家,正要上车,手腕便教一股大力擒住了。她大惊失色,正要高声叫喊,一抬头看清抓着她的人,也不知该惊喜还是无奈了。怎么连来个韩家也能遇到唐遇啊? 唐遇全身紧绷,那从来都冰冷的目光此刻却闪烁着噬人的光芒,怒气中隐含着焦灼。 上一次那无厘头的以身相许的话题后,明珠还没想好再见面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唐遇,因而莫名就有些紧张,也不知怎么回事。张口就说道:“唐遇,你怎么一副捉奸的嘴脸啊?” 唐遇嘴角狠狠一抽,俊脸都青了,但他瞧着惊觉自己失言慌慌张张抬手捂住自己嘴巴的明珠那笨拙又可笑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失笑。 明珠知道自己又说了蠢话,此时真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怎么每次见了这唐遇,她总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呢? 大眼心虚的骨碌碌的转着,打算找个什么借口快点逃离这令人尴尬的地方。 唐遇此时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他脸色好看了那么一丢丢。依然面无表情的睨着明珠,冷声问道:“你为什么跑来韩家?” 明珠束手束脚的站在他面前,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似的,低着头委委屈屈的说道:“我来找韩舒城。” 唐遇眼皮重重一跳,“你找韩舒城做什么?” 明珠不好跟他说自家二姐跟着韩舒城之间的奸情……咳,爱情,于是顾左右而言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明珠明显回避的态度令唐遇十分不悦,却也没有逼问,只神色上又比方才冷了两分,淡淡道:“我替福王殿下走这一趟。” 他记得前世的韩舒城乃是治国奇才,与顾士循一样,十分受福王倚重。他死时,韩舒城已经取代了曲相成为北周国最年轻的相爷。 而这一世,却是洞察了先机的唐遇先寻机结识了韩舒城——正是上次明珠被抢事件,唐遇一眼便认出了尚在落魄中的韩舒城。之后便制造了相识的机会,而后将韩舒城做的文章不动声色的推荐给福王。果然福王看了大呼此等奇才定要先囊入自己麾下,也因此,全面了解了韩舒城家庭情况的唐遇三天两头就会出现在韩家。 明珠愣了愣,唐遇这话的意思,是说福王看上了韩舒城?虽然唐遇从未说过,但明珠多少也能猜得到,唐遇真正效忠的人就是那福王殿下。难道说。那福王当真是存了逐鹿皇位的野心,因而才会暗地里招揽诸如唐遇韩舒城这样的人手? 想着唐遇将这样重要的事都毫不犹豫的告诉自己,明珠莫名觉得自己有些不厚道——人对她多坦诚啊,可她还遮着掩着的,是不是有点不像话啊? 但此事攸关顾清婉的名声,明珠又实在不能如实相告,只得嘿嘿傻笑两声,“那、那你忙,我先走了。” “等等。”唐遇并没有松开抓着明珠手腕的手,看了眼眼神古怪看着他们二人的马车夫一眼,这才松开了手:“你先……” 这时,听到动静的韩舒城不放心走出来查看,一见眼前这情形,也不由得愣了愣,狐疑的看看唐遇,又看看一脸无辜再无方才那冷漠逼人之态的明珠,“唐兄?” 他见唐遇神色不善,微微皱眉后便走了过来,微笑对唐遇说道:“唐兄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他说话间,不动声色的挡在明珠身前。 明珠看着韩舒城挡在自己跟前的背影,暗暗点了点头,这韩舒城,若说刚才她肯给他六分的话,现在么,大约有八分了。 他是以为唐遇要欺负她,想着她是顾清婉的表妹,故而才站出来想要保护她的吧。 明珠因韩舒城这一举动觉得高兴,唐遇却高兴不起来,尤其见明珠竟乖乖的站在韩舒城身后,愈发觉得火大。但他心里怒火滔天,面上反更平静,“今日闲来无事,想着过来看看韩伯母,前头跟你说过的那位燕大夫,我帮你约了三日后来替韩伯母看诊,你看可方便?” 韩舒城喜出望外:“那位燕大夫当真肯替我娘诊治?唐兄——” 他激动的对着唐遇深深一揖,几乎要喜极而泣:“唐兄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请唐兄受在下一拜!” 唐遇便伸手扶了韩舒城一把,“韩兄太客气了,具体细节,咱们进屋再谈?” “好好!”韩舒城高兴的险些忘了明珠,正要领着唐遇往韩宅走去,忽然想到身后的明珠,忙回过身来,含笑道:“姑娘先回,若有事可以直接使人来寻我,只是姑娘你以后还是轻易别来这种地方,不太安全。韩某不送了,姑娘慢走。” 听着韩舒城对明珠的称呼,唐遇的脸色似乎回暖了些。 明珠下意识的往唐遇看去,见他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这才说道:“那我先走了,有什么消息我会让人给你送信来。” 唐遇刚刚回暖的脸立时又有了冰冻的迹象,不过低头上车的明珠并没有看到,倒是槐香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立时吓得转过了头。 马车启动了,槐香才重重的喘了口气。 明珠奇怪的看她一眼:“你这是怎么了?” 槐香一脸见鬼的模样:“好可怕,那唐公子明明长得那般好看,偏偏他一冷脸奴婢就觉得太可怕了!” “他什么时候不是冷着张脸的?”明珠不以为意,目光往前瞥了眼,“等到了寺里,记得多给那车夫打赏些银子,嘱咐他今日的事不许告诉旁人,若敢告诉别人,以后我再也不用他赶车!” 槐香忙忙点头,自家姑娘出手大方,车夫们为了跟她的车几乎要争破脑袋。这人得了重赏,又如何舍得以后的厚赏?为了以后的厚赏,他也会紧紧闭上他的嘴的。 …… 这厢唐遇与韩舒城谈完燕青三日后要替韩夫人诊治的事情后,便似不经意的问道:“方才那小姑娘,便是当日被小贼抢了荷包的姑娘,没想到韩兄跟她已是这般熟识了?” 韩舒城正沉浸在母亲的身体有望恢复的喜悦中,一时不察,张口就道:“其实我与那姑娘并不熟,我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哦?”唐遇清冷的桃花眼微挑,“不知她来找韩兄,所为何事?” 韩舒城这才回过神来,听了唐遇的问话,也不禁挑眉好奇的问道:“唐兄似乎对那位姑娘十分在意?” 唐遇神色坦然的迎视着韩舒城的目光,淡淡道:“嗯。” 韩舒城却因这一声险些丢了手中的茶杯,他震惊的看着唐遇,半晌才呐呐道:“可那小姑娘瞧着,与我家妹子差不多大小。再说,你可是宣平王府世子,那位姑娘……我也听说过顾府有位表姑娘,若刚才那姑娘就是的话,那么,凭她的名声,她的身世,宣平王府只怕不会同意的!” 许是明珠全心全意为着顾清婉的这份心意令韩舒城很是动容,因而不管他与顾清婉的事能不能成,他也生出了一股想要维护明珠的心情,就像维护自家妹子一样的心情。 他深知高门大户对家世、对出身的看重,虽然这唐遇看似十分认真的模样,但他们之间的差距是摆在那里去,那是比他跟顾清婉之间还要巨大的鸿沟。除非唐遇对那小姑娘抱持的只是妾室之类的心思,可那小姑娘一看就是心气极高的,又怎么可能委身做妾? 唐遇微微一笑,“此事我自有计较,韩兄就不必为我们操心了。” 见唐遇如此,韩舒城也不好多问,只是又一次对唐遇道谢道:“还是要多谢堂兄为在下费心。一旦母亲的病情有所好转,我也能安心准备明年的春闱。” 唐遇便笑道:“韩兄才情绝绝,你若下场,定然金榜题名。” “那就借唐兄吉言,希望韩某真有光宗耀祖这一日!”韩舒城也忍不住舒心的笑了起来。 唐遇却微微眯了眯眼,他记得清楚,明年春闱榜上提名的,不是韩舒城,而是顾士循! 他虽不会做文章,但鉴赏文章的能力还是有的。他曾看过顾士循的文章,辞藻华丽,却是华而不实,写起风花雪月的文章来倒是。而韩舒城的文章则是脚踏实地,沉稳厚重,又有着对实事一针见血的洞察力与判断,确实是难得的治国之才。 而此时的陛下亦还是惜才爱才之人,这样的文章入了他的眼睛,韩舒城怎还会落榜呢? ……围见团划。 明珠以前就听过,爱情最容易使人昏了头脑。顾清婉此时已经昏了头脑,再说明珠也不信她仅仅见了韩舒城几次面就完全了解了这个人,虽然韩舒城给明珠的感觉也还不错,但明珠还是觉得,关乎顾清婉一辈子的人生大事,很应该再谨慎一些才是。 原本为着顾清婉的清誉,明珠没打算将她找韩舒城的事告诉唐遇。但她想来想去,既然唐遇认得韩舒城,找他再了解了解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又让车夫转回头,将马车停在离韩家不远的另一处巷子口等唐遇。 唐遇一出韩家门就瞧见了静静等在不远处的马车。 他紧绷的脸色稍稍松缓了些,原就打算让明珠等一等他。不过后来被韩舒城打断,他还以为她没明白他的意思,早离开了呢。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察觉自己想远了的唐遇轻咳一声,迅速将注意力拉回来,这才发现车夫被打发走了,槐香一见他,虽然脸拉得老长,还不情不愿的模样,但到底还是对他福了福身,邀他上车。 “等久了。”唐遇先对明珠点了点头,似有些歉意的扫了她一眼。 明珠看他点头间,线条优美的下巴轻轻而优雅的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度。这人似乎连骨骼都是清秀美丽的,像是不毛之地的香寒梅魂。 明珠呆了下,才将准备好的茶水递到唐遇面前,“上回我荷包被抢时,你跟韩舒城好像还不认识?” 这才多长时间,就韩兄唐兄的这般熟悉了? 唐遇眉头微皱,他自是没料到明珠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还是跟韩舒城有关。他微微垂下眼,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你很关注这个人?” “是啊。”明珠也不隐瞒,急急问道:“唐遇,你对韩舒城了解多少?私底下,你有没有查过他?” “想知道?”唐遇挑眉望过来,清冷的眼中不见半点波澜。 “废话!”明珠撇撇嘴,不想知道她顶着凶残的秋老虎等在这儿做什么? “那你如实告诉我,为什么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事情?”唐遇顺势提出了条件。 明珠啧啧两声,白了他一眼方才说道:“此事万分重要,关系着姑娘家的名声跟清誉,我跟你说了,你万万不能告诉旁人!” 唐遇的脸倏地一沉,“你信不过我?” “我信我信。”明珠一见他变脸就头疼,忙安抚他两声,见他神色稍缓了些,方才开口说道:“其实,是我二姐姐啦,她看上韩舒城了。我今日来找他,就是想探探韩舒城对我二姐姐的心意。” 唐遇盯着她,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蠢。可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是他太孤陋寡闻了吗?怎么北周国的姑娘就都变成了如许明珠这样胆大包天的了? 他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哪个大家姑娘看上了某个男人然后直接去问那个男人心意这种事! 尤其这种事在明珠轻描淡写的描述看来就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一般,让他更是怀疑,这北周国的民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开放了? 明珠难得见唐遇震惊的样子,不由得回想了下自己方才那话,难道是自己说的太直白,给这人吓到了? 所幸唐遇很快回过神来,结束了明珠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方道:“所以韩舒城对你二姐姐?” “他带我了解了他家中的情况,让我回去问我二姐姐,这样的韩家她敢不敢嫁。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也不知这韩舒城是个什么性子的人?”明珠想着说都说了,反正唐遇也不会告诉别人,再说彻底一点也没关系,“你知道的,有些人表面是谦谦君子,内里却是禽兽不如,这种人不经过长时间的接触,根本不能发现其本面目。万一我那二姐姐识人不清,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毁了?” 唐遇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淡淡道:“这个你跟你二姐姐倒是可以放心,韩舒城并非那种禽兽不如的人,从他十年如一日的照顾病瘫的母亲便可知其本性不坏。你那二姐姐倒是很有眼光——” 他忽的一顿,想起前一世的韩舒城与顾家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更别提娶顾家的女儿! 他的命运改变了,连带着周围的人也都此而改变了?也不知这种改变是好是坏。 明珠难得从唐遇口中听到他夸人,这回听了他对韩舒城的评价,愈发觉得心里踏实了,抬眼冲着唐遇甜甜一笑,“你又帮了我大忙,真是谢谢你啦!” 唐遇神色淡淡的望过去,忽而唇角一勾,“不必谢我,反正到时候你会以身相许的。” 明珠:“……” 所以,她这是被这面瘫给调戏了? …… 明珠回了广德寺,顾清婉早已等的心急,正伸长了脖子往门外望。 明珠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在她那灼热眼神的注视下,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韩舒城所说过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顾清婉听了,不过后头那段与唐遇的谈话她一个字都没说就是了。 顾清婉越来越平静,听到明珠将韩舒城最后那句话转达了之后,她紧抿着的唇瓣终于缓缓勾起来,亮晶晶的双眸满是灿然的水光,犹如此时窗外灿烂的秋阳。 “我敢!”她轻快而坚定的说道:“我为什么会不敢呢?我说过我不怕吃苦,我可以照顾他的母亲他的妹妹,没有丫鬟仆人也没关系,我自己也有一双手。他能做得来的事,我也可以做!” 明珠提前给她打预防针:“你真的要想清楚,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这个时候是被爱情蒙蔽了眼睛,自认为你自己什么都做得到。可真正的生活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会生火吗?你会做饭吗?你会打扫屋子吗?还要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病瘫在床的老人家,说不定那老人家因为生病而脾气古怪,打你骂你也是有可能的。这些,你都能行吗?” 顾清婉那苍白的脸泛着羞涩的红晕,但她此时是美丽的,全身上下似都散发着柔和坚定的一往无前的光芒,“珠姐儿,我不怕!只要能跟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明珠见她这样,便知她已打定主意,再劝也没用,索性省下些口水来,“那就先养好伤再说吧。” 至此,顾清婉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养伤。她的心情好了,精气神自然也回来了,本就年轻底子好,又有各种补品源源不断的吃下去,伤势好的极快。 “珠姐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让人给韩公子送信去?”顾清婉每天一睁眼就要问明珠这个问题。 见她心急如焚的模样,明珠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二姐姐,矜持!你就算恨不得立刻就答应嫁给姓韩的,也要假装考虑个一两天,这样,一来让那姓韩的也紧张紧张,二来,人家也知道,你是经过了慎重考虑之后做出的决定,而非是一时冲动——虽然很显然面对那姓韩的,你从来没有慎重过就是了。” 被明珠这般打趣,顾清婉忍不住红了脸,却还是拉着她的手道:“好珠姐儿,你帮了姐姐这么大的忙,姐姐该怎么谢你呢?” 明珠认真的盯着她,“我不要你谢。只是希望有一天若你后悔了今日的事,不要怪我帮了你的忙就是了。” “说的这是什么话。”顾清婉白她一眼,也认真的说道:“珠姐儿,也许你不信,但我做了这个决定,这辈子也不会后悔!就算我看错了人,就算有朝一日真的会被韩公子所负,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又怎么会怪你?你家二姐姐难道就是那样不讲道理的人?” …… 第三天,明珠让槐香去了趟韩家,送去了顾清婉的亲笔书信。虽然明珠竭力反对顾清婉亲自执笔,以免两人的亲事不成却落了人把柄。但顾清婉却道,这是她的诚意,她希望韩舒城看到的是她的诚意。 槐香回来时,带回了韩舒城的回信。 韩舒城的回信明珠没有看到,不过端看顾清婉那绯红的脸颊与荡漾的小眼神,就知道定然少不了些甜蜜蜜的话语。明珠都懒得问她,正要出门去看秦三,顾清婉却羞答答的喊住了明珠。 “他说,最迟一个月,他会上顾府求亲。”顾清婉两眼发光的瞧着明珠,“珠姐儿,我一定要赶紧好起来,然后回顾府!” “这么着急回去干等着啊?”明珠睨她一眼,凉凉问道。 顾清婉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羞意被坚定所取代,“我要回府去,赶在他上门求亲前跟我娘说这件事!” “你疯了!”明珠大惊,“你要怎么跟二舅母说?说你与人私定终身,那人不但家境清寒,还是顾清怡不要的前未婚夫?二舅母一定会打死你的!” 顾清婉一脸无惧,“我不能让他独自一个人去努力!如果我能赶在他的前头说服我娘,他也能轻松一些。” 顾清婉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面对韩舒城时,必定是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她不希望他在自己母亲那里看尽白眼吃尽苦头。 明珠嘀咕道:“这还没过门呢,就一心一意为人家打算了。果然老话说的没错,女生外向啊。” 不管明珠怎么取笑,顾清婉打定了主意要回府,趁着丫鬟婆子收拾行李时,两人便去与秦三道别。 秦三的脸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是被药物催发出来的症状,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之前的大夫大约是想得太多了,才会阴虚阳虚的拿不定主意。 听闻明珠两人要走,秦三很是舍不得,“你们这就要抛弃我走啦?” 顾清婉白她一眼,“这里到底不是家里,住着虽自在,却还是想念家里。再说出来这么些日子,也该回去了。倒是你,脸上早好的差不多了,怎还赖在寺里不肯回府去?” 她有些感慨的瞧着秦三,她与韩舒城成亲后,以往这些小姐妹只怕都要疏远了。 秦三闻言有些心灰意冷,“急着回去做什么,让人再害我一次么?既然有人容不下我,我不回去碍眼不就行了?” “傻话。”顾清婉皱眉斥道:“难不成你打算永远也不回去了?便是你想,秦大将军还能同意?有人要害你,你很该将那人揪出来,让她往后再也不能害你。这般逃避,像什么样子?” “我跟你玩笑的啦!”秦三笑了笑,“你知道我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惹我,我也不是那起子软柿子可以随意任人欺负拿捏的。只是难得偷的这些清净日子,有些舍不得罢了。不过呢,你们一走,我在这里也是无趣,索性便跟你们一道走吧。” 秦三是个行动派,说走立刻也叫人收拾起东西来。 …… 顾清婉为免二夫人会因为她跟韩舒城的事迁怒明珠,早在回府前便叮嘱她,定要死死咬定她对此事毫不知情。 故而回了顾府后,明珠便借口在山上吹了风头疼,暂时不往二房跑了。她虽人不去了,但还是不放心的让槐香随时留意二房的动静。 不知道顾清婉到底是怎么跟二夫人说的,听说二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就不顾一切的要杀去韩家找韩舒城算账,是顾清婉跪在她面前死死抱住她的腿才没能成行的。 听说当时二夫人气疯了,命人拉开顾清婉,还要将她关起来。顾清婉竟当众对二夫人磕头哀求,生生的把额头都给碰破了。二夫人见了血,又被气晕过去一回。 从第二天,二夫人采取了不吃不喝的战术。 顾清婉默默地陪在旁边,二夫人不吃不喝,顾清婉也绝不吃一口饭喝一口水,熬了三天,二夫人被顾清婉寸步不离的守着,想偷吃点东西垫一垫都不成,饿的实在受不了了,这第一回合自然就输了。 顾清婉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守着二夫人,二夫人想要杀去韩家找人算账都不能,暗中授意自己的儿子顾仕朗去韩家警告韩舒城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明珠知道了这件事,赶在顾仕朗气势汹汹出门前将他拦在了月亮门。“三表哥这是要去哪儿?” 顾仕朗心情正坏着呢,一把推开明珠就要往外走,“小孩子别多管闲事,好心提醒你一句,二哥今日可是在府里呆着呢,让他发现你出了福安院,看你怕不怕?” “他还能吃了我不成?”明珠撇撇嘴,没将顾仕涛那厮放在心上,她拉着怒气冲冲的顾仕朗,压低声音问道:“三表哥可是要去找那韩舒城?” 顾仕朗霍的回头,目光灼灼的盯着明珠,“你竟然也知道?” 明珠幽幽叹口气,“我也是无意间偷偷发现的。这不重要啦,重要的是,三表哥你要去干什么?” “当然是去揍那混账东西一顿!吃了他雄心豹子胆了,连我姐姐的主意都敢打,也不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明珠很想送他个白眼,但这个时候她还有比翻白眼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三表哥,不行啦!你要是把那姓韩的打伤了或者把他给吓跑了,那可了不得啊!” “这怎么说?”顾仕朗狐疑的问道。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小朋友就是好骗,明珠一边暗笑一边满脸担忧的悄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猜测是不是真的。但是我真的有看到二姐姐她……她这样——” 明珠做了个恶心欲呕的动作,然后再去看顾仕朗,“你明白了吗?” 顾仕朗这么些年在外头也不是白混的,他瞪圆了眼睛看着明珠的动作,嘶的吸了一口冷气,“你是说,我姐姐她已经……已经——” 他震惊的语无伦次,也似乎无法将这种事跟自己眼中冰清玉洁的姐姐联系在一起,只得学着明珠的动作,滑稽的捧了捧自己的肚子,而后求证的看着明珠。 明珠被他的蠢样子弄得好像笑,但这时候哪里能笑,只得使劲儿憋着,神情凝重的朝他点点头,“恐怕是的。” 顾仕朗傻眼了,“可、可是这么重要的事,姐姐怎么没告诉我娘?” “你想想看,二舅母只是知道了二姐姐跟那韩舒城的事就气的晕了两回,这要是再知道二姐姐她……那啥了,还不得被气死啊?二姐姐定是为着二舅母的身体,才不敢说的!”明珠振振有词的说道,“所以这个事儿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千万别告诉二舅母啊。” 顾仕朗深觉有理,“你说的很是,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明珠也一筹莫展的瞧着他,“反正那韩舒城要是被你打死了或打残了,你未来的小侄子定然不会原谅你这做舅舅的。” 听到小侄子三个字,顾仕朗莫名打了个寒颤,他如困兽一般捧着脑袋在明珠面前走来走去,“这可怎么办啊?我可不想被我的小侄子们怨恨!珠姐儿,你一向鬼主意多,你快给我出个主意,这事我该怎么办才好?” “我听说二姐姐态度坚定,非那姓韩的不嫁?” “可不是!” “二姐姐的性子你也知道,看着软和,但真要打定了主意,只怕咱们所有人反对都没有用!更何况她如今那情况……好像除了嫁给姓韩的,也没别的法子了。”明珠为难的叹口气,“与其让二姐姐往后恨咱们,不如咱们干脆成全她算了。” “那怎么行!”顾仕朗把眼一瞪,“那姓韩的是个穷鬼也就算了,万一他是个心术不正的,我姐姐也是上了他的当才如此的,那怎么算?” “所以啊,三表哥你今日不妨去找那姓韩的,也别打人,就看看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坏人,若是个不好的,咱们再合力劝二姐姐,你说呢?”明珠眨巴着眼睛建议道。 顾仕朗想了想,“也罢,今日我就先去会会他。” “可千万不能说二姐姐有身孕的事。”明珠生怕这二愣子对着韩舒城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为什么?”顾仕朗不解,“难不成他还敢赖账!” 明珠瞪着他:“你总要给二姐姐留点脸面啊!这种事该是你这个做弟弟的知道的吗?让二姐姐知道你还去跟韩舒城说了,不知道该怎么羞愤呢。” 顾仕朗用他不多的智商又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好了,我知道了,不会提二姐姐身孕的事情。你快回福安院吧,免得被二哥给逮住了。” 目送顾仕朗出了门,明珠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这操心命啊! “哟,表妹在这儿叹什么气呢?”一道流里流气的嗓音轻佻的响了起来。 明珠回头,就看见顾仕涛顶着他那张轻浮的脸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顾仕朗这个乌鸦嘴! 明珠假假的对顾仕涛笑了笑,“二表哥出来赏花?刚好我赏完了,二表哥慢慢赏,我先回去了。” “表妹着什么急呢。”顾仕涛拦住了明珠的去路,“好不容易才能遇到表妹一回,这么急匆匆的就要走,这么不待见表哥啦?” 明珠有些厌恶的往后退了一步,刚才为了方便跟顾仕朗说话,明珠特意挑了这四下无人之处,也没让槐香跟着。身边连个助力都没有,硬拼肯定是不行的。 “二表哥怎么这么说,我只是怕外祖母等急了而已,怎么会不待见你呢。”明珠扬起笑脸,冲他甜甜一笑,只是忽然之间,她的神情变得惊恐异常,紧紧盯着顾仕涛身后,瑟瑟发抖的尖声叫道:“啊!有鬼、有鬼啊!” 明珠叫完,拔腿就跑! 她叫的又大声又突兀,加上她惊悚异常的表情,令顾仕涛怔了怔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往身后一看,哪有什么鬼怪!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明珠给骗了,想要追上去,明珠已经一溜烟儿跑出了园子。出了园子来往的仆人就多了,他再大胆也不敢当众非礼明珠。 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溜走了,顾仕涛甚是恼怒的踢了身旁的树干一记,“臭丫头,我看你下次再往哪儿跑?” …… 二房的事还在闹,长房却依然安静得很,曲氏像是根本不知道二房的事,她这些日子正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见许家掌柜与庄头的事。 不过再忙,她每日里也会抽出时间去看顾清月。 见顾清月如今愈发的端庄大方,温婉淑贤,举手投足莫不透着高贵优雅的气息,且这高贵优雅并非流转于表面的,而是像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一般。 曲氏十分满意,对宫嬷嬷说道:“月姐儿能脱胎换骨,全赖嬷嬷教导。你的大恩,我们定不会忘记。” 宫嬷嬷谦虚的笑了笑:“姑娘有悟性有毅力,往后定是有大福之人。老奴有幸能做姑娘的教养嬷嬷,是老奴的荣幸。” 她知道曲氏有话跟顾清月说,对着曲氏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娘这些日子好像很忙?”顾清月亲自给曲氏泡了茶,一边轻声问道。 “许家那些掌柜跟庄头又要来了,娘当然要多做准备。”曲氏满意的瞧着顾清月优美的动作,点了点头笑道:“这一回,怎么也要跟他们再要一成的好处不可!” 她看着顾清月,满脸都是慈爱的光芒,“我的月姐儿若是真的要做太子妃,那可是要住进东宫去的。宫里哪样不要银子去打点?娘总得给你多备些,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才好。” 顾清月脸上微微一红,却仍是落落大方的模样,“娘有几成把握?” “虽说那些人对许昌明忠心不二,不过这么多年了,再怎么忠心也有那生出异心的。这些年我费了多大力气,才终于将这些人的把柄都拿捏在手上了。”曲氏自信满满的笑道:“况我要的不多,只是一成,他们会答应的。” “既有把柄,为何不多要一些?”顾清月不解的问道。 “我儿,你要记得,狗急了也会跳墙。我若是狮子大开口,将那些人逼急了,定然会惹来他们全力以赴的反扑,到时候只怕连那一成的好处都得不到。”曲氏细心教她道:“只要那把柄始终在咱们手上,日后的好处,又再慢慢谋划。我儿,你要记住,两败俱伤是最划不来的买卖。” 顾清月点点头,记下了曲氏的话。转而又问道:“最近二房愁云惨雾的,到底为了什么?” 曲氏讥讽的扯了扯嘴角,“除了婉姐儿的亲事还能有什么。” “二姐姐也是可怜。”顾清月轻轻一叹,十分唏嘘的模样,“那么好的亲事却被大姐姐无端搅黄了,后头跟王家那位二公子也没成,这样耽搁下来可怎么是好?娘,她们这回又看上哪家了?” 曲氏轻蔑的笑了笑,“哪家?你定然也听说过的,就是你大姐姐退了亲事的韩家。” “韩家?”若换做往日,顾清月定要惊讶的跳起来,如今也只是淡淡的掀了掀眉,“这韩家不会如此没有眼色吧,咱们家庶女都瞧不上他们家,他们竟还敢肖想嫡女?” 曲氏摇了摇头,失笑道:“这回可不是人家韩家要巴着我们,而是你二姐姐瞧上了韩家人。” 顾清月睁大了眼睛:“二姐姐是失心疯了吧?韩家什么样的人家,便是配咱们府里庶出的姑娘也有些勉强了,她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呢。”曲氏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你二婶定然不会答应的,她那样势利的人,一辈子恨不能跟我比出个高低来。若真的让婉姐儿嫁了韩家,她在我面前只怕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就为了这个,她便是死也不会同意的。” 正文 065 主意 第二日,顾仕朗偷偷摸摸跑来找明珠。 “三表哥这是一夜没睡?”明珠瞧着眼前无精打采神情憔悴又懊恼的顾仕朗,很是惊讶的问道。 顾仕朗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才问明珠,“你要不要?” 明珠摆摆手。对于他反客为主的态度深感吐槽无力,索性直接问道:“你昨日找韩舒城,结果怎么样了?” 顾仕朗闻言,立刻愁眉苦脸的揉了揉自己的脸,求助一样望着明珠:“我发现那韩舒城,好像真的不是个坏人。”围肠广才。 “这不是好事吗?”明珠心头一松。顾仕朗对韩舒城的看法,多少也能影响二夫人。 “好啥啊好?”顾仕朗心烦意乱,“你知道韩家有多穷吗?天呐,他们家住在南市你知道吗?南市是什么地方?一想到我姐姐有可能要去跟那些升斗小民、平民贱民来往,我就……我连想都不敢想!还有啊,那韩老太婆瘫了那么多年,就算那个燕大夫真的能让她康复,那也需要好几年的功夫,我姐一嫁过去就要服侍那么个人——你看我姐在家里。服侍她的丫鬟婆子有几多?结果嫁去韩家不但没人服侍,还要服侍别人!珠姐儿我跟你说,你要让我娘看到韩家现在住的地方,我娘能把我姐打死你信不信?” 依顾仕朗对二夫人的了解说出这样的话来,明珠当然信。她也犯起愁来,韩家没有钱,只怕暂时也置办不起别的宅子。她想了想,试探道:“要不,我借银子给那韩舒城,让他重新置办座好一点的宅子?” 顾仕朗道:“我当时就跟他提了,他没银子我有啊——就算我没有,我也能帮他找嘛,但是。他说这种事该他来操心!韩家穷成那个样子,他操碎了心也买不起好一点的宅子!这人就这点不好,打肿脸充胖子,有意思吗?我一想到我姐嫁过去要吃那么些苦头。我就觉得那人再好,我姐也不能嫁!” “但你别忘了二姐姐的肚子。”明珠提醒他,“再说,我也打听过,说是那人博学多才,于学识文章上很有几把刷子。若是明年春闱下场,定然能博取个功名。他本人又踏实上进,虽然开始会辛苦一点。但以后未必没有出人头地之日。三表哥,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万一他以后真的发达了呢?” 顾仕朗半信半疑的盯着明珠:“他真的还有几把刷子?” “反正别人是那么说的。”说这话的,自然是唐遇。 顾仕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起身道,“罢了,我再回去劝劝我娘吧。” 边往外走边抱怨,“这都是些什么事啊!看上谁不好,偏看上韩舒城,真是愁死我了……” 槐香送了顾仕朗出门,回来后便好奇的问明珠,“姑娘,您看这亲事,真的能成吗?这几天二夫人那边都请了好几个大夫了,说是二夫人又晕了好几次。” “二姐姐呢?”明珠问道。 “还跟前几天一样,跟前跟后的照顾二夫人,只要没有丫鬟婆子在,她就跪在二夫人面前求她成全。不过几天,二姑娘就瘦了一圈,那脚伤还没痊愈呢,也顾不上了,一跪就是半天。她一跪吧,二夫人就哭,二姑娘也不说什么,只是陪着流眼泪,气的二夫人不停骂她不孝女。”槐香详细将自己千方百计打听来的消息告诉明珠。 “二老爷呢?”明珠原以为这二老爷是个奇葩,谁知还是太低估了他,他简直就是奇葩中得奇葩。 家里出了这么严重的事,二老爷依然早出晚归的玩儿他的鸡鸭狗。二夫人气的将他养在府里的那些玩物全部宰杀了,听说二老爷还很是哭了一场,跟死了老婆孩子一样难过。气的二夫人又晕了一回,醒了之后拿了刀就要去砍没良心的二老爷,吓得二老爷连夜逃出了顾府,好几天没在府里露面。 “二老爷哪里敢回来,二夫人可是要找他拼命呢。”槐香咋舌道:“不过,奴婢听说,二老爷不回府,其实是二姑娘的意思,二姑娘也担心二老爷在府里难做吧。” 明珠这才算明白,这二老爷其实已经站在了顾清婉这边,不然不会真听顾清婉的话躲出府去。大概闺女的选择,做爹的无论怎么样都要支持吧。 见明珠若有所思,槐香担忧问道:“二房动静闹得太大,老夫人只怕已经察觉了。说不定要找您问话,您要怎么说呢?” 明珠叹口气,“还能怎么说,实话实说呗。” …… 顾老夫人还没问话,许家的掌柜跟庄头就来了。 按照旧例,这些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明珠请安。 曲氏派了人来请明珠前往议事厅,等明珠到了议事厅,就见曲氏正站在门口等着她,见了她便慈爱的对她笑着招手,“珠姐儿,快到大舅母这儿来。” 自曲曼文事件后,这还是曲氏头一回对明珠笑的这样和颜悦色。 明珠也很给她面子,欢欢喜喜的喊了声大舅母,就随着她进去了。她这般欢喜干脆的模样,倒弄得曲氏怔了怔。 二夫人连这么重要的场合都缺席了,可见确实叫顾清婉的事气的不轻。否则依她那性子,定然会不管不顾的跑过来分好处的。 明珠暗叹一声,与曲氏并肩进了屋。 曲氏眼底的不悦一闪而逝,果然商户人家就是商户人家,半点规矩都没有。她还从未见过有晚辈与长辈并肩行走的,看明珠毫无所觉,似并不当一回事,曲氏又觉得明珠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一进去,明珠才知道她那便宜死鬼老爹的身家有多惊人——偌大的议事厅人挤人的站满了人,粗粗看过去,不低于三五十人。且这些都算得上是高层管理,还有不知多少中低层以及普通员工呢。要全来了,恐怕这顾府所有的议事厅与花厅都装不下吧。 明珠一进来,这些人便齐齐朝她躬身行礼,“给姑娘请安。” 明珠笑嘻嘻的看了一眼,方才亲热的笑道:“各位叔叔伯伯不必客气,都请坐吧。” 曲氏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眉头微微一皱。 莫名其妙有了一种被喧宾夺主的不舒服的感觉。她沉住气,并没有露出异样神色来,她倒要瞧瞧,面对这些老油子,她能有什么好手段。 这做生意可不是耍嘴皮子跟有点小聪明就行的。曲氏这般一想,便气定神闲了下来。 显然明珠的称呼令底下的掌柜跟庄头都很是吃惊,底下静了静。第一排第一个模样儿普通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一脸惶恐的对明珠说道:“姑娘太客气,奴才们万万当不起!” 他们这一群人当初是卖的死契给许昌明,一辈子就都是许昌明的奴才。只是许昌明在遇难前,将其中一些人的身契归还了他们,令他们成了自由身。只是这样一来,这些人反倒更感激许昌明,对许昌明更加忠心耿耿。其中就包括了说话的章平。 “章叔才是客气呢。”明珠张口就喊道:“您早不是我许家的奴才,还张口闭口就是奴才,让我爹知道了,少不得夜里要找您好好聊一聊。” 少女娇俏的笑意融在暖阳中,纯净温暖的令人忍不住侧目。 只是明珠此话一出,也没人顾得上去感受她温暖的笑容,集体震惊的齐齐望住她。 他们也都听说过,姑娘似乎不傻了,可那只是听说,毕竟姑娘傻了那么多年,就算不傻了,大概也就跟寻常小姑娘一样,谁也没有真的太看重这个消息,包括章平在内。他受恩于许昌明,发誓要一辈子照顾保护姑娘,但明珠一直住在顾府中,他再想照拂也没有旁的法子,不过是每年多给顾府送些银子。虽然他心知肚明,那些银子定然不会用到姑娘身上。但每年的一次见面,他得以看到姑娘,知道她在顾府被照顾得很好,那许多的银子便也不算白白花费了。 原以为这样的供养要一直持续到他死了,而他的儿子继续接手做这件事。却怎么样也没想到,姑娘当真有神志清醒的这一日。不但清醒了,还能这般俏皮的说着玩笑话。 章平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双膝一弯便跪了下来,热泪盈眶的说道:“奴才这些年,做梦都盼着东家来寻奴才说话啊!姑娘,您如今这般好,东家与太太地下有知,定然能含笑九泉了!” 明珠忙上前,将章平扶了起来,清脆的嗓音带着责备却依然悦耳:“章叔这是要折煞我吗?我是晚辈,您是长辈,真要行礼,那也该我给您行才是。” 她说着,当真当着众人的面深深地弯下腰对着他们真诚的行了一礼,“这些年章叔跟各位都辛苦了,我许明珠在这里,代我亡父感谢你们。” 章平以及与章平一样受了许昌明恩惠的忙忙都道:“姑娘您太客气了,这可使不得,万万使不得的。” 一旁的曲氏脸色变了又变,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明珠竟然能张口就喊出章平的名字来。明明这些日子她并没有怎么出门,就算出门,也不过是东游西逛,并未对铺子的事情上过心,更别提铺子里的那些人。可她张口就能叫出章平的名字来,又是怎么做到的? 这些人里面,曲氏原以为章平他们这样的自由身是最好拉拢收买的,可这么些年下来,却是收效甚微,这些人就跟那茅坑里的臭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她能收买拉拢的那些,反而是那些身契拿捏在许家——如今拿捏在顾府的那些人身上。 当然,那些身契也不是在她手中,否则仅凭这个,她就能死死的将这些人全捏在掌心里,哪容得他们跟她敷衍周旋?曲氏想到这一点,心里对顾老夫人的怨气便有多了些。 许明珠当年被接到顾府,那些铺子庄子的地契与掌柜庄头的身契便被顾老夫人收了起来,言明了有朝一日明珠出阁,这些东西便要还给她。故而,她这些年能在许家的产业中弄到好处,不知费了多少心力! 不论如何,今日的事不能被许明珠给搅合了! 曲氏这般想着,便上前笑着劝道:“好了珠姐儿,大家都是从各处辛辛苦苦赶过来的,有一些更是日夜兼程才能赶回来见你,咱们就免了这些虚礼,让大家先坐下来喝杯水,咱们再接着说?” 这话是说明珠不懂体恤他人,颇有些任性之意。 明珠这才知道,原来这许多的掌柜庄头,并不全是京城的,连外地的都赶了回来,可想他们还是挺重视这每年一次的见面会的。便露出歉意的神色来,“是明珠太不懂事了。” 章平是跟曲氏过招最多的人,旁人或许没听出来,他却是听的明白,便抹眼泪便摇头道:“并非姑娘不体贴咱们,而是咱们见了这样的姑娘,哪里能忍得住?真是苍天有眼东家保佑啊!我从来不敢想咱们姑娘能有这样一日……” 便立刻有人附和起来,“可不是么,若让东家看到咱们姑娘,不知会开心成什么模样?” “如今姑娘好了,明年东家的忌日,姑娘可定要回江南祭拜东家。”这是真心向着明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至少有一半的人维护着明珠。 许昌明过世已经五年有余,却还有近半数的人记得他的恩情,愿意这样维护他的孩子,明珠心头莫名酸软。许昌明定是个仁厚之人,才会让他的孩子多年后还能得他庇护。 明珠感激的看着她们,承诺明年许昌明忌日一定回江南祭拜。 笑望着她们寒暄完了的曲氏不动声色将主动权接了过去,“各位都请坐吧,我给各位准备了茶水糕点,大家先垫垫吧。” 便有人纷纷感谢起曲氏的细心来。而这些人,多是偏向曲氏之人。 曲氏含笑谦让了一番,一时间气氛倒也融洽。 曲氏向来对他们以礼相待,就算要银子也婉转圆滑的让人对她生不起厌恶憎恨之情来。她用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便宜明珠的。 瞥一眼明珠笑盈盈的坐在她旁边,两只小脚还轻快的一前一后的摇晃着,颇有些孩子气的模样。 到底还是个孩子,就算记得章平又如何?难不成她还懂得这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难道她当真以为这些看似和善感激的人就是好人?若她不是许明珠,若不是有顾府这后盾,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谁会真的将一个傻子主子放在眼里? 等丫鬟鱼贯而入的送了糕点茶水进来,章平等人也没有客气的各自用了些后,正式的汇报工作便展开了。 每个人都是带了账簿来的,有的账簿一摆上来就是厚厚一摞,光是对这些账就能要了人的老命。 曲氏正要叫人将账簿收起来,带出去由她请来的账房先生核对。 明珠却开口道:“各位叔叔伯伯,这么些年承蒙你们的关照,我才能生活无忧的在顾府长大成人。大家都是远道而来,想必都很忙,我就不耽搁大家的时间,长话短说了——” 章平眸光微闪,看着明珠的神色似含了欣慰,他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看着一说话便颇有东家风采的明珠,一时间很是感慨:“姑娘有何话,尽管说无妨。” “这账,咱们就不对了。”明珠依然音色甜美,笑容纯真犹如婴儿,只是说出口的话却莫名带了铿锵之音。 众人皆惊。 曲氏眉头一跳,强压着心头的惊怒紧盯着明珠道:“珠姐儿,胡说什么呢。” 她训斥了明珠,又转向章平等人,笑着圆道:“珠姐儿年纪小,说笑呢。大家辛辛苦苦的上京一趟,为的不就是要将账目对的清楚明白……” 若不查账对账,如何知道铺子庄子的收入收成?这不是胡闹是什么! “大舅母何不听我将话说完?”明珠清脆的声音近乎不客气的打断了曲氏,她也不去看曲氏的脸色,只看着面面相觑的章平众人,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其实我都知道,我爹在去世之前,已经将在座的有些叔叔伯伯的身契归还了你们。自那时候,你们便不再是许家的仆人,明珠深知,若不是为了回报我爹的恩情,你们当中好些人的成就定然比现在要更好的。你们是为了我爹,为了我,才心甘情愿被困在许家。这么几年,也够了。” 满室寂静,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明珠。 这其中有些人的确是想过,就算许昌明对他们有恩,他们帮着照料许家铺子,让明珠衣食无忧这么多年,早就够偿还当初许昌明对他们的恩情了。此时听了明珠这般真诚的话语,一时都觉得有些脸热。 章平回过神来,忙道:“姑娘,我们答应东家会照顾您一辈子,让您一生衣食无忧。答应了东家的事,我们无论如何也会做到的。” “章叔,我知道你们做得到。”明珠朝他笑笑,她起身,慢慢敛了嘴角的笑意,“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只是有件事我考虑了很久,也是近日来一直悬在我心头的一桩心事。今日我就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若有那不同意的,咱们稍后又再商量——许家铺子与庄子,从前我没有过问,现在不会过问,将来,我也不打算过问了。” “什么?”章平大惊,“姑娘何出此言,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别听那些人胡咧咧,许家的铺子跟庄子,那都是您的,您不过问,却要谁来过问?” 曲氏神色变幻不定,她僵直的坐在那里,看着明珠丝毫不惧的站在人前,声音清楚语气清晰的说着她的决定。她被她那所谓的心事震的心头气血翻涌,她想干什么?她到底想要干什么? 虽然曲氏想不明白明珠的用意,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明珠接着往下说! “珠姐儿。”曲氏深吸一口气,上前拉了明珠的手,“你有什么事,可以先跟舅母商量,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你让大家伙儿怎么想?瞧瞧,大家可都被你吓坏了,快别胡说八道了——来人,表姑娘今日不大舒服,快送表姑娘回屋歇着去……” 明珠转眸瞧着曲氏,唇角微微一勾,看似天真无辜的笑容里却隐藏了讥嘲之意,她再度开口打断了曲氏:“舅母,我此刻正在打理许家的家事!” 一句“许家的家事”彻底将曲氏噎住了。她面上表情几经变换,终究化作一抹无奈的苦笑,“珠姐儿真是长大了。” “亏得舅母的照料,我才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长大。”明珠只当没瞧出她眼底深藏的阴霾与怒火,淡笑着回了一句,“舅母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不过舅母,眼下还是先容我将话说完,可好?” 曲氏只得放开手。 “大家请稍安勿躁。”明珠将手在半空中压了压,终于成功的令沸腾的众人安静了下来,她镇定的往下说道:“但那些产业到底是我爹拼下来的,我不能做主将产业卖掉或者直接折给你们。但是,在我有生之年,那些铺子庄子将由你们自由经营,而我只要你们总收入的一成。京城的铺子可月结,也可一季度给我结一回,至于京城外的铺子庄子,则每半年或者每年结一回。另外,半成入顾府,毕竟顾府还养着我呢,半成给我外祖母。剩下的,就全是你们自己的。” “不行!”曲氏最先明白过来,她白着一张脸紧紧盯着明珠,“你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这是要将许家的银子白白便宜给外人,你是不是疯了?” “大舅母,你也说了,这是许家的银子。”明珠笑意淡淡,幽凉间再无掩饰的嘲弄。许家的银子,当然是她这个姓许的人说了算! 其实在唐遇告诉她,许家也惦记着她名下的那些产业后,明珠便在想一个万全之策。 一个让顾家跟许家人全都吃瘪的绝妙主意! 正文 066 签约 章平等人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姑娘那话的意思,竟是要将总收入的八成盈利白白给他们?众人神色各异,有狂喜的、有不信的、还有如章平这样着急的。 “姑娘,这不妥!”章平急的眉头紧皱,“这本就是许家的产业,所有盈利都该交给您才是。您怎么能……” “章叔,您别再劝我了,此事就这样决定了!”明珠一脸坚持的说道。 她严肃的抿紧嘴角,娇俏的小脸上有种利落的坚定感。 巨大的利益让掌柜庄头们沉默了下来。这不是他们逼着主子做的决定,这是主子自愿给他们的好处。他们再如何对许昌明忠心,也不可能对近在眼前的利益毫不动心。 曲氏犹自垂死挣扎着。“珠姐儿,你再慎重考虑考虑好吗?要不然你也先问问你外祖母跟你舅舅们的意见?这么大的事情,你就这样自己做主了,怎么跟他们交代?这些产业可都是你父亲辛辛苦苦打拼而来的,你这样做,岂非白白糟蹋了他的心血?” 明珠不为所动:“大舅母不必再劝我,我意已决。” 再说了,她不是都给她留了半成了?许家产业的半成也不少了好吧? 当然啦,这半成肯定比不上她以前在许家产业里捞的那许多好处了。 明珠这个决定。最得益的事掌柜跟庄头们,损失最严重的,当然就是曲氏了。如果真的按照明珠所言,要将铺子庄子的所有经营权都下放给他们,所有收入的八成都便宜给那些人,那么许家产业,将再也没有她插手的余地了! 这才是曲氏最恼怒的,她花费了多少心血,才收拢了这么一些人,可现在明珠此言一出,那些人为着自己的利益,谁还会听她任她?不联合起来抵制她才怪了? 曲氏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沉着脸挥手招来丫鬟青柠:“你快去请老夫人跟几位舅爷过来一趟。” “大舅母不必浪费时间。”明珠似笑非笑的瞧着她。“便是外祖母跟舅舅他们过来,我还是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她说完,不再理会曲氏,只笑吟吟的问章平等人:“章叔。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咱们就立字为据,签下契约,这样你们各位也能更放心些,可好?” 许家产业本就是她白白得来的,既然在她手上是个烫手山芋,未免以后还要被各路人马因这个算计,她还不如将风险分摊出去。落得一身自在才好。且她还白白得了一成,一点都不吃亏。 想必这样一来,曲氏也不会再算计着要她做顾士循的妾了吧。 而江南的许家人连本身的产业都保不住,定然也斗不过章平他们这些人的,到时候要触霉头还是要干嘛,随他们自己去折腾。 章平见她主意已定,便转头跟身边的几人小声商量了几句,这才面对明珠,一脸凝重的说道:“姑娘,您拿一成不行,至少也得是三成!” 没有人反对,因为就算明珠拿了三成,他们也还有六成可拿,那也是他们赚大发了。 章平也很坚持,明珠想了想,道:“这样吧章叔,我拿两成,再添半成给我外祖母。” 她给顾老夫人谋了一成的利润,那些个“孝子贤孙”们便是瞧在这一成利润的份上,也会对顾老夫人更好的。 曲氏的半成依然是半成,至于她要怎么跟二夫人分,那就是她们的事了,反正那半成银子入的是顾府中馈。 章平只得应了,明珠便吩咐槐香去准备纸笔墨砚来。 为着明珠的切身利益,在写契约时,章平怕别人昧了良心,并不按照实际收入给明珠分成,便让每个人都加了一条,每次给明珠结算银子,不得低于从前铺子的平均收入。若有违背,一律按欺主送官法办! 这样,就保证了没人敢欺明珠小而贪墨克扣她的那二成收入。 没有人有异议。 曲氏竭尽全力也没能阻止他们写下契约,按下手印。围肠役血。 眼看着明珠将墨迹新干的厚厚一沓契约收在她带来的小锦盒里,曲氏气的一阵又一阵的眼晕,见等了半天顾老夫人与顾大老爷也没有过来,一甩袖子气冲冲的离开了议事厅。 曲氏一走,章平便担忧的对明珠说道:“姑娘您到底住在顾府里头,今次看样子是将顾大夫人得罪的狠了,她若是为难您,那可如何是好?” 明珠天真的笑起来,“她要是为难我,那半成的银子你们也不必给顾府了。我在顾府可不是白吃白喝的,半成利润难道还养不活我吗?” 便有人附和着笑道,“姑娘这不是说笑么,这么多铺子庄子加起来,便按一季度来结算的话,也不低于五千两白银,这还是按少了算的。您不过就是在顾府容身,这半成利润却足以养活顾府所有人了。” “这不就得了?”明珠笑的更欢快,“好了章叔,你们就别担心我了,倒是你们要多加小心。” 她并没有说清楚要他们担心什么,但章平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自然明白明珠的意思——曲氏今次吃了大败仗,面对许家这许多好处,她想必是不会甘心只拿半成这个结果的,她定会想法子逼迫他们! 章平笑了笑,“姑娘就别为咱们担心了,在天子脚下经营了这么些年,哪能半个权贵都不认得?” 听他这样说,又见众人都笑的很轻松,显然没将曲氏放在眼中,略微一想也明白了过来——曲相要的是清正廉明的名声,曲氏不可能借着曲府与顾府的势去找章平他们麻烦,她能借助的外力,无非就是文沁郡主,但这北周国,有的是比文沁郡主更尊贵的人。 明珠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文沁郡主与大舅母非常要好。” 章平神色不变,“这个我们都知道,顾大夫人没少带文沁郡主去凤翔楼买首饰。” 说是买,哪次不是白拿?“不瞒姑娘,大长公主非常喜欢咱们凤翔楼的首饰,一会子我就将凤翔楼一成利给大长公主送过去。” 凤翔楼的一成利那也是相当惊人的,大长公主便是为了这长远的一成利,也会用她的力量维护凤翔楼的。至于其他人,自然可以有样学样,得了大长公主的庇护,曲氏又能拿他们怎么样? 他们既敢签下那纸契约,就已经想到了后头可能会发生的事,也早就想好了应对之道。 …… 送走章平等人,明珠便直接回了福安院。顾老夫人正等着她,见了她到底还是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能跟外祖母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刚才她接到曲氏身边的丫鬟的报信,却并没有前往议事厅阻止明珠,虽是信任明珠不是那等胡作非为的人,但明珠在这之前却连半点口风也没透漏给她知道,老夫人的一颗老心脏还是觉得有些受伤了。 明珠撒娇耍赖的先扑进老夫人怀里蹭了半天,这才解释道:“许家自我爹死后,便一日不如一日,他们已是豁出去,要上京来要回我爹娘留给我的这些产业。为免他们到时候来顾府大闹,白白坏了顾府跟几位舅舅的名声,我左思右想才决定将这些烦心事都推给章叔他们去发愁。许家敢上京来,定是做好了撒泼耍赖的准备,咱们顾府总不能跟一群泼皮扯皮吧,还不如让章叔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人去对付他们,我们也能落得个清静。” 顾老夫人闻言就是一惊,“可是真的?” “嗯,我原本想着明年回江南去祭拜爹娘的,便托人顺便打听了下许家的现状,结果便打听出了这些事情来。外祖母,我不提前告诉您,也是怕您担心。这些个小事我自己就能处理好,哪能让您担心呢。您呢,就安安心心的养好您的身体,长命百岁的陪着珠姐儿就好了。” 顾老夫人动容,抚着明珠的头顶心叹道:“那你也不用给我一个半条腿都入土的老婆子这么多啊。你还小,正应该多攒些银子往后也好办嫁妆。” 她叹息一声,今次明珠只怕是将曲氏彻底得罪了,往后明珠的婚嫁,曲氏怕是一概不理会的。她老了,也操心不动,只得明珠自己努力攒嫁妆了。 “您乱说什么呢。”明珠在顾老夫人怀里爱娇的蹭了蹭,“都说了您会长命百岁的,我就算要出嫁,嫁妆也得您老人家操心才行。不然我这么费心费力得给您调理身体干什么呀,还不是为了我自己呀。” “你这小丫头。”顾老夫人被她那理所当然的模样逗笑了,也懒得再揪着她问产业的事,转而问道:“你二姐姐的亲事闹到现在,还没个定论?” 明珠一点也不惊讶老太太从头到尾都知情,点头道:“二舅母还没妥协呢,二姐姐也怪可怜的,祖母不如帮帮她吧?” 顾老夫人板起脸睨着她:“你见过那姓韩的?” 明珠不敢隐瞒,“见过两次。一次是我荷包被抢,他帮忙把我的荷包追了回来。还有一回,是我去韩家见的他,旁的我不敢说,但此人是个很有担当的人,若二姐姐嫁给他,未必就不会幸福。况且他先前能被大舅看上眼,其才学定然十分出众,说不定明年春闱一下场就能考个功名来。到时候配二姐姐,也不算很委屈啦,您说呢?” 正文 067 落定 “胡闹!”顾老夫人瞪着明珠,厉声斥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随随便便跑到男子家中去,这等行径叫什么话?” 明珠见顾老夫人是真怒了,心里明白她这还是为了她好,想像以前一样扭着老太太撒娇,但老太太的脸色一看就知道蒙混不过去的。便只好老老实实的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反省道:“我也知道我行事太过莽撞,让您担忧了。不过我跟您保证,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不会外传出去令我名声受损的。” 虽然她外头的名声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但她不在意的事情,顾老夫人却十分在意。她也只能好声好气的认错并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如此行事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乔嬷嬷亦在一旁帮腔:“老夫人,表姑娘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定然不会吃亏的,您瞧,外头不也没什么风言风语吗?且表姑娘已经知错了,您就原谅了她吧,这秋天了,地上也怪冷的,姑娘家娇气。可别过了寒气伤了腿脚才好。” 自明珠帮乔嬷嬷约了燕青替她的小孙子诊病,如今她那小孙子已恢复了健康,活蹦乱跳的令她每每一见都要在心里感激明珠一遍。 顾老夫人神色微动,到底还是舍不得伤了明珠的身体,冷哼一声才开口道:“跪着干什么?我罚你跪了吗?” 明珠一抬头,笑眯眯的抱着顾老夫人的双腿撒娇道:“外祖母疼我,哪里舍得罚我跪呀,我是真的知错了,自愿跪了认错的。外祖母若不生我的气了,我才敢起来。” “你这小泼猴!”顾老夫人恨恨骂她一句,睨着她道:“还不起来,等着我亲自扶你起来不成?” 明珠这才痛痛快快的起身了,复又腻到了顾老夫人怀里。“外祖母,我跟您说,那韩公子当真是个不错的。其实吧,我们去广德寺小住之时。二姐姐伤了脚,便是那韩公子背了她下山的。” “什么?”顾老夫人眉头一跳,惊怒不定的瞪着明珠。 “您先别急。”明珠忙忙安抚她道:“当时二姐姐身边只有白芷一个,白芷下山找我求助,我带了人匆匆忙忙往后山赶。却发现二姐姐已经下了山,人就坐在路边,可当时那儿只有二姐姐一人。您瞧,那韩公子为了避嫌。也为了二姐姐的声誉,只将人放在安全的地方便径直离去,可见他不是个心术不正的。否则,仅凭他知道二姐姐的身份,若他想要借二姐姐攀上顾家,这件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您说对吧?” 顾老夫人也不得不承认明珠的话有几分道理,“那韩公子,他若真的对你二姐姐有意,很该请了冰人上门来提亲,现在倒好,他人还没来,你二姐姐就闹了起来,是要做什么?” “韩公子说了,最迟一个月他就要上门来提亲的。只是二姐姐吧,她担心二舅母到时候会为难韩公子,这才急急忙忙跑回来,要先当个开路先锋呢。” 顾老夫人怔了怔,忽而一叹,“婉姐儿这是主意已定!那丫头性子硬着呢,只怕她那娘也拗不过她。罢了,我差人去叫你大舅了,那韩公子若真是个不错的,这桩亲事就这样定了吧。” 顾老夫人亲自发了这话,明珠简直高兴的要跳起来,“外祖母,还是您最疼二姐姐了,我这就去将这好消息告诉她。” “急什么。”顾老夫人唤住她,“且让她再着急着急。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姑娘家就敢自己做主,真是……” 话音未落,就听外头丫鬟禀告顾大老爷来了。 明珠想溜,“外祖母,您跟大舅有话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正进门来的顾大老爷目光沉沉的扫了明珠一眼,“珠姐儿,等一下。我还有话要问你!” 明珠撇撇嘴,想也知道这大舅要问的是什么?刚才在议事厅不见他来,定是为着他的颜面他的官声着想,若他真的过去了,他堂堂朝廷命官跟被人瞧不起的商户争利益,传了出去他还要不要脸面? 曲氏也是急疯了,才会让人去请他过去帮忙。想当然耳,顾大老爷虽然没有过去,但还是很气明珠的自作主张就是了。 顾老夫人见他阴沉着脸盯着明珠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打发明珠道:“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忙,快走吧,别杵在我这儿碍眼。” 明珠得了老太太的令,哪还管顾大老爷那脸是不是能刮下霜来,冲着顾大老爷行了个礼,领着槐香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远远地还听见顾大老爷抱怨道:“母亲,您这般纵着珠姐儿,可知道她闯了多大的祸事来?那许家产业六成多的利润,她竟白白便宜了外人!” 切! 明珠朝着晴朗的蓝天翻了个白眼,就是便宜外人,就是不便宜你们夫妻两个,咬我啊! …… 因有顾老夫人的插手,顾清婉与韩舒城的亲事差不多就要尘埃落定了。 可韩舒城却迟迟没有上门来提亲。 躺了几日的二夫人冷笑着对床前伺候她的顾清婉嘲笑道:“你拼死拼活要谋这一桩亲事,结果怎么着?那姓韩的连上门提亲的胆子都没有!这就是你看中得懦夫!” 顾清婉抿了抿唇,“他不是那样的人,他会来的!” 韩舒城说最迟一个月,现在也才过去半个月而已。他说会来,就一定会来。 “呵。”二夫人冷嗤,“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脸面来!” 正说着,躲藏了几天终于在顾老夫人插手后得以回来的顾二老爷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二夫人正在气头上,抓起枕头就朝顾二老爷砸了过去,“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呢?” 顾二老爷敏捷的躲开了枕头攻击,又想笑又不敢笑,“姓韩的来了!” 顾清婉双眼一亮,苍白的俏脸似一下子被点亮了,如同生辉的珍珠,欢喜激动不言而喻。 二夫人看到了她一刹那亮起来的眼睛,她只听闻那人的名字,便欢喜的心满意足般的模样,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原本到了嘴边的嘲讽,也终于无力的咽了下去。 她想起那一回她不肯退忠勇侯府亲事时,明珠劝顾清婉的话,这天底下,只要真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总是会对孩子投降的。 罢了,她既心意已定,除了成全,她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的逼她嫁给她不愿之人,日日以泪洗面吧。韩家穷,大不了她多贴补些,总不至于让她的女儿吃苦受累才是。 顾清婉服侍二夫人更衣梳洗之后,出了门来,二老爷紧跟着她也出来了。 “傻丫头,笑的也忒傻了些。”顾二老爷见顾清婉笑的合不拢嘴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取笑道。 顾清婉面上绯红,并没有因为顾二老爷的打趣而生气,她像小时候一样挽着顾二老爷的手臂,“爹,多谢您!” “傻话。”顾二老爷叹口气,“那小子现在是穷了点,不过以后的事谁又说得准?我听你弟弟说,这几日韩舒城没能上门来提亲,是因为正忙着四处看宅子。也是,我顾家的女儿,哪儿能当真住到南市去。” 相较于他的满意,顾清婉却惊讶的扬起了眉,“他买了宅子?” 韩家穷成那样儿,他哪儿来的银子买宅子? “新宅子在西市那边,虽然地段不怎么好,不过勉强够看了。”顾二老爷瞧着自家女儿,又是一叹:“不过还是配不上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这样好,本该嫁个家世才情模样样样儿都好的才是。” 顾清婉正想宽慰宽慰他,就听得顾二老爷第三叹,“不过,谁叫我生了个傻女儿呢。” 顾清婉将手默默地抽了出来。 顾二老爷丝毫没察觉,仰天第四叹:“唉,可怜我以后还能找谁拿私房银子哟。” 顾清婉:“……” 明珠说的没错,她爹真就是个奇葩! …… 韩舒城带着冰人,亲自登门来提亲的消息瞬间传遍了顾府上下。 惊诧有之,高兴有之,幸灾乐祸也有之。 “没想到那姓韩的当真上门来提亲了。”顾清月弯起两弯淡眉笑着与曲氏说道:“看来二姐姐当真要嫁个寒门学子了,可怜二姐姐从小锦衣玉食,去了那样的人家,还不得生生熬成个市井泼妇呢。” 曲氏刚丢了许家产业那么大的甜头,到现在还气的心口疼,提不劲儿来嘲笑二房。 顾清月便安慰她:“许明珠不是还给咱们留了半成吗?有总比没有好吧。再说了日后我做了太子妃,您还愁没有银子来孝敬您?” 到时候自有那巴着她的人会将白花花的银子送到跟前来,许明珠分给顾府的半成,就当塞牙缝的好了。 提到太子妃,曲氏终于有了点精神,“后日郡主家的菊花宴,你可得好好表现。听闻那日宫里也会去人,说不得是哪位公主呢,你与她们交好,对你往后只有好处。” “我知道。”顾清月听话的笑了笑,眸光甚是诡谲的闪了闪,慢条斯理道:“曼文表姐来信,嘱咐我那一日一定要将许明珠一起带去。上回曼文表姐被许明珠气狠了,想必菊花宴那日,定会想法子出恶气的。娘,就当是曼文表姐也给您出了一口恶气,您就别再生气了,免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曲氏深吸一口气,终究意难平:“这事我不会这样轻易就算了的!” 趁着菊花宴去文沁郡主府上,正好跟文沁郡主说说许家产业的事。曲府顾府都帮不上忙,文沁郡主却一定能帮得上! 顾清月似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径直想着她的事,“趁着二姐姐的亲事还没有对外宣称,那日我也邀她一道去郡主娘娘府上玩吧,倘若她的亲事一定,可就再出不了门了。嫁去韩家后,别说郡主府上了,就连她昔日的小姐妹们的府上只怕都没资格去了呢。对了,还要给大姐姐送封信去,毕竟那韩家,可是她当初不要的。想来大姐姐会很关心二姐姐为何会捡了她不要的亲事,后日,定然会很热闹的呢。” 她轻言曼语,面上是纯真柔美的微笑。 …… 顾清婉的亲事定下,明珠心头也少了一件心事。突闻文沁郡主下了帖子,要邀顾府女眷与姑娘们前往郡主府赏菊花吃螃蟹,连她这个表姑娘都没有漏下,不由得有些奇怪。 顾老夫人却很高兴,难得明珠能被邀去旁人府上做客,且还是文沁郡主府上,多露露脸,人前好好表现,总是好的。 因此忙忙招呼乔嬷嬷给明珠挑选出门的衣裳以及搭配的首饰。 “你瞧这百褶如意月裙如何?”顾老夫人指着箱笼里的新衣裳问乔嬷嬷。 “会不会有点太素了?”乔嬷嬷皱眉,“老奴倒觉得,这牡丹薄水烟长裙不错,衬托的表姑娘美的跟仙女儿似的,定能让所有人都瞧直了眼睛。” “太引人瞩目也不好。”顾老夫人犹豫了一下便摇头,“珠姐儿出身上头不如别人,若太出风头被人嫉恨就不好了。我看,还是这碧霞云纹裙比较好,珠姐儿这年纪穿这颜色也好看,既不轻浮也不显得死板,又不会很引人注意,就这件好了。” 明珠在一旁无语的瞧着她们选完了衣裳又选首饰,认真的连镯子颜色都要一一比对又比对了才肯做决定。她终于抽了抽嘴角,悄悄退出去找顾清婉了。 顾清婉正在屋里绣嫁衣,明珠一进去,就见她面含春水嘴角微勾的低头绣着她的大红嫁衣,一针一线绣的格外认真。 连明珠进来了都没有察觉。 怕她不当心刺到手,明珠都不敢惊吓到她,等她绣完了线暂时放下针,明珠才笑盈盈的出声道:“二姐姐也太认真了,我都来了好一会,你都没发现我,这绣嫁衣就这么好玩儿?” 顾清婉白她一眼,这些日子她都被她打趣惯了,懒得红脸,只问她:“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文沁郡主府上的赏花宴你会去吗?” “不去。”顾清婉直截了当的说道:“我要绣嫁衣。” “可是顾清月肯定会拉着你去的。”明珠在她对面坐下来,接过白芷递来的果盘,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吃起来,“我听槐香说,她派了身边的人给忠勇伯府送信。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那信是送到了顾清怡手上。她一定还等着那一日看顾清怡如何羞辱你呢,所以一定会拉着你去的。” 顾清婉穿针引线的动作顿了顿,淡淡道:“羞辱?我不觉得嫁给韩舒城是羞辱,又有谁能羞辱得了我?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瞧一瞧,她去忠勇伯府也有段日子了吧,不知道这些日子她过得好不是不好?姐妹一场,总是要关心关心的。” 明珠却有些担心:“我是担心她当众说出你跟韩公子的亲事。” “这又如何?”顾清婉傲然一笑,“我与韩……光明正大不偷不抢的,难道还不能见人了?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见顾清婉这样说了,明珠便也不再深劝,“也是,二姐姐也好趁此机会瞧瞧你交朋友的眼光,若是有人因你要嫁去韩家而疏远你冷淡你,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 顾清婉点头,“你说的很是。” 所以文沁郡主府上的菊花宴,顾清婉还真是非去不可了。 想着到时候有顾清婉同行,明珠也安心多了。两人又说了一阵话,明珠便从她屋里出来了。 刚出来就撞上了从外头回来的顾仕朗,顾仕朗见了明珠,忙唤住她:“有件事我要问你。” 明珠难得见她这样严肃的样子,站定了等他走近:“什么事?” 顾仕朗瞧了瞧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伸手拉住明珠的手,要将她往路边拉去。 明珠不防,手被他抓了个正着,立时不悦的要挣脱出来。 顾仕朗似也没有料到,他原是要拉明珠的手臂的,哪想到会捉住了她的手,那不同于男子粗大的柔软的小手让他怔了怔,忍不住又捏了捏,似惊奇的说道:“这手怎么跟白面包子似的那般软和?” 明珠:“……你要是饿了,这就让人给你送白面包子来,可别把我的手当白面包子啃了!快放开!” 顾仕朗与明珠是玩闹惯了的,见明珠恼了,不但不怕,还嬉皮笑脸的将明珠的手握的更紧了些,“不行,我得比较比较,到底是白面包子软和,还是你这手更软和?” 少女的手柔软白皙,指头又直又细,明明看着纤纤细细不像有肉的样子,偏摸在手里的触感却像是摸着柔软的狐皮绒毛一般,挠一下,再挠一下,莫名其妙觉得心口都有些痒了。 明珠阴恻恻的瞪着他:“再不放手,我就将你做成白面包子你信不信?” 两人这般拉扯笑闹,落在好不容易肯出门散散步的二夫人眼里,那双死寂了多日的眼睛,疏忽一下就亮了起来。 她喃喃道:“朗哥儿最近在府里呆的时间越来越多,怕跟珠姐儿脱不了干系。” 她身边的妈妈便道:“表姑娘似乎真能管得住咱们少爷呢。” “若能娶了珠姐儿过门来,似乎也不错。”她的嘴角终于轻轻扬起来,“朗哥儿那孩子不喜读书,娶了家世好的姑娘进门,又怕她嫌朗哥儿不上进。珠姐儿好,知根知底的,又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还能管得了那混小子……这个事儿还得跟老太太商量。” “老太太疼表姑娘,巴不得将表姑娘放在眼皮子底下瞧着,哪有不应的?”那妈妈笑着道:“只是表姑娘眼下还小,还没及笄呢,这会儿就跟老太太说,会不会太着急了?” “倒也是。”二夫人便叹了口气,“那就不急,先瞧着吧,说不定我儿能遇到比珠姐儿更合适的好姑娘呢。” 明珠自然不知道这一出,好不容易将手抽了回来,皱眉问道:“你到底要问我什么事?没事我可要回去了。” 说完抬脚就要走。 顾仕朗忙拦住她,也顾不上去想被她挣开手那一瞬间的淡淡失落感,忙问道:“是不是你借了银子给韩舒城买宅子?” 明珠一愣:“我没有啊。” “不是你?”顾仕朗愣住,“那会是谁?” 明珠脑海中灵光一闪,这个借银子给韩舒城的人,不会是唐遇吧?围狂协弟。 不过,搞不好还真的是唐遇。唐遇有意要拉拢韩舒城为福王效力,这个时候是韩舒城最困难的时候,唐遇的帮忙像雪中送炭一样及时,这男人之间的情谊啊什么的,不就建成了? 想到唐遇,明珠忍不住有些心烦,他跟着福王要走的可是一条十分艰难的路,路上荆棘遍布刀山剑海九死一生的,他自己去冒险也就罢了,还要拉着顾清婉的丈夫一道,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正文 068 心思 很快就到了文沁郡主的赏菊宴这一天。 一大早乔嬷嬷就奉顾老夫人的命令过来挖明珠起身。一应更衣梳洗等全不让槐香插手,弄得明珠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嬷嬷,你让槐香做这些就好了。” “那不行。”乔嬷嬷笑着将她拉到梳妆镜前坐下,“老夫人交代了,要老奴亲自动手将您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表姑娘,老夫人很看重今次的赏花宴。您可一定要好好表现。” 不用乔嬷嬷特别说明,单看老夫人这两日都在犹豫不决她宴会时到底穿哪件衣裳才最合适的劲头,就知道她有多看重此次的宴会了。要不然,明珠根本不会答应去什么赏花宴。 她忍不住苦笑着摇摇头,“外祖母就罢了,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呢?” “这哪儿叫起哄?”乔嬷嬷不同意明珠的说法。“您如今正是该出门多走动的时候,瞧瞧京里哪户人家的姑娘到了您这样的年纪不出门走动应酬的?不说别的,便是多结识些小姐妹也好啊。” 明珠干脆笑而不语。 反正乔嬷嬷跟顾老夫人是一样的心思,都认为她出去多走走,就能谋到一门好亲事。 她们也不想想,就她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入得了那些世家千金的眼?不被她们排斥欺负才怪了,除了秦三几个,别人看她时。那眼睛都是长头顶上的呢。 也许顾老夫人也想到过这个问题,可是在她眼里,明珠是这世界上最最乖巧可爱的孩子,只要能与人多接触,总会认同明珠的好的,这才希望她在外头多露脸。 乔嬷嬷将明珠收拾好了,与槐香一道服侍她用了早膳,便前往顾老夫人屋里请安。 顾清月母女俩已经先到了。 曲氏今日穿了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走的依然是温柔娴淑风。 顾清月则穿了件素雪绢云形千水裙,这素色衣裳非但不使她显得寡淡无味,反还衬出了几分不识人间烟火的气息来,让人一见便心情愉悦。经了这些日子的调教,她的言行举止已是相当合格的大家闺秀了。 顾老夫人看向她的眼神很是满意。连带着对曲氏也赞赏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顾清婉与二夫人也来了。顾清婉神色如常,穿了件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这样鲜艳的衣裙显得她气色极好。 与她一道的二夫人显然就没有这样好的精气神。她满脸不愿,似还要说服顾清婉不要去参加今日的赏花宴。 明珠明白她的担忧,顾清婉与韩舒城的亲事定然会在贵女圈中引起轩然大波,今日的赏花宴上,攻击嘲笑顾清婉的人定然不在少数。 可顾清婉不怕,就像她说的,她不偷不抢,有何可惧?更何况。那韩舒城还是她自己心悦之人,她好不容易才能与他共结连理,那可是她做梦都会笑醒的好事。因而,她的腰身才会看起来比平日里更挺直! 看二夫人的衣饰,她今日并不准备去文沁郡主府上。这向来好强的妇人,只怕这些日子都觉得没脸出门见人了。 倒是没想到,称病多日的顾清莲也来了。她今日打扮的中规中矩,从进门起便一直低垂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明珠发现曲氏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目光格外复杂。 正待细究,曲氏已经将目光移开了。 三夫人家的双生花年纪不大,便没有跟着去凑热闹。更何况,三夫人自己也清楚,三房的庶出身份,很多场合都是没有资格参与的。 顾老夫人原还想再叮嘱明珠两句,不过见众人都等着,便摆手笑道:“时辰不早了,赶紧过去吧。” 临上马车前,二夫人都没有放弃劝说顾清婉留在府里。 明珠听见她在马车外边苦口婆心的劝道:“婉姐儿,你就听娘亲这一次……” 顾清婉只得哄着她:“好了娘,大伯母的马车都已经走了,珠姐儿还在车上等着呢,有什么话回来咱们再说。您放心,我是您的女儿,不会让人白白欺负了去的。” 她说着,凑近二夫人含笑小声道:“您放心,我会帮您看着珠姐儿的,不让别的夫人太太打她的主意,这可好?” 二夫人一怔,未料自己的心思竟被女儿看在眼里,抬头瞧了瞧明珠所在的马车,又有些犹豫起来。 珠姐儿虽还小,可已经出落那般标志,如今人也不傻了,虽说她莫名其妙将许家产业的六成多收入都便宜给了外人,但自个儿手里也还捏着两成了,也算是小有身家。未必不会被一些缺银子的人家看上,若顾清婉去了,谁家真的对珠姐儿有意,她也能做到心里有数。 二夫人这一迟疑间,顾清婉趁机上了马车。 她一上去,马车便启动了。明珠看着她,两人相视而笑,齐齐叹了口气。 “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脱的身?”顾清婉笑问明珠。 “我怎么知道?”虽然她在马车上有看到顾清婉悄悄地对二夫人说了些什么,但她们说的那么小声,她又不是顺风耳,怎么可能听得到? 顾清婉便将刚才对二夫人说的话重又说了一遍,瞧着明珠惊讶的直眨眼睛的模样,失笑道:“我娘看中你做她的儿媳妇,令你很吃惊?” “你哄我的吧。”明珠觉得不可思议,“二舅母可是眼睛长得头顶上的人,端看她给你相的前头那两桩亲事就可以看得出来。三表哥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舍得让自己的儿子将就个曾经傻的没边儿的傻子?” “朗哥儿什么德行,我娘最清楚了,与其娶个世家千金回来给朗哥儿脸色看,还不如娶个知根知底的。”顾清婉笑着摇摇头,“自古便有句话,叫高门放女,低门娶妇。我娘她左看右看,这就将你给看进眼里了。” “那还是真是多谢她的好眼光。”明珠大言不惭的弯眉一笑,“我还小,怕要多谢二舅母的抬爱了。” 顾仕朗?算了吧,他俩可是近亲,生下傻孩子可怎么办? 顾清婉便知,她娘这主意算是白打了。 …… 车行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文沁郡主府上。 文沁郡主虽是寡居之人,却十分喜爱开各种名目的宴会,邀请各家夫人小姐前去郡主府做客饮宴。故而,明珠她们一行到了文沁郡主府上时,前头已经排满了马车,颇等了一会才下马车,由粗壮的婆子抬了软轿往里走。 因软轿外头罩的纱帘,明珠得以往外看。软轿转过影壁,扑面而来的精致景致让人忍不住屏息。 青墙碧瓦、雕梁飞檐,玲珑却不失壮观。 这文沁郡主定是个十分会享受生活的人。 明珠瞧着其凉亭似都是白玉石造就,想着光是郡主府内这样的凉亭不知有几多,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也太奢侈了。 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后,软轿才停了下来。 明珠看到顾清婉在她前面下了轿,忙紧走几步跟上她。倒没想到,顾清莲与顾清月也正等着她。 自打从明珠这里套到明珠如何勇救福王之事后,顾清月便再没有找过她,大概因为明珠见过她最不堪的样子,她虽每每见了总是对明珠微笑着,明珠却看得出来,唯这件事她隐藏的不够成功——她的眼睛总是闪烁着不肯正面迎视她,这是典型的逃避不喜的神色。围医乐扛。 “今日人多,珠姐儿可要跟紧了我们。”顾清月笑说道。 曲氏已经先行去见文沁郡主了,虽然明珠不太明白她为什么独自去见文沁郡主而并不领着她们去见此间主人,这分明是不礼貌的,不过见众人都神色如常,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明珠便将这疑问压了下去。 顾清月那话像是随口叮嘱,又像是别有深意,正琢磨着,顾清月便遇到了熟识的人,赶着过去打招呼了。 一直沉默着没看任何人的顾清莲终于抬起头来,她对顾清婉点了点头后,便带着自己的丫鬟转身往园子里走了。 顾清婉对明珠笑道:“咱们也进去吧。别的不说,文沁郡主每年举办的赏菊宴都很值得一看。” 明珠随顾清婉进了园子,才知道她那话并不是夸大其词。眼前的园子大的都快赶得上公园了。满园子摆放着各种品种的菊花,有硕大如碗状的,有迷你如小指头的。有金黄灿烂的,有姹紫嫣红的。有高的,有矮的。错落有致却又别具一格,让人满心满眼里都是鲜活动人的菊花。 明珠惊叹,简直比黄金甲里头的场面都壮观啊! 园子里已有了不少人,明珠粗粗一扫,发现生面孔里也夹杂着一两个熟面孔,这一两个熟面孔,自然就是顾老夫人寿辰时去过顾府的女客。 明珠能认得的姑娘,都是顾清婉为她引荐的。她看着眼熟的那两人,原是顾清婉那个小圈子的小姐妹。但此时她们分明已经看见了她跟顾清婉,却谁也没有上前来打招呼,只当做没看见一般,甚是心虚的转过了头。 明珠眉头微皱。 顾清婉却只淡然一笑,“别在意,这原就是预料中的事。” 明珠见她心情依然愉快,并没有被那两人所影响,这才点头道:“见风使舵,这样的友人不要也罢。” 此时差不多人都发现了顾清婉,想来她与寒门士子定亲一事已经广为人知,面对众人遮遮掩掩的指指点点,顾清婉始终微笑如初。 “二妹,珠姐儿,你俩倒是让我好找呢。”清脆的笑声造作又张扬的响了起来。 正文 069 败走 这声音将园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来人的身上去。 顾清怡自进了忠勇伯府后,明珠她们便再也没见过她。毕竟再贵的妾,也没有三朝回门之说。 迎面而来的顾清怡艳光四射,她本就长得漂亮,以往在顾府忌惮曲氏,且也没有打扮的条件。故而少了眼下这几分的衣装首饰的衬托,并没有如今这般光彩照人。丫鬟恭敬地扶着她,身后亦是跟着一群丫鬟婆子,俨然一副正室的风光派头。 只可惜,再怎么像正室,她也不是正室。 明珠瞧着她嘴角那抹得意的笑意。偷偷问顾清婉道:“不是说忠勇伯世子夫人是个厉害的?” 顾清婉白她一眼,瞥着渐行渐近的顾清怡对明珠说道:“你知道什么,世子夫人这才是好手段。” 瞧着明珠一脸懵懂不解的模样,顾清婉便趁着顾清怡还未走近细声说道:“顾清怡到底不是寒门小户的姑娘,顾府虽不是高门功勋之家,但大伯父到底还是朝廷三品大员,世子夫人不会真的不将她放在眼里。我猜那忠勇伯世子眼下也是很宠大姐姐,于是世子夫人顺势而为,一来全了她贤妻的名声。二来,也在忠勇伯世子那里留了更好的印象。你要记住,这世上还有一种杀人不见血的方式,叫做捧杀。” 明珠打了个激灵,“就是面上瞧着对你越好,实则暗含杀意直取人性命?” “大姐姐离了顾府,又得忠勇伯世子宠爱,连世子夫人都要避她锋芒,她如今又这般张扬,我猜她在府里头定然已是众矢之的。”顾清婉淡淡说完,顾清怡一行便已经到了跟前。 “二妹妹,珠姐儿,这才多久不见。你们二人竟就不认得我了?”顾清怡笑吟吟的抬手,似不经意的在发髻上那华丽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上拂过,那红宝石又大又闪,少有人将这样硕大的红宝石镶嵌在头饰上带出来。倒不是说别的人带不起,而是此番模样,很难不让人带着看暴发户的眼光去看这样爱显摆的人。 曲氏看似待顾清怡并不比顾清月差,但明眼人谁瞧不出那只是表面功夫。除了月钱与公中发下来的顾府姑娘人人有份的那些寻常饰物,顾清怡只能靠讨好顾清月去获得顾清月手里稍微名贵点的首饰。正因为在顾府顾清怡缺少首饰头面,故而到了忠勇伯府,得了忠勇伯世子的宠爱,自是卯足了劲儿要将从前自己眼红的好东西全弄到身上来。让人家都羡慕她过的一点也不比旁人家的正室差。只是这看似风光的这番装扮,确实很有暴发户炫富之嫌。 当然了,她本来就是来炫耀的。 明珠与顾清婉都唤了声“大姐姐”,便不再多言。 顾清怡无视周围看过来的那些目光,拉着顾清婉的手,像是瞧不见她的冷淡一般,依然笑得很是开怀,微微眯起的眼里却满是嘲讽,“二妹妹,咱们是至亲姐妹,你的事我一直放在心上。你不要着急,我一定会帮你的。” “大姐姐能帮二姐姐做什么?”明珠天真的笑问道:“你连回府的时间都没有,可想在忠勇伯府是十分忙碌的,你这样忙,哪还有空帮二姐姐?不过大姐姐待二姐姐一向是姐妹情深的,二姐姐,你若真的有事情需要大姐姐帮忙,尽管与她说,别藏着掖着才是,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对了,你前头不是才说二叔买鸟缺银子吗?你瞧瞧大姐姐如今的派头,千儿八百两的定然是轻而易举之事。对吧大姐姐?” 她笑的乖巧又可爱,顾清怡却气的险些撕破了袖子底下的帕子,千儿八百两?还轻而易举?她以为谁都跟她似得不差钱儿啊? 世子虽宠爱她,但再宠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不可能休了世子夫人将她给扶正。她想帮顾清婉什么忙?还不是只有亲事这一桩,且她哪里是真心想帮顾清婉,不过就是想嘲笑人罢了。 但明珠说了,她自然不会当面承认自己没有银子,忍了气微扬下巴道:“银子的事好说,不过我忧心的,却是比银子更重要的事——听说二妹妹的亲事已经定了?二妹妹也是的,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也不使个人知会我一声?若非四妹给我送了信,我还真不知道。可见二妹没将我这个大姐姐放在眼里。” 顾清婉不慌不忙的道:“正是因为知道府里会有人给大姐姐送信,我才能省了这力气。” 顾清怡这番挑拨没见顾清婉生气,她也不气馁,亲亲热热的问道:“二妹定的是哪户人家?我虽不能总出门,不过我们夫人乃是仁厚之人,我可以拜托她在外头帮忙打听打听,这样二婶跟你也能更放心,你说是不是?” 明珠瞧一眼不知不觉围拢过来的打量好奇的姑娘们,眉头微微一皱,愈发不喜装模作样的顾清怡,“四姐姐不是已经给大姐姐去过信了?怎么四姐姐的信里没有告诉过大姐姐二姐姐许的是哪户人家?” 顾清怡脸上一僵,顾清月的信里自然说的很明白,她明知故问,不过就是要顾清婉当众说出来,令她难堪罢了。“四妹自是说了的,只是我记性不好,这就忘记了。二妹妹不愿跟我说吗?” 明珠还欲反驳,顾清婉拦住她,微微一笑,她脸上并没有被羞辱的难堪与不自在,神色坦然而大方:“这户人家大姐姐很不该忘记才是。毕竟若没有大姐姐的成全,我也不能有这样一门称心如意的亲事。” 她说着,脸上微笑愈盛,对着顾清怡屈膝一礼,“还没有机会谢过大姐姐的成全,正好今日遇到了,多谢大姐姐。” 众人都惊住了,顾家再怎么说也是名门世家,可韩家算什么,不过是个才进京没几年的没根基没靠山的寒门之家,可怎么顾清婉脸上丝毫不见难堪与愤怒。尤其这韩家先前还是与顾清怡订过亲的,顾清怡宁做妾也不肯嫁的人,顾清婉这个嫡出的矜贵姑娘怎么会半点激动之色也不见? 顾清怡显然也没料到顾清婉会是这样的反应,她愣了愣才接着笑道:“说的果真是韩家?二叔他们到底怎么想的,那样的人家,二妹嫁过去,根本就是活受罪。你这样身娇肉贵的,哪里受得了那等贫寒之苦?” 顾清婉神色一肃,“大姐姐慎言,在家从夫,我父兄皆在,我的亲事自是父亲做主。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姐姐也身为顾家女儿,又是长姐,这方面很应该以身作则才是。” 顾清怡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看着顾清婉义正言辞的模样,恨得后牙槽都要咬碎了——顾清婉分明是在嘲笑她不遵从父兄之意,等同于不孝与忤逆。她是长姐,却偏偏是个没有起到好的表率作用的长姐。 听着那些低低细细的嘲笑声,顾清怡面皮涨的通红,最后怒极反笑:“二妹这嘴是愈发的伶俐了,难怪二叔二婶要给你定下韩家的亲事。” 这意思是说,顾清婉定不到其他亲事,也只能将就韩家那样的寒门。 顾清婉丝毫不介意她的挤兑,“是,我爹娘向来很疼宠我,大姐姐你是知道的。” 顾清婉回击的意思却是,顾二老爷夫妻两个很宠爱她,给她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包括给她定下的这门亲事。她顾清怡觉得不好,那是她自己没眼光。 耍嘴皮子顾清怡不如顾清婉,眼看着周围的指点与笑声越来越大声,顾清怡只得勉强笑道:“看来二妹很满意这门亲事,既如此,大姐姐也不好再说别的什么。不过往后若是有什么难处,别忘了我这个大姐姐,咱们好歹也做了那么多年姐妹,可千万别跟我客气。” 明珠便适时的插话道:“方才二姐姐不是说了吗,二舅要买鸟还缺银子呢。” 顾清怡面皮一紧,含糊说了句“我晚点把银子送回府里去。”就再不停留,扶着丫鬟的手急匆匆的走了。 瞧着顾清怡落荒而逃的身影,顾清婉与明珠相视一笑。 “就她这智商,怎么可能斗得过世子夫人?”顾清婉笑着与明珠说道:“得志便张狂,说的就是她。只盼到时候世子夫人能瞧在顾府的面儿上,给她留条活路。” 明珠也摇头,并不同情顾清怡:“自己的选择自己负责。” “行了,不说她了。”顾清婉瞧见秦三笑眯眯的朝着她们走过来,神色微松,到底还是有人不会因为她的亲事而与她疏远。 “婉姐姐,珠姐儿,你们怎么才来?”秦三一上来便亲热的拉住顾清婉的手,“我都来好一会儿,找了半天才瞧见你们俩,快跟我来,我发现了一盆十分好看的碧菊,咱们一道去看看。”围厅史血。 顾清婉还没说话,就让她拉着走了。 明珠原也想跟上去,后头却上来个十分气派的宫女,她甚是骄傲的瞧了明珠一眼,下巴轻扬,眼神轻视:“你就是许明珠许姑娘?” 正文 070 公主 此时顾清婉与秦三已经走远了,明珠便没有唤住她们两人,只打量了几眼这神态倨傲的小宫女,淡淡道:“有何指教?” 那小宫女见明珠神色淡淡,丝毫不因为她的宫人身份而像其他人一样露出诚惶诚恐之色来,不由得有些恼。“跟我来吧,我家公主要见你。” 公主? 明珠懵了一下。围在女弟。 文沁郡主的赏花宴,能邀来公主不算稀奇,但稀奇的是,竟然有公主点名要见她?她明明就只是名不经传的商贾之女——明珠忽的醒悟过来,她其实也是很有名的。京城上下无人不知的痴傻之名。 那公主难不成是太闲了,要找她过去嘲笑一番? 明珠不想去,可是皇权面前,根本没有她拒绝的权利。“不知是哪位公主要见我?” 皇室于明珠而言一直是非常遥远的一个词语而已,除了无意救过的福王,以及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殿下,明珠从未去了解过皇室都有哪些成员。结果却因为毫无准备,而令她此时颇有些不知所措。 那小宫女听闻明珠如此问她,立时横眉竖眼道:“你连我家公主是谁都不知道?” 明珠挑眉。轻笑道:“如若这位小姐姐肯相告,我必定牢牢记住公主殿下。” “那你可要听好了。”那小宫女一副看土包子的模样睨着明珠,“我家公主乃是德贵妃娘娘所出的霓裳公主!” 霓裳公主?没听过! 见明珠依然面色如常,并没有被自己的话震到,小宫女急了,“真是个乡下土包子,连咱们霓裳公主都不知道。我告诉你,陛下膝下公主有二十二,咱们霓裳公主排十六,在其他公主都没有封号时,咱们霓裳公主就已经得了封号。霓裳公主可是咱们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你若能得了公主的青眼,日后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明珠将她所说的讯息牢记在心。却还是想不明白这很是受宠的霓裳公主召见她究竟所为何事?不过听这小宫女的话,那公主似乎不是为了找她的麻烦。既不是找麻烦,还能是为了什么? 明珠一头雾水的跟着小宫女进了一处阁楼。 这处阁楼掩映在花树之间,修建的精巧而华丽。明珠还未进去。就瞧见里头倩影绰绰,姑娘们的笑声清脆而轻快,听上去气氛还不错的样子。 小宫女立在门外恭声禀告道:“公主,奴婢将人给您带来了。” 里头笑声一顿,便有个娇俏的声音脆生说道:“让她进来吧。” 小宫女微侧身,吩咐明珠道:“快进去吧。” 第一次这样正式的见生来就站在顶端的皇室人员,明珠还是有些紧张。她调整了下呼吸,这才微微垂了头走进去。 眼角余光飞快的瞥了一眼。正中间坐着个少女,周围围了不少人正与她说笑,因其他人的遮挡,明珠那一眼并未瞧见那少女的真容,不过心里却微微有些诧异,总觉得刚才那一眼,似乎哪里有些违和? 不等她细想,她已经走到了屋子中央,敛衣深拜下,“民女许明珠拜见公主殿下。” 霓裳公主的声音充满了好奇,“你就是许明珠?看起来很小呀,真的行吗?” 她这话一出,明珠深感诧异。正不解间,一把十分温柔的声音带了笑意响起来,“您别看许姑娘年级小,可行医治病调理身体却是十分厉害的。顾府的老夫人病情您也是听说过的,可今年已经能出门去庄子避暑了,这都是明珠妹妹的功劳。还有秦三妹妹,方才秦五妹妹不是说了,秦三妹妹那脸听说当时将秦夫人都吓得晕厥了好几回。可您刚才见了秦三妹妹,那脸蛋嫩的跟刚剥了壳的鸡蛋似的,真真儿叫人羡慕。这也是明珠妹妹替秦三妹妹调理的结果,可见她的本事非同一般。” 她一出声明珠就听了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无缘无故痛打槐香的顾大少爷的准老婆的曲曼文。 上回的事,曲曼文定然是恨毒了她。断然不会在人前说她好话,可现在她不但说了她好话,还对她极度推崇的意思,明珠并不觉得飘飘然,反常必有妖,前头不定有什么坑正等着她呢。 明珠低了头,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曲三姐姐可千万别这样说,我如何担当得起。外祖母与秦三姐姐乃是误打误撞……” “公主,您瞧,我就说明珠妹妹是个十分谦虚的。”曲曼文笑盈盈的打断了明珠,声音依然甜美的像是喝过蜂蜜一般,“外头那些话,您只当笑话听便是了。咱们明珠妹妹分明是蕙质兰心聪明伶俐的好姑娘,且又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好医术,公主若肯信她,您的烦恼定能迎刃而解。” 明珠心头一凛,直觉不好,正要开口,上头那半晌没说话的霓裳公主似终于拿定了主意,沉声道,“行,那就让她试试吧。” 试试?试什么玩意儿? 明珠只知道自己掉进了个坑,至于那是个什么样的坑,她到现在都还没听出什么端倪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位十分得宠的霓裳公主身患有疾。 可她贵为公主,又是得宠的公主,宫里那么多为皇室成员服务的太医都不能解其烦恼,其病情肯定不简单。她要是治不好这公主,就算这公主不治罪,上头可还有个德贵妃跟皇帝呢。 曲曼文这借刀杀人用的真不错! 明珠正想着,曲曼文已经来到她身前,欢喜的拉着她的手说道:“明珠妹妹,霓裳公主如此信任你,你可千万不能辜负她对你的信任。” 明珠抬头看她,她站在她身前,保持着安全距离,想来上回明珠突然发作还是给她留下了阴影,才不敢离她太近。她笑的温和又完美,仿佛真的跟明珠关系很好一般。 明珠一脸茫然的眨眨眼,“曲三姐姐到底要我为公主做什么呢?” 曲曼文微笑道:“自然是你最拿手的事情呀。” “我最拿手的?”明珠疑惑,迟疑的眨眨眼:“我……我最能吃,这算吗?” “你这小人儿,就爱开玩笑。”曲曼文看似亲热的嗔责道:“不过平日里在我们面前也就罢了,当着公主的面却要收敛些才好。想来你心里还有疑惑,我这般同你说吧,公主殿下听闻你医术很好,因此想要你给公主调理身体。这对你而言,不过就是小事一桩,公主可说了,若你真的能办好这件事,赏赐是少不了你的。” 明珠这才光明正大的朝上首穿着华丽金丝软烟罗衣裙的霓裳公主望过去。 一见之下,她怔了怔。 刚才为何会觉得违和,也终于有了答案。 只见被一群窈窕身形的姑娘们奉承追捧的霓裳公主,其体型竟是旁人两个那般粗大。其脸圆如银盘,双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上,腰圆膀大身形肥硕,乃明珠所见那么多闺秀中最胖的。 明珠便明白了,公主有疾,是为肥胖。 她眨眨眼,就这样连眼睛都快因为肥胖而睁不开的姑娘,当真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这爹绝对是亲生的! …… 霓裳公主三言两语就决定要明珠为她调理身体,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要瘦的跟明珠一个样儿。 明珠已知自己被赶鸭子上架,根本拒绝不了,她想了想,对霓裳公主说道:“承蒙公主不弃,民女自当竭尽全力。只是公主,民女有些话也要说在前头,倘若您真的下定决心想要瘦下来,那么一切都得听从民女的安排,您不能有异议,能做到吗?” 霓裳公主大概是真的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本来见了明珠挺失望,但曲曼文与秦五几个对其吹捧的厉害,她才决定试一试。此时听了明珠这话,看她神色甚是坚定自信,仿佛真的能使她脱胎换骨,便就说道:“全要听你的?你所采用的办法,不会是要本公主饿肚子之类的吧?” “饮食上我会为公主做出调整,但公主可以放心,我绝不会令您饿肚子。”这公主显然是个吃货,别的不担心,先就担心会不会饿肚子,想来以前她也想减肥,不过减肥的法子就是饿肚子,显然那次不愉快的减肥给她留下了颇为严重的心理阴影,这会儿才会这般警惕。 听闻并不会饿肚子,霓裳公主松了口气:“既如此,今日宴会后,你就随我进宫。” 明珠虽然不太情愿,但她已经被迫接了这个烫手山芋,不得不领命道:“是,公主。只是民女能不能明日再进宫,民女没有别的意思,恐家里人担心而已。” 这霓裳公主似也不是那种很难说话的,闻言便点头淡淡道:“那就明早进宫来吧。” 明珠走出阁楼时,正听见曲曼文对霓裳公主说道:“您要相信明珠妹妹,想来用不了多久,您定能如愿以偿。” “是呢,我三姐姐的脸烂成那个模样,许姑娘都能想法子给她救回来,委实让人惊奇。”那秦五跟着说道:“听说她手里还有很多美颜养颜的秘方,若公主能都得了,我等也能沾沾公主的光就好了。” 沾光?明珠冷笑。 推她上了悬崖,还想沾光,想的这么美,确定没有在做梦? 正文 071 偷听 明珠出了阁楼,迎面碰到携手来寻她的顾清婉与秦三两人。 秦三见她从阁楼中出来,当即觉出不好,忧心忡忡的拉着明珠的手,待走到了无人之地,方才焦急开口道:“珠姐儿。可是公主叫你过去的?” 明珠安抚的朝顾清婉摇了摇头,示意她没事,这才阻止了顾清婉想要检查她身上有无带伤的动作,“公主要我替她调理身体。” 秦三一愣,脸上满是自责,“都怪我。若不是我身边的丫鬟回府时说漏了嘴。秦五也不会知道我的脸是你治好的。霓裳公主为了她……身体的事,打杀了多少太医与宫人。若你不能让公主满意,只怕……都怪我,方才我在阁楼里,就觉出气氛不对,曲曼文她们似乎瞒着我在计划什么,我本该多留心的,如此也不会害了你。” 明珠瞧着都快自责哭了的秦三,这会儿她也有点想哭。 听秦三的意思。那霓裳公主竟是个杀人如麻的?可她方才在阁楼里,还觉得那公主好像很好说话的样子。果然有时候感觉会欺骗自己!围在欢划。 但看秦三这般自责,恨不能以死谢罪的模样,明珠也不好怪她,本来帮她治脸就是她自愿的。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被有心之人捅到公主跟前,从而将明珠推入险地。但事已至此,再说该怪谁的话也没有意思。 “秦三姐姐不必自责,毕竟咱们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如此费尽心机的来算计我。”明珠微笑道:“事到如今,姐姐与其自责,还不如跟我讲讲霓裳公主的身体。我猜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对吗?” 肥胖的类型有很多种。刚才屋里人多,挡了明珠的视线。除了看出公主很胖。明珠没办法只凭借那一眼得出公主到底属于哪种肥胖。所以她需要从别处得到更多关于公主肥胖的原因。 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时代并不是以肥为美的时代,时人钟爱的还是身材纤纤的姑娘们。所以那位得宠的德贵妃必不是属于身材肥胖臃肿型的。而明珠也见过福王跟太子,想必当今皇帝也不是个肥胖的。因而明珠暂时排除了遗传性肥胖的可能,既然不是天生肥胖,又能排除某些疾病引起的继发性肥胖的话,这公主的肥胖症也不那么难办。 果然秦三回答道:“珠姐儿猜的没错,原本霓裳公主并非是眼下这般的。我记得那时公主的身形与你现如今也差不多,只是在三年前,不知为何,公主那段时间突然就……” 想来那霓裳公主是个十分忌惮人家说她胖的人,因而秦三才会每次说到她胖时都用别的代替,或者干脆不说后头的话,令明珠自己去意会。 秦三顿了顿之后才接着说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公主的性子才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那时起,公主就不大出宫了,今次会来郡主府上,其实我也很是纳闷。” 明珠心里有了数,剩下的则要等明日进宫后才能确定。“曲曼文她们与霓裳公主交情很好?” “曲曼文是霓裳公主的伴读,两人几乎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秦三为明珠解惑道,“曲曼文在京城贵女里头也算是头一份,故而身后总有秦五这样的人讨好攀附。因为曲曼文,秦五与霓裳公主虽不如曲曼文那般要好,倒也算是入了霓裳公主眼的人。故而在秦府,我这个五妹妹看人都是用的鼻孔。” 秦家也是几房人住在一起的,秦三是秦将军的爱女,秦五则是二房所出的嫡女。 就像顾府一样,秦府的姐妹之间也多有不睦。秦三一度怀疑自己的脸就是秦五动的手脚,只可惜一直没有找到证据。 顾清婉一直很忧心,“公主已经决定让你为其调理,你可有把握?” “要明日进宫见了公主,确定她是因何原因引起的肥胖,做了评估后,才知道此事的难度。”较之顾清婉二人的担心,明珠看起来轻松多了,“好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今日是来玩的,郡主的赏菊宴难得,不看个够本岂不白来一趟了?” …… 许是秦三做出了表率,后头又有几个顾清婉从前的小姐妹结伴来邀顾清婉去赏花作诗填词。顾清婉本想带着明珠,明珠一听她们玩儿的那么高雅,连连摆手表示自己真的没有兴趣。 待顾清婉被秦三几个簇拥着走了,明珠才领着槐香在园子里慢悠悠的溜达。 听着旁人头头是道的说起这花是何品种,都有何特性以及花开如何等等,明珠只想走的更远些。不就是看花嘛,这些人弄得就跟专业的评审员似的,有那么多讲究么? 痴傻已经够让人说嘴了,没品位啊土包子之类的,还是能免就免了吧。 明珠这般想着,领着槐香渐渐离了园子。 “姑娘,刚才您怎么不跟二姑娘他们去呢?”槐香十分不解,“论作诗填词,您在小时候就能将那些人甩出好几条街去,若今日能当众震一震她们,看以后谁还会轻视咱们。” “这风头还是留给别人去出吧。”明珠表示没兴趣,“那边是什么地方?” 槐香举目望了望,“是片竹林,没想到郡主是喜竹之人,那片竹林少说也有咱们半个顾府那么大。” 要躲就躲的彻底点,明珠为防备又有人来找自己,干脆领着槐香进了竹林。 秋天的竹林仍然不见萧瑟之态,只是地面上的竹叶似从没有人打扫,厚厚的积了一层,在这生机勃勃的林子里,却透着一股子腐朽的味道。 槐香最先觉得不自在,“姑娘,奴婢总觉得这林子怪怪的,要不咱们还是出去吧。” 明珠也觉得这连声鸟叫都听不见的林子让人心里怪不舒服,也不逞能多呆,正要点头与槐香出去,就听见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 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是自己先来,大可以大大方方的面对来人,明珠偏下意识的拉着槐香躲到了不远处长满了青苔的山石后藏起来。 藏好后,明珠又看了眼地面,幸而林子里铺着厚厚的竹叶,她们主仆两个人小体轻,才能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正这时,有说话声传了过来。 这声音明珠听过,正是此间主人文沁郡主,她的声音听来有些不悦,像是质问,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前头你说会来我府上,结果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今日倒好,你人是来了,一开口却跟我说些不相干之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被她质问的人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 明珠忍不住猜测令这文沁郡主大动肝火都要寻个隐秘之处的人是谁,文沁郡主的语气听似十分生气,但明珠总觉得她的语气中带了些小心翼翼,似乎很有些担心自己话说重了会惹恼那人。 这会是谁?文沁郡主的赏花宴,邀请的全是女子,可依文沁郡主的身份,什么样的人会让她又敢质问偏又要小心翼翼这样矛盾的姿态? 正猜疑间,被质问的人终于开口了,“并非我有意避着郡主,实则,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她一说话,明珠就蒙了。 这声音赫然是曲氏的! 槐香亦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看向明珠的眼神满是不解。 明珠心里的疑惑跟槐香一样多。 曲氏与文沁郡主是公认的好姐妹、手帕交。两人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感情好的不得了。上回文沁郡主去顾府,明珠也亲眼所见两人交情非一般,怎么今日一听,似是出了什么问题? “苦衷?”文沁郡主闻言,语气立时便缓了下来,甚是关切的询问道:“你遇到了何等难事?难不成还是因那个寄养在你府上的小丫头?此事我刚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待她日后进了宫,有没有命活着出宫还是个问题,倘若你实在厌恶她,我也可以早些让她从这世上消失,总归能让你顺心满意就是。” 槐香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明珠死死攥住了她的手,回头朝她警告般瞪了一眼。 槐香忙捂住自己的嘴,明珠才放心的将头转回去。 敢情推她进宫这件事,还有文沁郡主的功劳! 听着她轻描淡写就能弄死自己的言辞,明珠眉眼渐渐阴沉。 很好,这笔账她记下了。 “不是此事。”曲氏似有些迟疑,语速便有些慢。 文沁郡主显然是个急性子,“那你倒是告诉我,你到底有何苦衷?” 被她这般逼问,曲氏这才沉沉叹了一声,“我们府上老太太生辰那日,出了一件事。顾三被人撞破与其丫鬟在草庐里,衣不蔽体似乎正行……那事——我事后问了顾三,她道她与那丫鬟是清白的,她并不知道自己是被何人带到草庐去,只说昏迷之前看到了一个黑影。我总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文沁郡主沉声问。 曲氏幽幽一叹,“我担心是不是有人知道了我与郡主之事,顾三与丫鬟被设计,实则是有人或试探或警告我?郡主,我心里很怕,故而才不敢上门来找您。” 正文 072 秘密 明珠听到这里,只看到九天惊雷滚滚而下,打的她全身都黑了一黑,骨头架子都惨白的闪了一闪。 她做梦也想不到,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进了竹林,一不小心却撞破了这么天大的一个秘密——文沁郡主与曲氏竟然是一对拉拉! 难怪郡马死了后。文沁郡主坚决不再嫁,不是因为她要为倒霉的郡马守节,根本是她不爱男人爱女人啊! 那曲氏呢?倘若曲氏与顾大老爷没有感情,又怎么会一口气给他生了三个儿女?且平日里瞧着,曲氏与顾大老爷分明是一副琴瑟和谐夫妻恩爱的中年夫妻的典范啊! 这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明珠惊疑间,听见文沁郡主冷酷的问道:“还有这等事?你怎不早早告诉我?那顾三定然没有说实话。你今日将人留下,我让人来问,若此事与你我无关倒也罢了,若真有人知道了你我之事,绝不能让那人活!” 她那阴沉狠辣的语气,即便明珠没有看见她说此话时的模样,闻言后仍是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莫名其妙的秘密怎就偏被她给撞到了,太要命了! “你别害怕。”文沁郡主的声音柔软下来,似有衣衫摩擦的悉索声细细响起。 明珠不敢探头出去看。猜测此时两人定是相拥在一起。 “就算真有人疑心你我,也只敢暗中威胁罢了。只要让我知道是谁,定不叫他活命!”文沁郡主柔声说道:“你只管放宽心,须知你膝下有三个孩子,真要有风言风语,旁人也只会当有人在抹黑你,只是你我切不能忽然断了往来,不然会更惹人怀疑。” 曲氏似也没有别的办法,“我知道了。” “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件事,只怕不成。”文沁郡主见曲氏面上忧色淡了下去,方才转到之前的话题上来,“那小丫头将铺子庄子全交给底下人去经营,那些掌柜庄头本就是人精儿。他们敢接手,自是早就想好了对策——前日府里的人去翔凤楼拿首饰。正碰到大长公主在店里。听闻,大长公主在那处的姿态,像是主子正巡视自家产业一般。想来,那些掌柜已经搭上了大长公主,想要动他们就要得罪大长公主。” 曲氏怔愣良久,似才认了命,“总不能叫你将大长公主得罪了,此事便当我没提,我自己再想法子吧。” 明珠不料她听闻许家产业有大长公主罩着后,竟还是不死心,这锲而不舍的精神也实在令人钦佩。 文沁郡主听她这般说,终是叹了口气,“此事我再替你想想法子,你切莫冲动行事,惹恼了大长公主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曲氏的声音终于带出了些喜色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两人并没有在林子里呆多久,毕竟今日文沁郡主是主人,她身份再尊贵,也还是要出去招呼一番的。 待两人离开后,槐香才松开了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她眨巴眼看着明珠:“姑娘,咱们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了?” 明珠正要说话,一只捻金银丝线滑丝锦鞋突兀的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明珠大惊,倏地抬头朝来人看去。 锦衣华服的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明珠,他剑眉斜飞,目若朗星,瞳如点漆,鼻梁挺直,白皙肤色隐透着淡酡,是个唇红齿白,绝世的俊品人物。 只是这俊品人物被外界传为头脑不灵光,但明珠却清楚的知道他到底灵光还是不灵光。围史估扛。 没想到被这人堵在了这里,明珠懊恼之余,又心惊胆战,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想要干什么?唐遇说他查过顾府的女眷,也当救他性命的人是顾清月来着,难不成他发现了? “刚才我见过顾府四姑娘。”明珠惊疑不定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福王开口了,“虽然本王已经忘了当日在灵泉寺里救我性命的姑娘,但本王一见到她,就知不是她。” 明珠:“……” 所以,果然她还是暴露了? “中秋之后,父皇便会颁发赐婚太子与顾四姑娘的亲事,倘若你有意,本王愿意助你一臂之力。”福王继续说道,他甚至没有开口对明珠求证灵泉寺救他的人是不是她,而是已然认定了那人就是她! 明珠莫名有些郁卒,但更多的,却是对唐遇的担心,他费尽心机替她遮掩,可到头来,福王还是认出了她。若福王知道唐遇对他说谎,福王往后还会信任他吗? 但此时容不得她想那许多,福王的意思她听得明白,他知道救他性命的人是明珠而非顾清月,而顾清月因何将会被册封为太子妃他也心知肚明。他这是在告诉她,倘若她想做那太子妃,他会鼎力相助她! 明珠慌忙摆手,“多谢殿下的好意,只是我并无那等心思。” 她这般说着话,眼睛余光忍不住四下打量,随时准备逃离撤走。 福王看着她,少女灵动的双眼一如初见,清澈无尘却又精明古怪,他负在身后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当日她拉着他逃命,他只顾着能不能逃得脱刺客的追杀而忽略了她的容貌。小巷子里见了追着小贼跑的她,只觉得少女充满活力的眼睛似曾相识,可派出去打探的人回来禀告说,她并非顾府女眷,只是寄养在顾府的小孤女。而他先入为主的认为救他的人是顾府女眷,才会在小巷子一遇后,觉得似有些眼熟,却根本没将她认出来。 直到今日他见了顾清月,那个举手投足皆是仙气的女子,便明白过来,救他的人绝不是她。他没想到明珠会跟丫鬟跑进林子里躲清闲,因为这林子,是他先来的。 他看到她,她听见文沁郡主与曲氏的秘密时那震惊懊恼的模样,跟她当时明明已经逃走却折身回来救了他之后的样子一模一样。他记得最深刻的,就是那双震惊懊恼却清澈如水的眼眸。于是他终于确定,救他的人就是她。 明明已经过了这么久,明明先前连她是何模样都不曾记清,可此刻手指间,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日她紧紧拉着他奔逃,她手心的柔软细腻与力度。 “地位身份皆尊贵的太子妃,未来太子登基,你便是一国之母,是北周国身份最贵重的皇后。当真不再考虑看看?”福王见她想要逃走的模样,脚下便朝着她又走近了一步,眼睛却盯着她的袖子瞧。 不知道今日她那袖子里有没有藏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忍不住就想到那一日,她从袖子里抽出一把榔头英勇无畏的砸在刺客脑袋上那一幕。 他活了快二十年,也没有见过如此生猛的姑娘。 明珠微有些诧异,这福王殿下的语气像极了诱哄,他是要干嘛?想要害她吧? 连自己结发妻子都狠心下杀手的太子,她是脑残才会想要当新一任太子妃吧!她傻笑两声,“其实吧,顾四姑娘才有母仪天下的雍容尊贵的气度,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福王听着她那仿佛因为紧张害怕而语无伦次的话语,勾唇一笑:“也就你敢这般说话——现如今,母仪天下的,可是宫中的皇后娘娘,你这话让她听了,小心脑袋不保。” 明珠暗暗撇撇嘴,她要不故意这么说,他岂不一直要抓着刚才那话题让她再考虑考虑?“多谢殿下教诲。若殿下没别的事,民女先行退下了。” “你今日撞破了文沁郡主的秘密,就不担心被她知道了,要了你的小命去?”福王慢条斯理的开口。 我去,这就威胁上了? “殿下不说,我不说,郡主又怎会知晓我撞破了她的秘密?”明珠露出憨憨的笑容来,“殿下宅心仁厚,必不会送我上死路的。民女在此谢过殿下救命之恩!” 说罢,也不等福王有所反应,她便先屈膝行了个礼,“家中还有姐妹等着,民女告辞。” 急急说完后,也顾不上看福王是何反应,明珠拉起看傻眼了的槐香疾步往竹林外走去。 …… “阿遇。”明珠主仆二人离开后,福王才淡淡喊了一声。 空无一人的林子里,唐遇的身影犹如鬼魅般凭空出现在福王跟前。 福王朝他微微一笑:“方才本王已经确定,相救于本王的女子,并非顾府四姑娘,而是寄养在顾府的表姑娘。” 唐遇微微垂了眼,眼底幽凉一线,再抬起眼来时,眼中唯有好奇与不解,“那表姑娘不就是上回被抢的那位姑娘?” “正是她。”福王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边笑意渐深,“只是上回你我都没将她认出来罢了。这姑娘年级看起来不大,却很有意思。” 唐遇眉峰一跳,面色如常的道:“可她看起来,未免太小了些。” 福王唇边笑意一顿,复又笑道,“的确有些小。阿遇,你方才也听到了,若寻常姑娘听了本王那番话,少有不惊喜雀跃的,可她却连连推辞,大有视其为洪水猛兽之感,着实叫人意外。” 正文 073 心仪之人 唐遇抬眼,正看见福王眼中的兴味与脸上的轻快笑意。他心中一凛,面上却半点不显,只转移话题道:“殿下,太子卖官之事,我已查到了些眉目。此事还要继续查吗?” 见唐遇说起了正事,福王的思绪立时便收了回来,他神色凝重,担心的看着唐遇,“阿遇,若继续往下查。你要担多大的风险,你可知道?” 唐遇淡淡一笑:“我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能拿到太子卖官的证据,陛下必定要动雷霆大怒,太子之前犯下的事再由人趁机揭发出来,大大小小堆在一起,陛下此次很难再姑息。” 太子伙同其下属背着皇帝买卖官职,其他事皇帝或许会轻轻放过,但此事已严重到威胁皇帝的社稷江山。他的朝廷。他的官员,却是通过太子入朝或者升迁,这到底是皇帝的官员,还是太子的官员? 上一世,太子落马正是因为被人告发卖官之事。只是上一次揭发的时间,是在两年后。 唐遇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他既已知太子必定落败,又知他因何事而落败,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既如此,那就继续追查吧。”福王想了想,郑重道:“只是你一定要当心自身安危!” 唐遇点头,见福王没有别的事要交代,便准备告辞。 只是还没开口,福王已经先问道:“顾府表姑娘叫什么名字?” 唐遇眼中幽光微动。静了一瞬,这一瞬似很长。又似很短很短。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飞快的做了一个决定。 看着毫不犹豫跪在自己面前的唐遇,福王很是惊了一下。他认识唐遇到现在,唐遇对他虽说也是恭敬有礼,却从未对他行过跪拜大礼,且又是在这样的时候。福王神色微动,眼睛便眯了起来。 “回禀殿下,她姓许,闺名许明珠,是唐遇心仪之人!”唐遇跪在那里,他微微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眼神,却轻易能看出他坚决坚毅的神情。 福王便明白了,唐遇不是在开玩笑,他是认真的。 “你刚才还说,她年纪尚小。”福王眼里的神色有些复杂。 “唐遇不能欺瞒殿下,其实,我与她,已有了口头约定。”唐遇神色愈发坚定,垂眼说道:“只待她及笄,我便娶她过门!” 福王一愣,忽的笑了:“唐遇啊唐遇,你这谎撒的可一点都不高明。她是什么出身什么身份,你可是宣平王府的继承人,是一任宣平王,你怎么可能娶那许明珠过门?” “唐遇深知此事困难重重,不瞒殿下,正是为了来日能娶她,唐遇才深知前途艰险却不畏,只为了多立些功劳,能求得娶她的恩典。” 福王又愣了,这一回他发愣的时间比较久,甚至还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你选择本王,追根究底,是为了那许明珠?” 唐遇坦然回道:“正是。” 福王神色变得微妙起来,他似踌躇了一下,方才冷淡问道:“本王记得,灵泉寺刺杀事件之后,本王便问过你,可知道相救于本王的是何人。你还记得当日你是如何回答本王的?” 他的变化,唐遇自然感觉得出,他顿了顿,方才回道:“当日唐遇的确不知她是何人,直到那一日她的荷包被抢,陋巷之中再次遇到,我也只觉得有些眼熟,因不能肯定,当时才没告诉您。与她真正相熟起来,却是奉命接近韩舒城时。” “韩舒城?”福王略有些疑惑,显然想不明白这又跟韩舒城有什么关系。 唐遇并不隐瞒,反正现在韩舒城与顾清婉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她也去过韩家,乃是为了她的表姐顾二姑娘,您许还不知道,韩舒城的未婚妻子,正是顾二姑娘。” 福王的兴致似终于被挑了起来,“韩家如此贫寒,顾家竟肯同意这门亲事?” “听闻,乃是顾二姑娘得知韩舒城对她并非无意而努力抗争的结果。” “这倒可以传为一段佳话了。”福王微微笑道,只顿了下便转而问道:“就因为这几次的接触,你就非许明珠不娶了?” 他语调轻松随意,似还带着些调侃的意味。 唐遇却并不敢掉以轻心。他抬头,目光坚定的看向福王,“您相信前世今生吗?” 福王挑眉,“前世今生?本王并不信。” 若真有前世,那他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今生才会投生于寡情绝义的帝王之家? “唐遇信!”唐遇眼睛黑亮深沉却更坚定:“不论是您还是她,都是唐遇的前世今生!” 福王轻松的笑意被震惊所取代,他注视着唐遇的眼睛,那是一双黑亮幽深却粲然坚定的眼睛。福王目光复杂,似有惊愕,也有审视,有兴致,也有考量,黑眸深处,仿佛有团暗夜的火焰正灼灼燃烧。 他弯下腰,亲手扶了唐遇起身,仍然是那样笑吟吟的语调,“你就不怕本王功成名就之时再反悔?” “您不会!”唐遇沉声说道:“若论这世上还有一言九鼎之人,除了您,再没有旁人。” 前世里扶助福王的顾士循也好,韩舒城也罢,最终都得到了福王最妥善最周到的安排! 福王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重又变得清澈明亮,带着激赏与赞许,“若论这世上还有一人值得本王信任,除了你,也再没有旁人——唐遇,你要记住,今日你是如何与本王坦诚相待,日后也要这般。本王不怕人背叛欺骗,却绝不愿意背叛欺骗本王的人是你。” 唐遇就算从前不了解福王的为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不说完全能了解福王,却也对他知之不少。现在的福王,还没有成为当初君临天下时的冷酷残忍的新帝,从他对待知道他秘密的明珠的态度可以瞧出来。如果是几年后的新帝,他定会毫不犹豫的下令除了明珠,可现在的福王,对相救于他的明珠分明还有几分感激之意。 虽然他不知道福王到底都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后面的冷酷无情,但眼下的福王肯定比往后好说话的多。唐遇立刻表明决心,“殿下放心,唐遇本就是个没甚城府心计的粗人,便是想要欺骗您,只怕也会被您三两下拆穿了。” 福王唇边笑意加深,那是真正的愉悦的笑容,“你既相信本王是你的前世今生,那么,本王便也这么信一回!阿遇,别让本王对你失望。” …… 知道了文沁郡主与曲氏秘密的明珠离开了竹林后,依然十分焦灼。尤其她在偷听的时候,还被福王给抓了个正着,也不知道那福王会不会借着此事来拿捏她? 但她内心里越是焦灼,表情就越是淡定。槐香见状,便也跟着淡定了下来。 当她主仆二人重新出现在园子里时,一脸焦急的曲氏忙迎了上去,“珠姐儿,你去哪儿了?可叫大舅母这一通好找,没出什么事吧?” 明珠似有些羞涩的笑了笑:“二姐姐三姐姐她们都去参加诗会或者比拼画技去了,我没有哪样能拿得出手,便只好去湖边躲了一会。” 她注意到曲氏往她鞋子看了一眼,竹林地里落叶腐败,明珠出来时自会细心的除去鞋底的腐叶,而与竹林相反方向的确有个湖,明珠也确实去那边走了走,以平复她得知这天大秘密又被人抓包的惊悚刺激的心情。故而,她的鞋底是带了些湖水的潮气的。围岁长亡。 所以,她一点也不怕曲氏看。 想必曲氏到了这里,没见到她,做贼心虚之余,害怕明珠去了林子从而才焦急的寻找她吧? 曲氏看了明珠的鞋子,果然疑虑尽消,拉着她慈爱的笑道:“你这孩子,就是这般谦虚,今儿个来的都是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你尽可跟她们多亲近亲近,多结识些小姐妹总是好的。这也是你外祖母最希望看到的。” 明珠又不是瞎子,看不到众人对她的排斥与议论,显然,对于她这个商户之女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那些个千金小姐们都深感不可思议,觉得她这一粒耗子屎简直败坏了她们这一整锅粥,白眼鄙视倒是有,谁还会主动凑上来结识她以降低她们尊贵的身份? 除了秦三,便连吴含烟见了她都躲躲闪闪,她还上前去凑无趣,也太厚脸皮了。 不让别人为难,也不让别人为难自己,向来是明珠的做人原则。 “大舅母不用担心我,好像有人要找您。”明珠敷衍着笑了笑,正好看见个生的窈窕美貌的美妇人正朝曲氏走过来,“您忙吧,不必理会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说话间,那美妇人已经走到了近前。她未语先笑,却是先打量了明珠两眼,“这便是珠姐儿了吧?” “这是你曼文姐姐的母亲。”曲氏见明珠一脸茫然,便替她介绍道:“你跟着你四姐姐一道喊舅母也成。” 明珠便乖巧的喊了声舅母,那美妇人眸光微闪,却含笑应了,“真是个乖巧的好孩子。” 明珠才不信她不知道自己跟曲曼文干仗的事,可她分明知道,还能对自己这般和颜悦色的,这城府也着实令人钦佩。但她却不愿意呆在这儿跟她们虚以为蛇,“大舅母,那我先去那边看花。” “去吧,当心些。”曲氏叮嘱了一句。 明珠便领着槐香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处,将谈话的空间留给了曲氏二人。 正文 074 滑胎 明珠还以为今日会十分难熬,没想到因为她出身低微,连个前来找茬的人都没有,令她莫名生出寂寞之感。 依照往年的赏花惯例,文沁郡主将席面直接设在了园子里。先前姑娘们作诗画画的作品也被送到了文沁郡主跟前,文沁郡主与几个相熟的夫人。包括曲氏与曲曼文的母亲等人经过一番热烈的鉴赏讨论后,评出了几位诗词优美、丹青出众的作品来,分别给了这几位姑娘丰厚的赏赐。 顾清婉也在其中,她的诗作得了第二名。第一名,自然是难得大驾光临的霓裳公主。不过霓裳公主却并没有在席面上出现,听闻是做过诗后便回宫了。 明珠猜测。她多半是因为太胖而不好意思出现在人前。 正想着,竟突然被文沁郡主点名了:“珠姐儿今日倒是安静,可是在想替霓裳公主调理身体的事?” 明珠一时不防,见文沁郡主望着自己笑的亲切又自然的模样,却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但此时她尚且不知道文沁郡主的心思,只得起身顺着她的话回道:“是,一时想的有些入神了,郡主娘娘勿要怪罪。” “你这孩子这般惶恐作甚?”文沁郡主笑眯眯的嗔明珠一记。“我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好孩子,虽然为公主调理身体是十分要紧之事,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忧。但你也别太担心,太医院里那么多太医能人也没能将公主的身体调理好,因而就算你失手,想来公主也不会怪你的。” 明珠眨眨眼,这话是什么意思?先是暗示她如果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忧,又提醒她反正太医们都没法子将公主的身体调理好,这意思是,叫她不必费心替霓裳公主调理身体,随便敷衍敷衍也就算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文沁郡主瞧着明珠呆愣的模样,又亲切的笑道:“放心,日后进了宫。我也会时时照拂你的。” 不管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明珠此时只能接受她的好意。并对她道谢:“多谢郡主。” 什么照拂她?为了曲氏。这文沁郡主不会是想弄死她吧? 她要是真的不能将霓裳公主的体重减下来,就算宫里的贵人不治罪,这文沁郡主大概都会煽动人治她的罪才是。 明珠暗暗叹口气,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啊! 看来,为了这条小命,那霓裳公主的肥胖,她还真得全力以赴了,无论如何,不能让文沁郡主有弄死她的借口! 所以跟公主搞好关系,关键时候,霓裳公主或还能成为她的护身符呢。 虽然文沁郡主对明珠亲切的态度令贵女们感到好奇,但依然没有人愿意亲近明珠。明珠也不在意,况且身边还有个顾清婉不时安抚她,生怕她会因为别人的冷落就伤心难过似的。 明珠虽觉得好笑,却也觉得窝心。 不过斜对面那一道总有意无意看过来的视线,令明珠觉得很不舒服就是了。 她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道那人是顾清怡。 那忠勇伯世子夫人据说是个体弱多病的,明珠还未见到她的真容,她就因病早退了,却留下了顾清怡。其实这种举动很是不妥,留个妾出席这样的宴会,很容易给主人家不礼貌的印象,但不知道为何,文沁郡主不但没有生气,反还对顾清怡照顾有加。 这也令明珠很是费解,忍不住悄悄问顾清婉。 顾清婉也往顾清怡的方向看了一眼,方才压低声音对明珠说道:“我刚才听闻了一件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明珠见她看向顾清怡的眼里满是担忧,愣了愣才道:“怎么了?难道大姐姐有什么危险?” 忠勇伯世子夫人的提前离席,难道竟是为了给众人留下不在场的证据?她不在场,顾清怡出了事也赖不到她身上来? 顾清婉也不知该怎么说,虽然顾清怡有些行为的确让人生厌,但到底一个屋檐底下住了十几年,便是平日里再冷淡,血缘使然,也做不到真正不闻不问的地步。“我也不知道我听到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因此,才想要提醒顾清怡一声都不知该如何开口。 顾清婉原不想与明珠提,不过想到明珠虽然人小,主意却多,她此时正六神无主,这事除了明珠谁都说不得,便趁人不备,悄悄对明珠说道:“我听说大姐姐似是有了身孕。” “这么快?”明珠惊讶的睁圆了眼睛,这顾清怡运气也真是好,按她进府的时间算,应该是刚进府没多久就怀上了的。 难怪忠勇伯世子夫人要称病早退,难不成是打算借文沁郡主的地方动手,除掉顾清怡肚子里的孩子? 可她怎么就能保证,这事出在文沁郡主的府上,文沁郡主不会追究? 当然也还有一种可能,文沁郡主跟那世子夫人是一伙儿的。这样世子夫人既洗脱了嫌疑,此事只要文沁郡主不追究,不过一个怀孕的贵妾,那孩子掉了也就掉了,难不成忠勇伯府还敢来文沁郡主府上闹事? 明珠看着一无所觉的顾清怡满脸堆笑与文沁郡主推杯换盏,那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模样,将她身边的姑娘们全都比了下去。 “她自己不知道她怀了孩子吗?”明珠皱着眉头看着顾清怡喝水似的又喝下一盏酒。 哪有怀了孩子却还这般不爱护自己身体的人?除非顾清怡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这也是,她进府不过一月余,旁人一年半载也没那个幸运怀上孩子,她没有多想也是有的。 顾清婉亦是忧心忡忡,“恐怕她真的不知情。” “总要提醒她一声才是。”至于提醒过后她听不听,就是顾清怡自己的事了。 顾清婉往顾清怡身后的丫鬟婆子梭了一眼,“全是眼生的丫鬟婆子,当初跟着她的大丫鬟红花也不见了踪影,这要如何提醒?” 明珠吸一口气,“我试试吧。” 她朝顾清怡身后的婆子招招手,嗓音清脆带着天真的稚气笑着道:“劳烦你,给我大姐姐倒杯茶吧,她酒量不太好,若饮的过了,怕要失礼于郡主跟前了。” 明珠话音一落,顾清怡脸色顿时变了,而身边的顾清婉则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着这许多的人说顾清怡失礼,这是劝人还是故意激怒人?围岁状亡。 整个席上就听见顾清怡呼呼喘气的声音,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就连原本的丝竹之声也突然断掉了。 文沁郡主看看一脸懵懂的明珠,又瞧瞧满脸怒气的顾清怡,轻笑了一声。 她这一笑,这石化了一般的场面才总算又有了生气,丝竹之声也重新响了起来。 “珠姐儿这是关心你,只是她年纪小,这话说的不大好听。”文沁郡主瞧了眼顾清怡眼前的空杯,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勾,这才拍着她的手笑着宽慰道:“你这做姐姐的,就不要跟她一般计较了。” 得了文沁郡主的亲自安抚,顾清怡才勉强挤出个笑脸来,“我是姐姐,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计较!” 只是话虽如此说,那嗖嗖飞来的眼刀子却恨不能将明珠千刀万剐。 不过她竟真的不再碰酒,让人给她取了清茶来。 顾清婉一直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我还以为你方才那一激,她不但不会听,还会故意跟你作对呢。” 明珠神色坦然的接受着顾清怡的眼刀,一边笑着对顾清婉解释道:“大姐姐好面子,就算我那话难听,为了不在郡主面前失仪失礼,她也会将那话听进去的。” 然而,虽明珠已提醒过顾清怡,但宴席还没散去,便听得顾清怡捧着肚子“哎哟”一声痛叫,身体便滑落在地上了。 明珠与顾清婉皆是一惊,齐齐站起身来就往顾清怡身边跑去,正好将正要扶起顾清怡的婆子撞开了,明珠与顾清婉一人一边扶了顾清怡起身,目光齐齐落在她的下半身。 明珠还好,那片血色只是让她瞳孔微缩了下,顾清婉却脸色煞白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被此突变惊到的夫人姑娘们也都瞧见了这一幕。夫人们还好,瞬间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呵斥自家女儿不许看,在文沁郡主的安排下,带着姑娘们很快离开了宴席。 曲氏作为顾清怡的嫡母,此时自也陪伴在她身边,露出忧心如焚的神色,不住的拿帕子擦拭顾清怡额上的冷汗,一边不住声的催促顾清怡的丫鬟:“快去请大夫来!” “怡姐儿,你怎么样?可是痛得厉害?你这孩子也是的,明知自己个儿有了身子,还这般百无禁忌的吃酒,你真是……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明珠忽的抬头盯住她,目光沉沉:“大舅母怎知道大姐姐这是有了身子,而不是信期之故?” 曲氏蓦地抬头,瞳孔中星星点点,似层烟模糊了面容。 痛的恨不能满地打滚的顾清怡显然也将明珠这话听进了耳里,只是她才一分神,翻江倒海的痛苦浪潮劈头盖脸的将她打晕了过去。 文沁郡主已经命婆子抬了软轿来,仿佛没有察觉到明珠与曲氏之间的暗潮涌动,急急忙忙让人将顾清怡抱上了轿子送进干净的房间里,“你们都别急,府里就有府医,我已经让人去传了。” …… 顾清怡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满脸焦急又无奈的顾清婉。 她费力的眨眨眼,似还没清醒过来,然而下腹的疼痛令她立刻便回想起了先前宴席上发生的事情。她猛一使力想要坐起身来,却被一只细白小手用力按住了。 “孩子没了,你连命也不想要了?”明珠的声音冷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顾清怡这才发现明珠竟也在,她勉力睁大眼,虚弱的看看顾清婉又看看明珠,“我果然有了身孕?” “现在没有了。”明珠毫不客气的告诉她。 顾清怡呜咽一声,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自她眼角缓缓滑落。她伸出手,颤抖的覆在自己搭着薄被的小腹上,五指缓缓用力收紧抓着被子,直到那苍白的手背青筋暴突似痉挛般的不停颤抖着。 “现在才来自责,根本无济于事。”明珠继续朝她泼冷水,“聪明人此时该想的,是什么人要害你跟你肚子里的孩子。” 顾清怡霍的睁开眼,死死盯着明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 “你疯了吧?”明珠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就连顾清婉也忍不住失望的皱起了眉头,“珠姐儿在席上时出言提醒你,便是要你多注意,她好心想要帮你,你却猜疑我们?” 顾清怡双眼发红,疯癫一样的瞪着明珠,“那时候你就知道有人要害我?你怎么知道有人要害我?你知道我有了身孕?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还有母亲,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哦,大舅母在你晕过去之后解释过了,好歹她也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你是滑胎还是信期,她自然看得出来。”明珠慢条斯理的将被她抓住的手抽了出来,“至于我跟二姐姐怎么会凑巧的知道,正是二姐姐听到有丫鬟婆子背后在议论你有孕这件事——我倒是很奇怪,连你身边的丫鬟婆子都知道你有了身孕,你自己却什么都不知情,你这主子当的未免太失败了吧。” 顾清怡怔怔的收回手,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睁得老大的双眼却半天也没眨一下。 顾清婉见状,到底还是心软了,“大姐姐在那样人家里,也该当心些。哪些人是可信的,哪些人是信不过的,你心里要有数。对了,红花怎没有陪在你身边?” “她们告诉我,红花背着我生了魅主的心思,我在红花的屋里搜出了她给世子爷绣的手帕子,然后……红花就被发卖出去了。”顾清怡喃喃说道。 明珠连气都不想叹了,顾清怡肤浅至此,还劳文沁郡主亲自下手对付,那世子夫人与文沁郡主也算是看得起她了。 顾清婉叹口气,也无话可说。对于连自己身处环境都没弄明白的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口舌罢了。 顾清怡却有话要说,她抓住顾清婉的手,恶狠狠地问道:“你们告诉我,到底是谁在害我!是谁要害我的孩子!” 她的孩子要是能平安生下来,就是忠勇伯府的长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母凭子贵,在忠勇伯府里,任谁也不敢轻视小看她! 可是现在,她尚且不知道其存在的孩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没有了!她恨,她不甘心! “你的孩子若生了下来,对谁最不利?”顾清婉没有直接回答她。 “对谁不利?”顾清怡怔怔的重复道,她的眼珠子慢慢转了转,脸色愈发惨白起来,“夫人?是夫人!可是……怎么可能会是夫人要害我?明明夫人自己说了,她体弱不易受孕,所以世子的姬妾们都是停了避子汤的,夫人还说过,不论谁先产下麟儿,她都会视如己出……” 顾清婉毫不客气的打断她:“是不易受孕又不是不能受孕,且你进了忠勇伯府时日也不算短,可见过你们世子哪位姬妾是有所出的?” 顾清怡眼瞳猛然一缩。 “知人知面不知心。”顾清婉见她那般模样,终究将狠话咽了回去,只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忠勇伯府不是顾府,你以为有点小聪明就能将别人踩在脚底下,须知这世上聪明人很多,不动声色却能置人于死地的聪明人更不在少数。望你吸取今次的教训,往后更小心些吧。” 顾清怡久久没能回过神来,过了半晌,她才喃喃自语般的问道:“如果是夫人,在府里时有那么多机会,她为什么……我身边都是她的人,只要她愿意,她也可以不使我有孕,可她为什么要这般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不见得吧。”明珠冷笑,真不知道凭顾清怡这点智商当初是怎么敢去谋这贵妾的,“小产伤身,你一心一意信任她,回了府里,她自然会用心照顾你。但很有可能,你会因此发生诸如大出血、漏下不止等恶疾,彻底毁了你的身体后,你一辈子也别想再有做母亲的机会了。你觉得这还算是多此一举吗?” 顾清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见鬼一般不敢置信的看着明珠。 明珠无奈的朝她耸耸肩,“别这样看着我,正常人都该有的危机意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没有。” 但顾清怡还有疑问,“我今日并未乱吃东西,只在席上用了酒菜,可这是郡主府,夫人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在郡主府里动手脚啊。” 顾清婉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守在屋里,方才轻叹一声,压低嗓音道:“你就没想过,郡主与你家那位夫人是串通好了的?” 顾清怡惊喘一声:“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明珠白她一眼,“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若是她们二人之间有着利益纠缠,文沁郡主出手帮她个小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也别想着去求证了,就算之前你的酒菜里面有证据,如今肯定也没有了。我们告诉你这些,也不是为了让你以一己之力去对抗你家夫人与文沁郡主的,只是希望你知道了这些,往后能多长几个心眼,别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银子!” “往后?”得知了这样的残酷的真相的顾清怡心如死灰的叹息一声,她盯着花纹繁复的华丽蚊帐,忽的扯了扯嘴角,怪异的笑了一声,“我还有往后吗?” “想想你姨娘。”明珠见她心灰意冷,似存了死志:“你若出了事,什么人会伤心痛苦,什么人会拍手叫好?不甘心?想报仇?那就好好活着,你若一死了之,那也算一了百了,只是这样,就白白便宜了那些害你的人!” 明珠微微弯腰逼视着她的眼睛:“你真的要白白便宜那些人?” 顾清怡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倏地一下被烈焰点亮,惊人的灼人:“绝不!” 正文 075 最好的 早已被人遗忘的华丽绚烂的菊园里,花影绰绰间,只见福王轻嘲的的笑脸与眼底不容人忽视的厌恶:“内宅妇人的阴私手段,还真是令人生厌!” 唐遇仿佛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边,将他厌恶神色尽收眼底。他也是与福王走的近些后,才知道福王的生母并非当今皇后。而是曾经十分受宠却只昙花一现的喜贵妃之子。喜贵妃美名天下皆知,只可惜红颜薄命,在生福王时难产,艰难生下福王后便撒手人寰。皇后怜福王可怜,便将甫一出世的福王收养在膝下,一直视若己出。宫人皆传皇后对其的感情甚至超越了对太子殿下。 当初决定要站在福王这边时,唐遇对其便做过了甚为周祥的调查。其实福王一直都知道,其母妃之死,正是皇后令人动的手脚。他生而早慧,一早便明白在皇后眼里,自己跟太子是不一样的。每当太傅夸赞太子时,皇后真心喜悦,而当太傅夸奖福王时,皇后沉郁的眼神总是令福王不安。尤其太傅夸奖福王的时候比太子多得多。 这样的眼神看多了,早慧的福王为求自保,不得不敛光芒,甚至不惜赔上草包痴傻之名,只为了全这一条性命! 在宫里的那些日子,福王灰暗的人生,只出现过一缕光明,那就是太子妃。 可太子妃最终,也死在了太子手里。太子妃的死固然与太子脱不了干系,但唐遇查下来,才知道其中仅少不了皇后的插手。 且太子妃本性良善,平日里没少被太子的侧妃妾室类算计欺骗,受了不少委屈。这也是福王厌恶后宅女子阴谋算计的原因。 “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伎俩,您不必动气。”唐遇劝慰道。 福王神色稍霁。忽的一笑。看向唐遇,“她倒是聪明,一眼就看透了其中利害关系。” 他甚是赞赏的说道,方才与唐遇一块儿听了次壁角,才知道那看似毕恭毕敬谨小慎微的小丫头私底下说起话来是这样一针见血毫不客气。“与顾氏挑明其中厉害,又鼓励她报仇,倒是替自己找了个帮手——难道她竟已猜出来,文沁郡主与那郭氏的交易?” 唐遇接口道,“顾二姑娘也看了出来,只要不是太笨,连猜带想的,总能猜出个大概来。” 顿了顿,才又道,“至于那两人的交易,她恐怕并未猜出来,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福王没好气的瞪他一眼,“这般谦虚作甚,难不成本王还能跟你抢那么个黄毛丫头?也就你唐遇能将她当成个宝。” 福王这般直白说穿唐遇的心思,令他不好意思的垂了眼睛,耳根隐有着泛红。 福王见状更是乐不可支,“唐遇啊唐遇,瞧了你这模样,本王简直都要疑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那许明珠当真就那样好?” 唐遇甚是认真的回道,“她是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最好的女子。” 福王受不了的摇了摇头,“你那宣平王府乌烟瘴气一堆破事,比忠勇伯府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未来要面对的,可比她那愚蠢的表姐要多得多,你确定她能应付?” 唐遇神色微沉,“我总不会叫她太辛苦的。” 福王微笑,“日后的事情还早着,本王倒是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唐遇没说话。 福王也不在意,负了手往外走,“今日来这里,原只是方便你我见面,不想看到了这样一出好戏,还真不枉走这一趟。时辰不早了,本王也该跟主人家告辞回府了。” 他似笑非笑的瞧着唐遇,“若本王不走,只怕阿遇你也不能放心离开。” 唐遇神色如常,仿佛被福王打趣着打趣着就习惯了一般,“多谢殿下体恤。 福王被他坦然承认的模样气的笑了起来,“好你个唐遇!行行行,本王长这么大,倒是头一回被人当成登徒浪子提防着,你给本王记住了!” …… 回府的路上,明珠与顾清婉都沉默不语。 半晌,顾清婉轻叹一声,“也不知大姐姐经了此事,能不能长长教训。” 明珠对此倒是毫不怀疑,“她会的。她想活,并且不打算令仇人好过。人总要摔了跟头,痛了之后才会大彻大悟。” 顾清婉被明珠故作深沉的模样逗笑了,“你这丫头,这般老气横秋的话,真不像是你这年纪能说的出来的。” 见顾清婉紧皱的眉头因笑而松缓下来,明珠也跟着笑起来,“好了,二姐姐也别太忧心她,咱们尽了力,做了该咱们做的,日后大姐姐如何,便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接下来你该忧心的,是你的人生大事。” 顾清婉原还如常的脸色瞬时变得通红,难得的扭捏了起来,“这有什么可忧心的,祖母不是已经将日子定下来了吗?” 昨夜老夫人翻遍黄历才将日子定了下来,顾清婉到了出嫁的年纪,韩家又想早早将人娶回家去,况老夫人见顾清婉也巴不得立时就嫁过去的模样,挑来挑去,挑中了腊月十八这一日。 眼下距离腊月十八,也不过四个来月的光景了。 明珠见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怎么就没有你忧心的了?前儿三表哥回来不是托了韩公子的话吗?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家具,新床要雕花镂空的还是原木朴素的?小榻要软一些的还是硬一些的,桌椅喜欢有花纹的还是没花纹的……唔!” 明珠的嘴被害羞的顾清婉一把捂住了,“好你个珠姐儿,我跟朗哥儿说的悄悄话,你何时听去的?你这小丫头愈发没有规矩了,看我怎生教训你!” 说罢,抬手就往明珠咯吱窝挠去。 明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家挠她痒痒,立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挣扎求饶道:“好姐姐,我错了……饶了我吧,再不敢了……” 姐妹两人闹了好半天,方才停歇下来。 …… 青柠放下帘子回话道:“二姑娘与表姑娘的马车总算安生下来了,方才闹的奴婢都有些担心马车会散架呢。” 顾清月手持书卷,漫不经心的挑了挑眉,“她二人还有心情笑闹?”围序有弟。 “怡姐儿与她二人关系本就算不得好,她出了事,她们还能被影响不成?”曲氏淡淡接口,回想起顾清怡晕倒之前明珠逼视她时毫不退让的犀利眼神,仍觉得气闷的紧。 “我说的也不是顾清怡。”顾清月将书本稍稍移开些,抬眼看向心情似有些烦躁的曲氏,“喜怒不形于色,这是母亲您教我的。” 曲氏瞥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将心头的躁动与不安强压了下去,微微点头,甚是欣慰的笑了笑:“今日是我太急躁了些——你说的可是霓裳公主之事?” 顾清月抿唇一笑,“我原还在想,曼文姐姐向来不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却安静了这么久,还以为她是怕了许明珠。不曾想,今日倒是给许明珠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曲氏亦轻笑出声,“霓裳公主是德贵妃所出,前些年更是深受帝宠,连皇后娘娘所出的雪凝公主都要避其锋芒。也就是这两年霓裳公主忽然肥胖起来,这才有些不受陛下待见。这差事本就两难,如若调理不好霓裳公主的身体,得罪了德贵妃也没有好果子吃,倘若她真有那本事调理好了霓裳公主的身体,得罪的可是皇后娘娘。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得罪贵人的下场却有得她受的。” 顾清月隔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轻笑道:“想来珠姐儿还不知道这其中厉害,这才能有心情与顾清婉笑闹。我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到她知道这个难题后,会做出何等样的决定来。” 曲氏慈爱的将她耳旁的碎发拨至耳后:“用不了多久,你总能看见的。好了,且先不管那丫头了,我今日问郡主打量了下,宫里旨意虽然还没下来,但上至皇太后都对你没有意见,说是没有意外的话,中秋那日陛下就会颁发旨意昭告天下了。我儿,不枉你这些日子如此努力勤奋,这就快要熬出头来了,宫嬷嬷给你留的功课,切记要好好完成。” 顾清月敛了笑,认真回道:“您放心,我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对宫嬷嬷好一些,听你外祖母说,宫嬷嬷以前可是在皇太后宫里服侍过的。等赐婚旨意下来,便求她给你讲讲太后娘娘的喜好禁忌,这些日后都能派的上用场的。” 顾清月一一应了。 母女两个抛开所有事情,就太子妃的事又细细的说了好一会儿,待马车到了顾府,这才停了下来。 …… 二夫人早早就等在二门处,见顾清婉下来,顾不上其他,上前拉过她便上下左右一通打量,见顾清婉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才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来。 顾清婉被她的举止弄得想笑却又心酸不已,拥着二夫人小声安抚道:“您放心,今日没人给我难堪,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二夫人忍不住拍打她一记,那力道也就跟挠痒痒差不多,“个小没良心的,叫你别去偏要去,累我在府里坐卧难安,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将你给带回来。你倒是玩儿的高兴了,可曾想过你可怜的母亲?” “是女儿的错,不该罔顾自己高兴忽略了您的感受,这厢给您赔罪了,您就饶了我吧。”顾清婉唱作俱佳的闹着二夫人。 二夫人哪里绷得住,本来母女两个感情就好,经了这番笑闹,二夫人的心这才算放进了肚子里。 为免母亲总打听旁人对她的态度,顾清婉决定率先出击,“您知道吗?今儿个赏花宴上出了件大事,虽然跟我没关,却跟咱们顾府有关,可把我吓得不轻。” 二夫人一听,果然好奇的询问道:“出了何事?” 顾清婉便一路与二夫人讲述顾清怡的遭遇,一边分神朝明珠做了个“搞定”的手势,母女两个边说着,边朝着二房的方向走远了。 明珠站在原地,甚是羡慕的看了一会,叹口气,与曲氏顾清月简单告别后,便慢悠悠的朝着福安院去了。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曲氏也跟着到了福安院。 并且,曲氏抢在了明珠前头,将明珠明日就要进宫替霓裳公主调理身体的事告诉了顾老夫人。 她忧心忡忡的说完了,看向明珠道:“珠姐儿许不知道,德贵妃与皇后娘娘向来不和。” 她只隐晦的提醒这一句就够了,不论明珠还是顾老夫人,都能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果然顾老夫人眉头深深皱了起来,“这可如何是好?” 转头又责备曲氏:“珠姐儿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你这做舅母的当时就在场,怎也不知提醒她一声?别以为珠姐儿出了事不会连累顾家,这贵人们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捉摸得透的?” 曲氏却不以为意,别的不说,仅仅一个曲相爷,宫里的贵人也不会因为小小一个许明珠而降罪顾府。但她心里虽不同意顾老夫人的话,面上却仍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当时媳妇并不在场,也是事后才听闻了此事,媳妇心里亦是焦灼难安,故而也等不得请安之时再过来回禀您。您看这事儿,该如何是好?” 明珠此时亦郁闷不已,她还道曲曼文给她挖的这个坑算不得什么,只要霓裳公主的体重下来了,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可现在听来,这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她有十足的把握能将霓裳公主的体重减下来,但这样一来,可就大大的得罪了当今皇后啊! 难怪在席上时,文沁郡主会说出那样一番莫名其妙模棱两可的话来,那根本就是在看她笑话好吗? 不过瞧着顾老夫人焦虑的模样,明珠只得先将自己的郁闷收了起来,安慰顾老夫人道:“您老别担心,我只管公主的身体,旁的一概不理会。” “这进了宫门,岂是你说不理会就能不理会的?”曲氏长叹道:“宫中贵人众多,若冲撞了谁去,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明珠蹙眉,这曲氏怎么回事,明知老夫人身体受不得刺激,还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她实在不耐烦多见曲氏那假模假样的脸,于是不客气的问道,“依大舅母之意,我该怎么办?” 曲氏亦一脸为难,“这……要不然干脆称病?” 明珠微微一笑,“今日曲三姑娘在霓裳公主面前极力推荐我,大舅母却又要我装病,你们姑侄二人是不是该一早便商量好,到底要我怎么做,早点告诉我岂非没了这些烦心事?” 顾老夫人闻言,此事竟是因曲曼文而起,脸色立时沉了下来:“原来这竟是曲三姑娘的主意,很好,老婆子此番记下了。” 曲氏没料到明珠会将曲曼文说出来,见顾老夫人脸色难看,也顾不上埋怨明珠,忙陪着笑哄道:“曼文那孩子是个嘴上没门的,她也是见明珠给您调理好了身子,这才……您也知道,她是霓裳公主的伴读,不当心说了这么一句,哪想到霓裳公主竟就记在心上了。” 顾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曲氏,“既是曲三姑娘的主意,珠姐儿若在宫里出了事,我不问旁人,只问曲三姑娘。” “母亲!”曲氏大急。 “行了。”顾老夫人不耐烦的打断她,“没事回去歇着吧,这里有珠姐儿陪着我就行了。” 竟是不愿多看曲氏一眼,径直转开了眼睛。 曲氏心知多说无益,此次真真儿触到了顾老夫人的逆鳞,若此时不顺着她的心意,只怕她心里要更厌憎自己了。曲氏强笑着看向明珠,柔声叮嘱她:“珠姐儿,那你要好好照顾外祖母……” “珠姐儿向来最知我心意,不像有的人,欺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顾老夫人不冷不热的嘲讽了一句。 顾老夫人再生气,也从未这般给过曲氏难堪,可想这次她真是被气坏了。 曲氏忍着气,低眉垂眼的朝着顾老夫人福了福,再不敢多说一句,转身就要退出去。 “我知你教养涛哥儿与月姐儿不易,府里的事暂且便不要插手了,让关氏管着吧。正巧婉姐儿要成亲了,很该让她们母子两个练练手,日后去了别人家,才不至于什么都沾不上手。”顾老夫人似不经意的吩咐道。 曲氏心头一震,不敢置信的转身看向顾老夫人,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母亲……” 她做梦也没想到,就为着个外孙女儿,她分出去一半管事权不够,现在竟要她将中馈全交给关氏?那她这长子嫡媳算什么?她辛辛苦苦打理这个家至今,若没有她辛苦操持,顾府能有今日这般光景?可就因为一个许明珠,她就要这样对她? 顾老夫人看也不看她,冷淡道:“没别的事就先走吧——珠姐儿,我累了,过来扶我进屋去。” 明珠冷眼瞧着曲氏失魂落魄的离开,心里忍不住冷嗤一声。 曲氏这就叫做画蛇添足多此一举了! 她跟着过来,想必一来是告知顾老夫人明日明珠需进宫之事,二来么,便是想要看明珠知道德贵妃与皇后娘娘不和之后惊慌失措的蠢样子。 结果她幸灾乐祸没成,反彻底丢了府里的中馈,也不知她此时懊悔成什么模样了。 …… 明珠扶着顾老夫人进了里间,顾老夫人这才卸了冷脸,满脸担忧的瞧着明珠,“可怜的珠姐儿,外祖母原是想让你去玩儿的,却不想给你招了这样的祸事,都是外祖母的错。” “您千万别这样说。”明珠握住她的双手,将脸颊轻轻贴在她的手心里,“上次我令曲曼文失了颜面,她定不会轻轻放过的。得了这样的好机会,又怎会不利用?便是我没有去郡主府,她也可以怂恿霓裳公主直接宣我进宫,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顾老夫人自也想到了这层,她轻抚着明珠细嫩如白瓷般的肌肤,忧心的长叹道:“虽则你那大舅母不怀好意,但她说的也不无可能,宫里规矩大,你连规矩都没学过,就这么进去了,这万一出了什么事,外祖母便是想帮衬都不能。只要一想到这点,外祖母便心惊胆战……” 明珠将脸从她手心里抬起来,眸光定定的看着顾老夫人,“虽然我没学过规矩,但我问过秦三姐姐,她说进宫面见贵人之前,有专门的宫人教规矩的,到时候我一定用心学,绝不会犯了宫规得罪贵人们。况我到时候多半是住在霓裳公主宫里,若没有别的事,我绝不出宫门半步,这样也就不会得罪别的贵人了。等到霓裳公主的身体好了,我立刻就回府来。您信我,我定能做到的!” 顾老夫人怔怔的看着明珠,眼前这张像极了女儿的小脸,眼神清澈却坚定,仿佛不可转移的磐石,让她忽然就想起了她可怜的女儿来。许家求亲时,她千万个不愿意不同意,可女儿也是这般看着她,不容她拒绝,要她放心,道她一定会过好自己的日子。然而不过几年,女儿便香消玉殒了。 现在,可怜的珠姐儿也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瞬间令她泪崩不止,可她也清楚的知道,就算此次称病推脱,有曲曼文不时在霓裳公主耳边怂恿撺掇,明珠迟早还是要进宫去。只是那时候,霓裳公主与德贵妃必定会对明珠十分不满,其后果更不堪设想! 顾老夫人流着眼泪强忍悲痛将明珠一把抱在怀里,“珠姐儿,答应外祖母,不管如何,定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明珠也被顾老夫人的情绪所感染,紧紧回抱住顾老夫人,“我答应您!我一定活着回来见您!” 正文 076 离府 明珠进宫这日,是个极好的天气。 秋日里凉风习习,秋阳一大早便冒出了头,像是最是慈蔼的老头儿,仿佛那些令人难捱的秋老虎都只是人们的错觉一般。 所有人都来了,只是长房气氛低迷。曲氏与顾大老爷站在一处,眼窝底下是脂粉都遮盖不住的淤青色。顾大老爷亦是面色不豫,投向明珠的视线冷飕飕的,不像是来送行,反倒像是来讨伐明珠的。 他夫妻两人的神色,明珠只当不觉——昨夜里顾大老爷来见老夫人。说了什么明珠没听到,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定是来求老夫人收回先前对曲氏的决定的。很显然,他的求情没能凑效,曲氏才会一副霜打了茄子似得模样。 换作往日,曲氏定要上前来装模作样的叮嘱好一番,今日却半点动静也没有。想来她也明白,不论明珠也好,顾老夫人也罢。此时此刻都没心情看她假模假样。 二房跟长房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二夫人托明珠的福先是分了一半肖想了十几年的管事权,如今又是因为明珠,整个顾府的中馈都落到了她手里,她焉有不开心之理?因而此时看着明珠的眼神,竟比看银子还热烈。 “到了宫中定要事事小心,不过也别太害怕,就算真的闯了什么祸,也还有二舅母。到时候二舅母去求了大长公主,一样保你平安无事。”二夫人亲热的替明珠整理着衣襟,一边笑眯眯的安抚道。 顾老夫人平日里最烦听二夫人显摆大长公主,今次却是十分欣慰的点头,想着大长公主与关氏的亲厚。又想着大长公主到底是霓裳公主的姑母,若明珠真有什么事。大长公主说不定真能帮得上忙。顾老夫人一直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些。“正是这个理。一家人理当想互帮衬,而不是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笑话。” 顾老夫人这若有所指的话令曲氏愈发难堪,被众人默默地行着注目礼,这感觉委实太难受了。她真恨不能上前去捂住顾老夫人的嘴,叫她不许胡说!围序他技。 还是二夫人笑了一声,继续叮嘱明珠,“进了宫里,虽说是为霓裳公主调理身体,但倘若没有银钱傍身,只怕也打点不开,我给你备了些银馃子跟金馃子,你带着打赏宫人用,若用完了,只管捎信回来,二舅母再给你准备。” 明珠领了她的情,接过她递来的重重的荷包,感激的道谢道:“多谢二舅母,累你操心了。” “说的这是什么傻话。”二夫人嗔怪的瞪她一眼,“老夫人说得很是,都是一家人,这般客气倒显得你我生分,二舅母可不爱听这些。” 因明珠之故,她得以掌管顾府中馈,又因明珠之故,顾府得了许家产业收入的半成,虽然只有半成,但其数目仍十分的可观。而这笔可观的数目,日后可是直接落在她手里的。此时她给明珠的这点算什么,反正以后都会有回报的。 等二夫人细无巨细的叮嘱完了,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的顾二老爷便迫不及待的接过了话头,“我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担心这担心那的,珠姐儿进宫照顾公主,这是多大的体面?咱们珠姐儿长得这般出色,虽说年纪小了些,不过若是能在宫里入了贵人的眼,这往后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照我说,咱们珠姐儿说不定真有这样的福缘呢!” “胡说八道什么!”顾老夫人沉声呵斥道:“珠姐儿才多大的人,你这做长辈的在她面前说这些浑话也不脸红?” 明珠没有脸红,她飞快的扫了顾清月一眼。虽然她仍然笑微微的,然而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与阴霾却并未逃过明珠的眼睛——她果然不安了。 明珠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唇,如果这刻之前顾清月还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送她进宫迎接磨难,那么这刻之后,寝食难安的人,恐怕要换成她了! 顾老夫人呵斥了顾二老爷后,顾二老爷便老实了,再不敢开口多说一句话。 三夫人王氏只是微笑着与明珠点头示意了下,并未上前故作亲热之态的嘱咐许多。 这厢长辈们的叮嘱告一段落,就轮到了平辈的姑娘们。 顾清莲称病没来,顾清月便率先上前来,情真意切的握着明珠的手说道:“珠姐儿只当去宫里玩一圈儿,很快就能回府来。四姐姐在府里等你,到时候还得好好听你说宫里见闻呢。” “若遇到有趣的事,一定回来说给四姐姐听。”明珠淡淡笑道,她微微倾身,凑到顾清月耳边,仿佛十分亲密一般的说道:“就像四姐姐喜欢听我讲灵泉寺见闻一般,若在宫里也有那等奇缘,想来四姐姐也会爱听的。” 她说完,稍稍退开些,果见顾清月眼中满是震惊,似惊骇般的瞪着明珠,“你,你这话是何意?” 她心里乱成了一团,难不成,这许明珠竟知道了什么?这才特地提起灵泉寺来? 不!她怎么可能会知道是她替了她将要成为太子妃?宫里赏赐的原因被母亲瞒的滴水不漏,任谁都打听不出什么来,她定是虚张声势想诈她!对,定是这样没错! 曲氏最先察觉顾清月的变化,警惕的看了明珠一眼,上前拉了拉顾清月的衣袖,低声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顾清月深吸一口气,重又微笑起来,“没,珠姐儿在跟我说笑话呢。这丫头一贯嘴坏,吓了我一跳罢了。” 曲氏深知有异,却也知道此时此地不方便追问,便将疑问吞了下去,将顾清月拉到自己身边来。 顾清婉便趁机走上前来,“别的话我也不多说,早日回府来!” 明珠轻快一笑,俏皮的朝她眨眨眼:“你放心,我定然赶在你成亲前回来。你出阁时我若不在,想必你会伤心的。” 虽然被明珠打趣,顾清婉红了脸,但还是忍着羞涩拍了她一记,“知道就好。” …… 宫里来了人,与顾府众人打过招呼后,领着明珠上了马车后,便启程往皇宫去了。 因前路凶险,明珠硬是没让槐香跟着,将她留在了福安院代替她照顾顾老夫人,这样的安排也有保护槐香的意思——她不在府里,难保曲氏不会逮着槐香泄私愤,二夫人也未必照拂得到,将其放在老夫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只是这样一来,独自一人进宫的明珠抱着包袱静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车轱辘的声音,难免还是生出了几分孤单惶惑之感来。 就这样独自一人,即将踏上未知的旅程,前路不可知,后路不可望,命运这只强大的不容人反抗的手,会将她推到何种境地? 正文 077 进宫 马车一路前行,途中曾短暂停过三次,听着外头前来接她的宫人热络的与人交谈,明珠便知道此行的目的地已经到了。 果然小宫女笑眯眯的掀开了车帘:“许姑娘,此处乃是文华殿,你要先在这里跟着宫里的姑姑学会了规矩。方才能前往福熙殿面见公主。” 明珠谢过她,抱着包袱下了车。 早有个年纪颇长的宫人站在殿门口,因其生的太过严肃,很容易让人在她面前生出忐忑不安之心来。先还对她微笑的小宫女此时连笑都笑不出来,似胆战心惊的对那不苟言笑的宫人行了一礼,“方姑姑。许姑娘到了,劳烦您费心了。” “跟我进来。”那方姑姑斜睨了明珠一眼,冷邦邦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进去了。 小宫女吁了口气,抹了抹额上的细汗,方才对明珠说道:“许姑娘,今日你便留在文华殿学规矩,等你学成了,方姑姑会知会我。我再来领你去霓裳公主的福熙殿。” 见明珠踌躇不动,那小宫女顺着明珠的视线往文华殿里头看去,语气带着怜悯与感同身受的唏嘘,“方姑姑虽为人严厉,不过你并非宫里服侍的宫人,想来对你应该会宽待一些。你认真学,方姑姑喜欢认真的人。” 提醒完了明珠,那小宫女才匆匆对她福了一礼,“我得回福熙殿禀告公主一声,免得她总惦记。” 明珠深吸一口气,抱紧包袱抬脚往文华殿里走去。 这皇城就是一堵又一堵得高墙,墙壁之间的路方方正正毫无装饰,整齐端庄又阔朗端肃。入目的景色飞檐画栋。曲栏回廊,纱窗染翠。处处秾丽纤巧。雅洁精致,却又不失皇城宫殿的宏大气派,雄浑肃穆。 这种磅礴的威严,即便明珠先前一点也不紧张,此时也不自觉变得更小心谨慎起来。 当她走进殿里时,正看到方姑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阴气沉沉的模样,无端让人在这秋阳高照下打了个寒战,“姑姑好。” “凡出入进退,行步要安详。掉臂与跳走,客止殊不臧。唯有长者召,疾步却无妨。与此过舒迟,不似弟子行——这该是启蒙便学的礼仪,你都没有学过吗?”方姑姑无视明珠友好的笑容,冷冰冰的问道。 虽然明珠没有听明白她这文绉绉的一番话是个什么意思,不过连猜带蒙的,她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方姑姑就是在嫌弃她走路不合规矩呗。 没想到她前后两辈子加起来走的路居然都不合格,那么多路真是白走了。 “重走一遍!”方姑姑毫不客气的命令道。 “姑姑,请恕小女冒昧。”明珠目不转睛的看着方姑姑的脸色,“姑姑素日里可是经痛明显,小腹发凉冷痛,腰酸腰冷,且后腰处常有空虚感,经血色暗量少且常淋漓不畅,畏寒肢冷怕风,四肢不温,口渴不欲饮?”围乐介扛。 方姑姑显然被惊到了,“你、你怎会知道?” “我观姑姑面色无华沉暗失养,故而有此一猜。”明珠笑微微的回道。 虽然面色是一回事,但让明珠真正确定方姑姑有痛经之症的却是她几不可查的细微的小动作。 她虽站的笔直,姿态礼仪挑不出半点错处来,但却会时不时的扶一下腰骶的位置,每次她出现这个小动作时,她的眉头会细微的皱一下,似是正强自忍受着病痛的折磨。方姑姑是宫里的宫人,并未成过亲,而痛经则更青睐未成亲的女子。也因此,明珠敢这么大胆一猜。 方姑姑眸光微闪,若一开始明珠进来她连正眼都没看过她的话,现在她打量明珠的眼神,可算得上犀利了,“倒是瞧不出来,你年纪小小,还真有点本事。” 明珠从容的任由她打量,闻言微笑道:“若没有点本事,公主也不会特特儿要我进宫为她调养身体了。姑姑这宫寒之症时日已长,想是年纪尚小时疏于保养造成的,若眼下还不注重保养,只怕年纪大些后,会有更多病症的困扰。” 方姑姑沉默了一瞬。 她是自小入宫,跟了不少主子,主子金钗不当心落了冰湖,寒冬腊月里她也只能两眼一闭跳进去将主子的金钗捞上来。主子嫌她笨手笨脚伺候不好,电闪雷鸣的天气里也要罚她跪在暴雨倾盆里,更别提其他零碎折磨,长年累月下来,外头看着还好,这身体的内里已经亏损的不成样子了。 所幸那些苦日子她都捱了过来,也得了脸做了宫里的礼仪姑姑,宫人们这才都敬着她些,她也能趁着人出宫时,时常托他们带些汤药回来。后来认识了个太医院里的末等医员,托了他开了些方子,只是银子花了出去,效果却并不怎么好。她也想请太医院的太医开方治病,但一来那些太医们都是服侍宫里的主子的,谁会将她个奴才放在眼里,二来,这妇人病也着实令她抹不开脸去求医问药。 却不想,明珠只是看了她几眼,甚至连脉象都没有诊过,就能准确的说出她的症状来,这令她又惊又喜。却也深知,明珠与了她方便,她若不投桃报李,实在说不过去。 明珠似没有察觉到方姑姑复杂的神色,她依然微笑着继续说道,“姑姑身上有股子清苦的药味儿,想必是一直在服药调理。我这里有一食疗方子,姑姑若不嫌弃,我这就告诉您。” 方姑姑又是一愣,显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这样告诉我?” 没有任何要求跟条件? 瞧着方姑姑戒备的眼神,明珠唇边笑意渐深,也不解释,只开口道:“取干姜、艾叶各两钱,薏苡仁六钱,将前两味水煎取汁,将薏苡仁煮粥至八成熟后,入药汁同煮至熟。此疗法具有温经化瘀、散寒除湿的功效,经常饮用,还能润肤呢。” 方姑姑的神色愈发复杂了起来,但她既受了明珠的恩惠,还是坦然大方的对着明珠福了一福,“多谢许姑娘赐良方。” 明珠甜甜笑道:“姑姑不必客气。” 方姑姑深吸一口气,将脸上的神色重新一收,复又板起了脸来,“虽则我受了姑娘的恩惠,但该学的,姑娘还得认真学着。” 她说了这话,便瞬也不瞬的盯着明珠的脸。似要将她最细微的表情都看在眼里一般。 明珠并未露出失望怨怼之色来,依然从容坦然的笑了笑,“好的,有劳姑姑了。” 方姑姑见状,这才暗暗地点了点头,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严厉,淡淡道:“在这深宫里头,主子贵人何其多,稍有行差踏错,便是脑袋点地的结局。学好规矩,守好规矩,有时可保你一条性命。” 这依然硬邦邦的没有多少感情色彩的话语落在明珠耳里,简直如天籁般美好了。瞧着方姑姑提醒完后一脸不自在的神色,明珠猜测大概自己真是第一个有幸听到方姑姑这番解释的人。 方姑姑解释完了,对明珠地狱般的礼仪训练也开始了。 单单一个行礼,就差点弄疯了明珠。今天之前,她是真的不知道连行个礼也要分好多种的。 比如,妃嫔与皇嗣该行的礼。随侍主子身侧时见高位又该行什么礼,对她即将要服侍的霓裳公主又该行怎样的礼,以及宫侍、大臣行的礼又都有讲究……反正各种不同,听的明珠头晕目眩,更别提还要不时起身蹲身或行小揖等动作。 行礼过后就是走路的姿态,喝水的姿势,连吃东西也有好几种吃法,比如当着主子时该如何吃主子所赏之食……一番折腾下来,明珠已经累瘫了。 之所以没有脚软倒地,也不过是凭着一口气撑着罢了。 中间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这是明珠吃饭的时间。宫里的饮食固然精致,但送到手里来时,早已冷冰冰了。明珠扒着冷饭,在方姑姑一连串的“背挺直”,“碗扣好”,“筷子汤匙绝不能发出一丁点声响”的厉声呵斥下,艰难的用完了在宫里的第一顿饭。 这严苛的训练一直到日落西山才算告一段落了。 看着方姑姑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小宫女可以去霓裳公主宫里回话了时,明珠简直想跪谢她了! 等着福熙殿来人时,方姑姑亲自给明珠倒了杯水,似沉吟了下,方才说道:“霓裳公主近年来脾气不大好,却很能听得进其身边的金姑姑的劝。” 她似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句话,便起身走开了。 明珠眼睛一亮,忙放下水杯冲着方姑姑郑重的行了一礼,“明珠多谢姑姑指点!” 方姑姑那话是在提点明珠,可与霓裳公主身边的金姑姑交好。若在福熙殿里能得到金姑姑的庇护,全身而退就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 福熙殿很快来了人,果然是先前将明珠送到文华殿里的那名小宫女。她见明珠出来了,一脸难掩的疲惫之态,忍不住笑道:“许姑娘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还好。”小命还留着呢。 小宫女见明珠居然还笑得出来,不由得佩服道:“你大概是第一个从文华殿出来还能笑得出来的人。” 这下宫女倒是挺爱说话的,明珠只笑了笑。 “这是你的包袱?我帮你拿着吧。”小宫女甚是热情的要帮忙。 反正包袱里也没什么重要物事,最重要的不过是唐遇的那块老玉,她早做成了坠子贴身戴着,就怕一不小心再给人抢了去。明珠大方的将包袱递给她,“多谢你,还不知道姐姐怎么称呼呢?” “我叫乔竹,是福熙殿的二等宫女,专门伺候公主茶水的。”乔竹笑着回道:“许姑娘可千万别这般客气的唤我,你并非宫里的宫女,而是咱们公主特地请进宫里的女医,公主吩咐了,要咱们都对你客客气气的呢。” 明珠有些疑惑的瞧了这乔竹一眼。 都说霓裳公主脾气不好喜怒无常的,福熙殿上上下下的宫人没少被她责罚过,一个人长时间处于一种紧张担忧的环境下,其行为模式大都偏向沉默谨慎,怎么这乔竹却依然能保持这样开朗的性情? 若说是才进宫的,可哪有才进宫的宫女就能成为二等宫女的? 明珠话少,乔竹也不介意,继续说道:“原是应该派轿辇来接你的,只是你无品无份,不好使轿辇来接,只得委屈你跟着我一道走过去了。不过幸好福熙殿离的不远,咱们这般说说话,很快就到了。” “乔竹姑娘,你进宫多长时间了?”明珠忍不住探问起来。 乔竹仰头想了想,“很久了吧,我很小就进宫了。” 她微微抿唇,似有些不好意思,“我是罪臣之女,被罚没入宫里做女奴的。是金姑姑看我人小可怜,对我颇多照应。后来我们家平了反,只是家人都已不在了。金姑姑问我要不要出宫去,她可以帮我求贵妃娘娘,可是我孤身一人,六族都没了,出去也不知外头是何等样的光景,还不如留在宫里跟着金姑姑。后来我巴着金姑姑认了她做义母,原先我在尚衣局做事,金姑姑年纪大了,想将我带在身边,便求了公主让我到了福熙殿。” 明珠没料到她身世这般曲折,从小便被没入宫中,没吃过苦受过欺负是不可能的,可她身上却半点愁苦的影子都瞧不见,除了性情使然,金姑姑的庇护怕也占了大半原因。明珠得知这小宫女是金姑姑的义女后,就打起了要跟她打好关系的主意。 虽乔竹看似单纯,但不该说的话却一个字也不曾说,明珠深知有些单纯的人反而是最敏感的,故而也不敢问太过敏感的话题,比如德贵妃与霓裳公主的为人性情等等。 乔竹为明珠介绍了沿途经过的殿所,哪个宫里住着哪个贵嫔,哪个宫里又住着哪个新晋的得宠妃子,明珠一一记在心里,虽然她已打定了主意不出福熙殿半步,坚决不招惹任何贵人,也不参与贵人们之间的任何争斗。但这世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知道些总是好的。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福熙殿。 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霓裳公主的咆哮声,“混账东西,这么烫的茶水是想要烫死本公主吗?这般不会服侍,留着何用?来人,把她拖出去给本公主杖毙了!” 小宫女惊慌失措的求饶声传了出来,但显然没有用,很快的,明珠就瞧见个浑身瘫软满脸绝望的小宫女被架着拖了出来。 乔竹低下头,拉着明珠站到一旁,她的脸上也没有了方才的轻松,悄声对明珠说道:“糟,公主又发脾气了,咱们且等等再进去。” 明珠正要问她等什么,就听见里头传出温和舒缓的安抚声来,“公主息怒,底下的人服侍不好,尽管罚了她们便是,哪值得您动这样的雷霆大怒?动怒伤身,您若伤了身体,难过的还不是贵妃娘娘跟老奴?快别生气了,可是头又疼了,老奴这就给您揉揉。” 里头半晌没有别的动静,想是霓裳公主被金姑姑安抚了下来。明珠就见乔竹大大的松了口气,见明珠正看着她,那乔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每次公主发火,我都害怕的不得了。好几次公主将茶杯砸在我身上,我连动都不敢动,就怕会跟刚才那人一样让人拖出去杖毙了。” 原来这乔竹也是吃过霓裳公主的排头的,人还有金姑姑这靠山都免不了被丢茶杯,明珠想到孑然一人的自己,忍不住为以后水深火热的生活默默地鞠了一把辛酸泪。 “公主常常这样大动肝火吗?”明珠小声问道。 乔竹点头,“其实以前公主脾气可好了,只是被病痛所折磨,才会变得这样喜怒无常的。不过呢,每次公主只要跟雪凝公主遇上了,回宫来定是要发作一番的。对了,雪凝公主是皇后娘娘所出的公主。” 这即是说,霓裳公主动怒,跟那雪凝公主脱不了干系?想来也是,明明原本最受宠的是她这个霓裳公主,可谁知体型变得大只后,就失了皇帝的宠爱,受宠的变成了雪凝公主,那雪凝公主每次再刺激刺激霓裳公主,她不发火才怪了。 正想着,就见殿门被人从里头打开,走出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人来。那妇人看了明珠一眼,方才板了脸质问乔竹,“许姑娘带过来了,怎也不禀告一声,杵在这儿做门神么?” 乔竹见了她,忙忙露出笑脸来,讨好的上前对她撒娇般笑道:“这不是不知道公主气消了没有嘛。” 她小心往里头看了眼,“姑姑,公主可是消气了?” 金姑姑白她一眼,“行了,快带着许姑娘进去吧。耽误了公主的事情,当心公主剥了你的皮!” 乔竹冲金姑姑甜甜一笑:“有您在呢,您老怎舍得眼睁睁的瞧着公主剥了我的皮呢?” “惯会油嘴滑舌,我看你是又想讨打了!”金姑姑训斥了乔竹一番,才缓和了脸色看向明珠,“许姑娘,快进殿来吧。” 明珠现学现卖的对她行了个礼,倒是标标准准没有出错,“日后还要劳烦姑姑多照拂,明珠这厢先谢过姑姑了。” 金姑姑显是没料到明珠还有这样一番话,这回打量明珠的时间便比刚才更久了些,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淡淡道:“许姑娘客气了。” 待入了正殿,明珠不敢东张西望的打量,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直到前头引路的金姑姑停下来,她才跟着停下脚步。 “公主,许姑娘来了。” 等金姑姑禀告完了,明珠这才敛衣深拜下,“民女许明珠叩见公主殿下,愿殿下万事顺心,如意吉祥。” “万事顺心?”上头传来一声冷笑,“本公主如今是事事都不顺心,哪来的万事顺心?” 明珠低眉垂眼,表现的毕恭毕敬:“民女既来了,便是为了公主消除那万事不顺心的根源的。” “呵。”霓裳公主想必心气儿还没顺下来,闻言又是一声冷笑:“这话多少太医都不敢跟本公主说,你一个小丫头,倒是哪里来的这番勇气跟自信?” “那许多的太医并没有真正解除公主的烦恼,所以他们不敢说。”明珠鼓起勇气,强作镇定的开口道:“倘若民女没有自信,今日也不敢进宫来面见公主。昨日民女曾与公主有言在先,只要公主信民女,民女定能助公主达成所愿。” “若你做不到,又当如何?”霓裳公主冷酷的询问道。 要明珠进宫来为她调理身体,实在是无奈之下所作出的决定。霓裳公主已经年满十五,皇帝却还没有要为她选驸马的意思。宫里其他公主虽不敢当面嘲笑她,但雪凝公主却敢,口口声声讥讽她,正是因为她的肥胖令天下男人倒进胃口,父皇才那般为难,总也选不出合适的驸马来。这话简直是拿刀子在戳她的心窝子,故而才有了刚才那一通发作。 “民女愿意立下生死状!”明珠微微抬头,掷地有声的回答道,“倘若民女不能为公主解忧,民女愿以死谢罪!” “哦?”霓裳公主的语气这才松缓了些,“平身吧。” 待明珠直起身来,霓裳公主才又接着道:“既然如此,本公主倒要看看,你都有什么样的本事来帮本公主解忧。倘若你真的做到了,到时候,少不了你的赏赐。” “那民女便先谢过公主赏了。”明珠毫不谦虚的谢了恩。 她这态度,弄得霓裳公主都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到底还是笑了一声,“既然你如此自信,这就给本公主开方子吧。” “公主恕罪,民女得先帮公主做一番检查,根据检查所得出的数据与结果,才能制定好如何为公主瘦身的详细计划。” “你要如何检查?”霓裳公主皱眉。 明珠抬头看向她:“民女需要触碰公主的千金之躯,还望公主原谅民女的冒犯。” 显然霓裳公主并不情愿让自己的千金之躯被一介平民触碰,那眉头皱的都快能夹死苍蝇了:“本公主允许你拿眼睛看!” “禀公主,有时候眼睛所看到的也并非是真实的。民女之所以要触碰您,就跟诊脉是一样的道理,民女唯有亲自做过检查,方才能做到心里有数,以避免出现任何的误差。”明珠一脸严肃的要求道,“若一开始没有认真检查过,很可能就踏上了错误的方向,这会令您的身体遭受无妄之灾,因此,民女恳求公主,明日一早,请让民女为您做个彻底的检查!” 正文 078 夜见 乔竹带着明珠去她的住处,一路上拿万分钦佩的眼神直瞧明珠,“许姑娘,你可真厉害,竟敢在公主面前立下生死状,你就不怕万一失败了。公主真会取你性命吗?” “怕啊。”明珠坦然一笑,“反正我立不立那生死状,也没有区别——公主的身体没有起色,我一样要没命啊。” “这样你还敢进宫来?”乔竹听的直咋舌,“你大可称病,躲去庄子或家庙里。公主也不会强行让你进宫来。” “我难道能一辈子称病吗?”明珠无奈的摇摇头,“只要公主身边有人不停的提起我,公主就不会忘记我这个人的存在,迟早还会宣我进宫,与其等到那时惹怒公主,还不如我乖乖的进宫来,至少公主还能给我点好脸色不是?” 乔竹听的直点头,“还是许姑娘你思虑周全——公主安排你住在这偏殿里,又指了我来伺候你。你若有什么缺的少的,不必客气,尽管跟我提就是。” 说话间,乔竹已经推开了偏殿的大门,虽比不上正殿的华丽,但这偏殿也俨然是明珠见过最豪最华的房间了。屋里已经燃上了熏香,是沉水香的气味。 明珠还未进去便对乔竹说道:“麻烦你将熏香撤了吧,我不惯燃香。” 乔竹似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方才道:“好,我这就让人撤了香。” 说着,招手换了个小宫女过来,吩咐她将香炉搬走,又问明珠道:“许姑娘可还有什么习惯?” 明珠歉意的对她笑笑:“没有了。多谢你。” “你太客气了。”乔竹欢欢喜喜的说道,“许姑娘人长得好。脾气也好。往后乔竹跟着你,还请许姑娘多多指点跟包涵。今晚你用过晚膳便早些歇着,明日一早便要为公主检查了,你千万别紧张,以免影响了你的判断,那可就不妙了。” 听着她喋喋不休的叮嘱,明珠含笑感激道:“好,我一定不紧张。” 待安顿好了,乔竹便亲自送了晚膳过来,明珠不好使唤她服侍用饭,便称自己不惯人服侍,乔竹这才暂时离开了。 用过晚膳洗漱完了,累了一天的明珠便倒进了柔软的床铺里,动也不想动了。 原以为深宫危险重重,她必定要睡不着的,不想头一沾枕头,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夜半三更被尿意憋醒想要起身小解,一睁开眼看见床前立了个黑影是个怎样惊悚的体验?明珠不知道别人感想如何,反正她条件反射就要尖叫出声。 那黑影见她醒了过来,忽的欺身压过来,一把捂住了明珠的嘴,“别喊,是我。” 他还没出声时,明珠闻见他身上那股子似有若无的甘松香味时就知道这厮是唐遇,此时听见他说话,这才彻底的松了口气。 见唐遇还紧紧捂着她的嘴,明珠呜呜两声,抬手拍了拍嘴上那只手背。 唐遇的手顿了顿,方才慢慢放开她。 将手收了回来,但指尖似还残留着她娇嫩肌肤的柔软触感,令他忍不住将手负在身后搓了搓莫名发烫的手指。 “这里可是霓裳公主的宫殿,你竟也敢来,被人发现你就算有一百颗头也不够砍的!”屋里太黑,明珠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出于对他的关心,她还是不客气的责备了他一番。 皇宫里头定是守卫森严,他这样冒险而来,万一被人发现,只有死路一条。但想到他是因为她才来,明珠心里的气恼也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唐遇淡淡道:“我乃护卫使统领,今夜正是我当值。” “我还以为你深夜闯宫进来的呢。”明珠撇撇嘴,“大半夜的,你不巡逻,跑我这儿来干什么?” “还以为你换了地儿会睡不着,却是我多想了。”唐遇瞥她一眼,见她连衣裳都没脱便睡着了,可想这一日她有多累。 “我也以为会睡不着。”明珠打了个呵欠,抬手虚虚掩了掩唇,“但折腾一天了,实在太累了嘛。” 听着她娇娇软软的仿若撒娇般的语气,唐遇只觉得心头一软,“再累也得警醒些,这里是皇宫,可不是顾府。若有人要害你,趁夜摸进来,一刀砍了你的头你都不会知道。” 明珠被他这样直接又血腥的话语弄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四下张望了下,嘴上却道:“只除了你唐世子爱演梁上君子,旁人谁会乌漆抹黑的跑来害我性命?何况,你们那些护卫难不成是吃白饭的,连个把刺客贼人都看不住?” 唐遇被她顶的说不出话来,只得使出老一招,把脸一板,硬声道:“不许顶嘴!” 明珠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又来这一套。” 每次说不过人就命令她不许顶嘴,弄得她好像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见明珠接二连三的打呵欠,唐遇也不忍扰她睡眠,将自己的来意说了出来,“霓裳公主与雪凝公主乃是死对头,你眼下帮着霓裳公主,雪凝公主定然要视你为眼中钉,平日里没事不要出福熙殿半步,就算要出去,身边也定然不能少了人。别人给的吃食茶水,能不用就不用,在这宫里定要注意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管的事别管。能忍则忍,不能忍也要忍……” “您这说的不是废话吗?”明珠不满的嘀咕,什么叫不能忍也要忍? 被打断的唐遇斜了明珠一眼,见她闭上嘴装出老老实实听训的模样,这才接着往下说道:“什么人欺负了你,你记住了,然后告诉我,自有我给你出气。听到没有?” 明珠脸上一热,这家伙还真将她当成自己人了?那就是句玩笑话,他还真的当真了啊? “想什么呢?”见明珠没有回应,唐遇只当她又神游去了,稍稍提高了些音量,“我说的话你记住没有?”围央肝圾。 “记住了记住了。”明珠恼羞成怒的抬头瞪住他,“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快走,我还要去净房呢!” “你!”唐遇被她大喇喇的话语弄得面红耳赤十分狼狈,幸而屋里够黑,他再脸红她也看不出来,但到底这不稳的气息还是出卖了他,“你是个姑娘家,哪有姑娘家当着大男人的面说要去净房的?” “那我该怎么说?”明珠凉凉的瞧着他:“世子爷倒是教教我啊。” 唐遇:“……” 黑影咻的一下不见了。 明珠顾不得嘲笑他,连滚带爬的朝着净房冲过去。 …… 翌日一早,明珠收拾好了,神清气爽的出现在霓裳公主面前。 起床气严重的霓裳公主见到明珠一夜好眠的好气色,黑着脸冷笑道:“许姑娘昨夜睡得倒好。” 明珠也在看霓裳公主的气色,闻言微微一笑:“公主似乎休息的不怎么好。” “你一大早跑过来,盯着本公主看了这么久,到底看出了些什么来?”霓裳公主强行按捺下不悦与不耐,冷声喝问道。 “公主晨起时眼睛与脸都有浮肿,平日里其实食欲一般,手脚无力,吃完饭便觉浑身发软想躺下。时常觉得嘴里发粘,四肢沉重,肚子常会有饱胀感,且您时常感到口渴,喝水较多,入厕却少,并喜爱重口味食物,是吗?”明珠敛了笑,认真询问道。 霓裳公主脸上的不耐渐渐消失,她惊怔的看着明珠,而后转头去看身边的金姑姑,金姑姑面上亦有惊色,见霓裳公主看过来,忙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什么都没跟明珠说过。 “不是金姑姑说的,想必定是乔竹那丫头告诉你这些的吧?”霓裳公主面有不屑。 一旁的乔竹闻言,慌忙跪了下来,“禀公主,奴婢什么都没说。” 明珠也笑道:“公主的这些症状,都是民女看出来的。民女还需要看看公主的腰腹大腿以及手脚。” 霓裳公主听闻明珠竟是自己看出来的,先前的冷厉不悦化作半信半疑,想着之前已经答应明珠允许她碰触她的身体,虽然心里还是觉得被个平民碰了很膈应,但明珠刚才所说的那些症状全中,让她不免有些相信,也许这平民还真有两把刷子。 于是起身,扶着金姑姑的手往内室走去,“进来吧。” 明珠知道自己方才露的那一手起了作用,微微一笑,忙跟着进去了。 金姑姑帮着霓裳公主宽了外袍,霓裳公主便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斜睨着明珠。 “请公主伸出双手,紧握成拳。” 霓裳公主依言伸出手握紧拳头,白白嫩嫩的两只拳头跟白面馒头似的。她只看了一眼便厌恶的转开了眼睛,“这是要做什么?” 明珠走上前,伸手往她的白面馒头上按了两下,仔细观察了下,便道:“可以了。” 霓裳公主狐疑的看明珠一眼,正要放下手就听明珠接着说道:“接下来,我要摸一下公主的腰腹。” 霓裳公主索性将眼一闭,忍着气皱着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你摸吧。” 明珠得到了她的允许,这才伸手往霓裳公主的腰腹捏了一把,在霓裳公主以为要忍受很久时松开了手,“好了。” 霓裳公主霍然睁开眼,“这就好了?” 明珠笑道:“我已经确定了公主的肥胖症属于哪一类,接下来,只要按照我的方法来,公主的身体一定能回到从前的。只是我想冒昧问一声,公主两年多以前,是否服用过什么特殊汤药?” 霓裳公主手握拳,按之皮肤凹陷,久不复原,这是典型的水肿表现。兼之明珠捏了她的腰腹,感觉很软,并没有肌肉脂肪阻隔的感觉,且霓裳公主臀部与大腿明显浮肿,更甚于上半身,这正是因身体的排水功能差,多余的水分在体内积聚所造成的肥胖,即是水肿型肥胖。 公主金枝玉叶,平日里连路都走不了两步。长期坐着躺着,致使静脉循环不佳,这也加重了她的肥胖。 更何况,公主还喜重口。饮食太咸,盐分在体内残留太多也会影响水分的排泄,从而让脂肪囤积,水肿现象才会越来越严重。 “特殊汤药?”霓裳公主原还生气明珠直言不讳的肥胖症三个字,闻此言立时皱紧了眉头,“两年前……” 她下意识的朝金姑姑看去。 金姑姑便上前一步,回道,“那段时间公主只受寒着凉,用过驱寒保暖的汤药。这汤药就是寻常宫里常用的。不过……” 她顿了顿,似有些拿不准,故而有些迟疑。 霓裳公主急了,“不过什么?姑姑你倒是说啊,我跟前你还有什么可避讳的不成?” 金姑姑这才说道:“那段时间您病着,贵妃娘娘甚是忧心,一日三次的命人送滋补身体的汤药来,但那汤药闻着跟以往的有些不同,老奴也只当是贵妃娘娘宫里重新换了方子。如今想来,恐怕不妥处正在这里。” 霓裳公主也想了起来,“没错,我那时候也正疑惑,那补汤也太难喝了,母妃明知我不惯苦涩的东西,怎么那些天送来的汤药都带着略微苦涩的味道?我也只当母妃因我生病所以换了方子,现在看来,这是有人处心积虑要害我啊!” 她越说越气,愤怒的拍桌而起,“不行,我这就要去告诉母妃,当初给我送汤药的那宫女还在不在,定要找出幕后主使来不可!” 明珠忙唤住她:“不知公主宫里可有小厨房?” “有的。”金姑姑忙回答:“许姑娘有什么吩咐,竟可以跟厨娘说。公主荤素不忌,只一桩,公主经不得饿。” “公主今后的茶水换成荷叶茶,即取干荷叶一钱左右,用沸水冲泡,盖上焖一小会儿,记住,只有头泡水才管用。”确定了霓裳公主的肥胖种类,明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调整她的饮食。“饭前空腹喝,每天三到四次。” 荷叶具有排水利尿,健康消脂的作用,且这荷叶茶喝过一段时日后,还能改变人对食物的喜好,正合适霓裳公主饮用。 金姑姑用心的记了下来。 “我先去准备公主的早餐。”明珠说罢,对霓裳公主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霓裳公主神色沉沉的瞧着明珠的背影,“姑姑你说,这事是不是雪凝那贱人干的?” 金姑姑沉默了一瞬,“那一年公主一支九天仙女舞获得陛下盛赞,雪凝公主看公主的眼神便分外的……这事只怕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贱人!”霓裳公主气恨的一拳砸在桌上,“这两年明里暗里,她都是如何嘲笑本公主的?这口气本公主不会就这么咽下去了,我吃了这么多苦头,连人都不敢见,迟早也要她尝尝这滋味才能令我解恨!走,去给母妃请安!” “先用了荷叶茶再去吧,这样请了安回来正好用早膳。”金姑姑忙劝道。 霓裳公主顿住脚步,脸上狰狞的怒气稍退了些,看着招呼人冲泡荷叶茶的金姑姑:“姑姑,你说那许明珠当真能让我恢复如初吗?” “老奴瞧着,许姑娘年纪是小了点,但说起您的身体情况时却是了若指掌般,说不得,她当真能调养好您的身体。”金姑姑劝慰她:“您只管放宽心,咱们且信她一回。且她连生死状都立了,若没有把握,她又怎么敢拿自身性命开玩笑呢。” 霓裳公主便叹口气,“若她真的能让本公主恢复如初,任何要求本公主都会满足她。” “只是还有一桩,公主需要注意。”金姑姑提醒她:“想必皇后娘娘与雪凝公主也知道了许姑娘的事,公主需提防她们横加阻拦。” “当然,我让母妃想办法求父皇,求父皇护着那许明珠,让任何人都动她不得!” …… 颐华宫。 身着明黄凤袍的皇后眉宇舒展的伸手接了身边宫女恭敬递来的茶盏,她通身的贵气与美丽的容颜将这金黄色的霸气和雍容彰显的淋漓尽致。 她瞧了一眼身旁眼巴巴瞧着她的雪凝公主,优雅的用了两口茶,方才缓声说道:“就这么点事,便让你这么一大早急巴巴的赶过来找母后?” 雪凝公主嘟了嘴,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她生的玉雪可爱,通身肌肤真如白雪凝就的一般,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冰雪可人,可说出来的话却与她的天真之态相去甚远,“这还是小事呀,万一那贱民当真给她养好了身体,她又成了父皇最宠爱的女儿,那还不得气死女儿呀?母后,我不管,您快想想办法,将那贱民赶出去,让霓裳那贱人一辈子当头肥猪才好!” “急什么?”皇后细长的丹凤眼睨了雪凝公主一眼,“这宫里多少太医也没能将她的身体调理好了,不过一介贱民,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被人赶鸭子上架罢了,你且别管福熙殿如何,上回母后让你学的那支舞练得怎么样了?眼见就要到中秋,若你能在中秋家宴上跳的此舞给你父皇看,定能让你父皇龙颜大悦。” 雪凝公主眯了眼笑:“您放心,那支舞我已经练得很好了。母后啊,正月里我可就及笄了。” “母后还能不知道?”皇后似无奈的摇了摇头,失笑道:“你放心,亲事我会跟你父皇好好斟酌,定要给你指一个天下最好的男儿来配本宫的公主。” “女儿自个儿相中了个最好的,母后您跟父皇说,将他指给女儿就好。”雪凝公主小脸红红,却还是一鼓作气的将自己想法说了出来。 皇后听的大惊,连茶杯都险些没端住:“你说什么?” “女儿瞧上了唐统领,您跟父皇说,让他做女儿的驸马。”雪凝公主咬着红唇,鼓起勇气说道,“唐统领年十九,与女儿正正相配。” “唐遇?”皇后微蹙眉,“宣平王府的世子,身份倒是可以,不过宣平王府……” “宣平王府好与不好与我有何相干?”雪凝公主摇着皇后的手臂道:“到时候我自有我的公主府,唐遇成了我的驸马,自要与我住在公主府里的。” 皇后沉吟着没说话。 雪凝公主嘟嘴撒娇:“母后,反正我不管啦,我就要唐遇当我的驸马,就要唐遇就要唐遇!” “你父皇似是很器重他。”皇后叹口气,“恐怕不会同意让他尚公主。” 毕竟本朝是有规定的,驸马不可入朝为官。唐遇若是尚了公主,这侍卫使统领的差事就是卸下来。听皇帝的意思,哪唐遇也是个人才,陛下有意要栽培他。 不过瞧着雪凝公主失望难过的神色,皇后还是伸手揽住她,“罢了,本宫寻机探探你父皇的口风。这事若不成,你往后再不许提唐遇,否则惹恼了你父皇,只怕连母后也要遭你父皇斥责了。” 雪凝公主这才笑了起来,搂着皇后的脖子笑眯眯的撒娇道:“我就知道,母后最最疼女儿了。” …… 明珠指挥厨娘们按照她的要求做出了给霓裳公主的早餐,没等多久,霓裳公主就回来了。 金姑姑亲自过来小厨房:“许姑娘,公主的早膳得了吗?” 明珠点头,金姑姑便忙令人摆饭。 只是饭菜摆上桌子,霓裳公主却有些傻眼,“这、这都是什么啊?” 明珠站在一旁为她解释道:“这是水果色拉,这是豆浆,还有水煮鸡蛋,芝麻豆腐。如果这些还不够公主用,厨房里还备下了绿豆糕跟山药糕。” 霓裳公主嫌弃的瞧了眼眼前简单的简直有些寒酸的早膳,“你就让本公主吃这些?” 明珠微笑:“公主可是答应过的,民女给您什么您就吃什么,民女不会让您饿肚子,一定管饱,但吃什么,得民女说了算。” 赶在霓裳公主不悦要发火前,明珠又接着说道:“公主唯有听民女的话,才能尽快达成所愿。” 霓裳公主只得忍了:“好,本公主吃!” 趁着她吃饭时,明珠也回到厨房,招呼乔竹一块儿吃早饭。看着眼前一溜儿的水晶蒸饺红烧熊掌白灼鲜虾……乔竹眼睛都瞪圆了:“许姑娘,你给公主吃那些,咱们却躲在这儿吃这些,若让公主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就叫气急败坏闻香而来的霓裳公主打断了,“好哇!你这贱民给本公主吃那淡而无味的东西,自己却躲在这儿大吃大喝!许明珠,你想死吗?” “公主息怒。”明珠当着她的面夹起块烧的软烂烂香喷喷的熊掌来,“公主且要想清楚了,是口腹之欲重要,还是您要求的好身材重要?民女这样做,不过是要试试公主有没有减肥的决心跟毅力,若公主受不住美食的诱惑,那民女即刻告辞出宫,公主也不必再费心减什么肥了。” 正文 079 初见成效 霓裳公主听得眉头不住乱跳,终是气急败坏的哼道:“从今往后,本公主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明珠甚是遗憾的撇了撇嘴,她还想着进宫一趟怎么着也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的胃,不吃对的。专吃贵的,结果这样的福利都被剥夺了。 见明珠遗憾懊恼的模样,霓裳公主才觉得心气儿顺了点,一拂袖走出了小厨房。 许是明珠这一美食刺激,将霓裳公主刺激的有些狠了,以至于她饭后很久都不肯给明珠好脸色。 明珠也不在意。在得知霓裳公主的浴池有半个宫殿那般大后,她就安排好了霓裳公主上午的训练科目。 “不知公主可会游泳?” “不会。”一听游泳,霓裳公主的脸都有些青。 “游泳是最好的减肥运动。”明珠也不勉强她:“如果公主不愿意,我们也可以换一种运动,只是效果慢一点,想来公主也不缺那点时间跟耐心。” 霓裳公主咬咬牙,如果可能,她希望明天就能彻底瘦下来!“本公主学!”围丰丽技。 明珠微笑,“公主只要保持这样的劲头。说不定会比咱们预计的时间还要更早瘦下来。公主加油,我看好您哟!” 霓裳公主愣了下,方才瞪她一眼,“本公主想要做到的事,还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不就是游泳,本公主保证今日就学会!” “公主也别太心急,若因此伤到了,那才叫得不偿失。”这公主的性情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嘛,当然,如果她不动不动就要将人拖出去杖毙的话。 也不知是为了跟明珠赌口气,还是跟自己较上劲儿了,霓裳公主挑了个会游泳的宫女,就一头扎进了浴池里。过半个时辰。明珠便进去提醒她上来歇会儿,若是饿了还可以吃点糕点。霓裳公主身肥体重。虽然水有浮力。可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学会怎么借助水的浮力,在浴池里扑腾的甚是辛苦。明珠见她脸都涨得通红了,却还是紧咬牙关坚持了下去。果然这古往今来,爱美就是女人的天性。 半天时间过去,明珠喊了停。 午餐依然是清淡为主,却比早上多了两道荤菜,一道清蒸鲈鱼,一道鱼香肉丝。 霓裳公主累了个半死,见了眼前这些菜,跟早上一样嫌弃的直皱眉头,“怎么全是这般淡而无味的?” “虽是清淡,却一样味道很好的。”明珠亲自给她布菜,“您学游泳时,贵妃娘娘宫里差人送了贡瓜来,那也是好物,公主饭后小半个时辰可用上一些。” 所谓的贡瓜,就是明珠认得的哈密瓜。这可是个稀罕物,贵妃娘娘也只得了两个,并将两个都送到了福熙殿来。 霓裳公主无奈,也只得照着明珠的安排用了午膳,她经不得饿,就算不喜欢那些饭菜,还是吃饱了才放下筷子。“下晌又要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明珠瞧着她质疑的神色,自若一笑:“公主上午运动量太大了,若下晌再安排别的运动,恐您的身体一时会承受不住。因而下晌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霓裳公主犹自不信。 “真的。” 虽说霓裳公主憋着口气要跟上明珠的节奏,但上午的训练着实耗尽了她的体力,她眼下累的都快要散架了,强撑着一口气,也只是不愿意被明珠看轻了而已。听到明珠肯定的回答,她还是忍不住吁了口气。 “不过——” 霓裳公主眉头又是一跳,警惕的瞪着明珠:“不过什么?许明珠,你要敢耍我,小心你的脑袋!” “不过下晌还请公主腾出半个时辰给民女,民女要安排人给您按摩。” 明珠洒然一笑,并不否认她是故意的。她如此撩拨霓裳公主,也不过是想探她的底线,然后在她能容忍的底线范围内放肆放肆也是好的。 “你就不能一气儿把话说完了?”霓裳公主恼怒的瞪着明珠,“往后再这样,看本公主怎么收拾你!” “公主威武,草民惶恐。”明珠低了头,一副认错认罚的模样。 霓裳公主嘴角抽了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既然下晌用不着你,还不赶紧从本公主眼前消失?等着本公主赏你一顿板子吗?” 明珠微微一笑:“多谢公主不罚之恩。” …… 原本明珠也想趁机偷个懒睡个懒觉的。谁知脑袋刚沾上枕头,德贵妃就派人来了。 来人是专程给她送来德贵妃的打赏的,只说让她尽心尽力照顾公主,事成之后,还有更好的甜头等着她。德贵妃出手倒是大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一对,蓝宝石与红宝石南洋珠珍珠耳环各一对,还有金镯项链之物,甚至还给了一把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 “我们娘娘差我来问问许姑娘,咱们公主要瘦身成功,最多需多少时日?”那内侍尖着嗓子询问明珠。他对明珠的态度并无多少恭敬之态,甚至眼中还隐有不屑,想来是瞧不上明珠的平民身份。 明珠只当没看见,飞快在心里计较了一番,这才保守的回答道:“如果公主能坚持不懈的按照我的方法来,相信年底之前,公主就能瘦下来了。” 那内侍闻言,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年前就能瘦下来?” 这小姑娘看着乖巧老实的模样,怎么竟敢胆大包天的说大话?宫里宫外多少太医大夫都不敢说这样的话,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是。”这还是保守估算的呢,明珠预想的是能在顾清婉成亲之前就完成了任务。这样她才能赶回顾府送顾清婉出嫁。 “许姑娘,那我可就如实回禀贵妃娘娘了。你要是做不到,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内侍回过神来,一脸严厉的警告明珠。 明珠依然乖巧的微笑道:“劳烦公公了。” 内侍摇摇头,甚是怜悯与无奈的看了明珠一眼,一甩佛尘,转身走了。 明珠知道他是不信自己,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回屋继续睡觉。等睡醒了,才去正殿寻霓裳公主。 明珠学过穴道按摩,但这是个累人的活计,且霓裳公主身边有的是手艺好的专门给霓裳公主按摩的宫女。明珠便教她认了几个穴位后,让她以天竺葵精油给霓裳公主进行为时半个时辰的精油按摩,以达到刺激人体器官,使之激发出更多的排毒与去除水肿的作用。 霓裳公主晕晕欲睡的躺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明珠说着话。“不想你年纪小小,懂得东西还真不少。” 明珠一边指导宫女如何用力,一边回答道:“不过是闲暇之余多看了几本书,想着有一日许能派上用场,便记住了。” “听说你原本是个傻子,傻子还能读书识字?”霓裳公主半睁着眼,懒洋洋的瞧着明珠。 原以为她戳了明珠的痛处,明珠脸色定要变得很难看,不想明珠只微微一笑:“民女可不是生来就是傻的,自然会读书识字。” “你不介意旁人说你傻?”霓裳公主甚是惊讶的挑了挑眉。 “这是事实,有什么好介意的呢?”明珠笑吟吟的回答:“幸而那些痴傻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只是痴傻的那几年,好歹也算是一种经历,做人嘛,若总是一帆风顺,未免失了些乐趣。” 但其实,她这话说来不过是劝慰霓裳公主的。对明珠而言,一帆风顺平平静静的日子,才是她心向往的。 霓裳公主闻言,果然沉吟了下,却冷然一笑,“本公主这样的经历,恐怕便是你,也宁愿痴傻不愿被人嘲笑痴肥吧。” 这是要跟她比惨吗?明珠在心里摇摇头,“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选择公主那样的经历,我已经不记得痴傻时我是什么模样,但听说,便连府里最下等的奴才也敢欺负我。公主在这宫里,只怕没有人敢这般对待公主吧?” “那还不是因为我母妃!”霓裳公主脸色稍缓了些,还真是换位思考了一下,肥胖跟痴傻,似乎还真是前者令人稍微能够忍受一点。这样一来,她看明珠的眼神也和善了不少,“听起来,还是你惨过本公主。” “是呀。”明珠丝毫不介意自己的悲惨被拿来比较,“我的不幸已经过去了,公主的不幸也会过去的。” 霓裳公主很难否认自己竟然被一个个子比她还小的半大丫头给安慰了,她轻叹口气,重又放松的闭上眼,“本公主的不幸是要过去了,但本公主发誓,有些人的不幸就要开始了。” 明珠只作听不懂,最后劝她一句,“我曾听说过一句话,不要低头,头饰会掉,不要生气,坏人会笑。公主您越是气急败坏,那些想看您笑话的,便越会高兴。” 她这也算是一举两得了,若霓裳公主能听的进去,想来因她怒气而被杖毙的宫人也会因此少一些,她也算间接的救了人性命,算得上大功德了。还有一桩,便是公主若能时刻保持心情的愉悦,对她未来的减肥可是有着事半功倍的作用。 霓裳公主喃喃重复着明珠的话,“不要生气,坏人会笑……你说的没错,本公主每每气的恨不能毁天灭地之时,那些个贱人哪个不是背地里笑的人仰马翻的?本公主每次生气,倒是白白给了她们笑料。” 瞧着她似想通了,明珠也就放心了。 霓裳公主一旦想通,连看明珠都愈发顺眼起来,“本公主听闻你一直寄养在顾府,这寄人篱下的日子定然不好受。要不然本公主跟母妃说一声,让你留在本公主身边做个女医官,再不用回顾府去看人脸色过日子,你看如何?” 明珠吓得连连摇手,“宫里贵人多,规矩也多,民女身份低微不说,也怕不懂规矩为公主惹出麻烦来,那可就不妙了。再说,民女惯了外头的日子,公主若真要赏我,不如——算了,这只是民女异想天开,便是公主只怕也要觉得民女是胡思乱想了。” 她这样说,霓裳公主反而来了兴致,“你倒是说说看,本公主倒要看看,你那到底是什么异想天开的念头。” 明珠一脸为难状,“还是算了吧。” “本公主命令你说!”霓裳公主不耐烦了。 明珠这才犹犹豫豫的开口道:“您也知道民女在顾府地位尴尬又处境艰难,民女有心想从顾府搬出来,可民女父母早亡,其他族人又早断了往来,是以,我一个小姑娘家搬出来住只是徒惹口舌是非罢了,若是能得到女户的户籍,万事都能自己当家做主就好了。不过我也知道,这事并不容易。” 所谓女户,就是家中没有长辈与男子,只能女子自立门户。本朝是有女户存在的,女子当家做主虽不常见,却也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霓裳公主听的大奇,睁大了眼睛看着明珠,“你想自立门户?” “我听说本朝也有女户的,既然别人都能,我想我再怎么样也不会比别人差。”明珠甚是自信的说道。 其实,她早就想好了调理好霓裳公主之后要的赏赐了。若是由她自己提出搬出去自立门户这样的话,一来外祖母定不会允许,二来,顾家其他人也会千方百计的阻拦。但如果此事能经由宫里的人办好了,那么任何的拦路虎都会变成不堪一击的纸老虎的。 “你要自立门户,靠何营生?”霓裳公主皱眉问道。 “公主可知道若兰楼?”明珠问她。 “听说过。”霓裳公主神色颇有些复杂,“听说那若兰姑娘生的十分漂亮,京城里头许多公子哥儿都是冲着那若兰姑娘去的,可是真的?” “若兰姑娘美貌是一回事,但其自强自立以及经商的手段也是令人望尘莫及的。”明珠真心推崇道,“她就是我的榜样,我会努力向她学习的。” “你也说了,人家有经商手段与才干,你有什么?”霓裳公主睨着她,“你以为自立门户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世道艰辛,人心险恶,地痞流氓专挑你这样的弱女子下手,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如若总是瞻前顾后,不试着迈出第一步,那我这一辈子也只能呆在顾府了。但我不甘心,我想试一试。”如果留在顾府,那她一辈子都只是顾府表姑娘,她想做许明珠,而不是顾府表姑娘。 “胆子但不小。”霓裳公主瞧着她那似在发光的充满了向往的小脸,冷哼了哼,“既如此,本公主成全你就是。” 明珠大喜,忙就要行大礼谢恩。 霓裳公主懒洋洋的拦住她,“且别忙着谢恩,待到本公主恢复如初后再来谢恩也不迟。倘若你做不到,不但女户没有,小命还得给本公主留在宫里。” 明珠感激笑道,“这是自然。” …… 经过这次短暂的聊天后,霓裳公主对明珠的态度又更好了些。在减肥一事上,也更信任明珠了。 水肿型肥胖多数腿部比较粗,晚饭后的散步就成了霓裳公主每天必须的功课。 “今天我要教公主怎么走路。”明珠眨眨眼,笑眯眯的对霓裳公主说道。“以后每天午后与晚膳后,你都要这样走上半个时辰。” 霓裳公主挺直了腰,原本明珠建议她在福熙殿里走走就是了,如此一来也算照顾到了公主的脸面。可霓裳公主缺偏要去御花园里散步,还振振有词的说,谁散步是在自己宫里散?既然那么多人都好奇,不妨便叫她们都瞧瞧。 明珠尊重她的任何决定,当下便将散步的地点确定了下来。也因此,原本安静的御花园中,出现了一拨又一拨凑巧或无意经过的人。还好宫里的主子们比较矜持,凑热闹围观的,都是底下伺候的人。 霓裳公主只当瞧不见那些人,好奇的问明珠,“这走路还有什么讲究不成?” “自然。”明珠笑道,并举步示范了起来,“公主请一定挺直腰,用力摆动双手,慢慢移动向脚尖,一定要脚跟先着地,再是脚掌脚尖,颈部和头部放松,至少保持这个姿势小半个时辰——公主且先试试。” 第一次这样走路,霓裳公主小半个时辰下来,汗水便湿透了衣衫,明珠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无视围观众人的目光,随着霓裳公主回到殿里。 “公主洗漱好了,民女再教你一个床上锻炼的法子,公主依旧坚持小半个时辰,今日便可以歇息了。” 霓裳公主没有异议,二话不说就去洗漱了。等她换好了就寝的衣物,明珠便教会她最后一个简单锻炼的动作,“公主上半身平躺在床上,下半身倒立贴靠在墙壁上,约摸小半个时辰感到凉意就行,不过公主可不能偷懒,一定要贴紧了才行。” 这是为了防止静脉曲张,消除水肿,提高减肥效果。 霓裳公主的减肥生涯从这一天正式开始,因为明珠无形中给她的鼓励,让她树立起了减肥的信心,这样一来,有了她的配合,让进度变得格外顺利。 虽然霓裳公主一直对饮食颇有微词,好在明珠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弄吃的,又喝着荷叶茶,渐渐的她也就习惯了。 一周后,初次检验战果的日子。 当霓裳公主屏息静气的从秤上下来时,听着宫人的报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揪着明珠追问道,“她说多少来着?” “恭喜公主,您这几天已经成功的减下了十斤。这还只是开始,您很快就会习惯的。”明珠笑着说道。 霓裳公主都快喜极而泣了,“快,快来人,这就去禀告母妃,让母妃也高兴高兴。” 霓裳公主成功减了十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宫里上下。 “母后,您怎么还坐得住呢,霓裳那贱人竟真的瘦下来了,那贱民是真的有法子帮她减肥,气死我了!”雪凝公主气急败坏的冲进皇后宫中,脸色难看的大声嚷嚷道。 “你是公主,这般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皇后一边收起凤印,一边训斥雪凝公主,“平日里母后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雪凝公主咬着牙,“人家听到消息,委实太震惊了嘛。霓裳那贱人从前试过那么多法子,不到没有瘦下来,反还越来越肥。可那贱民不过就是让她每日里游泳散步,吃着奇奇怪怪的东西,竟就将体重减了下来,这也太奇怪了。” 先前她们还拿这些当做笑料,哪有人这样就能减肥的,都等着看霓裳公主减肥不成恼羞成怒的杀了那贱民。谁想得到,不过短短几天,那贱民竟真的做到了,这事情听说连皇上都惊动了,亲自去了福熙殿看霓裳公主,还给她鼓励打气,这可是很久都没有过的事情了,雪凝公主听闻后,焉有不心急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说明那贱民确有些本事罢了。”皇后一边吩咐人将凤印收起来,一边将刚拟好的懿旨拿给雪凝公主看,“这宫里头,每年要死上多少有本事的人,这宫里的花才能开的那般艳。” 不过一介贱民,用来做花肥,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雪凝公主一边狐疑的打开那懿旨,一边听皇后说话,闻言嘴角一抿,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来,看了懿旨上的内容,笑容便愈发的深了,“母后,这就让人传旨去吧!” …… 自明珠到来后,霓裳公主的心情一日比一日好,心态亦是越发的健康了起来。不再动不动就乱发脾气,更别说打杀宫人了。连续七天,福熙殿里一个人都没有死,福熙殿里服侍的宫人看明珠的眼神都快赶上再生父母了。再加上明珠为人和善亲切,谁有个头疼脑热口舌生疮的,叫她看见了,便会不吝自己的养生法子,总会提点上两句,故而,福熙殿里所有人都很喜欢她。 也因此,听着前来宣读皇后懿旨的公公说出新进宁妃日夜难眠心神不宁,急需要明珠前往浏阳殿里服侍的消息后,皆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唯霓裳公主冷笑一声,她早料到了,定有人坐不住要跟她抢人! 正文 080 反将 皇后宫里来传旨是最得皇后信任的郭姑姑。她长了一张容长脸,容貌普通,不笑的时候看人,就总给人一种阴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抬眼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明珠,阴恻恻的开口道:“许姑娘,还不快接旨?” 明珠还未动。霓裳公主便冷笑一声,“郭姑姑也未免太心急了些,本公主的身体尚未调理好,许姑娘是本公主请进宫里的,自然要先紧着本公主了。宁妃娘娘不舒服,自有太医院的太医们侍奉着,如何非要本公主宫里的人去侍奉?” 郭姑姑神色不动,只是对着霓裳公主行了个礼,依然阴沉着脸道,“宁妃娘娘听闻许姑娘医术精湛。为人又细心妥帖,这才求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如今宁妃娘娘圣眷正浓,皇后娘娘当然不敢怠慢。公主若有什么不满不如直接去找宁妃娘娘便是。” 这便是挑拨霓裳公主与宁妃对上了。 霓裳公主冷冷一笑,才不去管此事是真是假,只对金姑姑说道:“本公主早料到会有人眼红本公主身边的人,故而,早已求父皇赐了道圣旨与本公主——金姑姑。将父皇的圣旨拿出来,给郭姑姑过过目,好叫郭姑姑回去后知道该怎么回话。” 金姑姑立刻恭敬道:“是,奴婢这就取来。” 皇帝的圣旨被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满殿人见圣旨如见皇帝,都跪了下来。金姑姑将圣旨一展开。郭姑姑一看那大印,便知此圣旨是真。只是瞧清楚了圣旨的内容,郭姑姑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金姑姑将圣旨收了起来,霓裳公主才率先站起身来,笑吟吟的瞧着呆跪在地上的郭姑姑,“郭姑姑可瞧清楚了?” “老奴……看清了。”郭姑姑额上密密麻麻爬满了冷汗,“老奴这就回皇后娘娘的话,老奴告退。” 郭姑姑一行人才一离开,福熙殿里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太好了,许姑娘不用离开咱们福熙殿了。” “是啊,还是公主思虑周全。这才能将许姑娘留在福熙殿。” 明珠没想到自己在福熙殿已是这般得人心,愣了下才笑道:“还是公主威武,若没有公主料事在先,今日也由不得我不去宁妃那里了。” 只要她出了福熙殿,去了宁妃宫中,不管是宁妃还是皇后,自有不下一百种方法弄死她。看来。她让霓裳公主成功瘦下来的消息,的确是惹怒了这宫里第二尊贵的那个女人。 从此她在这宫里的日子,不得不更加谨慎小心了。 霓裳公主瞥一眼忧心忡忡的明珠,淡淡道:“本公主说了会护住你,定然就能将你护住了,你如今是本公主身边的人,本公主还能让别人将你欺负了去?且将你的心安安稳稳的放在肚子里,一切自有本公主替你挡着。” “民女就先谢过公主了。”明珠却一点儿也没有霓裳公主那样自信,说到底,皇后才是执掌整个后宫的人,德贵妃再得宠,也只是个贵妃罢了。但这话她也只能自己想想,绝不敢说出口让霓裳公主听见。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这世上,只有自己才最可靠。不到最后,明珠是不会将自己的希望全数押在别人身上的。 …… 郭姑姑一脸灰败的回了颐华宫复命。 当她说道霓裳公主竟早已经求了陛下准允明珠在宫里只专心为她一人调养身体时,皇后握着茶杯的手指倏地一紧。 雪凝公主早已忍不住跳了起来,“什么,父皇竟给了她这样的圣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好她个霓裳,不声不响的竟就求了父皇的圣旨!气死我了,母后,咱们现在岂不是拿那个贱民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 皇后目露冷芒,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优美的唇角轻轻一掀,“以为躲在福熙殿里不出来,本宫就拿她没法子了?这后宫,可是执掌在本宫手里的,本宫想要个贱民的性命,倒要看看,谁又能真的护得住她!” 雪凝公主忙扑过来,心急的追问道:“母后,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皇后看了她毛毛躁躁的模样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急什么,本宫自有计较——今日你父皇会过来用晚膳,你且好好准备准备,虽说功课上头你父皇一向并不考教公主们,但以防万一,该背的功课还是得给本宫背熟了才行。还有琴棋书画,亦不可有半点懈怠。今晚,也正好可以探探你父皇对唐遇的态度。” “真的?”血凝公主喜不自胜,捧着绯红的双颊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 “但你给母后记牢了,在不清楚你父皇对唐遇的态度前,你切不可表露一点半点来。可记住了?”皇后难得这般疾言厉色的看着雪凝公主。 雪凝公主委屈的撇了撇嘴,“女儿记住了。” …… 到了晚间,皇后与雪凝公主俱都打扮的光鲜漂亮,迎接皇帝大驾光临。 然而左等右等,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都要凉了,皇帝还没有出现在颐华宫。 雪凝公主等的不耐烦了,正要命人去打探,就见皇帝跟前的曹公公过来了。曹公公自小服侍皇帝,深得皇帝的信任,故而,皇后见了他亦都客气几分。 “曹公公,可是皇上的帝辇到了?”皇后惊喜的起身问道。 曹公公佝偻着腰身,对着皇后恭敬一福,眼皮子轻轻一撩,淡淡道:“陛下本已准备前来颐华宫,后听闻宁妃身体不舒服,便先去了宁妃处。陛下吩咐老奴来与娘娘知会一声,请娘娘先用晚膳,不用等陛下了。” 雪凝公主脸色瞬时沉了下来,她咬了咬牙,抢在皇后前头急急问道:“那今晚父皇还来母后宫里吗?” “陛下说了,若宁妃无事,陛下便会来娘娘宫里。”曹公公传完皇帝的口谕,一扬浮尘道:“老奴还要赶去服侍陛下,就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郭姑姑亲自送曹公公出去了。 皇后扶着桌子,面无表情的慢慢坐了下来。 雪凝公主已经忍不住出声骂道:“宁妃那贱人,先我还以为她是个老实的。瞧她对您尚且恭恭敬敬的,不想背后竟也敢玩起这花样来了!母后,您不教训教训她,不然她还真当得了父皇的宠爱,这后宫里头她便能横行霸道了!” 皇后摇摇头,“你以为这真是宁妃的手笔?” 雪凝公主愣了愣,“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宁妃截去了父皇?可父皇此刻就在宁妃宫里,这还能做的了假?” 皇后轻叹一声,“傻孩子,母后常跟你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你只当是宁妃做的手脚,却忽略了德贵妃母女俩。” 雪凝公主奇道:“您的意思,这竟是德贵妃做的局?她想干什么?” “我们拉了宁妃出来做那局,想要做什么?”皇后耐心的引导着雪凝公主。这个女儿虽是生的冰雪可爱,却是太过任性与急躁冲动,很多事情只看表面,不愿意往深了去想,才会觉得宁妃是个胆大包天的。 雪凝公主见皇后不肯明说,虽然心里焦急,却也知道,皇后打定了主意要她自己想,她与其浪费时间撒娇卖痴,还不如开动脑筋好好想想,这一想,倒真让她琢磨出了些门道来,“咱们拉了那宁妃出来,一来是拿她做替罪羊,许明珠那贱命死在她宫里,跟我们都没有关系。二来么,也是想挑拨德贵妃母女两个记恨上宁妃。父皇正是对宁妃宠爱有加之时,若宁妃损于德贵妃母女之手,父皇还能不厌憎了她们?”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你现在还觉得是宁妃截去了你父皇吗?” 雪凝公主摇头道:“定是德贵妃从中作梗,派了人给父皇送去宁妃身体不适的假消息,这样一来,父皇便去了宁妃宫里。若不是母后您聪明过人,只怕就要跟女儿一样,记恨上宁妃了。若真的忍不住教训宁妃,父皇厌憎的人就要变成咱们了——好一个德贵妃,如此奸诈狡猾,竟敢用咱们的计来反将咱们!母后,咱们一定要想法子,狠狠教训教训德贵妃母女两个一顿才行!” 皇后淡淡开口,“这么多年,本宫与德贵妃棋逢对手,斗了这么多年,本宫也没能将她彻底除去,论谋略,本宫不及她多矣。不过好在她膝下只得一个霓裳,本宫倒也不必太忌惮她。” “您的意思是,此次就这么算了?”雪凝公主很有些不甘的撅了嘴。 “未免得不偿失,此次便算了。”皇后斜睨她一眼,眸色却变得沉暗幽深起来,“母后一直告诫你,要沉得住气,不必计较眼下这一点得失。想一想,来日你兄长登基做了皇帝,母后便是皇太后,要收拾拿捏一个没有皇子傍身的德贵妃,还会是什么难事?” 雪凝公主双眼一亮,“母后说的是!来日皇兄继承大统,我定要霓裳那贱人尝尝我的厉害!” 母女两个说了一阵话,让人重新热了饭菜,刚吃完,就有宁妃宫里的宫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皇后还未出声询问,那宫女便战战兢兢的开口了:“皇后娘娘,宁妃娘娘让奴婢前来与您说一声,其实她也不知今晚皇上会去毓秀宫。娘娘听闻皇上原是要来颐华宫,恐您多等,便嘱奴婢前来禀告一声,皇上一会儿便会过来了。” 皇后微微一笑,是一贯的温和和善,“本宫知道宁妃是个懂事的,你回去且劝她心安便是,本宫没有怪罪于她,只要她服侍好皇上,本宫这里还有赏赐。去回话吧。” 那宫女闻言,这才安心了些,叩了头便退了出去。 雪凝公主笑着一拍掌,“果然与母后猜测的一模一样,那宁妃便是借她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忤逆您的意思。” “她一个身世背景不过寻常的宫妃,若没有本宫提携,她能无所出便一跃封了妃位?她自然清楚,这宫里,谁才是她该真正依附的人。行了,你父皇就要过来了,且准备着吧。” ……余丽上亡。 毓秀宫。 如今正得圣宠的宁妃正倚在宫门口,扶着宫女的手痴痴望着圣驾朝着颐华宫远去。温婉多情的美丽眼眸轻轻一眨,两行清泪无声滚落。 “娘娘。”扶着她的小宫女甚是心疼的看着她,“您既如此伤心,又何故要将陛下推到颐华宫去?方才陛下分明有意留在咱们毓秀宫的,您偏提醒陛下该去颐华宫了。如今陛下离开,您又这般,却是何苦来哉?” “你当我不想留陛下吗?”宁妃神色哀戚,面露愁色与痛苦,“都道如今本宫是后宫最受宠的,可这圣宠又能延续到几时,过得两年,宫里又会送进来一批新鲜的年轻又美丽的女子来。到时陛下还能记得毓秀宫里住的是谁?” “所以奴婢才总劝您,不论如何,一定要先诞下龙嗣,如此一来,您在宫里有了依靠,陛下看在小皇子的情面上,也会时常来宫里。况您生的又这般美貌,宫里能出您左右的又有几人?只要您有了小皇子,哪里还需要担心新鲜漂亮的女子?”小宫女苦口婆心的劝着她,“娘娘,咱回屋喝药吧。” 宁妃长长叹息一声,扶着小宫女的手往回走,“这两年喝的汤药怕是比我未进宫前那十几年加起来喝的汤药还要多,可有什么用,这肚子依然不争气。” 她一手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若她有皇子傍身,今晚她又怎会劝着陛下离开毓秀宫?她又怎会巴巴的派人前往颐华宫特地与皇后说明,陛下并非是她请到毓秀宫来的? 她进宫三年余,哪里会不清楚皇后与德贵妃之间的是非恩怨?从皇后下旨令那许姑娘为她调养身体起,她就知道自己成了皇后棋盘上的棋子,正想着德贵妃是就此咽了这口气还是如何回敬皇后时,德贵妃却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将她这无从选择的可怜棋子重又捡回了棋盘里。 她无所出,不得不仰仗皇后的鼻息过日子。若她能有个孩子,哪怕像德贵妃一样,哪怕那孩子是个公主而非皇子,她也能比眼下更有底气些。可恨的是,喝了多少苦药,太医院里的太医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却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倘若不依仗皇后,只怕她连眼下这样看似风光的日子也不能有了。因而,除了继续依靠皇后,她又能怎么样呢? 小宫女闻言,踌躇了一下,“娘娘,都说那许姑娘厉害非常,寻常太医都要望闻问诊方才能确定的病症,她只需要看脸色便能将症状说的八九不离十。那霓裳公主以前也喝了那许多的苦药,可体重不但没降,还每每更重了。可许姑娘只用了七天,霓裳公主便瘦了十余斤。可见她是真正有本事的,要不然,咱们也找那许姑娘给您瞧瞧?” “许姑娘正被皇后娘娘与雪凝公主厌憎,本宫又如何能瞒得过皇后的耳目去寻许姑娘帮忙?”宁妃凄楚摇头,“更何况,霓裳公主又是好惹的?她能求来陛下的圣旨,只为了将那许姑娘留在她自己宫里,专服侍她一人,本宫若去了,岂不成了抗旨?” “可,也许那许姑娘就是您最后的希望了啊。”小宫女犹自不死心的劝道。她自小进宫,跟过的主子也不少,早已明白,若没有皇子傍身,再是风光的妃嫔最后也逃不过红颜未老恩先绝的下场。宁妃性子好,对她们更是没话说,小宫女也不想一辈子老这么换主子。故而,才会先主子之忧而忧。 宁妃闻言一僵,“印儿,你说本宫该怎么做?” 印儿心下一喜,忙道:“依奴婢说,您不妨大大方方的前去福熙殿寻许姑娘。反正皇后娘娘曾有懿旨,要让那许姑娘帮您调理身子的,便是皇后娘娘知道了,此事上也怪不着您。眼下最要紧的,不是担心皇后娘娘会生气,而是您的肚子。若您一举得男,可是天大的幸事!至于霓裳公主,了不起便是被她刁难一通,只要能得到许姑娘的帮助,便是被她刁难又有什么所谓?” 宁妃被印儿这般一说,原本还摇摆不定,此时也一咬牙定下心来,“你说的没错,只要本宫这肚子能有消息,要本宫受何苦本宫都绝无怨言。印儿,这就去备下礼,咱们明日给皇后请了安便去福熙殿!” …… 颐华宫中,皇后笑盈盈的接了皇帝的驾。 “陛下在宁妹妹宫中可用过膳了?若还没有,小厨房里给您留了饭菜,可要传来?”皇后殷勤的服侍着皇帝更衣。 皇帝偏瘦,但身板结实。他容貌非常英俊,瘦削的肩膀与平直的脊背像刀片一样锋利而坚硬,便如他幽深不见底的莫测的双眼,因目光犀利而常常令人不敢直视。 雪凝公主虽事眼下最得圣宠的公主,可在皇帝跟前,她也老实的跟兔子似的,不敢抬眼看威严的皇帝,“父皇,母后给您留了您最爱吃的酒酿丸子……” “不必了,朕吃的很饱。”皇帝瞧着雪凝公主因他拒绝而低着头似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样,忍不住皱眉摇了摇头,“夜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朕也乏了。” 这所有的公主里头,也只有霓裳公主不怕他,自小就爱揪着他的胡须闹着他陪她玩耍。只是近两年,霓裳公主突然痴肥起来,脾气也变的暴躁易怒,常常打杀宫人乱发脾气,气得他都不想看见她。听闻近些日子她不但致力于拼命减肥,且脾气也好了许多,至少这段时日来,她宫里未再听说有宫人又被打杀了。想到这,皇帝神色稍缓,看来还是该找个时间去福熙殿看看霓裳了。 皇后一见皇帝对雪凝公主摇头,忙笑道:“这孩子听说您今日要来,非要陪臣妾等您过来,说是前些日子见了本乐谱残本,让她将那古曲给谱了出来,说是您平日里政务繁重,想要略尽孝意弹首曲子让您解解乏呢。” 雪凝公主听了,忙鼓起勇气说道:“是呢父皇,女儿很辛苦才重新谱好了,您便听一听吧。” 皇帝神色略微带出些愉悦来,“雪凝于琴之一道上向来刻苦,今日朕就不听了,待到中秋之夜,你再弹来让朕听听。好了,回去吧。” 雪凝公主看了皇后一眼,皇后对她点点头,她这才失望的朝皇帝行了礼,“那女儿就告退了,父皇母后早些安歇。” 待雪凝公主离开,皇后将皇帝的黄袍细心挂了起来这才笑道:“宁妹妹的身子没有大碍吧?她身娇体弱,又胆小得很,生了病自然希望陛下能陪在她身边。臣妾无妨,陛下何时来都成,宁妹妹却该陛下悉心呵护着,那可是您最心爱的娇花儿。” 她这般似笑似嗔的模样,倒惹得皇帝哈哈大笑起来,他瞧着皇后保养得宜的脸,虽不如年轻时那般娇美,但眉梢眼角却依稀是往日的风情,“朕一直知道皇后是个贤良大度的,倒不知你也有这样拈酸吃醋的时候。” “臣妾哪敢拈酸吃醋。”皇后笑言道:“再说了,陛下这后宫三千的,臣妾真要吃醋,那也要吃的过来呀。陛下可别当臣妾是口不对心,宁妹妹年轻貌美,又温婉可人,便是臣妾平日里也总要多疼她几分呢。” 皇帝见她真心诚意的模样,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朕的皇后,当得起这个贤字。” 顿了顿才又道:“宁妃胆子小,皇后对她照顾些,自是好的,只是也别太厚此薄彼,惹得其他人非议抱怨就不好了。” “是,臣妾都听陛下的。”皇后就势依靠在皇帝怀里,这对世上最尊贵的夫妻俩难得这般安静的说会儿话,以至于皇后早已变得冷酷的心肠也因皇帝此时的这点柔情而柔软了下来,“陛下,雪凝也不小了,她的驸马人选,您可有留意过?” 皇帝日理万机,哪里有空留心这些事情,“一眨眼,雪凝竟也到了该找驸马的时候了。怎么,听皇后的意思,似是有了好人选?” 皇后深知在皇帝面前不能耍小聪明和打马虎眼儿,便直言道:“您看您那护卫使统领、宣平王府世子如何?” 正文 081 凶险 皇后话音一落,就见皇帝皱起了眉头,忙小心的问道,“陛下可是觉得此人不妥?” “唐遇这人倒不是不妥,只是朕瞧着他倒是个武将的好苗子。”皇帝见皇后惶恐,这才开口道。“皇后可知如今朝中武将多老迈,眼下没有战事还好,但近几年,边地一直有些不平,东夷南蛮一直觊觎我北周山河,倘若哪日战事一起,朕难不成还能指望那些个连战马都跨不上去的老将不成?” 先帝在时,东夷南蛮曾以举国之力联手来犯北周,被当时有着战神之称的秦老将军打的毫无反手之力,东夷南蛮在那次交战中损失惨重。以至于后边几十年北周边地一直平安稳定。只是自那以后,朝廷渐渐重文轻武,朝中老将如秦老将军这般功臣也被文官排挤参奏。到得如今,朝中武将要么资质平庸,要么与文官沆瀣一气,俱是不堪重用之才。秦老将军老了,他的儿子虽也勇猛无匹。但到底没有得到秦老将军于领军布阵上的十分之一的真传。秦老将军也很是遗憾,谁知他一转头竟将唐遇看上了,收了他做徒弟,说是要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 这对皇帝而言自是好事,因而常常召荣养在家的秦老将军进宫,询问唐遇的资质与进展。秦老将军总是十分骄傲的说他这个徒弟资质过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来日上了战场不会比他这个老师差。故而,皇帝对唐遇的期待是很高的。 皇帝没有明说,但皇后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唐遇是不可能尚公主的。“陛下的意思臣妾明白了,那驸马人选,臣妾会再斟酌的。” 无论如何,得先打消雪凝对唐遇的念头,皇后深知自己女儿是个固执任性的,要她打消嫁给唐遇的念头。只怕有些难。但再难,也不能让陛下因此事而厌弃了雪凝。皇后也听太子提起过唐遇如今为他效命的事,起初还不甚在意,知道了皇帝对其的期待后,皇后也更坚定了要将唐遇牢牢握在太子手中的决心。 只有联姻,才是最稳妥与保险的法子。改日嫂子进宫来,可得问问她家中有没有适婚的姑娘家。 皇帝对皇后的懂事表示很满意。握了握她的手,笑着道,“雪凝也是朕的女儿,朕难不成还会委屈了她?定会给她挑个样样出色的驸马的。不过雪凝尚未及笈,倒是不着急,霓裳却是年纪不小了。听闻她减肥颇见成效了,若果真能变回从前的模样,那就太好了。” 说到霓裳时,皇帝连眉梢都是飞扬的,比说起雪凝时不知道亲厚愉悦多少 皇后对他厚此薄彼的态度很有微词,但又不敢表露出来,反还附和道,“您说的是,那许姑娘不想年纪小小,却有这样的本事,臣妾也为霓裳感到高兴。原还想让那许姑娘帮着宁妹妹调养身体,好早日为陛下诞下小皇子来,不想霓裳那孩子竟不声不响的求了您的旨意,拒绝了为宁妹妹调养,想来今日宁妹妹不舒服也是因了这一桩吧。” 她不动声色的告了霓裳公主一状,但那圣旨肯定是德贵妃求来的,因此,她其实告的是德贵妃的状。 但皇帝已经有不少儿子了,多一个不多不会让他很欣喜,少一个也不会让他觉得很遗憾,故而听了皇后的话,只随口说道,“既然那小姑娘真是个有本事的,便让她先紧着霓裳的身体吧。” 皇后显然也料到了皇帝可能会有此反应,因此也不失望,“陛下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原本这事是不该与您说的,尤其母后她老人家特地交代过,不能让您知道这事,可臣妾实在担心,若哪日母后出了什么事……” 她话音未落,皇帝便皱起了眉头,“母后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舒爽了?” 到底还是自己的老母亲重要!皇后唇边笑意倏忽而逝,满面担忧的道,“前两日,母后道头又开始晕了,吃了太医院院判开的方子,虽说是减轻了些,可总这么反反复复的也不是个办法啊。也不知那许姑娘有没有什么神奇的方子,能彻底解了母后这头晕之症。” 她垂了眼,似无心这么一说。 皇帝果然记在了心上,“既如此,明日便叫霓裳带着那小姑娘去寿康宫一趟吧。” “臣妾也是这么想的,就不知道霓裳那孩子肯是不肯了?” 皇帝似不经意的看了皇后一眼,突然道,“时隔多年,皇后还是忘不了那件事,所以到如今仍是对霓裳诸多不满与不喜?” 皇后一惊,忙跪了下来,“臣妾不敢,那件事臣妾早已忘了,臣妾对霓裳虽不如对雪凝那般视若己出,但臣妾好歹也是她的嫡母,岂会不喜她?臣妾只是想着,霓裳不肯将那许姑娘借给宁妹妹,说不定也不会……” 皇帝脸上的笑早已淡了去,他伸手拉了皇后起身,“不过一个宮妃,焉能与母后相提并论?霓裳向来孝顺,最爱缠她皇祖母,又怎么会不肯将那小姑娘让出来?皇后想得太多了!” 这听似不轻不重的语气,却生生的吓出了皇后一身冷汗来,她低了头恭敬地站在皇帝面前,如做错了事的宫人般战战兢兢,“是臣妾想多了……臣妾也只是太过忧心母后身体的缘故。” “行了。”皇帝放开她的手,转身就往外走,“今晚朕歇在毓秀宫,皇后早些安歇吧。” “陛下!”皇后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只看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颐华宫。 她摇摇欲坠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死死咬紧牙关,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夫妻这么多年,他还是这般说翻脸就翻脸,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从来都是她笑话别的妃嫔,明日沦为笑柄的,怕就是她这一国之母了吧!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您怎就那般护着她?”她紧紧攥起的手指已深深掐进了细嫩的掌心里,“你什么时候这般护过我的孩儿?” …… 宫里这些暗涌,明珠当然一无所知。只是今日一早太后宫里来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嬷嬷,她满面愁容的与霓裳公主单独说了一会话就离开了。 明珠正要督促霓裳公主可以开始每日例行的运动了,却见霓裳公主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令她下意识警惕了起来,“公主?” “今日不能训练了。”霓裳公主看着她,淡淡开口道,“皇祖母身体不适,想让你去寿康宫给皇祖母瞧一瞧。” 她说会护她,但原来,她也根本护不住她。其实方才刘嬷嬷来,并没有直说要明珠去寿康宫,可她那通暗示,又有谁听不出来?之所以没有明着来要人,大概她那父皇或皇祖母是想要看她舍不舍得吧。她若装听不懂,只怕立时就会被厌弃。皇家亲情,原本就是这样薄弱的。 明珠愣了愣,“太后娘娘?” “皇祖母一直都有头晕的症状,太医院亦是开了不少方子,不过都是当时缓解了,不多久又反复,已经好几年。你便过去看看,若不行便直言不行,不必硬逞强搭上自己的性命。”霓裳公主提醒道,“皇祖母这些年吃斋念佛,但骨子里仍然是一个杀伐决断的人,你若惹怒她,便是本公主也保不住你。可记住了?” 明珠认真而感激的对霓裳公主福了福身,“多谢公主提点。” 在霓裳公主给她说这件事时,明珠就敏感的意识到,她的机会来了。显然现在皇后将她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欲要除之而后快。先是宁妃,接着皇太后,她是笃定自己治不好皇太后,这才将这样的机会送到了面前来。可若是她治好了太后,得了太后的青眼跟庇护,便是皇后,也不能奈她何了吧? 只是任何事情总是想的美好,其经过就诸多曲折与挫折了。 明珠深知其中艰险,她在宫里无依无靠,霓裳公主愿意护她几分,那也是她的情分。所以这情分,轻易不能浪费了去。 明珠没有想到的是,才跟着霓裳公主进入寿康宫,就经历了一场万分凶险之事。 当霓裳公主与明珠说起太后的症状时,明珠就有意的多问了几句,了解到太后不仅有头晕之症,其还常常头痛、胸闷、心悸乏力等,明珠更注意到,霓裳公主说起有一次太后发病是在早晨她去请安时,太后甚至发生过呕吐这样的情况。也因此,明珠心里对太后的病情有了大概的了解。 所以,当明珠与霓裳公主到了寿康宫,看到满殿的宫人惊慌奔走着要去找太医时,霓裳公主一把抓住了都快要哭出来的刘嬷嬷,“嬷嬷,皇祖母怎么了?” “公主,太后她老人家又发作了,可这回比哪一回都更凶险……嗐,你快随老奴进去看看吧!”刘嬷嬷亦是六神无主,拉着霓裳公主就进了内室。 幸而霓裳公主还记得明珠,一把将她拉在了身边。 明珠猜想,连刘嬷嬷这样在宫里呆了一辈子的都快成精的老人都如此慌乱,只怕太后此时的情形非常不好。 她也顾不得逾矩,从霓裳公主身边一下子窜了出去。 刚进到内室,就见太后双眼紧闭,身体僵硬却扭成一个怪异的弧度在地上无声抽搐,显然已是神志不清。 两个宫女跪在她身边,急的直掉眼泪,却没人敢去碰触,不停的磕头唤道:“太后,太后您醒醒啊!” 明珠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时再耽搁不得,三两步冲过去,左右一看,拔下一名宫女头上的鎏金金钗,一手抓起太后僵硬青白的手,一手快速将金钗扎进太后的手指尖,她动作很快,一扎一挤,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明珠没有理会,依样画葫芦,将太后十根手指头都刺了个遍, 此举却将刘嬷嬷吓得肝胆俱裂,“你在干什么?你竟敢这般无礼的伤害太后的身体,简直十恶不赦……” 她话音未落,就听的地上传来太后虚弱的一声呻吟。 刘嬷嬷僵住,霓裳公主看看太后,又看看正摸着额头的汗珠舒了口气的明珠,忙回过神来问道:“怎么样?可是皇祖母没大碍了?” “公主还是赶紧宣太医来瞧瞧吧,太后她老人家恐有中风之兆。”明珠神色半点不见轻松,甚是沉重的对霓裳公主说道。余帅助亡。 霓裳公主脸色一变,“太医怎么还没来,快去催!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给本公主宣来,快去!” 不一会儿,太医院上至院判下至医员,一众人全都浩浩荡荡的赶了过来。 太后已经被人扶着躺回了床上,虽已经清醒过来,但身体虚弱的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在听说是明珠救回了她的性命后,睁开眼打量了明珠两眼。 有太医接手,明珠自不会凑上前去。她知道自己短短时间内助霓裳公主减轻了体重的事早已传遍了宫里上下,也知道自己此举狠狠打了太医院众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自然也就知道,太医院没人会待见她,她自然不会凑过去惹人厌。 一个白胡子老头脸色严肃的抚着胡子,闭着眼睛为太后诊脉,半晌诊完了脉,才让底下的太医再重新诊一遍。他则询问刘嬷嬷道:“请问嬷嬷,太后今早发病是何情形?” “娘娘这几日一直有些头晕头痛、胸闷乏力,不过尚且能忍耐,便没有惊动太医院。只是今早起来时,却忽然头痛的厉害,接着便开始呕吐,上回娘娘也呕吐过,不过很快就松缓了,我们都以为这回也一样,谁想到娘娘吐着吐着,忽然就倒地不起,接着神志不清开始挣扎抽搐,直到霓裳公主带了许姑娘来。许姑娘用金钗刺了娘娘的手指头,娘娘这才清醒了过来。许姑娘道娘娘恐有中风之兆,不知是不是真的?”刘嬷嬷忧心如焚,太后一辈子要强好面儿,哪里能忍受得了自己中风瘫痪在床这样的事情。 那老太医目光凌厉的朝明珠看了过来,“黄毛丫头便敢大言不惭!你可知太后娘娘所患何疾,就敢随意动手伤害太后贵体,可是不想要命了?” 明珠平静的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的凌厉而露出战战兢兢的神色来,“人命关天。这位大人不会不知道十宣穴乃是救命之穴吧。若刚才是大人在此处,不知大人是救太后性命要紧,还是担心伤害了太后的贵体会丢了性命要紧?” 那老头被明珠堵的一噎,眼睛瞪得都快要突出来了,“自然是太后性命要紧。可也不能容你这般亵渎太后的贵体!” “于院正,本公主就在这里,要治罪还是要奖赏,是不是该本公主说了算?于院正这时候不是该紧着皇祖母的身体吗,怎么还有这别样心思来治别人的罪?”霓裳公主冷眼睨着于院正,冷冷问道。 那老头似这才发现霓裳公主也在,脸皮一紧,忙上前要行礼,“老臣一时心急,在公主面前无状了。请公主恕罪。” 毕竟是太医院的院正,谁都有生病不舒服的时候,霓裳公主身份再尊贵,也知道不能将人踩狠了引得这老头对她与德贵妃生了怨怼之心就不妙了,便点了点头,问他道:“明珠说皇祖母恐有中风之兆,你怎么说?” “老臣认为许姑娘此话,乃是一派胡言!”于老头毫不客气的瞪着明珠呵斥道,“太后只是今晨起床太过急了些,这才导致她老人家呕吐晕厥,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究其根本,还是太后的眩晕症在作怪,老臣这就开方子,只要汤药一下去,太后的身子便没有大碍了。” 明珠皱了皱眉,这老头想是医术高明,在太医院里颇得推崇,他一句没有大碍,那些太医便跟着点头附和,一致赞同他的说话。可太后的身体根本就不是简单的眩晕症,如果只按眩晕在治疗,不过是治标不治本,若太后再有一次发生晕厥抽搐,只怕就真的要中风瘫痪了! 不过她才要开口反驳,霓裳公主便朝她看了一眼,那一眼是警告也是喝止,不允许她轻举妄动的意思。 “既然于院正这样有把握,那么皇祖母的身体,还是交由你来调理吧。”霓裳公主淡淡开口,使人搬了椅子来,“你快开了方子,让人将汤药熬来。” 这样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汤药很快煎好了,刘嬷嬷与宫女一道给太后喂了下去,不多时,果见太后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痛吟声也止不住了,没多久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那于院正甚是得意的看了明珠一眼,“小姑娘,瞧见了没,老夫可有说过大话?别仗着自己看了几本医书,便真当自己无所不能了。有空闲还是多看几本书,将望闻问切学的透彻了,再出来显摆吧。” 他这番摇头晃脑的嘲讽的话语,明珠并未放在心上,只是担忧的看了眼床上的太后,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 …… 随着霓裳公主走出寿康宫,明珠的情绪依然十分低落。 霓裳公主看她一眼,淡淡问道:“可是想不通方才本公主为何阻拦你?” 见霓裳公主主动提起来,明珠便直接问道:“公主可是不信我?” “许明珠,不是本公主不信你,是皇祖母她老人家不信你。”霓裳公主瞥她一眼,“你以为你救回了皇祖母的性命,她就会信任你,将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你?方才她老人家明明醒了,却没有为你说一句话,便说明她根本不信你。皇祖母这些年,只信任于院正一人!” 明珠听了此话,不由得有些沮丧,“就因为我年纪小,太后她老人家便不信我吗?” 那她刚才救了太后的性命,那可是有目共睹的。这太后一味的信任那老头一人,连她救了她都可以无视? 见她垂头丧气的模样,霓裳公主忍不住放柔了语气,“你年纪小是一回事,再者,你以为宫里的人都跟本公主似的,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呢?行了,别沮丧了,那于老头也是有两把刷子的,皇祖母既信他,就让他将这差事揽了去吧。你不会真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吧?本公主可告诉你啊,这可是随时会要你小命的差事,你还是乖乖呆在福熙殿里照顾本公主一个人就行了。” 明珠纠结了一会也就想开了,毕竟谁都不是霓裳公主,走投无路了选择无条件的相信她。这宫中养着那么一大群太医,不就是为了给太后这些贵人服务的吗?既然人家不信她,那就算逑! 见明珠不说话,霓裳公主以为她心情还不好,于是便引着她说话,“刚才于老头说皇祖母仍是眩晕之症,你好像有不同的看法?不如跟本公主说说。” 明珠甚是感激的看了霓裳公主一眼,这公主看似霸道任性又凶残,但其实心思细腻,本性也不坏,若看人顺眼丝毫不吝她的笑脸。如今她就看明珠挺顺眼的,不但不让明珠陪着她吃减肥餐,还每日里吩咐御膳房专挑了最贵的膳食送过来给她享用,颇有些将她当自己人的意思。 “我听了公主对太后病情的描述,又在刚才见了太后的脸色,可以确定太后此症乃为高血压。”当然这时代根本没有高血压这一称谓,明珠也不知道霓裳公主能不能听得懂,自顾自的解释道:“高血压是一种以体循环动脉血压增高为主要特征,可伴有心、脑、肾等器官的功能或器质性损害的临床综合征。” 霓裳公主:“……” 明珠只得道:“敢问公主,太后家族中,有没有人也有眩晕这样的症状?” “这倒没有听说过。” “那么可排除遗传史,引起高血压的原因有几种,长期精神紧张、焦虑、忧心者易患高血压。膳食结构不合理,常过多的摄入盐,大量饮酒以及过量的摄入动物油脂,如牛油羊油猪油等。再有便是药物以及其他疾病的影响,都是引发高血压的危险因素。而高血压不仅仅只有眩晕的症状,可于院正他们却将之当成眩晕症来主治,其收效肯定甚微。”明珠认真的解说道。 霓裳公主瞧着她那认真又自信的仿佛会发光的小脸,愣了愣才神色复杂的说道:“皇祖母有没有紧张焦虑忧心我是不知道,但你说的没错,皇祖母口味甚重,若盐放得少了便食难下咽,且她好食牛羊最肥嫩的地方,猪肉也偏食肥肉,且一日三餐皆离不开美酒。皇祖母的寿康宫里甚至有一座酒窖,里头全是父皇举国为她收罗的各种美酒——许明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正文 082 开窍 皇祖母不信明珠,可明珠这一番话,霓裳公主却是深信不疑。但她疑惑的是,明珠一直对外宣称她只是看过几本医书,可若真如她所言,一个只看过几本医书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自信?且这自信。令人只是瞧着,就已深信不疑。 明珠眨眨眼,瞧着一脸疑惑的霓裳公主,“公主可是不信我?” “若是不信,本公主才懒得听你说这么多。”霓裳公主白她一眼,见她避而不答,也没追问,谁还没点秘密?“本公主且问你,若让你来治皇祖母这病,你可有把握?” “如果现在交给我。我能保证的也只是控制太后的血压,缓解她的症状,尽可能预防中风等并发症的发生。”明珠实话实说。 霓裳公主便皱起了眉头,“连你都没办法根治?” 明珠苦笑道:“公主,我只是人,可不是神。” 霓裳公主撇撇嘴,“还当你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办法呢。算了,还是交给于院正他们去头疼吧。” 于院正他们正觉得霓裳公主的肥胖症他们没能治好,反被明珠一个小小的姑娘给解决了,自然觉得面上无光。此时是卯足了劲儿也要将太后的病治好,否则他这太医院的院正还有什么脸面在这宫中立足? 因此,就算霓裳公主此时劝着皇帝或皇太后用明珠。于院正他们定然会百般阻挠,更何况,太后也并不信任明珠,到时候她既得罪了太医院众人,又没能讨好得了太后,这无用功不做也罢。 明珠虽然有些遗憾,但正如霓裳公主所言,太后不相信她,她就算极力争取也没用,说不定还会被人说成功利心强,利欲熏心什么的。还不如静观其变。 …… 第三周。 霓裳公主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不复之前肿胖的像是白面馒头的脸,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睛,摸着褪去了双下巴后显得仍有些圆润的下巴,颤声问明珠,“镜子里那个,真的是我?” 明珠微笑着站在她面前,转动着手中的长把西洋镜。以方便霓裳公主从各个角度来看她已然瘦了不少的脸,“公主大可相信自己的眼睛,除了您,这世上还有谁有这般水灵灵的会说话的大眼睛?” 彪悍的霓裳公主也难得的脸红了一回,佯装恼怒的瞪了明珠一眼,“臭丫头,连本公主都敢打趣,可是想挨板子了?” “公主大人大量,可千万饶了民女这一回。”明珠配合她,唱作俱佳的做了个揖,“民女以后不敢了。” “得了。”霓裳公主睨着她,“你若认了胆小,这世上怕没有胆大之人。” 两人笑闹了一回,正要让人传午膳来,就见霓裳公主身边的大宫女紫巧神色匆匆的走了进来,“公主,有事发生……” 她看了眼明珠,迟疑着没有开口。 明珠很识趣的要开口告辞。 霓裳公主放下手里的小镜子,浑不在意的开口道:“什么事,说吧。” 一点也没有将明珠当外人的意思。 明珠听了这话,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虽觉得不妥,还是只能留下来。 紫巧这才开口说道:“将才在御花园里,雪凝公主碰到了唐世子。” “唐世子?”霓裳公主还未反应过来。 明珠却睁大了眼睛,唐遇? 雪凝公主碰到了唐遇?这本是一句极寻常的话,可紫巧这般模样,不可能只是为了说这么一句寻常的话。她说的不是遇到了,而是碰到了? 明珠心里咯噔一声,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雪凝公主瞧上了唐遇,竟公然在御花园里以自己的千金之躯去“碰”唐遇!这觊觎男人的勇气,不给个赞都说不过去。 这事儿连紫巧都知道了,想来那雪凝公主定然是豁了出去,这事儿才会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可唐遇是高手,要避开一个雪凝公主根本不是难事。难不成,那家伙也存了要娶公主的心,才会好死不死的被雪凝公主碰到? 明珠说不清自己此时心里那酸酸涩涩的心情算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很有些不是滋味就是了。 显然霓裳公主也很是吃惊:“碰到?” 紫巧点头道:“说是雪凝公主是御花园里赏花,突然窜出来一条毒蛇,雪凝公主吓坏了,正巧唐世子巡视经过御花园,听见公主的叫声便过去了。然后,雪凝公主被蛇咬了,晕倒在了唐世子怀里……” “很多人看到了?”霓裳公主颇有些兴味的挑了挑眉,“没想到雪凝那家伙竟将唐世子看上了,还想出了这样的招数来,真有点意思。” 故意闹得人尽皆知,不过就是要赖上人家唐遇罢了。 霓裳公主鄙夷的勾了勾唇角,“这唐遇看着有大好的前程,就这样被雪凝那蠢货给破坏了,就算她因此得逞,只怕那唐遇也会因此而恨上他。” 明珠一愣,“是不是尚了公主就不能入朝为官了?” “这是自然。”霓裳公主用一种“你连这种基本常识都不知道”的目光瞧着明珠,“我听母妃说过,父皇很是器重唐遇,尤其唐遇拜在了秦老将军的门下后。雪凝做下这蠢事,父皇那里只怕还有雷霆大怒等着她。” 她虽因痴肥而变得脾气暴躁过,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的智商。在这皇宫里头,可以说她从来都是聪明而清醒的。就算之前的任性胡闹,也是在皇帝能容忍的范围内胡闹,从未出过格去,这也是即便她痴肥了,皇帝也没有彻底厌弃她的缘由。 明珠却忧虑的皱起了眉头,虽然唐遇从来没有跟她说起过他那侍卫统领做的如何,但从他眼睛里她就能看得出来,他是憋着一口气冲着做大事去的。虽然她不知道他的目标在哪儿,要走到哪一步才甘心,但明珠知道,他绝不是冲着尚公主去的。 “你这是在担心谁?”见明珠那秀气的眉头皱的几乎要打结,小脸上才是忧心忡忡的神色,霓裳公主长眉一挑,微微笑着询问道。 她看似随意,然而眼底满是探究。明珠明白,若她的回答不能让霓裳公主满意,只怕自己也要招致被她厌弃的地步。 她想了想,索性把心一横道:“民女很担心唐公子。” “哦?”霓裳公主大奇道:“你认得那唐遇?” “灵泉寺太子妃遇难之时,民女恰巧也在,若非唐公子从天而降救了民女的性命,只怕公主也见不到民女了。唐公子是民女的救命恩人,因而民女十分担心他。” 听她一口一个民女,霓裳公主皱了皱眉,却也明白,是她的态度才令明珠变得这般小心谨慎。她叹了口气,看着明显拘谨起来的明珠,安慰了一句,“你也别太过担心,此事父皇那里未必就会允准。” 明珠点点头,只是神色仍是十分担心。 霓裳公主打量了她好几眼,一时觉得自己没有猜测,一时又觉得明珠年纪尚小,自己这番猜测定然做不得准。 …… 此时勤政殿里。 唐遇一动不动的跪在皇帝面前,沉默的像是一座大山。 皇帝铁青着脸,一脸怒气的瞪着一言不发的唐遇。 如此对峙了半晌,皇帝才猛的一拍镇纸,“跪在朕面前,却一句话也不说,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若是求朕成全,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朕难道还能不准?” 唐遇弯下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臣愚钝,求陛下赐罪!” 皇帝眉头一沉,“这话是何意?” “臣不能娶公主,求陛下赐罪!”唐遇一字一字,铿锵有力的说道。 皇帝脸色稍缓,随即却将手头的镇纸朝着唐遇狠狠砸了过去,镇纸重重擦过唐遇的脸,一条狰狞的血痕顿时出现。“若你无心,当时侍卫队里可不止你一人!” 唐遇心神稍定,皇帝砸的是他的脸而非他的脑袋,说明他气归气,但依然还是想用他的。只要皇帝想用他,就不会真的将雪凝公主下嫁给他! “当时侍卫队的其他侍卫都被公主的侍女缠住了,臣为避嫌,本不欲上前,但臣亲眼看着公主被毒蛇所咬,若置之不理,唯恐公主有性命之忧,这才上前去查看,却不想……”唐遇越说越委屈。 当时公主的侍女们惊慌失措的跑来求助,说公主被蛇咬了,一个个或冲撞或缠着他的下属,令得那些老实的小子们脸红耳赤不知所措。他深觉有异,很想一走了之,但对方是公主,而他的职责就是护卫宫里这些高贵的主子们的,若置之不理,皇后跟太子首先就不能饶了他!思虑再三,笃定皇帝不舍得弃了他,这才上前去管了这个事。 皇帝见唐遇委屈了,忽然觉得自己这张老脸也有些端不住了,毕竟他是知道,皇后或雪凝对唐遇是有意的。今日这一出,很显然是自己那个不要脸的女儿设计了唐遇。 想到自己曾认真对皇后说过唐遇是他要大力栽培的将才,却不想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皇帝对皇后难免就有些失望了。 就算雪凝算计唐遇这件事皇后不知情,但雪凝做出这种事来,便是她管教无方,无论如何,她也脱不了关系! “你先起来,此事朕还需好好斟酌。”唐遇这先硬后软的态度令皇帝很是满意,语气也终于完全缓和了下来。 正说着,就听曹公公在外头禀告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不见!”皇帝正烦皇后,闻言脸色又有些黑了,“叫她滚回去闭宫思过!” 叫堂堂皇后闭宫思过,这可是半分脸面也不给皇后留了。屋外的曹公公静了静,就听得皇后痛声悲泣道:“陛下,臣妾有罪!臣妾统管后宫,竟让后宫中出现了剧毒之蛇,若非侍卫队的侍卫们在,只怕雪凝已经性命不保。臣妾此来,一是为请罪,请臣妾照管后宫不力之罪,二是听闻唐统领在此,特来道谢,若非唐统领与侍卫队的侍卫们及时相助,雪凝也不能及时脱险。臣妾自知罪过深重,陛下罚臣妾闭宫思过也是应当,只是雪凝如今虽已脱离危险,却还未醒过来,臣妾想守着她,直到她醒过来,还求陛下成全。” 说罢,外头响起了皇后咚咚的磕头声。 曹公公幽灵一样走了进来,轻声说道:“陛下,皇后娘娘脱簪散发跪在外头。” 皇帝的脸色在听完皇后的哭诉后,已然好看了许多。皇后将今日的一切归咎于自己统领后宫不力之上,只说是她的罪过,并谢过唐遇与其带领的侍卫们,并未指出此事是唐遇一人之功,是将唐遇与雪凝公主都将这件充满了桃色意味的事件中摘了出来。此事就只是一件因皇后管理后宫不力而出现的一次意外事故,皇后既敢这么说,想必私下里已经雷厉风行的处理好了一切有关人等。 唐遇也很满意,只要不将那浑身是心眼又任性妄为的雪凝公主指给他,一切都好说。 他的神色放松之余,又有些遗憾,若太子有皇后一半的城府与决断,他也不可能会断送了自己的储君之位。 皇帝起身走了出去,亲自扶起地上素衣素颜的皇后,“后宫事务繁杂,你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往后就让德贵妃替你分担分担吧,索性她一天到晚也没旁的事忙。” 皇后神色一僵,扶着皇帝的手很快笑了起来,犹自带着泪珠的脸庞看上去柔弱而苍白,“还是陛下想的周到,其实臣妾早有此意的,只是德妃妹妹一味推辞,道她喜清静,不爱操心,臣妾这才不再提了。如今由陛下提起来,想来德妃妹妹就无话可说了。” 皇帝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虽然以德妃分权来惩罚了皇后此次对雪凝公主的管教不当,但还是很满意皇后的识时务,“朕会颁下旨意,让她躲不成这个懒。既然雪凝还未醒,你也不必闭宫思过了,且好好照顾她吧。只是雪凝大了,有些事,你这个做母妃的很该为她多费心些才是。” “是,臣妾谨遵陛下旨意。”皇后垂头,朝皇帝恭敬的福了福身。 “你且去吧。”皇帝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道:“有些事朕与皇后说的很分明,朕只盼着,往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憾事来。” 皇后长睫飞快的颤抖了下,“是,请陛下放心!” 皇后离开了,皇帝慢慢踱了回来,瞥一眼唐遇犹在流血的脸颊,淡淡道:“既然皇后特地过来谢了你,朕若不赏赐你们还真说不过去。行了,先去忙吧。” 唐遇沉声告退,“是,微臣告退。” 待他退到门口,皇帝才又淡淡的开口,“别忘了去太医院拿点伤药。” …… 进宫这些日子来,明珠头一次尝到了食不下咽的滋味。想问吧,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立场。且瞧着霓裳公主时不时投过来的打量目光,明珠也根本不敢将自己忧虑的问题告诉给她知道。 霓裳公主似也有些心不在焉,下午练了会儿减肥瑜伽后,就突然决定要去德贵妃宫里坐一坐。 明珠眼巴巴的看着她走了,心急如焚的在福熙殿里走来走去,却始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这时候连唐遇的面都见不到,事情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皇帝有没有赐婚?唐遇难道真的会娶那雪凝公主? 就在明珠咬着手指头茫然无措的时候,霓裳公主摆着逐渐显现的腰身款款回来了。 她看了眼蹲在角落里发呆的明珠,没好气的哼了声,挥开扶着她的紫巧,漫不经心开口道:“明珠,你给本公主进来。” 明珠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压根不知道霓裳公主回来了,更没听到她的话,直到乔竹悄悄地扯了扯明珠的衣袖,她才茫然的抬起头来。 “公主让你进去。”乔竹小声提醒她。 明珠这才回过神来,颇有些失神落魄的跟着霓裳公主走进了内殿。“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方才我去母妃那儿,得知皇后赶去了勤政殿,脱簪散发的请罪,她只道自己管理后宫不力,才至御花园里出了毒蛇之物,并对侍卫统领唐遇表达了她诚挚的谢意,若非唐遇与其带领的侍卫们勇敢救主,只怕雪凝性命不保。”霓裳公主冷冷一嗤,“皇后此举甚是高明,你可从中听出了什么来?” 明珠毕竟不是真的蠢笨,她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霓裳公主的意思,“皇后撇清了雪凝公主与唐遇?如此一来,唐遇便不用娶那雪凝公主了?” “连我母妃都知道唐遇如今是父皇器重之人,皇后如何能不知道?可见今日御花园里上演的那一出,皇后事前是真的半点也不知道。但她能在最短时间内堵住底下人的嘴,又想出自请罪责的主意来,可见其城府手段有多厉害。像你这样的傻姑娘,若不当心与她为敌,早晚被她算计的连骨头都不剩。” 明珠也知道自己于宫斗上半点天赋也没有,闻言只是傻笑两声,“我不过区区一介草民,哪值得皇后娘娘来对付我呀。” “这回倒是笑得出来了。”霓裳公主舒服的歪在软榻上,“看在本公主冒着瑟瑟秋风走了这一遭,你是不是也该坦诚一点,将本公主不知道的那些都说来听听?” 明珠知道瞒不过去,便也不再瞒着是,坦然笑道:“不瞒公主,唐公子帮助我甚多。我知他有鸿鹄之志,可若尚了公主,他的志向便成了遗憾。他是个好人,我实在不愿见他遗憾。”余边私划。 “方才还唐遇唐遇的好不亲热,一转眼就又变成了唐公子?”霓裳公主斜睨着明珠,打趣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与那唐遇,交情只怕不是你所言的这般吧?” 明珠苦笑一声,“公主慧眼,可我与唐公子,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这般差距,注定没有好结果的。我并不强求什么,只愿唐公子他能如意以偿。” 霓裳公主啧啧两声,“说来也是,唐遇乃是未来的宣平王,而你……以后脱离了顾家,你也只是个平头百姓罢了。你俩怕真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不过你也别太灰心,你现在还小,说不定过几年,能遇到比唐遇更好的男子呢。” 虽然霓裳公主这番生硬的安慰并没有让明珠觉得好过一点,不过明珠还是谢过了她的好心,她也知道,仗着顾府,她还是个沾着顾府名头的表姑娘,脱离了顾府,她就只是个抛头露面的无父无兄的自立门户的平民罢了。那时候,她与唐遇的距离,就又变得更加遥不可及了。 可明知这是无望的,还眼巴巴的去奢望,这也不是明珠的行事风格。她深知,她对唐遇是有好感的,她也知道,唐遇对她也未必没有感觉,可是他们两个人要走到一起,还真是天难地难的一件事。她无意为难自己,也不想为难唐遇,做人么,都该选择轻松的路走,明知前面遍地荆棘还孤勇去闯结果印证果然遍体鳞伤的举动,除了蠢,明珠没有第二个评价语。 她一直知道,她跟唐遇都不是那孤勇的蠢笨之人。 不能在一起又有什么所谓,知道对方过着他想要的生活,这就已经很好了。 …… 虽然想的很豁达,可这一晚,明珠还是失眠了。 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也睡不着的她正准备起来散散步消消食——她将自己今晚的反常归结于一不小心吃太多了。 刚要起身,就听见窗棂轻轻地发出咯噔一声响。 还未回过神来,眼前一花,窗边便已经站了个黑影,见了那身形,明珠提起的心便缓缓落回了原处。 趁夜而来的唐遇见明珠正要起身,也愣了下,“你还没睡?” 明珠不知为何就有些尴尬不自在起来,“晚膳吃多了,正想起来走两步消食来着——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虽竭力装作无事人一样,但她闪烁的视线与不敢抬头看他的模样还是令唐遇心头一松。他来这里之前,一直担心见到的会是毫不在意的明珠。毕竟她还小,不知道吃醋也是有的。现在这样看来,他的小明珠原来已经开窍了。 唐遇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了起来,玩笑道:“我还当你是在等我呢,正想问你怎知我今夜会来,原来却是我自作多情想多了?” 正文 083 愿意等 明珠撇了撇嘴,没想到这冷面神还会讲笑话呢。 她将被子往身上拉了拉——当然不是怕被唐遇看去了什么,事实上她现在这小身材,包在整整齐齐的中衣里面,根本没啥看头。 也许请人家唐遇看,人还未必有兴趣呢。 唐遇却注意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忙转身将还未落下的窗户关好了,这才转过身来。 明珠在心里赞了他一声细心,这才似笑非笑的开口道:“唐公子怎么有空来这儿,你不是应该在准备迎娶公主这件事吗?” “就知道你会多想。”唐遇瞥她一眼,“若我今晚没来,你是不打算睡了?” “谁多想了。”明珠脸上一红,似心虚的转移开视线,嘟嚷着出声,“都说了我是吃多了才睡不着,才不是因为你要娶公主!再说。你娶妻子关我什么事,我凭什么要睡不着!” 越说越是理直气壮,只是一抬眼对上唐遇那双不再冷漠而是兴味非常的目光时,明珠那本就泛红的脸颊就更红了些,“你……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唐遇便叹口气,“既我已答应等你长大,就会信守承诺。而后等你以身相报。在这之前,我又岂能娶了其他女人?别说陛下本就不答应此事,便是陛下有心,我也会想办法推脱的。明珠,在这方面,你应该对我有点信心才是。” 明珠心头一震。忍不住又抬头向唐遇看去。 唐遇的神色很认真。 他不是在说笑。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认真又直白的对明珠说,他会信守承诺,会等明珠长大,他不会娶别的女人! 之前那些似有若无的暧昧,一下子如此直白的摊在明珠面前。 明珠第一个反应却不是高兴,而是慌张,“你你别胡说八道了……” “你不信我?”唐遇不悦的皱了眉。 明珠低头对手指,“你我身份天差地别,我是宁死也不会做妾的!” 唐遇把眼一瞪,“谁要你做妾了?” 明珠惊的抬起头来。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眶来了:“你要娶我做正妻?!” 她话音一落,就见唐遇唇角一勾,缓缓笑了起来。明珠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说的那话,怎么听都觉得她心急的要命、一心想要嫁给唐遇一样。 不过,这冷面神冷不防的这么一笑,还真是灿若春花,十足醉人。令人如沐春风,似乎拨开了满山霞蔚,直入她心中来。 明珠这么一恍惚,就听得唐遇笑着点头道:“我若娶你,自当以正妻之位相待!” 他虽笑着,看过来的眼神却十分认真与郑重。 明珠心头忽的砰砰乱跳了起来。她难得娇羞的垂了眼来,“可,你我身份地位如此悬殊,要……谈何容易?” 唐遇迈着轻快的脚步,猫一般走向明珠。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床边,居高临下盯着明珠看。 明珠强忍着羞涩,也抬起头来,目光凝定,不避不让地与他对视。 唐遇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如果仔细地看,却会发现那双眼睛在霎时间变深了,眼睛里全是笑,笑的黑色的瞳仁里一层一层地闪着微光。 然后他嘴角扬起来,低眸含笑,温柔而深沉。 明珠呆呆的盯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像黑色矅石一般闪亮而幽深的眼睛,对视时甚至会令人觉得迷眩。 她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忽然被人拿了把大锤使劲砸了两下,有点痛,却又不是很痛。 唐遇忽然弯下腰来,在明珠眼前形成大片的阴影。 明珠下意识的往后让了让,鼻间仍是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的甘松香。 她心跳如擂,因为此刻唐遇那双形状优美的薄唇距离她的嘴唇,已十分近了,近的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刻意控制过的鼻息喷洒在她脸上,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下。 他想干嘛?亲她? 这禽兽,分明才说了她还没长大,都没长大他就想下嘴了?要脸不要?就算他刚才说了要以正妻之位来待她,但现在那距离可不是一般两般的遥远,他这就想要祸害她了?也不想想,万一他祸害完了,她没清白没名声了,以后还能嫁给谁? 明珠脑子里跑马观花的各种念头纷纷跑过时,唐遇已经直起身来,他仔细盯着明珠那似羞怒又似谴责的笑模样,忍住笑,淡淡道:“这些事,自有我来操心,你只要负责好好长大、快点长大就行了。” 说着这话,还嫌弃似的瞪了明珠一眼,仿佛是在埋怨明珠为何要这么小! 明珠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听他这么说了,心下虽忍不住定了些,却还是嘟嘟嚷嚷的说道:“说得轻巧,万一你做不到又该如何?” 难不成要她眼巴巴的一直等着?等一等也无妨,万一这事儿最后仍是黄了,悲剧的不还是她啊? “以你及笄之日为期。”唐遇朝她伸出手来,只是手掌竖起,那是击掌为誓的动作,“若我唐遇做不到,你可自行婚配。” 明珠愣了愣,这回她的眼睛是真的快要瞪出眶了,他竟不要她一直等他? 仿佛看出了明珠的疑惑,唐遇轻轻一笑,“你敢吗?” 敢跟他赌这一场吗?赢了自是双赢之喜,输了,明珠看似也没有任何损失。她咬着唇,摇了摇头。 唐遇笑容微僵,眼睛里的光也迅速的沉暗下去,“你不愿意?你,心里没有我?” “这对你不公平。”明珠看着他,认认真真的说,“我愿意等你,到十八岁!” 毕竟过了十八岁这个坎儿,他还是不能娶她,她就只能被拉去管府强行婚配了。那就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了。 唐遇缓缓眨眨眼睛,显然有些不确定自己耳朵所听到的,然而他眸中却光芒尽现,“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可以等到十八岁。”明珠只以为他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虽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么直白的话语,还是咬着牙坚持解释道:“你也知道,女子过了十八还未婚配,便会被拉去官府……唔!” 唐遇俯下身,紧紧抱住了明珠单薄的身子。他将她整个人拥入怀里,像抱着全世界一般紧紧的不肯撒手。 明珠没料到他突如其来的这一抱,还抱的分外的紧,似恨不能将她整个儿镶进他身体里似的,这么紧紧的抱着她,肌肤贴着肌肤,骨头碦着骨头,体温煨着体温……虽然看起来似乎很浪漫,可是……“你要勒死我了!” 明珠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的艰难说道! 这到底是拥抱还是谋杀啊? 死唐遇,分明是花丛间的个中高手,怎么忽然连抱人都不会抱了? 唐遇这才似惊醒过来一般,他慢慢松开明珠,牵起明珠的手指头,轻轻吻了下。再抬起眼来,眼中宝华流丽的光看的人心头一颤,“你信我,不会让你等到十八岁!” 她说等他到十八岁,是等同于将自己下半生的幸福都押在了他的身上。 她捧出了她的全副身家,他又怎忍心让她输? 他低下头,看着仍被他圈在怀里的人,突然眼圈有点红了。 兜兜转转了两辈子,变了的没变的,来了的走了的,那么多事情都不一样,可唯独眼前这小女子,唯有她还在。 不同的是,上辈子她是别人强塞给他,只为了羞辱他的傻未婚妻。而现在,他心甘情愿想要娶她,眼前却又横阻了太多的障碍。 不过没关系,比起天人永隔,比起再无机会,那些障碍又算的了什么。 明珠不甚理解为何唐遇眼中除了开心还有淡淡的哀伤,仿佛惆怅又似缅怀,最终都化作长长一叹,化作他唇角一抹快活的微笑。 见他笑了,明珠才放下心来,想起唐遇说的那句话,觉得此时不说点什么会很尴尬一般,便低了头说道:“你也不用太着急,反正离我十八岁还早着呢。” “傻瓜。”唐遇笑骂一声,拉着明珠雪白细嫩的小手落在他胸口上,她哪里知道他有多心急?尤其她越来越好,越来越让人瞩目,若不紧着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下,他还怕她被人抢走呢。 被骂了!明珠不依的嘟起嘴来,“人家早就不傻了!” 唐遇就又笑叹一声,“你在福熙殿里要乖乖的。” “要你多嘴。”明珠瞥他一眼,继续嘟嚷,“人家本来就很乖很乖的。倒是某些人,往后巡视时可别再遇到被毒蛇咬了的公主了,否则可就真的要做驸马爷了。” 这促狭的小妮子。唐遇失笑的摇了摇头,“好了,说点正事。” 明珠又瞪大了眼睛。 敢情刚才说了那么大半天的事,还不是正经事? 那可都是她的终身大事了好吧?她可是下了血本了好吗?居然敢给她不当正事对待,哼,三天不理你是轻的! 正当明珠打算不理会唐遇时,就听得唐遇慢悠悠的开口了,“你还没收到消息吧,陛下已经下旨,指了你四表姐做太子妃。如今顾府上下可是热闹的很,上门庆贺的客人更是络绎不绝。顾大人人逢喜事,又刚晋升为兵部尚书,更是双喜临门,如今的顾府已是炙手可热,只等着太子妃入了东宫,顾府的盛况就要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来形容了。” 明珠虽没有见到这盛况,却也能想象得到,她笑着道:“这下大舅母跟四姐姐的心也该放回肚子里了。” 唐遇却嗤笑一声,“顾家人只当这是天大的喜事,殊不知……” 明珠也想起了前太子妃身亡之事,好奇的询问道,“前太子妃,到底是因何被太子所杀的?” “你还小,这些事听了污耳朵。”唐遇不打算告诉明珠。 明珠恼了,不悦的皱眉叉腰:“喂!你到底说不说?” 见她这般,唐遇忍不住也皱了眉,将她的手从腰上拿了下来,“姑娘家做这种动作像什么样子,还有,称呼人怎么能是喂啊喂的,难不成你不认得我,还是我无名无姓……” 明珠扶额:“……你是我爹吗?” 唐遇动作一顿,脸上一黑,不敢置信的看向明珠,“我不过比你大六岁,哪里像你爹了?” “这罗里吧嗦的劲头可不跟他一模一样?”明珠嫌弃道。 唐遇被打击的眼冒金星,“我?罗里吧嗦?” “那你就干脆一点告诉我啊!”明珠噘嘴睨着他,他连太子刺杀太子妃这样的事情都能告诉她,其刺杀原因却偏要藏着掖着,这不是存心吊人胃口么。 见她一脸坚持,唐遇终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说道:“太子刺杀前太子妃,乃是因为前太子妃不当心知道了他的秘密,他担心前太子妃会漏了口风,故而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前太子妃,这样他的秘密就不会泄露出去了。” “秘密?”明珠睁大眼,“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让太子铤而走险竟不惜杀了太子妃?” “太子东宫除了太子妃,侧妃小妾也不少,可却至今膝下空无,你不觉得奇怪?”唐遇反问明珠道。 明珠豁然明白了过来,“你是说,太子竟是个不能生孩子的?” 一个生不出子嗣来的太子,即便当上了皇帝,那不还是后继无人? 唐遇:“……差不多就是这样的情况。” 明珠却觉得他那闪躲的视线有些不对劲,“难道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一想也是,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太子不能生儿子,太子妃与他是夫妻,这种事太子妃怎会往外说,帮着遮掩都来不及?可如果不是因为这,还能因为什么? 唐遇原想敷衍过去,但见明珠一双清澈大眼瞬也不瞬的盯着他,就知道敷衍不过,只得如实回答:“太子他其实有……咳,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明珠:“……” 难怪太子会狠心刺杀太子妃!这个时代,龙阳断袖是坚决杜绝的,当今圣上很是厌恶这种风气,先帝在时还好,当今登基后,便下令将所有的小倌管都查封了,可见其厌恶这种风气的态度。谁想得到,太子竟就是个断袖,这秘密还被太子妃知晓了,太子妃不死太子就不能心安,太子妃也就只能死了。 想到自己差点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成为太子妃,明珠就被吓得一头冷汗,决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对舍身“救了”她小命的顾清月更好一点。“对了,顾清月几时嫁入东宫来?” “钦天监测出来的吉日是腊八那日。” “腊八?”明珠想了想,“倒是挺赶的。” 顾清月的日子竟定在了顾清婉之前,不过人家是皇家妇,也就不管什么姐姐先妹妹后的婚嫁规矩了。 说话间就听见了三更鼓响的声音,唐遇依依不舍的看了明珠一眼,“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 明珠竟也生出了些许不舍之情来,“那,你当心些,别让人将你给射下来了。” 唐遇嘴角抽了抽,“好,我会小心不让人射下来!” 呃。明珠囧了囧,好像说错了话? …… 很快到了中秋这一日,原本皇帝决定要大办家宴,奈何太后病倒在床,又有雪凝公主伤重未愈,这一日便随随便便的过了。 倒是福熙殿里热闹了一整天。因为霓裳公主减肥获得了空前成功而十分高兴,特意让小厨房办了几桌席面,不论大小宫女,全都有菜吃有酒喝。 明珠因是大功臣,被霓裳公主灌了两杯。 喝的颊面微红的霓裳公主郑甚是真诚的对明珠说道:“本公主要感谢你!明珠,若没有你,只怕本公主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哈哈……今日本公主很高兴,你必须陪着本公主多饮两杯。” 霓裳公主安排明珠坐她身边,又这般感激不尽的模样,明珠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硬着头皮将杯里的酒饮尽了,“公主若真要谢,很该谢谢您自己。若没有您的毅力跟坚持到底的决心,凭我一己之力,也是不可能瘦的这般快的。” 霓裳公主虽然还未瘦的跟明珠一样,至少也比先前那痴肥的模样瘦了一半有余。她除了那日去给太后请安,便一直呆在福熙殿中未曾出去过,今日皇帝赐下家宴,她盛装前去赴宴,可谓是闪瞎了一众人的眼睛。 连父皇看她的眼神都亲切和蔼了不少,还夸了她好一会。而往年最爱出风头的雪凝公主却并未出席,故而今年最夺人眼球的,便是她这个被宫宴家宴忘了好几年的霓裳公主。 也难怪她会这样高兴。余边在才。 “若没有你教的这些法子,还有你那些饮食方子,本公主又哪里能有这般造化?”霓裳公主亲热的拍拍明珠的肩头,“你就别再谦虚了,来,再饮一杯。” 明珠就又被劝着喝了一杯,小脸顿时红透了,皱着小眉头连连摆手求饶道:“真的要醉了,可不能再喝了。公主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霓裳公主朗声大笑,“本公主可以饶了你,不过她们会不会饶了你,本公主可就管不了了。” 话音一落,紫巧便领着大小宫女一拥而上,“许姑娘,我们敬你一杯!” “不……”明珠虚弱的拒绝被热情的宫女们淹没了。 …… 明珠是在一波接一波的痛苦中惊醒过来的。 她痛苦的你全身发抖、身体扭曲、五内翻腾,直恨不得一头撞向墙壁。隐隐约约听到霓裳公主焦灼又威严的呼喝声,“许姑娘到底中了什么毒,你们看了这么半天,怎还没看出个端倪来?” “回公主,许姑娘这毒异常怪异,老臣专医,却并不擅毒,故而……” 于院正苍老又不满的声音传进乐明珠耳中,紧跟着便听到了其他人的附和声,皆称他们无能,不能解毒。 明珠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竟然中毒了! 难怪会这么痛苦! 明珠忍着腐心蚀骨的痛苦回想,她不过就是多喝了两杯酒,被乔竹扶回房后便倒头睡了过去。有人下毒,难不成是在霓裳公主的庆功宴上?不对,那时候人那么多,大家喝的酒都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就算有人趁乱动手脚,也该担心会被人看在眼里。不会有人那么傻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害她。 既不是酒席上,也不是回房后,她到底实在哪里中的招?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明珠就又被又一波的痛楚淹没了神志。 因此在她全不知情的时候,她已经被太医院众人判了死刑。 “公主,许姑娘中毒已深,老臣等人实在无能为力。”于院正等人摇头晃脑甚是“遗憾”的对霓裳公主说道。 霓裳公主脸色铁青,她当然知道因为明珠让她成功瘦下来而打了太医院众人的脸,使得他们并不肯尽心尽力的救治明珠。想到他们因为此竟要眼睁睁的看着明珠送命,霓裳公主就气不打一处来,“本公主你们治不好就罢了,皇祖母如今还卧病在床,如今连个小小的毒你们也解不了,宫里养着你们这群废物做什么!” 于院正脸色也变了,口气生硬道:“是,老臣等无能,公主另请高明吧。” 说罢,竟是一甩袖子就走了出去。其余人虽不敢像于院正这般仗着皇太后不将霓裳公主放在眼里,却还是以于院正马首是瞻,战战兢兢的寻着理由推脱,一会儿工夫便走的干干净净了。 霓裳公主气的直跺脚:“放肆!放肆!” 方姑姑在旁劝着她:“公主息怒,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许姑娘身上这毒。太医院的人摆明了不肯救治许姑娘,咱们若不赶紧想办法,只怕许姑娘熬不过今晚去。” 霓裳公主急的五内俱焚,瞧着床上因痛苦蜷成小小一团却连痛吟都发不出一声来的满脸青紫的明珠,一咬牙狠心道:“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去把唐遇给本公主找过来!” 方姑姑一惊,“公主,这可万万使不得!” 谁不知道雪凝公主因为肖想唐遇才糟了皇帝的厌弃,若公主再找了唐遇到福熙殿来,只怕将要落得跟雪凝公主一样的下场。 霓裳公主深吸一口气,“许明珠于本公主有再造之恩,无论如何,本公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本公主面前!叫紫巧去,她认得侍卫队的人!” 正文 084 喜欢你傻 明珠再次醒过来时,屋子里已经点了灯。 唐遇就坐在灯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他的神色中虽难掩憔悴,可神情之间,却美若荷塘秋月,雪崖劲松。明珠此时却没有心情欣赏他的美。急的张口就要说话,然一张口却是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呛咳声。 唐遇倏地一下到了她身边,将她扶起身来,面上全是急色:“怎么回事?可是想喝水?可有哪里痛,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明珠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嘶哑着嗓音急急说道:“你怎么回事?点着灯在我屋里呆着,也不怕被人瞧见了?” “你俩还真是情深意重!”霓裳公主没好气的嗓音跟着响起来,“他不顾自身安危守了你一天一夜,你醒过来担心的却是他的安危,真是令人感动啊。” 明珠这才发现霓裳公主竟也在。不由得呆了呆,“公主,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着?” “本公主倒是想歇着。”霓裳公主瞪她一眼,“若不是唐遇非守在这里,本公主犯得着亲自上阵来打掩护吗?行了,你也醒了,有什么话赶紧说。说完本公主要回去睡觉了。” 说罢,霓裳公主扶着紫巧的手,边打呵欠边往外走去,将内室这方空间体贴的留给了明珠与唐遇。 待霓裳公主离开,明珠才迫不及待的问道,“唐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唐遇见她神色虽仍是憔悴,却不再像他刚看见她时一脸死气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的松了口气,“这却是我该问你的,怎么那么不当心,连饮食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道?” 明珠眨眨眼,“我一直很小心的,只除了昨日公主在福熙殿里摆宴,无奈被逼着多喝了两杯酒……” 她一直深知宫里是个能吃人的地方,故而一应的吃穿用,她都十分小心。特别是入口的吃食。只是昨日饮食也全都是小厨房里做出来的,又是公主赏宴,她自觉没人敢在这样的时候动手脚,这才疏忽了些,没想到这一疏忽,竟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什么昨日。”唐遇扶她坐好了,又转身倒了杯水来。让明珠就着他的手将水喝了,这才接着道:“已经是前日了。” 明珠惊了下,“我昏睡了这么久?” “险些就醒不过来了。”唐遇一想到这点,心头仍是悸了悸,“若非公主的侍女找到我,我了解了你的情形,及时出宫找了燕青,你还有命在?” 一听说明珠中毒,唐遇险些乱了分寸,听闻霓裳公主自德贵妃娘娘处求了续命丹给明珠服下,明珠暂无性命之忧后,他也顾不上赶过来看明珠一眼,打听了明珠中毒的症状后,便急急出了宫找到燕青,幸而燕青尚在京中,他自他那里抢了燕青好不容易才炼得的可解奇毒的败毒丹后便火速赶回了宫里。 也幸而燕青没有言过其实,这败毒丹一喂下去,明珠便没有再痛的翻来覆去的打滚了。只是却沉睡了一天一夜,令他忍不住怀疑起燕青的败毒丹。正想着若明珠今晚还不醒,明日无论想什么办法也要将燕青弄进宫里来为她诊治时,她就醒了过来。 明珠见他心有余悸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手,弱弱说道:“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她心头却是暖洋洋的,知道这人实实在在的关心着她,不惜冒着危险出宫,又冒着危险留在这里亲自照顾她,只为了确定她安然无事。 唐遇见她那小白兔似的孱弱模样,到底没舍得甩开她的手,只没好气的睨着她:“知道我会担心,就不能更小心些?” “有句话叫防不胜防嘛。”明珠叹气嘟嘴,“我到底中了什么毒?” “燕青怀疑你中的是夹竹桃的毒,幸而没有与洋地黄一起用,否则等到我拿回败毒丹来,你也早没了性命。”唐遇一想到这点,就忍不住庆幸起来,“夹竹桃是宫里的人惯用的手段,我只是没想到,有人竟会将这手段用到你身上来。” “我平日里是很小心的,轻易连身都不让人近。”明珠自然知道夹竹桃,不但可用作毒药,其在药用上也是很有价值的,她疑惑的是,“到底是谁要害我?” “虽然霓裳公主已经在事后将小厨房以及那日剩下的饭菜让人细细检查过,但下毒之人十分狡猾,小厨房以及你们那日所用过的饭菜并未有下毒的迹象。”唐遇淡淡说道,“若不是在酒席之上中了毒,那就只能是之后——酒席之后的事你可还有印象?” 明珠扶了扶尚有些隐隐作痛的额角,皱眉道:“我只依稀记得那日喝了不少酒,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然后乔竹扶我回房休息,我就睡着了——你说会不会有人趁着我睡得人事不知时强行给我灌了毒药?” “也不是没有这可能。”唐遇睨着她,口气更差了些,“不能喝酒便不要喝,醉的是不是被人强行灌了毒药都不知道,你也真够心大的。” 明珠也觉得很是惭愧,低了头一脸羞愧的对手指,“你说的是,我很该一开始就拒绝到底的。” 若不是担心拂了霓裳公主的面子,她一开始就没打算喝酒的。“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呢,我连是谁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都不知道,这宫里实在太危险了,反正霓裳公主的身体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要不我干脆出宫得了?” 她此时就如失了主心骨一般,眼巴巴的瞧着唐遇。 唐遇沉吟了下,虽然会对明珠下毒的人,思来想去也就那么两个,但没有证据不能胡乱猜疑。只是她们一次未得手,很可能还会有下一次,这丫头虽不是个愚钝的,却也不是绝顶聪明,若是再被人害一次…… 想到这可能,唐遇也不能镇定了,“嗯,我看出宫去要安全得多。” 她们再厉害,要将手伸进顾府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般一衡量,虽然往后会少了很多梁上君子的乐趣,但这乐趣跟明珠的性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就一目了然了。 明珠见唐遇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很是松了口气,“既然你也同意,那我明日就与公主说。是了,你一直守在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在外人瞧来,一直守在这里的是霓裳公主。”唐遇淡淡道,“你是调理好霓裳公主身体的大功臣,霓裳公主紧张你的性命也是说得过去的。我不过是借着霓裳公主的名头留在这里,不会有人发觉的。” 虽然霓裳公主这两天来的确也是守在明珠身边不曾离开一步,但因明珠是在福熙殿里中的招,唐遇对霓裳公主到底还是有些不待见了。 明珠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我已经没事了吧,你也别冒险呆在这里了,明日我就出宫,你若是……” 差点又口无遮拦的说出“想我了”这三个字,明珠及时将话咽了下去,脸上便有些不自然,轻咳一声才得以继续说道:“可以去顾府找我的。”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太过主动——这么主动的邀请人来夜探她的香闺,万一唐遇觉得她太胆大或者太放荡可怎么是好?想到这,明珠就有些慌张,急急忙忙补救道:“当然你要是没空就算了我也知道你挺忙的你就在宫里好好当差不要东跑西跑……” 干什么不接话?她这样自言自语的很尴尬好不好? 眼看着明珠窘迫的都要哭起来的模样,唐遇才好笑的“嗯”了一声,淡淡的在明珠快要囧死了的心口上补了一刀,“我若想你了,定会去顾府看你的。” 明珠:“……” 弱弱的辩驳,“我可没有这样说。” “是,你没有说出口,是我说出来的。”唐遇忍着笑瞧着明珠那几乎快要垂到胸口的脑袋,甚是无奈般的摇摇头,伸手托起她愈发精致的小下巴,敛了笑,认认真真看进她的眼睛里,“我一直以为你太过心软,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明珠,如果你试图了解过我,了解过宣平王府,你会知道,你我在一起,将来所要面对的也许比今日更惊险。” 明珠原还有些不好意思,闻言愣了愣,才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唐遇为何突然这样严肃的跟她说起这些事来。 仿佛是看出了明珠的疑惑,唐遇继续说道,“为什么以前我没有跟你说这些?那是我以为我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为你遮风挡雨,让你只需无忧无虑做你喜欢做的事就成。我想我总能护得住一个你,可是今次的事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我根本做不到自己以为的万无一失!” 尽管他十分不想承认,可又不得承认,他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厉害,能让明珠在他的羽翼下不受到哪怕一点伤害。比起这点要强的脸面,失去明珠的这个可能更让他不能接受。 明珠听着很是窝心,瞧着唐遇黯然的神色,忍不住出声宽慰道:“你也只是个人而已,哪有人能保证自己任何事都做到万无一失?何况你及时救回了我的性命,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听我说,”唐遇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可真小,他一只手便能完全包裹住她两只小手,细嫩柔滑的不可思议,让他忍不住摩挲了一番才继续往下说道:“明珠,我总有护不住你的时候,这时候,我只望你能保全你自己,不论用任何手段任何方式,杀人也好,放火也罢,我只要你平平安安,没有一点闪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珠眨眨眼,她想她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鼓励一个未成年少女杀人放火,他真不怕教坏小孩子? 好吧,她其实也不小了。 “若我因此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你也不介意?”明珠轻声问他。 她想她是明白唐遇的意思了,要跟唐遇在一起,仅现在这些风雨都不够看的,听起来那宣平王府似乎很有内情的样子。唐遇觉得她太心软,若有朝一日进了宣平王府,怕要被人拆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明珠很想告诉他,其实她真的不是一个盲目心软的人。她也是亲手杀过鸡鸭的人,想来杀人比杀鸡也难不了多少,不过就是刀落脖子掉。真到了不得不杀人的时候,她也不会心软手软的。 唐遇深深看着她的眼睛:“只要你好好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 明珠忍不住又脱口而出,“唐遇,你就这么喜欢我么?” 唐遇的脸在那一瞬变得很精彩,惊愕,措手不及,还有那几乎红到脖子的红晕,“你、你就不能含蓄一点吗?” 明珠先还有些不好意思,见唐遇一副莫可奈何的认命模样,她那点不好意思立刻便抛到了九霄云外,“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 唐遇见她还没完了,佯装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咬牙切齿的说道:“喜欢你傻呗!” 明珠:“……” 你这样埋汰人,真的不担心惹毛了她没有媳妇可以娶吗? …… 埋汰完人的唐遇以鬼一样的速度消失了。 所以到最后,明珠还是没有弄明白唐遇到底喜欢她什么以及是不是真的那么喜欢她? 不过想到唐遇那厮真的喜欢她,哪怕是真喜欢她傻,明珠还是傻子一样的兀自笑个不同。 霓裳公主一进来,就见明珠笑的一脸荡漾的模样,甚是碍眼的轻咳一声,“这人都走半天了,你还没笑完?” 对着霓裳公主,明珠虽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却比面对唐遇自在多了,立时顶嘴道:“谁规定他走半天了我就不能笑了?” “都能跟本公主顶嘴了,看来是真的没事了。”霓裳公主走过来,乔竹忙搬了锦杌来放在床边,霓裳公主坐下来,才歉意的对明珠说道:“都是本公主失察,才害你受了这般苦楚,你放心,本公主定会查到那背后下毒手之人,给你一个交代!” 明珠瞧着她势在必得的决心以及咽不下那口气的模样,点头道:“公主是该彻查的,那人能不留痕迹的毒倒我,万一有一日对公主起了歹心,公主防不胜防可就不妙了。” “你也怀疑那人是我福熙殿的?”霓裳公主微微眯起眼来,眼里的气势却极为骇人。大有查到那人便要将之五马分尸方才解她心头之恨的意味。 “公主看似大而化之,什么样的人只要看顺眼了都会用,但我深知公主并非是毫无成算之人。”明珠沉着说道:“那日能上席的人,都是公主所信任之人,夹竹桃毒性剧烈,中毒后的反应也是十分明显。那日我虽喝多了,可毒发应是我刚上床没多久就发作的。那天我并未离开过福熙殿,也没有与福熙殿之外的人有过接触。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在酒席上和回房后中毒的,不管是酒席上或者回房后,所接触的人,都必定是公主平日里信任的人。” 霓裳公主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是,所以本公主势必要将此人揪出来,否则往后定要食不下咽寝难入眠!” 她说着,拍了拍明珠的手背,缓了神色,“你放心,本公主往后定会当心,不会再让你遇到那日之事。” “公主的好意明珠心领了。”明珠此时已经打定了此地不宜久留必定速速离去的准备,开门见山的说道:“只是,公主如今已经瘦身成功,只要继续按照我教您的法子锻炼,食疗方子我也会留下来供您参考,想来不日就能恢复到您从前的身段与模样。这里已经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了,所以我想明日就出宫去。” 霓裳公主一愣,“你想出宫?” “还望公主成全。” “你不是被吓得不敢留在本公主这福熙殿了吧?”霓裳公主眉头一皱,语气变得凌厉起来。 明珠歉意的瞧着她:“还请公主原谅明珠胆小怕事。明珠无意卷进宫廷争斗中来,如今公主已无事,明珠也该出去了。” 霓裳公主泄气的叹了一声,“到底是本公主无能,让人钻了这个空子,你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罢了,明日若能下地了,就出宫去吧。在外头怎么也比在宫里安全的多,至于之前本公主曾答应过你的事,你放心,本公主会记在心上的。” 明珠知她说的是女户一事,忙欠身对她道谢。 “你不必谢我,本公主能有今日,很该多谢你才是。”霓裳公主淡了神色,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脚步停了停,“你昏迷时,宁妃倒是来过两回,给你送了不少人参燕窝等补品来,本公主替你收下了。” 明珠一脸纠结的看着霓裳公主留下这么句话便轻飘飘的走了,小声抱怨道:“怎么无缘无故的收宁妃的礼,这不是拿人手短嘛。明日岂不是还要去宁妃宫里一趟?”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似乎很有些不将宁妃放在眼里的意思?这宫里个个是贵人,她哪个都得罪不起,明早还是乖乖地去跟宁妃道谢吧。 …… 明珠虽然身子骨不是很健壮,但胜在年轻,又有燕青能解百毒的败毒丹护体,除了下地时有些轻微的眩晕,她整个人已经没有别的不舒服的感觉了。 用过早膳,明珠本想先与霓裳公主道别,奈何霓裳公主心情不好不愿见她,明珠只好先请乔竹帮她收拾包袱,自己则前往宁妃所住的毓秀宫去。 听说明珠来道谢,宁妃喜的连早膳也不用了,连连说道:“快快,快请许姑娘进来。” 明珠刚踏进毓秀宫里,就见宁妃急急忙忙迎了出来,那急切的模样,估计比接驾也差不多了。不等明珠屈膝行礼,她便一把抓住明珠的手,打量了两眼明珠的脸色,这才似放心的吁了口气,“许姑娘没事本宫就放心了,快屋里坐吧,你这大病初愈的,也不能老站着。” 说罢,不由分说的将明珠拉了进去。 如此盛情,弄得明珠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虽然这宁妃一早就开始对她表现出好感与有所求的态度,但明珠打定了主意不再掺和宫里的事,就有些受不住宁妃这般热情了。 “娘娘太客气了。”明珠到底还是被她拉了进去,苦笑一声道:“听闻民女昏迷不醒时,娘娘曾送了不少东西过去,民女此番来,是多谢娘娘的。”余见长血。 “许姑娘这才叫客气呢。”宁妃亲热的拉着明珠的手,一直不曾松开过,看明珠的眼神热切的仿佛看着救世主一般,“不过是些随手可得之物,哪里值得你亲自跑这一趟。你若用着那些东西合口,本宫便让人再给你送些去。” “多谢娘娘美意。”明珠忙摇头道,“今日特地过来,便是要跟娘娘告辞的。民女已经禀过公主,今日就要出宫回顾府了。还望娘娘保重贵体!” 宁妃一怔,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之色,“你、你这要出宫去了?” “是。”明珠微垂了视线,不看她那失望到近乎绝望的眼神,“家中尚有年迈的外祖母正盼着民女回去,民女也该回去了。” “噢。”宁妃似脱力一般靠在了椅子里,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更没有看见身边那不停给她使脸色的印儿。 印儿见半天眼色白使了,也顾不得逾矩,猛的上前跪在了明珠面前,“许姑娘,求您帮帮咱们娘娘吧!” 明珠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忙起身道:“这位姐姐快别这样,快起来吧。” 印儿却只管不停的磕头,“求许姑娘可怜可怜咱们娘娘,帮帮娘娘,不论您有什么样的要求,娘娘都会应您的!” 明珠对这一套十分反感,微皱了眉头朝宁妃看过去。 宁妃别的本事没有,察言观色却是一把好手,她看出了明珠的不悦,忙制止印儿道:“印儿,快别胡闹了!” 说完,忍着失望歉意的对明珠说道,“是本宫管教无方,许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你今日出宫,本宫也没什么准备,倒是手上还有颗百年老参,给你补补身体——别拒绝本宫,反正那参在本宫这里也没甚用处,你且拿了去,好好出宫孝敬你的外祖母吧。” 正文 085 再进宫 明珠原想拒绝的话被宁妃不由分说的堵住了,愈发不好意思。她这人就是这样,无功不受禄,拿人手短总觉得心虚气虚的。本决定不再理会宫里的事,此时也不得不认命的叹了口气,“如此。明珠多谢娘娘赏赐。” 宁妃虽笑容暗淡,却还是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不欲为难明珠,道:“时辰不早了,你要赶着出宫,便不能再耽搁了,去吧。” 明珠却没有动,她低头看了眼印儿递到她手中的百年老参,又见屋里除了印儿没有旁人,这才开口问道:“敢问娘娘。您可是常常小腹冷痛,得热痛减,怕冷,腰酸腰凉,常有神疲乏力,精神不振,胃口不开。大便溏泻,以及葵水量少等症状?” 宁妃一怔,原对明珠还有不满的印儿却已经回过神来,惊喜不已的连连点头道:“没错,许姑娘您说的都没错,娘娘平日里正是有这些症状。许姑娘。咱们娘娘这症状严重吗?您真的太厉害了,连脉都没诊,就知道咱们娘娘的症状,您是怎么知道的呀?” “我不过是见娘娘面色青白,连脂粉都盖不住其色,且面有疲色。先前娘娘拉我手时,手心很凉,且说话间总会不停按揉小腹,想来是常常觉得冷痛之故。娘娘进宫三年不曾有孕,想必正是因此事而烦恼?” “正是正是。”又是印儿急着回答道,“敢问许姑娘。我们娘娘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宫寒之症。”明珠淡淡道,其症状与文华殿的方姑姑差不多,只不过,宁妃的又要严重很多。宫里这么多的太医,不可能连简单的宫寒之症都诊断不出来。 印儿连连点头,“太医院的太医也是这般说的,只是汤药喝了不少。方子也换了很多,娘娘的病症不但没有减轻,反还越来越重了,怕的娘娘都不敢用药了。不知许姑娘可有更好的法子?” 宁妃亦是一脸激动的看着明珠,两手紧紧攥着帕子,激动的满面通红,身子使劲朝着明珠的方向倾着,生怕漏听了明珠一个字。 “太医院开的方子,你们这里可有?”明珠不抱希望的问。 果然宁妃摇头道:“并没有,只在太医院存了方子,你若需要,我这就让人给你找过来。” 说着就要让印儿去太医院拿方子。 明珠忙拦住她,这宁妃进宫三年,也未免太单纯了些,她忍住叹气的冲动,想了想,又问道:“太医总是在这里开的方子吧,侍候笔墨的是谁,可还记得一两味药?” 印儿忙道:“每次都是奴婢服侍在侧的,奴婢记性虽不好,却也记得一两味药。” 她想了想,确定无误后便肯定的回答道:“有地不容,大青叶,冬凌草,六月雪之类的。” 明珠冷笑一声,“果然——娘娘本就体弱宫寒,太医院的人明知道,所开的方子却都含了大寒之物,娘娘的病症不加重才怪了。” 印儿大惊失色的看向宁妃,宁妃亦是睁大了眼,手中的帕子掉了都不知道,哆哆嗦嗦的开口,“他们……他们怎么敢!那些方子可都是,都是皇后娘娘命太医院的于院正开的啊,他们怎么敢这样对本宫!” 印儿气的直发抖,“奴婢就觉得奇怪,娘娘从前不过是手脚有些畏寒罢了,可这病症治来治去,却是愈发的重了起来!原来,是皇后娘娘不许娘娘您有孩子啊!” “怎么会这样?”宁妃娘娘面色惨白,满脸泪痕的喃喃自语道:“我做小伏低,事事听从于她,陛下来我宫里次数多了,我便忐忑惶恐,唯恐她会不悦,不惜惹怒陛下令他恼火离去……我都已经这般谨慎,她却为何还是不能容我?” 明珠却没时间跟她掰扯那么多,她还急着出宫,也没打算正面得罪皇后,便冷了心肠,冷声道:“娘娘若是只顾着自怜自艾,民女便先告退了。” 又是印儿那机灵的丫头看出来明珠的心思,忙忙劝说道:“娘娘,您先别忙着伤心,许姑娘既能瞧出您的病症,定也能帮您的,咱们还是先听许姑娘说话吧。” 宁妃这才自哀怨愤恨中回过神来,含着眼泪急切的看着明珠。 “娘娘现在的方子都要停用了,先用艾附暖宫汤,我会留下方子。”明珠示意的看了印儿一眼,印儿忙忙的去准备笔墨了,明珠接着又道,“另外,性寒食物娘娘不可以再吃,比如绿豆苦瓜以及凉瓜等等,可以多吃温经暖宫的食物,如核桃,大枣,花生,洋葱等,每日两次一杯姜茶,能化解体内的寒气。不过这些都贵在坚持,如此对调理宫寒亦十分有益。还有,每日一次艾灸治疗。” “艾灸?” “便是以艾叶制成艾柱,以姜片放在小腹上,艾柱便置于姜片之上,以熏烤小腹的暖宫穴位的一种疗法——”见宁妃一脸茫然,明珠忍住叹气的冲动,又道:“我会教印儿姑娘制艾认穴,这都很简单。” “好好好。”此时印儿已经回来了,宁妃便激动的对印儿说道,“印儿,你快,快些跟着许姑娘好好学。许姑娘,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主意小腹、腰部以及双脚的保暖,尤其是脚部保暖,以防寒从脚下生,平日可多用热水泡脚,以刺激足底的经络和穴位,使身体处于温暖状态也可改善宫寒之症。”明珠又说了些保养之法,等教会了印儿如何制作艾柱以及如何熏艾后,便告辞了,“望娘娘保重贵体,民女告退了。” 宁妃忙又要赏赐明珠东西,明珠不客气的拒绝了,“若娘娘想叫皇后娘娘疑心,民女也是可以收下这些东西的。” 宁妃一怔,印儿已经快手快脚的将刚搬出来的东西重又搬了回去,“还是许姑娘想的周到。” 宁妃只觉得明珠帮了她天大的忙,她却还不了明珠这人情,不免有些手脚无措,只得拉着明珠谢了又谢。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走出毓秀宫,明珠长长的松了口气。 …… 虽然进宫时候悄无声息,回顾府却是十分惹眼跟热闹。 霓裳公主就算气明珠这种落荒而逃等同于背叛她的行为,但还是命人妥妥帖帖大张旗鼓的抬着许多赏赐恭恭敬敬的送明珠回到顾府。 听闻明珠回府,最高兴的莫过于顾老夫人,顾府因为出了个准太子妃,这些日子已是格外热闹,明珠带着厚厚的赏赐风光回府,也算是给顾府锦上添花了,故而众人都十分开心。 只是还没等顾老夫人与内侍寒暄完,明珠也只来得及跟顾清婉说上两句话,宫里的传旨内侍竟又来了。 圣旨宣明珠即刻进宫,片刻不得耽误! 却又未说明是因为什么而进宫,一时弄得众人都惶惶不安了起来。顾大老爷甚至当着内侍的面就沉了脸质问明珠,“珠姐儿,你是不是在宫里惹祸了?” 顾老夫人脸色亦十分不好,却用力握了明珠的手,将她护在身后,“珠姐儿向来乖巧懂事,怎会惹事?这位公公,我家珠姐儿才从宫里出来,不知又是宫里哪位贵人要宣她进宫去,又是所为何事呢?” 那公公倒也客气,“老夫人也听到了,咱家来宣的是圣旨,自然便是陛下的旨意。至于所为何事,咱家也不是很清楚,劳烦许姑娘走一趟,自然就分明了。” 众人见他态度客气,并没有要大祸临头的那种尖酸刻薄之相,先就松了口气,顾大老爷这才急忙招呼人上茶上点心,却被那公公拦了下来,“顾大人不必客气,咱家还等着回宫回话呢——许姑娘,若没别的事,这就走吧?” 顾大老爷试探道:“珠姐儿这才刚回来,恐家里人还要跟她说说话,劳烦公公稍微等一等,不知可否?” 那公公到底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看了眼满眼恳求的顾老夫人,想了想还是点头同意了,“要快些,宫里还急等着呢。” 明珠先也有些惊慌,待明白是皇帝的旨意,又这般着急,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桩事了。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先对紧张担忧的有些发抖的顾清婉惋惜的说道:“原就是回来送你出门子的,这样一来,也不知道你出门的时候我还能不能回来了。这些御赐之物,我也不敢转赠于你,我屋里的东西,你看上哪样便拿哪样。” “你这样进宫……当真没事吗?”顾清婉瞧着她煞白的脸色,“这进一趟宫你就跟受了大罪似的,脸色也差了,人也瘦了,可见宫里的日子不好过,好不容易出来了,竟又要你回去,这……” 明珠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在宫里中毒之事,若说了,怕顾清婉得担心死。故而闻言也只是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服侍贵人自然是件劳心劳力的事情,不过呢,你也瞧见了,我服侍的好,才得了这许多的赏赐。你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顾清婉便叹口气,“我不放心又能如何,你还不是要进宫去。珠姐儿,你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早日出宫来。” 明珠正要应了,顾清月在旁优雅雍容的轻轻一笑,“瞧二姐姐这担心的,宫里又不是龙潭虎穴,还能生吃了珠姐儿不成?珠姐儿若得了贵人们的青眼,留在宫里那才好呢,这样咱们姐儿俩在宫里也能相互照应。” 虽然脱胎换骨的像变了个人,但骨子里那种得了志就张狂的劲儿怕是没法子改变了。明珠只朝她笑笑,“还没恭喜四姐姐呢,四姐姐能成为太子妃,真是太让人羡慕了。” 她顿一顿,压低了音量似笑非笑的说道,“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就看重了四姐姐,我在宫里闲着无聊也听了一耳朵,说是跟灵泉寺的事有关……四姐姐,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顾清月一惊,却很快掩了惊色,只是那笑容却不复自然了,“什么灵泉寺,我却是闻所闻问?怕是珠姐儿听岔了吧。” “哦。”明珠拉长了音调,“许是我听岔了也不一定,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就要进宫去了,问她们打听打听也不是什么难题,四姐姐保重,咱们宫里再见。” 顾清月这才有些急了,板着脸教训道:“珠姐儿,进了宫便要规规矩矩的,宫里最忌讳胡言乱语的打听,你要是不分轻重,惹出了什么祸端来,便是咱们顾府也保不住你!你记住了没有?” “是。”明珠笑着应承道:“我都听四姐姐的。” 顾清月这才缓了神色,拉着明珠的手柔声道,“四姐姐都是为了你好,刚才语气有些不好,你别放在心上。进了宫,最要紧是谨言慎行,不能行差踏错半步,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知道的事情别去问,否则极有可能有性命之忧,知道吗?” 明珠似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道:“嗯,我知道了。” 顾清月还想再说,顾老夫人却等不及了,她颤巍巍的握着明珠的手,浑浊的眼底满是泪水,一瞬不瞬的看着明珠,仿佛此时不看便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了一般,“珠姐儿,我的珠姐儿!” 明珠看着顾老夫人这般,也忍不住悲从中来,很想告诉她这番进宫是为了太后,却又忍住了,顾老夫人若知道皇帝宣她进宫恐是为了太后的身体,只怕在府里会更忧心焦虑了。便只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絮絮宽慰道:“您放心,我会平安回来的。您在府里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给您留的方子你也不要停了,还有每日的散步,不要偷懒,回头我可是要问福安院的人,您若是偷懒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我可是要生气的。您乖乖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顾老夫人禁不住老泪纵横,抱着明珠很是哭了一场。 那公公喝完了一盏茶,再不耽搁,起身说道:“许姑娘,该走了。” 明珠只得收拾了眼泪,跟着那公公一步两回头的又坐上了进宫的轿辇。 …… 明珠前脚刚走,顾清月就迫不及待的拉着曲氏的手回了房间,命人将屋子关好,又守好后,才略有些慌张的对一头雾水的曲氏说道:“娘,只怕珠姐儿是知道了那件事!” 曲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哪一桩,最近前来道贺夫人众多,每日里好听话不知要听多少,听得她都忍不住有些飘飘然了,这才一时失了警觉。 “就是咱们替了珠姐儿救了福王殿下的事情啊!”顾清月提醒道,“方才她告诉我,说是在宫里听到人议论,您想,若真是这般议论了,她焉能不知道是咱们抢了她的功劳?您说眼下该怎么办才好,万一她……她将此事公诸于众,咱们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曲氏迅速沉了脸,“你刚才跟她嘀嘀咕咕的,就是在说这件事?” “嗯,我暂时将她稳住了,让她不要随便打听。听起来她似乎只是有所怀疑,还没有确定的样子。”曲氏的镇定让顾清月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也跟着平静了下来,“只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只担心她会将那事说出去。” “那就让她没机会说出去!”曲氏眸光一闪,嗜血的杀意让她看起来都有些狰狞了,“除了她!” “谈何容易?”顾清月咬着牙道:“如今她在宫里,咱们鞭长莫及,能拿她怎么样?” “如今是没有法子,可你来日是要入主东宫的,要除去一个名不经传的小丫头,又是什么难事不成?好孩子,你别慌,娘是不会让任何人破坏你的前程的!” 曲氏眼中的坚定让顾清月稍稍放下心来,“我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可以随意进宫的!” “你说文沁郡主?”曲氏微微蹙眉,随即眉头便舒展开了,“你说的没错,我这就去郡主府上,请她帮这个忙。好孩子,你别着急,娘总会为你除去所有障碍的!” 从前顾着许家那偌大的产业,如今她的女儿真的成了太子妃,往后想要什么没人恭恭敬敬的捧上来,哪还需要什么许家? 既然许家已经不重要,那许明珠也可以去死一死了! …… 曲氏匆匆赶往文沁郡主府上时,福王府里此时也有人正在密谋。 “你不是说眼下证据已全,为何还要一等再等?”福王微微皱着眉,不理解的看着一脸沉定的唐遇,“你到底在打什么注意?” “殿下觉得顾府如何?”唐遇不疾不徐的问道。 “顾府?”福王微一晃神,就想到了某个寄住在顾府的小可怜,那双清亮又狡黠的眼睛在他脑海里一闪即逝,“顾清月成了太子妃,顾宗安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如今升任兵部尚书,未来前程自是不可限量。”余沟场亡。 “那么殿下觉得顾宗安其人如何?”唐遇又问。 福王便皱了眉头,“都道其是谦谦君子,但本王也听说,其人内里贪婪、无耻、甚是阴险狡猾——” 他顿了顿,恍然大悟道:“你是要将他以及太子党羽一网打尽?” “他的女儿成了太子妃,他自然便是太子党最衷心的党羽,其人不除,唯恐后患无穷。” 前一世顾仕循不知如何与福王交好,与顾宗安暗地里支持福王上位,新帝一登基,顾宗安与顾仕循便成了大功臣,封侯封爵,热闹更甚于顾清月成为太子妃! 而这一次,因为他的插手,顾仕循直到现在也没有机会结识福王。想到上辈子顾宗安藏的如此之深,表面上是太子党,实则早已站在了福王这一边,在昔日同僚都落败时,唯顾家却蒸蒸日上,这份心计与城府,唐遇就不敢小觑。更何况,上辈子顾仕循不但是有份造成他直接死亡的凶手,还将明珠送给禽兽不如的畜生,虽然这一世哪一样也不会再发生,可他也不可能轻易的放过他! 福王想了想,赞同道:“你说的有理。也罢,咱们反正也等了这么久了,不怕再多等等,且等到顾清月入了东宫再说吧。” 唐遇见福王同意了,轻轻松了口气,未料福王话音一转,却是问道:“本王听闻许姑娘在宫里出事了,可要紧?” 他这般当着唐遇的面坦然询问明珠的情况,令唐遇十分感激,忙道:“已无大碍,今日一早便出宫回府了。多谢殿下关怀。” 福王便似笑非笑的睨他一眼,“这就不担心本王觊觎你的人了?” 唐遇一本正经的道:“殿下乃正人君子,不会夺人所好,唐遇放心得很!” “你这臭小子。”福王笑骂一声,“平素瞧着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也差不多,本王还以为这世上没什么人能打破你这口古井呢。如今这样看着,倒是多了点活人气息。你也别恭维本王,你那点小心思,打量本王当真不知道吗?” “王爷英明。”唐遇只得傻笑两声敷衍过去。 “既然已经回府了,你也算了了桩心事……”话音未落,就见他的贴身小内侍急匆匆的走了过来,并不避讳在场的唐遇,尖声禀告道,“王爷,刚才得到消息,太后中风了!” 福王眉心一皱,霍的站起身来,连声音都变了:“什么?中风?” 小内侍回答道:“是。陛下已经下旨,前往顾府接了许姑娘进宫,如今只怕已经到了宫里了。” 这回不淡定的人变成了唐遇,他也霍的起身,眉头皱的几乎能打结,“已经进宫了?” “许姑娘前脚刚出宫,陛下的圣旨就跟着去了,这时候,怕是已经进宫了。”小内侍恭敬的回答道。 唐遇顾不得再说什么,急急忙忙对福王告辞道:“恐宫里生变,唐遇这就进宫去看看。王爷别着急,有什么事我会知会您。” 说罢,人影子早看不见了。 福王原本忧心太后的身体,见唐遇这般毛毛躁躁的失了所有镇定的模样,忍不住失笑摇头,“这家伙,一遇到跟那许明珠有关的事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笑完,又叹口气,“能遇到这么个人,也是福气,大概本王是没有这福气的。” 神色间,忍不住就带了些遗憾跟落寞。 正文 086 做不到 明珠预料的没有错,宫里的软轿一路将她送到了太后宫中。 太后宫里此时跪满了大气都不敢出的宫人,跪在最前边的赫然是太医院众人,他们全身抖的似筛子般,面无人色衣衫尽湿,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皇帝则焦躁的走来走去。面上尽是急色,不时催促人:“还不快去看看,许姑娘到底来了没有?”余医尽血。 皇后则在一旁劝慰道:“陛下别着急,这人定然即刻就到了,已经让人前去催了。” 鲜少出现于人前的德贵妃则亲自坐在太后床边细心照料着太后,不时替她擦拭嘴边的涎水,轻声安抚着太后的情绪。 其他妃嫔或焦急、或悲切、或害怕的站在一旁,往日里个个打扮的花团锦簇的,今日全往素净打扮,生怕一点鲜艳的颜色也能令得皇帝龙颜大怒。 然而这些素净的颜色也没能令皇帝看着顺眼。他冷冷的扫了一眼妃嫔们,“都穿成这个模样做什么?朕还没死呢!” 妃嫔们闻言俱都一抖,皇后也看了众人一眼,温和劝着皇上道:“她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让她们先回去吧。” 皇帝看着她们也是心烦,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众妃嫔如蒙大赦。行了礼便齐齐退了出去。 宁妃便在这些人当中,她位分高,因而走在最前头。一出来便瞧见明珠正从软轿里下来,她面上便带了些焦灼与担心。 明珠刚下来,就见一众宫妃迎面走来,也不敢细看。忙往旁边让了让。 “许姑娘。”宁妃已经走到她身边,因有人看着,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道:“陛下正在里面等你,太后娘娘的状态不是很好,你……你要当心。” 明珠知道宁妃是好意提醒她,也知道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也不多言,只感激的朝她福了一礼。 即便没有抬头,明珠也能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有好奇的。有打量的,自然也有轻视不屑的。 但此时,她们都与宁妃一般,站在一旁令明珠先行——毕竟现在,任何人或者事,都要为了太后而让道。 明珠深吸一口气,在宫女的指引下进了太后的寿康宫。 立时有人回禀皇帝。“陛下,许姑娘到了!” 皇帝往外走了两步,“还不快让她进来!” 明珠微微蹙眉,为那不耐烦与理所当然的语气。不过很快她就释然了,人家是皇帝,是这北周国的一国之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明珠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眼角余光淡淡扫过满地的宫人与太医们,她目光微微一顿,突然开口问道:“怎么于院正不在?” “那没用的蠢货已被拉了出去。”却是皇帝纡尊降贵的对明珠解释道:“许明珠,从现在开始,朕将太后交给你,你务必要使太后恢复健康!” 明珠自然不会以为于院正只是单纯的被拉了出去,大概是被气急败坏的皇帝砍了脑袋吧。她下意识的往皇帝身边的皇后看了一眼,见皇后一脸忧心忡忡,却只是担忧着太后,并没有折了左臂右膀的愤怒与难过——想也是,死了一个于院正,皇后有的是手段再扶持起第二个于院正。 她收回思绪,直挺挺的跪了下来,直言道:“陛下恕罪,民女做不到!” “什么?”皇帝眉头一皱,那常年居于上位的威严所散发出来的气势足以使人腿软,“你做不到?” “是!”明珠虽然也觉得有些腿软,但还是鼓起勇气将该说的话说了出来,“上一回太后老人家晕厥时,民女曾与霓裳公主说起过,若当时就让民女替太后调理身体,或能预防中风的发生。民女还曾说过,太后若再次发病极有可能会中风,一旦中风,就不是民女所能掌控了。至于太后能恢复几成,也得民女查看了太后娘娘的情况,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她并非真的不怕,但倘若此时因为害怕而满口应了皇帝的话,来日她做不到使太后恢复如常,她的小命依然不保。现在说这些,也不过是仗着皇帝这时候正需要她,不会立刻就将她打杀了。 皇帝对明珠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但又对她的回答挑不出刺来,霓裳公主确实同他说起过,明珠在上一次太后发病之时曾想过要替太后调理身体,只是因于院正不余遗力的挤兑而作罢。他紧锁眉头目光沉沉的打量跪在面前的明珠,这半大的小丫头竟然不怕他,在他面前说话不但语速正常,纤瘦的背脊也挺得很直。朝中很多大臣见了这样的他都要吓得瑟瑟发抖,这丫头,倒让他有些另眼相看了。 听霓裳说,她先前在福熙殿里还中了毒,还是德贵妃赐了解毒的药才保下命来。只瞧着她近乎惨白的脸色,皇帝就难得的起了恻隐之心——福熙殿的事,他并不打算插手去管,因为无论查出来始作俑者是谁,损的都是他这一国之君的颜面。既不能给她个公道,但若太后的症状能缓解,厚厚的封赏却是可以有的。 他皇帝便想着,边往旁边让了让,看了眼德贵妃。 德贵妃忙起身,让到了一边。 皇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居高临下的吩咐道:“那你且先过来瞧瞧太后,她这情况严重还是不严重?” 明珠这才站起身来,她在众人的注视下不疾不徐的走到太后床边,口眼歪斜不住流涎水的太后便映入了明珠的眼里。 “陛下,民女需碰触太后的贵体,不知……” 皇帝只当她是要诊脉,便点头道:“你该如何便如何,无需处处请示朕。” 明珠得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便俯下身,先翻看了太后的眼睛,又用了些力气才掰开太后歪斜的嘴查看了一番,“太后,您还记得民女吗?” 太后发红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但眼珠子却歪斜的厉害,她盯着明珠,似想要开口,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那声音听着极为愤怒,明珠便抬眼看了她一眼。 “您不能说话,那民女说,倘若说对了,您便眨一下眼睛,若说的不对,便眨两下眼,好吗?”明珠尽量放柔语气,霓裳公主说过,太后一辈子十分要强,想来她如今变成这副模样,很不愿意让人看到,更别提还是她这个在太后眼里估计连台面都上不了的孤女。因而她愤怒不甘也可以理解,更何况,明珠在工作时,很少将自己的私人情绪带进去,自然更不会带着情绪为太后服务——旁边还有皇帝虎视眈眈的看着呢,她倒是敢带情绪工作吗? 太后还是瞪着她,明珠便叹了口气,“您老人家需要休息,民女也是。不瞒您,前两日民女不知因何中了毒,昨夜才侥幸醒过来。今早刚回顾府,连屋子都还没来得及回,圣旨便来了。若您肯配合民女,您跟民女都将很快得到休息,这样不好吗?” 显然这哀兵之策也不管用,太后仍然不为所动的瞪着明珠,喉咙里滚出一串让人听不懂的嘶哑声音来。 明珠便干脆直接道:“您想以后都这样吗?说的话没人能够听得懂,就算您不喜民女,想治民女的罪,也得您说得出来才是,您说呢?” 太后那模糊不清的声音忽的一顿。 明珠便知她这是妥协了,便趁热打铁的问道:“您发病之时,可是因了何事大发雷霆?” 一直服侍太后的佩嬷嬷上前来,“许姑娘说的没错,太后她……” “嬷嬷,太后她能回答。”明珠打断了佩嬷嬷的话,只盯着太后的眼睛,“您可以眨眼睛的。” 明珠坚持要太后自己回答,也是为了判断太后的病情。她思维还算清楚,就不知道她刚才所说的,由她自己控制眨眼睛能不能行? 太后不信明珠,甚至排斥她不喜她,但明珠那句话还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不想做一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废人。 因而,她看着明珠,十分艰难费力的用力眨了眨眼睛。 明珠稍稍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太后肯配合,事情就要顺利不少。且太后虽然眼镜哥眨的很艰难,到底还是完成了这个于常人而言十分简单的动作。 一旁的皇帝也留意到了,立刻皱眉沉声喝道:“朕千叮咛万嘱咐,要好好照顾太后,且莫要拿烦心事来烦扰太后!是谁?竟敢惹恼太后?” 没人回答,这回连配嬷嬷都低下了头去。 皇帝见状,愈发恼怒,不过利眼在人群中一扫,就看见了目光躲闪申请不自在的太子正脸色青白又惊慌的想要往其他人身后躲藏。皇帝心头顿时了然,气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然而太子作为储君,皇帝此时若当众处置他,于这未来君王的颜面也不好看,只得收回视线,先忍了下来,“许姑娘,继续吧。” 明珠又检查了太后的身体手脚,她检查的十分认真,反反复复的动着太后或有知觉或没有知觉的身体,半晌才在众人的只是下直起身来,“太后半身不遂,口舌歪斜,舌强不语,偏身麻木,面红目赤,口苦咽干,舌质红绛,舌苔薄黄,想必还有尿赤便干的症状?” 她说着,目光征询的看着太后。 太后虽然瘫了不能说话,但明珠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什么尿赤便干这样的话她竟都要当众问自己,太后就忍不住恼羞成怒。明珠见她眼中怒意炽盛,忙道:“您此时最忌动怒,若民女说的不对,您眨眨眼睛便是。” 见太后没有动作,明珠想了想,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一句话又惹到了这位尊贵的老人家,“民女莽撞,一心只想为您排忧解难,若有什么说的不对或做的不对的地方,您包涵则个。民女会努力跟着宫里的嬷嬷学规矩,不能保证以后不再惹您生气,但民女跟您保证,不管是您还是民女,都会越来越好的。您信民女,好吗?” 霓裳公主忍不住走了出来,往太后床前一跪,哭着道:“皇祖母,您就相信明珠,让明珠替您调理身体吧!明珠她真的是个很好的,您瞧瞧我,若没有明珠,孙女儿哪能有今日?您就信她这一回,不论如何,不能跟您自个儿的身体过不去啊!” 有霓裳公主带头,公主皇子立刻呼啦啦的跪了一地,不管真情也好假意也好,总归都是劝说太后积极就医的。 太后生了一场闷气,结果竟没人知道自己气的是啥,还惹来这一顿耳朵痛,心道若自己能开口,能引起这误会吗?罢了罢了,且就信了这许明珠一回吧。这般想着,又见明珠一脸真诚的睁大眼睛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亦满是恳切,便朝着明珠又费力的眨了眨眼睛。 明珠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见状忍不住露出笑容来,“民女这就给您开方子。” …… 太后如今已不能正常进食,明珠只得吩咐小厨房将每日膳食都做成流质与半流质,但太后显然不满意,经佩嬷嬷翻译,太后是嫌这些食物的味道太淡了。 “许姑娘,太后一向重口,没有味道,她老人家实在吃不下去,你看是不是……”佩嬷嬷端着牛乳笑容满脸的来与明珠商量。 明珠毫无商量余地的拒绝了,“太后从前的饮食习惯很不好,她如今这般,究其原因,未必就没有喜食重口这一桩。从现在开始,太后每日吃什么,吃多少,都由我来安排——佩嬷嬷,我知道您老服侍太后日久,恐不忍心拒绝太后的一些要求,因此,我想请您每日在太后用膳时消失一段时间,可以吗?” 明珠语气虽是询问,然而表情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佩嬷嬷见状,也只得抹着泪点头应了。 汤药喝着,针灸、按摩、中药熏蒸一样也没少,明珠尤其吩咐人着重训练太后的关节活动,肌肉牵伸训练等等。 皇帝政务繁忙,却还是每日抽空过来查看太后的状态。有一回过来,看见明珠将银针扎了太后一脸,当下又惊又怒,不过经由明珠的解释,又瞧见太后果然眨眼睛并不很费力了之后,皇帝心头的阴影才算稍去了些。 因时常过来,皇帝给明珠的脸色也越来越好。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明珠的确是尽心尽力的在照顾着太后。每日里的穴道按摩,因担心宫女们拿捏不准穴道,常常都是她亲自上阵,她那时候刚解了毒,身体正虚着,每每累的满头大汗,却从不曾叫过一声辛苦。人心都是肉长的,便连先前对明珠诸多挑剔的太后,如今看明珠的目光也柔和多了。 虽然渐渐接受自己确实瘫了的太后时常还是会因为不适而忍不住发脾气,不吃药不吃饭什么的,也都是明珠与佩嬷嬷一左一右的哄着、劝着,便是被太后故意弄洒了汤药、饭菜,明珠也只是耐心安抚,从没有不耐烦——当然她也不敢不耐烦。这样日子久了,佩嬷嬷都会忍不住背着太后为明珠叹息两句。 至于皇后等妃嫔每日里都会过来探望太后,太后不耐看着这许多的健壮人在跟前晃,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串,被佩嬷嬷冒着冷汗连猜带蒙的翻译了出来——太后不喜跟前围着太多人。自那以后,其他妃嫔来的便少了,但皇后与德贵妃却仍然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趟。 与德贵妃接触的多了,明珠才知道其天性淡泊,并不爱与人争长短。也是在后宫里头呆久了,明珠才知道,德贵妃是一进宫就被封了贵妃,至于原因,只说是皇帝格外宠爱的缘故。 虽然德贵妃性子冷淡,但每每见了明珠,却都会眼神温柔的朝她笑一笑。明珠知道自己上回中毒没有立刻就死翘翘,源自德贵妃的续命丹后,明珠对德贵妃亦十分的感激。 两人见面次数多了,由原先的点头之交,慢慢的发展出了不少话题,变得颇有些君子之交的感觉了。 至于皇后,明面上是一个温和的平易近人的人,时常对着明珠嘘寒问暖,可明珠中毒事件的怀疑名单中就有她,这可是嫌疑人之一,明珠哪里敢亲近。故而每次皇后来,明珠要么去给太后看汤药,要么去太后的私人药库中查看药物,总之竭尽可能不与皇后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头。 皇后自然察觉到了,除了不悦,她此时也不能将明珠怎么样,因而之后,皇后也就不再上赶着找无趣了。 霓裳公主倒是常常来,雪凝公主因禁足倒是一次也没来过。 当然,“梁上君子”唐遇趁着自己值守之便,偷偷摸摸的来了几次。如今两人之间那层暧昧的窗户纸也捅破了,虽然一开始还有些尴尬不自在,不过唐遇这冷面神每次总会冷不丁的讲个笑话暖暖场子,就算有时候并不好笑,但明珠瞧着他努力讲笑话的样子,配着那张冷脸,还是会给面子的笑出来。 日子就在这不温不火的平静中悄然向前。 当宫里人都换上厚厚的冬装时,终于到了顾清月嫁进东宫的日子。 这一日的热闹自不必说,不过明珠要留在寿康宫,她也不欲看见太子跟新太子妃,只管躲在寿康宫,听着宫人们兴奋的讲述东宫是如何的热闹,太子是如何的看重新任太子妃,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 倒是喂太后喝药时,太后淡淡的看了明珠一眼。 如今她老人家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日子,鲜少再发脾气,故而佩嬷嬷也就没有再躲出去了。 佩嬷嬷瞧见了太后的眼神,便笑眯眯的询问明珠道,“听闻太子妃乃是许姑娘的表姐,今日怎不见许姑娘前去东宫庆贺?” 明珠便笑笑,“今日是四姐姐的大喜之意,我就不过去给她添堵了。” 她此话一出,太后与佩嬷嬷都吃了一惊,太后的面部神经虽然仍没有恢复,但已经能勉强控制自己的表情,虽然看起来很狰狞,明珠还是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了惊讶,却只是微微苦涩的笑了笑,便低下头不再说话。 及至她喂完药端了碗出去,便听见佩嬷嬷幽幽的叹息一声,“原就听说许姑娘寄人篱下,日子过得不太好,想来,这竟是真的?不过奴婢也听闻,太子妃是个怪和善的贵女,可许姑娘那话……分明是与之有嫌隙的样子。” 明珠没有继续往下听,反正只要顾清月不要在宫里跟她来什么姐妹情深就好了,她现在本就很忙很累了,若还要陪着她演戏,岂不是要累死了? 第二日一大早,太子携新妇来拜见。 明珠正服侍在太后身旁,原想避开,太后淡淡看了她一眼,虽然佩嬷嬷还没有翻译,明珠却也知道,太后是不乐意她避开的。 不管太后她老人家想要看什么,明珠也只得留了下来。 刚在床尾站定,太子与太子妃便进来了。明珠只闻到一股子香风,悄悄拿眼风扫了一眼。 太子与顾清月一前一后的走了过来,太子明珠直接忽视,将注意力放在了顾清月身上,顾清月本就娇美的脸庞瞧上去更美艳了三分,一脸的喜气洋洋,杏眸似含了一汪春水,含情脉脉的瞧着走在前头的太子。 明珠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虽然她还未经人事,却也看的出来,顾清月昨夜被男人滋润的很彻底。 但她很快又疑惑了,唐遇明明说了,太子是个断袖!难不成,其实太子是个双? 可这也说不通啊,如果他男女通吃,前太子妃知道他的秘密根本算不得什么,反正他只要生得出来儿子,有继承人就行了。为何还要大费周折的杀了前太子妃来灭口呢? 明珠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不由得将目光落在了太子脸上。太子虽也一脸喜气,但仔细瞧来,其眼睛里却半点笑意也没有,尤其顾清月有两次靠他近了些,他也不自觉地避了避,且眉头也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若非一直盯着他,明珠也不能发现他这细微的厌恶动作。 太子连杯顾清月碰触都这么厌恶的话,昨晚又怎么跟她洞房的? 正文 087 宣平王妃 太子与顾清月并没有呆多久,太后示意佩嬷嬷赏赐了两人不少东西,佩嬷嬷又代太后说了些吉祥话,两人谢了恩,便要前往皇后宫里请安。 临走前,端庄而不失柔婉的顾清月笑吟吟的拉着明珠的手。“珠姐儿,得了空去东宫坐坐,咱们姐妹两个也许久没见了,我有不少话想跟你说呢。对了,进宫前祖母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你看是我让人给你送过来,还是?” 明珠笑了笑,恭敬的对她福了一礼方才说道:“哪能劳烦您,还是民女去东宫吧。” “你这丫头。”顾清月眼尾余光偷偷扫了太后与太子一眼,似嗔责的拍了拍明珠的手。“这可是在打趣我?虽说如今我进了宫,可你我依然还是姐妹,你总不能因我成了太子妃就不视我为姐姐了吧?” “太子妃娘娘言重了。”明珠想要抽回手,不料顾清月握的牢牢的,她一时竟挣不出,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秀眉。 “还说我言重了,瞧你这生分的模样。”顾清月对于明珠想与她划清界限的冷淡模样。也不生气,依然笑意盈盈的,瞧了眼等在一旁神色如常的太子,这才松开了明珠的手,“还要去母后宫里,便不与你多说了。珠姐儿,你一贯细心又厉害,一定要好好照顾皇祖母……” 总之,一番细细叮嘱后,两人才终于出了寿康宫。 明珠似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见佩嬷嬷探究般的眼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端了空碗道:“炉上还炖着汤,我去瞧着火。” 待明珠退了出去,佩嬷嬷一边给太后按摩肌肉,一边叹息道。“看许姑娘对太子妃毕恭毕敬的模样,很难想象得出平日里在顾府姐妹相亲的场面。” 太后从鼻腔里发出冷冷的哼声,模模糊糊的开口道:“顾府……虽是诗礼传家的百年世家,到底也……落魄过,养出来的女儿……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依哀家说,还不如明珠知进退……” “如今您老人家也觉得许姑娘不错吧。”佩嬷嬷笑眯眯的道,“虽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平日里待人接物一点都不含糊,这几个月来依然事事亲力亲为,您的病情也是大有起色——是了,您的手指头今儿还能动吗?” 太后试着动了动已经很久没有知觉的手指,她用了很大的劲儿,才在佩嬷嬷惊喜的注视下,顺利的动了动尚且只能活动一下下的手指,看着佩嬷嬷欣慰的掉下眼泪来,便沉了脸斥责道:“哭什么哭……如今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佩嬷嬷忙将眼泪一把抹了,激动的不住点头,“是是,您会越来越好的!” …… 明珠还是去了东宫,总不能真的等顾清月将东西给她送过来,外人瞧来,她的架子未免也摆的太大了,简直就是不将新晋太子妃放在眼里嘛。 见到明珠,顾清月自然表现的亲热又大方,不住声的让人上茶拿点心,“昨日在寿康宫见了你,你对四姐姐那般冷淡,令我回来还好生难过了一回。幸而有太子殿下开解着,不然我可真要伤心死了。” 明珠不知她是责怪她冷淡还是单纯想要炫耀太子对她好,但也不多想,只笑笑道:“太后是最重规矩礼仪的,倘若昨日我在太后宫里与四姐姐表现的过分热络,只怕太后要不高兴了。四姐姐可别因此吃心,我今儿不就寻着空过来给你赔罪了吗?” “太后她老人家最重规矩?”顾清月目光微闪,拉着明珠的手笑说道:“你瞧,我这刚进宫来,什么都不懂呢。不过这下可好了,有珠姐儿你时常提醒我,想来我往后想要犯错也不容易。” 她顿了顿,微微红了眼,甚是感慨的对明珠说道:“离了家才知道家里有多好。珠姐儿,这宫里就你我姐妹二人,往后,你我可要一条心才是。” 明珠敷衍的点了点头,“若四姐姐有什么吩咐,明珠一定竭尽所能。” 顾清月满意的眯起眼睛笑了,“正该是这样,四姐姐也不会白白让你辛苦的。” 她意有所指的拍了拍明珠的手背,对明珠的识时务很是满意。 倘若她当真表现乖巧,愿意为她所用,她自然不会薄待了她——等她没了利用价值,再提后续也不迟。 明珠不愿再与她虚以委蛇,便道太后宫里还有事,不能久留。顾清月便也不好留她,将从顾府带来的东西分了一半给明珠,只说是顾老夫人给的。明珠瞧着琳琅满目的珠钗手环就知道,这些东西定是顾清月的私用。不过她愿意分给自己,明珠也没有不受的道理。 …… 且不说明珠与顾清月如何上演虚假的姐妹情谊,皇后宫里今日也正款待着一名生的年轻貌美却有些弱不禁风的命妇。 年轻妇人显然很是拘谨与小心翼翼,半坐在椅子里,细声细气的回着皇后的话。 皇后对她的态度很是和蔼亲切,“王妃不必紧张,本宫今日请你进宫来,不过是想与你说说话罢了。” 这不及三十的年轻妇人正是如今宣平王的王妃。她生的柔弱,性子也柔弱,本是个深居简出的,平日里鲜少出现在人前,故而一大早被皇后宣进宫来,除了忐忑便是惶恐。听闻了皇后这一番轻柔安抚的话语,也并没有轻松多少,依然很是紧张拘束的回着话,“是,这是妾身的荣幸。” 皇后见状,目光微闪,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近来宣平王身体可好?宣平王府一切都还好吧?” “谢娘娘关心,府里有王爷与二叔,一切都很好。”宣平王妃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其实本宫今日宣你进宫,不为别的,便是想跟你打听一下,府里的世子年纪也不小了,可是已经定下亲事了?”对着宣平王妃这么个不懂事的木头似的美人儿,皇后也渐渐地失了聊天的兴致,索性开门见山的询问道。 宣平王妃一惊,如水的双眸闪过惊惶之色,犹如被惊吓到的无辜小鹿一般,“这、世子大了,他又是个主意正的,王爷没有吩咐,妾身……妾身外头也不认识什么姑娘家,是以……” “这便是说,世子如今尚未定下亲事了。”皇后笑盈盈的打断宣平王妃的话,眼底一抹鄙夷飞快闪过,到底是出声小门小户,这般上不的台面,难怪宣平王府的中馈不是她这王妃做主,若非这我见我怜的容貌,又是前宣平王妃的远房姐妹,这宣平王妃的位置哪里轮得到她? “是,是的。”宣平王妃攥着手帕,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是这样。”皇后笑着道,“荣国公府倒有两个适婚的姑娘家,王妃若是不嫌弃,本宫倒是想做一回这冰人,你看如何?” 她似玩笑一般的说道,但宣平王妃哪里敢当她在开玩笑,更何况荣国公府还是皇后的娘家,便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嫌弃皇后娘家的姑娘!但是—— 宣平王妃咬着唇,为难的脸色都涨得通红,“娘娘您也知道,妾身并非世子的亲母,世子与妾身一向不亲厚,妾身的话,世子怕是不肯听……何况,世子还有那样的名声,哪里敢……敢……” “王妃也太小心了些,世子从前的名声是有些不大好听,但如今世子早已痛改前非,连陛下都道世子如今心性沉稳堪当大任,这些日子前往宣平王府的冰人怕是连宣平王府的门槛都踩坏了吧?” “您说笑了。”宣平王妃还是紧张的不行,嗫嚅着说道:“妾身素日里身子不好,府里的事都是二弟妹在管着,妾身是半点都不知情……” 皇后面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这才淡淡道:“看来世子的亲事,本宫只好跟吴氏谈了。” 宣平王妃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深深埋下脑袋,羞愧难当的模样,“妾身……让您失望了。” “罢了。”皇后放下茶杯,神色变得淡漠起来,“你身子骨不好,本宫也不敢留你太久,这就回去歇着吧。” 宣平王妃如蒙大赦,忙起身,深深的行了个礼,口中道:“多谢娘娘,妾身告退。” 看着宣平王妃心惊胆战退出去,皇后摇了摇头。 她身边的徐姑姑便笑着道:“早听说宣平王妃胆子极小,往日与众命妇站在一起倒也不觉得,今日单单见了,才知道传言竟一点都不假。也不知她这样的性子,在宣平王府是如何过的。” 皇后淡淡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她是宣平王府的王妃,宣平王爷比她年纪大不少,据说很是疼宠她,虽说胆子小了些,想来在宣平王府过的还是不错的。不过,的确是个没眼色不懂事的。” 徐姑姑便点头道:“是呢,这京城上下,多少人想跟咱们荣国公府联姻,若方才是旁人听了娘娘您那般说,只怕立时就要应下来,生怕慢了您就该改变主意了,哪里像宣平王妃,竟是半点主意也没有似的。” 皇后不欲多说,“罢了,还是改日宣了吴氏进宫来说话吧。” “是。”徐姑姑忙应了,“想来那吴氏应是个通透伶俐的。” …… 宣平王妃从皇后宫里出来,悄悄松了口气,她面上那卑怯胆小之色也褪去不少,悄声吩咐身边的丫鬟:“平儿,今日世子爷在宫里当值,你想个法子让世子爷今晚务必回府一趟。” 那叫平儿的丫鬟不情不愿的嘟了嘴,“世子爷向来不听您的,奴婢便是想法子知会了他,想必也不会有回应的。” “你只管去做便是。”宣平王妃微微有些恼的横了眼自家丫鬟,“世子不听我的有什么打紧……” 她神色暗淡得叹了口气,“该做的我却不能不做。你去吧,当心些。” 平儿十分机灵,宣平王妃接了皇后的懿旨就知道定不是什么小事,也猜到了皇后有可能会说的事,故而才带着机灵的平儿来,到底平儿跟着她进了几次宫,要找到唐遇又不被人发现,总比别人更容易些。 平儿只得道:“您放心,奴婢定然将事情给您办好了。” 知道平儿一直为她抱不平因此不喜欢唐遇,宣平王妃忍不住摇了摇头,然面上的担忧之色却更甚了。 平儿捂着肚子靠近一名宫人,“姐姐,好姐姐,烦你告诉我,这附近最近的茅厕在何处?我今日也不知吃了些什么,肚痛难忍得很,还求好姐姐告诉我一声。” 那宫人便给她指了个方向,平儿满脸堆笑的道了谢,沿着她指的路一路小跑过去。待不见了那宫人,平儿直起身来,犹如在自家后花园里漫步一般,轻车熟路的往唐遇所在的地方走去。 “哼,世子向来不知好歹的很,我看这一回,王妃的好意多半又要被狗吃了。”她倒是个十分大胆的丫鬟,背地里这样说宣平王府未来的主子,竟是半点忌讳与担心都没有,有的只有对唐遇的不满与愤然。余在系号。 宣平王妃刚上了马车,平儿就回来了。 “世子可有说什么?”宣平王妃平静的问,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平儿亦是一脸呆滞样儿,闻言道:“世子说,他今晚会尽量早点回府去。” 宣平王妃一呆,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他,他说什么?” 平儿又重复了一遍,“世子说,他今晚虽不当值,但还要去秦老将军府上,因而,会晚一点回府去。” “快上车!”宣平王妃难掩激动的招呼平儿上车,“咱们赶紧回府去,吩咐厨房今晚多做几道世子爱吃的菜,还有还有,世子爱喝陈记酒家酿的桃花酿,咱们趁早去买,否则定然又要买不到了……还有,世子还爱吃于记糕点铺的栗子糕,那家的糕点也要排队才能买得到,咱们可得抓紧时间……” 平儿很想泼她一盆冷水,世子可从来也不吃她准备的任何吃食,难为她还一如既往的准备着。虽说今日世子的态度不似从前一般冷硬无情,但都这么多年了,王妃怎么就是不肯长记性呢?偏就认为她能将世子那颗石头一样又臭又硬的心给焐热了? 不过瞧着宣平王妃难得这样兴致勃勃的模样,平儿还是将到口的话咽了下去。 …… 唐遇从宫里出来,特地绕到陈记酒家买酒。 老板见了他,忙笑着迎上去,“世子爷来了,您的酒给您留着了。您好几日没来了,小老儿还以为世子往后再不来光顾了呢。” 唐遇将银子搁在柜台上,微笑道:“这几日比较忙,便没有来。” 陈老板见他拿了酒就要走,忙追在身后道:“今日王妃也来了,买了世子爷爱喝的桃花酿。” 唐遇怔了怔,微微垂了眼掩住眼底的情绪,方才笑道:“是吗?那我可得赶紧回府去,免得晚了,那酒就被旁人喝了。” 与陈老板告辞后,唐遇想了想,到底还是往秦老将军的府上去了。 而宣平王府,王妃一脸平静的看着丫鬟将唐遇爱吃的菜一一摆了上来。 身材圆圆的宣平王爷冷着脸坐在首座,瞧着桌上的菜,到底还是忍不住满腹怒气,用力一拍桌子,“那孽子不回来吃饭便算了,不等了!” 王妃一脸哀求的看着他:“王爷,天色尚早,不若再等等吧。” 宣平王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坚持不等。 王妃便又柔声解释道,“其实今儿个阿遇便说过的,他会回来的有点晚,都是我,想着他要回家,便让人准备了——其实阿遇没有说要回来吃饭的,都是我……” 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神色终究还是变得暗淡了起来。 宣平王爷哪里舍得看她这副自责的模样,正要出声宽慰,就见平儿疾步走进来禀道:“王爷,王妃,世子爷回来了!” 宣平王妃闻言,面上的失望与暗淡一扫而空,立时喜气洋洋的吩咐道:“快请世子进来,还有,世子爱吃的菜摆在他面前,对了,酒温好了吗?温好了就赶紧送过来!” 宣平王瞧着王妃忙活的模样,颇有些不是滋味的道:“那孽子一回来,本王倒成了个多余的了。” “王爷。”宣平王妃嗔责的笑看他一眼,“您天天在府里,阿遇却是难得回来一次。您也别说我了,虽则您嘴上总是骂阿遇,心里不还是跟我一样盼着他回府来的?” 她说着,正了正脸色,劝说着:“王爷,阿遇从前是不懂事,可这大半年来他的变化您也看到了。如今不但踏实上进,连陛下也夸他是可造之材。您便别再记着从前那些事,不给阿遇好脸色看。您看看您前次做出来的事儿,竟上折子要改二叔家的子言为世子,虽然陛下没有同意,可这事听在阿遇耳中,您想想,他该有多难过。” 宣平王摸了摸鼻子,显然他也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不是那么妥当,“当日本王委实被他气狠了,又喝了酒,这才……陛下不是没有准嘛,他难不成还敢记恨老子?” 话音一落,就见唐遇面无表情的阔步走了进来。宣平王爷对此事本就有些心虚,这时候见唐遇进来,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一张白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却又偏要摆出一家之主的架势,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唐遇看向他,平静的道:“父王。” 顿了顿,又看向王妃,“云姨。” 宣平王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的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求证一般看向平儿。平儿虽然吃惊,却还是冲她点了点头。 宣平王妃呜咽一声,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但又怕这模样被唐遇所讨厌,手忙脚乱的拿了帕子擦眼泪,语无伦次的说道:“阿遇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我就是眼睛忽然进了沙子,等一下就好了……平儿,快,快请世子爷坐。” 唐遇神色复杂的看着王妃手忙脚乱又语无伦次的模样,心里很是感慨的叹了一声。 她与母妃虽是远房姐妹,却是自幼随在母妃身边长大的。母妃去世时,因放心不下他,求着父王娶她过门,便是为了能更好的照顾他。可他那时候,听了旁人的心怀叵测的教唆,只当是她勾引了父王,气死了母妃,从不肯给她好脸色看。尽管如此,这个女人还是尽她所能的想要照顾他。 唐遇想起上辈子最后一顿饭,便是她亲自送了去,默默地流着眼泪看他吃完了,最后失控的在他面前痛哭失声,说她对不起母妃,对不起他,当着他的面一头就撞在了墙上。唐遇到现在也忘不了,她倒在他面前血流如注奄奄一息的模样。好在,她并没有因此就死去。 好在,重来这一回,他终于能回报她的好。 “阿遇,尝尝这东坡肘子,可还合你胃口?” “阿遇,这翡翠丸子汤也是你喜欢的,你多喝点啊。” “阿遇,桃花酿可是你惯常喝的?若不是,你说给云姨听,云姨再去买你爱喝的。” “阿遇,这酒虽好,却也不能喝太多了,稳着点——陪你父王喝一杯,你父王也爱喝桃花酿呢。” 有了王妃这般周旋,这怪异的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奇怪了。 唐遇看向宣平王爷,宣平王立刻哼了一声,转开视线。 唐遇果然听话的取了酒壶,亲自给宣平王爷斟了酒,“父王。” 他与宣平王父子不合已经多年,自先宣平王妃去世后,两人一同吃饭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那可怜的几次里,父子两个不是掀桌子就是大打出手,委实精彩的很。唐遇有些感慨的喝完杯子里的酒,仔细算下来,他们父子两个,已足足十年没有一同吃过饭了。 宣平王本不想理会唐遇,却架不住王妃哀求的目光。终是端了面前的酒,气哼哼的一口饮尽了。 宣平王妃终于放下心来。 一顿饭吃的虽然不像旁人家那般热闹欢快,倒也没有再发生什么掀桌子摔碗的事情,令得满屋子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松了一大口气。 正文 088 心仪之人 宣平王整顿饭一直在观察唐遇。 从前那个吊儿郎当膏粱纨袴的令人一见就恨不得两巴掌拍死悔的恨不能没生过的儿子,似乎真的变了。 眼前的唐遇,沉默沉稳,眼神尤为深沉与坚毅,不同于以前的轻浮浪荡,即便他好几次出言相讥,唐遇也没摔桌而去。这倒令宣平王暗暗点了点头。 待屋子里的人将碗筷撤了下去。三人便移步花厅。原本宣平王想要带着唐遇去书房说话,宣平王妃却紧拉着唐遇不松手,不住的问他在外头吃的可好,穿的可好,银子可有短缺……宣平王便只能退而求其次的移步花厅,不然今晚他是别想再跟唐遇说话了。 唐遇没有半点不耐,一一回答了宣平王妃的问话,见她还欲再问,便先开口道:“今日皇后娘娘宣你进宫,可是说了什么令你为难的事?” 宣平王妃“哎唷”一声,“瞧我这记性——阿遇,今儿个皇后娘娘宣我进宫。竟是想要将她娘家荣国公府的姑娘说与你。这般大事,我哪敢做主,自然要先问过你的意思。” 宣平王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一脸威严的点头道:“你也不小了,这些天来咱们府里的冰人也不少,你二婶那边还帮你物色了好几个好人家的姑娘,正商量着哪日请来家里做客,你看你哪日得空,回府来瞧瞧吧。” 他说到吴氏时,宣平王妃不自觉地蹙了蹙眉,颇有些不赞同的看了眼宣平王。唐遇眸光一沉。眼底冷厉的光芒似沉郁的乌云涌动翻滚,不过顷刻间便又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二婶物色的姑娘,留给二弟吧。” 宣平王眼一瞪。“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二婶还不是为了你好?人家子言的亲事还用得着你操心,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给子言,你以为人子言跟你一样臭名昭著吗?” “王爷!”宣平王妃生怕这父子两个又闹将起来,忙打圆场道:“如今我们阿遇也是青年才俊,可不输子言什么。” 宣平王显然不满宣平王妃总是护着唐遇的态度,重重的哼了一声,“人家子言可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糟污事!我问你,你那妖妖娆娆的外室,到底打发了没有?好几个月不回府,是不是还跟那外室纠缠不清!你若不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给本王打发了,就别给本王回府来!” 唐遇平静的看着宣平王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不可避免的又想到了上一世。眼前还是圆滚滚模样的宣平王,不过两三年间便瘦的皮包骨头不成人形。唐遇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被病痛折磨的满地打滚,屋里的丫鬟婆子却只顾着调笑取乐,连给他倒杯茶的人都没有。堂堂宣平王爷,临死却落得那般凄凉境地,也不知他们爷儿两个到底谁更倒霉一点。 还好,现在在他面前的,还是这个对他诸多挑剔与不满的白白胖胖的宣平王。“外头那女人已经打发了,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 他再次睁开眼睛,便是在从前迷恋的简直撒不开手一步也离不开的外室院子里。那女人是满香楼的花魁,他砸下重金,才将人从庆国公府的小公爷手里抢过来的。可他不知道的是,那女人不过是唐子言经过庆国公府的小公爷的手安排到他身边的棋子儿。以至于后来前太子事件发生,那我见犹怜的女人站出来,大义凛然的出示了他与前太子“勾结”谋反的书信,终于将他送进了暗无天日的天牢之中。 唐遇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那女人卖进了最下等的窑子里。现在?估计早就不在人世了吧。 他是带着仇恨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人命对他而言,便如草芥,只除了—— 除了灵泉寺那日自他手底下逃走的那个小丫头。如今想来,他也只剩庆幸,庆幸那一天,她慌慌张张逃跑时,他手上的长剑没有狠心掷出去。 想到明珠,唐遇的神色不由得变得柔和了起来。 而宣平王与宣平王妃则惊愕的互视了一眼。 想当初,为了那么个青楼女子,唐遇不惜跟他这个父亲闹翻,也是因为那女人而搬出王府,几个月也不见回府一次。为了供那女人挥霍,他甚至不惜偷他生母的嫁妆抵押变卖,气的宣平王险些吐血!心情苦闷之下,与二弟多喝了几杯酒,想到唐遇的不争气,越想越生气,借着酒劲儿一气之下便上了折子,要改立唐子言为世子。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不就是宣平王世子么,又不是皇帝,谁爱做谁做,爷就是爱美人儿不爱江山,更是气的宣平王胸口疼了好半日。 不曾想,不过短短时日,唐遇竟就将人打发了?还这么云淡风轻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宣平王妃松了口气,宣平王却蓦地瞪大了眼,深吸一口气喝骂道:“兔崽子,你是不是又在外头看上什么妓子粉头了?混账东西,今日本王不请家法,怕是治不了你了,来人——” “王爷!”宣平王妃急忙拦阻道,“您也不想想,如今阿遇十天里有七八日都是在皇宫里当值的,出了宫便是去秦老将军那边,哪有那心思跟闲暇去……您倒是耐心些,好好听阿遇说话不行吗?” 脾气急躁冲动的宣平王仔细一想,不得不承认自己王妃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到底还是拉不下脸对唐遇道歉,只嘟嚷着哼哼道:“要不是他从前做的那些混账事情太多了,本王能胡乱疑心他吗?” 说着,又清了清喉咙,一脸严肃道:“从今往后,再让本王听到外头传出你那些混账事,本王一定打断你的腿!” 原以为这番话定然又会令唐遇产生逆反心理,谁料他听了,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是,父王。” 宣平王这回是真的愣住了,他膝下就唐遇这么个儿子,若不是对他失望透顶,他又怎么会想到改让二弟的儿子唐子言来承袭宣平王府?原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唐遇浪子回头的一天,做梦也没想到,这一天竟真的让他等到了,简直跟做梦似的。宣平王犹自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暗暗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不疼?果然是做梦! 却听的身旁的宣平王妃痛极的抽了口冷气,泪眼汪汪又疑惑不解的看看他,又看看他还在用力掐她无辜大腿的那只手。 宣平王极其尴尬的收回了手,为掩饰这尴尬,故作威严的咳了一声,“既然你已知错,并且已经改过,从前那些混账事儿,本王便不跟你追究了。只一点,你典当出去的你生母的那些嫁妆,自个儿想办法赎回来!” “此事不劳父王烦心,典当出去的那些东西,我都赎回来了。”唐遇依然淡淡的,却不欲多说与从前有关的事,将话题重又转回到亲事上头来,“至于我的亲事,我已有了心仪的姑娘,只是如今时机未到,我不能娶她过门。至于其他人,便要劳烦父王与云姨推脱了。” 这话无疑又是一枚重型炸弹,炸的宣平王与宣平王妃俱都头晕目眩。 宣平王妃尚且能沉得住气:“什么?你有了心仪的姑娘?” 宣平王则惊骇的跳了起来,“是谁?是不是良家女子?” 他已经不敢奢求儿媳妇出身名门举止端庄,只求儿媳妇出身清白,家世门第全不在乎了,绝对绝对不能是青楼瓦院的那些女子! “她虽出身不高,但绝对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唐遇看向惊怒不定的宣平王,沉声说道,“但未免节外生枝,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们她是谁。” 宣平王犹自疑心的瞧着他:“当真是良家女子?” 不怪宣平王会这般疑心,实在是唐遇以前的混账事风流史太惊人了。 唐遇心平气和的点头,想到明珠,他连眼神都变得柔软起来。 宣平王这才重重的喘了口气,“本王就暂且信你这一回。” 转头就吩咐宣平王妃,“吴氏那边就推了吧。” 宣平王妃柔顺的点了点头,却还是满面担忧的瞧着唐遇,“吴氏那里倒是好说,只是皇后娘娘那边……听她的语气,似还要宣吴氏进宫说话。妾身怕,此事万一就此敲定了,再想要反悔,只怕就难了。” 那到底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亲自介绍的娘家姑娘,哪个不识趣的敢拒绝推辞? 宣平王亦脸色凝重的叹了口气,“皇后今日特特儿将你宣进宫里,只怕她已打定了主意要跟咱们宣平王府联姻。” 他看了眼唐遇,“论理,若能娶皇后娘家的姑娘,对你的前程也是大有助益。” 宣平王本就是异姓王,几代宣平王传下来,到了如今的宣平王这里,早已是不问政事不涉朝堂的富贵闲人了。若非当日唐遇拼死救了福王殿下,宣平王府也就是个不入流的贵勋人家罢了。 如今唐遇入了朝堂做了武官,听说颇得陛下的青眼,若能与皇后太子交好,得了他们的助力,于他的前程不是更好了?想到这一点,宣平王爷倒忍不住有些动心了。 唐遇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屋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遣了出去,关于皇后太子的事他便也不遮着掩着,全是为了让宣平王彻底的死心,“太子指使刺客刺杀太子妃与福王殿下,太子乃有断袖之癖,太子与其党羽买官卖官暗中操纵朝廷官员等证据早有人收集齐全,就等合适的机会呈递陛下——父王如今还认为,皇后一派可亲近?” 宣平王被唐遇冷淡的话语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这些都是真的?” 他虽然对朝廷对政事不那么敏感,却也知道,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哪一条传了出来那都是骇人听闻的!见唐遇神色郑重的点头,宣平王深吸了好几口气,“罢了,咱们还是别趟这浑水了。但皇后若坚持,咱们又有什么资格拒绝?” 宣平王深深的发起愁来。 宣平王妃亦是一脸愁容的瞧着唐遇。 唐遇淡淡道,“此事我自会解决,你们不必为此忧心,我心里有数。” 他说着,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了。” 这话一出,宣平王立刻又炸毛了:“这宣平王府不就是你的家,你这是要回哪儿去?” 宣平王妃也赶紧站起身来劝道,“阿遇,既然回来了,便住在家里吧,到底还是家里更自在些。我已经让人将你住的清晖院收拾好了……” 她打量着唐遇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道:“要不然,住一晚也是好的?” 唐遇看着她忐忑的神色,这个他从未用正眼看过的女人,自进了宣平王府便让他恨之入骨、甚至偷偷给她下了绝子药的女人,去从未怪过他很过他,这么多年,一如既往的遵循着当年对病逝母亲的承诺,竭尽全力的想要好好照顾他。 他亏欠她,委实太多太多!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唐遇终于点了点头,“好。” …… 长房的动静,早已传到了二房众人耳中。 唐松亭,虽是宣平王的同胞亲弟,却与宣平王生的并不相似,宣平王白白胖胖的像是个白面馒头,唐松亭却十分瘦削,一双深沉老辣的眼睛里,时常闪动着狡猾狠戾的光芒,但他极爱笑,那白皙俊秀的面皮便显得分外的和善与无害。 他对面坐着的夫人约莫三十出头,生了张容长脸,若是不笑,那细长的一双眼睛便显得格外凶狠,浑不似外人面前的爽利亲切。 “老爷,那唐遇已经大半年没有回府了,今儿个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吴氏满脸疑惑的与唐松亭说道,“且听那边传回来的馨儿,他跟王爷两人竟没有闹起来,王爷可是个爆炭脾气,唐遇也是个争锋不让的,往日里父子两个见了,哪一次不是掐的你死我活?怎么这回偏就没闹起来?” “她们怎么说的?”唐松亭沉着脸,那阴沉狠戾的眼神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 “说是王爷闹了一阵,但唐遇竟生生的忍了。”吴氏惊疑不定,“老爷,你说他父子两个不是言归于好了吧?” 唐松亭脸上肌肉突地一跳,“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使他父子两个闹到近乎决裂的地步,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言归于好!定然是那不知死活的贱人在中间周旋说和,他们父子俩才没有闹起来罢了!” “不对啊老爷,”吴氏皱着眉,“唐遇一向深恨那贱人,恨不得那贱人死,怎么可能会听那贱人的话?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事,是咱们所不知道的。老爷,唐遇当真将那青楼女子卖了?” “可不是。”唐松亭恼恨的一掌拍在桌子上,“言儿费尽心思才找到那么个令唐遇爱不释手的花魁,为了那女子,唐遇甚至连庆国公府的小公爷都敢打,对那女子更是宠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甚至背着大哥偷他母亲的嫁妆只为了博那女子一笑,宠成那个模样,怎么说卖就卖了?事先竟是一点预兆也没有!” 夫妻两个俱是惊疑不定的对视着,不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最后,吴氏恨恨的咬着唇道,“谁能料到那唐遇去了一趟灵泉寺,竟就救下了福王殿下,立下那么大的功劳——那日言儿分明也去了灵泉寺的,倘若救下福王殿下的是咱们言儿,你说该有多好!” 唐松亭却冷笑道:“未必真就是什么好事!传言皇后视福王殿下为亲生,可到底不是亲生的,若非福王资质愚钝,只怕早就……说到底,太子才是未来继承大统的人,言儿很该多亲近太子殿下才是!” 这话说的吴氏忍不住舒展了眉眼,终是扫了阴霾,一脸喜气的道:“老爷说的很是,前儿言儿回府来,说在望仙楼里做了首好诗,不想当日太子殿下竟也在,得知那诗是言儿做的,太子殿下当即便召见了言儿,直说言儿才高八斗,乃是栋梁之才,还说过两日再邀言儿望仙楼一聚。这两日言儿埋头苦读,就是为了过两日能让太子更加赏识!” 她喜滋滋的看着同样换了满脸喜色的唐松亭,继续说道:“要是咱们言儿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往后这前途也不会比唐遇那混世魔王差!” 唐松亭得意的捋着胡须,“咱们言儿文韬武略,又生得仪表堂堂,京城里多少公子少年都视他为表率,若真的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从此定然平步青云!不过,不论如何,这宣平王府一定要是我言儿的!” “那老爷,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吴氏喜色稍敛,一副以唐松亭马首是瞻的神色。 “既然那不知死活的贱人敢从中周旋说和,那就让她死了!”唐松亭脸上重又换上了阴狠之色,“你管着内院一应事物,要悄无声息的弄死那贱人,想必不需要我手把手的再教你了吧?” 吴氏面上却是一惊,“非要杀了她不可?” “你怕什么?”唐松亭面无表情的睨着她,“又不是没有杀过人!” 吴氏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当初……如今每每午夜梦回,我还能看见她死不瞑目的样子,想起来总是有些后怕的。不过,为了咱们言儿,便是再杀一个人,又有什么要紧?” 唐松亭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正该如此。” …… 翌日一早,唐遇收拾妥了,与宣平王夫妻两个一道默默地用了早饭,便打算进宫当值。 吃饭时,宣平王似还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浪子回头的事实,总不停的拿眼尾扫着唐遇。生怕一眨眼的功夫,往日里那嚣张跋扈耀武扬威不务正业能气死祖宗的不孝子就又回来了。一顿饭吃的他甚是忐忑不安。 相较于宣平王的纠结与忐忑,宣平王妃明显比昨晚冷静多了,虽然没怎么说话,却总是将唐遇爱吃的糕点小菜往唐遇面前摆。节协布血。 她的好意,唐遇全都受了。 宣平王妃高兴的简直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待唐遇要走时,还忍不住将他送到门口,“宫里当值要当心。” 翻来覆去的叮嘱了好几遍,却又怕唐遇嫌她啰嗦不耐烦,也不敢再多说,“你忙,云姨就不耽搁你了,快去吧。” “嗯。”唐遇淡淡的应了声,转身欲走。 宣平王妃忍不住又跟了两步,期期艾艾的开口,“今晚……会回来吗?我好让人准备你爱吃的饭菜,你若不回来,我也让人给你送过去,你那里的厨娘哪里比得上府里的。你瞧这些日子,你都瘦了许多……” 唐遇终于打断她,“我晚上会回来。” 顿了顿,又平静的宣布道:“往后我就搬回府里来住了。” 宣平王妃又睁大了眼睛,直到唐遇走远了,她还未回过神来。好半天才抓着平儿激动的颤声问道,“你可听到了,世子说……要搬回府里来了?可是我听差了?” 一脸意外的平儿忙笑道:“您没有听差,世子爷的确是这样说的。这下岂不是好了,您还不赶紧进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王爷?” 宣平王妃捂着嘴,几欲喜极而泣,“对对,咱们快去告诉王爷,王爷定然也要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平儿,昨儿个太匆忙,清晖院里的人手安排的恐怕不是太妥当,今儿个还得重新调整一番。” “这事儿要不要先跟那边说一声?”平儿往二房的方向努了努嘴,“您要用人,那边管着王府的中馈,若没有经过她,怕她又要借故为难你了。” 宣平王妃却一脸平静,“若是经过她,那清晖院里只怕又要不得安宁了。她对阿遇是什么样的心思,王爷始终不信,我却看得一清二楚。若我直说阿遇屋里人不够,只怕她安排过来的那些个丫鬟俱都是些妖妖娆娆不安分的东西,阿遇好不容易才变好了,若再被那些东西勾的五迷三道的,岂不是又儒勒他们的意?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他们害阿遇!” “可您若为了世子爷出头……”平儿担忧的道:“您难道忘了前宣平王妃是怎么死的了?” “姐姐将阿遇交给我,我答应她要拿命护着阿遇,绝不让任何人伤他害他。”宣平王妃想来柔弱的面上竟被坚毅果敢而取代,“以前阿遇恨我,不欲亲近我,我百般无奈只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奸计得逞!如今阿遇迷途知返,这府里却是步步杀机,我若不护着他,难道还要看着别人伤他害他?” 正文 089 周全 唐遇被太子召到了东宫说话。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唐遇出了东宫,回到御前当值。 “太子找你过去,是为何事?”皇帝头也没抬,似漫不经心的询问道。 太子所犯之事,唐遇自不会一下子全捅出来,那样就显得太过刻意了。他已经安排妥当,只将一些风声影影绰绰的传到皇帝耳中,皇帝若起疑,自会让他查证。 他如今,等的正是皇帝让他查证的机会。 一切,就将水到渠成。 唐遇神色不动,恭声回禀道:“殿下召见微臣,乃是关心微臣的终身大事。” “哦?”皇帝似乎对这话题颇感兴趣,放下手中的朱笔,抬头似笑非笑的瞧着唐遇,沉吟道:“说起来,爱卿确实已到了成亲娶妻的时候,怎么,宣平王还不急着抱孙子?” 他这般毫无架子的玩笑话,很容易令人放松警惕,但唐遇深知皇帝的秉性,面对他时,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因而苦笑一声:“陛下也知道,微臣从前做了太多混账事,父王对微臣已是失望透顶,就差将微臣逐出家门了,又怎会理会微臣这些小事?” 显然皇帝对这对父子之间的矛盾也是心知肚明的,他笑叹一声,“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的,你如今也算是痛改前非,宣平王难不成还不肯原谅你?” 唐遇又苦笑着摇摇头。“昨日回了府中,父王又将微臣一顿痛骂,他并不信微臣已痛改前非,就等着微臣哪日故技重施。若非如此,当日他也不会上那道请立二弟为世子的折子了。” 皇帝这才感叹似的看向唐遇,“你父王不肯管你,宣平王妃又是个软弱不管事的性子,你的亲事倒真有几分为难了。怎么,太子难不成有好人选?” “太子与皇后娘娘对微臣的亲事很是关心,言道荣国公府正有适龄又适合微臣的姑娘,只是微臣现如今哪有心思想这些事情。”唐遇似有些无奈,“微臣如今师从秦老将军,一心想要学会他布阵排兵的好本事,将来好为陛下驻守边疆。令那些蠢蠢欲动的蛮夷小国不敢轻举妄动,使我北周国兵强马壮,无人胆敢进犯,这才是唐遇眼下最要紧的事!” 他不紧不慢,铿将有力的说道。 皇帝原就存了这样的心思,闻言自是十分满意,“你有此志气,朕很欣慰!只是成家立业,男儿先成家再立业也是常事。莫非是瞧不上荣国公府的姑娘?” 唐遇忙跪了下来,“微臣不敢。只是微臣自知配不上荣国公府的姑娘们,此事,还求陛下为微臣做主。” 皇帝来了兴趣,拢着袖子在袅袅香雾中笑眯了眼睛,“朕给你做主?倒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可别拿敷衍太子那一套来敷衍朕,什么配不上?朕亲自提拔的人才,哪有配不上的姑娘。朕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朕,你不肯娶荣国公府的姑娘,到底为什么?” 唐遇跪在那里,微垂了眼睛,却暗暗吸了口气。 皇帝未必就愿意他娶荣国公府的姑娘,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太子对唐遇的势在必得——当然他并不知道,唐遇早已假意投靠了太子。对皇帝来说,普天之下莫非王臣,唐遇是他的臣子,可太子却想方设法要拉拢他属意的人,形成太子自己的势力,而拉拢唐遇最有效以及最快速稳妥的方式,自然就是联姻,因此,皇帝自然不会乐见唐遇真的娶荣国公府的姑娘。 “回禀陛下,微臣其实,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微臣曾许诺她,来日娶她,必定以正妻之位相待。”唐遇沉声,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微臣求陛下成全!” 皇帝很是吃了一惊,随即,他的眼睛慢慢沉了下来,似有什么东西正无声沉淀,“你所心仪之人,可是霓裳?” 唐遇吓了一跳,很快明白过来皇帝因何这样猜测——定然是上次明珠中毒,他彻夜守在霓裳公主宫里的事,并没有瞒过这位城府深沉的帝王眼睛,“微臣惶恐,并非是霓裳公主。” 皇帝的神色因他这话而稍稍变得好看了些,他抬手轻敲着桌面,这回沉思的时间比较久。停了半晌,方才问道,“不是霓裳,那就是许家那个小丫头了?” 唐遇抬起脸,异常惊讶的模样,白皙的俊脸亦涨得通红,“陛下,您……您怎么知道?” 显然唐遇这难得一见的傻模样取悦了皇帝,他哈哈大笑两声,“你真当朕不知道你曾在霓裳宫里逗留的事情?朕不提,便是想着哪一日你亲口来跟朕说。” 不是霓裳,皇帝一颗心也算放下来了。 “陛下明察秋毫,当真是任何事都瞒不过您的眼睛。”唐遇很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因她还未及笄,故而此事,微臣如今只与陛下提起,再无旁人知晓。”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继续恳切又急切的说道:“陛下,世人或会道她出身卑微,配不上微臣,但微臣荒唐了数年,什么样性情的女子没有见过,可唯有她,令微臣想要娶她,不想委屈她一丝一毫,更不愿意因为身份的悬殊,而令她成为侍妾姨娘之流。她……她是个好姑娘,陛下您是知道的。” 瞧着唐遇红着脸认认真真的说着明珠是个好姑娘,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颔首沉吟道:“你小子眼光倒是不差,如今连太后都对那丫头赞不绝口,只是朕听闻,她还未满十四?你倒是一心想要娶她,小丫头却又是个什么意思?若只是你一厢情愿,这忙朕却是不能帮的。” 唐遇显得更加紧张羞涩起来,“其实陛下没有猜错。微臣……微臣的确是一厢情愿。她……她其实被微臣吓坏了。但微臣想着,来日方长,总有机会让微臣向她证明,微臣并非是戏弄她,亦不是一时兴起,尤其经了上次她中毒事件,微臣更加确定自己的心意。她是还小,但微臣愿意……愿意等她!” 果然皇帝听了唐遇这一番“肺腑之言”,面上的笑意更舒展了,“朕就说,那小丫头瞧着就是个循规蹈矩的。怎么做得出与人私定终身这样不知检点的事。如今那小丫头得了太后的青眼,朕瞧着太后护她的紧,你要想如愿娶得佳人归,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听了皇帝这一番话,唐遇一直提着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他就怕皇帝会误以为明珠是不知检点的女子从而厌恶她,故而才不敢直说他与明珠其实是两情相悦。好在皇帝信了他的说辞,想来日后不但不会误会她,还会对她诸多照应些。 “微臣知道不易,但微臣愿意为之努力。”唐遇深吸一口气,恳求道:“微臣求陛下成全!” 他这番少年痴情态,令皇帝很是感慨了一番,大概想到自己也曾有过这样年少疯狂的时候,半晌,皇帝才点头道:“既你决意如此,朕今日便应了你。皇后那里,自有朕为你周全,你便不必理会了。” 唐遇喜不自胜:“微臣多谢陛下!” “好好跟着秦老将军学兵法。”最后,皇帝肃穆的盯着他,“朕的边疆,朕的百姓,还等着你为朕好好守护!” 唐遇豪气顿生,沉声说道:“请陛下放心,微臣定不辜负陛下的期待!” 这也是君臣二人头一次这般开诚布公的谈起唐遇的未来。 …… 明珠能感觉到,太后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好了。 而这时,她已经在寿康宫中呆了三个多月。太后慢慢能说话了,手指头可以动了,虽然恢复的很是缓慢,但在明珠的鼓励与打气下,太后这回亦沉住了气,打算慢慢来不着急。 很快,就到了顾清婉出嫁这一日。 一大早,明珠便有些魂不守舍。 佩嬷嬷这样的老人精自然瞧了出来,趁着明珠去了小厨房取药,便与太后咬耳朵,“今儿瞧着明珠丫头兴致不高,莫不是咱们宫里有人给她气受了?” 太后把眼一瞪:“谁敢!” 有道是人心都是肉长的,太后虽然铁血果决,但人是真心为她好还是假意对她好,太后就算瘫在床上也心里清楚的很。就算她明知明珠凡事亲力亲为细心妥帖是为了抱住她这条大腿,但她抱的认认真真坦坦荡荡,丝毫不隐瞒自己想要抱这条大腿的心思。 如佩嬷嬷所言,小丫头到底寄人篱下多年,有些小心机也是无可厚非,且她从未隐瞒过自己这点小心机。便是让人讨厌也讨厌不起来。 更何况,明珠心细又嘴甜,最擅长就是哄中老年妇女开心,这寿康宫从上到下,还真没有不喜欢她的。 佩嬷嬷想到这里,也点头道:“是呢,您明显袒护着明珠丫头,这宫里上下自然没有人敢欺负她。既不是受了欺负,为什么会闷闷不乐?” 太后便道:“找她来问问不就清楚了。” 佩嬷嬷得了太后的命令,不敢耽搁的找来了明珠。 显然明珠没有料到,自己一时郁郁不舒竟让太后她老人家放在了心上。一时又感动又欣慰,“回太后,寿康宫上下对民女都很好,民女只是想到,今日乃是对民女最好的二表姐的出嫁之日,那会子答应她会送她出门的……因而有些遗憾罢了。” 太后皱了皱眉,“你想回去?” 明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您老人家的身体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二姐姐她最识大体,不会怪我的。” 太后盯着她,半晌淡淡吩咐佩嬷嬷道:“给她收拾收拾,送她回去。待到顾二姑娘出了门子,再回宫来。” 明珠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太后……” 忙忙拒绝道:“民女知道您老人家对民女最好了,但、但真的不用了,您的身体要紧,我留在宫里服侍您才是最重要的事。” “净啰嗦。”太后不耐烦的瞪了她一眼,“还不快滚,杵在哀家跟前惹人心烦。滚吧滚吧,哀家今儿个不想见到你。” 明珠哪里不知道,太后对亲近之人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闻言也不再推辞,忙福身谢恩道:“民女谢太后隆恩!” 一顶轿子自宫中匆匆赶往顾府,幸而吉时还未到,但此时张灯结彩的顾府沉浸在一片红彤彤喜洋洋中。 见到明珠从宫里回来,正在二门处接待客人的曲氏很是吃了一惊,忙不迭让人将这消息送到前院的顾大老爷那里。 明珠瞧着时辰不早,也懒得去理会心思各异的人——诸如顾大老爷与曲氏。先去了福安院见顾老夫人,顾老夫人见明珠竟能出宫回来,一时激动的老泪纵横,听闻是太后开恩让她回来送顾清婉,顾老夫人对着皇宫的方向拜了又拜,“太后她老人家实在仁慈。你在宫里一定要好好服侍太后。” 这般与顾老夫人说了一阵话,知道她想去见顾清婉,顾老夫人虽舍不得,却还是赶着她去了二房。 明珠到了顾清婉的闺房,她屋子里欢声笑语十分热闹。一进去,就见秦三正手脚麻利的帮顾清婉细心的贴上喜庆的花钿。虽然来得小伙伴不多,但肯过来的,那都是十分珍惜与顾清婉这份友情的。 也都是认识明珠的人。见到明珠进来,众人先是惊讶,随即都开心的迎了过来。顾清婉更是激动的坐都坐不住,起身拉着明珠的手。一迭声问道:“怎么回来的?连个信儿都没有,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我可告诉你,当初你让我自己去你屋里拿添妆的,我可没有跟你客气,你既回来了,也不许心疼那些东西。” 明珠回握了她的手,笑吟吟的道:“太后特别恩赐,让我回来送你出门。早前我答应过你的,可不能对你失信啊。” 都知道明珠在宫里照顾太后,众人对明珠本就十分好奇,又听闻太后竟特别恩赐她回府送顾清婉出门,便都争相关心了一番太后的身体,一时间热闹更甚之前。 不多时,新郎便前来迎亲了。明珠只觉得还有许多话想要与顾清婉说,却已经没有了时间,只得随着众人一道,将盖上红盖头的顾清婉一路送上了花轿。 热热闹闹的唢呐声,鞭炮声不绝于耳,明珠瞧着大红花轿自视野中越走越远,一时也理不清心里到底是高兴还是舍不得的难过多一点。 出了会儿神,瞧着时间不早,明珠便想去跟顾老夫人辞别。刚一转身,差点撞进身后人的怀抱中。幸而她及时刹住了脚步,才没有一头撞进去。 抬头一看,顾仕循似笑非笑的站在她面前,低了头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明珠微微皱眉,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客气又疏离的行了个礼,“大表哥。明珠还要赶着回宫,恐迟到会惹太后她老人家不高兴,就不陪大表哥说话了,明珠先告辞。” “珠姐儿如今真是越发的能干了。”顾仕循微微一笑,依然挡在明珠面前,不打算让她就这么离开。 “大表哥过奖。”明珠随口敷衍道,欲要从他身旁越过。 却不料顾仕循竟毫不顾忌的伸手抓住了明珠的手臂,“你我这么久没见,珠姐儿就一点也不想大哥哥?” 他说这话时,脸上满是笑意,然而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睛里,显得尤为阴森骇人。 明珠没想到,他竟敢在这人来人往的过道上对她动手动脚,一时气怒的脸都红了,边挣扎边低声呵斥道:“放手!” 见明珠惊怒交加的模样,顾仕循反而笑得愈发得意起来,“急什么?这府里上下谁不知道珠姐儿与我感情最是要好的。怎么,这才进宫多久,就不将大哥哥放在眼里了?” 明珠冷冷看着他,呵的一声冷笑:“我与大表哥感情最要好?大表哥是痴人说梦呢还是脑子进水了不清楚?男女有别,未免旁人误会,大表哥还是放手比较好!” “谁会误会?”顾仕循不但不放手,反还朝着明珠凑了过去,几乎要贴在明珠的耳边,“唐遇吗?” 明珠一怔,但很快便恢复了镇定,冷冷笑道:“什么唐遇?我听不懂大表哥这是什么意思。大表哥又何必与我装傻,今儿个难不成曲三姑娘没有来?若让曲三姑娘瞧见了,大表哥只怕又要费一番心思才能哄回佳人了吧!” 虽然顾仕循还未下场参考,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与曲曼文的亲事已经定了下来。只待春闱过后,不管有没有上榜,都会娶曲曼文。 明珠不知道一向会装的顾仕循突然发的什么疯,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她拉扯,竟是半点不担心被曲曼文知道似的。 顾仕循笑了两声,“珠姐儿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把戏对我没有半点用处。你是要跟我在这边说话,还是找个没人的地儿,你我兄妹二人好好诉诉这分离之情?” 情你妹啊情!谁跟你有情了?不要脸的自作多情的公孔雀! 明珠已然动了真怒,冷然看着顾仕循,膝盖已经蠢蠢欲动,就要往顾仕循身上最脆弱的地方招呼去——既然顾仕循都不要脸面了,她又有什么可在乎的?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见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顾兄,我正四处找你,不想你却在这里躲清静?” 顾仕循浑身一震,似有些不自然的看向明珠身后,他张了张口,方才笑着松开了明珠的手臂。拱手行礼道:“殿下,这里是内宅,您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明珠也想起来这略微凉薄的声音是属于谁的,又瞧见顾仕循那一瞬间的不自在,本该立刻就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偏偏好奇心占了上风,硬是将她的双脚扣在了原地。 按理顾仕循对太子说的那席话,已经算是很不客气了,可太子殿下竟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还哈哈笑了起来,“本宫闲着无聊。便随便走了走,不想一不留神就走到了这里来。也没个人告诉本宫内宅不能乱走,顾兄不会因此就生气了吧?” 顾仕循露出憋屈的神色来,低头垂眼,“殿下说笑了。” 明珠也不好一直背对着太子,见两人的对话暂时告了一个段落,便忙转身,对着来人的绣祥云靴子恭敬行礼,“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显然没料到与顾仕循拉拉扯扯的人竟是明珠,沉沉目光自明珠坦荡磊落的脸上又落到顾仕循犹有些不自在的神色上头,微微一笑:“原来许姑娘今日也回府了,可是回来送你二表姐出嫁的?” “是。”明珠恭声回答道,“太后她老人格外开恩,因而民女才能回来送二姐姐,只是眼下时辰已经不早,民女要赶回宫去服侍太后,就不久留了,民女告退。” 太子负手淡然道:“难怪皇祖母她老人家愈发喜欢你在身旁服侍,就你这随时随地都挂心着她老人家的心意,便不是旁人能比得过的。行了,这些日子皇祖母也惯了你陪在身边,你这一不在,她老人家怕要不习惯了,这就回去吧。” 明珠又福了一礼,“是,殿下难得出宫一趟,希望您在顾府能玩的尽兴。” 她顿了顿,忽的面向顾仕循,甜甜一笑,“大表哥,殿下乃是贵客,你可千万要招呼周到了。” 从这两人的对话与神色中,明珠终于明白了顾仕循莫名其妙的不对劲——这厮多半是被太子这断袖给看上了! 想来是被太子给逼得有些狠了,顾仕循才会对明珠做出这失常的举动来。 想到顾仕循那憋屈又不得不忍耐的神色,明珠觉得,真是太爽了! 恶人就该有那恶人来磨! “顾兄,本宫这是第一回来顾府,顾兄可能陪本宫四处走走?”太子对明珠点了点头,便笑吟吟的对顾仕循说道。 明珠转身就走,耳朵也竖的高高的,生怕漏听了身后的动静。 过了一会,才听见顾仕循忍耐的声音,“殿下有命,在下不敢不从——不知殿下想往哪里走?” “不如就去顾兄院子里坐坐?” 顾仕循:“今日在下院子脏乱得很。在下还是领着殿下前往园子里走走吧。正巧有两株碧梅开了,殿下这边请——” 正文 090 话别 冬天里的第一场雪终于洋洋洒洒落下来的时候,明珠正在自己屋里接受佩嬷嬷的女红指点。 “今年这雪倒是下的晚。”佩嬷嬷瞧着窗外的大雪,感叹似的说道:“往年这时候,怕是已经落了两三场雪了。” “虽然晚,这雪却挺大的。”明珠却有些担忧的蹙了眉,这大雪已经下了整整一日夜了,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前天夜里唐遇摸过来找她,说是钦天监夜观天象,今年的雪只怕比往年都大,很有可能发生灾情。 一旦雪灾,受苦受难的还不是贫苦的老百姓。灾民、流民只怕要不计其数。 果然,大雪直到三日后才堪堪停了,各地的受灾奏报仿佛雪片一样飞到了皇帝的案头。 听闻朝堂之上也十分热闹,谁都知道赈灾是个肥差,因此诸王与太子争抢着要去赈灾。如此闹了几日,皇帝最后还是将赈灾的任务交给了太子。 却又暗中召见了唐遇,“你护送太子前往徐洲城赈灾,一路上务必记下太子都见了些什么人,做了些什么事。” 唐遇佯装惊讶的抬眼看向皇帝。 皇帝眸色沉沉,负手走到窗边,淡淡道:“最近朕听到些风声,等你从徐洲城回来,朕再告诉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唐遇忙恭声应道:“是。” “徐洲城是此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皇帝顿了顿,又道:“不久就是新年,许家那丫头正是初一的生辰?朕怕你这个年节是赶不回京城了。” 唐遇还没弄明白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听皇帝继续说道,“去寿康宫拜别太后便回府收拾去吧。” 唐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外臣,虽时常在宫中当值,又是皇帝的心腹。那也是没有资格去跟太后拜别的——他又不是皇子皇孙!可皇帝给了他这个特权,为的,不过是给他机会他与明珠话别! 唐遇没有想到,皇帝竟会给他这样的机会!这不仅仅是让他有机会见明珠一面,更是隐晦的提醒太后他跟明珠的事,想来日后他要求娶佳人,不会遇到来自太后那方的阻力了。 喜不自胜的谢过皇恩,唐遇第一次光明正大进了寿康宫。 对于唐遇的到来,太后显然是很惊讶的,尤其他还奉了皇帝的口谕。但太后人老成精,只看唐遇那不住往明珠方向瞥的眼神,以及明珠那看似有些闪躲却也总情不自禁打量唐遇的神色,便明白了其中猫腻。 明白过来的太后就有那么些不情愿了,皇帝这是干什么啊,连红娘的勾当都干起来了,真是越老越没个正形了。 明珠她是越相处越喜欢的,尤其这丫头嘴巴甜还会说奇奇怪怪的各种故事,每次听她说故事,那简直是意犹未尽,比听说书的还带劲儿。因此想到有人竟敢觊觎明珠,那眼神就相当的不善了。 “……因不日就要随太子殿下前往徐洲城赈灾,怕有些日子不能在宫里当值,待到唐遇自徐洲城回来,再来给您老人家请安。”最后,唐遇这般说道。 明珠自然也就明白了,他这是要出公差,可能立刻就要出门,怕找不到机会跟自己道别,所以专程跑到寿康宫来跟她说一声的? 不过,为什么是皇帝派他来的?难不成皇帝已经知道了他们两个的事? 想到这里,明珠那原本还端着泰然自若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太后看的分明,忍不住哼了一声,暗道一声女生外向,淡淡开口道,“嗯,路上好好保护太子殿下,协助太子殿下发放灾银,安抚灾民,务必好生善待受灾的百姓。好了,你公务繁忙,哀家就不留你了——明珠,你代哀家送唐大人出去吧。” 到底还是给了这个机会。 唐遇与明珠双双松了口气。 不过相较于唐遇的镇定自若,明珠顶着张大红脸,在众人默默的了然的视线下,跟着唐遇往外走。 “我这一次出门,归期不定。”唐遇率先开口,只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音量小声说道。 “哦。”明珠低着头应了一声,“那个,你一路上多当心。” “原给你备了生辰礼,只是事发突然,也没带在身边,等我回来,再将生辰礼给你。”唐遇又说。 明珠忍不住有些好奇起来,“你要送我什么?” 唐遇忍着笑看向不自觉便跟他并肩而行的她:“你想要什么?” 明珠撇嘴,“我想要什么都行?万一我要那天上的星星,你也能给我摘下来不成?” 唐遇忽的顿住脚步,眸色深深的看着她。 明珠不妨他突然停下,又被他那深沉的目光看的心底发毛,“做、做什么这样看着我?”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我想尽办法,也为你将天上的星子摘下来。”唐遇低低沉沉的嗓音磁性沙哑,粘粘乎乎的团在一起,仿佛甜甜蜜蜜的糯米团子,气息柔软的的教人心地发软。 明珠实在忍不住,无声无息笑出一脸灿烂:“油嘴滑舌。” 见她笑,唐遇也笑了起来,他整张脸都沐在冬阳的金光里,轮廓似有些模糊,然而眼中却有百般怅惘,千般珍重,万般怜惜,“你在宫里要好好的,我争取早日回京来。” 顿了顿,又遗憾似的咕哝一句,“怎么才满十四啊。” 明珠白了他一眼,却觉得连脖子似都有些发热了,“胡说什么呀,行了,太后跟前离不得我,我就不送你了。” “等一下。”唐遇却唤住她,神色变得极为平淡:“听闻你二姐姐出嫁那一日,顾仕循轻薄你了?” “听闻?”明珠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事儿难不成已经传开了?” “顾府的人倒是都知道了。”唐遇看着她惊讶的模样,依然淡淡的说道,只是眼底闪过的那抹杀意与戾气却极为沉肃。 “也算不上轻薄吧。”明珠因微垂了眼,并没察觉唐遇那一瞬间的变化,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他就是抓着我不让我走,非要跟我说话。后来。太子殿下找了过来,我就趁机走了。” 想到那天自己看到以及听到的那些,明珠就忍不住抬起眼睛看向唐遇,脸红红的悄声说道:“我跟你说,太子殿下好像看上顾仕循了。你说他胆子大不大,连大臣家里的公子都敢染指,就不怕……而且,论起来顾仕循可是他的姐夫呢!” 唐遇似也愣了下,随即便笑了起来,“他染指过的大臣家的公子可不止顾仕循一个。况且。姐夫算什么,他看上了什么人,还有谁敢反抗不成?” 不过碍着他是太子,都敢怒不敢言罢了。 明珠却听愣了,看着唐遇比女子还秀美的脸庞,忽的担心了起来,喃喃说道:“你这皮相,可比顾仕循好看多了,万一太子他哪天兽性大发看上了你……” 唐遇的脸倏地一沉,抬手就往明珠额上弹了一记,“胡说八道什么!” 明珠抚着被弹红的额头,低声抱怨道:“痛死了,人家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么……” 唐遇的神色变得柔和起来,瞧着她微微红起来的额头,眼里到底多了抹心疼,“不用担心,我是御前近臣,又是能臣,太子还没有昏庸到敢打我主意的地步。” 明珠便放下心来,抬头朝他一笑:“那就好。” 唐遇看着她,嗓音沉重却温柔,“就这样担心我?” 明珠瞧着他眼里的得意,很想否认不让他如意,但说出来的话却令她自己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那是自然,谁愿意自己的未来夫婿被个变态给瞧上了。” 唐遇抿着嘴角笑的灿烂,却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是,夫人放心,唐遇——” 他顿了顿,甚是郑重的说道:“定然十分小心,不让变态给惦记上了。” 明珠被那一句夫人羞的满面通红,连理直气壮的瞪他都不能,只能红着脸气嘟嘟的说道:“谁是你夫人,不许乱叫。快走吧,别人都看着呢。” 唐遇也看了眼来来往往不停扫过来的视线,点头道:“那我走了,你在宫里万事当心,等我回来。” “哦。”明珠应了一声。 唐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终于再不停留,大步走了。 明珠无意识的拿脚尖蹭着地板。喃喃自语的骂道:“真就这么走了?倒是回下头啊……切,无情无义的混账东西。” 骂过了,又忧心起来,“可千万别出事啊。” …… 皇帝亲自与皇后沟通后,皇后便断了要将自己娘家姑娘嫁给唐遇的念头,自然也就没有再宣吴氏进宫说话。只是唐遇看上了明珠这件事,她到底还是听到了风声。 这事传到皇后宫里,宫女嬷嬷们私底下议论,终于解除了禁足的雪凝公主也知道了。 “贱人,贱人。贱人!”雪凝公主当着皇后的面,砸了皇后最心爱的一组摆件,怒不可遏的痛声大骂道。 皇后蹙眉看她发作,也不阻止,只挥手令殿里大气都不敢出的宫女们出去,这才冷着声音道:“这是做什么?” “母后,我不管,您一定要杀了许明珠那个贱人!”雪凝公主奔向皇后,满脸戾气的抓着皇后的手急切的说道:“那个贱人不能活,绝对不能让她活!” “胡说什么!”皇后厉声喝道:“如今那丫头是你皇祖母跟前最得用的,谁不知道你皇祖母最是信任她,又正是需要她的时候,这时候你若动了那歪脑筋,可不是关你禁足就能了事的!你难道想看着你母后跟你兄长都被你牵连吗?雪凝,你已经不小了,行事该谨慎小心才是,再这么任性妄为下去,别怪母后不心疼你!” “您本来就不心疼我了!”雪凝公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不过是个轻贱的草民,她竟敢抢了唐遇去!凭这她就该死一百次一千次!女儿就算不能嫁给唐遇,也绝不能让许明珠那个贱人嫁给他!” 听到女儿对那唐遇竟是如此偏执,皇后也觉得头痛了起来,她原还以为雪凝公主对唐遇不过是小女儿的情窦初开。皇后叹口气,搂了雪凝公主的肩头沉声说道:“你可知道,此事你父皇与皇祖母都默许同意了,你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用?雪凝,你……” 雪凝公主自然知道皇后又会劝她些什么,飞快打断了皇后的话,“那就杀了许明珠,这样她就嫁不成唐遇了。人都死了,父皇跟皇祖母又能怎么样!” 皇后先还有耐心,听到这里实在忍耐不住,一巴掌便扇在了雪凝公主脸上,“胡闹什么?母后方才已经跟你说过,那许明珠对你皇祖母至关重要!她若死了,你皇祖母跟你父皇必然要大怒,到时候,是你还是母后去承受他们的怒气?” 雪凝公主捂着被打偏的脸,死死咬住唇。眼泪在眼眶里不停的打着转,却倔强的不肯流下来。她看也没看皇后,提了裙摆就往外跑! 皇后虽然怒其不争,到底是自己所出,又担心她跑出去会惹出什么要命的事情来,忙叫身边的宫女跟了出去。 …… 如今身形已恢复的差不多的霓裳公主边轻松的做着减肥瑜伽,边听着底下人禀告皇后宫里刚才发生的那一出。 闻言淡淡一笑,“雪凝一向是个头脑简单又冲动偏执的,她对明珠这般深恨,绝不会因为皇后一个巴掌就醒悟——将这件事告诉母妃,母妃会让人留意明珠的安危的。” 金姑姑深以为然,点头道:“恐怕雪凝公主不会轻易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依她的性子,直接找上许姑娘也是有的。不过——” “不过她身边也有聪明人。”霓裳公主淡淡接口道:“直接动手,就要惹怒父皇跟皇祖母,雪凝再笨,也不会真的这么做。” “公主的意思是?”金姑姑询问道。 “你说倘若皇祖母在明珠的照顾下却反而出了事,父皇会不会因此而动怒?明珠会不会因此而受罚?” 金姑姑迟疑道:“那毕竟是太后,雪凝公主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 霓裳公主冷笑一声,“别人或许不敢,但雪凝,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让人去寿康宫找明珠,且让她防着吧,若本公主猜错了自然是好。” 金姑姑顿了顿,试探道:“是不是让乔竹走一趟?” 霓裳公主停下动作,淡淡的看了眼金姑姑,“暂时不用乔竹。” 金姑姑有些难过,“公主还是疑心当初对许姑娘下毒的是乔竹?” “这些日子本公主明察暗访,最让人起疑的,就是乔竹。”霓裳公主并不瞒着金姑姑,“明珠向来谨慎,除了乔竹从不让旁人近身,且她所中的乃是夹竹桃,是一种即时发作的毒药,除了乔竹,本公主想不到别的可能。” 金姑姑神色黯淡,却又十分生气,“那丫头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她又是个无父无母的,奴婢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何会那样做?” “姑姑有机会不妨直接问一问她。”霓裳公主淡淡道:“她是你的义女,本公主敬重姑姑,不会越过你去罚她。只是倘若此事真是她所为,我这福熙殿也留不得她了。” 金姑姑感激的对着霓裳公主跪了下来,又是惭愧又是难过,“公主宽宏,奴婢代那不争气的东西多谢公主不罚之恩!” 霓裳公主摆摆手,金姑姑便无声的起身退了出去。 …… 有了皇帝这一出,明珠与唐遇的关系,也相当于是过了明路了。 自那日唐遇来过后,这寿康宫上上下下的人看她的眼神都变得暧昧起来,就连佩嬷嬷有时候都会打趣她,“就你这女红,往后怕是连给唐世子绣条手帕子都不能,还不多用心些,难不成等着日后唐世子被人取笑么。” 于是明珠只得默默地继续绣那些她一看到就头疼的花花草草。 佩嬷嬷见明珠害羞,也知道小姑娘家脸皮薄,便不再打趣她,“你是个蕙心兰质的好姑娘,太后她老人家不知道有多喜欢你,那唐遇……太后曾说过,凭他以前做过的那些荒唐蠢事,便是宣平王世子也是配不上你的。不过如今瞧着人也稳重了,又是陛下默许了的,太后才没有挑他的刺呢。” 这么些日子下来,明珠最大的收获就是获得了太后的认可与喜欢。听说太后还挑剔唐遇呢,明珠闻言低下头,“其实明珠出身低微,若不是陛下与太后为明珠做主。明珠哪里敢……哪里敢想宣平王府那样的人家。” “说什么傻话。”佩嬷嬷抿嘴笑道,“这话呢,太后是私底下与我说的,如今时机未到,待时机到了,有太后给你做主,你就再也不是什么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商户之女了。” 明珠听得一怔,愣愣的看着对面笑的意味深长的佩嬷嬷。 这么要紧的事,佩嬷嬷自然不会哄她来玩。更何况,她于佩嬷嬷也算有恩——佩嬷嬷有偏头痛的老毛病。经过明珠无私的调理了几回,如今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她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故而明珠在她那儿,也算是个小恩人了。平日里她就对明珠照顾有加,在太后面前对她也是夸赞有加,因此明珠敢肯定,她是不会拿自己来开涮的。 “您的意思是……”但明珠犹自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气。她设想过太后恢复了自主动作后,会给她厚重的赏赐就已经很好了,难道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 佩嬷嬷却卖起了关子来,“反正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好好照顾太后,好处都在后头呢。” 明珠忙放下手里的帕子,起身对着佩嬷嬷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礼,“明珠多谢嬷嬷指点。” 佩嬷嬷很满意明珠这样的态度,安心的受了明珠的礼,并笑道:“此刻是你对我行礼,以后啊,说不得便是我对你行礼了。” “嬷嬷,您尽打趣我。”明珠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倘若,太后真的愿意抬举她,不管赏她个什么样的身份,总会在明面上配的上唐遇,到时候许就没有那么多阻力了。 虽然,她从未因为自己的出身而看轻过自己,觉得自己配不上唐遇,要知道她也是个要美貌有美貌,要能力有能力的好姑娘,怎么可能配不上唐遇那家伙?但世俗的眼光可不会理会她有多优秀,他们看的,往往就是出身家世,门当户对之类的。 宣平王府不是小门小户,就算唐遇不在乎,王爷王妃呢?宣平王府里头的其他人呢?明珠不怕被人嘲笑,却不愿意唐遇因为她而被人看轻嘲笑。 正这么想着,门口跑来个小宫女,“明珠姐姐,霓裳公主宫里的金姑姑来了,说是有话要跟你说哩。” “金姑姑?”明珠愣了下,自到了太后宫里。霓裳公主私底下甚少再跟她有来往,也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为着什么。就算在太后宫里碰上了,也说不上两句话。这会儿怎么会派人过来,且还是她的心腹金姑姑? 佩嬷嬷便起身来,“太后午睡就要醒了,我这就过去守着。” 明珠将佩嬷嬷送出门,这才迎了金姑姑进来说话,“姑姑,可是公主有什么要紧事找我?” 这些日子她瞧着霓裳公主气血挺好,身形也愈发的窈窕,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到她从前的水平了。这会儿来找她,定然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 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也不会劳动金姑姑亲自跑这一趟。因而,明珠一颗心就忍不住提了起来。 在宫里头,真是时时处处都要提心吊胆啊。 如今连自己的义女都不能信任,金姑姑哪里还敢安排别的人过来,索性便自己走了一趟,她自然不知道自己亲自过来会令明珠感到不安,将自己的来意简单明了的说了,“……公主担心你不小心着了别人的道,特地让我来跟你说一声,让你往后行事更小心些。” 明珠听得心里冷笑连连,那雪凝公主因为肖想唐遇不成,竟然容不下她!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笑着道:“多谢公主事事都想着我,姑姑,请你告诉公主,我定然事事小心,绝不会给人可乘之机来害我!” 正文 091 圈套 几场雪过后,听说朝堂上的气氛愈发的紧张沉重起来了。 严重受灾的地方越来越多,朝廷发下不少赈灾银两,但流民与灾民还是源源不断的涌入京城来。 大灾必定伴随着瘟疫,还好皇帝早有先见之明,命人仔细处理因灾受害的尸体,坚决杜绝瘟疫的源头。 明珠在深宫里,虽然没办法看到外面是个什么样的情形,但也能想象得到,灾民无限制的涌入,定然还是会给这繁华安定的京城埋下很大的隐患。好在皇帝也料到了此种情形,命人在城外大肆修建了灾民营,供逃生过来的灾民居住,并命人熬粥发米,提供可御寒的棉袄衣物等,暂时将灾民安抚住了。 因而,不论外头的情势多么严峻,这深宫里的日子却依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转眼就到了除夕。 因今年灾情严重,形势严峻,皇帝烦心的日夜难安,皇后多会做人啊,立刻要求今年宫里的除夕晚宴要省着办,好将银子省出来救济受灾的百姓。 皇帝自然很满意,同意了皇后的简单办。 当然,不管是简单还是隆重,都跟明珠没啥直接关系。 一大早,妃嫔们打扮好了便前来跟太后请安,因太后本就不喜欢众人打扮的妖妖娆娆的,又兼如今形势不太好,妃嫔们也不知道如今忙得脚不沾地的皇帝会不会出席除夕晚宴,故而,众人都将自己往低调沉稳装扮。 由皇后带头,跪着与太后请了安后,又说了不少吉祥话,太后的神情方好看了些,“到底是年节下了。该热闹还是要好好热闹一番。都去吧,别跟哀家这不能动弹的老婆子呆在一处,免得你们不自在。” 众人自然是一迭声的不敢。德贵妃自告奋勇要留下来陪太后过除夕,太后摇摇头,“如今你协助皇后管理六宫,虽说今年除夕晚宴不大办,但还是繁琐的紧,你可不许躲懒,好好帮着皇后去吧。” 由此也可以看得出,太后对皇后与德贵妃的亲疏之别。 皇后显然已经习惯了太后对德贵妃的偏心,面上依然挂着端庄自若的微笑。 德贵妃这才不再坚持,随着皇后等人离开了寿康宫。 紧跟着就该是孙子辈的,不过太子与诸王都被派出去赈灾了,只有几个年幼的皇子随着宫女或嬷嬷来给太后请安。最后来的是公主们,一溜儿未出嫁的公主站在一起,最引人注意的,自然是瘦身成功的霓裳公主。 连太后见了她都是眼前一亮,满意的冲她点了点头。跟对待皇子们一样,太后简单的勉励了几句,就叫她们都散了。 霓裳公主临走时看了一旁的明珠一眼,明珠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 平时明珠防的很严,雪凝公主找不到机会下手,但今日各处都会很忙碌,雪凝公主若真的非要置明珠于死地,今天将是个非常好的机会。 一大早明珠就打起了精神,除了众人来拜见太后,而她随侍在太后身边,其他时候多呆在小厨房里,看着太后的汤药跟饮食。 因是年节,内务府送了些新鲜的鹿肉来,除了鹿肉,还有这时节十分难见的各种菌类,众人面上俱是喜气洋洋,搬着年货,报数的报数,入库的入库,一时倒也热闹喜庆。 “许姑娘。”平时便在小厨房里任职的小宫女绿翘笑盈盈的走到明珠身边,“我想给我姐姐绣条帕子,却不知该绣什么花样子,她们都说你画的花样子格外精巧漂亮,我能不能厚着脸皮求你给画一幅?” 明珠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终于来了? “不过是胡乱画着玩儿的,都是姐妹们打趣我的。”明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颇有些为难的看着她,“不过眼下我要看着太后她老人家的汤药,万一误了火候,这药效可就打了折扣……” 绿翘亲热的挽着明珠的手臂,不由分说的拖着她就走,“我叫红岭过来帮你看着火,你便帮帮我,我今晚赶了出来,明早才能给我那姐姐,若不然,她又要骂我没心没肺了。好姑娘,你就帮帮我吧。” 她力气颇大,明珠便是挣扎也挣不过她,索性便随着她往后罩房走去,“不知你姐姐喜欢什么样的花样,我会的也不多。” 绿翘一脸感激的说道:“我姐姐最喜欢玉兰花儿。” 顿了顿又道,“听闻许姑娘还会画很可爱的圆头圆脑的小老鼠,我也看过她们绣出来的样子,果真是十分可爱的,好不容易拜托许姑娘一回,许姑娘可也一定要帮我画一张才好。厨房里今日会烤鹿肉,我一定将最嫩的那部分留给你,好不好?” 明珠便也笑:“那敢情好,多谢绿翘姑娘想着我。” “咱们姐妹俩,哪儿有这么客气的。”绿翘嗔笑道:“除非你不拿我当姐妹,否则千万别说什么谢不谢的。” …… 等明珠从绿翘屋里出来,太后的汤药已经熬好了。 明珠谢过神色无异的红岭,就要将汤药断去太后寝宫,突地神色一僵。 “怎么了许姑娘?”红岭诧异的瞧着她,关切道:“可是哪儿不舒服?” 明珠放下食盒,弯腰捂着肚子,“许是昨夜醒了口渴喝了冷茶,今儿一早就觉得肚子不太舒服……哎哟不行了,红岭姐姐行行好,帮我把这汤药送过去吧,这药冷了功效可就不好了,真是不好意思,还要麻烦你这一遭。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哎,我这会儿手上也有事走不开啊……”红岭心头一慌,忙要叫住明珠。 可明珠一副忍无可忍的模样,捂着肚子一溜烟儿便跑的不见人影了。 红岭忍不住跺了跺脚,皱眉咬唇道:“真是的,怎么偏这会儿闹肚子了。这可怎么是好……” 在原地站了站,红岭到底没有法子,只得将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翼翼装进了食盒里,四下张望了下,见不远处绿翘正往这边看,再顾不得什么,提了食盒就朝她走去。 绿翘一见红岭提着食盒,脸色也变了,“怎么是你去送药,许姑娘人呢?” “还说呢,闹肚子去茅厕了。”红岭一脸忐忑,“这药可怎么办?我可不去送,真要……我也脱不了干系的。” 绿翘冷笑一声,“你不去难道叫我去?许姑娘不是拜托了你去,若再换了我去送,岂不让人起疑?” 红岭也冷了脸:“你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能独善其身?别做梦了,你我如今就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我若出了事,你也跑不了。” 见红岭动了怒,绿翘忙赔笑道:“可不正是这么回事么,好红岭,你也别怕。真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直接往那许明珠身上推便是。你就说她闹肚子,只好请你走一趟,我跟你说,真的追究下来,我们只要一口咬定,一直都是许姑娘自己守在这边,没咱俩什么事。这厨房里的人都是人精儿,便是有那平日里跟许明珠交好的,到时候也不会真的站出来将咱俩供出来,除非她们都想死——有雪凝公主给咱们撑腰,你怕个啥啊?不就是给太后送趟药。能出什么事儿?去吧,这差事做得好了,雪凝公主可是会大大的赏赐咱们的。” 红岭听她这么说,又见明珠半天没回来,想了想也确实没别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提着汤药往太后寝宫走去。 到了太后寝宫,她已经神色如常。见了佩嬷嬷,见她一脸莫名的瞧着自己与食盒,忙陪着笑脸道:“许姑娘熬好了药,本是要自己送过来的,谁知她突然肚子不舒服,便让我先将汤药送过来,免得耽误了太后她老人家用药。” 红岭给人的印象一贯是老实沉稳的,在寿康宫呆了多年,谨慎小心未出过什么差错,佩嬷嬷对她亦是信任,才会放心让她在厨房做事。 因而听了红岭的话,也并未起疑,只有些担忧的道:“怎么莫名其妙就闹肚子了?那丫头身体一向好得很呢,也不知严重不严重。” “说是夜里口渴喝了冷茶。”红岭瞧着佩嬷嬷将食盒提到内室,人也跟着走了进去,“我瞧着许姑娘脸色是有些苍白,怕是闹的不轻。” 两人进了内殿,太后见进来的不是明珠,神色与佩嬷嬷如出一辙,佩嬷嬷便忙将明珠跑肚的事情说了,太后便慢慢的艰难的点了点头,“若是严重,一会子等她回来,记得让太医院的人过来给她瞧瞧。” “您可是忘了,许姑娘自个儿便是医者呢。”红岭娇憨的笑着提醒太后,“她定然能治好她自己的,倒是您,许姑娘交代奴婢说,一定要您趁热喝了这汤药,否则药效就不好了。” 说着,将汤药从食盒中取了出来,又帮着佩嬷嬷扶太后坐起身来,便将药碗恭敬的递到佩嬷嬷手中。 “刚好入口。”佩嬷嬷尝了尝汤药的温度,便要喂太后喝药。 “等一下!”明珠气喘吁吁却依然清亮的嗓音蓦地响了起来,她手里抱着只油光水滑的波斯猫,沉着脸走过来,也不看神色突变的红岭一眼,径直说道:“这药有问题,不能用!” 话音一落,太后与佩嬷嬷同时变了脸色,两人齐刷刷的看向红岭。 红岭慌了一瞬,勉强镇定下来。“许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药是你亲自守着熬好的。你的规矩厨房里谁人不知,但凡你熬药时,都不许人近身的,这药能有什么问题?许姑娘你可千万别冤枉我,我明明是受了你的请托,才走这一趟将药给送过来的。太后,您老人家明鉴,奴婢真的只是帮许姑娘送了一趟药而已,便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在您的汤药里动手脚啊!” 红岭跪在太后跟前,哀声喊着冤。 明珠只笑了笑。“我只说这药有问题,可有说是红岭姐姐动了手脚?姐姐这就开始喊冤,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红岭一怔,偷偷瞧了眼面沉如水神色阴厉的太后,一颗心不受控制的怦怦乱跳,“我、我就是害怕,许姑娘你明知这药有问题,为何还要叫我送过来,你安的到底是什么心?” 太后闻言,一双阴鸷的眼睛霍的看向明珠,“你早知道药有问题?” “回禀太后。”明珠不卑不亢的回道:“民女只是猜测这药有问题,因而便借口跑肚,去了霓裳公主宫里,借了她心爱的猫儿来,这汤药若没有问题,自然是好,若真的出了问题,咱们也好查查这问题到底是出在了哪里。” “不是说你一直在厨房里没有离开?”佩嬷嬷皱着眉头问道,她知道明珠一向小心,太后的饮食汤药,一向是她负责,轻易不会让旁人插手的,因为这个,一开始她将小厨房的人都快得罪光了,好在她会做人,这些日子与厨房里的人也算是相安无事的。 “今日本也同往日一样,民女守着药炉寸步不离,但绿翘姑娘却突然来找民女,请民女帮忙画花样子,民女原要拒绝,绿翘姑娘却拖着民女就走了,临走请了红岭姐姐帮我守着药炉。”明珠平静的与太后说道,“民女觉得有异,便借口闹肚子请红岭姐姐帮忙送药,而后躲到一边,果然见红岭姐姐与绿翘姑娘暗地里碰了头。两人似商量了很久,红岭姐姐才将药送过来。” 佩嬷嬷一听气坏了,立时横眉竖眼的瞪着红岭:“你这贱丫头,莫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毒害太后!” “嬷嬷,奴婢没有!”红岭慌慌张张的爬到佩嬷嬷脚边,颤抖着身子声嘶力竭的喊道:“是许姑娘她冤枉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啊……便是给奴婢天大的胆子,奴婢也不敢对太后不敬!没错,许姑娘她是中途离开过,可厨房里人来人往,奴婢又怎么能动手脚?太后。太后,求您老人家明察!” 说罢,对着太后便砰砰的磕起头来,“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是冤枉的!” “是不是冤枉,试一试便知。”沉默良久的太后沉沉开口,她抬眼看向明珠怀里的猫,“这就试吧。” 明珠得了太后的吩咐,从药碗里分了两勺药在小碟子里,便将怀里的猫放了下来。 那猫平日里被喂养的十分挑嘴,只闻了闻小碟子,便要迈步走开,明珠一把将它揪回来,威胁它道:“快喝,不然就不送你回福熙殿了。” 那猫竟似听得懂人话一样,甩着尾巴不情不愿的低下头去喝碟子里的药,三两下就喝完了。 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迈着悠闲的猫步,犹如在自家后花园里散步一般自若。 一盏茶过去。 两盏茶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了。 红岭满脸喜色,而明珠却微微皱起眉,甚是不解的瞧着什么事都没有的大肥猫,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红岭咬着唇瞪着明珠,“许姑娘,如今可是还了我的清白了?我真是没有想到,好心好意替你看着药炉,又替你送药过来,你竟红口白牙这般污蔑于我!”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地,她便转跪向太后,哀哀凄凄的哭道:“太后,求您老人家给奴婢做主啊!奴婢在寿康宫服侍多年,天性胆小,奴婢怎么敢做出对您不敬伤害您身体的事来?奴婢这次真的太冤枉了,求您给奴婢做主!” “明珠,你还有什么话说?”太后沉甸甸的目光毫无情绪波动的看向一脸疑惑不解的明珠。 明珠实在想不明白,这分明是个局,可这局若不是为了害太后而后推到她身后,还能是什么?她知道雪凝公主可能会动什么手脚,于是将计就计引她们动手。难道,其实她根本就是掉进了对方的陷阱里,雪凝公主知道她有所防备,因而,这才是她将计就计,这次的局不是为了害太后,而是令太后对她失望,不再信任于她? 但这只是她个人的猜测,自然不好对太后明说,否则只怕就要多一项攀诬雪凝公主的罪名了。明珠深吸一口气,看向正抬眼瞪着她,眼中分明有得色的红岭,“那么方才你与绿翘姑娘偷偷见面,说了那许久的话,却是在说什么?” 她明明听到她们说的那些话,怎么可能这药会没有问题呢。 “什么偷偷见面,方才我与绿翘说话时,旁边分明还有好几个人的。我们也没有说什么,不过是她想着家人,问我今年有没有家人来看我,我一时感慨,与她多说了两句罢了!”红岭理直气壮的说道:“许姑娘若是不信,大可以将绿翘叫过来问一问,看看我们俩个到底说了什么悄悄话!只是许姑娘,倘若是你……无缘无故诬陷我们,又怎么说?” 明珠一时无言,看着红岭那笃定的态度,她已经可以肯定,这一遭她是被人彻底算计了。因此,就算真的将绿翘叫过来,也无济于事,不过是更加证明了红岭的清白罢了。 这时,太后淡淡开口了,“行了,此事哀家会让人查。大年节下的,就别拿这些个破事儿来破坏哀家的心情了!都下去吧。” 红岭还想着看明珠挨罚呢,不想太后竟这般轻轻放下了,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得磕了头与明珠一道告退了。 “红岭姐姐,请等一下。”明珠唤住就要回小厨房的红岭,诚恳的对她道歉道:“方才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太多心冤枉了姐姐,姐姐可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我这厢给姐姐赔礼了。” 说罢,对着她福了一礼。 红岭微抬下巴睨着明珠,“这次便罢了,许姑娘下次可别再随便冤枉好人了。” 言罢。转身就走了。 明珠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双清澈的眼睛,慢慢的沉了下来。 …… 内殿里,太后犹自盯着被明珠放在地上的小碟子,半晌,方才淡淡开口,“今日这事,你怎么看?” 一直没敢出声的佩嬷嬷上前,伺候太后躺好了,才恭敬的回答道:“奴婢觉得,这事儿似透着些古怪。” “哦?” “明珠那丫头惯来谨慎小心,这么些日子过去。但凡煎药或给您准备膳食,她是从不离开厨房半步的。您可还记得,那丫头有一回也是不大舒服,却还一直憋着,直到亲自将汤药送到奴婢手上,这才慌里慌张的跑去茅厕。”佩嬷嬷轻声说着自己的猜测,“厨房里谁不知道她最看重您的汤药跟膳食,谁敢在她忙活这些时找她画什么花样子?那绿翘也是在厨房里呆的久了的,又如何不知道这事儿,却强行要拉着明珠离开,这是其一。” “嗯。”太后没点头也没摇头,渐渐有了皱纹的脸上一片沉静,“还有呢?” “明珠那般看重您的汤药跟膳食,这回却跟着绿翘走了,这难道不奇怪吗?”佩嬷嬷皱着眉,将自己的疑惑说出来,“此事,奴婢有个大胆的猜测,奴婢随便说一说,您也就随便听一听,可好?” 太后瞥了她一眼,脸上到底浮出了淡淡的笑意来,“你这老滑头,这宫里上下,有什么事是瞒得过你那玲珑心窍的,且说说吧。” 佩嬷嬷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奴婢猜测,明珠那丫头怕是从哪儿听说了会有人对您不利,于是想了出引蛇出洞的法子来,结果……” 太后慢慢笑起来,“结果蛇没引出来,倒把她自个儿拖了进去。” “正是,奴婢也是这般以为。”佩嬷嬷笑着道,“那丫头虽则聪明,但委实太小了些,自以为能将人揪出来,却没想到弄巧成拙,倒被人倒打了一耙。” 太后睨着她:“你就这般相信她,不疑心对哀家不利的正是她?” 佩嬷嬷闻言,面上笑意更深了,“您老人家不也是因为信她,才没有传那绿翘过来问话吗?”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那丫头……到底是嫩了些,缺少历练,此事就当是给她个教训吧,也叫她知道害怕害怕。” “正是,有您给她做主给她撑腰。她竟不知道如实将自己知道的告诉您,偏要去想什么引蛇出洞,不该她倒霉,却该谁倒霉?”佩嬷嬷太知道如何哄太后开心了,果然这话一出口,太后笑的就更开心了。 不过笑着笑着,太后就笑不出来了,她看着佩嬷嬷,见佩嬷嬷脸上有着同样的心惊,却脸色煞白什么都不敢说的模样,她冷冷一哼,“那丫头不敢跟哀家说,只怕要害哀家的人,是她惹不起的且哀家很信任的人……敢害哀家的人?哼!” 正文 092 夜归人 明珠并不知道太后与佩嬷嬷已经将事情的真相推测了出来。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她卷紧被子,无声的叹息一声,丝毫感受不到新年的热闹。 她到底还是太低估雪凝公主了,跟霓裳公主一样认为雪凝公主是个冲动任性的人,谁想到人家玩起阴谋诡计来,她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再懊恼也无济于事,如今要想的,却是该怎么补救。太后经过此事,好像对她起了疑心,方才回房时,正看到绿翘跟着佩嬷嬷匆匆进了太后的寝殿。太后询问过绿翘,她跟红岭口径一致的话,她的话便再也站不住脚了。 唉,到底还是自己太自信了,才会落进这样一个简单的圈套里头,进退不得。 不过,如果太后自此后不再信任她,要撵她出宫,她这些日子的辛苦岂不白费了?尤其佩嬷嬷还暗示过她,太后会给她个体面的身份,现在连这最让她高兴的事是不是也要泡汤了? 明珠欲哭无泪,到底也没颓废到底。她深吸一口气,想着要不要给霓裳公主送个信,毕竟最了解雪凝公主的,还是霓裳公主,若能知道的更多些,有了更多的准备,她也不能吃了这暗亏。 还有德贵妃,虽然德贵妃什么都没说,但明珠看得出来,近些日子她对她的关注比平日里更多些,似是怕她有什么麻烦或意外。而德贵妃一向很得太后的偏爱。若能求德贵妃在太后面前帮她说点好话,不知道有用没用? 正当明珠辗转反侧之际,她的房门被人轻轻推了推。明珠警觉的坐起身来,压低声音问了句:“是谁?” 如今这风声鹤唳的时候,明珠自然是草木皆兵,紧张的一把攥紧了枕头底下藏着的匕首,那是唐遇在她中毒后之后偷偷给她护身用的。 外头的人短促的笑了一声,“丫头,开门。” 是佩嬷嬷的声音! 明珠听出来人是佩嬷嬷后,松了口气便手脚并用的爬下床,她只趿了双鞋,连衣裳也没批一件便急急忙忙跑过去开门。 刚开门,一股子冷气窜进屋来,冻得她一个激灵,忙侧身让佩嬷嬷进门来。 佩嬷嬷没有打灯笼,可见她并不欲让人知道她来了明珠这里。明珠心头一凛,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来做什么。 许是太后厌弃了她,佩嬷嬷瞧在以前的情分上,特地来提醒她一声? 正胡思乱想着,想要将灯点上,就被佩嬷嬷按住了手,“我是趁着人都睡了才过来的,点了灯岂不就让人知道我来了你这里?睡不着?我看你今晚也没吃什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多吃点怎么行?” 一边说着,一边将怀里取出来的东西塞到明珠手里。 手里接过来捏了捏,热乎乎的软绵绵的,是糕点。 明珠心头一热,“这么晚,又这么冷,还让您跑这一趟,明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佩嬷嬷拍了拍她的手,意味深长的笑道:“这是太后她老人家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明珠一怔,随即忍无可忍的露出狂喜的神色来,“太后?” 激动的连声调都变了。 “太后说,要是我今晚不走这一遭,怕你要睡不着的。果然不出太后所料——”佩嬷嬷笑眯眯的说道,“你这丫头啊,人小心思却重。有人要害你或者害太后,你竟闷不吭声的自个儿瞒着,若不是太后她老人家心明如镜,这一回你不栽个大跟头才怪了。” “太后她老人家果然是相信我的。”明珠险些要喜极而泣了,忙捂了嘴生怕太激动而惊动了旁人,“可、可既然她信任我,又怎么会见绿翘呢?” 总不能是因为见了绿翘之后才相信她的吧。 “你这傻丫头。”佩嬷嬷笑着摇头,“平日里瞧着挺机灵的,怎么这么点关窍都想不通?这绿翘的事,自是做给旁人看的。” 她这样一点拨,明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才放下心头大石,“不管怎么样,太后她老人家相信我,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傻丫头。”佩嬷嬷甚是感叹的拉了明珠的手,“明日就是你生辰了,太后心里记着呢,这不,怕当众赏赐你,今晚的事便白做了,因而要委屈你一回——等到这事过了,太后再给你补上生辰礼。” 明珠受宠若惊,“其实太后肯信我,这便是给我最好的生辰礼了……” “就知道你这实诚孩子会这样说。”佩嬷嬷依然拉着她的手,却将一个物事塞到她手里,“太后的生辰礼日后再给,这是我给你的,到底是生辰,又是那样喜庆吉祥的日子,怎么也该高兴高兴的。原本太后是想让人给你办桌席面,让你请些玩儿的好的小姐妹聚上一聚的,如今这也办不了,未免你失望难过,嬷嬷可不得安慰安慰你啊——不值什么,是太后早年赏的,没有内务府的印记,日后出了宫,若不喜欢自去融了打别的新鲜样式,若是缺银子使,也可换了银子用。” 屋里没灯,明珠靠着手感也摸出了佩嬷嬷不由分说塞给她的东西是个像重瓣莲花样的金钗,金钗入手极沉甸,少说也有一两重,早年太后给的,佩嬷嬷一直珍藏到现在,如今却给了她,这份情谊就如这金钗一样,沉甸甸的压在了明珠心上。 她却并不觉得难过,心里只有激荡的感动与感激,“嬷嬷,这必是你珍惜之物,怎好……” “不许推辞!”佩嬷嬷难得强硬的命令道,而后又软了语气,“就当是你跟嬷嬷有缘,嬷嬷自愿给你的,有什么收不得的。” 她说着,轻轻一叹,“嬷嬷这辈子无儿无女,也从未觉得这般有什么不好。独见了你之后,嬷嬷才有些后悔,若当初我离了宫。嫁了他人,生下三五个孩子,如今也该是含饴弄孙了吧。只是……唉,怎就跟你这小丫头说起这些了?果真是人老了就变得啰嗦了……” “嬷嬷。”明珠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忽然冒出个想法来,一把抓住佩嬷嬷的手,“倘若您不嫌弃,又想出宫颐养天年的话,不如跟着我吧。” 佩嬷嬷愣住,似有些听不明白明珠的话。 明珠郑重的看着她,虽然其实黑暗中佩嬷嬷也看不清她的神色。她放缓了声音,让自己此刻说的话显得更认真更诚恳,“您也知道,我自小没了父母,一直寄人篱下,日子过得……虽说不上很坏,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若嬷嬷愿意跟我一块儿生活,锦衣玉食的生活我虽然不能保证,但定然竭尽我所能,尊您、敬您,如寻常人家的祖母,日后便是出嫁,我也带着您,奉养您,好不好?” 佩嬷嬷的呼吸随着明珠的话越来越快,越来越沉重,到了最后,竟像是喘息了起来,“这、这可如何使得?” 语气倒也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傻丫头,我是要留在太后身边侍奉太后一辈子的,哪里能随随便便出宫去?若有朝一日太后她老人家……去了,我也是要跟着去的。早在当年我拒绝了太后放我出宫之后,这辈子就再也没有想过要出宫去。” 诚然,明珠这一提议让她非常动心,但她自小跟着太后,从小到老了,最熟悉的地方,就是这压抑的深宫,她已经老了,即便十分想出宫去看看,去过过明珠许诺她的那样的日子,可到了,她还是拒绝了明珠这番心意。 她老了,若离了太后跟着明珠出宫,从此后不但不能再帮她,反还会成为她的负累。不过有生之年,有个傻丫头曾这样对过她,已足够她感激上苍了。 她这一生,也不算白过了。 “可您、您就不想出去看看吗?”明珠忍不住劝说道,她想照顾佩嬷嬷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虽然她帮过佩嬷嬷,可这深宫里头,若没有佩嬷嬷不动声色的相帮。她也不能这般快速就得到太后的喜爱与信任。她想带她出宫,是因为听出了她语气里的遗憾,她也渴望像个正常老太太一样,过一过正常老太太含饴弄孙的闲适日子。 可没想到,佩嬷嬷却拒绝了她。 佩嬷嬷笑着摇摇头,“好孩子,多谢你了。行了,时辰不早了,你赶紧睡吧,明儿个……太后对你的态度或许会不同以往,你也别放在心上。不过。却要比平常更细心更谨慎才好,尤其是小药房那一块,可明白了?” 明珠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过来,肃然道:“多谢嬷嬷提点,嬷嬷对明珠的关照,明珠怕是无以为报,还请您受明珠这一拜。” 说着,不等佩嬷嬷说话,便朝着她深深的拜了下去。 佩嬷嬷这是在提醒她,雪凝公主真正要动手脚的地方,很可能是她管着的太后的小药房——因太后如今对太医院众人冷漠厌弃的缘故,命人在寿康宫里置了个小药房,因明珠管着她的汤药一事,故而,小药房的钥匙也是明珠管着的。若真的有人在药材上动了手脚,那可真是要人命的事。 “好了好了。”佩嬷嬷弯腰扶起明珠,甚是欣慰的笑道:“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哪就值得你这般郑重其事?行了,歇着吧,我走了。” …… 虽然佩嬷嬷昨夜已经给明珠打了预防针,但一大早对着太后那张漠然的脸,明珠还是觉得小心脏有些受伤。 太后喝了汤药,挥手令明珠出去。这要在以往,太后还会留明珠用早膳,而后听她说故事的。因而,明珠在太后跟前失宠的事,很快寿康宫就人尽皆知了,好在平日里她谦虚做人,这时候倒也没人对她落井下石。 不一会,太后又有懿旨下来,命厨房里的红岭协助明珠负责太后的汤药跟饮食。这一旨意下来,众人看明珠的神色就有些复杂了。 明珠只当不觉。神色如常的顶着众人的视线进了厨房。 红岭跟着她过来,笑吟吟的问道,“明珠,往后你我一块儿做事,若有什么,你对我直言便是,可千万别再出昨日那样的乌龙事了。” 明珠也笑,“嗯,往后要劳烦你了。” 红岭微抬下巴,“客气,这本就是我该做的。现在需要我做什么。这些药需要挑拣吗?” “嗯,麻烦你了。”明珠也不跟她争,让她去处理等会儿太后药浴所需要的药材。 莫名多了个监工的,明珠自然觉得处处受限,不过也没有办法。 好在红岭虽爱找麻烦,到底也没有真正耽误她做事,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明珠,听闻你与宣平王世子很要好,可是真的?”忙完了太后的午膳,两人一道回了小厨房准备吃饭,红岭便兴致勃勃的问明珠道。 明珠并不喜欢这个话题,“是吗?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我与宣平王世子交好的事,怎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别装了。”红岭一点也不介意明珠的冷淡,朝她挤眉弄眼的说道:“上一回唐世子来给太后请安,不就是你送的?听说一路上你与唐世子有说有笑的,别提多亲热了。” 明珠微微皱眉,握筷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语气愈发冷淡了起来,“上回是太后吩咐我送唐世子出门。红岭姐姐是当太后的寿康宫是什么地方,这样的话也敢说,让旁人听了去,还当我不将太后放在眼里,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就敢与男人眉来眼去私相授受……红岭姐姐这是想嘲笑我,还是嘲笑太后她老人家人老昏聩?” 红岭神色一变,悻悻道:“我哪有这个意思,不过就是随便问问罢了——唐世子将来可是要承袭宣平王府的,明珠你虽能干,到底在家世上差了许多,不会是要做唐世子的妾室之类的吧?” 明珠重重放下筷子,目光沉沉的直视红岭,“我还小,没有考虑过要不要做人家的妾室,倘若红岭姐姐有这个志向,我倒是可以帮你替唐世子说上一声。妾室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不过通房丫头想必还是可以的!” “你!”红岭气的满脸通红,“你竟这样侮辱我?” 明珠慢条斯理的道:“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 …… 难熬的一天终于结束,人人都喜气洋洋。唯明珠像是突然从高处跌落下来的,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干脆忙完了就径直回房发呆。 又下雪了。 明珠看着外头洋洋洒洒的大雪,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唐遇。 不知他现在是不是还在徐州城,不知道他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灾情有没有得到控制,什么时候能返回京城里来? 她想起前世曾当志愿者前往地震灾区抗灾救险时,常常一天下来也不得歇一下,想来唐遇比起那时候的她,会更辛苦些吧? 不过,他是保护太子去的,说不定根本不会上第一线去,也就无所谓辛不辛苦了。 想到太子的癖好,再想到唐遇那张令她忧心不已的皮相,明珠就忍不住更担心了起来,这样朝夕相对的,那禽兽不如的太子万一真的对唐遇有了什么禽兽心思,那可如何是好? 一时又暗笑自己想的太多了,唐遇说的没有错,他是天子近臣,太子笼络他都来不及,又怎会自毁长城的想要染指他呢? 唉,那人在的时候不觉得,这么些天没偷偷摸摸跑来找她,怎就觉得不习惯了呢? 他说,等她及笄了就要娶她,还总埋怨她年纪太小,每次这般抱怨,总会让她觉得一头黑线,同时,又隐隐有些甜蜜涌上心头,这个人是当真想要娶她的。 他到底喜欢她什么呢?她说绝不与人为妾,他就许诺她正妻之位。这样一个男人,很难不令人动心。可是有时候,他看她的眼神,明明上一刻还深情脉脉,下一瞬那黑漆漆的眼睛里就会跃上仿佛悲痛一样的沉重神色,那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每每她想要探究时,他就又变回了深情脉脉的模样。 有时候明珠都怀疑,当他露出那样的神色时,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她自己?她想问,却又直觉这问题不该问,总觉得这问题一出口,就会打破什么平衡一般,令她总是不由自主的选择闭紧嘴巴,维持眼下这样的平静。 可她又会时不时的担心,尤其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 她真的会嫁给唐遇吗?他们真的会顺利吗?宣平王府又是怎样的情形?她能应付那些她能想到以及想不到的种种情况吗? 还有唐遇,他会一直这样喜欢她吗?如果不喜欢了,是不是就会不停的纳妾抬姨娘?她又能够接受甚至忍受唐遇不再喜爱她的那个事实吗? 明珠只要想到唐遇会用看她一样的眼神去看别的女子,就觉得……倘若真有那样的时候,她干脆一刀杀了唐遇算了! “啊。我真是疯了!”明珠一把拉过被子盖在头上,闷头闷脑的喊道:“尽想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啊,再胡思乱想就剁头!” 她话音一落,寂静的夜里,就这么突兀的传出一声轻笑。 明珠先是一愣,随即一把掀开蒙在脑袋上的被子,愣愣的看着立在窗口那道修长却朦胧的身影,怔怔的开口道:“唐遇?” “在想什么?竟严重到要剁头的地步了?”唐遇站在窗边没有动,目光灼灼的看着明珠——屋里没点灯,但他目力过人,明珠怔忪的傻愣愣的模样就这样落在了他的眼睛里。 明珠先还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愣了好半晌才终于回过神来,“你怎么回来了?我今日并没有听闻太子回京的消息,你……你难不成是偷偷跑回来的?” 顿了顿,又道:“还有,你一直站在窗口做什么?” 自从两人坦诚了各自的心意后,这厮一有机会做梁上君子来找她时,都会忍不住对她动手动脚,虽然因为她年纪的关系,两人之间最大的尺度,也不过就是被唐遇拉拉小手,偶尔偷袭一下额头罢了。 但从来也没有像眼下这般,他站的远远的不肯走近她。 “外头冷,我身上寒气重。”唐遇先回答了明珠后一个问题,这才回到第一个问题上:“徐州城受灾严重,陛下先前拨下的赈灾银子不够用了,太子命我快马加鞭赶回来问陛下要银子。” 原本需要十天的脚程,他为了赶在她生辰时回来,硬是只用了七天的时间。这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好在,子时还没到,她的生辰还没过去。“怎么还愣愣的,可是不信我回来了?” “你,你先过来再说!”明珠朝他招招手,明白他不过来,是怕身上寒气重而过了寒气给她,想到他这样细心,她就忍不住感动,“屋里地龙烧的旺,我都要出汗了,你正好过来让我凉快凉快。” 她这般振振有词的借口,听得唐遇心头一暖,望着她只想笑。说什么让她凉快凉快,还不是心疼他的缘故,这借口找的真是……让人感动。 见他还是站着没动,明珠干脆掀被起来,几步走到他身边,拖着他往屋里走。手才碰到他的衣袖,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他的衣服上竟全是冰冷刺骨的冰渣子,可想外头冷成了什么模样。 唐遇忙收了袖子,皱眉轻喝道:“别碰!” 明珠眼珠子一转,也不再坚持,忙又转回去,摸了摸尚且温热的茶壶,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给唐遇,“快喝一口吧。” 唐遇没有拒绝,一口气喝完了,又问明珠,“还有吗?” 可见是渴的狠了。 明珠忙又给他倒了一杯。 唐遇足足喝了五杯,这才满足的放下了杯子。 虽然屋里有地龙,明珠还是在屋子的角落燃了个火盆。这时候正努力要将火盆弄到唐遇身边来,好让他快点暖和过来。 最后还是唐遇走过去,一只手将明珠死命也没能搬动的火盆挪了过来。明珠又翻箱倒柜的找了些糕点给唐遇裹腹,“都是冷的,要不我出去给你找点热食来。” “不必,我并不很饿!”话虽如此,却三两口就将明珠给他的糕点塞进了肚子里,这才伸手去拉明珠,“我的时间不多,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正文 094 早晚的事 明珠欲要缠着他问个清楚明白,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以令顾家分家。谁料这人却卖起了关子,随她怎么撒娇诱哄或者不惜使上美人计来,他却硬是不肯松口,没奈何的明珠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才肯作罢。 “行了,说了别人那么多事,现在该说说你的事情了。”唐遇点了点明珠挺翘的鼻尖,微微敛了笑,黑眸深处一片谜一样的平静。 明珠装傻,眨巴着眼睛问他,“我能有什么事儿啊?” 不过是不想再增加他的负担罢了,她这点事,跟他的大事比起来,简直不足一提。更何况,她将来是要跟他在一起的,如果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在他身边的话,她会很没有自信的好不好? 她不肯说,唐遇也不逼她,只淡淡的提点道:“你是打算如同之前一般,以放松警惕来诱使雪凝公主入瓮?” 明珠脸上一僵,她根本什么都没说,这人既不在京城也不在宫里,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觉得这法子不妥?” 到底还是有些不自信,明珠小心翼翼的问他。 “不妥!”唐遇想也不想的打击道,“别忘了,同样的手段——且还是被人瞧出来的手段,用上两次,你是在侮辱自己还是对方的智商?” 明珠咬着唇,想着自己先前故意放松警惕引着红岭与绿翘动手,谁知却落到了别人陷阱里的事,说不出话来了,好半晌,才吭哧吭哧的说道:“那我是不是应该很紧张,凡事更要亲力亲为,生怕别人会趁机下手。整日惶惶不安才比较像那么回事?” 唐遇便点头笑道:“孺子可教。你越是紧张,雪凝公主才会越得意,一个人一旦得意忘形了,就会做出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蠢事,你若能抓住这个机会,让她在太后跟前现了形,就最好不过了。” 明珠惭愧的看着他,可怜兮兮的问:“唐遇,我是不是很笨?” 唐遇失笑,低头以额亲昵的抵住了明珠的额头,“没关系,这些事情让我来操心就好。” 虽然这话很窝心,可,“我也不能总躲在你身后啊!就像现在这样,你不在我身边,我总要自己去面对跟解决那些事情的,怎么能事事都指望你呢?” “你当然可以事事指望我。”事实上,他巴不得她事事都指望他,“不过你说得很是,我总有不在的时候……好明珠,我会教你怎么做的。” 当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只要想到我就好! 明珠被他一句“好明珠”喊的又红了脸,明明不是什么情话,可他用这般温柔缱绻的语气唤她,她却觉得比任何情话还要动听,还令她止不住的脸红心跳,她低了头,避开唐遇灼灼烫人的目光,呢喃道:“那你……你倒是教我啊。” 唐遇扣住明珠的下巴,不让她逃开,“咱们,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明珠咬着唇推他,“好了,金玉良言我也听了,时辰也不早了,你该走了。” 唐遇的眼睛却黏在了明珠挺翘的胸口上,露出深沉的不言而喻的神色来。 明珠察觉到他狼一样的目光,忙将双臂往胸前一抱,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质问道:“你、你想干什么?” 唐遇唇角一勾,桃花眼微微挑起,那眼睛里流露出的魅惑与风流简直令人望之心惊,“摸一下,或者亲一下,你自己选。” “你想都别想!”明珠觉得自己的脸都快烧起来了,这不要脸的臭男人,哪有……哪有像他这样不要脸的,还叫她自己选?她疯了才会自己选!明珠想也不想的跳离开唐遇怀里,护着胸口一脸戒备的瞪着他,虚张声势的吓唬他:“你要是敢乱来,我……我饶不了你!” 唐遇被她的模样逗得笑起来,朝明珠招招手,“好了,我跟你开玩笑的。快过来让我抱抱,这就要走了。” 明珠原本不从,但见唐遇准备起身来捉她,她还是乖乖地走了过去,让唐遇抱了个满怀。想到这家伙见了皇帝就会立刻返回徐州城,也不知道下一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更兼他冒着风雪赶回来,为她四处收罗好东西送她生辰礼,她就忍不住有些心软。“那你抱完就快走,手不许乱来!” 唐遇抱住她,到底没有忍住,又压着她吻了这一回,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却有意有所指的瞧了眼明珠的胸口,语气带着笑意:“小东西,这是早晚的事。” 明珠正想挥拳揍他,就听他又说道:“好好长!” 明珠一张俏脸红了又红,已经被这厮调戏的不知该怎么回话了,顿了顿,才负气般的娇哼一声,“我自己的东西,你管我要不要好好长,管好你自己的东西就是了!” 唐遇又笑起来,软糯糯甜蜜蜜的嗓音一字一字钻进明珠耳里,“夫人有命,为夫不敢不从!” 停一停,又继续说道:“为夫,必定管好自己的东西,不让夫人为此担心。” 明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反调戏一回,结果还是落得惨败的下场,算了,跟这人比不要脸,她显然只有输的份儿。 好在她也没有脸红多久,天已经蒙蒙亮了,唐遇再不能逗留下去,又交代了明珠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 唐遇漏液回京,翌日面见圣上,两人关在御书房里半天,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知道唐遇从御书房里出来便又启程回了徐州城,带着又三十万两的赈灾银两。 皇后得知了此事,莫名觉得有些不妥,寻了个借口给虽不上朝却还是在御书房处理政务的皇帝送糕点,见皇帝神色如常,这才笑着试探道:“陛下,听闻唐大人星夜兼程的赶回来,也未作停留,便又去了徐州城,可是徐州城的灾情特别严重?” 皇帝点头,叹了口气,“徐州城本就受灾严重,不想又糟了雪崩,十个村子有九个都空了,可不是特别严重吗?” 皇后受惊一般倒抽一口气,“天。怎的这样厉害?那,那咱们太子在徐州城里,可有危险?” 她脸色发白,作为母亲,自然是担忧惊惧的不知该如何是好的。 “唐遇说已经将太子安排到了安全的后方,太子安全无虞,皇后大可放心。”提到太子,皇帝便是再掩饰,也终是露出了些许冷淡之色来。 皇后最是擅长察言观色,心里咯噔一下,却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笑道:“太子安全,臣妾就放心了。” 顿了顿。又恳求般的说道:“陛下,太子这是头一回出京办事,若有办得不尽人意的地方,您可要好好说他。他是储君,一言一行皆代表了皇家颜面,还有咱们北周国的体面,若有错处,别说是说他,便是罚他也是该的。您可不能因为他是咱们的皇儿,便由着他犯错。” 皇帝定定的看了皇后一眼,哂笑一声,“你倒是舍得。” “臣妾心里自然是舍不得。可太子他不仅是臣妾的儿子,还是北周国的太子,是一言一行皆受人关注的储君,咱们只有更严厉的要求他,方才是对他好。臣妾不能因为舍不得,就一味的偏疼他,不分公私对错的护着他,这才是毁了他呢。这点道理,臣妾还是懂的。” 皇帝神色稍缓,不过语气却仍是冷淡,“既然道理你都懂,天天在你面前的雪凝,你却是怎么教的?” 皇后一惊,旋即敛裙端正的跪了下来,“雪凝可是又惹了祸事?臣妾教导无方,请陛下训斥。” 皇帝淡淡一哼,“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朕可以视而不见。但倘若她的举动有伤太后身体,朕,决不轻饶!” 皇后被皇帝的语气吓得一抖,“雪凝虽性子急躁偏执了些,但向来是个孝顺的孩子,尤其对太后她老人家,又怎会做出有害太后身体的事情来?陛下是听何人说的?怕是……怕是其间有什么误会吧?” 皇帝自不会告诉她是唐遇在他这里告了一状,“是不是误会,朕自会判断。朕政务繁忙,皇后没别的事,就先下去吧。” “陛下,臣妾还有件喜事,要先恭贺陛下。”皇后站起身来,神色已恢复如常,甚至面上还真的带了几分喜色来。 “哦?”皇帝此时忙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听皇后说什么喜事,只敷衍的应了一声,便重新拿起了朱笔来。 皇后不但没有被冷落的不满,嘴角笑意反还更深了些,“宁妃妹妹入宫好几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前两日忽然有些不舒服,臣妾让太医去瞧过了,原来宁妃妹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想来宁妃妹妹还没告诉陛下,倒让臣妾抢了先,在这里恭贺陛下即将要有小皇子了。” 皇帝脸上只泛起淡淡的笑意,便又变得平静无波,“既如此,皇后就受累些,好好照顾宁妃吧。” 皇后明知故问,“陛下不去看看宁妃妹妹吗?她害喜的厉害,此时定然很希望陛下陪在她身边的。” 皇帝面上便有了不耐。他又不是第一次当父亲,尤其眼下这非常时刻,一大堆的政务等着他,他哪有那个空闲去看宁妃? “待朕空了,自然会去看她。”皇帝冲皇后摆摆手,“行了,朕要忙了,下去吧。” 皇后盈盈一拜,“是。臣妾恳请陛下注意龙体,臣妾告退。” 瞧着皇后不疾不徐离开的背影,皇帝终是忍不住哼了一声,皇后聪明手段样样不缺,只是到底是女人,眼光格局就在后宫那些事儿上,连怀孕的宁妃都知道他此时忙碌而不肯让人来打扰他,偏她巴巴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他,不过就是想以他无动于衷的消息打击宁妃罢了。 这般想着,皇帝唤来心腹曹公公,吩咐他道:“从库房里挑选些新鲜玩意儿,别惊动了人,送去毓秀宫。” 好歹也是他的孩子,该安抚还是要安抚一番的。 皇帝忍不住失笑摇头,身为皇帝,既要日理万机的忙政务,还要注意自己后宫里头的女人,还真是挺辛苦的。 …… 皇后从勤政殿出来,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了宁妃的毓秀宫。 宫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这样的消息,故而宁妃有孕的消息一经传出,眼红者也好,羡慕者也罢,纷纷登门送上礼物表示庆贺。 众人围着宁妃一番恭维时,皇后来了。忙都起身行礼,皇后上前来,一把扶起宁妃,笑吟吟的道:“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凡事都该小心,这些个虚礼,能免就免了吧。” 宁妃一脸惶恐,“臣妾知道娘娘宅心仁厚,可规矩就是规矩,臣妾怎敢逾矩?” 皇后便似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就是这样实心眼儿。方才本宫从陛下的勤政殿过来,如今陛下政务繁忙,不能过来看你,你要理解陛下。陛下也说了,待到忙完了。自然会来瞧你的,还托了本宫好好照顾你呢,你放心,有本宫在,你定能平平安安给陛下生下小皇子的。” 皇后说着,抬手轻轻放在宁妃平坦的小腹上。 宁妃却似受了惊般,不自觉的就想避开,却被皇后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浑身僵硬,不敢再躲开。白着脸喃喃问道:“陛下……他已经知道了?” 瞧着宁妃眼里无可避免流露出的失望之色,皇后面上笑意更深,“可不是,本宫为了你,可是冒着被陛下斥责的风险亲自去给陛下报喜的。本宫听到这消息,实在是高兴坏了。不过……唉,也怪本宫挑选的时机不对,才会惹了陛下不喜。” 这孩子才刚上身,正是怀胎最艰险的时期,若宁妃因心绪不宁而导致滑胎,倒也省了她自己动手。怀上孩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能不能生下来,还得她这个皇后说了算。 宁妃闻言,心里顿时一沉,她城府哪里及得上皇后,想要强作镇定也不行,尤其迎着众人投射过来的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宁妃只觉得上一刻还风光无限,下一瞬就因陛下一句不喜而落入了万丈深渊。 她想尽千方百计才得来这个孩儿,竟不得皇帝的欢心! 皇后扶着摇摇欲坠的宁妃,关切道:“宁妃这是怎的了?虽说陛下不喜,到底还是陛下的孩儿,陛下定然不会真的不管不顾你们娘儿俩的,你只管好好养胎,其他事切莫操心,自有本宫替你做主。” 宁妃满心满嘴皆是苦涩,却还得屈膝行礼道:“臣妾多谢娘娘。” “好了,宁妃也累了,大家都散了吧。”皇后拍拍手,面向众人道:“宁妃如今正是要静心养胎之时,你们没事就别总过来扰了她清静。” 众人忙都应了是,随着皇后出了毓秀宫。 她们前脚才走,宁妃便扑倒在被褥上哭的肝肠寸断,为了她腹中的并不受皇帝欢迎与喜爱的孩儿。 印儿在旁焦急的劝说道:“娘娘,您可千万不能这般伤心啊!便是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孩子着想,这个孩子您盼了多久,好不容易有了,您怎能这般不爱惜自己个儿的身子呢?” “有什么用?我辛辛苦苦才怀上的孩儿,可陛下他不喜欢!”宁妃哀哀凄凄的哭着道。 “娘娘可是糊涂了么。”印儿将屋里服侍的人都打发了出去,这才回到宁妃身边继续劝说道,“难道陛下不喜欢,娘娘就不要这个孩子了?娘娘到底是为了陛下才要生这个孩子,还是为了您自个儿?陛下如今膝下子女成群,不如您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您难道就因为陛下的不期待,就不要这个孩子了?” 印儿的话如同当头一棒,将宁妃给敲醒了过来,她愣愣的趴在床上,脸上泪痕犹在,“你说的没错,是我想要这个孩子,我希望余生能有个依靠有个寄托……对啊,我期待他就好了,这是我自己的孩子……” “正该如此。”印儿见她都听进去了,这才放下心来,“如今这事儿阖宫都知道了,也不知许姑娘她知不知道,娘娘,奴婢要不要去告诉许姑娘一声?” 宁妃擦了眼泪坐起身来,一手抚着自己的小腹,点头道:“很该告诉她一声才是,若不是她,本宫也没有这福气能怀上这个孩儿。一会儿你亲自去一趟寿康宫,既是报喜,便大张旗鼓的去报吧。” 印儿明白的点点头,宁妃这是要通知太后了。 也不知比起皇帝,太后会不会对这个尚未出世的小孙子多些偏爱呢?虽说太后如今不太中用,但若能令太后欢喜几分,那也是极好的事了。 印儿还没来得及去往寿康宫,外头守着的宫女禀告道,“印儿姐姐,陛下让曹公公给咱们娘娘送东西来了。” 印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回头一看,宁妃亦是呆愣愣的望着她。主仆两个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印儿疾步走出内殿,果见曹公公正笑眯眯的站在那里,手里端了个红漆木托盘,上头盖了红绸子,也不知摆的是什么东西。 印儿忙行了礼,惊疑不定的道:“曹公公,真是陛下让您来的?” 曹公公便呵呵一笑,用尖细的嗓音说道:“咱家都站在这儿了,这还能有假不成?” 印儿见他一个人过来,身边连个小太监都没跟,且还是自己捧着托盘。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是陛下有口谕,我这就请宁妃娘娘出来接旨?” “不必劳动宁妃娘娘了。”曹公公依然笑眯眯的,“娘娘如今身子重,很该好好养着才是。陛下听闻娘娘有了身孕,非常高兴,不过政务繁忙走不开,这才不能亲自过来看娘娘,便让咱家给娘娘寻了些新鲜玩意儿,供娘娘把玩解闷。陛下说了,待到政事忙完了,定然过来看娘娘。印儿姑娘,这就把东西给娘娘送进去吧。” 惊喜不已的印儿忙接过曹公公手上的托盘,又屈膝行礼道谢,“劳烦公公跑这一趟,您请等等——” 说着就要将东西送进去,而后自然便是要给曹公公塞荷包——因曹公公来得突然,这有分量的大荷包自然是没有准备的。 曹公公摆摆手,“咱家还要回勤政殿回话,就不多留了,告辞。” 说罢,也不等印儿挽留,便转身走了出去。 印儿压抑着激动的心情,脚步轻快的走回内殿,果见她的主子与她一般激动的满脸通红的看着她。 “娘娘,这下可以放心了吧?” 主仆两人高兴了一阵,宁妃便咬了咬唇,“可皇后为何要那样说?” 印儿冷哼一声,“还能是为什么?明知您怀胎初期不能经受刺激,可她偏还要刺激您,谁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已经对她恭敬有加,万事不敢忤逆,只想平平安安的生下一个属于我的孩儿,我的孩儿那么小,难不成还能碍着太子什么?她怎就容不下呢?” “皇后娘娘一贯是面甜心苦的主儿,您不会到这会儿还不明白吧?”因是两人私底下说话,印儿便也放肆了起来,“依我说,娘娘若想平平安安生下肚子里的小皇子,就这么呆着恐怕是不行的。” “你的意思是?”宁妃眼眸一紧,紧紧的盯着印儿。 “德贵妃。”印儿提醒她道,“如今这后宫里头,除了皇后,就属德贵妃娘娘最得势,她又有协理六宫的权利,若娘娘您能与之交好,托她庇护,定能平安生下孩子的。” “可德贵妃向来独善其身。又性子冷淡,她……她会搭理我吗?”宁妃神色忐忑的问道。 “德贵妃娘娘只是看上去性子冷淡了些,奴婢听闻,因许姑娘帮助霓裳公主恢复了身形,德贵妃娘娘当众虽没有说什么,可暗地里却总提点着许姑娘,还不动声色的帮了许姑娘不少,可见其并不是个心肠冷漠的人。娘娘,皇后娘娘今日的态度您也看到了,如今已经到了您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宁妃仍是心神不宁,咬着唇想了又想,“这件事,我想听听许姑娘的意见。你先去寿康宫报信儿,然后趁人不备时请许姑娘有空来咱们毓秀宫一趟,我……我想听听她的看法。” 正文 095 怒气 明珠从没想过要掺和宫斗之事,在听闻了印儿私底下转达给她的话后,她第一反应便是想要拒绝。 在这深宫中,她只想明哲保身,安安分分的呆到出宫后过好日子。 可转念一想,她想安守本分,但有人根本不会成全她。她不想卷入宫里这些个尊贵的人们之间的斗争,却也不想因此而做了别人手里的牺牲品。她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小草根儿,如今仰仗的,不过就是太后正需要她以及太后对她的那点儿信任跟怜惜。有朝一日,就算她平安出宫,就真的能避开皇后跟雪凝公主,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 如果她真的嫁给了唐遇,那也算是外命妇吧,到时候逢年过节什么的,不还得到宫里来走上一趟?就算她有心躲开,又能次次都躲得开?迟早还是要对上皇后或雪凝公主的。 再说,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她也是时候,该给自己找上更强劲的依靠与势力了。这个更强劲的依靠,自然不会是指如今的宁妃,而是协理六宫的德贵妃。 再说,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说不定日后,还真有需要宁妃的时候呢,世事无常嘛。 明珠这般思量着,便点头应了,“待我寻了空,定然会去毓秀宫看望宁妃娘娘。” 宁妃让人这样私底下的传话,而非是大张旗鼓的令她去毓秀宫,也算是极为心细了——虽则皇后早就视她为眼中钉,若再知道她与宁妃走的近。便不难猜想到宁妃能怀有龙种定然跟明珠脱不了干系,说不得立时就要容不下明珠了。也正因了这一点,让明珠知道宁妃并非是莽撞没有心计的人,故而,她愿意跟她一起,博上这一把。 宁妃赌上的是她的肚子,而明珠赌的,却是她的身家性命。 不过,有唐遇在,想必也要不了她的命。 这样想着,明珠顿觉无所畏惧了! 得了明珠肯定答复的印儿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 明珠是初五这日去宁妃的毓秀宫的。这几日她按唐遇说的,故意表现的十分紧张,以为雪凝公主会趁机出手呢,谁料好几天过去,雪凝公主那里都无动于衷,连红岭也不太往她身边凑了,且不知怎么回事,今日一早,红岭突然被内务府抽调走了,说是居于宫外的某太妃身边缺人使,要调过去帮忙一阵。 明珠想了半天,才明白这大抵是皇后的意思,毕竟能指使得动内务府的也只有这么一两个人而已。想必是皇后知道了雪凝公主想要做的事,唯恐她惹怒了太后跟皇帝,索性将雪凝公主的人先远远调开再说。至于没被调走的绿翘,估计是一下子弄走太后宫里太多人惹人疑心,打算一个一个的收拾? 这样一想,就觉得来自于雪凝公主的威胁估计是暂时解了,毕竟有皇后盯着,雪凝公主大概也放肆不起来。故而,稍稍放心的明珠这才有了时间去毓秀宫。 宁妃心神不定了好几天,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将明珠给盼了来,等不及明珠对她行礼,一把便抓住了她的手臂,“许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明珠一抬头,倒先愣了下,往常宁妃也时常随着皇后去太后宫里请安的,不过太后知道她有了身孕,便免了她前去请安,故而,也就这么几天没见,宁妃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本就大大的眼睛因此而更大了,几乎占据了整张脸的三分之一。眼窝底下全是淤青色,可见夜里也睡得不安稳。 原就是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如今看上去,几乎一阵小风就能将她给吹走了。 “娘娘怎瘦了这许多?”明珠微微皱眉。 宁妃还未说话,印儿便抢着道:“娘娘日日忧心,许姑娘您又许久不来,娘娘这般寝食难安的,不过几日功夫就瘦成了这副模样。我估摸着,您要是再不来,娘娘恐怕……” 明珠似笑非笑的转头看她:“印儿姑娘这话,娘娘瘦成这样,莫非还是我的错了?” 这印儿倒是个忠心护主的,就是太护主了些,不阴不阳的拿话刺人,明珠心里自然不舒服了,“我是答应过有机会就过来,可没说过什么时候能有空。印儿姑娘这就指责上了,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宁妃忙沉了脸呵斥印儿,“印儿,还不快跟明珠姑娘道歉!” 印儿忙屈膝行礼,面上没有半点委屈与不情愿,“是奴婢太过心急,说错了话,还请许姑娘别放在心上。” 又转而面向宁妃,“奴婢逾越无状,请娘娘责罚。” 宁妃忙也打圆场,“许姑娘,也是我对这丫头太过纵容,才养成了她这有些目中无人的性子,看在我的面儿上,便饶了她这一次可好?” 明珠本也没有想过要为难印儿,不过是想着日后两人若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在这毓秀宫中,她作为合作者,很该得到应有的尊重,而不是随便一个宫女或内侍都敢这般态度来对待她。 “印儿姑娘一心护主,本是个好的。”明珠淡淡道,“只是对我也就罢了,若在旁人面前还这般,恐旁人没有我这样的胸襟气度可以不与她计较。” 印儿满脸通红的屈膝道:“许姑娘说的是,是奴婢无状。” “还不快去给许姑娘斟茶来?”宁妃给印儿使了个眼色,这才带着明珠往内殿去,“许姑娘,咱们里面说话。” 在宁妃忐忑的注视下坐下来,明珠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看了眼被宁妃无时无刻不护着的平坦小腹后才开口道:“娘娘如今得偿所愿,却怎不见娘娘开心如意?” 宁妃苦笑一声,摇头道:“许姑娘又何苦明知故问,这孩子虽如今还在我肚子里,谁又能料得到哪一日他就离我而去了。这宫里,生不下来的孩子多了去了。” 也不怪她草木皆兵,实在是这宫里要生个孩子太难了。明珠了解的点了点头,“听闻这几日皇后赏了不少滋补的好东西过来?” 一听这个,宁妃不自觉的紧张了起来,紧紧咬着发白的嘴唇。唇畔的苦笑显得无助又凄楚:“那些东西,我又怎敢用?” “她大张旗鼓赏你的,你有什么不敢用的?”明珠微微挑眉。 宁妃一愣,又听明珠问道:“你确定要依附德贵妃了?” 宁妃眼中闪过一丝犹疑,随即低头看自己的小腹,再抬头时,澄澈的眼睛里只剩下坚定,“那一日皇后来看我,我看得出来,不管我如何做小伏低小心翼翼,她是绝对容不下我腹中孩儿出世的。可我不能……不能失去这个孩儿。这宫里,我也只能选择德贵妃!” “德贵妃,可不是你想依附就能依附的。”明珠慢悠悠的开口,“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诚意跟代价的。” 宁妃又愣住了,她进宫时间虽然不短,但一直依附于皇后,与德贵妃并未有什么交集来往,就这么想要依附,寻求她的庇护,那样一个性子冷漠的人,又怎么会接受她突然的示好,从而护着她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平安生下她的孩子? 她定一定神,问明珠道:“不知许姑娘有何指教?” 明珠本就是要跟她以及德贵妃联盟的,此时也不端着,只淡淡提醒了一句,“皇后送来的滋补品。” 她说完便站起身来,“想必娘娘清楚怀胎的禁忌,在未得到德贵妃娘娘的准话前,娘娘务必要保护好自己跟腹中的孩子。” 宁妃很快便领会了明珠的意思,她的唇咬的更紧了,两只手几乎要绞断,眼里有恐惧有慌张,但慢慢的全化作了坚定,郑重的对明珠说道:“我懂了。” 明珠略一点头,转身离开毓秀宫。 虽然她来这里是趁人不备,但若有心之人想要留意她的动静,未必就发现不了。故而出来时,明珠索性大大方方的走了大道。 红岭一调走,太后便知是皇后的手笔,没了红岭这一号人,太后与佩嬷嬷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做戏了,对明珠的态度又恢复了从前。 因而明珠一进殿内,佩嬷嬷就笑着朝她招手,“你这丫头平日里从不出寿康宫半步,今日怎贪玩跑了出去?” 她这么说的时候,眼角余光往太后的方向极快的瞥了一眼。 明珠便明白了过来,想要知道她去了哪里的人,是太后。 她先对太后福了一礼,方才毫无城府般的笑眯眯的回答佩嬷嬷的话,“之前毓秀宫的印儿姑娘前来给太后报喜时,私下里偷偷找了我,请我去毓秀宫看看宁妃娘娘。我也不知宁妃娘娘找我究竟何事,待到今日有空闲。就过去了一趟。” 她说完,就见太后点了点头,脸上并未有不悦的神色。 想来太后也知道,因红岭不在了,明珠才敢放心的去宁妃宫里。在明珠心里,到底还是太后最紧要,这结论自然令太后满意了。 “宁妃如何了?”虽然太后膝下亦是子孙成群,但老人家嘛,自然是希望小辈越多越好的。故而虽并没有多少激动的心情,但对宁妃的胎还是颇重视的。 明珠面上便现出为难之色来。 太后眉头一皱,“怎的。宁妃情形不好?” “前几天宁妃娘娘过来请安,脸上尚且还有些肉,今儿个我见了,竟就已经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明珠将自己所见老老实实说出来,“说是日夜不宁,多思烦忧造成的。” 太后面上便有了不悦之色,“令她好生养胎,凡事不必费心操劳,她有什么可烦忧的?” 明珠低了头,支支吾吾回了句,“听闻,皇后娘娘日日让人送滋补之物去宁妃娘娘处。” 太后眉心一跳,倏地抬眼看向明珠。 明珠依然是老实乖巧的模样。 佩嬷嬷看一眼太后的神色,斗胆开口道:“明珠丫头,是时候给太后安排晚膳了。” 明珠便告退了。 她一出去,太后就冷了脸,重重的哼了一声,不满的看着佩嬷嬷。 佩嬷嬷立时跪了下来,“奴婢自作主张,求太后责罚!” “你也知你自作主张了!”太后又冷哼一声。 佩嬷嬷跪伏在地上的身子微微一颤。 “你倒是挺护着那丫头的。”太后又道,这回声音里多了沉沉怒气,“一个两个,都当哀家死了是不是!” 佩嬷嬷又是一颤,重重磕头道:“奴婢不敢。” “不敢?”太后已经鲜少这样动怒,恨不得抽出脖子底下的枕头砸过去,但她如今也只有手指头能动弹,这高难度的动作自然是完成不了的,“如今还有谁将哀家这个太后放在眼里,就连你这个老东西也因为个臭丫头不将哀家当回事了。” 这抱怨嘟嚷的话语落在佩嬷嬷耳中,她才悄悄地松了口气,“奴婢不敢。还有明珠丫头,她若是想瞒您,大可不必事事与您说分明的。即便是……她站在了宁妃那边与皇后为敌。也是将这态度摆在您面前的,您老人家委实不必因此而生气啊!” “哼,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掺和后宫这些事做什么?哀家从前看她还是个懂事的,如今越看越让人不省心了!” 佩嬷嬷大着胆子替明珠辩白道:“怕是先前的事将那丫头给吓坏了,这才想出了这样的自保法子。” “怎么,哀家还护不住她,要她去趟那些浑水?”太后虽消了点气,脸却还是阴沉着的。 “正是呢。”佩嬷嬷自然不敢说太后护不住明珠,顺着太后的话顺毛道:“也是那丫头跟您时间短,尚且不知您是如何的护短。这才动起了别的心思。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您就当您自个儿多了双眼睛,各宫有什么动向什么情况,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您说呢?” 太后恨恨的瞪一眼佩嬷嬷,“那丫头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令你这般为她说好话?” 佩嬷嬷抬起头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用一种近乎满足的叹息轻声道:“那傻丫头曾对我说,愿意像奉养长辈一样的奉养奴婢——您或许会认为她只是为了讨好奴婢,可奴婢知道,那丫头是真心的。” 太后闻言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有料到明珠是这样“收买”佩嬷嬷的,但她也相信佩嬷嬷,这样一个老成精一样的人物,明珠是真心还是假意,又怎么瞒得过她的眼睛?“哀家还当那丫头是个老实的,不想竟是个如此滑头的。” 但她显然也消了气,问佩嬷嬷,“你可是想跟她出宫去?” 佩嬷嬷忙又将头磕了下去,语气坚定道:“奴婢当年没有出宫,这辈子便没想过要出宫去!奴婢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奴婢都会永远侍奉您左右!” 太后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罢了,起来吧。” 看在这老东西的份上,她就不跟那臭丫头置气了。 …… 明珠当然不知道太后因她搅合进宫里的事而险些厌弃她,而佩嬷嬷又为她做了些什么。 她正耐心的等着,等着毓秀宫的消息。 然而毓秀宫的动静没等来,倒是等来了前来探望太后的雪凝公主。 明珠原想避开,奈何她已经进了寿康宫,而宫女内侍跪了一地给她请安,若她突兀的避开,显得太刻意不说,说不定还给了雪凝公主找茬的机会——雪凝公主正恨不能整死她呢,就算在皇后的压制下,她不敢再打太后汤药的主意,但要寻机收拾她这么个小角色,其实还是很简单的。 但明珠没有想到,雪凝公主今日过来,本就是心气不顺为找她麻烦的。即便明珠跟着众人规规矩矩的跪下来与她请安,她还是挑出了错处。她盯着明珠,原本一双算得上美好的眼睛因为怨毒与憎恨而显得阴鸷可怕。 “那边那个奴才,竟敢对本公主不敬!”雪凝公主阴森森的开口,手指指向明珠的方向,“来人,将她拖出来,杖打二十大板!” 从她身后立时站出来几个内侍,朝着明珠迈开脚去。 明珠一听雪凝公主开口就知道坏了,这家伙连个像样点的借口都不肯找,直接就说自己不敬,想要就这么将她打死了事?还真是简单粗暴! 她也顾不得是不是真不敬了,站起身来就想往殿内跑去。 奈何她又怎么跑得过脚长手长的内侍们,才跑出两步,就被内侍抓住了。“贱丫头,对公主不敬还想逃跑?” 一挥手,直接将明珠按在地上,连春凳都省了,虽然没有板子,可还有鞭子呢。明珠死命挣扎,鞭子劈头盖脸的朝她挥了下来,她只来得及护住头脸,不过一瞬,背上就火辣辣的痛了起来,“救命!太后救命,佩嬷嬷救命啊!” 她此时已顾不上许多,张口尖叫起来。 雪凝公主痛快的看着众人挥鞭打明珠,不急不慢的吩咐道:“堵了她的嘴,给本公主狠狠打!不叫这贱婢记住这个教训,往后岂不还要将本公主不放在眼里!” 在场众人谁不怕雪凝公主的暴戾以及记仇爱报复的性子,虽然都同情明珠受了这无妄之灾,但谁也不敢就这么跑进去搬佩嬷嬷这个救兵,俱都眼睁睁的看着明珠不过一瞬间就被打的皮开肉绽的模样。 不过好在明珠刚才嚎的那两嗓子很大声,到底还是惊动了殿里的太后与佩嬷嬷。 等佩嬷嬷赶出来,大喊着“住手”时。明珠那瘦弱的的背脊已是衣衫皆破,被抽的面目全非,一块好肉都看不出来了,挺着等来佩嬷嬷后,这才放心的晕死了过去。 “公主。”佩嬷嬷收回落在明珠背上的疼惜的目光,行至雪凝公主跟前,福了福身问道:“太后让老奴出来问一声,外间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雪凝公主倨傲的抬了抬下巴,指向明珠的方向:“那个奴才对本公主不敬,本公主不过小惩大诫一番罢了,不意惊动了皇祖母她老人家。本公主这就去给她老人家赔罪。” 她这样说,佩嬷嬷自不好再说什么,侧身让开了路,“公主请——” 待雪凝公主趾高气扬的领着人进了内殿,佩嬷嬷这才吩咐人道:“还不快扶许姑娘回房去,去个人请太医来一趟,要快!” 这厢佩嬷嬷担忧着明珠的伤势,那厢雪凝公主已经没事人一般进了太后的寝殿。 她一进去,便花蝴蝶似的朝着太后飞扑过去,脸上的阴鸷狠戾早已换上了单纯无辜的神色,“皇祖母,雪凝又来看了,给您带了您最爱吃的白玉梅花糕,是我亲手摘的梅花,都是那将开欲开的最新鲜的花儿,味道好极了,这还热乎着呢,雪凝喂您吃一块可好?” 太后眸色沉沉的瞪着她,忽的一声断喝:“跪下!” 雪凝公主似吓了一跳,一脸无辜的看向太后,倒是顺从的跪了下来,“皇祖母,孙女儿可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太后盯着她,冷冷一笑,“什么时候哀家宫里的人,轮得到你来打骂了?” 雪凝公主面上一白,显然没料到原本对她还算宠爱的太后会面无表情的说出这样的话来,支吾了一阵,垂了头去,“那奴才见了孙女儿不肯行跪拜之礼,这不但没将孙女儿放在眼里,更没将咱们皇室尊贵放在眼里,孙女儿气急了,这才让人教训她一顿。皇祖母,孙女儿越过您惩罚她,确是逾矩了,请您责罚!” “这么说来,你是不知道你打的人是谁了?”太后冷眼看着她,根本不信她的这套说辞,可她一口咬定明珠对她不敬,自己也挑不出她的错来,一时间十分不悦,她这是病了残了,所以连个小丫头都敢跟她耍心眼诡计了? 雪凝公主微微抬头。一脸茫然状,“不就是个小宫女吗?” 太后被她气的不行,到底也只能闭了闭眼,狠狠地笑了一声,“好,很好!” 雪凝公主知道自己只要咬死了明珠对她不敬,太后也奈何不了她,她原本并不担心太后的责罚,毕竟跟明珠比起来,她才是她的亲孙女儿不是吗?她再怎样生气,也不能打杀了她。虽然这般笃定,可听着太后这样说话,雪凝公主还是不由自主的寒了一下,壮着胆子撒娇道:“皇祖母,孙女儿当时真是气坏了,才会……您也知道,孙女儿就是个爆炭脾气,所幸那小宫女也没死,您就原谅了孙女儿这一遭吧。” 太后依然紧闭着双眼,再不肯看她一眼,只淡淡道:“哀家累了,退下吧!” 听着太后平静下来的声音,雪凝公主这才松了口气,“那孙女儿就不打扰皇祖母休息了,白玉梅花糕给您放小厨房里温着,您先吃了便让人给您取来,好不好?” 太后再不肯出声,雪凝公主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起身领着人施施然的出去了。 正文 096 安平 雪凝公主才走出寿康宫,迎面就撞上了急匆匆赶过来的皇后! 皇后居于后宫二十多年,从未在人前失过仪态,可今日她步履匆匆,发髻微散,连发钗都歪歪斜斜似随时会掉下来。连凤辇都顾不上坐,就这么一路小跑着过来,身上穿的甚至只是平日里不出门时的半旧的家常衣裳。 她看到雪凝公主,原本焦急的神色立时阴沉下来。 雪凝公主脸上的笑慢慢收敛,待走到皇后跟前时,已是面无表情,“母后……” “啪!” 她话音未落,便被皇后一个气急败坏的巴掌扇的站立不稳。 幸而身旁的宫女扶着她,才没让她在人前狼狈的倒在地上,她也不哭,只伸手缓缓抚着被打的红肿起来的脸颊,冷冷一笑,“母后,可够您解气了?若不够,女儿还有一边脸可供您出气。” 这样说着,一把挥开扶着她的宫女,将另一边完好的脸似挑衅般的凑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怒极攻心,也想过找到这个不让她安心的女儿就要将她狠狠教训一顿的,可经过刚才那一巴掌,看着雪凝公主迅速肿胀起来的娇嫩脸皮,皇后重新扬起的手就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到底还是没舍得再打一巴掌,只恨铁不成钢的咬牙道:“你个孽障,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雪凝公主仰着脸冷笑,“我当然知道!母后您不肯帮我除了那贱人,我可以自己动手!不过是个低贱如泥的贱民,我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要她的命!我让人打了她,那又怎么样。皇祖母知道了,不也一样拿我没办法?母后您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 皇后近乎心痛的看着她,不住的摇头道:“是本宫平日里太纵着你,才养出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来。今次倘若你父皇跟皇祖母动怒,母后只怕也保不住你了!” 雪凝公主却并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太后倘若动怒要惩罚她,刚才也不会任由她走出寿康宫。可见,在太后心里,到底还是她这个孙女儿比那贱民要重要的多!“母后太多虑了,皇祖母到底是我的皇祖母,我到底是父皇的女儿,岂是那个贱民比得上的!” 皇后被她的不知天高地厚气的直发抖,苍白的唇角颤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眼里脸上只有对雪凝公主的深深的失望。 她无数次的告诫她,许明珠现在还动不得。她看似是个不起眼也不重要的小人物,可皇后却深知,动一个许明珠简单,可动了她之后的善后却并不简单。皇帝那里如何交代,太后那里又怎么交代,更要紧的是,对太子有着莫大助益的唐遇那里要怎么交代?可雪凝却不顾自己几次三番的劝说,硬是要在此时意气用事的非要置许明珠于死地不可! 她匆匆赶来,却还是没能阻止她的犯蠢。 皇后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她已经失望到不想再跟雪凝公主说一个字了,缓缓而冷声道:“雪凝,不是母后不护你,而是母后……护不住你了!为了母后,为了你兄长,母后别无他法,你别怪母后狠心。” 她说罢,再不肯看雪凝公主一眼,也不急着去寿康宫探望太后,而是转身去了勤政殿的方向。 雪凝公主愣在原地,过了一会,才愣愣的问身边惶恐不已的宫女,“母后那话,是什么意思?” 谁人听不出来,皇后这是要弃了雪凝公主的意思,雪凝公主未必就听不出来,可面对她这样询问,又有谁真的敢说出来?被询问的宫女吓得忙趴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雪凝公主抬起脚,狠狠朝着那宫女胸口踹了过去,“蠢货!” 痛骂过后,想着自己到底是皇后亲生的,就算皇后此时气她恼她,也不会真的不管她,她只当那话是皇后气急了,只想着日后撒娇卖乖好好讨好一番也就没事了,遂放下心头大石,又想着方才明珠被她打的皮开肉绽的模样,顿时心情大好,也不去管那高高肿起的脸颊,迈着轻快的脚步往回走,“回宫。” …… 皇后匆匆忙忙赶往勤政殿时,却被曹公公拦了下来,曹公公佝偻着腰身,垂着眼皮面无表情的说道:“皇后娘娘,德贵妃娘娘正在里面与陛下说话,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皇后心头一凛,攥着手帕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她勉强笑了笑,“既然德贵妃正在里面,本宫就在这里等一等便是。” 曹公公抬起耷拉松弛的眼皮子看了皇后一眼,不再说话了。 皇后稳了稳心神,这才笑着与曹公公打听起来,“不知德妃妹妹来多久了?” “已有两盏茶功夫。”这倒不是什么机密事情,即便他不说,皇后也可以从别人口中打听出来。 皇后点了点头,脸上依然笑着,然而眼里却半点笑意也不见。每次她来勤政殿,也不过得了皇帝一盏茶的时间,可现在,德贵妃进去两盏茶的时间了,那门依然关的紧紧的,半点也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那贱人在里面跟陛下说什么?说雪凝闯祸的事?很有可能,她得到消息立时就赶到寿康宫,而这贱人的宫殿离勤政殿是最近的,她听到消息立刻赶过来告状也是有的。皇后原还想着亲自来请罪,盼着皇帝能看在结发夫妻的份上,原谅了此次雪凝的胡闹,如今有那贱人在中间推波助澜,只怕是…… 正想着,勤政殿的门从里面打开,有人迈步走出来,皇后眯眼看过去,立时狠狠皱起了眉头。 那保养得宜又婀娜多姿但却神色冷淡由进宫开始就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的让她每每痛恨的咬牙切齿却又偏偏拿她无可奈何的女子,不是德贵妃又是谁! 德贵妃抬头见到皇后,显然有些吃惊,只是面上仍然淡淡的,循规蹈矩的屈膝对她请安。 皇后一见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但她深知,这时候可不是找德贵妃麻烦的时候。她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没有对她露出阴狠冷笑来,“德妃妹妹终于出来了,不知陛下此时可有空了?” 这时候曹公公已经进了殿内禀告。德贵妃尚未回答,曹公公便走了出来,“陛下请皇后娘娘进去。” 顿一顿,又对德贵妃说道:“陛下政务繁忙,既宁妃娘娘求到了娘娘那里,便请娘娘多加照拂宁妃娘娘了。” 德贵妃便点了点头,转身对着殿内的皇帝行了行礼:“臣妾多谢陛下信任。” 言罢,又对着皇后福了福,半点不留恋的扶着宫女的手施然离开。 皇后却听的一头雾水,什么宁妃?难道方才德贵妃在里头呆那么久,根本不是在说雪凝的事?宁妃怎么了?她宫里有自己安插的眼线。若有什么不对,怎么没人来禀告于她? 难不成,宁妃已经跟德贵妃拧成了一股绳,她安插在毓秀宫的眼线已经被德贵妃给剪除了?皇后这般想着,心情不由得更沉重了几分。 皇后一进去,也不敢打量皇帝的脸色,跪着请安并请罪,“臣妾无能,实在管束不了雪凝那个孩子。她今日……今日又闯下了大祸,臣妾已然容不下她,可她到底是臣妾辛苦生下来的,臣妾狠不下心惩戒她。还求陛下看在臣妾一片慈母心的份上,从轻发落她吧。” 皇帝似丝毫不知道寿康宫发生的事情,只淡淡“哦”了一声,“她又闯什么祸了?” 皇后只得将雪凝公主的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她今日去寿康宫看望母后,谁知一进去就发现所有宫人都跪地请安,唯有一人不肯跪,她气急了,只当那人不将皇室威严看在眼里,命人将人鞭打了一顿。可事后才发现……发现被打的是……” 皇后终是有些心虚,因为雪凝公主这套说辞根本就站不出脚。就算许明珠真的没有跪,那么活生生一个人站在那里,雪凝公主又不瞎,且时常都会碰面的,她会认不出那是给太后调理身体的人?可如今,除了这样说,皇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是许家那个丫头吧。”皇帝平静的接口道。 皇后惊诧于皇帝的平静,很想抬头看看皇帝此时到底是何表情,却又不敢,只得生生忍住,低了头轻声答道:“是。陛下,雪凝一时鲁莽犯下大祸,我这做母后的也有不可推诿的责任,陛下要打要罚,臣妾跟雪凝绝无半点不满。只求陛下好生安抚母后,切莫让她老人家动气。她的身体,实在不能动气啊!” 说罢,又是一番动情的请罪与求情。 皇帝依然面无表情,只是那双眼睛却冷到了骨子里。半晌,他轻叹一声,以毋庸置疑的语气淡淡说道,“金国近日派了求亲使者,已经到了京城。雪凝年纪正好合适。就让她去金国和亲吧。” “陛下!”皇后大惊失色,蓦地抬起满脸泪痕的脸来,“可是金国,金国向来是兄弟父子共妻,就算皇室贵族也一样,雪凝怎能去那种地方?况金国一向依附我北周国,就算是要和亲,随便哪个大臣家的女子也是给了他们天大的体面……且金国国小地贫,雪凝到底是您的女儿,您……臣妾求您收回旨意啊陛下!” 她声声泣血,哀哀苦求。虽然方才她对雪凝公主放下狠话。再不管她,可又怎么可能不管,她想着雪凝对唐遇不死心,只要给她指一门亲事,功勋之家也好,高门贵族也罢,不许给雪凝建造公主府,让她似寻常女儿一般嫁入夫婿家中,便是给雪凝最大的惩罚了。却没有想到,皇帝竟会动了将雪凝远嫁金国那又穷又落后还愚昧不堪的小国家! 她哭诉许久,也没能哭的皇帝回心转意,他只淡淡的开口,“皇后,朕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 是皇后跟雪凝公主自己没有珍惜他给的机会,一个仗着是他的皇后,一个仗着是他的女儿。她们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他除了是她们的丈夫跟父亲,还是以英明无情治国的一国之君。 皇后闻言,慢慢收了泪,一动不动的瘫软在地上。 但这还不算最坏的情形,因为皇帝又开口了,“宁妃的宫人今日寻德妃求救,声称是用了皇后命人送去的滋补品而突然见红,虽经过太医救治,宁妃母子性命是保住了,但要生下这个孩子却是千难万难。皇后,朕今日便不追究你的过错了,你就专心准备雪凝备嫁之事,其他六宫之事,便全交由德贵妃打理吧!” 皇后哀戚的面上慢慢浮上震惊与愕然,似又有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出来,她尝到了咸咸的味儿。渐渐地,眼睛里有了绝望之色。 她俯下身,用力将头磕在花纹繁复精致的锦毯上,任由那密密匝匝的纹路弄疼她娇嫩的肌肤,“臣妾,遵旨。” …… 这头皇帝刚做了决定,那厢太后已经听闻了这个消息。 她久久沉默着,半晌方道,“雪凝那性子,是该好好磨磨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将雪凝公主放到了脑后。正此时。一脸沉重且眼圈微红的佩嬷嬷低了头走进来。 太后一见她那模样,便皱了皱眉,“那丫头情况如何了?” 她是知道佩嬷嬷十分心疼怜惜明珠的,见佩嬷嬷这般模样,便知明珠的情形不太好。 果然佩嬷嬷苦笑了一声,“那丫头整个后背已没有一块好肉,人还在昏迷中,太医院的江太医说,不论怎样,疤是一定会留的。” “没有一块好肉?”太后脸色更沉了些,“看来雪凝公主身边的宫人都是些大有能耐的,趁着她备嫁的这段时间,全都给她换了吧。” “是。”佩嬷嬷应了一声。 太后又道:“哀家记得,早年哀家手上还有几盒子祛疤的养颜膏子,待那丫头伤好了,就将那膏子给她用吧。” 佩嬷嬷代明珠谢了太后的隆恩,“也是那丫头运气好,您老人家这般厚待她,不然,还不知道她顶着那一身疤痕日后要怎么嫁人。” 女儿家身娇肉贵,那身上有一点疤痕,都担心要遭夫婿嫌弃。更何况明珠顶着满背的疤痕。 “好什么好。”太后叹口气,“若她不进宫来服侍哀家,又哪里会经这样一遭?到底还是哀家连累了她。” “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佩嬷嬷忙道:“能服侍您,是那丫头天大的福气。如今又得了您的养颜膏子,也不愁出嫁的事,不过就是受了点皮肉之苦罢了。” 她越这样轻描淡写,太后便越是内疚。她这辈子也曾受苦受难,也曾呼风唤雨,到如今,想要保一个平民平安,却都是一件不易之事,想到此处,心里也难免会有失落与今时不同往日的惆怅愤怒。 不过,她总能好起来的。她没死,那些在她羽翼下的人,就总能保的一时平安!“待那丫头醒了,就传哀家的懿旨吧。” …… 同一天,两道不同的旨意传遍后宫与天下。 一道是皇帝的圣旨,金国使者前来求亲,雪凝公主正是适婚年龄,同意将雪凝公主远嫁金国和亲,以巩固两国邦交。 一道是来自太后的懿旨,太后为嘉奖为她调理身体的平民姑娘许明珠,破格封她为安平郡主,赐住安平郡主府,虽是郡主,但一应俸禄禄米之类的待遇却跟公主没有区别!可见太后对安平郡主的厚爱。 众人都在猜测安平郡主究竟为何方神圣竟能得太后如此青眼时,新鲜出炉的安平郡主刚刚清醒过来,听了内侍尖着嗓子念了半天属于她安平郡主的俸禄良田之类的产物,她的脑子直到此刻都还是懵的。 她曾想过,太后有可能给她的身份,也不过是什么权贵之家的义女,能配得上唐遇的一个身份就行了,却没想到,太后一出手就给她来了个郡主的身份。这是为了补偿她被雪凝公主抽的这一顿么? 明珠想笑,在外人看来,她大概是赚大发了吧。 原本她尽心尽力小心翼翼服侍太后,熬药弄膳食的时候连个盹都不敢打,就怕有一点点的闪失,为的不就是今时今日吗?可为什么,得到了比预想中更尊贵的身份,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呢? 大抵是因为,她以为能靠的是自己的能力,可最后,却并非归功于她的能力之上吧。 权利,她以前还不觉得,如今想来,还真是好用的东西啊。现在她的身份如此尊贵,还有谁敢对她呼呼喝喝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难怪自古以来,总有那么多的人想要爬上权利的巅峰,哪怕尸骨无存,哪怕九族尽灭。 太后的懿旨下达时,霓裳公主正好也在,帮着明珠送走了传旨内监。霓裳公主一进来,瞧见的就是虚软无力趴在床上的明珠嘴角那抹黯淡却尖锐的嘲讽的笑意。 她顿了顿,方才走上前去。“可是高兴坏了?” 明珠费力的看向她,乖巧的点头,“嗯,高兴坏了。” 她的语气却平静的很不正常。 霓裳公主慢慢敛了笑,伸手似想要摸摸明珠的脑袋以示安抚,然她们之间到底也没有这么亲密过。霓裳公主虽欣赏明珠,以往对待明珠,再亲和亲厚,也一样是以高人一等的姿态。如今想要表示亲密,自然就觉得不太自在。 她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淡淡道:“可是心里觉得委屈?” 明珠却缓缓摇头。“不委屈,若没有这皮肉之苦,又哪里来的安平郡主。说起来,我还真该好好谢谢雪凝公主才是,多谢她……成全了安平此生最荣耀的时刻。” “在我面前又何必假装。”霓裳公主轻叹一声,“只是安平,从今往后,你就是安平了。不管委屈也好,怨愤也罢,你此生,因为雪凝已比寻常人幸运得多,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事实。” 明珠依然很平静,“公主说的是。” 霓裳公主看着她面无人色的小脸,原还想说点什么,最后也只化作一声轻叹,她其实知道,在此之前的明珠,虽出身微贱,却从未因自己出身微贱而自卑自贱,她总是力所能及的对身边的人好,不会因为对她有所求的是比她身份更低微的宫婢或宫奴就趾高气扬瞧不起她们。就算她是公主,就算是太后,大概在她心里,其实也跟那些宫婢宫奴没甚区别,都是人罢了。可现在,她大概是觉悟了,她们跟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皇祖母给你安平的封号,便是希望你往后的人生安安顺顺平平安安。”霓裳公主盯着她暴露在外的那片稀烂的背部肌肤,忍不住别开了视线,“安平,这也是本公主的希望。” 明珠便轻轻笑了笑,“多谢太后跟公主,明珠往后……必定安安顺顺平平安安。” 原来这个世界,你一味的退让,守着良心道德的底线防着别人害你,也是不行的。她想,她对这世界的规则,又多了一重了解。 也很好啊,吃一堑长一智嘛。 霓裳公主陪着明珠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明珠正想闭眼休息会儿,宫女禀报,太子妃来访。 是了,她现在是安平郡主。按照公主的规制,她也算是有了自己宫女内侍的人了。 明珠嘴角一翘,淡淡道:“请太子妃进来吧。” 顾清月进来时,一双眼睛有些红肿,瞧着明珠露在外头的伤口便是一声惊呼,一张小脸煞白,似是受到了极度惊吓,不敢置信的捂着嘴,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颤声喊道:“珠姐儿……天,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可怜的珠姐儿,是不是很痛,太医过来瞧过了吗?这上的是什么药,怎的还有血流出来……快来人,再去请太医来一趟!” 明珠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她受伤已经大半天了,这事儿闹得那么大,宫里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顾清月若真的担心她,早就来看她了。之前不敢来,想是怕得罪了她的亲小姑子雪凝公主吧,这会儿巴巴的跑过来,怕也是知道了雪凝公主将要和亲金国的事了。 这人啊,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不过就是利益权衡后,做出的最恰当的选择罢了。 正文 097 醒来 “不必了。”明珠很是满意的看着并不因顾清月的吩咐而出去请太医的自己的宫女,淡淡道:“太医才刚走,再说,我又不是什么精贵人,犯不着一而再再而三的麻烦太医。” 顾清月闻言,娇嗔的瞪了明珠一眼,亲热的拉起明珠置于脸庞的手,疼惜般的拿帕子擦拭明珠因冷汗而湿滑的手心,“说的这是什么话,如今你可是安平郡主了,享的是正经公主的待遇,怎就不是精贵人了?” 顿一顿,又道:“还是珠姐儿有造化,进宫照顾太后一遭,竟就成了安平郡主,这可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明珠便笑:“是啊,好歹这条小命也不是什么人先拿捏就能随便拿捏的了。” 顾清月一怔,随即睫毛轻垂,“你这丫头,可还跟雪凝公主置气呢?她到底是公主,有些事,差不多就行了。听闻连母后都让人给你送了不少东西来?” 明珠又怎么会听不懂她那话里的意思,这是劝她差不多就该收敛了,别矫情,别置气,她又不是正经公主,靠着正经公主这一顿抽打才得了这么个身份,就该好好惜着福,还矫情个什么劲儿? 明珠深觉有理,唇边笑意忍不住又深了些,“是呢,皇后娘娘的好意真是令人受宠若惊。” 这赏赐不说是安慰不说是歉意。就这么以居高临下的态度赏给她,就像赏一只猫一只狗般,不过这只猫狗受了些虐待,于是赏赐就格外丰富些罢了。 说到底,皇后也是气她的吧,因为她这么个人,她护得犹如眼珠子的宝贝女儿就要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地界儿去和亲了。想着雪凝公主那么个娇滴滴的任意妄为的主儿要被发配去往贫寒之地,还不定要给几个男人当老婆生孩子,明珠就觉得心头一松,总算是畅快了那么几分。 只可惜,这个仇不是她自己亲手报的。不能将自己所受的尽数归还,明珠还是觉得有些心塞。 顾清月打量着明珠,总觉得她似乎哪里不一样了,尤其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那么盯着人看的时候,从前是清透灵动,如今却是黑沉沉冷清清的一片,让人再探不出半点情绪来。 顾清月心里就有些不安,又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明珠有气无力的应了两声,她倒也自觉,“我看你精神不济,若是累了就赶紧歇着,四姐姐就不打扰你了。” 顿了顿,又厚着脸皮说了一句,“珠姐儿,在这深宫里,唯有咱们姐妹两个是最亲的,这次四姐姐事先不知情,才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往后四姐姐一定会好好照顾你,再不让你受委屈了。” 明珠听得只想冷笑,便真的扯着嘴角笑了笑,轻轻说道:“我知道。” …… 当天晚上,明珠就因伤口发炎感染而发热了。许是她自进宫后一直提心吊胆,便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凭着一口心气强撑着,故而一倒下,就真有些病来如山倒的意味了。 总之,她烧的很厉害。 等佩嬷嬷得了消息赶过来时,烧的满脸通红浑身冷汗的明珠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一会喊热一会寒冷的,还手脚乱舞想要挣扎,幸而有小宫女按住她的手脚,没让她狠命挣扎,却还是让才将止血的后背又变得血糊一片。 佩嬷嬷瞧着明珠白生生的小身板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变得像是浸染在血泊中一样,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她一个在宫里打拼了多年的老人儿,原以为心肠早已硬的能敲碎人的脑袋,可这会儿瞧着明珠,却险些没有呜咽出声。 一边强作镇定的让人去请太医,一边上前亲自握了明珠的手唤她:“丫头,丫头快醒醒!” 明珠仍是大汗淋漓,连头发尖儿似都透着汗湿的水汽儿,她想动,却又动弹不得,只觉得全身一时被烈火毫不留情的焚烧,一时又像是被人丢进了冰湖里,冷的骨头缝儿里都生着疼。她脑子一片浆糊,自然也听不到佩嬷嬷在她耳边喊她的声音。 她难受的像是要死掉,艰难的在死神手里挣着命。有那么一时片刻也想过,算了吧,就这样死了也没有什么不好,太辛苦太难受了。她也不挣扎了,就这么死过去吧。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重新回到她来时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虽然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平之事,可再怎么样,人身是相对自由的,人权是表面平等的,随意打杀辱骂他人也是极少发生的,那个从前让她忍不住抱怨的世界如今看来,却是阳光明媚春光独好的。 如果能回去,能回去就好了。 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 真的没有值得留恋的?心底有个细微的声音微弱的询问道。 然后烧的一团糟的脑子里,赫然就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初始,那人一身乌衣一脸杀气。 后来,那人一颦一笑,如月华般美好。 那个人说要娶她,说会保护她,却总是在紧要关头不在她身边。 她死了,他会难过的吧?毕竟传家宝都给她了,就可着她这个小媳妇娶呢,小媳妇却突然悄无声息的翘了辫子,他这番感情投资,可不算是白费了? 他满眼杀气的样子,他冷冰冰的样子,他蹙眉忍痛的样子,他关切的样子,他说喜欢她的样子,他恼羞成怒的样子,他说以正妻之位相待的样子,他色眯眯的样子…… 各种各种的唐遇,就这么在烧的稀里糊涂的明珠脑海里不知疲倦的来回奔腾,比那一万匹草泥马还能折腾。 明珠累极,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却是:算她怕了他了,想必就算能回到从前那个世界,这人的各种各样的模样怕是会见天儿就充当草泥马在她脑子里狂奔来狂奔去,既如此,她还是认命留下来算了。 …… 明珠并不知道,她陷入昏迷沉睡不醒的这期间,还发生过一件差点就要了她性命的事。 雪凝公主因为鞭打了明珠而被罚和亲金国的事。虽然皇后一力安抚,劝她暂且忍耐,没到最后时刻,都不算是尘埃落定,就算是尘埃落定,也还有别的法子可想。 但雪凝公主已经不信任自己的母亲,或者说,她对“罪魁祸首”明珠已经恨的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的地步,皇后的安抚对她而言,不过就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无用之言罢了。她不接受和亲的命运,自然也不会放过明珠。 就算她如今被禁足哪里也去不了。但她宫里的宫人,在她日久淫威下谁人不怕她,但凡她有吩咐,哪有那胆子不从?更何况自和亲旨意下来后,雪凝公主的脾气更加狂暴易怒,稍有不顺不从者,便是各种花样的赐死,且从来也不肯给人个痛快的死法,总要折磨够了才肯让人咽气。皇帝虽然听闻了雪凝公主折腾的这些事,想着到底是自己女儿,就要去金国那样的地方,许是这辈子也再见不到了,在宫里的时日也不长,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理会。皇帝都纵容了,皇后就只有更纵容的。故而在雪凝公主宫里当差的宫人们,叫苦不迭的同时,也没人真的敢违逆她的命令。 因此,当雪凝公主明明白白的吩咐,趁明珠病要明珠命时,又趁机打杀了几个内侍来威胁后,她宫里的宫人们为了保命,也顾不上许多了。竟还真的让一个宫女混进了明珠的屋子里,所幸当时她烧的人事不省,那小宫女忍着惊慌害怕撬开了明珠的嘴,都没能将那要命的毒药灌进去。 然后……然后那小宫女就没有然后了。 风尘仆仆从赈灾前线赶回来的唐遇听闻明珠出事后,匆匆见过皇帝后,得了皇帝的允许,便脚不沾地的赶过来看明珠。结果一进门,就看见个满脸惊慌的小宫女正使劲儿的掐着明珠的下巴灌药。屋子里只那小宫女一人,她神色又是如此惊慌,灌药的手抖的像是在抽筋,唐遇哪还有不明白的? 一脚下去,那小宫女连声儿都没出,就被砸晕在墙角了。 唐遇冲到明珠身边,紧张的检查了一番,确定明珠没有喝下那毒药,却还是没有放下心来,小心翼翼的托着明珠起身漱口,明珠连谁米都不能进了,又怎么能完成漱口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唐遇连迟疑一下也不曾,自己喝一口茶水,分开明珠烧的干裂唇瓣哺喂进明珠口中。 而这时,暂时离开的佩嬷嬷一进屋,正见到唐遇这般动作。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了下来,“唐、唐大人……” 难得这人老成精的老太太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唐遇顾不得理她,反复几次,待到明珠口中连药味也闻不到了,方才停了下来。 震惊的佩嬷嬷也很快冷静了下来,虽然她并不了解这唐遇,但皇帝与太后似乎对他与明珠的事情是乐见其成的。明珠呢,虽然嘴上没说,却也瞧的出来那丫头对这唐遇不是没有心的,人家小情侣两个日久未见,这模样虽然有些过分……好吧。实在太过分了,但年轻人嘛,咱也是可以理解的。最开始,佩嬷嬷是这么想的,但很快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明珠烧还没退呢,背上又是那么大片伤,唐遇就算再情不自禁,也得顾惜明珠的身体不是?更何况,她离开时明明嘱了两个人守在屋里的,这会儿却不见人,只墙角倒着个一看就知道晕厥过去的小宫女,那胸口上,明晃晃的一枚大脚印子啊! 醒过神来的佩嬷嬷倒抽了一口冷气,疾步走上前,捡起地上尚还在滴溜儿转的药碗,碗里还有些没有泼洒出去的药汁。她低头一闻,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不要命的贱东西!” 唐遇紧抿着发白的唇,眉头皱的几乎要打结,他将明珠重新放下来,头也不回的对佩嬷嬷说道:“劳烦嬷嬷将那不知死活的东西以及这药碗送到德贵妃娘娘处吧。” 佩嬷嬷也不觉得被唐遇使唤有什么不对,提着注定活不了的小宫女就往德贵妃宫里去了。 对于屡屡要害明珠性命的雪凝公主,佩嬷嬷先还觉得让她个娇滴滴的公主去金国那样的地界颇有些可怜,如今只恨金国的使者不能立刻就将心肠如此狠毒又手段粗暴拙劣的公主领走算完。 德贵妃接手了这件事,直接将人证跟物证呈上了皇帝的案前,并且说了一句,此人谋害明珠时,是被唐世子撞破,人也是唐世子让送到她这里的。 皇帝心里对雪凝公主的那点子不忍,伴随着她愚蠢的举动而彻底烟消云散。这件事是唐遇发现的,人也是唐遇捉了的,闹到德贵妃那里去,明显是不肯姑息的!想来也是。自己明明答应了他这件事,还给他机会临走时去跟明珠道别,这就是愿意成全他二人的意思。结果他这刚表明自己的成全之意,他那不孝女就闹出鞭打毒杀的事情来,这不但是没将唐遇放在眼里,更是将他这皇帝的脸打的啪啪直响啊! 人在外头为他卖命,他却连人未来的媳妇都护不住,还是自己的女儿拼命在拆他的台,如何能叫他不怒! 一怒之下的皇帝立刻颁下旨意,明面上说雪凝公主偶感风寒需要好好静养,怕来来往往的人扰了公主休养。下令关闭雪凝公主所住的宫殿,直到她身体康复为止。暗里自然是要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儿关禁闭直到她随着金国使者离宫,连皇后就被禁足在她的宫殿里,再不许探视雪凝公主! 皇后很是哭了一场,还试图闹到皇帝跟前,只可惜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而随着唐遇的再次归来,皇帝对尚未归京的太子的态度,也终于不再遮遮掩掩。皇后没能见着皇帝,只得了皇帝让人传的一句话,有这哭闹的闲工夫,还是好好反省自己这母亲做的有多失职,一个两个的孩子,都被她教养的不成样子。 皇后一听这话,就知道皇帝这是连同他们母子三人都厌弃了,女儿可以舍弃,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儿子又怎么能舍弃?皇后再不敢哭闹,匆忙回宫,什么都顾不上了,立时穿了娘家人进宫来说话。 当然,外头闹得如何,明珠与唐遇是丝毫不知道的。 帮着明珠漱了口的唐遇这才将目光落在她烧的通红的足足瘦了一圈的小脸上,瞧着她呼吸急促神色痛楚,唐遇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也被一只无情的大手使劲扼住,连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要去看明珠背上那狰狞的伤口,前世今生,他什么样的惨状没有见过,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自己在意的女子身上,看见这些残忍又狰狞的伤口。 他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他能护她,能护得她周全,可再怎么小心,她还是一次次的被人伤被人害,偏偏伤她害她的人,又是他不能将之怎么样的人,这样的憋屈,这样的愤怒,几欲焚尽他的理智,令他险些就要做出什么不可挽救的事情来——若不是此刻明珠一副挨不过去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模样,唐遇只怕真要提着剑去找罪魁祸首了。 有人送热水汤药进来,见到唐遇寸步不离的守在明珠床边,都吓了一跳。但此处乃是太后的寿康宫,太后跟皇帝都没说什么,显然是默许了唐遇这行为的,于是虽然惊讶好奇,却还是管住了自己的眼睛跟嘴巴。见唐遇并不许她们接近明珠,也不分辨什么,将东西放下后就退了出去。 唐遇深吸一口气,将满腹激荡的情绪压了下去,便忙活着服侍明珠,想尽法子给她喂药,明珠仍是咬紧牙关,不论唐遇怎么喂也喂不进去,唐遇见她这般模样,眼眶一红,鼻子也酸涩的难过,到底没能忍住流下了男儿泪来,颤声哀求明珠,“乖,张嘴喝药了。” 明珠毫无意识,自然不能回应他。 “是我,明珠,我是唐遇。” “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明知你有危险,明知别人对你心存歹意,却仍然没能护好你,都是我的错,你要怪我,要惩罚我都好,就是别像这样,别这样……” “你快醒来,明珠,我……我求你了……” 他捧着明珠的手,将一张被风尘揉弄的沧桑了好几分的满是痛苦跟惭愧脸埋进明珠滚烫的掌心里,不多时。就将明珠滚烫的手掌弄得潮湿起来。 一番天人挣扎又精疲力尽的明珠只想好好睡个觉,谁料连个安生的觉也让她睡。先是被人撬开嘴巴折腾,她实在困倦乏力浑身难受的厉害,不肯配合先前那小宫女的灌药,才免了她再一次去鬼门关走上一遭。 后头唐遇来了,明珠似察觉到了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就更加想要安心的好好睡一觉了。却不想又被折腾来折腾去的弄了半天,后来那人终于放过她,肯将她放下,她还没来得及舒服的喘口气,就听见耳边传来压抑的声声哀求。那其间偶尔夹杂着的似哭非哭的颤音,令她心头也一阵接一阵的难过,终于在唐遇将眼泪——也许还有鼻涕——都糊在了明珠的手心里时,她忍无可忍的、艰难的、缓缓地开口。 “别哭了,丢、丢人……” 唐遇的身体猛地一震,似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看着仍然双目紧闭的明珠,“明珠,你醒了吗?” 明珠用尽全力也没能将眼睛睁开,只得费力的、断断续续的说道:“困,要睡……” “先别睡,别睡!”唐遇跳起来,将晾的正好的汤药端过来,“乖明珠,先喝药,咱们喝了药再好好睡。” 这回明珠倒很配合,皱着双秀气的眉将苦涩的汤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不满的嘟嚷着抱怨:“苦……” “喝口水就不苦了。”唐遇小心搂着明珠,又端过一旁的水要喂她喝。 明珠却累的不行,费尽力气才半睁开眼睛,看清楚了搂着她的人真的是唐遇后,连昏迷中都提心吊胆着她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你回来,太好了。守着我,不许走……” “好好,我就在这儿守着你,哪儿也不去,你放心睡,好好睡,睡醒了就没事了。”唐遇便将她放下来,边絮絮叨叨的安抚着,将人放好了,低头一看,人早已经睡着了。 虽然仍是满脸通红,但却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一双眉头不再皱起。 唐遇摸了摸她的额头,仍然很烫,他却慢慢觉得心安。 低头亲亲她的额头,“你没事就好。” …… 明珠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因是背上有伤,故而只能一直趴着,她虽一直昏迷不醒,后头两天也只短暂的清醒了一瞬,但也知道。自己高热流汗,身上定然十分黏腻不舒服,可她醒来,除了背部火辣辣的疼痛外,全身上下竟清爽得很,半点也不觉得难受。 只是,当她觉察身上有些异样,一睁眼,就见一只拿着柔软巾子的大手正从她胸口撤离出来,而那手在撤离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碰触到了她柔软的胸口。 明珠高热过后的眼睛水雾迷蒙,显得又无辜又迷茫,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将巾帕扔进一旁的铜盆里,重新开机的脑子显然还没能步入正轨。 却听的唐遇嘶哑的低声一笑,“醒了?” “你、你刚才摸我了。”明珠病久了难免气虚,一说话就累的喘。 唐遇微怔,随即便愉悦的笑了起来,很是坦然的承认道:“我问过你,你默许了。所以……” 明珠很想呸他,她昏睡不醒,自然不能说话,这不要脸的无赖。 她努力抬眼看着他,他瘦了,原本白皙的比女人还过分的肌肤变成了带了点沧桑的小麦色,虽然收拾过一番,但脸上的疲色以及眼底的淤青色还是掩也掩不住。可他眼睛很亮,仿佛夏夜里最美的星子都倒进了他的眼睛里,亮的令人心悸。 她昏睡了多久? 他又在她身边守了多久? 明珠想到那短暂的清醒的瞬间,她跟他说不许走,他是不是就一直没有离开过? 正文 098 谋事 明珠清醒过来一问,才知道自己这一睡,足足睡过去半个多月。 她久病体虚,唐遇先喂她喝了些熬得稀烂的粥,见她馋的直盯着已经空了的碗,不由得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替她温柔的擦拭唇角,“你刚醒过来,太医交代了,不能让你用多了。等缓一会,我再喂你喝点。” 明珠点点头,聊胜于无嘛,有总比没有好,只是这一放松下来,就觉得背上又痛又痒,忍不住背过手去想要挠一挠。 唐遇忙捉住她乱动的手,皱眉叮嘱道,“不能乱碰,伤口正要结疤,你若乱动再牵动了伤口,反反复复总也好不了,受罪的不还是你。” 明珠背上的伤本应该早就结疤的,只是她高热中不住挣扎,虽然有宫人照顾她,但人家也不是铁打的,总有眯眼的时候,于是乎,她背上的伤才会在不自知的情形下结疤了又挣裂,反反复复总也没能结痂愈合。 唐遇这一呵斥,明珠也不敢乱动了,毕竟他说的没有错,受罪的可还是她呢。 “你一直在这里?”明珠歇了一会,总算有了说话的力气。 唐遇点头。“我若不看着你,怎能放心得下?你可真有本事,不过几天时间,就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明珠不悦的撇嘴,直瞅着他,“到底是谁有本事?我变成这副模样,难道不是拜某人所赐?” 要不是他长得这么祸国殃民,她能因为嫉妒被雪凝公主打的半死么?那雪凝公主可真狠,那鞭子还没落在身上,她就觉得要遭了——那鞭风凌厉的仿佛狂风骤雨,还未落下来。五脏六腑就似被巨大的冲力乱七八糟的冲撞着,让她除了抱紧脑袋再也没有别的办法。 唐遇面上果然现出愧疚痛惜之色来,拉了明珠的手歉意道:“是,都是我的错,让你受苦了。” 他顿了顿,又苦笑一声,“我以为将你放在太后宫里嘴安全不过,却没想到……” 他眸光忽的一闪,面色沉沉,眼里墨色似含冰霜,语调变得又轻又冷。“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场苦!” 明珠唇角微微一勾,学着他的模样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给我出气?” 那可是公主,而且立刻就要前往金国和亲了,就算他想替她出气,又能将雪凝公主怎么样? 唐遇握着她的手往唇边递,轻轻一吻后,笑的自信又张扬,“很快你就知道了。” 他要卖关子,明珠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便也不再追问。转而问道:“此行可顺利?” 唐遇点头,“你放心,很顺利。” 他没有告诉明珠,太子已经知道他暗地里的作为,并在他回京的路上,派了七八支死士队伍来截杀他。更不会告诉明珠,他九死一生回到京城,至今身上仍有未愈合的伤口。 明珠细细看了眼他的脸色,皱眉嫌弃道:“你的脸色怎比我这个大病过一场的人还难看?是不是这些天都没怎么阖眼休息?我已经好了,你也别守在这儿,找个地方睡会吧。” 唐遇没有拂了明珠的好意,因为他的伤口也该上药了,便点头道:“我去洗漱一番再过来看你。” 顿了顿,那眼神便变得无限怨念起来,“我是为了谁才一直守着不敢阖眼的,你还敢给我嫌弃?” …… 太子一党涉嫌贪污、买卖官职以及刺杀太子妃的各种证据在唐遇回京之时便摆上了皇帝的案头。 这几天,没有阖眼过的,还有皇帝。 他除了上朝以及处理政务,其他时间都放在了这些证据上头。他看的很仔细,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用了两天时间,才看完了太子背着他犯下的这些事! 皇帝八百里加急下旨令滞留在徐州城的太子火速回京,太子大概是已经知道事发,竟抗旨不尊,恰巧徐州城有驻防的军队,太子令人挟持了将领们的内眷,逼得他们交出了手中的调兵兵符。 消息一传回京城,原还想捂着太子罪证的皇帝气的吐血,将来自徐州城的暗卫传回来的密报砸在得知消息前来请罪的皇后身上,劈头盖脸的痛骂道:“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他夺兵权想做什么?朕还没死,他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谋朝篡位了!朕告诉你,朕绝不会让他得逞!” 皇后浑身冷汗,瘫软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皇帝那样厌恶愤恨的目光,似一把把犹如实质的锋利匕首,刮得她心胆俱裂、万念俱灰。 她养出来的儿子,一直是她的骄傲,是北周国未来的继承人,是她一辈子的依仗,可是现在——皇后颤抖着手指,几乎捏不住皇帝砸到她脸上而后散落在地上的写满了密报的纸张。 断袖之癖?谋杀太子妃?买官卖官?贪污受贿?挟持武将家眷…… 皇后清清楚楚的明白,她的儿子,当朝太子,已经完了。 她也完了。 …… 失魂落魄的皇后不知道皇帝将会怎么处置太子,她摇摇欲坠的走着,心腹大宫女扶着她,“娘娘,您千万要振作!这会子,殿下与公主可全要您操心,若您再垮了,殿下与公主可就真的没有依仗了啊!” 皇后脸色惨白,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呵呵惨笑:“操心?如今本宫还能怎么操心,本宫的孩儿们……完了,全都完了。” “娘娘!”大宫女咬牙,呵退身后的人离远些,方才悄声说道:“娘娘您就这般认了吗?您是殿下与公主的母亲,他们此时只有您可以依仗,您很该打起精神来,为殿下与公主好好谋划才是!” “谋划?”皇后凄惨一笑,“如今本宫还有什么可谋划的?本宫的儿子,女儿……” 大宫女附在她耳边小声道:“正是如今这艰难时刻,娘娘您才更该振作起来,好好为殿下与公主谋划才是。太子殿下原本一直深得陛下之心,为何一夕之间就让陛下生了厌弃之心?您仔细想一想,跟总与您作对的那一位有没有关系?说不得。正是她捏造出来陷害殿下的!您如今这般就认了输,岂不是便宜了她?” “你说的没错!”皇后猛的一震,“那贱人总是跟我作对!我的孩儿我自己还不知道吗?他怎么可能会是断袖!又怎么会谋刺自己的太子妃,还有买官卖官这些事,定然都是那贱人陷害我的儿子!贱人!本宫绝不饶她!你说,当务之急本宫该如何做才好!” 大宫女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娘娘,依奴婢之见,如今殿下已经得了徐州城驻将的兵符,也算是有所依仗了。您在宫里,若能帮着殿下斡旋。给殿下争取时机与机会,殿下的把握定然更大了。” “你的意思?”皇后稳了稳心神,略有些不解的皱起眉头。 “娘娘在宫里这么多年,根基到底是旁人比不了的,比如那太医院众人不就对您言听计从么,若陛下此时病了……”大宫女的声音渐渐低不可闻。 …… 福王府。 一片青竹之下,袅袅茶香,寒风送春。 福王亲手执了茶壶,往唐遇面前的杯中注入沸水,滚烫的热水冲泡着杯中的茶叶,令那些卷曲的茶叶一瞬间舒展开来,优美优雅的在杯中浮浮沉沉。 “这趟徐州城之行,辛苦阿遇了。”福王温润的嗓音带着轻叹与感激,“伤的可厉害?” 唐遇微微一笑,谢过福王的关心,“还好。” 福王摇头,“说是有一刀就在心脉附近,若不是救治及时,只怕已经死在路上了。” 唐遇喝一口茶,淡淡道:“殿下不必担心,唐遇命大,死不了。” 福王打量着他的脸色。不赞同的皱眉道:“该休养便好好休养,逞什么强?” 说着,又是无奈一叹,“也是本王没有安排妥当,令她无辜受伤,你拼死撑回来,怕也是不信任本王的缘故吧。” “王爷言重了。”唐遇又是一笑,“这也怪不得你,谁也想不到雪凝公主竟会在太后宫里动手,唐遇知道您与贵妃娘娘已经尽力。” 尤其福王与德贵妃的关系不能曝光于人前,平日里在暗处护着明珠已是不易,又如何避得过不按常理出牌的雪凝公主突然的发难? 虽然因为明珠受伤令唐遇很是不悦,但唐遇也不会无故迁怒他人。 福王细细瞧着唐遇坦然的神色,确定他果真没有因此而心有怨意,这才放下心来,“总归是本王做的不好。是了,如今那丫头伤势如何了?本王听说已经连续高热了大半个月了?” “总算是退了下来。”唐遇叹口气,语气却轻快了不少,“殿下放心,已经能正常进食了。” 福王这才笑着点了点头,“雪凝身边的人,本王已经查过了,是太子亲自给安排的,想来也是太子手底下训练的死士,这才能将那丫头伤成那个模样。你放心,那几人被皇祖母撤换了,本王已经让人悄悄处置了,也算是给那丫头出了口恶气。” 唐遇便道:“如此我便代她多谢殿下了。” 福王顿了顿,方才笑睨着唐遇,“你代她谢?还真是不客气。” 唐遇被打趣也不脸红,“该客气的时候自然会客气,我与她之间,用不着客气这玩意儿。” 他说的这般理直气壮,仿佛明珠已经是他唐家人一样,看的福王忍不住又摇了摇头,摇完了才似不经意的问:“宫里情形如何了?” “贵妃娘娘让我转告殿下,她如今也算是功成身退,剩下的,就要看殿下的了。”唐遇肃穆了神色,“我猜,被逼到如此境地的皇后,很可能会动手。殿下的意思,是要皇后得手,还是……” 福王与德贵妃在唐遇的牵线下达成了某种默契。德贵妃在后宫高调的与皇后争权夺利,逼得皇后先是失了一半六宫大权,最后连六宫大权全落在了德贵妃手中,皇后被德贵妃逼到如此地步,又有雪凝公主与太子的事情,就如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皇后要么认命,要么……拼死一搏! 福王神色一动,唐遇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半晌,唐遇轻轻一叹,“父皇若此时出事,太子必反。那几个想必也会再按捺不住,北周……定然大乱!” 北周一乱,觊觎了北周那么多年的周边国家岂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到时候,烽烟一起,安定了这许多年的北周将面临分裂不说,到时候,定然是血染江山、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 福王原还有些复杂的神色瞬间一肃,一字一字慢慢说道:“父皇绝不能出事!” 唐遇不动声色的吁了口气,幸而,福王果真如前世一般,并没有选择那样激烈却很有效的手段去夺取那个位置,他想要得到那个位置,却也不愿意毁了北周百年基业,也不忍百姓受战乱流离之苦。就算前世他没有荣幸看到他上位后如何的励精图治,也能够想象得到,唯有这样的胸襟与不急不慌的城府态度,才能对北周,对百姓负责。 他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所以殿下的意思?”唐遇微微挑眉,神色间愈发愉悦。 “太子抗旨不尊,父皇很快就会采取措施,我猜,那几个一定会忍不住跳出来立功或者抢功,就让他们自己去玩吧。”说到自己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兄长,福王神色一派冷漠。 “殿下,还是要继续蛰伏?” “且先瞧瞧,这一回合有几个能活下来。”福王微微一笑,修长漂亮的手指执起面前翠绿的茶杯,微微一笑,道:“等此事尘埃落定,本王再慢慢谋划也不迟。” “也是。”唐遇点头赞同,“殿下万事还是需慎重才好。” 两人又说了几句徐州城的见闻,福王便一径叹息着,“不论天灾亦或人祸。受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啊。” 唐遇深以为然,“殿下能体恤民间疾苦,将来必定是一代圣君。” 福王失笑,“倒是极少听见阿遇说这样的话。” “殿下莫非以为唐遇是在拍马屁?” “阿遇当然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这话,才令本王真正受宠若惊呢。”福王玩笑道。 唐遇便也笑了起来,只是没有接话。 过了一会,福王终于乐完了,问起宣平王府来,“府上如今可还是不太平?” “前些日子,云姨中毒,幸而燕青在京中,虽然及时解了毒,只是云姨体弱,又是剧毒之物,到底还是亏损了身子,养了这么些日子,如今仍是下不得床来。”唐遇提到府里的事,眸中便蒙上了一层阴翳之色来。 福王皱眉,而后叹息,“可想你府中那些人,怕是再也等不及了。你打算怎么做?” “没有证据,服侍云姨的下人全都被杖毙。”唐遇声音紧绷,“除了暗中安插人手,只有等他们再次动手。” 府里那些鬼魅魍魉,他本是想要连根拔起,可奈何他们动作太快,如今人证物证俱无,他也没有法子。若是就这般发作,只怕就要落得个欺负二房的名声来。 他原是不在意这些,可想着明珠就快要嫁给他,而他这一次,亦不可能再让二房谋害他们。有些人,有些事,是注定要不死不休的! …… 明珠又躺了两天,终于能够下地,而属于她的郡主的金册玉印也送到了她手上。她下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寿康宫叩谢太后隆恩。 太后也许久没见到明珠,乍一看见明珠那愈发瘦削的小身板以及毫无血色的脸色,太后就忍不住怜惜的叹了一声。 佩嬷嬷眼眶也有些湿,将明珠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方才笑着道:“你这丫头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来,太后她老人家都要躺不住过去瞧你了。” 说罢,又“哎哟”一声,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瞧奴婢这张嘴,如今已是郡主娘娘了,奴婢多有得罪……” 说着就要屈膝请罪,明珠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佩嬷嬷的动作,“嬷嬷千万别这样。” 佩嬷嬷却很固执,微微抬起眼飞快的看了明珠一眼,“郡主,礼不可废。奴婢方才的确逾矩了。郡主不与奴婢计较,是郡主慈悲,奴婢却不能这般,否则,太后她老人家也不能饶了奴婢去。” 明珠心里感动,甚是动情的喊了一声:“嬷嬷。” 她心里明白,佩嬷嬷这般,根本就是为了帮她立威。她原本就只是个服侍在太后身边的平头百姓,就算得了太后的青眼皇帝的补偿而一跃成为安平郡主,只怕这宫里甚至是外头也有许多人根本看不起她的出身。如今连太后身边一等一的心腹嬷嬷都对她这般恭恭敬敬,这事传了出去。又有谁还敢不将她当一回事? 太后见状,也并未有不悦,瞧着明珠仍旧扶着佩嬷嬷的手臂,这才出声道:“行了,既然安平郡主不怪罪你,这事便算了吧。” 又看向明珠,语调虽淡却也不失关心,“可是全好了?” “明珠多谢您老人家关心,如今已是没有大碍了。这些天明珠没能服侍在您身边,您可有好好用药用饭?”明珠关切的询问起太后的身体来。 “有佩嬷嬷寸步不离的瞧着,哀家便是想让人偷偷倒了那些苦的要命的汤药也是不成的。”太后似有些埋怨的看了眼佩嬷嬷,复又叹了口气。要说从前还不觉得,自明珠受伤又病倒后,躺在床上的太后倒是真切的觉出了无聊来。以前明珠陪在身边,说笑话讲故事,妙语连珠哄得她多开心啊。 一想到自家孙女儿做的孽,太后就忍不住皱眉头,再想到最近关于太子那些糟心事,太后的眉头就皱的更紧了。“行了,你大病初愈,也别呆太久了,回去歇着吧。” 顿了顿,又道:“你的郡主府已经收拾妥了,待你全好了,便搬去郡主府上吧。” 明珠忙拒绝,“那怎么成,我还要在这里服侍您呢。还没看见您好起来,明珠怎么能出宫去?” “你病着这些天,哀家不一样好好儿的?”太后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有你开的这些药方膳食方子以及那些个熏蒸药浴方子,哀家宫里又不缺人,哪用得着你跟前跟后的伺候着?行了,就这样吧。” 佩嬷嬷忙给明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说。 明珠只得屈膝谢恩,末了却并不起身,恳切道:“明珠还想求您老人家一件事。” “哦?”太后倒是好奇了起来,明珠在她跟前待了这么些日子,从未开口求过她什么,突然这么一开口,太后不免觉得有些意外,忽然想到她跟太子妃顾清月的关系,眉头便又皱了起来,听说昨日傍晚顾清月哭哭啼啼去找她,想必是为了太子的事要她帮忙,这才求到了她跟前儿? 明珠微微抬头,平静的开口道,“明珠听闻雪凝公主再过不久就要随金国使者前往金国,明珠想求太后,能不能求陛下收回旨意?” 太后甚是惊讶的睁大了眼睛,慢慢道:“你是要替雪凝求情?” 还以为她是为着太子,却不想是雪凝,太后凝重的神色这才缓了些。 明珠深吸一口气,微微抬眼看向太后,以便让太后看到她真诚的眼睛。“明珠听说金国不但地少贫穷,且他们的风俗也与咱们北周截然不同。雪凝公主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怎能委屈她去那样的地方?明珠听闻此次雪凝公主被禁足,这也算是受过惩罚了。” 太后眯了眯眼,沉沉问道:“你可是忘了,是谁伤了你又害你病了这许久的?” 明珠沉默片刻,方才回答道:“明珠没有忘记,只是一码归一码。” 这意思是说,她不会忘记雪凝公主伤她之事,可她还是为雪凝公主求情了。 “为何?”太后又问。 明珠回道:“同为女子,甚是不忍。” 她心底却是冷笑了一声,让雪凝公主和亲金国,从此远离北周国,她往后要找谁去报她背上那锥心之仇?当她真有一颗圣母心不成? 唯有将雪凝公主留在北周,她才有机会报她当日鞭打折辱之仇! 太后看着她沉静又诚恳的神色,许久,才轻叹一声,“你是个心地好的,哀家没有看错人。只是,此事皇帝已经广召天下,断无更改的可能。再说,雪凝和亲,也是国事,后宫不得干政,你可明白?” 正文 099 一年 明知道皇帝不会收回令雪凝公主和亲的打算,因而听了太后的话,明珠也没有很失望。 原本太后还想留明珠养好了伤再回去她的郡主府,大概太后也怕再出什么事节外生枝,故而让明珠收拾收拾,明儿一早就出宫。 出了寿康宫,明珠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望着四四方方那一角晴朗的天,她慢慢笑了起来。 终于,要出宫了。 明珠即将要出宫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顾清月再也坐不住了,她又一次率着一堆宫女内侍来到明珠房里。 “珠姐儿,刚才可是从寿康宫出来的?怎么样,你跟太后她老人家说了吗?”顾清月拉着明珠的手,连身边的人都没有退走便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明珠瞧了眼她满脸的急切以及殷殷期盼,脸色沉重的摇了摇头,“太后将我大骂了一顿,还说妇人不得干政。太子如何,自有陛下定夺,若我还拎不清轻重,她老人家就要夺了我的郡主封号。” 顾清月倒抽一口凉气,想了想,不太信任的看着明珠。“怎么会这样,太子殿下他是太后的亲孙子啊,是太后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她怎会罔顾殿下的死活?” 明珠闻言轻轻一笑,“四姐姐这话也太言重了,再怎么样,太子殿下与陛下是亲父子,就算他犯了天大的错,陛下定也会原谅他的,哪里就严重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了?四姐姐,我也很好奇,到底太子殿下犯了什么错,令得陛下动了这样的雷霆大怒?这都是发下十二道金牌了,太子殿下为何还没回来呢?” 顾清月怔了怔,脸色愈发的白了起来,她其实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顾大老爷让人捎来的只言片语,也是要她找机会求太后为太子做主。可她见了太后,才刚说明来意,太后就沉了脸将她赶出来,没奈何,她只能求明珠帮忙。 可明珠也一点用都没有!此时听了明珠似疑惑般的问题,顾清月也止不住的从心里觉得害怕起来,太子到底犯了什么事,为何皇帝连发十二道金牌他也不肯回京来?他要干什么?他可有想过,这京城还有她这个太子妃在?他若是……若是发了昏要做什么要命的事,却要置她这个太子妃于何地? “四姐姐?”见顾清月怔怔的发起呆来,明珠抬手在她面前挥了挥,“你这是怎么了?其实你若真想帮太子殿下,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啊,你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可是太子殿下的生母,若真有什么事。皇后娘娘能不护着太子殿下吗?还有大舅,若有他在朝中帮衬太子殿下,后宫又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必然会安然无事的。” “母后?我爹?”顾清月愣愣的开口,却突兀的苦笑一声,若他们有法子,又怎么会要她朝着太后那边使力?她顿了顿,又笑了:“你说得很是,我这就去找母后,她是殿下的生母,万事都会帮着殿下的。” 目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明珠抿唇笑了笑。 就算顾清月真的不知道太子所谋何事,这样风声鹤唳的情形下,便是猜也该猜到了。她有些好奇,顾清月会选择与太子共进退还是……明哲保身要紧? 这一出大戏,她定会睁大眼好好看一看。 唐遇说了,好戏已经开锣,戏子们都已粉墨登场,她别的不需要多想,只要好好看这一出戏就好。 …… 明珠的安平郡主府并不小,且坐落在离皇城不远的不是功勋就是权贵人家的贵人圈中。她被封为郡主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城上下,故而等她入住安平郡主府后。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贺礼与帖子。 这其中,也包括顾府。 顾家三位舅母携手一道前来看望明珠,曲氏脸色有些僵,虽满口的称赞,到底还是不太自在。顾二夫人关氏就显得热情多了,拉着明珠的手不住口的夸赞,一时说起顾清婉婚后是如何的幸福,一时说起顾仕朗好些日子没见她,每日里神色郁郁,连门都不出了,整日只关在书房里读书。 顾清婉婚后生活幸福,明珠是相信的。顾仕朗想她想的门都不出了,明珠是打死都不信的。当然她明白关氏的意思,也不说什么,就那么笑微微的听着。 顾三夫人王氏依然是存在感极低的一个人,只诚恳的恭贺了明珠,便由宫女带着去游园子了。 “……你外祖母原也是要来的,奈何她年纪大了,这春寒料峭的,家里哪敢让她出来?”关氏已经絮絮叨叨的说到顾老夫人了,见明珠听得仔细,便细无巨细的将顾老夫人的日常捡着来说,“……素日里身体都很好,这一整个冬天,咱们府上再没请过大夫,这都是珠姐儿你的功劳。只是你外祖母她惦记你的紧,你若空了,不若回府去看看她老人家。” 明珠便忙应承了,“只待这府里安排妥当,定然会去顾府看望外祖母的。” 她那话分明客气疏离的紧,关氏顿了顿,只作没有听出来,拉着明珠将新宅子逛了一遍,又满口的对太后的歌功颂德。 本来要留她们午饭的,不过她们声称府里有事,不能久留。明珠便也不再勉强,接下来两天,领着人将新宅子打理妥当了。 这两天唐遇没有过来,连只言片语没有,明珠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什么。不过,她的新宅子里倒是多了个不速之客——许久不见的小狐狸不请自来的跑来了,占据了她软榻旁的软地垫不挪窝。明珠只得命人将那处弄得更舒适一些,让小狐狸能住的更舒服。 她宅子里的人,都是太后指给她的。不过太后也言明了,让她尽快多买些人手,因这些人最后还是要回宫去当差的。明珠很感激太后的细心,若放着宫里这么些人在她府邸,就算不是太后跟皇帝安排的眼线什么的,她也很难过在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过的舒服自在。 她这边脚不沾地的忙碌着,也没忽视外头的动静。 首先是宫里,皇后不知从哪里弄到了虎狼之药,下在皇帝的饮食中,意图放倒皇帝,结果却被人高密。皇帝得知了这个消息,据闻是不动声色的将计就计。想看看皇后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于是假装病倒,结果当皇后趁着照顾皇帝时拿出皇帝的玉玺想要在事先准备好的遗诏上盖印时,被皇帝抓了个正着。 皇帝怒不可遏,将被当场抓住的皇后永久的打入了冷宫。 随后,皇帝再不留情,在几个儿子争相要派兵前往徐州城带回太子的争抢中,派了两个儿子领兵前往徐州城。 之后,就是雪凝公主的远嫁。她在皇后被打入冷宫后哭闹着要见皇帝见太后,结果一个也没见着。 如此又过了两日,唐遇才风尘仆仆的出现在明珠面前。 瞧着他一副难掩疲惫浑身尘土的模样。明珠忍不住蹙眉,“你这是去哪里了?” 她是才知道唐遇在回京这一路上遭遇的太子的截杀以及身体数处都受了伤的事,一直以为皇帝令他在宣平王府养伤呢,哪想到会见到这个样子的他。 唐遇接过明珠亲自为他倒的水一口饮尽,方才开口道:“去送了雪凝公主一程。” 明珠狐疑的皱起眉头,他都快恨死雪凝公主了,又没有皇帝的吩咐,怎么会巴巴的赶去送她?“你做了什么?” 唐遇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将明珠拉过来揽入怀里,甚是欣喜地揉着明珠的头顶心,自豪的说道:“知我者,明珠也。” 明珠本想挣扎,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汗味儿与血腥味儿,生怕挣扎间再弄裂了他身上的伤,便乖乖的一动不动的任由他抱着,也不去管外头是不是有人走动,“还不快说。” 听着明珠娇嗔般的语气,唐遇心头柔软的不可思议,柔声道:“我收到消息,皇后一早安排了人代替雪凝公主和亲金国,而后,再让人将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富足安逸的重新生活!” 明珠一惊,“皇后竟这样大胆!” 又道:“她不去金国也好,省得我这仇没处报去——快告诉我,皇后将她藏哪儿去了?” 唐遇愣了愣,低头看明珠咬牙切齿的模样,“你想亲手报仇?” “那当然,我可是在鬼门关转了一圈才回来的!”明珠嘟了嘴理直气壮的瞪着唐遇,“难不成我这皮肉之苦就该白白受了?凭什么呀?她那分明就是要打死我的节奏,若非佩嬷嬷及时赶到,你还有机会见到活生生的我?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气!” 她说这话时,虽带着小女儿的娇俏之态,然眉眼之间却全是深重的戾气,唐遇看着,由不得心疼起来,“傻瓜,你的仇,自然该我给你报才是。” 顿了顿,才又道:“我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否则也不会做此安排。” 说着,叹一口气。 明珠皱眉,“你到底做什么了?” “我让人将那代替雪凝公主的人偷了出来。又让金国使者见了雪凝公主的真容,这会儿是想换也换不了了,雪凝公主,去定了金国。” 见明珠脸色一沉,他连忙辩解道:“我这不是不知道你的想法么,若是早知道,定然不会自作主张。再说,雪凝公主宁死也不肯去金国,我就想着这下场就是她最好的报应了,哪知会惹得你不喜。好明珠,都是我的错,往后再有什么事,我一定先问明了你,再不自做主张,好不好?你就别生气了,身上的伤才好了些,又再动了气,伤着了内腑可怎生是好?” 其实明珠并没有生气,唐遇不知道她的想法是其一,再来,就算雪凝公主落在她手里,除了将她回揍一顿出气。她还能杀了她毁尸灭迹不成?就算瞧在太后的面上,她也做不出这样心狠手辣完全不顾后果的事情来。所以,就像唐遇说的,送她去金国,未必不是她最好的报应。 只是想着唐遇带着伤去追雪凝公主,就为了帮她出气,她心里便一时软一时又气,气的自然是他这般不珍惜自己的身体。“不好好养伤,乱跑什么?这一身臭汗,都快熏死我了,快回府去洗漱吧。” 见明珠这般,唐遇这才松了口气,嬉皮笑脸的搂着明珠道,“真的很臭?你再闻闻,应该不是很臭才对吧。” “走开啦,臭死人了。”明珠推着他死皮赖脸要靠过来索吻的脸,但被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颈脖上,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痒笑出声,“快别闹了,再把伤口弄裂了,受罪的会是谁。” 唐遇却以为明珠是担心他的笑闹将明珠的伤口弄裂。立刻便规矩了起来,不过到底还是捧着明珠的脸轻吻了好半天,才被明珠赶着依依不舍的回府去了。 …… 原以为皇帝派去的两个收拾太子的儿子能轻松将太子押解回京来,不想那两人以及随行军队还没到徐州城,就损兵折将了近一半。 消息传回来,气的皇帝两眼一黑,生生吐了好大一口血。也是从这时,皇帝的身体因为怒火与失望,或者还有伤心难过等等别的情绪,原就不是很健壮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下来,三天两头召见太医,有时候连上朝都不能。 太子叛乱,皇帝病重,这样的情形下,留在京城里的王爷皇子们也坐不住了。 一场内乱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京城里众人忙着你争我抢时,外族也坐不住了,他们的侵略正式开始了。 皇帝没有任何迟疑,将唐遇派往了边城。 明珠与唐遇这一年来,便只能靠着鸿雁传书来了解彼此的生活与状况。 这一年里,明珠忙着习惯她的郡主生活,结交了些朋友,天气好的时候也会跟她们外出游玩,也回过顾府看顾老夫人,顾老夫人对于她今日今日的造化很是激动与感动,她想将顾老夫人接去郡主府照顾,不过被顾老夫人拒绝了。 顾府这一年来过得十分艰难,尤其是长房。太子叛乱,顾大老爷作为太子的岳丈,不管他事先知不知情,都被皇帝划为了太子一党,虽然没要了他的性命,却抓了错处,让他连降三级。再也不委以重任。这就像是一个信号,谁都知道,太子真的完了。 幸而顾大老爷也知道此时该夹起尾巴来做人,就连春闱时,都没让顾仕循上考场。他也知道,即便顾仕循上了考场,也不会榜上有名的。 当然,顾大老爷也并没有就此消停,他面上一副忠心事君的模样,不论皇帝对他做出任何决定,都感恩戴德。私底下。却耐不住的与其中两位亲王有所接触。这个太子倒了,还有下一个呢! 顾大老爷就在观望与犹豫中,小心慎重的选择了其中一位亲王。 而二房则相对平静很多,只要皇帝不因太子的事情发作顾家,令顾家所有人遭殃就已经很好了,且二房也有一门喜事,顾清婉的夫君韩舒城在这一届的春闱上,夺得了榜首。又在殿室试时因文采了得而得了皇帝的青眼,成为当之无愧的状元郎。二房上下也跟着扬眉吐气了起来。 而状元夫人顾清婉那里也传来了好消息,她有了身孕。 远远地金国也时不时的传来消息,听说雪凝公主誓死反抗,不愿意与金国的国主同房,还曾逃跑过几次,然并卵,皇后跟太子都自顾不暇,自然也顾不到远方的雪凝公主。听说一开始金国国主对她还相当礼遇,知道皇后被打入冷宫太子谋反且已经被废黜的消息后,对她就不那么客气了,揍了几次后,雪凝公主也不敢跑了,老老实实的为金国国主暖床生孩子了。 这一年来,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这一年来,是热闹也是寂寥的一年。 这一年来,更是风雨飘摇人人自危的一年。 …… 一年后。 北周国内内外外的动乱也差不多到头了。 太子至始至终不肯放下武器投降,皇帝发了狠,再损失了好几个儿子之后,终于将躲在固若金汤的徐州城里的太子射杀了事。 而随着太子的死,众人这才发现,京城里你真我多的亲王皇子们,在经历了无数的你给我一刀我还你一剑的生死相争后,竟就只剩下传说草包又无能的福王殿下还全须全尾的活着了。 而朝堂也经历了一次大换血,不论是这王党还是那王派,你攻讦我我攻击你,击来击去,主力派不是被皇帝降罪就是被暗杀了。顾大老爷也没能幸免,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丢了官,成了个白身。 至此,朝堂上平静了,顾府短暂的风光,也走到了尽头。 顾清月被送入了皇家的尼姑庵中,顾清婉却告诉明珠,说她不堪痷中清苦生活,趁人不备从痷中逃了出来。痷里的主事怕皇帝降罪,也不敢如实相报,扯谎顾清月自尽身亡了,皇帝因此又将顾大老爷责骂了一番,却也没有再追究其他。 至于顾清月逃去了哪里,终其明珠一生,也没有再见过她。 边城也不时有消息传回来,虽然外祖举全力要攻下边城,但因唐遇用兵如神,短短一年时间,几乎将外族全军歼灭。 消息传回来,已经油尽灯枯的皇帝龙颜大悦,封唐遇为五军都督,率旗下二十万大军驻守边城。 唐遇回来受封受赏那一日,已是小荷初绽,这一年的初夏就这样不动声色又漫不经心般的到来了。 “郡主,明日可要去瞧热闹?”夜里临睡时,白果一边为明珠放下长发,一边笑着询问道。 待卸下了满头的朱钗,明珠摇了摇轻松不少的脑袋,不经意的笑了笑,“明日有什么热闹可瞧的?” 白果以为明珠当真不知道,忙兴奋的回道:“明日乃是五军都督唐大人回京受封之日。听闻唐大人用兵如神,英勇善战,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将那些个胆敢侵犯咱们北周的贼子打跑了,那还是好几十个外族联合起来的势力呢,奴婢听说,可是有好几十万的贼人来犯呢!” 见明珠听得认真,白果才继续说道:“奴婢听人说,那唐大人以前是个混不吝的浑人,什么坏事都干过,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浪子回头了,不但救下了福王殿下,还成了陛下身边的侍卫,就连太子叛乱也是唐大人查到的,更难得的是,如今已官至一品的唐大人还十分年轻啊!奴婢还听说,唐大人长的好生俊俏,而且没有成亲哦!不知道多少人家惦记着呢,明日城里想要目睹唐大人风采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听说临街的那些茶楼铺子什么的,好位置早就被人定下了。郡主可想要去凑凑热闹?” 明珠听得笑出声来。“你都说了,好位置都让人订完了,咱们明日去哪儿看热闹?莫不是要跟人去挤,当心被人踩扁了去!” 白果却道:“哪儿能让郡主跟人挤,秦三姑娘早前就让人送了帖子来,说是定了最好的位置,让您明儿一块儿去看热闹。不过您这几日只顾着忙韩夫人生子的事,怕是没有细看秦三姑娘送来的帖子。” 明珠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这件事,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人太多了,咱们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白果就有些失望,“郡主您真的不去呀,秦三姑娘该失望了。” 她是后头买进来的,明珠见她聪明,也没有那股子奸猾的坏心思,就留在身边服侍了。因而白果是不知道明珠与唐遇的事情的。 明珠此时却已经走神了。 那个人,他就要回来了啊! 他打败敌军,其间创下了很多传说与奇迹,听说他曾率领区区十几人夜闯敌营,烧了敌人许多粮草。听说敌军阵前嘲笑他是小白脸,被他一言不发只用了一箭就将敌人射杀马背之上。听说他为了营救麾下将士,单枪匹马冲进敌营,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听说…… 听说了那么多他的事,她提心吊胆没有一日睡好过。 而终于,他要回来了! 正文 100 轰动 一夜没怎么睡着的明珠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来,天色还未亮。 “郡主今日起得好早。”听到动静的白果忙领着丫鬟婆子进来服侍,“可是昨夜的夜雨扰的您不安稳了?” 明珠揉了揉额角,“收拾一下,去秦三姑娘定好的茶楼。” 正挑起床幔的白果闻言惊讶的转头看向她,“郡主,您决定要去了?” “今日不用进宫,左右闲着也是闲着,便去瞧瞧热闹吧。”明珠轻咳一声,不太自在的寻了个理由来。 白果便开心的笑了起来,“唐大人那样的英雄人物,全京城的闺秀都想一睹其风采呢。郡主很该也去瞧瞧的,唉,也不知道最后是哪家幸运的姑娘能嫁给唐大人呢?” 明珠脸上微微一红,只失笑着摇了摇头。 一出门,才知道民众的热情有多高。安宁郡主的仪仗出行,都没能做到畅通无阻,马车如同年迈的老龟,几乎是一步一步的往前挪着,好不容易才到了秦三定下的茶楼门口。 明珠一下马车就瞧见了秦三身边的大丫鬟,那丫鬟抿嘴一笑,上前行了个礼。领着明珠往楼上走,“我们家姑娘早就到了,知道您不是爱瞧热闹的性子,还怕您不过来呢。” 白果跟秦三身边的人也早就混熟了,闻言笑道:“郡主原是不想来的,不过秦三姑娘想邀,郡主怎么着也要过来的。” 秦三见了明珠,笑的合不拢嘴,一边令丫鬟们自己玩去,一边拉了明珠笑的一脸暧昧,“我还当你今日不来了呢。” 明珠白她一眼,也不理会她的打趣,“我凭什么不来?” 这一年来,她与秦三来往密切,除了韩宅,去的最多的就是秦三府里,因秦老爷子是唐遇的恩师,又对战事十分的敏锐,还能经常获得第一手战场消息,反正秦三以及秦三的家人都知道她跟唐遇那点子事,她也就厚着脸皮经常上门去了。 “也是,很该过来瞧瞧未来夫婿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是不是比一年前更俊了呢?”秦三明知她的打趣不会令明珠脸红,还是忍不住要打趣她,“哎,你可是已经及笄了哦!” “又怎样?”明珠懒得理会她的调侃,径直走到窗边。 这里视野很好,正对着城门口,只要唐遇一进城,她就能一眼看到她。想必秦三能定下这个位置,费了不少功夫。明珠瞧着双手托脸正邀功一般瞧着她眨眼睛的秦三,忍不住笑道:“行了,你劳苦功高,我都记得呢。待到你出嫁之时,我必定奉上厚厚的添妆!” 秦三虽红了脸,却一点都不扭捏,“那我就先谢过郡主娘娘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直到有人激动的大喊一声:“来了!” 明珠下意识的住了口,倾了身子往城门口望去。 只见一队身着银甲的将士骑着战马步伐整齐的进了城,目测这对兵马约莫只有上百名。 明珠一眼就看到了唐遇,瘦了,但更坚硬,整个人剽悍而锋辣,像一柄饮血的剑。他穿着寒气森森的银胄。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带着头盔,昂首挺胸的坐在马背上,气质沉静而肃杀!以前的唐遇身上虽然也总带着杀气,却不若现在这般……让人一看就忍不住心头一颤一凉,几乎没有勇气看上第二眼。 但明珠却险些落下眼泪来,这样的变化,自然是在无情的战场上磨砺出来的。他九死一生,赶走敌军,带着满身伤,终于回到她的面前。 进城的将士不多,但队伍却拉的很长,因为队伍中间那十几辆装着敌军首领的囚车。 围观的群众目不转睛的看着唐遇一行缓缓进入城中,举城的人几乎都赶了过来,但现场却出乎意料的安静。 静,也不过一瞬间。 有人激动的大喊起来,“督军威武!督军威武!” 这喊声犹如一滴落入沸水中的水珠一般,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震耳欲聋的“督军威武”就如延绵不绝的回音一般,经久不停。 紧接着,天空忽然就下起了手帕雨,一条接一条的女子巾帕自四面八方朝着唐遇丢过去,女子尖利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明珠傻了眼,秦三也傻愣愣的看着明珠。 “这些女人,不是号称名门闺秀吗?矜持呢?都喂狗了吗?”秦三回过神来,义愤填膺的拍桌而起,“太不要脸了!” 明珠眨巴着眼睛,支颐瞧着外头马背上纹丝不动的唐遇,他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似压根没将眼前沸腾的人群以及沸腾的几乎要疯了的姑娘们放在眼里,依然不紧不慢的走着。他身后的军队亦是安静的、井然有序的随着他前进! 秦三见扔手帕荷包的人越来越多,气的脸色通红,猛的一把拉开窗户,站在窗边跳跃着朝唐遇挥手,“唐遇,这里这里!” 她的声音犹如一滴水,在沸腾的开水锅里一下子就被淹没了。 明珠倒是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忙拉住她,“行了,你怎么也跟着她们瞎起哄啊?” 秦三嘀咕,“我就见不得这些人人前一副高贵矜持的模样,哼,瞧瞧她们现在的德行,也好意思号称名门闺秀?我看跟底下那些个村野乡妇也差不多!不,村野乡妇也比她们好,至少人没有遮遮掩掩的。你再看她们,什么大学士的女儿,什么都察院的千金,以为遮了个脸别人就认不出来似的……” 明珠正想回应两句,似有所感般,她看到唐遇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隔着远远的距离,他的目光精准的捕捉到了她的。 然后,他咧开嘴,慢慢笑起来。 冷肃的气质瞬间土崩瓦解,那笑容肆意昂扬,像阳光一样,明晃晃的能刺痛人的双眼。 明珠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周围一片抽气声。 “督军大人在看我,在看我,天哪!” “少臭美了,督军大人明明是在对我笑!” “你才不要脸,督军大人分明是看着我在笑的!” “你才臭不要脸……” “都别争了,督军大人看的是我!” “是我是我……” …… 丝毫不觉自己引起了怎样轰动的唐遇定定看着明珠,过了好一会,才在身边属官的提醒下收回了视线。 秦三懒洋洋的听着隔壁几个包厢传来的争吵声,戏谑的朝明珠眨眨眼,“这都快打起来了。督军大人知道自己这一笑的魅力吗?” 明珠抿了抿唇,没说话。 秦三便又接着道,“珠姐儿啊,这么多觊觎督军大人的人,你可感觉到压力了?” “她们觊觎她们的,与我有何干?”明珠神色自若的起身,“热闹也看完了,该走了。” “这就回府了?”秦三挑眉,“急什么?” 又暧昧的朝她挤眉弄眼,“就算唐遇再想跟你诉相思离别情,那也要等他进宫面圣后。他立了这样的大功。陛下怎么着也要留他在宫里用膳的,到他出宫来寻你,少说也是午后了。时间还早得很呢……哦,我知道了,你这是要回府好好装扮一番,务必让那唐遇眼里心里都只看得到你吧?” 明珠也不知是心思被她说中了还是怎的,轻咳一声道:“谁说我要回府了?先前答应了要给志哥儿打一副金锁片的,正好昨日已经得了,今儿个有空便给他送过去。” 秦三一听,也来了兴致,“你要去阿婉府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好几天没见志哥儿了,不知道那小子又长大些没有……听说小孩子都是见风长的,说不得又变了个模样。我若不时时去看一眼,往后见了该不认得了。” 志哥儿正是韩舒城与顾清婉刚生不久的宝贝儿子,这幸运的小子继承了其父母容貌上的优点,还没满月已是粉雕玉琢十分可爱,明珠常常去看他,每次一抱着就舍不得撒手。 秦三跟她一样,两人只要一道去了,保准会上演一出争抢志哥儿的大戏来! 故而,明珠并不想跟秦三一块去韩府,“你今儿个出来。是偷溜出来的吧?你的嫁衣已经绣好了?听说备嫁的人是不允许到处跑的,秦叔知道了,定然饶不了你!” 秦三撅起嘴来,她的婚期将至,今日出来的确是偷偷溜出来的,虽然家里人不可能不知道,但若是一整天都呆在外头,只怕父亲到时候真的会揍她,只得恨恨的指着明珠道:“稀罕阿婉的孩子,你也赶紧跟唐遇生一个去啊!等你有了,也就不用眼红阿婉了!” “这正是我要奉劝秦三姐姐的话。”明珠笑吟吟的往外走,“八月你就过门了,努力努力的话,明年这个时候也就能抱上了,到时我就不眼红二姐姐,专眼红你了。” “许明珠,你这臭丫头说的是什么话!”要比厚脸皮,秦三又怎么会是明珠的对手,“你这张没有遮拦的嘴,看我不给你撕烂了! 明珠最后也没有去韩府。想着去了韩府,还要再被顾清婉戏弄一番,她就怯步了。 算了。还是回府等唐遇吧。 …… 唐遇进宫面圣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穿着亲王袍服正从勤政殿走出来的福王。 福王打量了唐遇几眼,方才缓缓一笑,甚是亲切却又带着疏离的问道:“督军大人回来了,一路上可还顺利?” 仿佛两个人只是认识,却并不相熟一般。 唐遇亦是同样客气与疏离,“多谢殿下关心,一切顺利。” 福王便点点头,“父皇在里面等你,快进去吧。” 皇帝依然坐在勤政殿那张黑亮的书案后头,只是唐遇一抬眼。却很是愣了一下。眼前的皇帝再不复一年前的神采,他似老的特别快,原本保养得宜的一头黑发已是花白了泰半,身形瘦弱的厉害,连腰身都变得十分佝偻,面容苍白瘦削,不时咳嗽几声,嗓音嘶哑难辨。 “皇上,您……”唐遇皱着眉头,难掩担忧的看着案桌后的皇帝,稳了稳神。方才跪了下来,“微臣叩见陛下,愿陛下……” “行了行了。”皇帝不耐烦的打断他,“起来说话吧。” 唐遇谢了恩,站起身来。皇帝满意的看着他,听了唐遇对边城事务的简单禀告,更是满意的直点头,又问了几句边城军防,便有些体力不支了。 “陛下若是累了,不如先歇息一会,微臣就在这里等着。陛下随时可以召见。” 皇帝却摆了摆手,他缓缓叹息一声,“爱卿,朕恐怕时日无多,这江山社稷……福王本性虽安分纯孝,但他资质实在比不上他的那些兄长们。可他的兄长们,又都是野心勃勃之辈,如今死的死了,关的关了,这放眼望去,朕竟找不到个放心的人托付这万里江山!好在爱卿终于回来了。“ 听着皇帝仿佛说着临终之语一般的感慨与放心,唐遇心头一恸,说起来,当今圣上虽算不上有作为的千古名君,但其上位这些年,百姓安居乐业,北周国亦是呈欣欣向荣的景象,百姓甚是爱戴他。更何况,若不是皇帝有意栽培,也不能成就如今的唐遇。而眼下这位皇帝已然已是日薄西山之相,唐遇心里亦是十分难受。 “陛下言重了,宫里有太医。民间也有许多医术很好的郎中,微臣这就让人打听……” 皇帝摆手阻止唐遇继续说下去,他目露欣慰的瞧着唐遇,“如果还能活,朕又何尝不想多活些日子。行了,没用的话就不多说了。如今说完了国事,再说说爱卿的私事吧。” 唐遇一怔,莫名有些紧张起来,“是。” “趁着朕还在,尽快将你跟安平郡主的亲事定下来,择日便完婚吧。否则一旦朕去了。你还要守国孝,等了这么久,方才等到那丫头及笄,朕怎好再耽误你们?朕让钦天监的人算了最近的黄道吉日,乃是下月初七,只是宣平王府半点准备也没有,这时间会不会有些紧?”皇帝说到自己就要死了,也没有半点忌讳的样子,微微皱眉,手指叩着桌面问道。 唐遇哪里会嫌时间紧,他恨不得立刻就将明珠娶进门去。这都等多久了,终于等到她及笄可以成亲。只是,他也不想因为时间紧就委屈了明珠,将心头翻涌的激动与兴奋强压下去后,唐遇才开口道:“多谢陛下事事为微臣考虑,既下月初七是吉日,那便下月初七吧,微臣定会竭尽全力,绝不委屈了安平郡主。” 他这般迫不及待的模样,惹得皇帝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啊你!既然你也同意,那朕就下旨赐婚了。不过先说好,倘若你准备的不好,委屈了安平郡主,朕倒没什么,太后她老人家是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他似警告般的说了这一句话,又叹道:“这一年来,多亏了安平时时进宫照料陪伴太后,太后的身体才能慢慢恢复。还有朕,若非安平总鼓捣这样那样的养生汤什么营养膳食的,朕的胃口只怕早就败坏了。安平是个懂事的好姑娘,她能有个好归宿。朕跟太后都很欣慰。” 唐遇立刻道:“还请陛下与太后放心,微臣会对安平郡主好的!” 他的言语虽然朴实,然而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坚定。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成亲后就留在京城吧,福王……往后你要多多辅佐他!” 又说了两句,皇帝便再也支撑不住,将早就准备好的赐婚圣旨交给唐遇,便令他退了出去。 …… 从宫里出来,唐遇就瞧见了宫门口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等在那里。见他看过来,赶车的车夫忙将头上的汗巾撩上去一些,唐遇这才认出他是福王府里的车夫。 待他上了车。便见福王正等到车里。马车徐徐启动,车厢里一时没有声音。 离皇城远了些,靠着车壁的福王才笑吟吟的瞧着唐遇手上的圣旨,懒洋洋的调笑道:“这才回京,就要劳动督军大人亲自传旨?” 唐遇也低头看了看捧在手里的明黄圣旨,唇角的笑一点一点展开,那是志得意满又是心满意足的笑,“这道圣旨由唐遇亲自去传,想来更有意义。” 福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道:“父皇还真是疼你们。便是给本王挑王妃,父皇只怕都没有这样费心思。” 福王已经娶了福王妃。正是秦府的二姑娘,即秦三姑娘的亲姐。 皇帝也算是用心良苦,唐遇是难得的将领之才,皇帝一面信任他,一面却又不得不防备,故而让没有什么根基的福王娶了与唐遇颇有渊源的秦家姑娘,一来秦家也是手握兵权的实力之家,二来,秦老爷子对唐遇有栽培之恩,唐遇便是日后真的有了不臣之心,也有秦家压制着。 “陛下……”唐遇顿了顿。方才道:“陛下方才说到他自己时日无多,这才一年,陛下的身体怎就垮成了这个模样?” 福王面上亦蒙上了哀愁之色,“这一年来你不在京中,怕也耳闻京里发生的这些事情。虽说那些事都是本王乐见其成的,可那些死的伤的关起来的,到底都是父皇的亲子,他老人家还在呢,那些人就迫不及待的要争要抢……你不知道,冀王还曾胆大包天的策划了逼宫,他举剑对着父皇时。父皇当即便被气得吐血,自此后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若非太医跟安平尽心竭力的调理着他的身体,父皇只怕也难撑到现在。” 福王说着叹了口气,“本王有时候都想,要不干脆不在父皇面前装了,其实他教我的那些我早就会了。可本王又怕,父皇虽有时气本王资质驽钝,却也总时时夸赞本王安分孝顺,若他知道连本王也是假装出来的安分孝顺,不知要气成什么模样。” 福王也纠结的很,既不想皇帝太过操劳,尤其是忙了国事还要教他各种政务如何处理,但又怕皇帝一旦知道了真相,失望愤怒之下,本就已经掏空了的身体会更加承受不住。 唐遇瞧着他愧疚的模样,宽慰道:“其实殿下也不用一下子就变得聪明起来,但陛下以勤补拙,业精于勤,如此也不算太过突兀,陛下也会对您放心不少。” 福王闻言便笑道:“你看,本王烦恼了这么久的事。倒是被你一两句便点拨开了。” “不是殿下没有想到,是殿下太过在意陛下的缘故。”所谓当局者迷也。 福王似卸下了心头重担,笑吟吟的瞧着唐遇,“日子定在哪一天?” 唐遇微微有些脸红,“下月初七。” “这么急?”福王挑眉,不过想了想又笑道:“对你而言倒也不算急,毕竟都等了这许久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必与本王客气。” 他说的随意,是一如既往的面对唐遇的态度,唐遇便也不跟他客气,“倘若需要殿下帮忙。唐遇定然会厚着脸皮相求的。” “行了,你这会儿怕是要赶着去传旨吧。”福王又看了眼被唐遇郑重其事捧在手里的圣旨,“这就去吧,待你空了,再与本王详说。” 唐遇冲他一抱拳,几乎是立刻就跳下了马车。 福王掀起窗帘,只来得及瞧见唐遇身上的银甲被阳光折射出来的点点光斑,人就已经不见了,不由得笑骂道:“这家伙,这般不矜持,也不怕吓着了佳人。” 复又想起记忆里那拿着榔头敲晕刺客拉着他逃命的小丫头,嘴角笑意便有些淡了,神色亦微微有些复杂,“那丫头,轻易也是吓不着的吧。罢了罢了,这哪是该本王操的心啊。小六,去芝兰街,这个时辰张记的麻蓉包刚出笼,王妃怕又惦记着了。” 小六笑着恭维:“王爷对王妃真好,放眼这整个京城,怕还没有王爷这般体贴的。” 福王但笑不语,怎么会没有,他是出于各种原因与考量才对王妃如此体贴周到,可唐遇的体贴周到,却是出自他自己的喜欢与意愿。 真的喜欢一个人,才能守得住身体,才能受得住诱惑,才能发自内心的想要对她好,再好一点,更好一点吧。 有时候连他都会忍不住羡慕唐遇这个家伙的幸运,没有目的,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喜欢而对一个人万般好。 正文 101 有我在 明珠泡在浴桶中昏昏欲睡,氤氲温热的水温使她全身心都放松了下来,昨夜未睡好以及大半天的紧张情绪终于在此刻得到了缓解。 直到水温渐渐凉下来,明珠才睁开眼睛,准备从浴桶中出来——她并不习惯在沐浴时让人近身服侍,因此沐浴这件事从来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 只是一睁开眼,她就吓了一跳,还险些因惊吓过度而脚下打跌,慌的她忙伸手捉住了桶沿,惊愣的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的瞪着面前那个双手抱臂一瞬也不瞬注视着她的唐遇:“你……你怎么在这里!” 他这时候不是应该在皇宫里见皇帝吗? 唐遇却迟迟没有开口回答,他平素幽沉平静的双眼此刻半眯着,那目光火热的像野兽般热烈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明珠因紧张而捉住桶沿的雪白双臂以及露出于微波中那半片白皙诱人的胸口。 他的喉结突地一动。 明珠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惊的惊呼一声,忙忙将身体往桶里沉了沉,将脖子往下的部位全藏进了水中,确定水面上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花瓣时,才恼羞成怒的抬头瞪过来,“你还看!不要脸!” 唐遇半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他甚至连脸红都不曾,在眸色变得更深沉火热后,他终于有了动作。 明珠瞧着他竟还要走上前来,急声大叫:“你你你给我站住!” 守在外头的白果担忧的询问道:“郡主?您可是有事要吩咐?” “没事没事!”明珠一个激灵,她脸皮再厚,也不好让人知道唐遇这不要脸的臭家伙竟然登堂入室偷看她洗澡!“你不要进来,我还要再泡一泡。” “是。”白果顿了顿,又道:“不过您也别泡太久了。奴婢就在外边守着,有什么需要您随时可吩咐奴婢。” 将白果打发了,明珠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瞪着已然已经走到浴桶边的唐遇。不安的将身体往水中又沉了沉,这一回水已经没过她的颈脖,她就昂着小脑袋红着脸不安又戒备的瞪着他,却又不敢大声斥责他,只得压低声音愤愤道:“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私闯我的府邸就不说了,竟还敢……还不快出去!” 唐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努力扬起的又羞又怒的小脸,不过一年不见,这张脸似就长开了不少,少女娇美的轮廓仿佛甜糯的八宝菊花糕。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一尝梦里才能彻底尝试的馨甜味道。 “本就是我的,我为何不能看?”他的嗓音嘶哑而暧昧,看明珠的眼神当真像在看自己的所有物一般,理直气壮得很。 明珠气的笑了起来,“什么就本是你的,我什么时候成你的了?” 唐遇径直略过这个话题,伸手试了试水温,眉头便皱了起来:“水都凉了,还不起来!” “我倒是想起来!”明珠忍不住又瞪他一眼。脸上红晕却更深了,“你这般杵在这里,叫我怎么起来?” 这回唐遇没有坚持,脚跟一转便转到了一旁的屏风后。 明珠也顾不上纠结他会不会偷看,等他一转进屏风后,她忙呼啦一下站起身来,正要跨出浴桶,就听得屏风后头响了一声,似是脚步声正要转过来一般。明珠吓得忙又躲进水里,气急败坏的低吼道:“唐遇!” 唐遇低低的笑声自屏风后响起来。这回声音却柔和低缓了许多,“好了,不逗你了,赶紧起吧。” 见屏风后的确没有动静了,明珠才兔子似的窜出来,三两下将中衣外衣穿上了,以问题来转移她此时的尴尬:“你怎么这么快就出宫来了?” 一直留意着明珠动静的唐遇知道她已经穿戴整齐,这才从屏风后转出来,疾步走上前,二话不说将人往怀里一带。他低头凑近明珠雪白的颈脖,深深吸一口气,嗓音比之刚才更加黯哑起来,“好香。” 明珠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夏天薄薄的衣衫,让她很轻易就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明珠羞窘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想推开他,却被他技巧的禁锢在怀里,既没弄痛她,却也让她挣脱不得。“让我抱一会,好久没抱过了。” “……哪有好久?”明珠嘟嚷着,到底也没狠下心去推他。 两人静静拥抱着,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便显得宁静而温馨。当然,如果唐遇的手没有越来越过分的探索的情形下,明珠还是很愿意让他抱抱的。 眼见着那不知餍足的手移到了挺翘的臀尖上,明珠再忍不住,啪一下反手打了过去,不悦的噘嘴瞪着唐遇:“够了啊!” 唐遇在她颈窝里叹气,嘟嚷着回道:“不够。” 听着他不满的语气,明珠又气又笑,想要用力推开他,他却依然抱得紧紧的,只得红着脸软了语调安抚他:“这么久都过来了……成亲后你想怎么着都由着你,但现在不行!” 唐遇身子似一怔,随即无声无息的笑了起来,“我想怎么着都行?” 他气息灼热,声线更是暧昧难当。明珠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烧起来了,觉得这个话题实在让人脸红心跳得很,轻咳一声,生硬的将话题转移开,“可有受伤?” 唐遇原想答没有,不过想着很快两人就会坦诚相对,他到底受没受伤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有。不过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伤,不必担心。” “你……还会回边城吗?” 唐遇叹口气,“不日就要回去了。” 明珠眉头一皱,心微微沉了下去,“才回来就要走?边城的形势不是已经稳定了?” 这一去又要多久才能回来?她还要过多久担惊受怕数着日子盼他回来的日子?战事一起,有时候两三个月也收不到他的只言片语,噩梦里竟是他浑身是血的模样,这样的日子,难不成还没个头了? 唐遇又叹,“只是暂时稳定,陛下还是希望我坐镇边城,可能过两天就得走了。” 明珠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么急?” 这下就更舍不得将人推开了,“那你,你下次又什么时候能回来?” “舍不得我走?”唐遇沉沉问道。 明珠也顾不得害羞别扭,老老实实点头。“我舍不得又有什么用?” “既然你这般舍不得我,那我就抗旨不走了。” “抗旨不是要杀头?”明珠愣了愣,听着他愉悦的沉沉笑声,忽然反应了过来,“你,你骗我!” “知道你这么舍不得我,我又怎么舍得走呢?”这回唐遇配合她的手劲,将她松开了,由着她退开两步,目不转睛的瞧着她那双冒火的剪水双瞳:“这就生气了?” 明珠瞪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以为那人至少要避讳一下,谁知身后竟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明珠瞧着守在外头的白果,正要找个借口吩咐她离开,唐遇竟就不避不让的走了出来。 白果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忙抢身拦在明珠身前,颤抖着色厉内荏的喝问道:“大胆登徒子,光天白日之下竟敢……竟敢擅闯郡主府,是不要命了吗?来人……” “白果。”明珠忙制止她,忍不住又横了唐遇一眼,方才不自在的轻咳一声,“这个人……咳,他是唐遇。” “唐遇?”白果皱眉,一时没明白明珠那含糊的介绍,但也知道此人是郡主所认识的人,甚至是很熟的人,不然也不会从郡主浴室中走出来。她直愣愣的看着唐遇,忽的惊呼起来,“他他他不是那个……五军都督吗?” 她就说这名字听着耳熟,这面容瞧着也有些眼熟。只不过今日在大街上离的太远,她也没瞧清楚,这才没能第一时间就将他认出来。不过,“都督大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遇老神在在的开口道:“我奉命前来宣读圣旨。” “可是……”白果还有疑问,这奉命前来不是应该从大门来吗?怎么门房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到底是从哪里进来的,又是怎么进了郡主浴室的?而且,宣读圣旨什么的,不都是宫里的公公们该做的事吗?怎么能劳动堂堂督军大人亲自前来宣读圣旨? 明珠忙抢在白果将她的疑问问出来前头问道:“圣旨?什么圣旨?” 唐遇这才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那副被他体温捂得温热的明黄绢帛来,笑吟吟的望着明珠道:“赐婚的圣旨。” 明珠还挂着疑惑的小脸立时又红了,眼神往满脸戏谑的唐遇脸上飘了一下便又飘走了。“那,我可需要准备香案之类的,再来跪接圣旨?” “那倒不必了,该磕的头我都帮你磕过了。”唐遇抬手,将那卷绢帛往明珠眼前一递,“你的嫁衣绣好了没?” 明珠咬着牙伸手去接,闻言嘟嚷道:“哪有那么快。” 唐遇挑眉,“我离京时便嘱咐你要尽快将嫁衣绣好了,这都一年多了,怎的还没好?” “急什么。”明珠瞥一眼已经看傻眼的白果,又咳了一声,这种当着丫鬟的面打情骂俏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又不会马上就成亲。” “今日已是十五,咱们的吉日就在下月初七。” “什么?”明珠大吃一惊,忙忙将那圣旨打开来看,见那明黄的绢帛上果真清清楚楚写着七月初七,不由得傻了眼,“怎、怎么这么急?” “自然是陛下体谅我等了这许久的缘故。”唐遇慢悠悠的说道。 明珠这下是真的急了,“可我,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而且,她要准备些什么。她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啊。不过倒是可以请二舅母跟二姐姐帮忙,只是这番准备,定然要忙的人仰马翻了。“而且,你府上怕也还没准备吧?” “之前我已经写信回来托云姨帮忙,虽然尚未准备妥当,不过也差不离了吧。”那信自然是秘密送到云姨手上的,否则让二房知道了,定然会生出不少风波来,他还没回去,也不知道云姨瞒着二房到底准备的怎么样了。 明珠愣愣的看着他,突然深吸一口气,茫然又无措的模样,“怎么办?嫁妆那些倒是都能勉强归置出来,可是给王爷王妃还有你家二叔等亲人的东西,只怕赶不出来了。” 这时候她也顾不上害羞了,就这么站在大庭广众下跟唐遇说起嫁妆聘礼来。这里的风俗乃是新嫁娘除了自己的嫁衣要亲自动手做,还要给新郎的父母亲人也亲手做一些衣帽鞋袜之类的东西,方显得新嫁娘贤惠能干。 宣平王妃向来深居简出,明珠也只是在宫宴上见到过一两回,很年轻漂亮却又柔弱的一个女人。不是唐遇的生母,听闻唐遇与其关系也十分恶劣。不过宣平王妃看她的眼神却很和善,虽未有过交谈,但直觉很是亲切。二房的那位夫人也见过,是个十分热情的八面玲珑的妇人,与谁家交情都很好的模样。当然,因为明珠郡主的身份,她对明珠亦是十分亲热巴结的。 其他女眷倒是还未见过,也不知道这一家人到底好不好相处。 唐遇淡淡道:“不用赶制其他人的,只做父王与云姨的就好,我们不会在宣平王府成亲。” “啊?”明珠又愣了。 “陛下赏了我一座宅子,乃是五军都督府,我们会在那里成亲。” 明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我们成亲后,就能分府另住,就……我们两人?” “自然。”唐遇眸色微沉,今日皇帝脸色不好,他没来得及说这件事,不过他一定会想法子说服皇帝以及父王。他如今凭自己的努力,已是手握重权的五军都督,那宣平王世子,既然二叔他们做梦都想抢去,那便让给他们又何妨?凭他唐遇的本事,便是封侯拜爵又是什么难事不成? 他是绝对不会让明珠置身于危险当中的,尤其他们丧心病狂到连云姨都要除去的地步。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让他们根本连明珠的衣角都摸不到。他也想看看,那宣平王府没有他,唐子言什么时候能出头,又什么时候能成为宣平王府的新世子。 明珠眼中惊喜一闪而过,“这怎么可能,王爷不是就你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会同意你分府?且这样一来,你是不是还要背上不孝的名声?” 哪有父母在就分家的?他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你放心,此事我自有打算。”唐遇一副很有把握的模样,“眼下最要紧的,是你的嫁衣,旁的,有我在。” 明珠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 他的肩膀足以扛得起他们两人的未来,他说有他在。她就再不用担心害怕。反正无论如何,总有他挡在她的面前。 …… 唐遇从明珠府里离开就回了宣平王府。 还未到二门处,就见宣平王妃与吴氏以及二房众人都已等在了那里,只有宣平王绷着架子没有过来。 见到唐遇,二房一众人自是十分热情,尤其唐松亭与吴氏两人,拉着唐遇一迭声的嘘寒问暖,倒将宣平王妃挤到了一旁。 “瞧瞧,阿遇都瘦成什么模样了。赶紧回屋去,我让人备了不少你爱吃的菜,这段日子在家里,可得好好补一补才行。”吴氏拉着唐遇上下打量,那心疼的模样,便是对自家儿子也没有两样了。“阿言一早就盼着你回来,还跑去大街迎你了,不过街上人山人海的,你也没有看见他吧。” 唐子言便忙上前来,笑嘻嘻的奉承道:“今日我去了大街上,见了大哥的风采,当真是羡慕的紧。爹娘你们是没有瞧见,那满大街的姑娘都朝着大哥丢手绢荷包呢,连大学士家那极为清高傲气的才女也去了。说起来,那姑娘还未说亲吧,娘你看是不是跟大哥很相配?” 吴氏双眼一亮,也忍不住点头,“那的确是个好姑娘,阿遇……” “此事就不劳二婶操心了,今日陛下已经赐婚,婚期就在下月初七。”唐遇不紧不慢的开口,瞧着吴氏母子俩那仿若被雷劈了的神情,淡淡道:“不过还是要多些二婶跟二弟,为了我的事情诸般操心。” 吴氏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陛下赐婚?可咱们在家里半点风声也没听到啊,不知陛下赐的是哪一家的姑娘?还有,这时间如此紧迫,聘礼一事只怕……会不会因此而委屈了那位姑娘?” “圣旨是陛下才颁发的,我在宫里接了旨便回来了,想来此事午后就会昭告天下,至于聘礼一事,二婶尽力便是。”出府一事还未得到皇帝的支持,眼下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的时候,表面上的功夫还得继续做一做,也算给吴氏找点事情做,省的她没事跑去找明珠的麻烦——她当然不会明着找麻烦,但一定会不遗余力的给明珠添堵。 唐子言似好奇的追问道:“大哥还未说,咱们未来大嫂到底是哪家的闺秀?” “安平郡主。”唐遇淡淡道。 “安平郡主?”唐松亭与吴氏的神色都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但他们都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而唐子言的眼中,还有来不及褪去的轻视之色。 但他口中却道,“啊,原来是安平郡主。听闻太后与陛下都十分喜爱她呢,大哥真是好福气。” 什么好福气,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商户女,虽然得了太后与皇帝的青眼,但其一个孤女,背后虽有顾家,顾家如今算个什么,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了。皇帝给唐遇赐这样一门亲事,哪里是恩宠,这分明是忌惮嘛! 不过这样一个毫无背景又无靠山的女人进门,倒也不是坏事,若她是个识时务的,在这府里倒也能省去不少零碎折磨,反正这样的女人,是最容易拿捏的。 唐遇仿佛没有听出唐子言的言不由衷,只淡淡点了点头,“此事就劳烦二叔二婶了。我先回屋洗漱一番,再与二叔叙话。” 唐松亭忙忙点头,“快去吧,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怕早就累坏了。洗漱后歇息会儿,别忘了去给你父王请安,待到晚上,咱们再好好喝上几杯,庆祝你凯旋而归,光耀了咱们唐家门楣。” 唐遇点头应了,径直往他的院子走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宣平王妃一眼。 宣平王妃似也被众人遗忘了一般,直到唐遇走了。吴氏才似笑非笑的看过去,“大嫂别多心,阿遇他只是累了。” 宣平王妃苍白的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与不安,胡乱点了点头,便扶着婢女的手慢慢走了。 待人慢慢散了,唐子言才不甘的咬着牙道:“想不到他竟然真的这样风光的回来了!” 他们都以为不学无术的唐遇会死在边城,死在战场上。为了不让唐遇回来,他们甚至还动用过外祖那边的力量,让人潜入边城侍机刺杀唐遇,可没料到。那些人不但全部折在了边城,唐遇还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想到今日在大街上所见,那山呼海啸一般的“都督威武”,唐子言就嫉恨的眼睛都红了。 唐松亭眼中亦闪过一抹冷意与狠意,“急什么,他如今回了府里,这府里上下还不是我跟你母亲说了算!他从前躲在外头倒也罢了,如今就要成亲,还能躲出去不成?” “正是。”吴氏点头道,“那贱人那般谨慎小心。不也着了咱们的道儿?言儿别急,你爹跟我说过,这宣平王府只能是你的,谁也抢不去!” …… 唐遇洗漱好了,才施施然前往内书房。 书房里的宣平王早已等的不耐烦,若非宣平王妃在一旁轻言细语的安抚着,他只怕早已经坐不住要亲自去骂人了。 因而唐遇一进门,就看见宣平王那张阴沉愤怒的几乎要扭曲的圆圆的脸庞,他刚开口喊了声“父王”,宣平王就爆发了:“你还知道我是你的父王!” 离家这么久,回来竟也不立刻就来见他,还慢腾腾的等的他都发火了!这不肖子,定然是存了心要气他的! 唐遇丝毫没将他的怒气放在眼里,转头打量宣平王妃,眉头一皱,“云姨身子还未调理好?燕青给我的信上不是说,余毒已清干净了,怎的脸色还这般难看?” 正文 102 终章 宣平王妃看向唐遇的神色欣慰又骄傲,闻言笑着道:“燕公子妙手回春,我身体已无大碍。” 她说着,似有些小心的瞥了眼宣平王的神色,方才小声道:“我气色不大好,也是问燕公子讨了剂不伤身的药服用着。” 她虽没明说这样做的原因,但唐遇又岂会不明白,他也看向一旁皱着眉头看似满脸不悦却分明有些坐立不安的不自在的宣平王,眉头皱的更紧了些,“怎么,父王还是不信二房的险恶用心?” 宣平王对唐松亭夫妻从来都是信任有加,不然也不会对唐遇失望之余就要另选唐子言来承袭宣平王府,不会将王府外务交给唐松亭,而王府内务交由吴氏把持了。宣平王妃正是因为知道他对二房夫妻无条件的信任,因此从不敢在他面前说二房的是非,直到宣平王在二房的挑唆下竟上折子要为唐子言请封时,才忍不住将二房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说了,但宣平王压根不信。若非她这次中毒,虽明面上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二房,但宣平王到底还是心疼爱重宣平王妃。一怒之下将服侍宣平王妃的丫鬟婆子全捉拿了,一个一个分开审,终于有那受不住刑的吐了口。虽然证据不足,却实实在在的指向了二房。 宣平王震怒之余,这才终于起了彻查二房的心思,结果果然发现唐子言在外如何不遗余力的抹黑唐遇,唐松亭如何利用他的信用,将王府最赚钱的营生全换上了他自己的人,而吴氏又是如何的面甜心黑,挑拨唐遇与宣平王妃的关系不说,从前那些让他一看见就讨厌的莺莺燕燕,竟也全是吴氏安排给唐遇,特意要毁了他的……得知这些的宣平王,又愤怒又惭愧,若非自己盲目信任二房,他们父子二人也不至于相互厌恶这么多年。 原本他是忍不住要发作二房的,宣平王妃好说歹说才给他劝住了,二房本就心狠手辣,一旦撕破脸,趁着唐遇不在京城,对宣平王下毒手恐怕也是敢的。这一年来要佯装不知道二房的真面目,宣平王也过得极为辛苦的。 此时听唐遇这般毫不客气的相问,觉得一张老脸颇有些下不来台,怒拍桌子道:“本王若是不信,又怎会在这里等你?” 依着他从前对这个儿子的失望厌恶,他是多一眼也不想看见他的,又怎么会在这里等着他? 唐遇打量他良久,久到宣平王脸上的肥肉忍不住跳了跳,又要怒而拍桌时,唐遇终于说话了,“父王英明。” 这话简直比扇了宣平王一巴掌还令他难受,他若英明,又怎会被二房两口子期满至今?他若英明,又怎会任由自己的儿子跟自己离心这么多年?他若英明,怎么会连自己的妻子儿子都保护不了?但唐遇言辞诚恳,面上亦是恭敬的不得了,一点也看不出是在故意讽刺他的样子,令得他想发火都不知道怎么发,只得生硬的道:“如今你回来了,可有什么打算?” 话一出口。又觉得似乎太过生硬了些,便又软和了语气问道:“进宫见了陛下,陛下可说了什么不曾?” “陛下赐了婚。”唐遇将圣旨递给他,“这件事,我正想跟父王还有云姨商量商量。” 得知唐遇的赐婚对象是安平郡主,宣平王有些不太满意,但碍着这是圣意,他也不敢将自己的不满表露出来,“陛下既然赐了婚,咱们自然要风风光光的迎娶安平郡主过门来。时间是紧了点。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 “我想在督军府成亲。”唐遇直截了当的打断了宣平王的话,在宣平王震惊的注视下继续说道:“此事征得了你们的同意后,我就会去求陛下。” 宣平王爷眉头掀的老高,在宣平王妃的安抚下才算没有发作,沉声怒问道:“你这是何意?嫌我宣平王府办不好你的亲事?” “云姨在这府里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就不多说了。但我的妻子既嫁给了我,我就会想方设法保她周全,让任何阴谋算计危险不测远离她。”唐遇神色依然淡淡的,看着宣平王那张恼羞成怒又无地自容的通红的脸,继续说道,“成亲后,我们不住在府里。” 宣平王脸上的肥肉又跳了跳,瞪了唐遇好半晌才咬牙切齿的冷笑道:“你这是要分府?你老子还没死,你就要分府!” 他一声比一声高,脸色涨红的似要爆裂开来! 回过神来的宣平王妃急忙细声细气的安抚他:“王爷,您冷静点,好好跟阿遇说,别……” “你给我滚开!”宣平王气急败坏的推开宣平王妃,“说,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唐遇扶住险些跌倒的宣平王妃,皱了皱眉,“你有不满,冲云姨发什么脾气?这件事云姨从头到尾也不知道。再说了,你有什么可气的,原本这宣平王府的世子你就是要为唐子言请封的。如今我自愿别府另居,甚至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不正成全了你吗?” “你!你……你这个不肖子!”宣平王料不到他在此时翻旧账,气的险些翻白眼,“是不是要故意气死我!” “你当我说的都是气话?”唐遇依然很镇定,语气平和的不像话,“宣平王是当今唯一的异姓王,陛下时日无多,体恤我老大不小才这般仓促的赐婚,陛下去后,福王殿下荣登大宝。福王殿下性情如何谁都不知道,但若有心之人在他跟前挑唆,宣平王府是异姓王,我又手握北周国近一半的兵权,功高震主,会有何等样的下场,父王可曾想过?” 宣平王眼瞳一缩,紧抿着唇故作镇定道:“我宣平王府虽是异姓王,却忠君爱国,无一丝一毫私心,又岂会怕他人挑唆!” “宣平王府从前门庭冷落,自然没有让人忌讳之处。可如今却是鲜花着锦,门庭若市,来往之人不是勋贵便是重臣,落在旁人眼中,与结党营私有什么两样?父王要用这一府人的性命去赌那个万一。我却赌不起。”唐遇到底还是缓和了神色,语重心长的劝说道:“父王,宣平王府也到了该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如果从前唐遇还在乎宣平王府世子这个称号,到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与成就,他真没那么在意了,就如他自己想的那般,凭他如今的能力,要封侯封爵,并不是什么难事。他想要说服宣平王急流勇退,一来的确是担心有心之人拿功高震主的异姓王身份来攻击宣平王府与他。二来,也是不想便宜了二房众人。 他们不是心心念念想要承袭宣平王府的一切吗?如果没有了宣平王府,他们汲汲营营这么些年,不就成了个可笑的笑话了? 他不要的,二房连捡的资格都没有!他倒要看看,没有了宣平王府的庇护,二房还能有什么建树。 宣平王这么些年在朝中不过领了个闲散职位,但要他就这么放弃传了几代的宣平王府,他又怎么舍得,怎么甘心。怎么对得起地下的列祖列宗!“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严重!陛下是明君,福王殿下定然也会是明君,你只要做到忠君爱国四个字,福王殿下又怎会……” 他并不知道唐遇私底下与福王的关系,因而这话说的十分没有底气。若唐遇跟他一样,只是个闲散度日默默无闻的宣平王,福王登基后说不定还能继续容着他们这唯一的异姓王的存在。可偏偏如今唐遇手握重权,那可是相当于北周国一半的兵权,他又有骁勇善战计谋百出的传闻,人还没回来,巴结讨好的人就赶着上门来结交。别说福王,换成任何一个人登基,只怕都会睡不安稳。 宣平王府,的确到了不能存在的时候了。 唐遇见宣平王神色稍微好看了些,这才继续说道:“宣平王府能传承至今,犹靠着当初祖上的祖荫,其实到了现在,宣平王到底是怎么样的境地,父王心里比谁都清楚。说得好听点,是异姓王,可从前谁又真的将宣平王府当一回事?父王,失去一个空壳子的宣平王府,又有什么可惜的?我们懂得在最风光的时候收敛,不管对陛下还是对福王殿下,都是一种态度,看在我们这样的态度上,便是日后有人挑唆,福王殿下想到咱们今时今日放弃的,也定然不会轻易如了旁人的意。再说,失去了宣平王府。儿子还能凭本事封侯封爵,比起一个处处叫人看不上的异姓王的名头,儿子更喜欢手握实权呼风唤雨的实惠!” 宣平王垂下头,久久没有言语,其中的无奈与沉痛却叫人感同身受。宣平王妃此时也不敢开口去劝,只无言而温柔的看着他。 半晌,宣平王才有气无力的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做?” “此事我会奏请陛下做主,将宣平王世子之位让给唐子言。父王与云姨到时候不论是想留在王府还是随我们住在都督府,都是安全无虞的。”二房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自然不会再想方设法谋害宣平王夫妻的性命,到时候他再安排些流言,人言可畏之下,他们也不敢再有什么害人的动作。 对于他的回答,宣平王显然并不满意:“就这样?” 唐遇似疑惑的挑眉看向他。 宣平王明知他在装傻,却连气都懒得气了,只瞪着眼睛道:“老二他们对你们做出那样的事,难道就这么算了?” 唐遇问他:“不然呢?父王舍得下狠手令他们一无所有?” 岂会这般便宜他们?福王是知道他跟二房的那些糟污事的,等他离了宣平王府,宣平王百年之后,宣平王府就再也没有继续存在的理由了。有什么报复比明明就要得到却又眼睁睁的失去更有意思呢? 听着唐遇那似反问却分明带了些嘲讽的话语。宣平王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最后轻叹一声:“你祖父去世前,拉着我跟你二叔的手,那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却一直看着我,一直看着,直到咽气也不肯闭上眼睛。还是我对他说,我会好好照顾你二叔,你祖父才肯瞑目……罢了罢了,就依你所言吧。” …… 唐遇没有丝毫耽搁。第二天进宫,就将自己的意思含蓄的禀明了皇帝。 皇帝闻言,果然皱着眉头沉思许久,“你意已定?” 不管唐遇到底是何用意,北周国少一个异姓王,总归是件好事。 唐遇甚是坚定,“求陛下成全。” “朕要再想想。”皇帝到底没有一口应下,“婚事准备的如何了?” “都督府已经着手准备了。”唐遇说到自己的婚事,清朗俊逸的脸上忍不住漾出喜色来。 皇帝瞧着他喜气洋洋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失笑,“行了,想必要准备的事情还很多,下去忙吧。” 唐遇谢恩退下,离开时听到皇帝着人宣福王觐见。他微笑了下,此事皇帝若征询福王的意见,那么宣平王府世子异位,便势在必行了。而他唐遇从此后不再是宣平王世子,然而他才立下奇功就被夺了世子封号,便是为着旁人的目光,皇帝与福王都会对他安抚一番的。 皇帝的动作很快。唐遇前脚刚回到府里,后脚宫里的传旨太监就到了。圣旨共有两份,皇帝在封唐子言的圣旨中洋洋洒洒的赞了唐遇许久,什么家风干净利落,兄友弟恭,为人谨慎,父慈子孝……诸多赞美给了唐遇,最后才轻描淡写的封唐子言为宣平王府的世子。 二房众人先是不可思议,随即高兴的几乎要发疯。若非还有一道圣旨,他们简直要激动兴奋的跳起来了。 第二道圣旨。便是封唐遇为一等护国公的旨意。赐住更大更豪的护国公府,且成亲当日,皇帝会亲临观礼。 唐遇料想自己皇帝会补偿自己,却没想到,皇帝与福王能大方至此。原本还有些耿耿于怀的宣平王,至此也算是稍稍满意了。 到了此时,他也赞同唐遇的话,握在手里的权利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欣喜若狂的二房众人,想着要自己百年之后宣平王府才会真正走向终结,至少不用自己眼睁睁的看着宣平王府终结,王府百年基业便也不算毁在他手里,宣平王最后一点愧疚也没有了。 接下来最要紧的,就是唐遇的亲事了。 二房得了这么大个馅饼,开始还有些疑心是不是有什么陷阱,唐松亭也知道这一年来宣平王对他们的梳离,涎着脸凑上去打听为何皇帝会颁发这样的旨意。宣平王淡定的敷衍他,原本就是要请封唐子言的,他只是不想失信于二房而已。 唐松亭顿时感动的热泪盈眶,保证唐子言会向唐遇学习,未来将宣平王府发扬光大云云。 吴氏原本操持唐遇的婚事就有着敷衍之意,如今因为唐遇得了这样大的实惠,倒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帮忙了。唐遇却寻了借口拒绝,护国公府只交给宣平王妃布置打理,一应聘礼流程,全都听宣平王妃的。 明珠听到这个消息,先是觉得震惊,想到之前听秦三提起的有关宣平王府的辛秘之事,便又觉得坦然了。反正她要嫁的人是唐遇,又不是唐遇身后的宣平王府。除了积极备嫁之外,她也将顾府二夫人三夫人接过来帮忙。至于大夫人曲氏。那是连知会一声都不曾。 如今顾府败落,唐遇与明珠却深受皇恩,曲氏也顾不得脸面,为着丈夫与儿子的前程,腆着脸跟着往明珠跟前凑。 明珠待她倒也客气,只是也只剩客气了。 顾清婉为了明珠的亲事,“抛夫弃子”的赶过来帮忙。秦三自也跟了过来,眼见着婚期一天天的临近,一众女人忙的天翻地覆,倒叫明珠闲了下来,除了自己的嫁衣,旁的事也用不着她亲自动手,连各府送来的贺礼或添妆都自有人造册整理。 因着婚礼前男女不能相见的传统,这大半个月来,明珠愣是连唐遇一面都没见到。原还以为那人会按捺不住跑来找她,不想他竟比她还沉得住气。 如火流萤的七月就在众人的忙碌中悄然来到。 婚礼如期而至。 原本还没什么紧迫感的明珠天还未亮就被挖起来沐浴梳洗,眼见着众人来来往往的忙碌着,因忙乱还出了不少小差错,让原还平静的明珠也忍不住紧张了起来。好容易上好了妆,围着她的女人们纷纷赞她如何如何的漂亮。有打趣她与唐遇天生一对什么的,一时间气氛倒是热烈的让她忍不住脸红,只是脸上涂满了白粉,她的羞涩旁人也看不出来,又引来顾清婉的戏弄,说还从未见过哪个要当新娘的姑娘像明珠这样淡定的。 顾清莲也跟着一块来了,只是她以前跟着顾清月等人,没少出坏主意欺负明珠,她年纪已经不小,但顾家长房连逢巨变,曲氏哪还有心思管她的亲事,她在顾府的日子也不好过,但再不好过,也比顾清怡好多了。贴上去做人妾室的顾清怡如今已经被送到了庄子上,明面上说是养病,实则闹出了她欲要加害主母的事情而被强制扭送至庄子上,若在顾家长房还风光时,忠勇伯府是决计不敢这么做的,而如今,忠勇伯府没有将顾清怡送返回顾家,那也是瞧在明珠这个安平郡主的份上。 世事本就是如此,有人一飞冲天,有人被踩入泥泞,有人心想事成,有人处处为艰。 明珠正感叹唏嘘之时,就听得外头传来激动兴奋的报喜声:“快快快,吉时到了,护国公已经到门口了,郡主的盖头呢,快给郡主盖上了。哎呀,顾三少爷哪儿去了,快点来将郡主背出去啊……” 眼前忽的一暗,明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里就只剩下一片鲜红了。 顾仕朗不知道从哪里被人拽了出来,俯下身背着明珠出门。 顾老夫人年纪大了,如今身体每况愈下,却还是坚持过来,看着她最心爱的外孙女儿出嫁。当明珠与唐遇双双跪在她面前行礼时,顾老夫人忍不住泪流满面。在顾二夫人与顾清婉的劝说下,勉强止住了眼泪,欣慰又自豪的勉励了明珠与唐遇几句,才依依不舍的看着一身大红的唐遇领着明珠出了门。 这场婚礼在明珠眼中,简直盛大隆重的犹如世纪婚礼一般。来宾多的唐遇在她耳边说话她都听不清楚,又因皇帝亲自前来观礼,后宫太后以及德妃娘娘送来的各种贺礼,使这一场婚礼在落幕之后,仍让人津津乐谈了许久。 好不容易被人送进洞房,明珠觉得这一番折腾下来。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但此时还不能休息,唐遇出去应酬,她还得穿着一身厚重的嫁衣等着他回来喝合卺酒。 好在唐遇等了这么久才终于将心心念念的媳妇儿娶回来,哪耐烦跟人应酬,送走了皇帝与福王后,便迫不及待的回了新房。他一进门,就见明珠已经去了盖头,正有气无力的逗着小狐狸玩耍。 他停在门口,看着明珠微微歪着头,小小的脸上笑靥如花,温暖的烛光让一切的美好都更加动人,明珠微微垂着眼,长长的睫毛犹如展翅的蝶羽,红润的双唇带着半透明的质感,像她曾做过的水晶冻糕一样,诱人吞吃入腹。 那样温暖又宁静的神采,是他见过的最幸福甜蜜的神采。 唐遇想,幸福,大抵就是跟这样温暖的人过一辈子! 明珠似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仰起脸看着唐遇的眼睛,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带着笑意很明亮,仿佛天空中所有闪闪发亮的星星,此刻全都映在唐遇的眼底,满天繁星似的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她终于嫁给他,经历了那样多的风风雨雨之后。 明珠想,正因为有了那些共同经历的风雨,所以,幸福才更值得他们珍惜! 正文 完结感言 我其实很喜欢写,因为那代表我没有坑的完成了又一本小说。 可是这一次,我很心虚的写着这一回的。 消息中心显示有接近三百条的评论,我没敢看。 我能想象得到,亲们这一回对我的失望与愤怒,因为我自己也很失望。 我不想说这半年来都发生了什么糟心的事情,因为开文就意味着要对这本文、对亲爱的你们负责人,但很显然,这回我没能做到。 道歉的话说的我已经不好意思再说了,一面唾弃自己脸皮厚,一面又觉得羞臊得慌。讲真,其实我是一个连弃坑都怕被人诅咒而遭到报应的人,所以即便是烂尾,也算是给亲们,给自己一个交代了。 原本筹划了新文,也打算近期开坑,可显然意外之神还是不肯放过我。因为近期做的唐筛检查没有过,已经预约了无创dna的检测,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因为如果无创检查的结果依然不好,就意味着我要放弃肚子里这个已经能动的小生命了。我不知道有没有亲经历过我这样的焦急惶恐与不安,真的,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 本来不打算跟大家说这件糟心的事,不过实在无人可以倾诉……叽叽歪歪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总之,我希望亲们能感受到我无比真诚的歉意! 不管结果怎么样,我总是会回来的。 不敢奢求那时候大家还在,只能再一次的道歉,希望亲们原谅以及见谅。 很期待再次与你们见面,因为新文将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新题材。 按照惯例奉上新文简介—— 《本王在此》 明月有个秘密 她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守着个惊天动地的大宝藏 然并卵,她没有“钥匙”。 摄政王有个疑惑 他处心积虑想方设法发动全府上下所有女人排挤虐待明月 然并卵,她在他府里一天比一天红润自在。 …… 她是倒霉催的和亲公主℃≡≡ 他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当她遇到他 原本是火星撞地球两看两相厌 后来—— “喊什么,本王在此!” “怕什么,本王在此!” “哭什么,本王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