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香赋》 正文 第一章:佳人心机(一) 楔子 寒风阵阵,白雪纷飞,皇城高台之上,一袭红衣的女子衣衫单薄,长发未束,腕间的红纱随风而动,在空中幻化着瑰丽的色彩,没有笙箫乐响,她却足尖生莲,步步婀娜,裙摆如曼珠沙华悄然绽开。 城外的老百姓围城一圈,指指点点,言辞中除了赞美还有惋惜。 “娘亲,她在跳舞吗?”人群中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女娃用糯糯的声音问道,伸着手拽了拽前头粗布荆钗的女子的衣角。女子苍白着脸,眼睛里噙着泪水,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孩子的询问。小女娃撅了撅嘴,喃喃道:“我以后也要向她那么美......”话未落音,只听所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高台上的女子纵身一跃,如展翅之蝶为生命画上最后一道丽影。 布衣女子用手遮住小女娃的眼睛,转身抱起她,“锦儿,我们,回家。”短短一句话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哽咽与啜泣,小女娃不明白,扭头去看,除了涌出的的皇城禁卫和黑压压的人群,什么也看不见。 正文 柳美人的病拖了数月也不见好,反而有加重的趋势。她素来脾气不好,如此便更加常常为难下人,许多宫人选择投靠其他主子,只有我依旧守着这里。柳美人是柳家的二小姐,于一年前进宫,两个月就由选侍升为美人,后来却得了风寒,许久也不见好,皇上慢慢的冷淡下来,自古帝王多薄情,她似乎是认命了,恹恹的待在蓉香园不再出去。 这些都是慕含说给我听的,我进宫也不过三个月,许多事还是朦朦胧胧的,每日除了为美人煎药梳洗也没有别的琐事,于是便常常研究茶艺以供消遣。 “素锦。”慕含笑嘻嘻的走进来,镶银边的粉色宫装略微有些潮意,我抬头问她:“外头下雨了?” 他点了点头,从食盒中取出一盘精制的点心,“这是皇上赐给丽嫔的蔷薇雪霜糕,还剩这么一小碟赏给了我,现在带过来个你尝尝鲜。” “丽嫔现在很得宠吧?”我帮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她娇俏的小脸有些虚怠倦之意。慕寒的姿容在宫中也是上等,说不准什么时候也会成为后宫中争风吃醋的妃嫔,她一直都是不甘居于低位的。 “可不是,最近可是得意得紧,呼风唤雨的,脾气是越发骄纵了,昨儿个我沏了三次茶都不合她的意,还骂我是蠢货!不就是肚子里多了块肉么,我......”说到这,我赶忙捂住她的嘴,在宫里说错一句都是致命的。 “丽嫔每日下午都有饮茶的习惯吧,你知道她好什么口味吗?” 慕含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不喜浓茶却又不喜淡茶,偏好清甜之味。” “待会我随你沏茶,免得她有挑你的错。” “你不用召开柳美人么?”她问道。 我朝堂内看了一眼,向来这会子柳美人也许又睡了。“不用,再说蓉香园还有小绿呢。” 到了伊菊宫,竟然像蓉香园一般死气沉沉。丽嫔因身怀龙种,理所当然应当热闹一些,怎会如此清冷,宫人们各干各的,大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唯有宫内的雏菊和大丽菊开得正艳,这会子正值盛夏,伊菊宫内的能工巧匠倒也是厉害,竟让这不合时宜的花开得这么好,我正要发问,慕含将食指抵在唇上,示意我不要出声。路过幽香小径到了后厨房她才吁了口气,“丽嫔这几日总时睡不安稳,但凡午休有一点声音都要拿下人们发难,搞得人心惶惶的。”她挽起袖口,一只雕了茉莉的攒金银镯十分夺目,看来她也是丽嫔的心腹之人,否则怎会有皇上御赐的镯子。 “这边可有露水?”我问 “嗯,露水常备着呢,娘娘喜欢用雏菊上的露水泡茶。”说着,她便取了一个小玉壶过来。 我左右环视了一下,隐隐闻到前堂传来的淡淡玫瑰香味,有人说皇上初见丽嫔时说她浅笑时人淡如菊平日里又如丽菊般夺目,所以这个宫殿起名伊菊宫,而丽嫔研究命人宫里都种满雏菊大丽菊,但是也许没人知道她或许并不喜欢,只因为那个九五之尊的丈夫喜欢。 我打开随身带着的玫瑰凝露,丝丝香气沁人心脾。 半个时辰过去了,慕含端着茶水进入正殿,由于我不是伊菊宫的人,只能候在外边。过了一会,慕含叫我进殿,似乎一切都朝计划中的方向进展着。 殿内,层层珠帘,梦幻别致,只是太过于繁琐,反而徒增庸俗。 面前的贵妃椅上协斜倚着一个慵懒的美人,凤眸轻挑,朱唇不点而红,一身月蓝的苏绣望仙裙外罩着一层朦胧的滚雪细纱,不盈一握的腰间系上了玫瑰色的绸带,果然是个惑人的主,我略略扫了一眼,将头低垂,精良显得谦卑恭敬。 我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脸颊上停驻,“你这左边的脸是怎么回事?” “回娘娘的话,年幼时不慎被火灼伤。” “哦,本宫听慕含说今儿个的茶死你沏的?”丽嫔抬高下颌,问道。 “奴婢不才,不敢献丑,最近听闻娘娘身子欠佳,以前又与我们美人是旧识姐妹,所以替美人尽一份心力,愿娘娘早日康复。”这一串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人听了难免倦乏,只是做下人,最重要的便是一个忍字,的那带自己惊世之日。 丽嫔勾起一抹嘲笑的的弧度:“难为你们主子有心了,你先起来,同本宫讲讲这茶是如何沏的?” 我依言起身,“这茶是上等的敬亭绿雪,水则是浸过花蜜的玫瑰凝露与山泉调制的,将这水三煮三蒸,的下来的水珠能够略去花蜜中的甜腻保留玫瑰的清涩,用此水泡制,等茶叶舒展之后参入山泉才能甜而不腻,热而不烫,冷而不涩。” 慕含抬眸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丽嫔放下茶杯,饶有兴致的问道:“人不可貌相啊,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 “回娘娘,奴婢今年十七,名唤素锦。” “本宫问你,以后你可愿意来这伊菊宫服侍本宫?”丽嫔把玩着手里的四蝴蝶银步摇。 我抬起头,又跪了下去:“奴婢谢娘娘赏识只是我们主子病重,奴婢需得留下来伺候,怕是要辜负娘娘的好意。” 她打了个哈欠:“你倒是忠心,也罢,你们主子那模样怕是撑不住多久了。若是日后本宫唤你,你就过来沏茶。”说完,把银步摇递给我:“本宫赏你的,退下吧。” 当我退到门口,听到一个小声的声音:“娘娘不怕是柳美人使得诈?” 丽嫔笑道:“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怕的?我看素锦这丫头是不想被指去冷宫,来这里寻出路罢了。” 我莞尔,坦然离开。 谁利用谁,谁被谁利用,身在这后宫中的怨女是最难看清的。 —————— 咳咳,亲们……记得用qq登录或者注册读者号看哦……感谢支持 正文 第二章:佳人心机(二) 柳舒心倚在门栏边,脸色苍白。见我回来,露出了一丝勉强的微笑。单薄的纱衣显得整个让你都弱不经风瘦骨嶙峋,记得曾经宫人们都说,柳美人是花仙转世,不仅姿容研丽,而且吐气若兰芳香四溢。得病后,她便日渐憔悴下去。兰香变成了药涩,皇上很久都未踏入蓉香园一步了,新帝登基不过三年,柳舒心是第一届入宫的秀女,当时盛宠不衰,但风光只有半年。 “怎样?可是办妥了?”她问道。 “暂不得知,戒心是肯定有的。”我扶她进屋,虽然天气不热,但是若是着了风,就真的印证丽嫔那句话——时日不多了。“十香素蕊,你何时给我?” 柳舒心缓缓的咽下一口药,道:“等丽嫔的事办好,我定会给你。” “你这么肯定我会成功?”我将披风取了过来,马上入夜了,天气会慢慢凉起来。 “从小你就聪慧,心思细腻,丽嫔肯定会赏识你,至于十香素蕊,我们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一定要让那个贱人生不如死。”说到这,她剧烈地咳起来,面色潮红,扶她入睡后,无事可做,便回忆起以前的事情,画面交错,穿插着不停息。 我以为她不会再提从前的事情,对于她而言也许没什么,对于我来说却是痛苦的交织。柳舒心是名正言顺的柳府千金,而我不过是个小妾带来的拖油瓶,原本庶出就比不上嫡亲,加之又是与柳府毫无血缘关系的人自然会受尽欺凌,娘亲叫我逆来顺受,我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是小小的不甘心让我想尽办法去偷偷学习各类乐器,舞技乃至兵书,想借此引起那个掌握我和娘亲一生命运的爹爹的注意,柳府孩子多,在才艺方面出类拔萃的不止我一个,唯一的独特之处便是钻研兵书,只是爹爹发现后却明令禁止,烧掉了我所有的书。时光慢慢流逝,十三岁那年,娘亲死于难产,连带着未出生的孩子离开了这个世界,自此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也不见了。 后来,新帝登基,右相来府中叙事,我为他沏茶后被夸赞围柳府姿容最出众的女子,于是便想引荐于宫中,借此与爹爹结盟。那个一心想要爬上高位光尊耀祖的男人自然是满心欢喜的答应,我以为自己可以逃出这个地方,没想到却是噩梦的开始。 柳家的姐妹们难免有不服气的,心中有稍许不快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而柳舒心为人冷淡,也看不出情绪,我以为,上天真的在保佑我,后来才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神灵,只有你自己。 进宫前三天,家中发生火灾,不知道为什么那日我却睡得特别沉,大火毁掉了我的左脸,疤痕爬满了脸颊,他说过会找出真凶,但最终却不了了之。柳舒心代我入了宫,自此,天下皆知,柳府有天仙,名唤柳舒心,貌丑若无盐,则为柳素锦。 我还记得被赶出柳府的一天,落魄如乞丐。 以前,我一直在想当初的大火究竟是谁所为,然而现在,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柳舒心手中的十香素蕊是世代为医的柳家用十年时间的时间培育出的毒药也是我最后的筹码。至于她与丽嫔之间的争斗我虽然不屑参与,但也明白后宫争斗谁狠谁生,只有她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才是我赢的时候。 柳舒心每日都在喝药,始终不见好,开始怀疑有人在药里做了手脚,后来才得知,太医院也只是开了几副不痛不痒的药方,无法根治病情,毕竟他只是个失宠的美人,没有人愿意为她这样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尽心尽力。有时我去领药,也都是别人剩下的的,日子过得拮据。 她当年也是经过三次筛选留下的,心高气傲受不得怠慢,气於心中,病自然不会好。 今日外面又开始下雨,柳舒心睡下,我坐在镜前梳洗,左颊上被烧伤的痕迹依旧很明显,空余一堆秋水盈盈的眸子。或许我该感谢那场大火,有了缺陷才得以自宫中保命,美丽的容颜是荣耀,是资本,虽然能让人一眼发现却也能轻易招来祸端。就像柳舒心,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罢了。 “素锦姑娘在吗?”尖细嗓音的公公挑起帘子,眯着眼打量。“丽嫔娘娘请您过去一趟,移步吧?” “有劳公公了。”我随意别了支银簪带上百花酿离开。 一路上穿过亭台楼阁,偶尔有几个姿容明丽的宫女,穿着素净别致的衣服,精心施了粉黛妆容,或唱歌或采莲,想来不过是希望把路过的皇上吸引过来罢了。 伊菊宫内燃着名贵的沉香,只是这木质香气却有些浓重,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又说不出错在哪里。 丽嫔显然近来气色不好,愁锁眉间,及时精心梳过的百花髻别有韵味也不如从前那般明艳。 “本宫最近心闷得很,太医又说无碍,只是这胃口还是没有,你可有什么法子?” “奴婢不才,愿为娘娘效劳。” 再一次走进后厨,案板上都是各色美味佳肴,尤其是那道莲子鸡汤,色泽鲜亮,气味清新,丽嫔却原封不动的退回,难免让人生疑,即便是害喜也不可能两日动不了筷吧?慕含掀开帘来,绯红的对襟纱裙衬得肌肤雪白虽然是炎炎夏日,但在她身上,这火红色却让人眼前一亮 “素锦,皇上对娘娘好温柔啊。”她无不神往的表情真真切切映在我眼中。 “你该不会动心了吧?”我去笑道,随手拿来糯粉。 “你!你瞎说什么。”她脸上一红,娇羞万分,“别被娘娘听到了,不然我就没命了。” 慕含的反应我猜出了一二,这些进宫的日子她肯定是对皇上有意了,听说新帝今年才二十有四,正是风华正茂之时,只是不知道这种事情对于慕含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忽然记起刚进宫时,我打碎了福喜宫的玉瓶,案例,杖责二十。但慕含却替我扛下了罪名。直到现在,天寒时,她身上被打过的地方都会泛疼。我不是薄情之人,但也不愿意欠别人人情,不管她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或许都该帮她一把,还了这个人情。 想着想着,碎冰圆子就已经成功,我参了些桂花,滴上一滴百花酿,花味更重,完全遮盖了原有的淡淡的酒气,如果没记错的话,有孕之人忌辣忌酒,只是没有人能尝得出这里头的酒味了。 走到宫殿外,我拉过慕含,问道:“你想不想见皇上?” “啊?”她哑然。 “你听好了,今日天一黑,你就换上那件绣了月季的纱衣出来,我在荷花池边等你。” 她似乎听出了我的意思,道:“皇上曾说过,最喜欢浅清素色,最不喜欢女子穿粉色衣服。” “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局,你要的不是合他的意思,而是引起他的注意。你若想去就去,我不会强求,你放心,我不会害你。”我拉着她的手,直到她眼中的疑惑消散。 “我相信你。” 柳舒心开始有昏昏沉沉变得夜不能寐,时常担心自己看不到丽嫔身败名裂的一天,她告诉我自己落得如斯境地都是丽嫔一手造成的。 好不容易安抚了柳舒心,我还来不及换身衣服就匆匆赶到夏媛园的荷花池边,慕含正望着半开的粉荷出神,月光下的纤弱身影美轮美奂,耳际的白色茉莉更是衬得她如月宫下凡的仙子一般。我听小莫子说皇上今晚要去皇后那边,必定经过夏媛园,特地花了些银子请走了园子里的“闲杂人等”。 一伙庞大的队伍渐渐接近,慕含还在发呆,偶尔伸手触碰粉荷。队伍停了下来,一个挺拔的身影走近,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却已然知道接下来的结局。 转身,一个极快的黑影在假山后面闪过,留下浓重的血腥味。我心中一紧,快步跟上前去。路过萧索的梅花园,一无所获。正要返回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住我,有人捂住了我的嘴。血腥气与奇异的淡淡药香混合成了极其复杂的气息。我可以感觉到那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虎口处的薄茧磨得脸颊发热。我不安的瞪大了眼睛。 “别动。”低沉迷离的嗓音。略带压抑疼痛的沙哑。 我停止了挣扎,很显然,这个人受伤了,说不定他不一定能够压制的了我。 正文 第三章:深宫初遇 那人见我不动,移开了捂着我嘴巴的手,一个冰凉的物体抵在颈间,冷的让人发抖,是匕首!冷风吹过,我终于清醒了些,“你何必如此紧张,我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更何况——”我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以你的伤势,恐怕还是该先自救比较妥当。”他面上覆着铁制面具,没有任何花纹,沉重骇人,在月光的反射下,处处寒光。 一番话过去,他手上的匕首却没有丝毫松懈的样子,反而更加紧贴,在我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我说过,不、要、动。”他的声音也加重了警告的意味。我暗叫不好,恐怕是自己的那番话激怒他了。深吸一口气,拿出袖中的百花酿,笑道:“你左臂上的剑伤虽深,却也无毒,这百花酿由杏酒勾兑,擦拭伤口可以消肿,再用热水清洗包扎,五天便可去了疼痛。” 他缓缓的放下匕首,墨黑的长衫袖口绣着银白的图腾,形状怪异,似蛟似龙。“怎么,你不怕?” “如何不怕,只是惶恐最是无用,现在天色黑沉,你若此时出宫时机最好,你带着面具我也看不见你的容颜,这一点大可放心,从此,就两不相欠了。”我假装镇定的离开,却被他突然拽了回来,修长的指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我疼的蹙眉,但又不敢声张,只能暗叹自己流年不利。 “小小女子,倒是有趣。”他靠的很近,药香渐浓。 “对于我这种小小女子来说,保命最是要紧,若是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若是您非要杀我,我只求您每年来这烧些纸钱祭奠。” 他一怔,突然轻轻的笑了两声,我很明显感觉到气氛变得缓和。 “你叫什么?”他问道。 “小女子贱名恐污尊耳,不值一提。”我淡淡的回答,手心的汗珠越聚越多,黏腻不堪。 他看了我一眼,拿走百花酿,迅速的消失在面前。 我微微松了一口气,还好有惊无险,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一阵细细的刺痛感传来。既然脸上的疤痕已经有那么多了,又何惧多这一条? 回到卧房已经是深夜,我打了盆热水,用绢布擦拭伤口,泛起的疼痛唤醒敏感的知觉,小时候,夫人用鞭时就是这种感觉,麻麻地疼,压抑在心底,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的痛不要喊出来,没有人会真心心疼你,他们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伤,所以你只有忍,待合适的时机一举还击。 “素锦,素锦,出事了!”慌张的敲门声打断了所有思绪。我打开房门,是一脸惊慌的小绿。 “美人她,美人她,快不行了……” 手中的绢布落地,我闭了会眼睛“我知道了,你去通知皇后娘娘跟各宫娘娘,这里有我就够了。” 走进寝房,纱幔层层,地上还堆积着带血的帕子,柳舒心安静的躺着,喃喃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过了一会,似乎知道是我来了,凄婉一笑:“素锦,我不甘心啊。” “姐姐。”我握住她的手,时隔多年第一次这样叫她,“今晚宫中有大变,你且安心。” 柳舒心安静下来,又剧烈的咳嗽着,许久,才哆哆嗦嗦的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绢帕包好的物件交于我的手中。打开一看,是一株风干的植物,酷似鸳鸯藤,花呈橘色,想来,这就是十香素蕊。 “姐姐对不住你……这是姐姐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她顿了顿,眼泪流了出来,“其实那场大火……是,是……”她说不下去了,哽咽着。 听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没有表现出一丝愤怒,只是轻轻拂了拂她的长发。仔细看她的容颜,如颓败的花儿,紧缩的眉头,松弛的肌肤,怎么也不像传闻中的花仙转世,反而丑陋的让人恐惧,一身药味,酸涩难闻,皇上,又怎么会再来临幸她? “姐姐,你可知道,你的身子为什么一日不如一日了吗?”我凑近她,笑道:“因为啊,我在药里添了些东西,能让你早日升天做花仙呢。” 她的双眼突然睁大,不知所措的望着我,突然喷出一口污血,溅在我的衣服上。她用双手卡住我的脖子,艰难的开口:“你是丽嫔的人?” 我轻轻一推,她就倒在床上,“素锦只是素锦,一直都为自己效命。”说罢,含笑看她抽搐的身体慢慢不动,双眼依旧睁大,看样子,是死不瞑目吧。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只是最冷不过人心,比起我所遭受的,这还远远不够。无论在哪里,只有狠下心,才能生存。 待医官工人们来时,我守在柳舒心旁边,满脸泪痕,协助皇后打理后宫的德妃叹了口气,只说了一句,好生安葬。 如我所言,宫中大变,其一,丽嫔小产,终生不能受孕。其二,丽嫔身边的执事丫头暮含受帝临幸。其三,柳美人病逝。 为柳舒心守灵三日后,我被调去焕颜阁服侍慕美人,宫中的新人一批又一批,而那些个不得宠的也只能发霉的角落里慢慢腐朽。丽嫔因为失子之痛聊聊憔悴下去,太医院也查不出究竟。我用十香素蕊碾成的粉末以药服送,如果柳家人知道了,一定会骂我是疯子。十香素蕊的毒性极大,短短几日我就感觉到气短胸闷绞痛,只是在柳家人中,估计也就只有柳老爷子一个人知道,十香素蕊除了致命,还能重生肌骨,只是要分不同的用法了。只是这毒性终究是存在的,即便我用尽办法尽力压制,也只是延长它的发作时间而已。这个时间,可能是五年,可能是七年,最后的结局确是一定的——不得善终。 近日天晴,我收拾了衣物准备去焕颜阁报道,路过一个亭子,这八角亭本是没什么特别的,但里面似乎是做了一个大有来头的人,所谓大有来头,只是从他不急不徐的饮茶动作和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来判断。他穿了一身浅蓝的锦缎长袍,腰间佩着一块翡翠,从背影上看,骨骼清奇挺拔。 我挪了挪脚,思考着该不该过去请个安,以免他一个不爽用宫规处置了我。 当我下定决心还是偷偷溜走绕个远道时,一个小侍卫懒散的挡住我的去路。 “我们爷请素锦姑娘过去。”然后用眼睛瞄了瞄亭子,亭子里的人依旧云淡风轻的在饮茶,丝毫不受周围环境的影响,拿着瓷杯的手修长有力,略略白皙的肤色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的主。 我扯了扯嘴角,识趣的走了过去,虽然我不知道这位大人物怎么知道我一个小宫女的姓名,但是淡然镇定的原则不可抛弃。 走到亭中,不敢抬头,只闻得茗香悠然。按照宫规行了礼,默然的站着,只能看到自己鞋面上的图样。 “你可知,这是什么茶?”他问道,语气上扬,轻快明朗。 我这才抬头审视他,入眼的便是如指上白玉一般温暖清逸的容颜,清亮的墨色双瞳随唇角漾起淡淡笑意,明明就是公子温如玉,但周身的薄凉气息却充满了锐利的戾气。良久,我接过他手中的瓷杯,清洌的茶味弥漫开来。 “是仙居碧绿。”我放下杯子,想着该如何称呼他:“公子,奴婢说的可对?” 他并不回答,缓缓开口:“听丽嫔说,你精通茶道,擅舞?” 我心下一惊,听他说到丽嫔,我大约能估摸到此人的身份,柳舒心曾经提起过,丽嫔是宣亲王的义妹,去年经宣亲王引荐入宫,他这样不避讳后宫嫔妃随意出入,一定是皇亲国戚了。“回王爷的话,奴婢不过是略懂一二。” 他似乎并不吃惊我只找他的身份,而是自顾自的接下话茬:“素锦姑娘可否卖本王一个面子,帮本王一个小忙。” 明明是疑问的语气,他却说的极为肯定,不容人拒绝。更重要的是,他是主子我是奴婢,我根本就没有推脱的机会。“王爷说笑了,奴婢自然是尽心尽力。” 他清亮的眸子又盛满了漠然的笑意,似乎是稀薄云层中的最后一缕光,耀眼夺目。 正文 第四章:初入王府 长公主突然造访焕颜阁时我正在为慕含挑选做衣服的料子,她淡淡的扫视我,对慕含说想要请我过去给手下的人教教茶艺,为期一月,这个理由实在是牵强荒唐的很,可慕含毕竟无法回绝,疑惑的答应。 我坐在去往不知道哪个方向的马车,慢慢悠悠,心里仔细的盘算,但总是没有太多底气。 马车停在宣亲王府门口,没想到长公主竟然是宣亲王的托儿,这场戏演得实在好。 下人接过我的包袱,王府很安静,假山流水别具一格,绿藤爬满小石道,布局十分规整。突然看见一抹倩影,翩翩起舞,身姿如仙,看她的舞步,应该是前朝凉西的皇后所创作的十步桃花舞,只是这曲舞对舞者要求极高,凉西的皇后因为是异族人所以天生柔软,一般人即便苦练也只能达到形似了。 女子忘情的舞着,突然摔倒在地,我想上前扶她,带路的老管家突然开口道:“她叫婉娘,是府中的舞姬。以后你要教授茶艺舞技的人,就是她。” “不知,王爷的尊名是?” “瑾辰。” 当朝北燕皇姓北宇,北宇瑾辰,真是好名字。 看来宣亲王北宇瑾辰觉得丽嫔不能生育已经不能在后宫为他效力了,他一定想要寻找新的替代品,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去教婉娘。 书房内,他正在靠窗翻书,阳光撒过来,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 我行了礼,他只是轻轻点头,什么话都不说,好一个敌不动我不动。 “王爷,奴婢心有疑惑。” 他翻了一页书页,道:“你是慕美人的丫鬟,并非王府中的奴婢,所以不用如此自称。” 我失笑,“回王爷,素锦心有疑惑。” “请说。”他这才抬头,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茶艺高超之人城中大有人在,舞技高超者,宫中也有,为何是我?” 他看着我,淡然到:“两者皆有,又对后宫事宜各宫娘娘喜好极有研究的却并不多。何况……”他停了停,突然有人敲门,进来的家仆说了些什么,他就离开了,我呆在原地,直到家仆通知我去会见婉娘。 初见她时,只着了一身碧绿的罗裙,像林中竹仙,透着灵气。只是宫中多为姿容秀丽者,她也只能算是中上。不过她身上的凛然傲气还是很吸引人。话不多,沉默寡言,但是只要我提起宣亲王,她的目光就会变得炽热,就像慕含一样,让人一眼就猜中这种少女心思。 我尽心尽力的教她,多余的事也不愿去管,直觉告诉我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必须尽快离开才好。 入夜以后,心口绞痛难挡,十香素蕊是毒,剧毒,服用七日后就会心口绞痛,四肢冰凉,肌肤上还会出现大片红斑,直到一月之后才会消失,连同疤痕也一并消失。 这种毒药能够给予你容颜,也能换取你性命,而我要做的就是在这五年里,一惊天下。 窗外下起了淅沥的小雨,我披上外衣,看到园中的婉娘正在费力的跳着十步桃花舞,最后一个动作,旋转七圈后将袖中的花瓣撒天,这时舞者手中握有一支桃花也一并抛上,在此时以长袖击鼓,抬头用嘴接住花枝才算终了。这个动作是最难的,她显然有些笨拙吃力,做不到位就蹲下来哭泣。 十步桃花舞,前朝皇后在临终前跳的舞蹈,一舞过后她便从高台跃下香消玉殒。当年我只有四岁,许多记忆已经模模糊糊,只记得跳舞的那个女子美到了极致,红衣妖治,惊艳天下。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能够跳出十步桃花舞。 “你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这样难的舞,没事两年三年恐怕是不行的。”我扶起婉娘,帮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我不怕苦。”她傲气的退后一步,自己用袖子胡乱一抹,“只是,我不想进宫” 地下残花一片,我问道:“你对宣亲王有意?” 她愣住,没想到我会问她这么直白的问题,她面色一红:“与你无关,我最终的结局就是像丽嫔一样,自从三年前他将我从青楼里救回来开始,我的命就不属于我自己了,对他而言,我只是个可以拱手让人的物品。” “我听这里的下人说,你擅医道?”我问道,“你帮我一个忙,我帮你留下来。这笔交易,如何?” 婉娘不屑的轻笑,她一定以为以我这样资质卑陋的宫女所想出的法子都是不入流的。到底还是太单纯了些,知人知面不知心,她怎么能知道在这样吃人不留尸骨的深宫安然自保一定是有自己特别的心思。 我不急于申辩,独自坐在石椅上,娓娓道来:“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丽嫔是你们府上的人,你可知她是怎么终身不孕的?” “丽嫔?”她略微惊讶了一会这个话题,随后归于平静,“宫外传言,是她浸浴前摔了一跤。” “丽嫔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按理说过了前三个月胎像就是稳固了,只是你有没想过,太后跟皇上不是傻子,又怎么会让一个来历不明没有依靠背景的人先生下龙裔?”我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新帝登基三年才只有德妃诞下的一女,如果长子出生,只能在皇后或者四妃之间选择。你以为太医院当真查不出小产的原因?只是因为有人授意罢了。” 婉娘低头默然,良久才皱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还未答话,身后突然传来若有若无的茶香,我转身行礼,微笑着向这个王府的主人请安。 “婉儿,你先回去。”他淡漠的神色没有丝毫破绽,婉娘张嘴欲言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就退下了。“素锦姑娘,现在可有空闲?本王可否有幸一谈?” “王爷客气了,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遭了别人话柄可就不好了,素锦倒是没什么,就怕毁了王爷清誉,所以还是先行告退了。”放长线钓大鱼,欲擒故纵,欲迎还拒。 “昨日府里刚收到进贡的寒地血参,素锦姑娘可有兴趣?”他拂拂袖口上的灰尘,眼中透露出一抹戏谑之意。 我抬头看他,才反应过来,这宣亲王比我想象的更有城府,血参每年给宫中进贡三支,是百年难得的奇药,十香素蕊毒性太大,正需要血参来压制毒性,前些日子我确实有派人打听血参究竟赏给了谁,但是保密性不可能出现纰漏,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呵呵。”我干笑一声,“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点头,转身像西苑走,我紧跟其后,路过芙蓉池,灯火通明。自我入府以来,每到黑夜,这王府中所燃起的灯都要比别处亮许多,难不成……这王爷怕黑?正想着,前面的人脚步一顿,我整个人没来得及停下来,便撞上那人的后背,脚下一滑差点摔进芙蓉池。他反应很快。一把揽住我,待平稳后才送来搂在我腰间的手。 我虽然一向自持脸皮很厚,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自然,灯光烛火下,那人越发俊颜如玉,他微薄的唇勾勒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这一次似乎是发自内心的笑意,没有其他情绪参杂,好看的不像话。 “素锦姑娘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我恼怒的看他一眼,不再答话。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笑道:“下次本王就不能保证及时接住了,还是这样比较妥当。” 手腕上传来灼热的知觉,我突然明白婉娘的哀怨,这个男人,太懂得把握人心了,像她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很容易被他这种表面看似纯良无害,温润体贴实则城府深不可测的人牢牢抓住,任他使唤。或许,丽嫔就是这样,他只是觉得丽嫔没有了争宠的资本所以才要送婉娘入宫。可是,他究竟想要什么?皇位?兵权?难道他以为只凭几个女人就可以翻云覆雨么,这也太过天真了。 到了西苑一处屋边,他停了下来,问道:“你为什么要血参?” 我愣了愣,莞尔:“世人常说,百年血参有起死回生青春常驻的功效,虽然像我这样丑陋不堪的贱命别人不屑,但自己可稀罕的很。”是的,在这五年当中,这条命我稀罕得很,没有完成计划,就不能死。 他若有所思的伸出手,抚上我灼伤到辨不清本来面目的脸颊,“别人都拼命显示自己的清高与不俗,你又何必处处贬低自己?” 他虎口处的薄茧带上轻微的感触,低沉的嗓音似是哪里听过一样,我退后一步,躲开他的触碰。 他轻笑道:“本王还以为,素锦姑娘是什么都无所畏惧的。” “只要是有思想的事物,都有自己所惧怕的,不过是隐藏深浅的不同罢了。” 正文 第五章:城府较量 他没有理会我的话语,推开房门,我以为他是要在库房取血参给我。 屋内光线昏暗,还有一处上了锁的铁门。他拿出钥匙,靠近我耳边道:“原本是想让你看血参,不过,在此之前,本王先给你个惊喜。” 心里突然涌现出不好的感觉。 门被打开,墙角处蜷着一个被捆绑的人,房内阴暗潮湿,很难看清那人的脸。走近,竟然是小绿!我深吸一口气,装作惊恐,“是小绿,不是还在为柳美人守灵吗?怎么会这样。” 他淡淡的扫视我一眼,道:“姑娘的演技真好,恐怕她究竟是不是小绿,您比我更清楚吧,阁主?” “什么意思?” “阁主试探婉儿,不过是说与我听,她是个弱女子,那笔交易,本王能做到的,她不一定能做到。”他眯着眼,显露出一股疲倦。 我将小绿身上的绳索解开,她依旧昏迷不醒,身上还有打斗后的伤痕,“王爷不怕素锦出的条件太高吗?” “哦?你想要什么?” “江山,北燕的江山,这天下,你敢承诺么?” 他不动怒,捏住我的下巴,靠的很近:“你敢要么?” 一句话反问住我,他的力道很大,是一种警告,我慌了神,直觉告诉我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是说笑罢了,素锦要求不高,只是一个人而已。” “能让暗夜阁如此费力寻找的人,恐怕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一个可以助我推翻北燕的人,怎么会是小人物,只是我从来不曾料到,宣亲王——北宇瑾辰会在如此短的时间掌握我的身份,想来他也不是朝中大臣说的废柴王爷,原来他跟我是同样的人,养精蓄锐以待一招击退敌人。 三天后,我被单独安置在一个安静别致的竹园,王府里开始传言:府有妖女,丑陋不堪,蛊惑亲王,不知廉耻。 他们说的很对,逐字逐句,一针见血。我品着上等茗茶,悠然自得。 “阁主,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小绿在烈日下跪了两个时辰,脸上已经晒死了皮,混合着汗珠,不断下流。 我合上茶盏,“弄影,好歹你也算是阁里的老人了,已经三年之久了,跟着我也有两年了,说你实力不强,又是分会会主,怎么这样的小差错都会犯?你难道不懂,你打乱的不是阁中的计划,而是凉西人的希望!”扔出的茶盏砸在她面前,她微启双唇,认命的低下头。 “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我扶她,“我们要跋渗将军南宫名的兵权。笼络人心是你最擅长的。” “少主真要与王爷联手?”她顿了顿,道:“弄影觉得,此人城府颇深,背后实力极为强大,我怕……” “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若是想要皇权并且成功了的话必然不会放过我们,但是此时与他抗衡只能损失多年积蓄的力量,你懂了么?”我从发间取下珠钗别在她头上,“我相信你,整个凉西皇朝都相信你。” 婉娘的舞技越发高超,只是十步桃花舞终究卡在最后一步无法练成,权宜之计,我们只好选择了别的舞来替代,但好在她对茶艺但是接受力很强,每一杯都有独特的幽香,新帝好茶,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这些日子里,我的身子越来越差,颈部出现大片红斑,本来丑不堪言的容貌更加可怕,我开始担心自己撑不住五年,这一点倒是和柳舒心有些相似了。心口的绞痛更甚,唯有无力喘息。 靠在树下,看婉娘跳舞,展袖旋转,一颦一笑惑人心神。我扬起手,想告诉她舞步出现了些差错,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力气,汗如雨下,身子冷的像冰,抬起得手重重的落下。 远远的,看见一身锦袍的修长身影,婉娘停滞了一下,更加卖力的舞蹈,他直径走到我身边,似乎想要说什么,我却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大口大口的吸气。 他察觉到不对,用手背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皱眉道:“怎么这么凉?”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平稳了一下气息,站起身,眼前突然一黑,只觉得自己扑倒在地上,胳膊上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看来,十香素蕊真正发挥药性。 北宇瑾辰走过来,伸手扶起我,深如幽暗之泉的双眸盯着我,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血参应该是益气养心的东西,怎么到了你这反而像吃了毒一样。”说罢,也不等回答就打横抱起我,我只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还是隔着衣服传来的体温。迷迷糊糊的,感觉昏昏欲睡。 “王爷要去哪里?”婉娘拉住他的衣袖,咬着下唇,苍白惹人怜爱。 “明日是你入宫的日子,回去休息吧。”他不动声色的向前一步,躲开了她的触碰,准备大步流星的离开。 “王爷!”我看见婉娘眼中的怨恨,“难道在你心中,婉娘就一点地位都没有吗?三年的追随,都比不过你认识这个丑陋宫女的一个月?”她道,“还是,王爷接她来教我只是为了方便王爷自己!” 他停住了脚步,我暗自叹息,这个女人真是笨到极致了,这种质问的口气,只会让他更讨厌他,北宇瑾辰是什么人,是绝对不会让人挑战他的威严的,婉娘真是辜负了这么好的容貌。 “本王好奇,在你心中,美丑的界定是什么?”他没有转身,语气还是让人猜不透情绪,“看来,你真的需要好好的在宫中**一番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王爷!”她凄惨的喊了一声,我初见她时她身上的傲气完全不见了,“婉娘……只是不想离开你……” 我知道北宇瑾辰听见了,但是他又装作没有听见,我不知道他的心究竟有多冷静,可以完全视而不见。 困倦来袭,迷迷糊糊的的半睁着眼睛,看见点点竹园翠绿,鼻尖萦绕着淡淡茶香,觉得安心不少。闭上眼睛准备沉沉睡去,只有在梦里,我不会日日盘算,不会勾心斗角,不会…… 突然听见小时候娘亲对我哼歌的声音,眼前也由黑暗渐渐变亮,转瞬间,又步入黑甜的梦中。 正文 第六章:王妃之谜 无尽的厮杀,疯狂的呐喊,十四岁入了暗夜阁,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练就冷血的性情和武艺。我永远忘不了为了生存杀掉姐妹们的瞬间,大家说好的生死不弃就因为我而全部毁了。那个时候,老阁主说我的血液是凉西的血液,我的骨子里应该带有国仇,她说死掉的这些人不过就是为了练就我的心智,她们亦不过是我的玩物罢了。 可是那么残忍,那些姐妹们那样单纯那样信任着我,我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也那么狠,让她们一个不留。 老阁主重紫把阁主之位留给我,她说,只要我愿意,整个天下都是我的,整个凉西都是我的,因为我的身体里流着凉西最高贵的血液。 国仇家恨,一切的一切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难道我的出生就只有一个目标——复国吗? 从梦境中清醒过来,大汗淋漓。突然发现自己面前坐着位曼妙佳人,白色的素纱衣,精施粉黛,垂眸沉思。 “婉娘?你这是……”我疑惑不解,半做起身。 “我,我是来给你送葬的!”话刚落音,一把匕首直直的冲着我的心口刺来。我一时间躲闪不急,用手握住匕首,她却像疯了一样,力道很大,匕首深深划过手掌刺来。我只好侧身,匕首插进肩膀,疼痛传来,我一把推开她。 “你疯了吗?”我喊了一声,伸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我忘记手上的伤,打完之后才感觉到刺骨的疼。她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连同眼睛也留下血迹。 她停了下来,突然捂着眼睛大叫,痛苦的在地方翻滚,我实在不明故里,该疼的打滚的人是我才对啊。 叫声引来了下人,一团慌忙之后才将婉娘带走,府里的陈太医为我包扎伤口。在他拔出匕首的时候我深深吸了一口,额头上的汗直冒。 陈太医用绢布擦拭了匕首,留在绢布上的血液确是浅淡的玫红色,我心下一惊。 处理好伤口后,他拿着绢布道:“在下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我扯了扯嘴里:“大人请讲。” “从这血液的颜色来看……姑娘身体里有毒液,而且还是十分不寻常的毒,在下学疏才浅也无法说出是什么导致的,再着,婉娘的眼睛恐怕是要废了。” “废了?” “毒血进了眼睛,估计医治不好了。”他停了停,又道:“姑娘最近是否服用了寒地血参?” 我抚摸着手上缠绕的纱布,发现手上的肤色白皙了许多,如玉如脂。我不自觉的抚上脸颊,烧痕还在,但很明显比之前浅了许多。“有什么话,大人就直说吧。” “这毒有些类似金诛草,但又有些不同,金诛草会让人心口绞痛,血色浅淡,血参可以压制其毒性……这毒药姑娘是自己服用的,还是……” 好厉害的人,才二十出头就能够知道别人所不知的,虽然没有完全猜对,但也是看准了一半,此人若不能为自己所用,怕是后患无穷。 天色阴沉,我已经顾及不到伤口的疼痛,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我并不知晓,难道……有人下毒?那太医你可是诊断准确了?” “在下祖上世代为医,但世世代代又是以游历江湖的郎中为生,奇闻异事记载了不少,在下自小随着家父游历,这金诛草是真实见过的,因为王妃就是因为金诛草才逝世的,在下实在无能无法救治说来实在惭愧……”他皱了皱眉,轻叹一声:“姑娘的病情,在下只是推测,姑娘也不要太担忧了,时辰不早了,姑娘先休息,外伤已经没有大碍,只需要毫升修养,在下现在去看看婉姑娘了。” 陈太医收起药箱,欲先行一步,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角,道:“太医,我的病情请先保密可好?” 他点了点头。 过了一阵,一个小丫头走过来,说道:“锦姑娘喝药吧。” 这小丫头面容清秀说话伶俐,一看穿着更是与他人不同,想必也是在府里头掌管着些人,我淡淡的接过药碗,浅浅的抿了一口。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锁心,这些天就由奴婢来照顾姑娘。”她笑了笑,脸上的梨涡甚是可爱。 “我已经五天未见到你们王爷了,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不来?” 锁心摇摇头,道:“王爷只交代锁心照顾好姑娘,其他的,奴婢也不清楚。” 我将药碗搁置在桌上,从枕头下拿出一幅画,慢慢展开,锁心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我打了个哈欠,“想必你也知道,我素锦虽然只是个低贱的下人,但也是你们王爷的贵客,你是府里的掌事丫头,孰轻孰重你应该分的清楚。” 她扑通一下跪倒地上,言语恭谨:“锁心知道姑娘是王爷的贵客,所以绝对不敢怠慢,姑娘若是想问画中的人,其实就是王爷已逝去的王妃——珉察氏.罗玉。距今为止已经逝世三年了。” 我看了一眼画像,画中的人清丽俏皮,灵动的双眼就像她耳际别着的玉蝶花一样,这样清新自然的女子已经是世上少见,即使姿容胜人一等的丽嫔也不及她十分之一,我见过婉娘穿着天蚕纱衣的模样,纯洁素白,恍若精灵,而画中的罗玉也是一身素白,站在花树下,像云端那头的仙子。若我的容貌不曾损毁,也一定输她几分。 她确实很美,只是让我好奇的是,明明我们眉眼处明明没有一处相似,她却让我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一样,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恐惧。 “那,我问你,这碗药里的夹竹桃汁也是你们王爷赏我的?”将碗里的药汁沿着花盆内的根茎缓缓倒下,语气听不出一丝起伏。 锁心瞪大双眼:“怎么会有夹竹桃汁液?”她把药碗接过仔细检查,倒也不像做戏。 “家贼难防,这也不怪你,不过,我要是不留心喝了,你怎么像你们王爷交代?” 锁心趴在地上磕头,她知道,如果这件事被抖出去,至少,她的掌事丫头的位置是保不住了。 “你先起来,只要你放心我,我放心你,这就好办了,懂了么?” 她犹豫着点点头。 正文 第七章:李代桃僵 修养身息的时间里,我几乎是白天睡晚上睡。因为跋渗将军还未赶回皇宫,宫宴推后了三天,我听人说,婉娘的眼睛怕是这辈子都好不了了。由此可见十香素蕊的毒性有多大,能够种出这么毒的植物的也只有柳家人了。 微睁双眼,窗前负手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独自寂寥,有说不清的孤寂。我抚了抚额头,努力清醒了一些。手背上透出莹泽的白皙,我扶床坐了起来,就听见北宇瑾辰淡然的声音:“伤还未好,就休息吧。” 我低低一笑,道:“王爷在担忧什么,是担忧素锦知道的太多了,还是……婉娘不能进宫?” 这时,进来了一个小丫鬟,默默地端来汤药就退下了。我隐约好像明白了什么。 “锁心呢?”我问到。 他慢慢的扫视了我一眼,道:“已经好生安葬了。” 我愣住,没想到,竟然是我害了她。 “她不忠于自己的主子反而投靠他人,素锦姑娘对这个结局可还算满意?”他挑眉,言语里没有一丝感情。 “我只是觉得自己跟王爷这个交易总是处于弱势,交易本该建立在公平的基础,王爷知道我暗夜阁这么多事情,我打探一些王府的故事也无可厚非吧?”尽管暗夜阁杀人无数,尽管我的手上早就沾染了无数鲜血,但锁心不该就这样结束了生命。 他又面向窗户,淡淡的说了一句:“伶牙俐齿。” 我走到他身边,像他一样面向窗户,窗外阳光正好,斜斜地洒过来。 “王爷,应该担心婉娘的事才对。” 他转过头,食指微曲挑起我的下巴,视线停留在左颊上,眉头微蹙。我这才想起自己脸上的伤,赶忙退后一步,不自觉的用手拂面,很明显的感觉到,疤痕又浅了许多。 他勾唇一笑,没有多言,过了一会,门里进来了一个女子,容颜明丽,落落大方的施了一礼,我站在女子的身边发现个头倒是与我一般大小。 “这件事情,还需要阁主多多出力了。” 我思索了一会,道:“王爷的意思是,李代桃僵?” 女子又施了一礼,道:“有劳阁主了。” 我张了张嘴,没想到她的声音居然跟我的这样相似。 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回道:“素锦可不能白白的劳动,暗夜阁那么大的组织,需要钱地方可不在少数,我要一千两黄金。” “好。” 他答应的太干脆,我心下狐疑,究竟是这个事情重要到要花这么大的价钱,还是王府钱多的没地去了? “王爷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北宇瑾辰眯了眯眼,似有些疲乏,“你只需要按照计划来,以后自然会知道。” 用过午膳之后,下人送来一件衣服,远看十分华丽,近看入目流光彩溢。裙摆处极尽奢侈的南海珍珠缀连而成,衣襟处用天蚕素纱系上花结,外罩一件琉璃彩纱,阳光折射下映出七彩光泽,如梦如幻。 这件舞衣怕是花了大价钱制成的,看来王爷府的闲钱太多了,我有些后悔自己要的太少。 傍晚,石阶小巷上坐着一个翩翩少年郎,唇红齿白,我第一次发现弄影女扮男装居然这么美。 “少主。” “可是查到了些什么?” 弄影点头,道:“少主猜的没错,珉察氏罗玉的死跟宣亲王有着莫大的关系,也有人说,王妃就是王爷一手设计害死的。” “证据呢?”我皱了皱眉,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害死自己的妻子吧。 弄影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我打开木盒,是一株干枯的草。 “珉察氏罗玉是因金诛草而死,我在西苑的废田里发现了金诛草,这东西生长的条件极为苛刻,如果真的是在杂草中可以自由生长而非专人种植,那北燕的家家户户都该长起来了。”她顿了顿,道:“不过,看样子也有段时间没有打理了,金诛草都枯萎了。” “而且,珉察氏罗玉,是左相的女儿,二夫人的庶出,虽然是庶出,但她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儿,所以在家中地位也极高。” 我叹了口气,这些思绪怕是得慢慢整理了,一时半会我也理不出个大概。 “老阁主让少主谨慎行事,宣亲王绝对不是外界传闻那么简单。” “我知道了。” 弄影递过来一个小瓷瓶,打开瓶塞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心下了然,将它塞进袖中。 回到王府已经是深夜了,路过芙蓉池时我发现婉娘就坐在边上,身边有一个服侍她的侍女。我走过去,她的眼睛上蒙着绸带,有几分可怜,然而一想到自己肩膀上的伤,那些同情就烟消云散了。 我悄悄的走过去,回头又看了一眼,突然听见一声水响,侍女的叫喊。 “来人啊,有人落水啦!” 没想到婉娘竟然会自寻死路,我跑过去,只看见她素白的衣服在水面上飘着。侍女不住地喊着,来了一些家仆却都犹犹豫豫的,似乎不会水性。 我把鞋子一脱,跳入水中,冰冷的池水灌入耳朵里,我努力的寻找她,终于用手拉住她的胳膊。 记忆倒流,这个场景无比的熟悉,只是哪个少年却早已消失在时间的长河中。 把婉娘拖到池边,所有的力气都消失殆尽,半身泡在水里,扶着池子喘息。 “太好了,太好了,救上来了。”人群一窝蜂的涌上来,抬走了婉娘。 我趴在池边,看着他们抬走她,心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你还想在水里泡多久?” 视线里出现一只修长的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十分显眼。 我将手搭过去,他一把拉我上岸。坐在岸边突然觉得有些反胃,一点都不想走路。 北宇瑾辰将外衫脱下披在我身上,站在一边。 “你去看看婉娘吧。”我将外衫搂紧才觉得温暖一些了。 他看了我一眼,向管事的管家道:“你送她回去,叫陈卫炎过去。” “不必了,都是小伤,我处理一下就好了。不用劳烦陈太医。” 他没有答话就离开了,完全把我说的当成了耳边风,若不是因为一千两黄金,我真该好好教导一下他的为人处事。 入夜,肩上的上课隐隐的疼,从怀中掏出小瓷瓶,坐在铜镜前,脸上的伤痕淡到几不可见,用手指沾染上瓷瓶里的药水,敷在左颊,半晌过后那些疤痕又慢慢浮现,只是颜色还是稍浅一些。 弄影说这个药水做成的假伤疤不能沾水,遇水而融。 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直到找到合适的时机。 正文 第八章:暗潮汹涌 清晨,阳光稀薄,从云层中透出来。 我换上淡紫色的面纱,随便绾了头发,漫不经心的向书房走去。 沿途路过小径,有几棵夹竹桃繁茂地生长着。我突然想起了锁心,那么年轻的姑娘,刚刚当上掌事,最终的结局却是北宇瑾辰一句好生安葬。珉察氏罗玉嫁给了他,换来的是金诛草断肠而逝,婉娘倾慕他数年,最后得到的结果是无奈轻生,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会没有什么好下场。不过他倒是与我有些相似了,娘亲因我而死,暗夜阁的姐妹们也因我而死,柳舒心亦是如此。不同的,也许就是,他不会感觉不安感觉愧疚,而我会。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宣亲王府不大,却十分精致。也许是因为地势的原因,夏天十分凉快,人不多,也很清净。我听说先帝本来十分疼爱还是六皇子的宣亲王,为了方便,给他在皇宫不远处修了一处宫殿用来避暑,只需要坐船,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只是没想到先帝突然暴毙,留下的懿旨却是让最不受宠的七皇子继位。这件事情当时在北燕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太后用了好些手段才压住流言蜚语。 他明明是含金勺子出生,蜜糖罐子里泡大的,为什么有着这么凉薄的心? 我去书房时,正好有一些王府的谋士从里头出来,看起来都是年纪颇大的老人,最后一位出来的老者看到我,微微点头致意,我微笑回应,心说自己明明不认识他。 书房里,书架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书,大多都是与兵法有关的。北宇瑾辰坐在榻上,摆了一桌棋局,与自己对弈,身边只有那个老管家垂眸站着。 我自顾自的坐在他对面,他头也不抬一下,继续落子。 我执起黑子与他对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我就被困在死局中,胜负不言而喻。 从小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下棋跟骑马,所以每次对弈必输,每次骑马必摔,连阁里的老阁主都没话说了。 “王爷倒是有这份闲情逸致啊。”我嘲讽他道。 他放下棋子,端起茶盏道:“阁主来这有什么要事么?” “自然。”我直视他,“素锦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所以这一次要加筹码。” 北宇瑾辰这才抬眼看我,“加多少。” “再加一千两,黄金。” 老管家瞪大了眼睛,急急得回道:“王府又不是金库!” 我哼了一声,也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回道:“别人知不知道我不清楚,至少,我知道王爷所经营的可比暗夜阁多多了。” 北宇瑾辰也不气恼,又淡淡一笑,道:“贪欲,人皆有之,只是太过贪心,就要自食其果了。” 我没想到他也会讨价还价,还说的这么大义凛然,想来他当皇子的时候就应该是捞够了本钱才对。 “一千两黄金,是因为我以为一切都顺利,这了不包括在王府里所承受的东西。”我指了指自己肩上的伤口,满意的看到管家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 “好。”他轻轻放下茶盏,将桌上的棋子一一收回。 “王爷……”管家欲言又止,终究在看到他们王爷摆手后作罢了。 黄昏下落,彩霞染天。 换上云霞舞衣,轻点额妆,略施粉黛,忽然记起一句烟花小巷的小曲儿:美人如仙,此乃至毒,美人如梦,本是虚幻。温柔乡,衣冠冢,此情不过烟花碎。 也许是很多年都不曾上妆,不曾好好的在镜子里看看自己,而现在,这张脸倒让我有些不适应。我用左手挡住左颊,半面容颜如梦如幻。我见过的最美的眼睛就是画中的罗玉,一汪秋水盈盈,而镜中的自己,那双眼睛承载了太多仇恨,终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 舞衣长袖,袖子中缝了暗兜,采集清晨最娇嫩的粉月季,取下花瓣装进暗兜,桌台上透明的水晶瓶中有五只色彩斑斓的蝶儿,瓶塞上放置着一条银链子,我将银铃链系在脚踝,每一步,尽是清脆之音。绯红的面纱遮住脸上的疤痕,只余下一对双眸和额间的一点梅花图样。 回头看见北宇瑾辰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怎么?不好看?不过这衣裳倒是挺合身的。”我拎起裙摆转了一圈,刹那间,裙摆的珍珠绽放异样华彩。 “不穿鞋?”他挑眉道。 “对啊,不穿鞋。”我指了指脚上的链子。 他转头看了看门口沾着灰尘的青石板小路,没有答话。 “所以,还请王爷帮素锦一个忙。”我走过去看着他,他转了转黑瞳,十分自觉的抱起我。原本我只想戏弄他一下,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抱起我了,眼中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浅淡笑意,看不出情绪。 “如果不出意外,皇上会招你去武陵宫,到时候,她会接应你,你大可全身而退。” 我点了点头,不再多想。 马车上铺着软垫,我扶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暗了下去,马车也停在了宫宴所在的景乐园。 下了马车,看到一池荷花,池子极大,一眼望不到头。池中央有高台,台子边放满了莲花烛台和水灯。 我踮脚试了试水温,踩到了水中木桩,这木桩一直排列到台边。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只当人凭空站在水上。 “宫宴就摆在荣华池边,阁主可有把握?”他抚弄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凛然的气息更加浓烈。 我点头,算是回应他。眺望远方,无尽的城墙。宫,就是一座用金砌成的牢狱。等待那些被蒙了双眼的人们跳进来,然后吞噬,永无翻身之日。 我仿佛看到华服靓丽的男男女女在自己一手建造的牢狱中狂欢,可悲又可笑。我转头问他:“你猜,最后鹿死谁手?” 他淡漠,“无情,无心之人。” 他说的对,无情便是无心,无心便是无惧,无惧,便是赢家了。 各类宫女行色匆匆,挂起无数宫灯,摆上无数佳肴,我坐在邻水的树上,被花叶遮的严严实实。 北宇瑾辰突然喃了一句起风了,我不知道他的意思,低下头看他,四目相对,他突然蹙了蹙眉,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背影挺拔,那一身暗紫朝服让本是温润如玉的气质消失殆尽,银冠绾起头发,完全不像初见时那般随意。看起来这样美好的一个人,却也是满心城府步步算计。 “迎驾——”一声尖利的嗓音响彻阖宫上下,仔细看去,所有人都跪拜而下,我看到北宇瑾辰的侧颜,没有丝毫不恭,他把情绪掩的如此之深,要有多大的耐力才可以对世间一切情感都不屑一顾,真的只是为了权势吗? 大队的宫女执灯而来,拥簇着一个人,明黄的锦袍,衣裳绣着祥云飞龙,系着白玉腰带,只用镂空雕花的金冠束发,我知道,这个人就是九五至尊的皇上。 想来是皇室的人都生的不错,他也有着毫无挑剔的容颜,近似苍白的肤色,还有像蕴了一层水汽的双眸,我不曾想,北燕的皇帝看起来竟然有些羸弱。 他似乎身子不大好,总是咳嗽,宫女为他披上披风,他才微笑着说平身。 宫嫔不多,加上丽嫔,也不过五人而已,若是算上没来的皇后跟地位低下的没有资格来的,估计也只有十个左右。天下初定,新帝登基三年,想来后宫应该是不充裕。 灯光交错,我看见慕含,眉目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傲气,烟霞色的绢云形千水裙,,衬起雪白的肌肤,樱红色宝石步摇在发间闪耀,一月未见,她就出落得这么标致了。 视线右转,看到一个人觉得无比熟悉,青色锦衣滚雪长衫,眉目俊朗,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好像一座雕像。 正文 第九章:佳人倾城 “皇上,今日本是家宴,就让臣妾为大家助兴如何?”说话的女子面容娇艳,席地长裙,珍珠耳坠微微摇晃甚是可爱。 “准。”他点了点头,墨玉似得眼睛有几分孤寂。 起身的这位嫔妃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纤纤玉手,保养的很好,比耳朵上的珍珠还要白嫩。 抚上古琴时姿态优美,皇上却有些疲倦,靠在椅子上微闭双眼。 乐曲流畅,这一曲十里荷风一听就知道是练了很久的,恐怕全国上下没有几个能与她相提并论的。 “皇上,臣以为美酒应有美人相伴,莲妃娘娘琴技固然精湛,但还缺了些意境,不如让臣为皇上安排,圣上意下如何?”北宇瑾辰抬起下颌,手执玉萧,丰神俊朗。 “嗯,皇兄费心了。”他的声音略带沙哑,有一种缭绕的好听。 北宇瑾辰吹起玉箫,我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婉娘所跳的十步桃花舞我确实不会,但当年凉西皇后编过一曲《凌波蝶舞》,书上只有一小段记载,说是皇后最爱此舞。后来国破后也就失传了,只是对于我而言,并不难,我的骨子里流着她的血,又怎么会逊色于她? 睡莲半开,清风拂面,箫声清幽。 从枝桠一跃而下,宽大的裙摆翻飞,腕上连绵的绸带铺天盖地,脚尖点在木桩上,银铃轻灵的响声阵阵而来,流光飞舞,莲中犹如隔雾之花,每踏下一步,脚下在水中浮上一朵又一朵百合,飘向河中,亦真亦幻。 我直视座上的九五至尊,他没有表现出我想象中的惊讶,但好在也没有先前的困乏疲倦。 他只是悠然的端起酒樽,细细斟酌,宫女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相信世上真有“步步生莲”这种事。 来到高台之上,抬腕转袖,袖中花瓣漫天,缓缓撒下,以右脚为轴轻舒云袖,身体随之旋转,箫声骤急,转速越来越快。 银铃之声附和着箫声清扬,空旷幽然。纱衣飘落,腰间细长的丝带飘忽不定,瞬间纱衣飘落之时,无数彩蝶蹁跹,停驻在指尖和白皙的肩头。打开长袖,染上台边巨大石砚上的墨汁,使下力道用袖在台中画下图样,抬颌微笑,长袖如游龙细绘丹青,随后甩开长袖,布帛撕裂之声,素白的绸缎化作碎片,飘飞于空中。如四月梨花和风而舞,跳跃转身,飞炔拂云雨。 一曲消散,良久没有任何响声,台中墨绘的“龙承天命”安然静在。 “此舞只应天上有啊。”不知谁轻叹一声,惊艳之声连绵不断。 “风吹仙诀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慕含笑道:“恭贺皇上又得佳人。” “佳人?太俗气,依臣看,应该是九天玄女才对吧。”大臣之赞多于鸣声,我微笑着看他,没有行任何宫礼。 走向宴中空地,喧闹之声消失,以往大臣举荐佳丽,在表演完毕后需要行礼,再报上姓名,资质优良的就被皇上看中纳入后宫,亦或赏于哪位亲王,如今我这样贸然的来到台前直视当朝天子——北宇良亦,足可以定下以下犯上的罪名打入大牢。 他们都停止说话,包括北宇良亦,他转动酒樽,也不看我,似乎在思索什么。后宫那么多女人,那些爱慕与倾心,足以衬得起他,一个帝王,拥有如此容颜实在不多见。 我的目光扫视宫宴上所有的人,左起第一位应该是皇后,但凤位缺席,右起第一位应该是先帝最受宠的皇子之一,现在的永逸王,人称四爷,长相甚是粗犷,络腮胡子,微有发福之相,他掌握了朝中四分之一的兵权,不容小觑。 随后第二位是泠然王,人称七爷,没什么实权,但与北宇良亦是一母同胞兄弟,最后一位便是站着的北宇瑾辰,他跟我一样在细微的观察众人神色。 左边的女眷中有一位冰雪可爱的女娃娃,大概五岁左右,大大的眼中装满疑惑,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月九小公主,皇上唯一的女儿,如果能够好好利用,她应该是一枚极好的棋子。 暗夜之下,花树繁叶沙沙作响,殿前的乳白色大理石柱反射寒光,映照在桌上的美酒佳肴,还有众人各异的神态。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果不其然,一道凌厉之光闪过,是箭! 我皱了皱眉,箭已经朝着北宇良亦射去,以时间来算,纵然有再好的轻功,我也无法在这段时间内替他挡下箭。弄影说他从小身子多病,整日喝药,所以看起来羸弱,应该是不会武功的。 但在同一时间,北宇良亦悠然的打开骨柄折扇,箭被稳稳的弹飞,扇面完好无损,他唇边的笑意如夜幕繁星一般好看。 “有刺客——护驾!”众人恍然觉悟,御林军纷纷出动。后宫佳丽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只有三人纹丝不动,除了我,一个是安然自若的北宇良亦,一个是眉头紧锁的北宇瑾辰。 四面八方跳出来十个紫衣女子,束袖劲装,杀气重重,房檐上又跃下十几人,均着黑衣,功夫了得。从体型上看应该都是男人,这次刺杀行动规模不小,与御林军正面交锋时,招招致人于死命,不肖片刻就死伤严重。 四爷永逸王吐了口唾沫,拔出长剑,骂到:“娘了个巴子,吃个饭也不让爷爷清闲!”冲上去就是连砍几人,不愧有着四分之一的兵权,确实勇猛。 我正思量着自己该不该出手,突然耳边“叮——”的一声,慌乱抬头,他的折扇替我挡下一剑。只是那黑衣人不肯罢休,附身冲来,北宇良亦一手揽过我的腰,轻巧转身,躲过了锋利的剑身,右手利落打开折扇,轻下力道,黑衣人面上的黑布撕裂,血水流出,没想到,一把折扇就能伤人如此,功力恐怕在我之上。 “你怕么?”他离我很近,我清晰的看见他瞳孔中我的影子。 我摇了摇头,捏起桌上的酒杯击中一个正要像慕含砍下的紫衣女子,慕含苍白着脸,但却十分镇静,不像莲妃那般尖叫失仪了。 北宇良亦收敛笑意,左边传来小女孩的哭叫,月九哭的稀里哗啦,脖子上架着一把匕首,他拿着折扇的手渐渐收紧成拳。 “父皇,救我!” 正文 第十章:迷雾重重 小月九的哭声越来越大,我正要出手,只见一双银筷直直的插入那人的眉心,匕首松落。 我看向出手的人,北宇瑾辰不慌不忙的抚了抚袖口上的油渍,他的力度太过,根本不给对方留活路,我一直自认为武功不错,比起这两人,却有悬殊。 “卑职救驾来迟,请圣上责罚。”御林军总督头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地上有十几具尸体,五个刺客,十来个御林军,那些剩下的刺客只抓到了三个却都服毒自杀,妃嫔和大臣们或多或少带了些伤,但好在未出人命。 “自罚三月俸禄,降职一级,你可有怨言?”北宇良亦显然有些体力不支,困倦的皱眉。 “臣谢皇上!”总督头千恩万谢,看来,他遇上了一位好脾气的主子,若换了北宇瑾辰,恐怕要几百人陪葬了。 “朕累了,你们都散了吧。让御医给伤者好好诊治,你去彻查此事,若能水落石出,官复原职。” 北宇良亦抱起还在抽噎的小月九,轻声安慰。心底突然涌上了异样的感觉,这个看似苍白单薄的人不仅能够以一敌十,担任治理苍生的重任,还是一个疼爱女儿的好父皇。 姑姑只告诉我,这个皇位是当年先帝身边的德贵妃用不光明的手段为自己的儿子争取的,原本我以为定是个无为而治的庸碌之才,看来,是我思虑不周了。 过了一会,奶娘直接将月九抱走,他才得了空闲。 我原想,此次刺杀正好赶在我献艺之时,肯定是王府里有人走漏风声,故意陷害北宇瑾辰。我以为自己会被关起来审问,但他没有任何语言来与我交流就离开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猛然发觉,这个人若是穿上雪一般的素色长衫定是如谪仙一般的绝色少年,只可惜宫里头是绝对不可以穿如此纯净素白的衣裳,这是不吉利的象征,除非是哪位皇亲国戚逝世后来吊丧。 “姑娘这边请。”一个上了年纪的公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笑容不卑不亢,嗓音也不似他人那般尖利,温温吞吞,不紧不慢。衣服的料子颜色较深,如此看来,此人在宫中也是德高望重的人物。 我跟着他一直走到了离荣华池很远的内殿,一路上有锐利的石子咯到脚掌,细密的的疼痛反而让内心的不安稍稍平息了一些,舞衣很长,硕大华美的珠子缀在裙边刚好遮住了双足,看不到是不是已经被石子划的伤痕累累。 殿前的石砖是白玉所砌,仲夏之夜清凉舒爽,抬头望去,一块烫金牌匾用苍劲的笔力写上了“龙承殿”。心下一惊,这不是最初跟北宇瑾辰商量过的武陵宫。 龙承殿是皇上批阅奏章商议国家大事的地方,也是历代帝王的御用书房,。 后宫女眷一般是不得入内的,北燕自建国至今只有两人破过先例,一个是英勇神武的女将军刘素,另一个就是先帝宠妃,当今太后。说是戒律森严,但皇上的贴身侍女和当值宫女在无大事商议的时候可以安排清扫事宜。 现在我来这里该不会是擦桌子扫地的吧?想到这苦笑了一下,带路的公公停了下来,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我:“姑娘在里头稍作歇息,老奴就不便进去了。” 我点了点头,提裙上了台阶,没有想象中的流光彩溢,一张红木案几摆在正中央,共有三间内室,皆用金色纱绸间隔开来,最为壮观的应该是这一排又一排整齐干净的书籍,有史册,兵书,古言,甚至是民间书评戏折。 我一边努力说服自己不要慌,随机应变就好,一边希冀北宇瑾辰能够想出法子来解救我。 整个殿内充斥着甜腻的香味,一个绿衣小宫女站在燃香炉子前往里头添香料。 我走过去,小宫女抬起头,好清丽的一张脸,不施粉黛却让人一眼无法忘记,清丽中带有一丝的烟火气息,多了几分亲切。没想到一个打扫的小宫女都能有如此娇丽的容颜,慕含与她相比就是云泥之别了。 “这是什么香?”我问道。 “是香草中的一种,具体叫什么我也忘记了,是林州那边进献的,听说这中植物是会长出紫色的小花,很美丽。”她摇着团扇,想把火燃的更旺一些。 “是灵香草吧。不过皇上晚上不是还要批阅奏折吗?这香味只能助眠,你可以找些提神的,比如薄荷,清茶之类的。”我的语气变得轻柔,这个小宫女像是刚入宫不久,还保留着从前的天真活泼,让人心生好感。 她打量着我,仔细看了一番才缓缓问道:“看你这装扮,应该不是宫女吧?还蒙着面纱,嗯……你该不会是哪宫的娘娘吧?”她想了想,又道:“不对啊,后宫女眷不让入内的,对了,你刚说可以用茶,可这茶怎么燃呢?” 我不知该如何向她说明自己的身份,于是索性绕开这个话题,案几上正巧放着一盏茶,打开茶盖,龙井的香气迎面而来。 “喂,那可是皇上的东西!”小宫女慌了神,却不知道怎么阻拦。 我笑了笑,把茶水浇进炉子里,炉里余香缭绕着茶香,清甜馨香。 “真好闻。”她笑道:“不过要是让皇上知道了,怕是该定罪了。” 我摇了摇头,道:“其实下次你可以直接把茶叶放在炉中,中间隔一层铜板,再浇上热水,茶香会蒸发开来,这种味道不像熏香那样会呛人的。” “你这样聪慧,怪不得会引出这么多祸事,他们争着抢着利用你,也不是好事。”她的表情突然变得极为淡漠,我终于明白了心中的不安从何而来,正要反击,却已经被人抢先一步。 她的掌心击向我的后颈,顿时全身无力,眼前一黑,嗓中涌出腥甜。我强撑着困意,耳边只剩模糊的声音。 “你用尽心机,到头来还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柳素锦啊柳素锦,都说你步步谨慎聪慧过人,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 声音渐渐消失,眼前只有迷茫一片,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只觉得自己居然又掉以轻心的错信他人。 正文 第十一章:谜中谜局(一) 睁开眼睛,脑中一片迷茫,半天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敲敲额头,打量自己所在的房间,所有的摆设都是这么熟悉,云霞舞衣也不见了,自己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内衫,但脚踝的银铃还在。 “素锦,你醒了?”门被推开,隐约进来一个人。 “慕含?”我试探的问了一句,突然意识到我们的身份已经不同于从前了,连忙改口:“不对,奴婢见过慕美人。”我还没来得及请安就被她扶住。 “你我本来就是好姐妹,怎的现在这么生分了?”她叹了口气。“昨个夜里,我手下的奴才发现你倒在荣华池后面的草丛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昨天的刺客,你说他们......” 我看着她的眼睛,也没有躲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回想昨夜,那个宫女将我打晕后要凭一己之力将我这么一个大活人移出龙承殿是不可能的,一定有同伙。想到这里,我又看了看慕含,该不会,她和那个宫女是一伙的吧?不,不可能,她没有理由这么做, “昨夜有刺客?你没受伤吧?”我作势要检查,“昨天下午我就回来了,本来想来见你,谁知道摔在去荣华池的小路上,后颈磕在石头上,本来感觉没什么,谁知道越走越晕,你瞧我脖子后头,肯定青了。” 慕含笑了出来,说了一句傻丫头,尽是亲近模样。 我呼出一口气,这样将计就计最好,在未看清一切时绝对不能轻信任何人。 门外阳光正好,太阳高照。正式晌午时候。“你过得好吗?” “有什么好与不好之分呢?他是皇上,是我的丈夫,但同样也是后宫三千佳丽的丈夫,如今又封了一位婉仪。我也习惯了,只盼着他心里能有我的一点点位置就好。”慕含的眼中参杂着些许无奈悲凉,曾经那般明媚活波的女子变得如此乖顺贤淑,我不知道自己当初帮她究竟是对还是错。 “婉仪?” “昨晚宫宴你也是知道的,有位献舞的女子,这舞技我自然是甘拜下风,估计,北燕举国上下都不能找出与她相提并论的,虽然蒙着面纱,想来也是个美丽的可人儿。而且还会武功,救了我一命。说来也奇怪,我与她素不相识又为什么救我?”慕含咬了咬唇,继续说道:“今早听闻被皇上封了婉仪,赐字——怜。但是她昨晚却没有侍寝,这可是破了先例了。今天我去给皇后请安,碰见了她,确实是有惊人之貌,但总觉得比起惊鸿一舞的时候还是差了些什么,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慕含说得忘情,手中的绢帕都落在了地上。 “皇上封她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也别太在意了,她也不过是个六品的婉仪,比起你这个四品的还差得远呢,”我套上普通的绿色宫装,捡起地上的绢帕,“回了宫就该做事了,美人先回寝宫歇息吧,我去打扫庭院。”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就拿着扫把走出门。 庭院清冷,白梨花落了一地,太阳虽然照得明亮,但也让我生出了一丝寒意。我努力的理清思绪,想自己究竟怎么会被人算计,越想越头疼。我的一生难道只能活在算计别人和被算计的日子中吗? 梨花树上挂着一只蝴蝶纸鸢,看起来有些扎眼,远远地就能看出制作的十分精致。 回忆起小的时候娘亲带着我放纸鸢,虽然柳府的人一直对我们冷眼看待,但是与亲人在一起到底是要比现在快乐很多。如果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凉西的帝姬,如果我没有被赶出柳府,一生平平淡淡,嫁于良人,相夫教子,一定也很幸福。 爬上梨树,伸手去抓纸鸢,踮起脚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树上,重心一个不稳,摔了下来。我叫了一声,闭上眼不敢看。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双眸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睛,草药的香气若有若无。我一时恍惚,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忘记了礼数。 “臣妾给皇上请安。”慕含的声音让我清醒不少,一下子跳出他的怀抱。 “奴,奴婢冲撞了皇上,奴婢罪该万死。”我不敢抬头看他,转念又想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献舞的佳丽了,何必这么紧张。 “起来吧。”他清淡精致的容颜配上略带疲倦沙哑的嗓音让人感觉到很舒服。 “皇上今儿个怎么得了空,方才不是去了怜婉仪的涵水阁吗?”慕含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北宇良亦进了屋,双颊泛红,高兴的吩咐下人看茶。 “朕刚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他这句话是对慕含说的,眼睛却看着我,我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脸颊上的伤疤,确定毫无破绽才放下心来。 婢女端上热茶,他接过茶,突然冒出一句:“朕听长公主说你这里有个沏茶高手?” 慕含一愣,转而复杂的看了我一眼,回道:“臣妾都不知道这里有个沏茶高手呢,改日定将她寻出来。” “不必了,朕就是随口说说。” “对了,臣妾把这里的丫头都宠坏了,没伤到圣上吧?”说完她慌忙递给我一个眼神,我立马跪下。脚踝上的银铃发出清凉的碰撞声,我分明瞧见她眼中不明的笑意。 北宇良亦站起身,也不说其他的,“朕要回去了,含儿你就早些歇息吧。” “皇上......”慕含应该是想挽留他,但是人已经走远,留下她一个人怅然若失,我也不敢擅自起身,毕竟她现在是我的主子。 “皇上应该是生气了,你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冲撞了皇上不说,婉仪遭了别人话柄,还得说是我这个主子教导无方。” 我没想过慕含会生气,丢下这一顿数落就离开了。让我一个人起也不是跪也不是。听说她从前是个官家小姐,有几分骄纵也是应该的,只是这几分骄纵在后宫中可能是致命的弱点,本以为一个月的时间将她磨砺的温婉贤淑了,看来还是我想错了。 跪了将近一个时辰,双膝麻木,如果再这样跪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查清楚献艺之事的失败是王府出了内鬼还是我暗夜阁走漏风声。亦或者,这根本就是北宇瑾辰在耍花招。 这段时间一定得想办法回一次阁里跟姑姑和弄影商量一下。 正欲起身,一个宫女偷偷跑了进来,走到我面前,从怀里掏出两个包子,“都把个时辰了,饿了吧?喏,快吃吧,别让他们发现了。” 正文 第十二章:局中迷局(二) “素锦姐,我是银月啊,一月前给柳美人守灵的时候,我娘重病,月银未发,你给了我一对玉耳坠卖了钱换成银子才救了我娘一命。”小宫女睁大眼睛,一副你果然不记得的样子。 想了想,好像确实有这件事,然后才放心的咬了几口包子,嚼着嚼着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于是大口的解决掉。 “其实咱们主子也不容易,前几日常常被丽嫔娘娘数落找事,昨儿个又来了个怜婉仪,听说又是个会跳舞的水灵胚子,生气自然是免不了的,你也别太放在心上。”银月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在我的脸颊上,“素锦姐,你脸上的伤怎么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我记得颜色没这么浅啊。”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咳嗽了几声掩饰了一下才道:“哦,这伤痕是可以随着药调理的呀,虽然不能恢复,不过能让它浅淡一点也好。”胡编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她信服的点点头,说确实比以前看起来好多了,没有那么骇人。 “怜婉仪,你可曾见过?”我岔开话题,试图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 “见过呀,今天早上我随着主子去给皇后请安就遇上了,那可真是......”话未说完,一阵轻碎的脚步声隐约传来。 “慕美人可在?”这声音极为清润,带着少女的俏皮,我皱了皱眉,只觉得无比熟悉,转头看去,果然是她,只是如今换了身份。 “奴婢给怜婉仪请安。”银月立马跪下来,我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怎么请安。一日未见,她化了妆容,换上明丽的衣裙,原本的清丽变成妩媚,或所谓,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若,采之将寄谁。 怜婉仪毫不客气地回看我,居高临下,高贵不可攀。“看来慕美人不在呢,那我改日再来吧。” “奴婢恭送婉仪。”我轻声喊道,恭敬的低下头。 她回过头,发髻上的紫玉步摇叮当碰撞,极为显眼。“有意思。”她低喃一句,身旁的宫婢扶她上了步辇。 我目送她离开,思绪渐明,她分明不怕我,也没有偷梁换柱后的心虚,武功又极高,如此看来要打乱我计划的绝对不止她一个人,她身后的力量强大到不可估计,若排除了她是北宇瑾辰的人,怜婉仪身后的人即便是暗夜阁所有的力量估计也无法抗衡。怜婉仪熟知我们的计划,又神出鬼没理所应当的潜入龙承殿,摸清了皇上的心思,且对宫内路线了如指掌,应该是有人暗中相助,而且这个人所埋下的眼线不在亲王府就在暗夜阁。 心乱如麻,如果内鬼出在王府还好办,如果出在暗夜阁就麻烦了,也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暗夜阁其实表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实则是复国组织,若是把这件事告诉姑姑又不知道需要阁里多少人陪葬了。 宫女出宫极不容易,一是要得到自己主子的准许,二是要贿赂宫门侍卫,以防他们的故意刁难,三要在规定的时间内返回,若违反禁律,杖责一百,也就是说没有活路可走了。 好在慕含与我还有一些姐妹情谊,她昨日在向太后请安后就来为我的双膝擦了药酒。对于暗夜阁内长大人来说,罚跪又算得了什么?在那种环境下,步步谨慎,或许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 随便一个理由就得到了准许,手中还有北宇瑾辰给予的长公主的出宫信物,很顺利就出了深深后宫。 我站在宫门外,高墙红砖,不寒而栗。雇好的马车一到就立刻马不停蹄的奔向“凝月楼” 凝月楼被称为天下第一楼,我不得不佩服姑姑的经商能力,这个楼本是一座破败的妓院,七年前她买了下来,召集了一个个功力不浅姿色上乘的女子,经过一番**,凝月楼就出现了。 里头的女子并不卖身,这些女子是给文人雅客皇亲贵族培养的“红颜知己”,价格贵的吓人,姑娘的身价各不相同,价格越高,这个女子就越是有出众的地方。而所有的姑娘又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善解人意,不俗不媚。如此更加吸引了男人们的征服欲,凝月楼也为复国准备了大量的财力与情报。 凝月楼是暗夜阁的核心所在,此外还有大大小小的茶庄,客栈,钱庄,其中各有联系,每月所得的利润都要来凝月楼“蓝芷妈妈”这里核算。要管理好暗夜阁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她却能将这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听说蓝芷的父母是我母后的御医和贴身婢女,最后她的娘亲受尽了那些侵略者的侮辱含恨而终,二蓝御医是在狱中活活的被打死的。蓝芷今年二十有二,凉西国破的一天她也不过是个是个孩子,经历了常人不能忍受的苦楚,对于复国,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挑开车上挂的竹帘,地方极为熟悉,我下意识的喊停,车夫不明缘故。我已经跳下车,抬头浅望,原本富丽堂皇的庭院萧索冷清,硕大的“柳府”二字映入眼帘。 “这里,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车夫叹了口气,回道:“姑娘你不知道吗?柳家人早就妻离子散了,这柳大人本来是丽嫔娘娘的御医,娘娘流产了,他也脱不了干系,被削去了官职,半月前失足坠河而死了。柳家千金,也在宫里病死了,最后的那个小儿子贩卖私盐被抓,剩下的女眷亲属各奔东西,就一个字——惨。” 失足坠河?太可笑了,他水性极好,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整死了,我还没来得及亲眼去看呢。他一生机关算尽,为铺自己的仕途之路不惜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真是应证了那句话——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我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当年母后将我托付给自己最信任的侍读女,她带着我来到了柳府,这个机关算尽的男人给了她饱饭和住所,她就以为这个人是自己的良人了,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寄托,以为能够带着我隐姓埋名的生活,即便是做别人的小妾,可是她想错了。 生产那天,大夫人不让叫产婆,我眼睁睁的看着她一遍一遍的叫着,说救救我的孩子。也许她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才拉我到身边,她说:“公主,奴婢有负皇后所托,要先走一步了,您是帝姬,是凉西的骄傲,不应该待在这里。” 我跪在她面前,直到她死不瞑目。我所谓的爹爹,也没来看她一眼,草草下葬。 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明白,这个世界没有真正的爱,没有所谓的良人,只有爱自己,只有不择手段,才能存活下去。 “姑娘,你怎么了?”车夫慌了神,赶忙问道。 “无妨,我们走吧。” 收起眼泪,只有我变得足够强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回到马车上,心跳极快,十香素蕊药力极强,几年后我又该是何光景?她说我是凉西的骄傲,她错了,我不过是为别人铺路的棋子,为凉西真正的继承人铺路而已。 姑姑说,复了国,我就是尊贵的长公主,呵,历史上有哪个长公主有过好下场?母后以为父皇最宠的是我这个众星捧月的帝姬,但她忘了,当年尚在襁褓的九皇子也被趁乱送出了宫。 他,才是凉西的主人。 昏昏沉沉,半个时辰才到了凝月楼。我下了马车,将腰间的玉石递给门口的壮汉,他略略瞄了一眼,双手抱拳,算是行了拜见礼,而后引领我一路向内。 红木雕花的阶梯,脚下摆着清秀素白的茉莉。厅内极为安静,偶尔隐隐传来箫声琴声,空灵婉约。楼内共有三十四个隔间,七间雅房,五处别院,别院里住的都是千金难见的姑娘。 上到第三层,走廊尽头挂着水晶雕花帘子,挑帘而进,入眼的就是一幅美人细绘丹青图,蓝芷是极为安静的女子,不温不火,莞尔一笑就能倾城。 “公主?”她察觉到我的到来,微微一笑,唇红齿白,脸颊泛着浅浅的粉色。 “都说过多少次了,又不是在阁里,不用这么拘束。”我拿起案几上她刚画好的山水细细欣赏。 她倒了一盏茶放在桌上,“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但我觉得不可能是宣亲王的人。” “哦?何以见得?”我品了一口茶,余味缠绵,虽然她教了我两年沏茶之艺,但我终究差她一些,徒不及师。 “他大费周折的与你联手,怎么会不吭一声就改变主意,他虽然政权在握,但没有兵力,得罪了暗夜阁阁主,这么不划算的买卖,他该不会算不来吧。再者......”她迟疑了一下,道:“左相来过阁里,要与我们联手。” “左相?”我哑然失笑,左相是北宇瑾辰的死对头,虽然曾经联姻,但人人都传言北宇瑾辰害死爱妻,左相又怎么会放过他。这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正文 第十三章:再入王府 “据我所知,怜婉仪凤羽是左相的人,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不是他的义女就是庶女,而且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皇位,不过他有个要求很奇怪,就是不要伤害皇帝。皇帝北宇良亦是他手中的傀儡,但他却不让我们伤害他,真是奇怪。”蓝芷坐在我的对面,眉头紧锁思考着。 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左相,一个是城府极深的王爷,无论现在得罪哪一个都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真真是头疼。 “这件事,我还需要一些时间理清,我们不能轻易得罪谁,但也绝不能两边跑,不然他们合起伙来就完了。” “公主与我想到一块去了,这两个人还需要仔细观察一段日子。”蓝芷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又道:“不过蓝芷认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才是上上之策。”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你是凉西最聪慧的德欣帝姬,该如何做,您的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局中局里,只有近观其变,待他人松懈,一举击败。” 黄昏将近,凉风习习。 马车绕到王府后门,我整理好自己的面纱方才入院。 我又突然想起婉娘,那个为了爱可以不顾一切的人,哪怕会让心上人嫌恶自己。只是我不懂,她们心里的执念到底是什么,可以让娘亲放下一切尊严甘愿做个小妾,为他洗净铅华,可以让婉娘拼了命除掉身边有威胁的女人,而可以让她温顺乖静。这无疑是最大的弱点了,如果可以,如果放下仇恨,我宁愿拥有这样的弱点,为了一个人,倾尽一生在所不惜。 可我不能,是绝对不能有这样的弱点,只有当自己是百摧不朽的才能完成凉西子民的期望。 远远地,我听见清扬的箫声,含着些低沉,是那天宫宴上跳舞的曲子。绕过亭台楼阁,穿过水榭长廊,看见北宇瑾辰站在绿藤缠绕的走廊边,紫色长衫在斜阳下忽明忽暗,明明离他很远,明明他还是一成不变的温润笑容,我却感受到周围比冷风更凌冽的氛围。 “看来你的主子对你很好,可以随意出宫。”他手执玉箫,没有转身看我就能察觉到。 “难不成你认为我该一辈子老死宫中?”我冷哼一声。 “阁主此番来意该不会是为了与本王吵架吧?”他这才面向我,收起了笑容。 “王爷那么神通广大,应该什么都知道才对。” 北宇瑾辰展开笑颜,没有夹杂其他的情绪,俯下身耳语道:“本王以为,你是专程来探望本王的。” 我慌乱的推开他,又想起当初他在我摔下池前那般亲密的动作,耳廓烧热的炙感蔓延着,不禁沉下脸面,冷声道:“王爷若是无聊了该去的是凝月楼,何苦来讽刺一个貌丑无盐的小宫女?” “凝月楼都是阁主的人,小王哪里敢动她们,若是不小心睡死在温柔乡里,记入史册可不是得流传千百?”他半认真半戏谑的语气让我哭笑不得。 我刚要回话,他突然收起了情绪,道:“阁主与我现在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左相纵然权倾朝野但终究手底下只有一批文官罢了,阁主可知先帝练就的寒阳死士?虽然如今只剩下一万人,但是以一敌十也算不少了。” 寒阳死士不是说被解散了吗?难道是先帝偷偷交予他手中的?这个筹码,确实是高。 “王爷说笑了,我素锦怎么会是出尔反尔的人呢?”心里一虚,这北宇瑾辰难道是神仙转世不成?怎么什么都知道。“素锦此番来这只是为了借一个人。——陈太医,陈卫延。” 等到离开王府,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刚要从后门走出,一位花甲老人叫住了我。 “锦姑娘。”回头一看,是福利的上届管家李岩,听闻宣亲王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是王爷的生母温贵妃的娘家人,如今在府里也是很有分量的人,除了北宇瑾辰是没有人能使唤他的,但我与他只曾见过不曾深交,今日突然唤我,心中有些疑惑。 “李管家。”我礼貌性的点点头。 “天色尚早,宫门未关,老奴可否与姑娘一叙?”他微微弓着腰,面容谦卑和蔼。 府中水池颇多,全都载种上了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有丫鬟说这是罗玉生前最爱的花,所以北宇瑾辰修好的池子里都种上了荷花。然而,比起圣洁的莲花,我更喜欢寒冬红梅,万物凋零的时候美的惊艳。 来到水池中间的亭子上,他向杯中倒了些山泉,甘甜纯净,与茶水又是不同的一番滋味,心中的烦躁也因此而消退。 “想必今日锦姑娘还回了一趟暗夜阁吧?”李岩看出我眼中的诧异,道:“怜婉仪原名凤羽,是当朝左相的义女,你一定不明白为何她偷梁换柱不怕王爷和姑娘的揭穿吧,答案很简单,因为当今的皇帝。” 我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皇上知道她是凤羽?” 李岩笑而不答,又问:“姑娘以为,这杯中之水为何物?” “水?”我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杯子,不语。 “很多人以为这水甘甜凌冽是山涧泉水,实则不是。此水是用了冰窖储了月余的枣花蜜与初晨露珠之水浸泡过的砂壶乘之,本质是泉水,但却沾染了花蜜露水,失了纯净。所有的事情都不是人们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这一杯水就能藏着这么多的小心思,何况暗夜阁如此庞大,谁能保证所有人都无二心?” 他说的很对,弄影也好蓝芷也好,即便是姑姑也有可能是背叛我的那个人,如果真是他们三者中的一个,那我真的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王爷意下如何?” “王爷的意思,我们做奴才的不敢妄自揣测,还望姑娘珍重。”他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宫门就快封锁了,素锦今日受教于管家,先在这谢过了。”我福了福身,快步离开。 “且慢。”他喊道,将石椅上的木盒交给我,“爷交代奴才送与姑娘的。” 古朴的木盒打开来,里头是用紫玉雕刻装饰的,素白的苏绣绢帕上放置了一只纯银耳坠,中间镶嵌着绯色珊瑚石,我不明白为何送耳坠却只送一只,但时间紧迫来不及多想,取出耳坠随意的戴上,将木盒还给李岩就匆匆上了马车。 正文 第十四章:后宫之争 回到宫中,太阳早已下山,还好早了一刻入宫,不然又要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还未踏入浣颜阁就听见一片叫骂哭闹之声,我小心翼翼的站在院子中央,竟然看见一群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发抖,慕含跪在最首位,正要发问,突然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是哪个宫的?”原来是个管事嬷嬷,只是面色不善,手拿皮鞭,有几分凶神恶煞。 “奴婢......”目光扫视一片,瞄见银月冲着我做口型,分明是“不要说”三个字。“奴婢,浣颜阁执事宫女。” “又是浣颜阁的小蹄子!”嬷嬷轻蔑的哼哼两声,“和你家主子一样丑还有脸害我们家娘娘。” 我无所的打了个哈欠,反倒激怒了她,拿着皮鞭就要用力抽下,只听到一声娇喝:“住手。” 是丽嫔,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此时站在外沿,身上披着鹅黄的蜀绣披风,未施粉黛,脸色透着不健康的苍白,想来应该是小产不久元气还未恢复。 “李嬷嬷,你好歹算本宫的手下,怎能如此没有教养?传到外人耳中就成了本宫管教不严,奴才到处咬人的罪过了。”丽嫔凤眸轻挑,妩媚万分。 李嬷嬷吓的丢了魂,赶忙磕头请罪。我怔了怔,随后盈盈一拜,一言不发。 她笑了笑,拨弄着手上的鎏金护甲,“本宫当是什么人呢,原来是慕美人的大贵人来了,我说怎么的她就能一步登天,有你这个贵人,想不飞上枝头都难啊。说不定拿紫荆花来害本宫的主使就是你吧。果然聪明呐。” 丽嫔把矛头指向我,这下怕是在劫难逃了。 “妹妹不知姐姐患有哮喘,送花本是好意,绝无加害之说。”慕含的声音有几分颤抖,看样子是在极力隐忍。 听到慕含的话我算是理清了大概,前日皇上赐给浣颜阁五盆紫荆花,她怕丽嫔心有不满,才送了三盆给丽嫔的伊菊宫,没想到丽嫔患有轻微哮喘,紫荆是哮喘病患的大忌,虽然慕含做了这么久的伊菊宫执事宫女,但她应该不知道紫荆花对哮喘有害处。这下子丽嫔算是掌握了慕含的把柄,往日里就一直对她不满,现在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呸!你也配叫本宫姐姐?要不是往日里本宫的扶持,你早就分给那些个太监做对食了,如今倒好,背叛主子,跟本宫作对。你一个低贱的洗脚奴出身还真妄想步步高升?做梦!”丽嫔面色潮红,气急攻心,不住地咳嗽着,一旁的宫女立刻端来热茶为她顺气。 我进宫数月,勾心斗角的事大大小小也见得多了,但每次都以局外人的眼光对待,此时自己参与了进去又是另一番滋味。北宇瑾辰所谓的明哲保身用在此刻最好不过,但我深知,今日丽嫔放过我,他日也将以十倍奉还。 “据奴婢所知,三盆紫荆都放在伊菊宫园中,园中又空气流通,风向朝南,而伊菊宫寝殿朝北,花粉不易传入室内。前日又经过雨水洗刷,花朵也被打落,所以应当是对娘娘造不成伤害。”我装作温顺恭敬,暗笑原来的德欣帝姬落得如斯不堪境地,跪尽了所有不该跪的人。 丽嫔轻哼一声,眼波流转:“你的意思是,本宫错怪你们主子咯?既然你如此护主心切,本宫应该成全你了,李嬷嬷,你看,这大贵人左脸都烧成这样了,右脸上是不是缺些什么?” 李嬷嬷打了一个激灵,道:“对,对,这小蹄子就该尝尝胭脂烙的味道。” 胭脂烙,顾名思义,让脸上落上胭脂印,要经过热开水煮沸的铁板烙在脸上,刑法极其残忍,七年前,先帝的美人因为冲撞了太后就被施以此刑,容颜尽毁后跳井自杀。 银月张大了嘴,爬到丽嫔脚边,“娘娘,素锦姐不是有意冒犯的,请娘娘发发慈悲放了她吧。” “滚!再来求情,本宫连你一块罚。”她踢开银月,直径走向我,扬起的手落在我完好无损的右脸,声音洪亮。 我不怒反笑,她有些慌神,“贱婢,你还敢笑!”话刚落音,她再次扬起手,却停顿在空中,指着我戴的那只银耳坠问道:“这耳坠,这耳坠怎么在你这里?” “娘娘若是喜欢,奴婢大可赠与娘娘。” 她退后一步,暗自思虑了良久,道:“本宫身子不适,快扶本宫回去。” “可是,娘娘,这胭脂烙还......”李嬷嬷不甘心的问道。 “闭嘴,本宫让你回去,哪那么多废话。” 言毕,匆匆走出浣颜阁,待她们不见了人影,众人才拥簇着慕含进了寝室。 我坐在地上,轻轻按了按右颊,疼痛伴随着酥麻的痒,不用镜子瞧就知道铁定是肿了。 银月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涕泪,来到我身边,想碰一下被丽嫔打过的地方,但又不敢,戚戚地收回手,又开始涕泪横流。“素锦姐,差一点,我就见不到你了。” 宫里位分高的嫔妃确实可以随意处置一些低微的宫女太监,弄得人心惶惶,但这又是不成文的规定,谁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还不如蝼蚁。 “哪有那么严重,傻丫头。”我揉了揉她乱糟糟的头发,笑道:“都过去了,我要去太医院要些压惊的草药熬给主子喝,你取些冰水,待我回来了敷脸。” “嗯。”她这才放下心来。 天气渐渐凉起来了,我漫无目的的走在宫里,周围过去了一群有一群行色匆匆的宫女太监,华灯初上,淡黄的的光晕笼罩了整个阖宫上下,就像是装在琉璃盏里的精致饰物。 我摘下耳坠仔细端详,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丽嫔看见它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不过整个东西倒是救了我一次,我心里开始产生了一些对北宇瑾辰的恐惧,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怎么才能斗得过他。 杨柳依依,细柳枝条如婀娜少女飘摇不定,也正如我的心绪一般,返而复之,摇摇不稳。 正文 第十五章:初见凛冽 入夜,寒气正浓,慢慢临近初秋,还伴随着淡薄的雾气。 我端着慕含亲手做的莲子羹走向北宇良亦所在的寝宫,清淡的香气弥漫着,令人心情愉悦。青瓷小盅上细细绘着缠绕的鸳鸯藤,精致夺目。 走到寝宫门口才被告知北宇良亦去了皇后那里,好在管事公公让我将莲子羹端进去,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慕含交代了。 寝宫正对门有一张伏案,檀木精心雕刻着飞龙的图案,上面整齐的摆着几幅画,我把莲子羹放在一边,斜眼一瞥,看见一幅半卷着的画,露出的一半,看起来是个女子的身影,嫣粉的罗裙,肩头绣着白色芙蓉,一笔一划看起来都是极为认真的描绘,那肩上的芙蓉栩栩如生,看起来这件衣服竟然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看四下里没人,伸手一点一点把画卷往上拨,画卷上方一点点露出女子细腻白皙的颈部,正要再向上展开画卷,却听见店门吱呀一声的打开。 我心里突然开始紧张,收回手的同时不小心打翻了慕含亲手做的莲子羹,回头一看,北宇良亦正站在不远处。 我跪下伏在地上,桌沿上滴答滴答的流着莲子羹的汤水,不偏不倚的落在我的手背上,烫出一片红印,我嘴里悄悄地吸气来缓解疼痛,身子不敢移动半分。 一时间大殿里寂静无言,冷汗从背上渗出。 一双绣着金龙的靴子映入眼中,左手被他牵过,:“你就不会躲吗?” 我赶忙抽回手,伏在地上回道:“皇上恕罪。”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狼藉的伏案,道:“你拿什么赎罪?” 我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 “明日给朕再端一碗吧。”言毕,他又像想起什么一样加了一句。“你要是真心赎罪就自己做一碗。好了,你退下吧。” “是。” 虚惊一场,我真怕他一个不高兴给我五十下掌嘴。 仔细考虑一番,打翻莲子羹的事还是不要告诉慕含了,免得她生疑。 慢慢悠悠的走在羊肠小道,路过秋意院的秋水湖,忽然瞧见假山后面露出粉嫩的散花裙一角,极为显眼,依稀听见窃窃私语,娇声软语。 默默靠近,山隙间看到莲妃笑颜嫣然的面容,透着几分诡异。 “丽嫔早已是无用之人,娘娘不用如此担心。”尖利的嗓音,阴阳怪气,一听就知道是哪宫的小太监。 “本以为没有了孩子她就会收敛着些,哪里想到这气焰是越发的盛了。”莲妃收起笑容,蹙着眉头,又道:“昨儿个皇后向本宫提及皇上为了弥补丽嫔失子之痛要把她晋升为妃,如果真让她晋为妃位哪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巧玉已经为本宫备好东西了,这件事就劳烦公公了。”她打开一包东西,是白色的粉末,我心说可不是什么砒霜之类的毒吧,那这也太过愚昧了。 此地不宜久留,深深宫阙之中,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早。 明明小心翼翼,谁料到脚下一滑,怀中顺路给慕含的安神药掉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瞬间,脑海中闪过千万种说辞都被一一否定,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 莲妃刚喊出一声是谁,我准备拔腿就跑,至少留下个背影他们查也要查一阵子,谁料微张的唇被陌生的手掌捂住,拉到月季丛中,我扑到那人的身上,月季尖利的小刺划伤了肌肤。 极为清新的气息笼罩周身,心中猛然收紧。 他眼中的疏离漠然,衬上坚毅的面容应该是极为冷峻,却偏偏生的如翼般的睫毛,添上一份缠眷的迷离。 “嘘。”他示意我不要出声,离得如此之近,仿佛一呼一吸都扑面而来。 我紧紧拽住他淡青的衣袖,安静下来,心里莫名的安心。 “娘娘,看来隔墙有耳。”小太监掂了掂手中的药包。 “无碍,凡是去医馆取药的都会有记录,吴公公,若是查到了,做得利索些,本宫那里还有些珍藏的等着您去赏玩呢。” 流年不利,竟然忘记了还会有登记记录这回事。 思绪一转,手未撑稳倾身而下,力道之大无法掌控,好在关键时刻他将头偏了过去,才不至于轻浮的吻上去,只是啃了一嘴泥土。 良久,侧耳听去,莲妃他们已经走远了,顿时吁出一口气,全身发软,动弹不得。 他眼中有一抹笑意,又极快的消失不见,只余下冰冻三尺的幽深之瞳。 我使劲翻身坐在花丛中,他才起身,也顾不上衣服上的泥土花叶,伸手拽起我,一时无言。 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那日宫宴上,他在一群大臣之中最为显眼,一袭青衣惊艳了多少官家女子,我还记得北宇瑾辰提到他时有些赞许的微微上扬的语调,他从来不轻易夸一个人,但他告诉我,天下第一谋士——凛冽。 我只知道他是北宇良亦小时候的侍读,来历颇为神秘。 凛冽这名字倒是与他的人相配,淡漠疏离。 “奴婢多谢......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他看着我,眼中除了淡漠还有凌然傲气。此刻他还紧扣着我的手腕,在我的手心中放下一个冰凉的物件。 “物归原主。”留下这四个字,就傲然离去。 我展开手心,是一个白瓷小瓶,绘着青色双飞蝶,小巧精致。打开瓶塞,浓郁的百花酿的香气丝丝缕缕飘散开来。 凛冽,原来凛冽就是那日的面具人,我不由自主的抚了抚脖颈上残留的细小刀痕,隐约记起那日他所穿的一身墨黑,袖口上银白的似龙似蛟的图案与青衫上的袖口图案是一致的,我居然都没有发觉。 冰凉的液体滴在手背,抬头望天,落了一脸水珠。细雨寒人,方才一时恍惚都忘记了要办的正事,难不成十香素蕊除了会让心口绞痛寿命减短,还会让人变得迟钝? 一时间来不及多想,细雨变大,必须找个地方避雨,想了想,太医院离这里最近,正好可以看看之前拿药的时候是不是还留下了记录。 正文 第十六章:围场狩猎(一) 太医院内,药房桌子上伏着一位御医,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御医把头抬起来却是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原来是陈太医。” 北宇瑾辰动作倒是利落,如此短的时间就把自己人安插进来。 他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才道:”锦姑娘请放心,爷交代过,所以这记录簿上自然是没有姑娘来过的痕迹。“他淡笑着将记录簿打开,有重新打包好一份安神草药。 “如此甚好。”总算是安下了心,用衣袖抹掉脸上的雨水。 陈卫延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巾,月白蚕丝上缀着剔透的水晶,用来覆面时沿边的晶石半掩在乌发中形成发箍,别有一番朦胧的空灵感,“爷让臣将此物交给姑娘,说姑娘应当用得着。” 虽然我不知道北宇瑾辰为什么带这个东西给我,不过应该自有它的道理,暂且收下后行礼言谢离开。 翌日,薄云淡淡,倒是个好天气。 我在小厨房做好莲子羹,特地撒了一些桂花装饰,一路端着,走了很久才到北宇瑾辰的寝宫,谁料正在和大臣商量政事,我只得候在门口,直到莲子羹凉透了,手也酸软的端不住了,他们方才散去。 公公通报后,我走进去,看到他正在整理桌子上的宗卷。 “这是,你亲手做的?”他问道。 “回皇上的话,是奴婢做的,绝无假于他人之手。” 他用勺子搅了搅,舀了一小勺喝下,“已经凉了,而且,朕不喜欢桂花的味道。” “奴婢重新做一份。” “罢了,不用了。”他又舀了几勺喝下,一会子就见底了。我默默地收拾碗勺,准备退下,却听见他叫了一声素锦,我愣愣的转过身,却看见他低着头整理奏折,想来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不敢多做逗留就退下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好几日都没了。 这几日,银月总是频频问起那天丽嫔为何收手,她一向狠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却轻易放过了我,银月知晓丽嫔是因为那个耳坠,干活的时候就胡乱猜想坠子和丽嫔的关系,当她说道是否因为丽嫔与我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后来凭一只耳坠相认时,我差点一口将嘴里的茶喷出来,归根结底只能怪这个小丫头戏折子看多了。 丽嫔本来是北宇瑾辰安插在后宫的细作,珊瑚耳坠可能是一种警告,是北宇瑾辰对她的警告。 正当思路渐渐明晰时,银月一张大笑脸贴在跟前,吓了我一跳。 “素锦姐,主子让你收拾行李。” 不明故里,她这是,赶我走? “秋季马上到了,皇上要跟众臣要去南山围场狩猎,点名让皇后,慕美人,莲妃作陪,但皇后又推脱不去,恰巧,北边来了个蒙族公主,叫什么来着.....皇上也带上了她,说正好可以让这个公主一睹北燕男人的风采。再让她选择一位大臣或者亲王,以此联姻。”银月吐了吐舌头,道:“废话又说多了,我要说的是,主子带你去呢,这可是大好的机会,我给你准备好衣物了,你这么聪慧,即便做不了娘娘也能谋个好出路,比如皇上的贴身侍女,王爷们的......” “貌丑如我,你也这样异想天开?我去御前侍奉,丑颜惊扰了皇上,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我玩笑道,满意的看她泄了气。 “其实......也不丑啊......”她喃喃道,“只是跟别人不大一样罢了。” 不再跟她说笑,转身回屋,银月说对了,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围场狩猎,跋渗将军也会来,弄影一直都没有消息,这次必须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 打开行囊,发现一件水绿色的菱纱长裙,以锻为里,以纱为面,正好适宜初秋之际。记起银月天真的笑脸,不禁弯了弯唇,这丫头准是拿出自己的家当为我装上了。 取出纱裙,放进银月柜子里。衣物太过招摇,何况众人皆知浣颜阁掌事宫婢丑不堪言,穿上这件衣服可不是得贻笑四方,东施效颦了。 “银月,怜婉仪最近可受宠么?”我端了一杯热水递给椅子上出神的她。 “要说起这个,我还觉得奇怪呢。”她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继续说道:“皇上至今都没有让她侍过寝,但每隔几日就会陪同她下棋游园玩闹,尽是喜爱之象,我们这些做婢子的哪能猜中那九五至的心思呢。那个怜婉仪对待下人厉中有柔,治人有道,宫人们都称赞她呢。” 赏赐和喜爱都是做给左相看的吧,凤羽一进宫就深得人心,看来我不能小瞧了,必须多加防范。 第二天,从箱子里取出灰黑的宫装罗裙,蒙上陈卫延转交的月白面纱,发间的水晶莹亮生辉,在光芒下最为夺目。慕含问起,我只得说是恐丑颜惊扰圣驾,慕含想了想,觉得面纱的装束也未越级触犯宫规,就欣然答应了。 去围场的队伍极为庞大,为了不惊扰民众便选择普通的马车出行,分为三路,一路是亲王大臣,一路是皇上侍卫,最后一路是宫中女眷。 到达南山已经是黄昏时节,我只是感觉精疲力尽,脚踝酸痛,苦不堪言。 南山上又专人看管,枫叶渐红,落了一地,热烈而肆意。那个蒙古国的公主穿着一身异域的火红服饰,发上繁复的珠链平添了一抹娇媚的美丽,她站在枫树下旋转,笑容纯真,很多人都有些看痴了,这样热情美好的姑娘只有在外域可以见到,养在深宫中的。一个个不是明艳逼人就是温良娴静,看多了就会觉得腻。 微叹了一口气,凝眸看去,对面骑在白色良驹上的北宇瑾辰,弯唇浅笑,一如从前温良无害的模样,心底里突然升起一个怪异的想法,如果蒙古国的公主选择了他,他是欣然接受呢还是会为了已故的亡妻罗玉守身如玉?假设朕是这样的话,岂不是又有好戏看了? 思索到这里,自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忽然感觉到一道异样的视线,侧头看去,淡青雪衫的凛冽站在公主旁边,显得格格不入,一个似火一个似冰。 正文 第十七章:围场抉择 “今日天色已晚,诸位舟车劳动,也该稍作休息。明日一早,再开始吧。朕也乏了,诸位莫要心急,有了精力才能做好手头的事情。”北宇良亦一身月白锦袍,少了几分君王的威严,月白色又将他近似苍白的的容颜衬得如仙飘逸。 “皇上圣明。”众人齐声道。 南山上因着地势原因建了些竹楼,清幽寂寥,虽比不上皇宫奢华,但也舒适安逸,最适合修身养性。由于人数较多,竹楼只能分配给等级较高的人,侍卫们就地扎营守夜,保护皇帝大臣的安危。侍候慕含梳洗后,她仍旧不入睡,我心知她还在等他,便也呆在一边陪着她。 见我还杵在一边,她停下摆弄发钗的手势,问道:“怎么还不去睡呢?” “主子未睡,奴婢不敢擅离职守。” 慕含咬了咬下唇,握住我的双手,眼中尽是凄切,“本以为我做了主子就能够更好的生活,我怕极了以前做下人的苦日子,好在你帮了我。现在虽然有丽嫔步步紧逼,但也要比以前寄人篱下好太多,可我却觉得你我之间的姐妹之情越来越淡薄,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素锦,你是在怪我吗?” 我苦笑着,不着痕迹的抽回双手,取过披风为她披好,系上带子,才缓缓开口:“当初帮你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你姿容如此出色,就算我不出主意,也终有一日会被别人注意到,只是时间早晚而已。我还是把你当亲姐妹看待,是你想太多了。天色已晚,风寒露重的,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就在外头,若是有事就唤一声。” 只有这样说,她才不会觉得我起了二心,才不会想来对付我。所谓的亲姐妹,在她当上美人的一天就已经烟消云散了,我们终究是两路人。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知道內寝的慕含是不是也这样。 窗外偶尔有几声秋蝉声,伴随着沙沙的竹叶拍打的声音,惹人心烦。打开窗子,山岭特有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植物的清香缭绕周身,清风拂面,倒是感觉比躺在床上舒服些。 拿起床边搭的外衣,披散着长发,戴好面纱,随意提了个灯笼就外出散心。 轻声细步,守卫们安静的站着,我穿过他们,游荡在不远的竹林间,还吓到了几个侍卫,皆是大骂晦气,也对,一个小小的婢女,位份比他们高不到哪里去,受骂也是应该的。 恍惚间撞进一个人的怀中,灯笼掉地。抬眸看清那人疏离冷漠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安。 低头拾起灯笼转身就要走,却听见他冷冷的音色:“初见时,即使性命攸关也从容不迫,现在倒沦落的落荒而逃了?” 带着揶揄的意思,让我生生的停下脚步。转过身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和我这个小宫女牵扯关系,园子里我救过他,上次莲妃的事情,他救了我,这应该是两不相欠才对。 平静了自己的心情,停顿了良久才道:“大人是主子,素锦是奴才,自然不能像大人这般悠闲自在,奴才的闲暇时间甚少,我们娘娘也该唤我了,若是发现素锦偷溜了出来,少则五次掌嘴,难不成大人想为素锦承担?” 他没有动怒,轻笑一声,话语中含有冰霜,“不过是五个耳光,比起当日的刀伤,对你而言,应当算不了什么。” 他凝眸看着,我将衣领拢了拢,遮住颈上的刀痕。“大人若是无事,素锦先行告退了。” “明日狩猎,皇上要为娜塔公主联姻,宫婢大多可以休息,你可愿意与我一同?” 我有些惊讶,这凛冽脑子里到底在盘算着什么,我与他一起又有什么好处。“若是公主选了大人,大人也敢带素锦狩猎?” 凛冽走近我身边,俯身耳语,一字一顿:“她,不,会。” 寒意渐深,他直径擦身而过,目送他离开的背影,总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确定乞颜娜塔不会选择他。回到房中才怪自己想得太多,就算娜塔选他或者不选他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翌日,尽管空气还有几分冷意,但阳光已经透过稀薄的云层折射下来,洒在地面。 这一日慕含却不知道怎么的染上了风寒,无法出户,本想留下来照料她,却被她赶出来让我凑凑热闹。 无奈之下,出了竹楼,远远听见娜塔爽朗悦耳的声音。 “我乞颜娜塔是草原上的女儿,才不会像你们北燕女子那般较弱呢,我不要和你们这些侍卫一起,也不用谁照顾我,就一匹马,一把弩,十支剪,我绝对可以胜了你们。” 北宇良亦点了点头,“公主既然决定了,那朕就允了你。今日,谁若是胜了你,谁就做你的夫婿,如何?” 娜塔转了转眼睛,目光扫视过周围的人,才说了声好,迅速上了马背奔驰,果然是草原上的女孩,性子爽快,连我都忍不住喜欢她。 北宇良亦把玩着手上精致的弩,说道,“朕昨日说过,该有些新玩法才有意思,诸位大臣意下如何?” 永逸王豪爽的答应,道:“皇上说的在理,常言道,英雄该有红颜伴,不如让臣带上自家的夫人,才显得臣更威风啊。” 凌然王道:“四哥是有妻室的人,那让我们这些没有妻室的可怎么办?” 永逸王扯过身边几个婢女过来,“就用她们凑数有这些个小娘们才不乏味,若是今日生了情谊,纳了妾也无妨啊。公主那么大方,应该不会介意吧?何况咱们北燕的男人,三妻四妾是最平常的事了。” 北宇良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他也一定发现了永逸王拉来的那几个婢女个个清秀亮眼,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宫婢,反倒像是经过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知道这又是在唱哪出戏。 “永逸王此法确实是好,只是公主性子烈,还未嫁为正室,夫婿就纳妾,却有些不公平了。不如这样,除了公主选中的人,剩下的人,这几个婢女,朕就赏给他。” 虽然我知道这其中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但作为一个宫女就这样被当做物品赏给别人,真是悲哀。 “皇上圣明。”众人又齐声附和。 “臣听闻慕美人手下有个会沏茶的射箭能手,臣可否借人一用?”北宇瑾辰淡淡的说了一声,众人像炸开了锅一样讨论着。 凛冽朝我看了过来,北宇瑾辰也有意无意的朝这个方向看去。出风头这种事我最是厌恶,可北宇瑾辰却像是故意推我上了这风口浪尖,难道他是想看我怎么在劫难逃么? “回皇上,这丫鬟正是慕美人宫中的执事宫女素锦,上次长公主向您提起的就是她。”北宇良亦身边的公公不急不徐回答着,我仔细看去,正是一月前献舞时引领我去龙承殿的太监,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就是太后指给北宇良亦专门侍候的太监总领——李明全,即使是像北宇瑾辰这样的亲王也得卖他几分薄面。由此可知,此人声望非一般人可以逾越。 自我为丽嫔献茶后,宫里就有很多宫婢听说过这件事,后来也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以至于宫人皆知素锦献计策,宫奴封美人的故事。但没料带连李明全都知道我的名字,怪不得丽嫔对我那般愤恨。 北宇良亦浅笑道:“李明全,朕也知道含儿宫里有个会沏茶的,怎么没听说过她也会箭术?” “皇上日理万机,后宫琐事哪能叨扰到皇上?这些也都属传闻,饶是奴才耳听八面眼观四方都没见过这真人,今日要不是王爷提起,奴才还忘了。要是皇上感兴趣,何不召她面圣?”李明全边说着,边使眼色给一边的小太监。 小太监心领神会,谄媚的跑去慕含的竹楼。 我提起裙摆走到人群中间,来到北宇良亦面前,跪了下来,行叩拜大礼,朗声道:“奴婢素锦,给皇上跪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北宇良亦的笑意停滞了片刻,显然是没料到我会如此大胆的冲出来,至少他还未传人召见时宫婢自行参拜是有违宫规的。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好奇这面纱下的容颜。 “宣亲王向朕讨人,朕岂有回绝的道理。这里有一把弩,一支箭,若你能射中这枚环佩,朕就许你参加的资格,若不能,你冒然冲撞且以纱覆面不守宫规,朕随便一个理由就能处置你。”他取出了一枚圆环蓝田玉佩,缀着流苏,看起来是随身带了很久,有些陈旧。 要射过圆环中间的孔,而且不能震裂玉环,以常人之力根本无法达到。 下马威,屡见不鲜,但却是我见过的最刁难人的一次。 “素锦可否向皇上借一条缎带?” “准。” 李明全递上缎带,我将它覆于双眸之上,冰凉的缎面好像又让我回到了两年前,姑姑说,狠不下心就假装看不见。当我练就了独一无二的箭术时,曾经朝夕相处的姐妹们也都被我送上黄泉路去看奈何桥上的断肠泪。 “她疯了吧,这样怎么可能射中?” 鄙夷之声渐起,我的心中却一如既往的明朗。 很多时候用的不是眼睛,而是你的心。 这也是箭术当中最难悟出的道理。 正文 第十八章:锋芒微露 风呼啸而过,侧头听见它吹过环佩的声音,好像时间都静止了。拉弓,弓弦紧绷,发出细微的响动。取箭,手心中的汗珠越聚越多,滑腻的触感蔓延到肌肤的每一处,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手中环佩的流苏正在随着风舞动。 身体的每一处都叫嚣着难忍的不舒服,就像弓弦一样紧绷着。 你不能输,心里脑中由始至终都是这四个字。 调整好姿态,在放箭的一刹那,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就好像濒临死亡的鱼,离开了依赖的水,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 漫长的掌声迟迟来临,解开绸带,刺眼的光芒跳跃在睫毛上。 一时间,自己的眼睛还接受不了刺激的阳光,视线模糊,影影绰绰。 那枚环佩,稳稳地被钉在枫树枝干上,圆环穿过箭身,流苏微微摆动。 来到树旁,拔出箭,力道刚好,环佩没有丝毫的破损。我将它放在掌心里,跪下高喊:“奴婢,完佩归圣。” 抬眼看他,他下了马,直径走过来,拿起环佩,良久不语。 “奴婢,言出必行。”我轻声,却可以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到。 “朕太小看你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北宇良亦那双蕴了雾气的漂亮眸子似含着汹涌之潮,又在我察觉的一刻消失殆尽。 他将我扶起,道:“朕许你参赛,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我看了看凛冽,回道:“奴婢请求,一人参赛,一匹马,十支剪。如果奴婢胜了娜塔公主,请皇上答应奴婢一个请求。” 周围的唏嘘声又起,多是鄙夷,也有不解。北宇良亦失笑:“是何请求?” “奴婢暂且没有想好。” 他以手抵唇,道:“朕答应你,等你想好了再说。” “皇上,这贱婢也太大胆了!”永逸王怒气冲冲,厉眼瞪我。他胡须满面,喘着粗气,样子有些骇人。 “圣上一言九鼎,四爷莫不是想让圣上失信于人?”凛冽负手而站,身姿挺拔,“还是四爷怕这小小贱婢的箭术胜过久经沙场的四爷?” 此语一出,永逸王被噎了半晌,吞吞吐吐是说不出话,只得做罢。 李明全牵来一匹枣红色的良驹,我一跃而上,心里却有些后怕。马匹温顺,看样子是经过精心驯养的,虽然我的箭术很少有人超越,但骑术却是与棋艺一般,根本登不上台面,好在良驹没有太大的反应,不然我一准会像以前一样摔下来。 “哼,贱婢,就会想些幺蛾子出来,别说娜塔公主,就是本王,你要想赢了,就等着回娘胎重造吧。”永逸王驾马直入山林。 我哭笑不得,虽然他的话确实难听了些,但却是个直爽的汉子,如果可以,还真想跟他交个朋友。 “姑娘今日算是得罪了两个大人物了。”李明全凑了过来,一脸无奈道:“不仅惹怒了永逸王,也拂了宣亲王的面子,啧啧......” 宣亲王?我直视着北宇瑾辰,他的唇边恰巧勾起了一抹凉薄的弧度。我不知他为什么要推着我上这风口浪尖,这样明摆着会让所有人都觉得我们之间有着某种联系,对他而言,也并不是什么好事。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敢轻举妄动,明明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却觉得我的处境远远要比他更危险。 “凛冽说得对,朕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你赢了朕,朕就升你的职位,你输了,就给宣亲王打扫一月庭院,罚半年俸禄。你看如何?”北宇良亦扫视了一眼北宇瑾辰,明明是玩笑话,语气却是极冷的。“你拂了六哥的面子,这个惩罚可不算重吧?” 北宇良亦驱马进入山林,我嘴角不住地抽搐,罚半年俸禄?这也太狠了...... 我看着他手里还握着那枚环佩,心里有些微微的涟漪,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仅仅是一瞬间,又归于平静。 李明全牵了一队人马跟了上去,应该是为了保护天子周全,以往狩猎之时也曾发生过大大小小不少事端,或许是因为这个时候是最易放松警惕的时刻,所以才会每年狩猎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凛冽也没有多余言语,带上自己的人马离开营地,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我小心翼翼鞭策自己的马儿,生怕它老人家一个不高兴把我甩在地上,忽的记起柳舒心,小时候她的骑术是家中最为出色的,可见所有的人都有长有短,没有人是十全十美,也没有人是一无是处。余光瞄见面上的轻纱,脑子里又蹦出北宇瑾辰的模样,他那样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的伪装下面有着什么样的弱点? 忽然听见一声微不可及的轻笑,他正在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含着淡淡的挑衅。 我回瞪他一眼,心中难免有些火气不得平息,于是夹紧马腹加快速,耳边的风声呼啸,发丝凌乱,竟然有一种飞驰的快感,过了好一会子,直到觉得已经甩开他,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才勒住缰绳。 眼前的视线开阔,林子里比皇宫多了那么一份自由,多了一份自在。 南山景色秀丽,幽静,芬芳,凉爽,混合在一起,妙不可言。前段的红枫过度成淡青的竹林,在向远走,竹林变成参天的槐树,偶尔有鸟鸣叫,,仿佛鸟儿的鸣叫声中都沾染了山林独特的气息,阳光熙熙攘攘的洒下来,落在交错的叶子上,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影子。 正所谓,蝉叫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正当沉浸在景色的美好之中时,一枝利箭擦着鬓角飞过,射中了前方的一头麋鹿。马儿受惊不小,扬起前蹄,长声嘶叫,叫声刺耳,惊飞了鸟儿。 我心中暗暗叫苦,怎的我还未受惊,这马兄就这么不给面子。 果不其然,我被马匹甩了下来,翻身摔在地上,沾染了满身的枯叶跟泥土,而那匹所谓经过精心驯养的马早就跑入山林消失不见。 起身拍了拍土,还好衣服是灰黑色的宫装,不然要让人一眼就看出狼狈样子了。 正文 第十九章:步步惊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面前,我愣了愣,瞧见那人手上细腻的白玉扳指,突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存心让我出丑吗?不让我难堪你就会不舒服是不是?” 没料到他竟然颇为认真的点头道:“算是吧。”说罢,慵懒一笑。 我语塞,找不到反击他的话语,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只能自己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学着他恢复淡然的表情:“王爷这个玩笑开的可不好,这树大招风,林大人多,保不准待会又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你我岂不是功亏一篑。” 北宇瑾辰转了转眼瞳,低头问身侧的粗衣小厮:“你可有看见什么,听见什么?” “奴才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见。”那人的声音没有一丝慌乱,回答的语气十分熟练。 北宇瑾辰满意的点点头,转而我:“这里离深林还有好一段距离,本王带你一程?” 我努力压抑住心里的怒火,拽住他的手骑上马背,坐在他的前头。他手握缰绳,双臂自然而然的将我圈在里面,我坐直了身子,尽量不去触碰他,显得极其不自然,好在他没有在说什么,否则这种情境下,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马儿的踢踏声清晰可闻,衬着一路枯叶,平添几分萧瑟的凄美。 正当出神之际,却听见他淡淡的开口:“我只是想告诉你,也许与左相联手你可以得到更多,但是我却能让你失去更多。”他停了停,我甚至可以想象的来他又勾起那抹习惯性的凉薄笑容,“我可以全身而退,但你不能,搅进这摊浑水里,你已经来不及退出了。” 警告的意味明显,森森凉意爬上脊背。原来这就是他推我上这风口浪尖的原因,我甚至开始后悔自己选择与他联手,这样的人,决不是我可以掌控的。 此时说什么都显得累赘多余,我索性闭上嘴巴。 眼前的视线越来越开阔,景色如画,此刻却没有心情去欣赏。 一片落叶掉落在肩上,取下来放在眼睛上,视线变得昏暗。 一路沉寂,气氛压抑,我叹了口气,打破沉默:“我……” 转头瞬间,唇角刚好擦过他的下巴,即使隔着那层薄纱,却还是能感觉到他微凉的温度。 脑袋里迷糊一片,绯红蔓延到了耳根,懊恼的同时又庆幸自己带着面纱,不然被他看出端倪,又少不了一顿揶揄嘲弄了。 隐约的呜咽之声从远处传来,似是小兽低喃。 他淡然自若的加快马速,朝着声响发出的地方而去,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他伸手接我,道:“下来吧,在这附近,估计能见到什么好东西。” 一只手搭在他的掌心,温热粗砺,有一层薄茧。 下马步行,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距离,脚踏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走了一段路,看见一只白虎幼兽被兽夹夹住,摆脱不开,小小的爪子在兽夹里被血染红。正在无助的呜咽,叫了几声才发现我们的存在,退后几步,呲牙咧嘴,上身躬起,白毛乍起,嘶嘶地示威。 他说的不错,确实是好东西,虎皮稀少珍贵,一只幼虎做成袖筒也是绰绰有余了,虎骨泡酒又有奇效,这个小东西全身都是宝贝。 就算他们打了再多东西,这一只幼虎足以胜了全部。 我走到白虎旁边,也不敢考得太近,虽说它只有家猫一般大小,但牙齿的锋利程度可不敢小视。 解开腰间的锦袋,里头有些蜜饯肉干,取出一小节肉干,丢给它吃。 没想到幼虎这么没有防备之心,嗅了嗅就立刻将肉干嚼尽吞下,示威的嘶吼声化成乞怜的呜咽,小尾巴一甩一甩。 我试探的将手伸过去,它又退后几步,盯着看了好一会,直到我指间浸过麻药的银针被汗染的滑腻。 它的眼睛又黑又圆,甚是可爱,正待不耐烦要下手之际,它猛的凑了过来,用满是茸毛的小脑袋蹭着我的掌心。 心中突然一片柔软,轻叹一声,终究下不去手,收起了银针。 “下不了手?”北宇瑾辰道:“对兽尚是如此,对人岂不是善心泛滥了?” “人与兽不同,至少,它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机,至少它也懂得知恩图报。” 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兽夹,抚摸它颤抖的身体。 北宇瑾辰递来一方丝帕,素白如雪,没有一丝痕迹,我了然的接过,为幼虎包扎后腿上的伤口。 “四爷身边的宫婢都不是简单人,这次狩猎看来又不得安宁了。”他远望天际,没了笑意。 我将幼虎搂在怀里,站起身,“那些宫婢分明不是简单人物……”正说的起兴,他却以极快的速度捂住我的嘴,然后沉声低语:“有人。” 我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躲在一边的树下等了很久,直到双腿麻木,也没有任何动静,北宇瑾辰看着前方的槐树岭,皱眉说了句听错了。 我瞪了他一眼,知道他生性多疑,抱着幼虎想站起来,哪知道刚站起来就觉得双膝一软,跌坐在地上,铺天盖地的一阵耳鸣,像是要刺穿耳膜似得,眼前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他察觉不到,忙扶我起来,蹙眉问着什么,然而我只看见他在说些什么,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见,唯有无力的摆摆手,靠在树干上休息。 又是一刹那,耳鸣消失,眼前豁然开朗,心跳的极快。 又是一个新症状,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柳舒心,她给的十香素蕊一定大有蹊跷,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她早就入土为安,柳家也家破人亡,想要弄个明白,谈何容易。 北宇瑾辰用手背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说道:“如果不舒服就回去,让陈卫延过来把脉。”他这次到没有像往常一样嘲讽我,严肃的模样让我有几分不适应。 “你放心,我死不了。”头一偏,躲开他的触碰。“成败在此一举,既然已经到了风口浪尖,就不会轻易退出了。王爷若是与我诚心合作,那就好好配合下去,我既不想得到更多,也不想失去更多。” 正文 第二十章:林中风波 他半晌不语,一个人转身,轻轻说了声走吧。 回到原地,马儿正在悠闲地吃草,不骄不躁,比起我的那匹胆小鬼似得蠢马,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重新上马,心境有所不同,他朝着槐树岭后面的小山驶去。 “六哥好兴致。”身侧一声懒洋洋的话语在寂静山林显得格外突兀。 心中一惊,回眸见到的是凌然王,明明他跟北宇瑾辰是同父同母,却长着一双丹凤眼,俊美之中有些女气。 我的视线落在与他同骑的一个女子身上,这个女子看起来年纪与我差不多,月黄的罗裙也不娇柔捏造,双眼灵动,双颊粉嫩,虽然不是见之不忘的那种,却给人很温和舒服的感觉。 也许是感觉到我的视线,女子羞涩的低下头,右手却紧紧握着凌然王的手,看起来关系非同一般。 “看起来,七弟才是最有兴致的人。”北宇瑾辰丝毫不示弱,明明是亲兄弟,我却在闻到了自顾自火药味。 “只是想提醒六哥一下,别光顾着美人,此次来的目的可是狩猎。” 我注意到他们马背上挂着许多打好的猎物,而我们的马上却是空空。 我不着痕迹的用宽袖遮住已经在我怀里熟睡的幼虎。 没想到这个小动作却引来了凌然王的注意,那个黄衣女子指着我道:“她怀里,是白虎。” 凌然王邪魅一笑,道:“果然不能小看传说中的素锦姑娘啊,这么好的东西都能被你找到。世人都说锦姑娘丑若无盐,如今看来容颜只是肤浅的东西,只有六哥才能发现其中内涵。” 他的话虽然不像永逸王一般粗俗,却句句都是绵里藏针,说他是笑面虎真是一点都不为过了。 北宇瑾辰只是眯了眯眼睛,也不反击,“多谢七弟关怀。” 说罢就策马扬鞭,与他擦肩而过,马速越快,路不平稳,颠簸着。 直到走了好一段距离他才停下,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像前走。 我看到他的右手是紧握成拳,青筋显露,像是在积极隐忍。 也许这就是皇室家族的悲哀,亲兄弟却在自相残杀,没有永远的亲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阁里调查北宇瑾辰时,提到过他的生母,是先帝还做皇子时候的侧妃,后来成了皇贵妃,那时候北宇良亦的生母,也就是当今太后才是个小小采女。据说两人是同一天生产的,皇贵妃生下了一个男孩,也就是北宇瑾辰,而还是采女的太后则生了个女孩,封为长平公主,两人一直都是水火之势,一年后皇贵妃又诞下凌然王,从此落下病根,在凌然王三岁时,皇贵妃病逝,而前一天,正好是长平公主夭折。我总觉得其中有着一些必然的联系,想查清却又是剪不断理还乱,想来一时半会是没有别的办法查明真相了。 凌然王跟北宇瑾辰的矛盾正好可以为我所用,我必须在短时间里找出北宇瑾辰的把柄,或者是弱点,否则我就只能一直被他利用而不能翻身了。 正想着,北宇瑾辰却突然停下来,向前一望,是后山山口。 “怎么?走累了?” 他转过头,看起来已经平复了心情。 “你要带这幼虎回去?” 我看了看怀里的小东西,心中暖流一阵一阵流过。“不了,你都带我来后山了,我哪里有理由不放它回去。” 说罢下马将幼虎放在山口,它舔了舔包着丝帕的小爪子,没有离开的意思。 将腰间锦袋解下,倒出全部肉干,撒在它身后。 幼虎一瘸一拐去吃肉干,吃完后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摇着尾巴走开。 我知道后山虽然珍惜奇物极多却因为太危险,所以基本没有人进去,想来它应该是安全的。 看着它消失在视野里,感叹自己终究太过心软,就像姑姑说的,心软的人成不了大事,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心软了。 转身,发现北宇瑾辰正看着我,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身侧穿来熙熙索索的声响,皱眉探去,居然是跑掉的那匹枣红色的马。 心说这胆小鬼居然还敢出现,一边走过去拉住缰绳,好在它这次没有落荒而逃。 顺了顺它的毛,它倒是舒服的呼气。 “没有猎物,你打算怎么交差?”北宇瑾辰问道,话语里没有参杂一丝情绪的起伏。 “这不正是王爷期待的么?”我反问。 他笑了笑,喊了声“林白。” 这似乎是一个人的名字,正当我疑惑不解时,远处策马而来一个少年,眉目清秀,马背上都是打好的猎物。 没想到他这个手下居然一路跟着我们,我也毫无察觉。 “爷。”他抱拳鞠躬。 “把这些给她装好。”他指着马背上上的猎物。 林白答了声是,取下猎物安在枣红色马儿的马背上。 又在我背上抽走了七支羽箭,似乎好造出打猎的假象。 而后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们就骑着马准备离开。 “回去的路,你可找得到?”他回头问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他和林白不消片刻就只剩远远的背影。 怕这马儿再摔我下来,就牵着它走了好一段路。 让人惊讶的是,初秋时节这林子里居然还偶尔有几只彩蝶翩迁而过,停在地上枯叶上,小心翼翼跨过它们才继续前行。 记得小的时候最喜欢夏日去花丛里寻找那色彩斑斓的蝶儿,娘亲说过化茧成蝶,我也一直期待自己破茧成蝶的一天,如今却不是破茧成蝶,而是坠入无尽地狱,在地狱里变成满是毒液的曼珠沙华,永远只能躲在暗处,永远不能用光明的心态去对待别人。 走到营地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大臣女眷围成一圈坐在地上,中间是正燃的旺盛的篝火,这样看去,倒有几分其乐融融的错觉。 侍卫牵过我的马,数了数猎物,然后汇报给皇上。 永逸王笑道:“六弟,今天可就数你打的最少了,还剩两天,你要还打这么少,就把你家里那个冰裂水晶瓶给我如何啊?” 北宇瑾辰坐在一边,手里把玩着随地取的树枝,淡淡一笑,也没有回应什么。 正文 第二十一章:再起波澜 “过来坐吧。”北宇良亦随意的说了声。 面前就有一个女子给旁边挪了挪,招手让我坐在那里。 这里坐的都是有身份的达官贵人,一个小小宫女坐在那里确实是有些不合礼制,不过此时拘泥于这些小节就显得太做作了。 走过去也学着他们席地而坐,发现旁边给我让座的女子居然是凌然王一起的那个黄衣少女。 此刻正弯着月亮一般的眼睛,我觉得有些不自然,别过头假装看别处,谁料右侧的人居然是凛冽,真真是流年不利,冤家路窄。 “素锦姑娘,我叫如雪,今天见过一面的,你记得吗?”她的声音稚嫩好听,我生怕她再多说些什么,赶忙点头说记得。“你真的好厉害啊,那个射穿环佩是怎么做到的?” 如雪比划着手,兴奋的像个小孩子。“对了,你会不会跳舞啊?还有唱歌呢?” 上一个问题我还没回答,她就又问了一连串,问完之后可能是察觉到自己太聒噪,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略通皮毛。”四个字简短的回答了她,明显的疏离感她却是毫无察觉。 “你也会跳舞啊,怎么就我什么都不会……太丢脸了。”她喃喃道,又噘着嘴,甚是可爱。 “你不是写的一手好字吗。”凛冽突然冷冷的回了一句,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如雪呼了口气,道:“但是那个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啊。” 我忽然就对这个叫如雪的少女产生了兴趣,这个女孩的言行中能够让人感觉到是个难得的单纯性子,当然也不排除是故意伪装的结果。 她不仅跟凌然王关系非同一般,与凛冽也十分熟识,如果真是个天真心性,不失为一颗好的棋子。 “不知,如雪小姐的尊父是?”我打断他们的谈话。 如雪咧着嘴一笑,道:“礼部尚书,赵程浩。” 原来是皇后的娘家人,算起来赵如雪应该是皇后的表妹,怪不得有资格参加狩猎。 “狩猎比宫里好玩多了,宫里头的女人都跟我表姐似得客气的让人害怕。一个个又娇弱的跟花似得,现在还好认识了你,以后我就常来找你玩,你教我箭术好不好?”如雪眨着眼睛道。 “如雪小姐客气了,素锦自然竭尽全力。” 余光一转,慕含的视线正往这里投来,对上我的视线,漠然的转开,轻轻依偎在北宇良亦身上。 不知道谁说了句跳舞助兴,北宇良亦就问慕含可愿意舞一曲,慕含羞怯的低头,也不说去不去。 莲妃绞着手里的帕子,冷哼道:“上不了台面。” 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到,气氛有些紧张,如雪茫然的转了转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大家都不愿意,那就让娜塔来吧,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说就是——抛砖引玉。”娜塔站在里圈,红衣在火光照耀下夺目迷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鼓声,合着娜塔的舞步,繁琐的饰物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蒙国的舞与中原不同,豪迈之中也有小女儿家的羞怯,摆手转圈,她的脸上是异域最真诚的笑容,右颊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跳了一会,她伸手拉起北宇良亦跟旁边的慕含,一边跳一边说大家一起。北宇良亦似乎是被这种气氛感染了,也跟她转圈,天子都起身了,我们这些人哪能有不起来的理由。 于是大家都起身合着鼓点的节拍跳舞,会跳的不会跳的都模仿娜塔的样子学这蒙族的舞蹈。 如雪开心的大笑,拉着我转圈,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力气倒是不小,一下子手没抓紧把我推了出去,在地上晕晕的转了几个圈,撞上一个人。 抬眸相对,墨色瞳孔没有一丝丝情绪起伏,我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大脑反应过来时急急得收回手。 凛冽看我窘迫的模样,居然头一回唇角上扬的笑了,就如寒冬之后的一抹光芒,明亮耀眼。 “素锦,素锦,你没事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如雪跑了过来。 “没事。”我回应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位置。 折腾到半夜,大家才算散去。 慕含带着一个侍女,我默默的跟在她后面,走到寝房前,她突然转身定定的看着我。 她伸出一根手指,从我的额头滑到鼻尖。 “如今蒙上面纱,我才发现你这双眼睛好看的不像话。只是——”语锋一转,“也只能是蒙上面纱,你懂吗。” 她这是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了。虽然我知道我们俩个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但终究心里还是有些难受,是我把她一手推到这个位置,是我造就现在处处提防的她,怨不得别人。 “奴婢明白。” 一夜辗转,点上灯,拿过那套已经不成样子的灰黑宫装泡在木桶里,现在洗好,估计明早也就干了。 从包裹里翻翻找找,只有一件烟色上衣,有些发旧,看起来年代久远。领口上绣着素白的芙蓉,栩栩如生。 娘亲生前女红一直都是城里头数一数二的,她最喜欢给我的衣服上绣些芙蓉,说是出水芙蓉最清丽就如她的女儿一般。 只可惜我没有学会怎样绣芙蓉她就永远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把衣服塞进最里层,我很怕看见这些东西,一看到就会想起以前,复国的心就会摇摆不定,唯有不看才能心静。 抱着木桶到竹楼外边,两只手泡在冷水里让人格外清醒。 远远的有个人站在对面的竹楼上,身影萧索。 仔细看去,月光下是一身明黄色的衣裳,这个颜色也只有北宇良亦一个人敢穿了。 我边洗边看,发现他也一动不动的朝这个方向投来视线。 心乱如麻,随便搓洗了几下就晾在栏杆那边。 这时候再抬头,他已经不在原地了,只留下空空的楼阁。 这时候天已经麻麻亮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小小的休息一下,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光线忽明忽暗,眼睛酸涩难忍,等到适应了这个光线,耳边又是一阵嘈杂。 冰冷的地上跪着一个满身狼狈的少女,左颊上包着好久都未换洗的纱布,血水混合着脓液染脏了纱布。她的身上,手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鞭伤,有的愈合了,有的还没愈合。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把药方卖出去,我不是贼。大夫人,你知道的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少女手脚并用爬到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跟前,双手抱着她的脚踝。 妇人一脚蹬开她,她瘦弱的身躯犹如枯败的落叶在地上打了几个圈,含着泪水,她把指节放到唇边,哈着热气,想缓解疼痛。 “你跟你娘一样,都是贱。克死了你娘还想把罪名搬到我头上?”妇人身后的几个姨娘用帕子捂着嘴笑。 少女不敢说话,蜷着身子。 “你还有什么资本跟我叫嚣?人人都知道你是个丑八怪,你还有脸出卖我们柳家?”妇人转身朝着高座上喝茶的男子道,“老爷,你说怎么处置这小贱人?” 男子皱了皱眉,摔袖离开,留下一句你看着办。 少女想要爬起身,喊着:“爹爹,爹爹。” 然而男子却不曾回头。 “不如这样,敲断她的手指,再赶出柳家。”语言刻薄,极尽决绝。 双手被拷在石桌上,石块砸下去的时候是撕心裂肺的疼,也许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疼的了,心疼,身也疼。 她就那样被扔出去,雨下的极大,也许就这样死掉了吧,即使死掉,也没有发现,也没有人怜惜。 刺眼的阳光射进来,梦醒了,一摸脸颊,全都是泪水。 伸开手指,芊芊白皙,我记得小时候最爱的就是抚琴,可是现在即便姑姑想尽办法接上了手骨,这辈子也不能弹琴了。 我知道我有多恨他们,恨不得,食其肉,枕其骨 也许该感谢他们,感谢他们让我获得了新生,即便是踩着累累白骨,我也在所不惜。 晾在外面的衣服还有些潮湿,胡乱穿好,戴上面纱,隐藏所有不该显露的情绪。 从前的柳素锦早就死了,不会再去回忆,不会再去怀念。 外面所有人都整装待发,有说有笑,侍卫牵过马匹,还是昨天那个枣红色的胆小鬼,有些无奈,但还是接过缰绳。 箭筒又装了十只箭,沉甸甸的。 如雪换了一身窄袖劲装,看起来十分精神。 翻身上马,有些心有余悸。 “素锦姑娘说要胜了娜塔?”娜塔笑问,“那,今日就一见分晓咯?”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对了,昨天六王爷一个猎物都没打到,是故意不想让娜塔选你嘛。”语峰对准了北宇瑾辰,他也是有些微怔。“今天要还是这样,娜塔可不能轻易放过你了。” 北宇瑾辰低头笑了笑,并不语。 倒是人群中爆发了一阵嬉笑,永逸王伸手拍着北宇瑾辰的肩膀,挑眉暗示。 我也跟着笑了笑,却看见北宇良亦正看着我,目光里说不清的情绪,他没有随众人笑,我的笑意也凝固在嘴角,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收敛。 正文 第二十二章:风雨欲来 说笑半晌,大家都散了,各自朝着各自的方向。 我调转马头,朝着林子。 “素锦姑娘。”李明全突然喊了一声,我急忙勒住缰绳。“皇上请姑娘这边叙旧。” 我心有不解,但还是顺从的跟上,北宇良亦身后跟的侍卫让开了一条道,我驾着马慢慢的跟在他后面。 还是原来的道路,枫叶变成绿竹,过渡的有些不自然。泥土的气息弥漫着,夹杂凉薄之韵。 他的腰间还是那块环佩,贴身带着,看似十分珍重。 “你的箭术是谁教你的?”他开口问道,却并没有回头。 迟疑了一阵后,回道:“在柳家的时候偷偷练的。” “你恨他们吗?” 我愣住,北宇良亦一定是调查过我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以前恨。”我小声回答。 北宇良亦放慢速度,渐渐跟我并排,他似乎还是很怕冷,肩上搭着短披风,绣着灰色芙蓉,灰色本不显眼,但芙蓉的图案很显眼,这样女气的花样不应该是他会选择的。 “现在不恨了?”他这才抬眼看我,那双眼睛沾染着浅浅灰褐,异样的好看。 “恨,只是比以前淡了些。” 他又转过头,看向远处,好一会才道:“你倒是诚实。” “在皇上面前,不敢撒谎。” 又是一段长路,不同的是昨天是通向槐树岭,今天这条路是通向一个松柏长青极多的路段。 “你为什么要进宫?” 为什么进宫?为了复仇?为了复国?还是,仅仅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 “像我这样的人,一无所长,在外面根本无法生存吧。在宫里,伺候主子,还能混口饭吃。” 记忆突然回到过去,被柳家赶出来的日子过得艰难,我以为自己活不过去,却是低估了自己。吃糠咽菜,沿街乞讨,也许他们看到我的断手觉得可怜,一天下来也能有几个铜子换口馍馍续命。 北宇良亦没有再说话,突然策马而驰,后面呼啦啦跟了好一队守卫。 我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还是他心血来潮,伴君如伴虎真是一点都不假。 “锦姑娘可以在猎区狩猎了,老奴先跟着皇上去了,姑娘保重。”李明全也驾着马走了,留下了我跟那个靠不住的马儿。 我觉得无趣,就下来牵着马儿走,这会子它倒是很乖,看着也比以前讨喜了很多。 突然起风,原本潮湿的衣服更加冰冷,发丝乱飞,风沙也迷了眼睛。 细碎的响动在我听来格外清晰,握紧拳头,在响动靠近时迅速出手,扣住来人的脖子。 眼前是一张温婉似水的面庞,一双看起来纯良无害的剪水双瞳,明明危机的时刻,却还是盈盈而笑。 “蓝芷?”立刻收回右手,暗暗责备她一声不响的就来了,若是方才下了杀心,手上的力道可就没那么容易控制了。 蓝芷笑道:“公主的戒备心太强了。” 她一身粗布衣裳,一副农田小家碧玉的模样,比平时华服还要灵动。 “你怎么来了?你这样出现会引人注意的。” 她不答话,拿出一封信。 信纸粗糙,右下角是阁里的符号。 信上娟秀的字只写了寥寥两行——小酌心微醺,对月弄清影。 小心弄影……为什么要我小心弄影? 蓝芷抿着唇,看我把信纸揉成一团,小声道:“有些人,不得不防,老阁主让我带话给公主,有些事,希望公主有些分寸,不要感情用事。”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在没有拿到证据证明弄影对阁里有二心前,不许轻举妄动,等有了消息,你来找我。” “是。”她知道我对弄影与别人是不同的,没办法劝我,欲言又止的离开。 我曾对天发誓,逆我者,亡。 然而要做到却是难上加难。 犹记得曾经,十个女孩的命,只能留下一个。 颤抖着拉弓,听她们一个一个哀嚎着倒地,扯下蒙在眼睛上的绸布。只有弄影还活着,我一厢情愿的用九个人的命换她一个,却忘了她也是有心有仇恨的。 伸开手,虎口处是常年拉弓摸弩留下的薄茧,这双手再也不能弹琴,却可以轻易的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柏树高大,一层一层的外皮在慢慢褪下,新旧掩在一起。沁凉的空气充斥整个林子,渗入衣襟,也渗入凉薄的人心。 一只梅花鹿踱步到不远处,四肢矫健,皮毛亮眼。 取箭,拉弓,微眯双眼,好像时光倒流,回到最初学箭术的时候。 放箭,带有破竹之势,划烈空迹,在即将射中的前一刻突然被侧面另一只箭从中截断,瞬间化成两节,箭头只划伤了鹿的皮毛。 梅花鹿受惊,奔驰进林中。 皱眉看那个坏人好事的陈咬金,一袭锦兰的长衫,云淡风轻的笑,以及幽深的黑瞳。 围场那么大,却偏偏相遇,心里不知滋味。 “是幼鹿,年岁太小,还是放了吧。”他淡淡道来阻拦我的原因,我竟然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明明可以轻易的伤害一个人的性命,可以杀了锁心却不怀愧疚,现在却又对着一头鹿大发善心,当真奇怪。 他的马背上也没有一只射到的猎物,突然想起娜塔说的话,不禁笑了出来。 像北宇瑾辰这样的性子只能是像如雪或者娜塔那般的人物治得了。 “这里打不到好东西。”他看着我笑,似乎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我收敛了一下,回道:“王爷的意思是去后山?” 他挑眉道:“怎么?你不敢?” 我气结,“有什么不敢,我可以百步穿杨,还怕什么。” 他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调转了马头,自顾自的朝着后山而行。 话一出口,我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怎么能这么容易中了别人的激将法,平日里的冷静都去哪里了。 路边有几朵孤零零的紫色野花,在一堆杂草里格外注目,若是放在皇宫里的百花园,它一定只能被御匠当杂草挖了去,只有在荒郊野外,在寂寥的秋天,才能让人察觉到它的美丽,就好像人一样,那些挤破了头要进宫的女子,最后只能是悲剧收场。为什么不在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为了荣誉为了富贵,还有都有她们不得已的苦衷。也许,身不由己,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了。 一前一后的走着,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也是这样的距离,似乎他留给我的除了万年不变的淡笑就是渐渐远去的背影。 “永逸王和皇上在先帝期间关系最好,到现在也是。” 他突然说了一句让我思索半晌的话。 脑海里突然涌现出永逸王在狩猎之前的那些话语,他那天随便拉来的婢女个个姿容不凡,如果没有我的打断,他把那些女人送给大臣等贵族,就成了给他通风报信的好棋子,我原以为北宇良亦眼中的无奈是真的,看来都是他们配合的桥段。 “你的意思是……皇上自导本来就又在玩我做最做最做最我自演?”如此说来,传闻中的傀儡皇帝其实也在培养自己的势力。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后山口,不知道是山口后面本来就有风口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用,越临近后山,空气越冷。 他轻车熟路的进入山口,我加紧马腹紧跟上去,快到山口岔路,马儿却突然停下,呼哧着气,僵持着不进去。 我觉得尴尬,戳了一下马背示意它进入,结果它居然调转了头,拿屁股对着后山口。 真是……通灵性啊。 索性下马,死死拉住缰绳往前拽,今天非要教训教训它不可。 它扯着后腿,撒死不前进。 使出全身的力气,它突然嘶吼一声,挣脱缰绳跑远了,我一下子被摔的老远,一屁股坐在微湿的地上。 有一瞬间真想拿箭射过去算了,在地上坐了半天好歹才算消了火气。 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北宇瑾辰就在不远处看着,感觉自己狼狈的难堪,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他跟前,取下箭筒绑在马鞍一侧,抬头看他,暗示他载我一程。 他看了看已经跑的没影的马儿,再看看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发自内心的笑容,没有一如既往地疏离冷漠之感,没有算计别人时的淡然,平生了几分亲切,又有几分蛊惑人心。 我理了理发丝,扯住他的衣袖,自己爬了上去。 这一次同乘一匹马倒是感觉比上次自然了许多,自己夺过缰绳驾驶马儿。 马蹄不紧不慢的踏着,虽然后山十分危险,但这景色却是更胜一筹。 越往后走,越来越多的野金菊提早盛放,拥簇在一起,热烈浓艳。 金菊特殊的香气四溢在空气中,每故意一口都是清香,不同于皇宫里精心培育的菊花,这里的花看起来更傲气,连香气都是不同的。 正欣赏路边的美景,抬眸间见到一只雄鹰振翅于空中,体积庞大,难得一见。 从箭筒里抽出三只羽箭,搭在弦上,劺足了劲射出,“嘣——”的一声,弦断了,三支箭落在地上,差点划伤了我的手。 所有倒霉的事都一连串的出现,不知今天是个什么黄道吉日。 手上的弩是一把十分精致的镀金弩,左右两侧都镶嵌着蓝色曜石,周围用以水晶点缀。然而这样的质量却连市场上粗制滥造的都不如,拿在手里,越看越生气,心一横,使劲甩去草丛中。 草丛中又是一阵刷刷的响声,那把弩居然打中了草里蛰伏的草蛇,银灰的蛇皮,鳞片还闪着微光,它直起上半身,吐着红红的信子。 手里都是冷汗,不得不说,纵使我经历那么多事,杀过那么多人,还是不可避免的怕起一条草蛇。 突然想起想起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侧过身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襟。 “别动。”他低低的在我耳边说了一声。 然后一点一点缓慢的把箭搭在弦上,一瞬间,草蛇冲了上来,很明显他已经来不及射箭了。 我把头低下来,埋进他衣襟上,心说要咬就咬他。 “好了,已经死了。” 我睁开一只眼睛,正好对上他似笑非笑的黑瞳,才发现自己几乎是挂在他身上了,连忙松开抓着他衣襟的双手。 那只草蛇就死在离我不到一尺的地方,整个脑袋都被羽箭刺穿。 正文 第二十三章:心起涟漪 心速有些加快,烧灼感从耳根蔓延。不知道是因为自己这可笑的惧怕感引起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好在一路凉风飒爽,很快就能恢复如常,再者,面纱之下他也瞧不见,不怕他再找个理由揶揄我。 他拉住缰绳慢慢前行,好像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来没有发生,想从脸上找出一些不平静的痕迹,却也是徒劳。 后背靠着他的胸膛,完全使不上劲,之前是真的被吓到了,小时候姐妹们取笑我就会在被褥里一些带壳的虫子或者无毒的小蛇,每次掀开被子都要叫一会,就算到了现在,也怕极了那些虫子跟小蛇。 那双握着缰绳的手修长有力,隔着衣服能感觉到沉稳的心跳,独特的茶香混合着空气里金菊气味,似乎是有让人安定的力量。 如果能够摈弃他深不见底的城府,忘记他杀人如麻的性子,应该是个极美好的人了吧。 偷偷的转头装作探视后方,然后抬眼看他,那双幽深的眸子收回看向前方的视线落到我的脸上。 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刚才,谢谢你。”我很少说感谢别人的话语,除了在宫里对各位主子的打点赏赐会说一声谢过娘娘。 他又挪开视线,继续看着前方,唇边却又漾起一点点笑意,我分辨不清这种笑意跟往常那种淡然无畏有什么区别,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唇角也不由自主的上扬了几分。 走着走着,马儿停了下来,仔细看去,不远处有一只鞋,再走近一点,看鞋子的尺寸应该是个女子。 我跳下马,捡起地上的鞋子,这只鞋子是枫叶红,在一堆黄绿色的杂草里格外引人注目。 鞋邦很高,说是靴子又不太像,脚尖上缀着珍珠,绣的是奔腾马匹的图案。 有些眼熟,又一时想不起。 昨晚跳舞时,娜塔似乎就穿着这样一双鞋子! “是娜塔公主的。”我举着鞋子对北宇瑾辰说了一声,很明显,鞋子遗落在这里,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上马,她应该就在不远处。”他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如果娜塔出了问题,那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了,这一定会伤及蒙族跟北燕的和气。 上马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好计策,让北燕成为众矢之的,才能迅速的瓦解它。 在他的手拉我上去的前一刻,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捂着心口,大口大口的呼气。为了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真一点,另一只手的指甲嵌进手心,疼痛感来袭,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怎么了?”他跳下来,半跪在地上,一只腿撑在地上让我靠在他的腿上。 “疼……”多说就会暴露,我不知道自己演戏能不能瞒过这个似乎能看穿一切的人。 他的眼睛看向别处,似乎在思索,眉头微皱。 我突然觉得自己太蠢了,对他而言自然是两者取其重,国家之事应该是大于一切,如果他能找到娜塔还能立下大功,而我只是一个与他互相牟利的,甚至也可以说是敌人。 不过一会,他 突然起身,把长袍卷起别在一边,而后毫无预兆的横抱起我。 “你做什么?” “别动,回营地找御医。” 马头调转,朝着之前过来的路线,原路返回。 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怪异,说不出是愧疚还是什么,脑海中浮现娜塔在树林里旋转的模样,还有她那句“我是草原上的女儿。” “等等,停下。” 他勒住缰绳,面上已经开始有了怀疑的神色。 “你别动,我靠一会……马一跑起来,我感觉更难受了。”装作无力,靠在他肩头,思索着怎样解释更合理。 “阁主玩够了吗?”他突然懒懒的回了一句。 我愣住,然后坐直了身子,“你知道?那你还往回走。”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你的心里是善良多一些还是……” 还是利益多一些,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抽出马鞭,勒紧缰绳,疾驰在林中,已经耽搁了这么久,但愿那个天真的草原姑娘没有出什么大事。 到了前方,道路分为三个岔口,这个时候不能凭直觉,仔细观察着,有一天道路的落叶方向杂乱无章,按照下午的风向,应该是东南风,而两条路的落叶几乎都是被吹的一个方向,只有一条不同。 打定主意,快马加鞭,也许我跟北燕的恩怨不该牵扯在这个女子身上,这样对她来说太不公平。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就看到了躺在落叶里的娜塔。 赶忙冲了上去,她的唇色已经泛紫了,我抱起她的上半身,拍了拍她的脸颊。“公主,公主?” 娜塔慢慢悠悠的半睁开眼睛,伸手指了指脚踝。“疼,好疼。” 这时才发现她的脚踝处有一处很明显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渗血,但看样子应该是具有毒性的蛇咬到了。 北宇瑾辰当机立断的取出腰间的匕首划开自己的衣服,扯下一条,死死绑在娜塔的大腿处,他很明智,这样确实能够延缓毒液向心肺蔓延。 “快带她回去找御医。”我扶起娜塔,他半蹲着,背起娜塔。 “一匹马,撑不住三个人的重量。”他道。 很明显,后山的路线我实在是不熟悉,别说走出去,就是驾着马也不一定能很快找到出口,只是这里实在太过危险,不宜久留。 “我知道,所以快带她回去。至于我,你把弓箭留下,自保应该不是问题。在天黑之前,派人接我。”跑上前去,把弩拿在手里,才感觉安全一些。 等他抱着娜塔坐稳在马上,我调试着新的弩,觉得倒还合手。 “等我回来。”他淡淡的说了一句,驾着马离开。 “好。” 人走山空,到处都是寂静。 身后沙沙响声,我举起弩,快速搭好箭。等了半晌什么也没有,才发现只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 在这个山林里,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五岁那年,娘亲得罪了二姨娘,二姨娘买通了家仆带我去了人生地不熟的蓝漠山,家仆借口游玩山水,我第一次离开柳府,只觉得一切都那么自由美好。家仆就把我丢在山里,也许是想让我自生自灭,一个人在偌大的林子里,就好像永远走不出的迷宫。也许是运气,待在那里一夜,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第二天一早被砍柴的山人发现才带回了镇子里,几经周折又回到了柳府。 如果回不去柳府,我也就不会间接的害死娘亲,不会被毁容颜,不会断了手指,更不会满心仇恨,可那时候的执拗,偏偏认定柳家是自己的家,现在想来倒是可笑至极。 “锦儿,你啊,要做一个善良的姑娘,经历那么多磨难,就是对你的考验呢。”娘亲笑颜嫣然的面容浮现。 “善良?善良有什么用,只能成为弱点。我德欣才不会信那种鬼东西!”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无聊极了,居然一次又一次用回忆和幻想来折磨自己。 这一次的娜塔,就算是我还清了北宇瑾辰救我的恩情。 善良这种东西,说说就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已经不是柳素锦了,何必去在意呢?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去,也许是因为在山上,时间反而过的比以前更快了,一到黑夜,那些蠢蠢欲动的丑恶事物都会出现,不论是人还是兽。 背上还有五支羽箭,应该能够撑一阵子。 天空黑云压低,不到一会就下起来小雨,雨滴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上的叶片落了下来,打湿衣服,打湿发丝,好不狼狈。 树桩黑影交叠,加上狂吹的大风,犹如鬼魅。 一步一步踏过落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天已经黑了下来,只能自己去寻找出口了。 可笑的是我居然还希冀他会来接我,至少会派人寻我。 想着想着,走了神,脚踝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心里一惊,该不会和娜塔一样遇到毒蛇了吧。 伸手探去摸到了冰凉的铁器,齿轮上的液体也分辨不出是血液还是雨水。 后山荒芜人迹,怎么会有兽夹? 来不及思考,使劲去掰开它,却发现只会徒增疼痛,越动就会夹的越紧。 雨越下越大,衣服完全被淋透了,贴在身上极其不舒服。 草丛里有响动,我慌忙取过弩,却在下一刻被人扣住手腕。 “是我。” 音色冷冷,又熟悉又陌生。 “凛冽?”抹掉脸上的雨水才勉强看清自己面前的人。 他脱下外衫搭在我肩上,还是一贯的毫无表情。 他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坂动兽夹,我吃痛的吸了一口气,他才放慢了手上的东西。 “既然知道痛,还来这里,不知道是聪明过了头还是……愚蠢。”愚蠢二字落下话音,兽夹被他扳开,疼痛来袭,只得咬住下唇才不会喊出来。 等他用绢布包好伤口,才觉得自己的神智稍微清醒了些。 “谢谢你,凛冽。” 他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随后又利落的抱我上了马。 骑马在雨水里狂奔,这是以前最想做的事,今天实现了,又觉得毫无快意。 凛冽救了我两次,如今,算是我又欠了他人情,人情,又是这个世上最难还清的东西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娜塔倾心 我只觉得很累,坐在后面,将头轻轻的靠在他背上,脸上的面纱完全湿掉了,索性取了下来,左颊上还是粗糙的伤痕。 走了半晌,雨渐渐小了下来,雨水混合着他外衫上淡淡似酒非酒的气息,格外好闻。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几次三番的救我于水火危难之中,我非铁石心肠之人,内心还是有些许说不出来的触动。 当我们到达营地,人烟稀疏,听侍卫说都去了东边探望娜塔公主。 “御医呢?”凛冽问道。 “回大人,都招去探查娜塔公主了。”侍卫不解的打量我,而后将头低下。 “只是小伤,不劳烦大人了。屋子里有医药,随便包扎一下就好。”视线转向马棚,我那匹胆小鬼正在那里悠闲吃草,但北宇瑾辰那匹白色良驹却还没有回来,心沉了一下,娜塔已经回来医治,他却不在…… 凛冽顺着我的视线也看了一眼马棚,我慌忙收回目,整了整额前的碎发。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上面贴着治外伤的字样。 我接过瓶子,刚想说谢他却突然开口,“这样的天气就待在屋里养伤吧,不要再乱跑了。” 说罢就随着侍卫走向皇上议事的房子。 一瘸一拐的走上竹楼,烧了一盆热水,用绢布擦拭伤口上的污血,伤口不深却觉得很疼,果然是宫里的生活把人养的娇贵了,一点点皮外伤都受不住。 撒上瓷瓶里的药粉,rela的刺痛感来袭,纱布一圈一圈缠绕上,在脚踝处绑了简单的结。 慕含应该也去看娜塔了,屋里空无一人,竹椅木桌,一壶微凉的茶水溢出冷香,合着外头细雨之声,静谧美好。 一边的凳子上放着我拿回来的弩,黑木打制,轻巧便于携带,上边的花纹已经看不大清了,似乎也是年份很久了,加之它的主人常常使用,这木头也泛着温泽的光。 我拿起来仔细端详,发现弩的内侧刻着一个小字——玉。 脑海中思索这个字的由头,第一个想到了珉察氏罗玉,宣亲王妃。 再仔细看上面的花纹,隐约是些很女气的玫瑰牡丹之类的图样。 突然间就很好奇已逝的王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有着倾城容貌和显赫家世,温柔纯净,善解人意?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与我恰恰相反了,貌丑无盐身份卑微,心狠手辣,处处算计,这就是我。 哼笑一声,也许那副画像将罗玉画的太美,我才会觉得她是那般美好的人,那般,我触及不到的美好。 雨滴变成了朦胧的雨丝,伸手接住,水珠顺着指间滑轮到手腕,在手腕滴落。 “别动。”耳边又回响起北宇瑾辰低沉的音色,他到底……去了哪里。 抓起外衣,又一瘸一拐的下楼。 侍卫在雨中矗立,纹丝不动。 牵出那匹枣红色的那匹,它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现在十分顺从。 夜雨黑暗,只能凭着感觉走,跟着直觉判断方向。 雨水渗进泥土,发出了腐朽的气味,风吹树叶打动,沙沙的响。 七转八转,除了树影,什么都没有。 走到后山口,勒住缰绳。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思多虑犹豫不决? 也许他根本没有来,只是我自己臆想而已。 调转马头,取出马鞭,正欲离开。 “我以为,你不在。” 身子僵住,冷玉夹暖的低沉音色,真的是他。慢慢转过身,他站在雨里,头发凌乱,被打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看不清瞳色,看不清情绪,却觉得他此刻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温柔,没有刻意的疏离。长睫上还挂着水珠,掩住眸中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狼狈。 下了马一步一步挪到他面前,他就那样站着,一句话不说,我觉得奇怪拿出绢帕示意他擦掉脸上的雨水。他只是站着,没有动作,我的手停在半空中,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雨停了,月光朦朦胧胧的出现,我才看清他的瞳色,似乎是复杂而又难以言喻的,又似乎......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却是很强烈。 他又直径与我擦肩而过,身后牵着马,他从来都没有这样不冷静,我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走吧。”他又牵住我的马,我无奈的回到马背上。 他就这样一直牵着两匹马走,一路无言,走得很慢。 “你要找的人,已经有了眉目。”他又恢复原样,一贯的淡然,看来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很明显,他在向我讨要筹码。 “那我能做什么?你要的又是什么?” 他没有回答,一阵默默,周围变得寂静,偶尔有几只飞虫飞过。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成为他最信任的人,掌握他的所有弱点,就足够了。”他顿了顿脚步,复而又起。“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你还真是......高看我啊。” 话题陷入僵局,他把缰绳抛给我,自己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的离开。这样阴晴不定的人,待在他身边还真是危险啊,不做多想,夹紧马腹跟上去。 很快,就到了营地,宫女穿行,据说娜塔已经恢复神智,毒并未深入心肺所以也不碍事,大家都是虚惊一场。 侍卫牵着马去了马棚,我也准备回屋梳洗一下再去皇上所在的房屋复命。北宇瑾辰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扔给我一个瓷瓶,看模样居然跟凛冽给我的那个一模一样。“回去把药敷上。”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的背影就淹没在夜色中了。 这皇宫里的人真是药多的没去处了,只能暂且收下,说不准以后还能用得到。 回屋换了身衣裳,感觉清爽了许多,重新戴上面纱,随意挽了头发,插上一枝红木发簪就走向众人所在之地。 正屋里头基本人都散的差不多了,只有北宇良亦和慕含,还有凛冽,都是一脸凝重,娜塔病情缓解应该是好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死气沉沉的。进去福了福身,慕含转头缀了一口茶。北宇良亦也没有说话,身边的李明全也完全连一个眼神都不给我。 “奴婢特来请罪......不禁擅自进了后山,还,还丢失了御赐的弩,实在罪不可赦。”识相的跪在地上,收敛眉目间的神色。 北宇良亦咳了两声,脸色有些苍白,好像宫宴那天出手招招致人死命的人不是他,羸弱的模样让人想不明白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有疾病缠身。“起来吧,你自己也清楚,救了娜塔公主,就是维护了北燕跟蒙国的和气。将功抵过,至于之前你说的赢过娜塔就允诺你一个请求,朕也答应你。” “谢过皇上。”起身站在中央,慕含的眼神却十分不善。 算起来,我不欠慕含什么了,如果她不念及旧情,我也不会心软。 李明全微微躬了躬身子,说道:“娜塔公主已经醒了,想请素锦姑娘过去一趟。” 我点了点头,跟着李明全出了正屋。 娜塔的屋子在西边,名曰凌琅阁,周围都爬满了紫藤,只是入了秋,紫藤只剩下光秃秃的杆,若是到了夏季,定是美不胜收。 进了屋子,刚好碰到去探视的莲妃,莲妃一身素白绣金的曳地裙子,看起来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只是眉眼中的媚态太过,反倒玷污了那身裙子。我规规矩矩的做了宫礼,她外头细细看了看才与我擦肩而过。 娜塔半躺在床上,脸色不太好,只是相较于之前已经缓解了许多。北宇瑾辰坐在屋中的椅子上,见我进来,也没露出什么神色,只是含笑的把玩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屋子里的摆着和慕含那一间差不多,只是挂了几串很有蒙族异域特色的风铃,卸下一身异域装扮,这时候看娜塔,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有灵气,不同于宫里步步谨慎的女子。 “奴婢见过公主。”行了礼才起身,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眸子。 娜塔招了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这才搬了个藤椅坐在床边。“说起来,锦姑娘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何必拘礼。我们草原上从不讲究这些虚礼的。”、 “公主言重了,奴婢只是尽了该尽的本分。何况,救公主的恩人,其实应该是王爷。”说到这我转头看了一眼他,又道:“若不是王爷送公主及时回来,怕是要出大事了。” 娜塔抬了抬眼看北宇瑾辰,又迅速低下眼,这神态像极了婉娘遇到北宇瑾辰时的模样,唇角不由得上扬,北宇瑾辰又该有的忙了,不过娶个蒙族公主做续弦,他倒是也不亏。 寒暄了几句,北宇瑾辰借口有事提前离开。我听说太后其实有意要为宣亲王续弦,只是一直没有中意的人选,所以一拖再拖。如果娜塔嫁到皇室成就这一番美事,那蒙国与北燕的关系就会更加紧密,这对凉西复国是大有不利之处,所以,我要做的应该是阻拦才对。下定心思,脑海中开始盘算具体的计划。 娜塔整了整额前的碎发,才道:“锦姑娘为什么要蒙着面纱呢?你这双眼睛真的好看极了。” “奴婢貌丑,怕惊扰圣上。” 娜塔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侧头看了看北宇瑾辰离开的方向,拉住我的手问道:“锦姑娘与王爷熟识,那,姑娘可否告知娜塔王爷可有什么喜好?或者习惯?” 看她娇羞的小女儿姿态,心下了然,果然不出所料。 心里独自思索了一阵,才想到了一条不知是好是坏的计策。 -------------------------------------------------------------------------------------------------------------------------------------------------------- 正文 第二十五章:围场休整 娜塔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姑娘,我着实不愿意把她牵扯进这些黑暗污浊的事情里来,就算她真的嫁进王府也只是一颗天真的棋子。像北宇瑾辰那样的人,估计也只能跟我一样,天煞孤星注定孤苦,像我们这样步步算计别人的人,能有什么好结局? 她见我半天不发话,甚是疑惑,歪着头,头顶一根一根细细编下来的小辫子垂在耳际,楚楚可人。 “我也不太知晓王爷的嗜好,不过听别人说,王爷家中珍藏了许多好酒。”我确实不知道北宇瑾辰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只是家仆曾提到过一两句说宣亲王最厌恶酒,因为醇酒虽香却能扰乱人的思维破坏人的心智。 娜塔如获至宝,开心的笑了起来。“谢谢锦姑娘,这个是我们蒙族的奇药,在草原上骑马牧羊之类的总会有些擦伤之类的,涂上这个就会好。我想,应该对你脸上的伤会有些作用的。” 她从一边的小匣子里取出一个银制的软管,上面塞着小塞子,拔开以后散发一种奇特的味道,问起来竟然感觉会有点反胃。 心里不是没有愧疚,谁让她是蒙族的公主,又来到了北燕,就算她选中的不是北宇瑾辰而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想办法阻拦。“不必了,素锦谢公主好意,只是陈年旧伤,也不是一日就能好的。公主还是早些休息吧,素锦告退。” 觉得好笑,脸上的伤自己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却总是引来别人的注意,坏心也好,好意也罢,都是徒增伤感。 走出琳琅阁,已经是深夜了,差不多都去休息了,只有几盏夜灯还亮着,风一吹,烛火摇摇摆摆,好像随时都会灭了。 不远处有一对人影,还能隐约听见哭声,借着月光看清了那个鹅黄色的外衫,这件衣服细细想来也只有如雪会穿,而她对面的那个身影看样子越发的像凌然王,有些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于是提起裙摆快走回自己的屋中。 屋中余香袅袅,燃香炉里还有未燃尽的香。 慕含坐在梳妆台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地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大,梳着双环髻。 “这是?”心觉不妙,但还是得顺着路子走。 慕含瞄了一眼地上的宫女,才道:“她偷了一支银簪,我想发配她去冷园,这细活干多了,就去洗洗衣服舂舂米。” 地上的宫女连磕好几下,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不过是一支簪子,罚些月银就算了吧。”看这小姑娘怪可怜的,也不该受那么大惩罚。 慕含啪——的一声把梳子扔在台子上,厉声道:“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杀鸡给猴看,慕含想要针对的人,是我。弯下双膝跪在地上,也不能多言。 她挪了挪身子,正对我们,“一个奴才,就该尽奴才的本分,若有二心,就没什么用了。” 奴才,难道她忘了她自己就是奴才出身吗?没想来,她现在每一句话都是这么刻薄。 劳累一天,整个人都觉得疲乏,脚踝上的伤口更是隐隐作痛。 “罢了,你们都去休息吧,这件事,狩猎结束再说。” 一夜已经半夜过去,洗漱完之后瘫倒在床上。只觉得甚是心烦,一个丽嫔已经够我对付,现在又加了个慕含, 我必须想办法离开她。 细雨微凉,油纸伞面上落满了水珠,烟花三月,杨柳依依,枝条柔软好似婀娜女子。 青石板路,细软的苔藓冒出头来,静谧美好。 医药铺子里充斥着药香,秤砣宣纸房间的每一处都简洁明亮。 粉衣少女托腮静坐,细细打量床上熟睡的少年,少年眉目清朗,只是身上到处都是伤痕,虽然已经上了药,却还是触目惊心。 少女打了个哈欠,拂了拂肩头的尘土,只可惜上面绣好的白色芙蓉已经变成了浅灰色。 少年皱着眉头醒来,看见睡眼朦胧的少女,谨慎后退,问道:“你是谁。” 少女撇了撇嘴“我以为,你醒来第一句会说多谢恩公呢。” 外面下着雨,少女看了一下外面,拍了拍脑门说自己得赶回去,少年卡在嗓子眼里的谢谢没来的说出来,少女就冲出门外不见人影。 事物慢慢模糊,思维也渐渐明晰。 又是梦境,自从到了南山每天都是梦境,穿插着回忆,压的人喘不过气。 天已经大亮,舀了一勺冷水洗脸,顿时清醒了许多,许是没睡好的缘故,脸色也不太好。 走下楼才听说皇上今天休整一天,大家也都回自己屋里头小憩。 永逸王带着大刀在院子里练习,光着膀子,满身汗。一招一式虎虎生威,虽然这个人膀大腰圆的,但是却十分生猛,浑身力量。 “你这小妮子大清早的骨碌着眼睛又想整什么幺蛾子?”他似乎是看见了我,面色不善。 我实在没有回答的语言,只是一个人站了一会就被他说成这样,委实有点无奈。 “四哥别吓到小姑娘。”北宇瑾辰带着笑意调侃道。 永逸王嘁了一声,回道:“谁不知道你俩是一伙的,六弟你胳膊肘这么往外拐,干脆娶回去算了。” 大清早我只是出来散散步,结果就成了俩人斗嘴的对象,今天看来又不会好过了。 “只是一个宫女,倒是让所有皇亲贵族都知道了,能耐不小啊。”迎面过来一个人,面若冠玉,长发用银冠冠上,黑衫白边,凤眼微眯,居然让我想到风情万种来形容。这凌然王每次出现都打扮的这么贵气,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皇亲贵族么。“不过终究是个宫女,最多只能做妾。” 凌然王每次说话都这么毒,好像人人都欠了他八斗米。 “奴婢还是先行告退了。”略略福了福身,趁硝烟未起赶快离开,免得烧到自己身上。 “不好玩,你们把那小妮子吓跑了。” 身后永逸王的大嗓门甚是明显。 回到屋里,从瓷罐子里取出一些竹叶青,热水头道去掉浮灰,第二道用来泡茶,嫩青色的叶子在水里浮浮沉沉,最终安定在杯子底部。 雾白的蒸汽升腾起来,消散在空气里,难得有这么悠闲的时光。自从柳舒心死了以后,麻烦事就频频发生,虽然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无论是凛冽北宇瑾辰还是娜塔凌然王,都不是最初计划中的。 真真是印证了那句计划不如变化。 脚踝上的伤口有些难受,才想起自己今天忘了换药,一圈一圈解开纱布,伤口有了结痂的迹象,袖口里有两瓶药,瓶子看起来一模一样,分不清哪个是凛冽哪个是北宇瑾辰的,只好随便取了一瓶撒上药粉,换上新的纱布。 “素锦姐姐?”门口弱弱的有人喊了一声。 转眼看过去,是腼腆笑着的如雪,脸颊上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她还穿着那身鹅黄色罗裙,绘着彩蝶环绕的月季,娇俏可人。 如雪这名字该是个雪样清冷的女子,偏偏她就像热烈的阳光,不娇柔不做作。 “如雪小姐?”我赶紧起身。 “听说你也受伤了,我就是来看看你。感觉好些了吗?”她笑嘻嘻的进来坐下,将杯子里的竹叶青一口饮进,又拿起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看她这般自在,我也不拘泥于虚礼了,“已经好多了,多谢如雪小姐记挂。” 如雪喝下一杯茶水,直接用袖子擦了擦嘴巴,看到我正看她才觉得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有人说姐姐泡的茶好喝,我就多喝了几杯,虽然没尝出来跟自己泡的有什么区别……对了,别小姐小姐的叫我,太生分了。就叫如雪吧。” 她这可爱模样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连声答好。 “我觉得见到姐姐就很亲切,就像第一次见到玉姐姐一样。” 我一愣,突然觉得可以多跟她聊聊,一定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玉姐姐?” “就是瑾辰哥哥的正妃,珉察氏罗玉,只可惜嫁到王府还没几个月就香消玉殒了。”她叹了口气,托腮思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子上画圈。 “那,你玉姐姐是怎么……” “中了不解之毒,其实瑾辰哥哥求医问药好久了,虽然他可能不爱玉姐姐,但他一定在乎她……” “不爱?”我尝试着再问出些什么,她却发现自己说的太多,把话题给别的上面绕,任我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如雪虽然天真,却不傻,心思也算通透,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我必须找出左相和北宇瑾辰为敌的原有,这样才能找到牵扯他们的办法。在毫无头绪的时候,只能找如雪了。 “如雪,你不是想学箭术吗,回宫以后就来找我,我教你。” “真的吗,太好了。”她拍了拍手,咧着嘴笑。 送走如雪,才算是真正闲了下来,有些事情剪不断理还乱,已经深入迷局就不能轻易出局。 正文 第二十六章:慕含决裂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闲来无事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下午泡了一桶衣服,都是慕含的,其实衣服只是有些浮灰,并不打紧,但毕竟是做主子的人,位份不大架子也不小。 水里滴上一些栀子凝露,清雅的味道若有若无,洗完晾干后改需要用熏香薰下衣服,熨展之后才能上身。 等洗完衣服已经是太阳西斜,余晖洋洋洒洒的铺展在地面上,像是给地上渡上浅金色。晚霞悄悄晕染在天际,迷醉的渐变色清晰可见,如果撇去这几天不美好的遭遇,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美,让人留恋。 把衣服一件一件搭好,提着木桶还没有踏进屋子就闻得一股浓重的酒味,推开门,慕含一个人提着酒壶不停的给杯子里添酒,她的双颊到耳廓都染上红晕,醉眼迷蒙,半趴在桌上。也不知道我走的这一阵子她喝了多少,看起来心情确实极度不佳。 行了礼准备退下,这种状况我还是不要搅和比较好,最近已经麻烦缠身,再多一件都有够头疼的。 谁知还没转身就被她不满的喊住:“过来,陪我喝一杯。” “奴婢不会喝酒。”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拽过我的衣袖就往桌边走,拗不过她,只好浅浅酌了一口,入喉rela,梨花酒香,后味绵长。 我确实不会喝酒,几乎是三杯倒,所以也不愿意沾染这个东西。 慕含提起酒壶给嘴里灌,来不及吞咽的都顺着下颌流进衣襟里。我好忙拦住她,把酒壶放在一边。“别喝了,你已经醉了。” “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她突然大声一叫,用衣袖把桌上的东西全拨到地上,七零八落的碎了一地。“柳素锦,你不就仗着出谋划策让我博得陛下宠爱了么?我不欠你的,我替你挨的那几十大板早就给你还清了。” 北宇瑾辰说的很对,醇酒虽香,却能乱人心智。我不想多做纠缠,蹲下来捡地上的东西。 慕含显然不想这样善罢甘休,伸手扯下我的面纱,用力用手扳正我的脸使眼睛不得不对视。 “你凭什么?就这么一张脸凭什么一开始就能接触各宫娘娘,凭什么就一杯破茶得到丽嫔赏识?我侍奉她多年都不曾受到赏识。”她的眼里突然溢出泪水,我只觉得好笑至极,该委屈的人是我才对吧。“这么一张丑颜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攀上了宣亲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处宣扬自己出的主意才使我靠近陛下么?你以为就你这种丑八怪配的上宣亲王配得上陛下么?” 我一把推开她,拿回面纱。“是你想多了。” “你不过就是柳家小妾带来的拖油瓶,被赶出家门的丧家犬!” “啪——”清晰的耳光声响起,慕含捂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只是想让娘娘清醒清醒。” 她冷笑道:“真是反了!我今天就要告诉你,我是主你是奴。”她牟足了力气推我一把,措防不及被推倒,手掌向下撑住身体却扎进好多地上破解的碎瓷片。“等回了宫,你就跟偷簪子的小宫女去冷园吧,一辈子老死在那里哈哈。” “还没踏进来就瞧到一场好戏啊。” 熟悉的音色,慕含如醍醐灌顶般跪在地上。“臣妾,臣妾有失远迎,请皇上恕罪。” 北宇良亦身后的李明全默默走来扶起我。 北宇良亦看地上一片狼藉,冷声道:“要恕罪的地方多了去了,你这娇纵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 “皇上,臣妾只是喝多了……” “喝多了?”他的语气里不带一丝情感,就连生气或者失望都没有。“一个妇道人家,借酒浇愁,还敢拿来做理由?” 慕含不敢说话,我觉得气氛不对,想一同跪下却被李明全拉住,李明全只是摇了摇头,不做多余解释。 “你以为做了所谓的主子就可以随意掌握别人的人生?从今天起,好好思过,另外,从今天开始柳素锦就不归你管了,朕要调她去御前侍奉。”说罢就甩袖离开,独留慕含一人呆滞的跪着。 从一方面来说,这件事是好事,北宇瑾辰让我做的就是靠近皇上,知他弱项。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在后宫中,我确确实实又树立了一个敌人,而这个敌人又是曾经的姐妹。 李明全在门口侯着,等我收拾行李,随便拿了几件衣服,拔掉手心里一些瓷片就跟着李明全去了东边靠中的厢房。 厢房里有个年约四十的妇人,面目和蔼慈善,笑起来眼角的笑纹增添几分平和。 听说这是侍奉皇上十年的知秋姑姑,经历跟辈分不比李明全低。 这个厢房十分宽敞,只住我们两个人,许是知秋姑姑看到我拿包裹的布上沾染上污血,拿过挑针帮我仔仔细细取出手心里扎上的小碎片。手法娴熟,似乎见惯了这种事。 她一边上药一边道:“看你手上的茧,肯定吃过很多苦吧,以后御前侍奉就轻松些了。”又是一圈一圈的纱布缠绕,自从来了南山就没有安生过。“虽然以后只是做些端茶倒水研磨洗笔的小事,但是毕竟跟的是圣上,须得谨言慎行。” “谨遵姑姑教诲。” 她抬眼看我,又道:“宫里的女人只觉得有副好皮囊就能得道升天,你这样的容颜若不是因为脸上的伤,恐怕都死了一千次了。”我刚想回是又被她打断,“不过没有容貌也不能妄自菲薄,你这灰仆仆的衣裳穿了几年了?看着就难受。” 一时无言以对,衣服确实是灰色没错,但也是上个月新做的,怎么能像穿了几年呢……看知秋的衣裳虽然颜色素淡,但无论从绣花还是质感都很细致,怪不得第一眼看她就觉得风韵犹存。 她从衣柜里取了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裙放在我腿上。 淡蓝色渐变至腰间,白色梅花织锻锦做腰封衬出不盈一握的腰,搭上一条细细的长锻绑在侧面,窄袖上衣,没有多余的花纹,只用彩蝶织带包边,右肩上用芙蓉绢花作为装饰,下裙垂感极好,微微一动就如波浪微漾,远看仿若幽兰。 这件衣裙没有繁复的绣花,却美到了极致,所用的设计又没有触犯宫规,窄袖便于活动,真不敢相信穿上以后极其合身的衣服居然是知秋姑姑随意取出来的。 裙子颜色素雅,配上面纱,正好合适。发间的水晶也不需要多余的装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回到那场大火之前,如梦如幻。 可惜面纱之下,依旧是残破的容颜,不能见光的面孔。 知秋走过来,拿起桌子上一朵只有拇指大小的叠绢花,素色边,蓝色蕊,与裙子交相呼应。 “这样看起来就顺眼多了,虽然容颜不复,但你至少得让别人看起来舒服啊。”她把叠绢别在我发间,笑道:“你放心,这衣服不会不合宫规的,你即是御前的人,自然得穿的不同于别人,这件衣服只是普通宫装变了颜色加了朵芙蓉而已。” 芙蓉,又是芙蓉。不知道为什么北宇良亦那么喜欢芙蓉,连带着身边的人都喜欢芙蓉。 换好衣服,知秋姑姑交与我一些简单的事。 所谓简单的事就是去北宇良亦的书房研磨,他一直有傍晚练习书法的习惯。 到了书房,空无一人,苏合香的烟袅袅升腾。加了一勺香炉边的香末,一股呛人的气味,才发觉自己把百合香跟苏合香用混了。 在砚里加了些水,用墨轻磨,透明的水变灰再变黑,墨香清淡。 手肘边的笔有些碍人,拿起挂在笔架上,上面未干的朱墨滴在洁白的宣纸上,十分乍眼。 心思一动,拿起笔细细勾勒,朱红妖艳,沾水绘出深浅不一的色泽,轻下笔力,一朵朵绯红的彼岸花绽开在纸上,鲜艳欲滴。 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生花已枯。这样绯艳忧伤的花,只能开在黄泉路上,不知道等我离世之时,可能见到么?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慌忙转身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只好藏在书房后面的小卧房,纱幔正好遮住身子,等人进来,我才反应过来自己本来就是御前侍奉的人,有什么好躲藏的…… “皇上今天可算开心么?”李明全的声音难得透出愉悦。 北宇良亦笑了笑,回道:“自然,找到自己想找的人,自然开心。”他叹了一口气,“朕只是觉得把她留在自己身边才比较安全,朕不希望她又像多年前一样,再也找不到……” “皇上多虑了,这人现在可不就好好待在您身边么?” “李明全,你说,她是不是……已经不认得朕了……” “说不准,毕竟这么多年了,又有了这么多变故。” 大脑里突然空白一片,居然感觉有些酸楚,手上的纱布已经染上了朱红的颜色,看起来像渗透的血液。 卧房有个小门,正好通往外边,不敢多做逗留,悄声悄息的离开书房。 正文 第二十七章:反败为胜 不知道后院通往哪个方向,似乎是靠近竹林,低矮的竹子稀稀拉拉长了一大片,有一条小溪纵横穿过,水流清澈,底下的鹅卵石排列不一。 绕过几座房屋,又见溪流交汇处,水声哗啦,心旷神怡。 溪边长着些不知名的花草,摇摇曳曳。花草间有一石桌,石桌旁有四个小石凳,石凳上正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窈窕美丽,男子俊朗不凡,桌上香酒四溢,美如仙境。 仔细看来,居然是如雪和北宇瑾辰,刚想悄声溜走就听得一声娇喊:“素锦姐姐!” 不得不稳住脚步,她已经蹦哒到我面前,黑黑的眼睛发亮,拉着我转了个圈,风吹过,衣摆飘飞。“你今天太美了,我都不敢认了,要不是瑾辰哥哥说是你,我还真看不出来呢。”她伸手碰了碰我肩上那朵纱绢做的芙蓉,笑道:“这花做的好逼真,感觉姐姐就像这朵芙蓉化身的仙子一样。” 我心道,摘了面纱你就不这样说了。 “今天难得休息,姐姐过来陪我们喝一杯吧。”我还没说好就被她拉到桌子前坐下,正好在北宇瑾辰对面,他抬眼看了一下,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酒杯。 桌子上有一壶酒,四个酒樽,一盘香辣牛肉。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喝起酒来了。等我回屋里了,是不是应该也喝些小酒…… 如雪已经喝的微醺,双颊红彤彤的,托着腮一阵傻笑。 北宇瑾辰浅酌一口酒,道:“今日,该恭贺锦姑娘升迁了。”说罢,自顾自的又倒了一杯。 “升迁?怎么升的?升到哪里了?我以后还能不能过来找你?”如雪又问了一连串的问题,说完后打了个酒嗝。 北宇瑾辰到底在宫里安插了多少眼线,将将发生的事他就像在场一样知道的一清二楚。 “王爷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不过是小小的御前奉茶,说不上升迁。”不知道酒是什么酒,闻起来要比慕含那里的香很多。 他笑了笑,不语。这让我感觉很恼火,他的监视和掌控就像把我扒光了,赤身裸,体,没有自由,没有反击的余地。 “御前奉茶很好啊,能接近皇上就有机会成为妃子,然后就可以成为皇……”如雪高兴的手舞足蹈。 “世界上只有一个钟无艳,也只有一个齐宣王。”我拿掉如雪手里的酒杯,她已经喝的太多了。 她眨巴着眼睛,“姐姐比钟无艳好看。” 半晌无语,北宇瑾辰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酒杯中的酒,如雪不停地打着酒嗝,默默无言间,气氛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如雪打破沉默,“对了,你们有什么愿望没有?” 没有人回答,如雪噘着嘴指了指北宇瑾辰,北宇瑾辰淡然道:“无愿。” 曾记得我问他谁能笑到最后,他说无情无心之人,而今,他说自己无愿无求,也配的上他所谓的无情无心了。 “姐姐,你呢?” 我想了一想,执起酒杯细嗅,清淡的香扑面而来。 “荣华富贵。” 此话一出,如雪怔住,喃喃道:“我觉得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想说,我就不勉强了。” “那,如雪呢?”我问道。 如雪嘿嘿一笑,回道:“我想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生一堆娃娃。” “浩轩不适合你。”北宇瑾辰说了一句。 我反应了半天才明白,浩轩就是北宇浩轩,也就是凌然王。 如雪愤然放下手里的杯子,道:“你和浩轩之间的过节我管不着,但是我就是不许你说他,他再不好再可恶,我就是愿意嫁给他。”说罢,居然摇摇晃晃的转身离开。 北宇瑾辰冷笑道:“你会后悔。” 但是如雪没有听见,她已经走远了,那时的我不知道,多年以后,北宇瑾辰的话居然一语成谶。 如雪对北宇浩轩的感情,我始终无法理解,要怎样才会背叛全世界跟着他,这种感情跟我对娘亲的无法割舍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如雪走后,只剩我们两个人,无话可说,我掀开面纱尝了一口酒,不同于慕含那里喝到的rela,居然在刚入口的时候感觉到一丝清甜。 一片半绿半黄的竹叶飘到酒壶盖子上,取下来放在手心,微卷的模样,风一吹,又吹到溪流中,顺着水流消失不见。 余光瞄见一抹红色身影,异域服饰一见就知晓是娜塔无疑。 我站起身对北宇瑾辰说道:“素锦敬王爷一杯。” 他挑眉,也站了起来,“恭敬不如从命。” 我把酒杯递过去,手一松开,酒全泼在他的衣襟上,濡湿一大片。赶忙掏出帕子靠上去擦拭,抬头间,四目相对。 从娜塔那个角度看去,就像亲密相拥,我如愿以偿的看到她黯然离去。 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我退后一步,扬唇微笑:“王爷要是不嫌弃,素锦可以帮王爷洗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但娜塔早就离开了,他有史以来第一次露出不解的神色,一种胜利的感觉在我心头蔓延。 “时候不早了,素锦先行告退。”转身之后,手腕突然被扣住,强大的力量向回拉,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向后转,他蹙着眉,另一只手狠狠的捏住我的下巴,疼痛感来袭,只能闷声不说。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他沉声,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我哈哈一笑,双手攀上他的脖颈,低喃:“王爷说可以让我失去更多,我也想让王爷知道,这个能力不止只有王爷一个人有。” 他渐渐松手,神色自若,回了一句好自为之就离开了。 手腕还隐隐作痛,明显的勒痕发红,但我知道,这一局,我胜了。 天色渐晚,我走到娜塔之前站的地方,她遗落了一枚同心结,虽然编的歪歪扭扭。 捡起同心结,塞入衣袖,神色如常。 想到还需去北宇良亦那里研磨,于是步速加快。 走到屋外,李明全恰好出来,我福身作礼,推门进屋。 北宇良亦趴在桌子上,双眼阖上,长长的睫毛煞是好看,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我将一边的披风搭在他背上,发现他身下压着一张纸,凑过去看,正是我随意勾画的彼岸花,只是上面多了四个字——与子同在。 -------------------------------------------------------------------------------------------------------------------------------------------------------------- 今天比较忙,所以更的少,明天会多更。 正文 第二十八章:引起流言 知秋姑姑端来晚饭,清粥小菜,每一道都做的十分精致,果然是跟着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饭吃。 她又拿来了两个酱肉包,我抓起一个咬下一口。 回忆浮现,在被赶出柳府后我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吃到一个包子或者馒头来解解饥饿。 断指之人没有谋生的能力,又生的那样一张可怕的面孔,即便跪地奢求也求不来正真的同情,因为他们嫌我晦气。 求生意识又是那么强烈,在小摊出摊是抢走一个包子,因为跑不动,很快就被追上来,可是饥饿感是那么强烈,来不及细嚼就大口吞咽,蜷在地上任他们拳打脚踢,怀里护着那个包子,一口一口吃掉,混着地上的尘土味道。 挨一顿打能换来吃的,那个时候这对于我而言是太划算的事情。 偷窃成了习惯,还会沾沾自喜,喜自己多偷了一个或者他们没能追上来打我。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偷吃的变成偷钱偷贵重物品,即便是断手也能想方设法的偷些东西,直到锒铛入狱之时。 我始终不愿意去回忆入狱的日子,狱中和外界一样丑恶,甚至更丑恶。家属有钱贿赂就可以过得舒服些,剩下的只能受狱卒的欺负,然后是狱友的欺负。 一天只有一顿稀粥,狱卒取笑我,给我取了别名——断手丑怪。有时碰上他们不爽,就会踢翻粥碗,你只能舔舐地上已经脏掉的粥水,因为要活着,我愿意承受。 如果不是遇到重紫姑姑,我想我真的已经死掉了,我以为我什么都可以承受,但是当三五个狱卒脱掉衣服裤子来抓我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带着这些丑恶的人一同死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摔碎的碗割开了一个狱卒的喉咙,他们怕了,我终于在他们眼睛里看到了畏惧。 重紫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她毫不犹豫的割开了剩下的人的喉咙,那么多的血,我甚至没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 她说,锦儿,跟我走吧。 声音嘶哑,就像在口中塞了一把沙土。 好啊。我认定了这个救命恩人,而我的命也从此交付给了暗夜阁。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知秋姑姑用筷子敲了敲碗,道:“哎呦,好端端的吃个饭,怎么还哭起来了?” 我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睛,回道:“饭菜太好吃了,素锦这是感动的泪水啊。” 知秋姑姑噗嗤一笑,“得了吧,就你这鬼灵静嘴巴甜。待会吃完饭收拾一下,好好休息,明早事还多着呢。” 吃完饭,天就已经黑了下来,空气很凉,这时才觉得真的入秋了,单薄的被子不足以抵挡外头的冷风,心口又泛起绞痛,虚汗从背部渗出,知秋姑姑跟我一同住,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只能大口大口的呼气。 这就是所要付出的代价,为了恢复容貌而付出的代价。 柳家花了十几年耗费心血培育出来的十香素蕊只是害人不浅的毒物,就像柳家人一样,心就是毒的。 好一阵子才有所缓解,月光朦朦胧胧的撒进来,望着月光出神,迷迷糊糊的入睡。 一夜黑甜,没有梦境的干扰。 翌日 阳光微暖,时光正好。 北宇良亦下令依旧休憩,本来来南山就是为了缓解平时的紧张心情。 早上洗完脸收拾好行装,有个面生的宫女在门口唤我。 带着疑惑出门,宫女笑盈盈的,但这种笑跟如雪平日里的不同,一看就觉得很假。 “这位就是久闻大名的锦姑娘了,真是超然脱俗啊。”她啧啧了两声,我只觉得做作。 “姑娘客气了,你是?” 她一拍脑门,道:“瞧,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我是莲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她把手里的包袱给我一塞,说:“一点小小心意,我们家娘娘说了,锦姑娘前程大好,以后希望姑娘多帮衬我们些。” 心下了然,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走到哪里都不变。“娘娘太客气了,这是自然的,素锦也多仰赖娘娘了。” “好说好说,锦姑娘你先忙,我回去了。”她扭着腰肢,渐渐走远。 打开包裹,都是些金银玉石,莲妃舍得花大价钱,怪不得从采女步步高升。 只可惜我要这些并无用处,改天出宫施舍给那些乞儿吧。 知秋姑姑给了我一些湃好的瓜果,分给各位主子,她知道我与慕含的过节,特意自己去西边送,让我去东边。 捧着鲜艳欲滴的各色水果,送到各位主子房里,最后一个是凛冽,我总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种感觉很奇怪,似尴尬又不是尴尬。 他所住的也是竹楼,踩在楼梯上嘎吱嘎吱响,清风摇曳,草木生香。 走进去他却不在,把水果放在桌上,看见有一架古琴放在一边,心中涟漪微起,手指不由自主的拂上,清脆缠绵的音调响起。 坐在琴前,双手轻抚。 心情零落于十指, 曲调伤怀在一杯。 弹到中途,只觉得十指疼痛不堪,骨节已经微微泛红,不得不停下。 “好曲。” 头一抬,凛冽就在门口站着。 “奴婢擅动琴弦,请大人恕罪。” 他走进来,坐在琴边,回道:“你和我妹妹很像。” 似乎总是在听别人告诉我,我像谁,如果是我最先遇见他们,那就一定会变成谁像我吧。 “她是庶女,但是性子淡然,只是后来嫁给了自认为是对的良人,然后被她所谓的良人打死。”他说的很平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手指划过琴弦。“我一心想成为有能力为她报仇的人,等我做到了却觉得毫无意义了。” 我垂下眼帘,半晌才回答他,“这就像是飞蛾扑火,即便知道最后的结果也会奋不顾身,也许她并不觉得委屈。” 他点了点头,道:“我倒宁愿,永远不要遇见这样的人。” 他的想法和我一样,飞蛾扑火太痴傻,我倒宁愿像算命先生所说的命煞孤星过一辈子。 从竹楼里出来,正是正午,光线刺眼,需要人用手去遮挡,百姓常说的秋老虎就是这个时节了,一不注意就会染上风寒。 因为是休憩,侍卫也松懈了,三五一团坐在地上谈天说地,宫女们凑在一起编织丝线,难得看到这么其乐融融的景象。 想感受这样人情味浓浓的场景,特地穿行过他们,听侍卫说哪宫的宫女长得好看,哪队的头领对待下人很好。穿行过宫女那边的人群时,很吵闹,女孩本就话多,此时凑在一起更是有说不完的话。 “嗳,你知道不,那个大出风头的柳素锦?” “怎么会不知道。” “听说,她跟宣亲王有一腿……” “你说话太难听了,那叫两情相悦。” “运气真好,那么多比她好看千倍的都入不了王爷的眼。” “她啊,跟咱们一样都是卑微的宫女,最多只能做个没名没分的妾。” 她们讨论的很热烈,争的面红耳,我站在她们后面,她们也没有发现。唇边渐渐染上笑意,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流言蜚语的力量最大,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添油加醋。 回到自己的屋中,百无聊赖,不知道北宇瑾辰听到了会怎么处理,还是只会淡然一笑?这种情况,他该有所作为吧。 拿了些糕点,打定主意去娜塔的琳琅阁。 没想到出了门就撞到北宇瑾辰,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定定的站着,似乎是专门在等人一样,我笑的明媚,扳回的这一局我并不吃亏。 “王爷可是在等人?”我眨着眼睛,故意问道。 他的唇弯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发丝清扬,恍若谪仙。一步一步的靠近,等到极近的距离也不停下,我察觉到不对,开始后退,随时运力以备他出手,但以他的功力我绝对没有反击的机会。 越来越近,直到后背抵住砖墙再也无法后退,他一只手撑住墙面,一只手放在我的脸颊边,拇指隔着薄纱拂上脸颊,低头轻笑,瞳色幽深,又好似星辰。 我只能强装镇定,逼迫自己直视他的目光。 他附下身,唇在耳廓,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气息。 “阁主,好计策。只是你忘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这样做,可不太光明磊落。” 一字一顿,语气冰冷。 手中的糕点食盒落地,发出砰的响动。 “你难道不懂有一条计策,叫做将计就计么?”他反问,语气里有充斥这戏谑。 他身上的茶香饶人心神,我将手抵在他胸口,却动摇不了分毫。反倒是掌心感觉到他平稳的心跳,自己心里一慌乱,赶紧收回手。 “你,你先放开我。”语气里已经有些慌,不想被他察觉,越是掩饰越是明显。 他转了转眼睛,笑道:“你不是无所畏惧么?” 北宇瑾辰终于起身,让开一条道,逆着光,我看不见他的容颜。 “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做各的事,我也不会为难你,你也别想掌控我,暗夜阁不是摆设。”说完,匆匆拎起食盒,不敢回头不敢转身,心说柳素锦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接触朝堂(上) 慌忙走着,走到了娜塔的住所,琳琅阁外,她披着外衣静静站着,藏蓝色的外搭,衣摆上是成串的珠子,华丽的衣服越发衬的她苍白憔悴。 本来已经打了退堂鼓,相视一笑低头走过琳琅阁。 “锦姑娘,既然已经来了,就进去坐坐吧。”娜塔捂着嘴咳嗽,大病初愈,好的速度并不利索。 躲也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回去。她引我进屋,外头挂起风,吹得屋子里的风铃叮当叮当响。 我把食盒打开,里面的糕点有些已经碎掉了,完整的不剩几个。她倒是不嫌弃,随便捏起一个塞进嘴里。 玫瑰软糕甜腻,入口即化,即便已经碎掉,依旧不失滋味。 “锦姑娘手艺真好。”她顿了顿,又说,“输给你,我娜塔,其实心服口服。” 我把剩下残碎的糕点收拾在一起,装回食盒。“奴婢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她拢紧衣襟,站起来面向窗外,“我们蒙族跟汉族不一样,讲究两情相悦,一生一人,不会像你们一样,可以娶无数个妻子。我们那里的姑娘虽然奔放热情,但绝对不将就,用中原的话就是,愿得一人心。” 手上的动作停下,不知道怎么回应,明明之前计划好如何让她知难而退,都被北宇瑾辰打乱了。 “中原的女子,大多娇弱。”她伸手摘了一片枯萎的蔷薇花叶,慢慢揉碎,碎末随风撒在空中,消失不见。“但你是例外,射箭,骑马,沏茶,厨艺,无一不能。” “公主谬赞,素锦不敢承受。” 她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阿爸给我三个月时间去中原,我只是一个联系蒙汉两族的工具而已,他想让我嫁给中原皇帝,但我不愿意,所以才有了狩猎择夫这一出。” 我没有回话,她的笑容透出苦涩。 “我很感激王爷救了娜塔的命,我也很喜欢王爷,不过,娜塔不做拆散别人的恶人,今日,我只希望。锦姑娘跟王爷长长久久……嗯……白头到老。”她想了好一会才想出两句祝福的话语,我只觉得自己才是拆散别人的恶人。 从琳琅阁里出来,心乱如麻,阁里的意思是直接取了娜塔性命,我只好选择流言攻击让她知难而退至少不会为此丢了性命,如今,她以圣人的姿态成全别人,想要顺其自然的完成蒙王交给她嫁与皇上的使命,殊不知是为自己堵死了后路,暗夜阁绝对不会让她顺利进入后宫的。 娜塔心思至纯善良,我不忍心,必须在剩下的两个月中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能保住她的命,又能让凉西受益,着实让人头痛。 正想着就听见有人在唱歌,声音细小缠绵。 这才发现自己走近慕含所住的地方了,她站在栏杆前哼着采莲曲,我自觉隐在树荫下,她没有注意到。 慕含还是穿着我给她的那身粉色衣裙,因为北宇良亦正是因为这件衣服才封她为美人。 现在竟不知自己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也许人各有命数吧。 下午,天色转阴,蒙蒙的又下起雨。 我在书房换了沉香,比以往的苏合香,百合香,味道都重些,放多了有些呛鼻子。 北宇良亦正在写一些东西,全神贯注的,似乎也没察觉。 李明全端着热茶进来,咳咳几声,道:“沉香放多了,太呛人了。” 我刚想灭了火换苏合香,北宇良亦放下笔杆,道:“朕觉得挺好的,不必换了。” 李明全点头说是是是,太岁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看他一把年纪还这样无奈,不禁笑了笑。 北宇良亦翻了翻最近从宫里寄来的信件,看了一页后冷笑道:“荒唐,刘长墨居然让朕把郁州让出给蔺国,还举出个让地三尺的例子!” 郁州是北燕和蔺国的交界处,历代都在争,先帝出兵取下郁州,自此与蔺国结仇,老死不相往来。蔺国自产很多大麦,青稞,粮食供应很多小国,两国结仇后,北燕的粮食自供不足,只能高价从别国进购蔺国的粮食,也算有失必有得。 刘长墨是左相麾下的小文官,当年中了探花才得来职位,让地三尺的建议虽然能化干戈为玉帛,但北燕毕竟是大国,不能轻易向小国低头,实在有失颜面。 “让地三尺?”李明全放下热茶,整理桌子上的文案。 “如果没记错的话,说的是一个叫张英的朝廷官员,家中因家宅基地三尺之宽发生纠结,让张英以职权解决,他寄了家书一份,有诗云,千里修书只为强,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后来他们主动让了三尺,邻居见状也让出三尺,就留下了六尺无人空地。”我把香炉合住,才发觉自己的言论干政,心中有些紧张。 “锦姑娘博学。”李明全笑了笑,似乎没意识到言论干政。 我拿了抹布擦拭台子上的花瓶,瓶子里插了些金菊,有些已经颓败了,半开的花朵也蔫蔫的。 北宇良亦折住信封,道:“那你觉得,是否该让出郁州?” 我一愣,看北宇良亦正定定的看我,“有一个成语,治国理家,治,为统治,理,为调理,自然是不同的。皇上这么圣明,自然会决断。” 他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只有短短数语,我没来得及看清就装进信封。 “朕需要一个送信的人。” 李明全躬腰,“老奴马上安排。” “不必了,柳素锦,你可愿意去?” “我?”反应了半天,匆匆跪下,“皇上吩咐,自然万死不辞。” 北宇良亦用蜡封住信封,思索半晌道:“除了送信,让你早日回宫还有一个原因,来围场这些天,后宫并不安宁,你人脉广,也接触过各宫,我需要你记录下后宫所发生的每件事。尤其是,丽嫔。” “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信任我,但这确实是我接触朝堂的大好机会。 他向李明全招了招手,吩咐道:“你去找两个侍卫,护送她。” “皇上。人多眼杂,既然是秘密行动,就最好一个人走,在天未亮之时。奴婢只需要一把弓箭。”他所谓的保护者很有可能会坏了我的计划,一个人是最安全的办法。 北宇良亦答应了,终于取了一把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弩,为了以防万一,提前试了试弦,不能再像上次一样,箭未出,弦已断。 换了轻便的束袖衣服,用发带束起长发,衣服是李明全找来的,穿上十分合身,我都怀疑是专门量身定做的。白色劲装,朱红锁边,衣襟上亦是朱红色泽绘出的红梅,却又不显得女气,长靴及腿,舒适方便,这时候戴水晶发箍面纱显然不太合适,找了一顶帽子,帽檐缀着白纱,外人看不清容颜,里面却是能看清外面。 等到天黑,万籁寂静。 偶尔有几声秋蝉叫声。 月华如水,微风拂面。 牵了一匹马,翻身上马,突闻一声轻唤,急忙勒住缰绳。 回头一看却是一袭青衣的凛冽,他扔过来一样东西,夜色正浓,接过来仔细看才发现是一把匕首,匕首鞘上镶有一块玉石。 “留着吧,或许有用。” 来不及推脱,回了句多谢大人就驾马而去。 山路崎岖,夜晚更是不好走,好在马匹是受过训练的好马,不慌不忙,稳速前进。 树影稀疏,月明星稀,似乎万物都在蠢蠢欲动。 走到中途,觉得马背巅的腰痛,便牵着缰绳走路,萤火虫飘飘而去,带走一缕亮色,美如仙境。 脚下一痛,脚踝上的伤还未好全,只好蹲下来休息,蹲下的一瞬间发现不远处地下有一道麻绳,用树叶掩着。太明显不过,一旦我骑着马碰到麻绳,一定会触动附近的机关。 究竟是谁设下的? 掏出匕首,用力扔出,刀刃割断绳索,数只飞镖向前射出,然而我站在后方,猜测果然没错,一旦碰到绳子再向前进,十条命都不够。 风吹叶动,一道黑影出现在面前。 手指摸向马侧的箭筒,黑影已经迫不及待冲了上来,寒光反射,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暴露。 顺势躺倒,堪堪躲过一击。 腿上用力,踢到那人的膝盖,他不得不跪在地上,侧身滚过,穿过马腹下方,他一刀戳进马腹,马儿受惊,疯狂奔跑,留下一地血液。 侧身的一瞬间只取到一支羽箭,这就意味着我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射不中,就会命丧于此。 箭待弦上,他冲了过来,突然侧面一道疾风。 一支羽箭已经射穿了那人的膝盖,侧头看去,是两个宫里侍卫,看来北宇良亦还是不放心我一个人。 “我等奉命保护锦姑娘。”侍卫出声解释。 保护?差点命丧这里才姗姗来迟。 夺下黑衣人的弯月大刀,他捂着膝盖发抖,我笑了笑,用箭射穿他另一只腿。 一声凄惨的叫喊响彻山岭。 “我不要你的命,但你伤了我的马,必须要付出代价,告诉你的主子,我知道她是谁,多行不义必自毙。” 两个侍卫的脸也发白,显然没想到一个女子居然如此狠心。 正文 第三十章:接触朝堂(下) 到皇宫时已经是中午了,一天下来头晕眼花的。 有了皇上的令牌,轻而易举的进去,皇宫里除了落叶几乎没有变化。 宫里还没有安置我的位置,所以还是回去慕含的宫里休息。 一觉睡到黄昏西落,换上普通的衣服,戴上面纱才准备马车去左相府。左相府邸离皇宫不远,极尽奢华,占地面积几乎是两个宣亲王府。 姑姑说左相并不知道我就是德欣帝姬,但他知道,帝姬就在皇宫。 下人引我进去,在府邸居然需要坐马车才能到达大厅,可见这么些年,左相私自敛了多少私财。 参天大树,琼花牡丹,明明秋季,院子里的花却没有颓败,走进去恍若误入仙境,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假山流水犹如瀑布,就光是府里的食客谋士所居住的地方都要比客栈最顶尖的房子还要好。 左相比我想象的年轻很多,也就是四十左右微微发福的中年人,看起来很亲和,剑眉薄唇,少年时也一定是个俊美的男子,我还以为会是头发花白,满脸长胡,老谋深算的模样。 “来送信的居然是个小宫女。”他瞥我一眼,拆开信看完后烧掉。 我知道信上基本在说北宇良亦他不想回来,让左相管理几天朝政。 北宇良亦只是想试探左相,一来看他是否真有夺皇位的野心,二来,给他造成自己不务正业的形象让他放松警惕,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让我送信也不过是想表现北宇良亦他重视朝政。 “行了,你回去吧。”他摆了摆手,状似头疼的揉着额角。 我行了礼,退出大厅。 门口的学士与我迎面,我笑了笑,他低头擦肩而过。 出了左相府邸,在成衣铺换了身男装,以冠束发。左脸的伤痕太过显眼,从兜里取出药液,擦在脸颊上,褐色的痂化成液体脱落,微微有些刺痛感。清水洗面,抬起头,水珠挂在眼睫上,肌肤如瓷。 十香素蕊似乎不仅能够重生肌骨,还会使所有肌肤都如凝脂一般。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容颜,真是极好的东西。 茶楼雅座,茗香悠然,古琴悠悠而弹,盆栽松柏添色。 好久都不曾这么悠闲,距离上一次来茶楼,已经将近十年。 店小二泡了杯茉莉花茶,白色的花骨朵在热水里浮浮沉沉,温蕴的热气似白烟袅袅。 手指在杯沿来回画圈,指腹也沾染上水汽。 隔帘卷动,进来一个人,坐在对面,神色复杂。 “李大人,好久不见,最近可安好?”我把另一杯茉莉花茶推过去。 他看了一眼,道:“公主有话就直说,不用拘泥于虚礼。” “李大人,我现在是柳公子,小心隔墙有耳。”我不疾不徐,他叹气,喝了一口茶。“刘长墨那让地三尺的封信,是你怂恿的?” 他笑了笑,有些尴尬,“说是怂恿,未免不太文雅。他早有心越于左相之上,立个大功,我只是推波助澜。” “姑姑的意思是?” “不太明确。”他张望四周,确定无人才道:“阁里入不敷出,最近又在大量养兵练兵,老阁主想与左相合作,以他财力支撑凉西的军队。” 笑话,左相是何等精明的人,合作根本就是幌子,恐怕他是想探查凉西的前朝余孽。“左相是开国元老,虽然北宇良亦表面是为傀儡皇帝,但实则暗地培养自己的势力,北燕多半依靠左相支撑,如果我们能帮助北宇良亦扳倒左相,北燕就少了支撑的力量,又取得北宇良亦的信任,到时候再一举击灭。” 他思索了半晌,权衡利弊。“说的倒是不错,但还是需要与老阁主,九皇子商议一番。” 茶有些凉了,小二上来用长嘴壶添了水,再尝之,茶味清淡,若再添,则无味,这就是茶。 “九皇子昕黎,今年也不过十五,从小在阁里长大,不懂人心难测,姑姑重紫,已经退位,阁里大多事都是我来主持,李大人知不知道一句话,择良木而栖。” 他的脸色煞白,神色紧张,我侧头看向窗外,百姓安居乐业,街道纷纷扰扰。 “公主……” “李大人。”我提高声调,“唐有武皇,承太平启开元,天下安乐,不是吗?” 我看尽了人情炎凉,也不会为任何人付出,只有权利不会抛弃我,背叛我,只有权利才能保护自己,这天下,我柳素锦,争定了。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知道李大人对金钱不感兴趣,但以李大人的才学,足以配得上宰相之位。” “公主言重了,老夫还需一些时间思虑……”他面露难色。 “不急不急,李大人慢慢思虑。”我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点了些糕点,他已经食不知味,恍恍惚惚。 突然楼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上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华服公子,长相一般,气势倒是不小。 他冲着门外一个喝茶的少年怒道:“萧离千,你到底从不从小爷我?” 听完这句话,我差点一口热茶喷了出来,好歹才忍住。难道长久不出宫门居然都没感觉到断袖之风如此盛行了么。 喝茶的少年睁着小鹿般水润的大眼睛,回道:“我喜欢姑娘。” 这下子,实在没忍住,一口水喷到李大人脸上。 他拿袖子擦了擦脸,回道:“那个华服公子是礼部尚书的侄子,只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礼部尚书是如雪的爹,那么说这个断袖男就是如雪的兄长? “你胡说!你明明倾慕永逸王!”华服公子气急跺脚。 我的脑子里勾画出永逸王粗狂的面孔,这究竟是怎样混乱的关系啊…… 闹剧最终以那个名叫萧离千的少年离开而收场,看了看西下黄昏,也是该我离开的时候了,为了防人耳目,李大人走了半个时辰我才敢离开。 在雅间换回女装,药液涂上脸颊,待干之后,又恢复了累累伤痕的模样,覆上面纱,镜子里的人,依旧是卑微丑陋的小宫女。 正文 第三十一章:后宫争端 天色暗黑,赶在宫门关闭前到达。 因为赶得太匆忙,发髻都松散了,也来不及收拾。 晚上碧园一般都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里面都是名贵的花草,随便一株都是民间百姓人家一年的开销,所以都有专人看管。 累了一天了,只有碧园那条路离寝房最近,心下权衡一番,决定抄近路走。 碧园之所以叫做碧园是因为里面栽种的草木大多都是常青植物,一年四季郁郁葱葱,只是晚上夜黑,除了松柏特殊的香气,什么也看不来。 快走到尽头时,侧面过来一大队人,脚步杂乱,心下一惊,赶忙转身离开,想着避开这些人。 “站住!鬼鬼祟祟的在干什么。”小太监阴阳怪气的喊到,我不得不停下脚步,迟迟不敢转身。 他们走到我前面,一个免约三十多的女人轻移莲步,额头上的凤头钗叮叮当当,云鬓贴花,繁复端庄。她身边站着的清丽女子正是怜婉仪凤羽。 “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扑通跪下去,暗道还好自己反应灵敏。 太后用鎏金护甲拨了拨云鬓上的贴花,慢悠悠的说道:“小丫头的眼睛倒是灵光,你是哪个宫的?” 我抬头看了一眼凤羽,她素清的衣衫上搭了一条暗紫色的披肩,神色如常。 “老佛爷,这就是那个围场的柳素锦。”她身边的管事姑姑回道。 太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锐利难挡。“你不是应该跟着皇上在围场么?听说刚把你调离慕美人身边,怎么又擅离职守?” 宫里的消息真是比风还快…… 我该怎么回答?给左相送信顺便监视丽嫔?恐怕话没说完就会以干政的名义拉到乱葬岗了。 “回太后娘娘,奴婢调进龙承殿当值还有许多不明了的地方,所以特请先行回宫请教礼仪姑姑们学习如何侍奉皇上。”一番话下来,虚汗直流,手心里黏腻湿滑,悄悄的用衣服蹭了蹭。“方才把耳坠遗失了,所以来碧园寻找。” 凤羽微微一笑,似有不屑,但并不言语。 “你这脸上怎么还蒙着纱?取下来哀家瞧瞧。”她上前一步,距离变得更近。 还好我没有图懒惰回宫再贴伤疤,于是大大方方如下面纱,收敛眉目。 “你这左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来了兴趣,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 “回太后娘娘,幼年不慎被火烧所致。” 幽幽微风起,吹的人的衣摆翻飞。凤羽从宫人手里拿来披风搭在太后身上,太后满意的点头。 碧园里都是石子路,膝盖在地上咯的疼却又不敢挪动。 “如果没听错的话,你曾因为偷卖柳家药方被逐出家门,后来你又是为什么入宫?自从你在柳美人那里当值之后,柳美人的身子就越来越差……” 好精明的太后,柳美人的死已经怀疑到我身上来了。“奴婢在宫外很难谋生,又幸逢柳美人收留,以往在柳家,我们的感情就如同胞姐妹,若不是柳美人,奴婢早就流落街头了。”为了表现自己的真诚,特地在大腿侧使劲一掐,眼泪在眼眶里欲落未落。柳舒心早就入土为安,我现在无论说什么,说黑的还是白的,都无法证实了。 太后咳咳两声,也再未多说。 “你这包裹里是什么?”凤羽指着我的包裹,眉目里尽是挑衅。“打开来,我看看。” 包里装的是换下的男装,如果打开了,该怎么解释? 手上的动作放慢,包裹一点一点打开。 “太后!太后!”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慌慌张张的,好好说话。”一边的姑姑嗔怪道。 小太监顺了顺气,跪下回话,“李淑媛,李淑媛有喜了。” 太后激动的蹲下抓着小太监的肩膀,问道:“此话当真!?” 北宇瑾辰只有月九一个女儿,后来的子嗣不是孕中流了就是生下来夭折,太后眼巴巴的等不到皇子的出生,这下子李淑媛有喜,也算是阖宫上下的喜事一桩。 不过这个消息对于暗夜阁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是千金妇科的王太医诊断的,不会有假,奴才给太后贺喜了。”小太监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回道。 太后笑的开怀,我解包裹的手停了下来,事情有了转机。 “羽儿,快陪哀家去看看李淑媛,现在就走。”太后拍了拍凤羽的手,转身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得回头冲我说道:“你也起来吧,李淑媛有喜,今天所有奴才都去司事房领赏!” “奴才谢太后恩典。”大家齐刷刷的跪下,面有喜色。 凤羽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扶着太后渐渐离开。 等她们都走远了,我才慢慢起身。膝盖因为长久跪在地上已经麻木,半弯着腰,腿也直不起来了,只好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的灰尘。 虚惊一场,背上汗湿的衣服被初秋的清风一吹,凉彻至骨。 李淑媛有喜,今晚多少宫里的女人都睡不着了,盘算着计划着,为自己牟利不管是否会伤及无辜的生命,我没有资格说她们,我恰恰也是这样的人。 回到寝房,把那件男装用火烧掉,火苗舔舐布料,一点一点化为灰烬。十三岁那年的大火,就是这样,灼热的疼痛,烧到最后已经感觉不到热,只有彻骨的疼痛和绝望的无助。哪怕她们自私的毁掉我的容颜,我也没有想过报复,可是步步紧逼,断我双手,流落街头,锒铛入狱,我经受了也许别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经受的痛楚。 因为他们,我不再相信任何人,用仇恨来对待世界,这样糟糕的柳素锦就是他们所期待的吗? 月华如水,和衣而睡,漫漫长夜转瞬即逝。 翌日,宫里的树木上的叶子被吹落了大半,单薄的宫装已经无法抵御寒冷,只有再加一件外衫才能感觉好受些。 皇宫本就是个死气沉沉的地方,秋天一来,这种感觉更甚,枯黄颓败,除了匠人尽心栽培的几盆彩菊孤零零地在寒风中摇曳。做奴才的都不喜欢秋冬季节,因为主子们可以用精制的火炉烧着没有烟尘的银碳,穿着暖暖的棉袄闲聊家常,而我们只能在刺骨的风中干着粗重的活,如果是贴身侍婢还好些,可以陪主子在房子里待着,但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北宇良亦让我监视丽嫔,虽然不明其意,但还需照做。 丽嫔失子之痛还未过去,宫里又传出喜事,想必她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假装路过,我在她的伊菊宫门口徘徊,呆了好久也没能找到理由进去,万一她一个不爽像上次一样给我一个胭脂烙可就得不偿失了。 正要离开,伊菊宫里走出一个小宫女,神色有些慌张,察言观色这么多年,她的举动一看就知道大有问题。思索一会,决定跟上去看看。这个宫女走的都是偏僻的小路,好在宫里的人勤快,哪怕是小路也打扫的十分干净,落叶极少,否则踩在上面会发出声响,她一定会发现我。 七拐八拐,她停在一座宫殿前面,宫殿年久失修,朱红的墙面已经脱落,露出灰白的颜色,剩下的朱红墙漆就像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飞檐上挂着的宫铃发出单调重复的声音,这里的天色看起来都比别处黑沉,大门紧合,这里的门要比别的宫殿结实许多,隐隐约约间我竟然听到了有人在幽幽的唱着昆曲。 门口有三四个侍卫把守殿门,也不知道那个宫女给他们塞了些什么东西就轻而易举的进去了。 这样的场景,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冷宫,原来冷宫就在这样偏僻寒冷的角落。 在门口待了一会,宫女匆匆出来,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 复而跟上她的脚步,到了喧闹的地方,距离伊菊宫很近,如果再不采取动作就只能眼睁睁的看她进去了。 快步走到她前面,她正低头走路,我转身使劲撞上,她怀里的东西散落。 “对不起对不起。”蹲下假装帮她捡起地上的东西。 “没长眼睛啊你!别动我的东西。”她一把抢过去,推了我一把,继续前行。 那些东西都用绢布包好,似乎都是书籍之类的,我只看到其中一本叫做琉璃梦,后面还有几个字,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她拿走了,为什么冷宫里会有书?什么书是皇宫里的藏书阁找不到的还非要去冷宫?团团的迷雾解不开,心里只感觉到很难受。 一时间也找不出头绪,只能先回去慢慢琢磨。 北宇良亦他们后天就会回宫,虽然只剩一两天,但直觉告诉我,这两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必须要想办法去一次冷宫,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素锦姐,你快同我讲讲啊,围场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银月端着一盆还没清洗的菜,嚷嚷着坐在我旁边。 “没有什么,就是有一些动物而已。” 她显然对我这个解释不太满意,又把凳子给这边挪了挪,“皇上怎么注意到你的?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我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笑道:“我自然会常回来找你的。” 她嘿嘿一笑,认真洗菜,边洗边说:“我在这里只有素锦姐一个亲人,姐姐你一定要回来看我。” 亲人......多久没有听到这个词语,以至于陌生到需要仔细思考亲人究竟是什么,银月没有察觉到我脸上情绪的变化,只是认真的洗菜,我轻轻回了一声:“好。” 为什么最近点击每况愈下,哭死我了,亲们快来评论区告诉我乃们还是在看书的……真的缺乏动力啊…… 正文 第三十二章:突遇危机(上) 晚上天凉,管事姑姑说让我们去司事房领秋衣,每个季节宫人都有一两套新衣,布料与样式的好坏就取决于宫人的等级了。 宫装无一列外又是灰褐色主调,似乎是为了衬托各宫娘娘的华美。 抱着秋衣出来,面前匆匆走过一个影子,犹如鬼魅吓了我一跳,仔细看去只是个宫女。 越看就越觉得熟悉,思量一番决定跟上去。 宫女一直走到李淑媛所在的锦绣阁才停下,绕过锦绣阁,在后面是一片颓败的槐树林。 她在那里待了很久,蹲下来也不知在捯饬什么,离开前还分外谨慎的观察四周,北宇良亦料想的没错,丽嫔果然大有问题。 等她走后,我不敢贸然上前,也在林子深处等了一会,半晌那个宫女又回来仔细看了看周围才放心的真正离开。 来到她蹲的地方,地上的泥土是新番过的,地底的泥土是湿润的而表面是干燥所以很轻易就能分辨出来。上手挖开虚土,指甲里填满了灰褐色的泥土,她埋得太深,一时间也挖不出来,找了块硬石才勉强找出端倪,泥土里露出一块衣角,抓着衣角拽出来一个木偶娃娃。 木偶做得很精致,长发华服,服装像是宫里的装束,娃娃背后贴着一个纸条,上面用朱红色的笔写了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底下署名——李梦园。这个名字感觉很熟悉,仔细想想宫里各宫娘娘的姓氏,李梦园就是锦绣阁的李淑媛,怪不得这个木偶娃娃肚子上扎满了细密的针。 巫蛊之术是宫里严令禁止的,一旦被查出来就不只是丢性命这么简单的事了。丽嫔实在是大意,想达成目的的方法有千百种,却偏偏选择了这么愚蠢的方式。 “来人,快点!”脚步声喧闹声渐渐逼近,慌忙把土重新埋好,带着木偶娃娃隐藏到林子深处。 一大群人朝这边走来,打着明亮的宫灯,几个太监抓着方才埋木偶的宫女,宫女哭哭啼啼的低着头,发髻散乱,丽嫔也紧跟其后,脸色铁青。协助皇后管理后宫的德妃一脸严肃,而那几个太监正是德妃宫里的。 “德妃娘娘,您何必跟我过不去?海棠都说了只是来这里散步,何必非要让我来这里。”丽嫔说话的语速不稳,神色里也有几分忐忑。 德妃用袖子拂了拂裙摆上的灰尘,淡淡回道:“今日晚上李淑媛突然胎象不稳,有宫人说你宫里的海棠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埋什么东西,本宫怀疑是巫蛊之术。” 丽嫔是被人下套了,这一出戏很明显是有人要害她,但她确实用了巫蛊之术,逃不开干系。 “海棠虽然是我宫里的人,但是不能表明是与我有关系。”丽嫔还想解释什么,就被德妃一句来人给挡住了。所有下人都大动干戈的挖起土来,一阵子就已经尘土飞扬。 “娘娘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关我们主子的事!”海棠挣脱众人,跪在德妃面前。 有意思,不打自招的桥段,我喜欢看。 丽嫔显然松了一口气,装作怒其不争的模样,愤愤骂着,德妃不为所动,只是让人寻找。 突然间海棠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血水混着白沫顺着微张的嘴巴流出,她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牺牲的准备,德妃大骇,让人叫御医过来,海棠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断了气,眼睛还是死死的睁着,看向丽嫔站的方向,丽嫔冲上去抱着海棠,演绎主仆情深的戏码。 “娘娘......”侍卫走到德妃面前,“只,只找到了几枚银针......” 银针是我顺手拔下的,没想到会遇到今天这一出。 丽嫔也是不明故里,转着眼珠。 德妃捏着银针,冷笑道:“本宫会查的一清二楚,丽嫔娘娘这几天就在伊菊宫好好休息。” 众人抬着海棠去找太医,我估计也是无济于事了,海棠除非是借尸还魂否则即使华佗在世也是毫无意义,丽嫔盯着地上翻找的痕迹思索了一会才离开。 今天倒是收获颇丰,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丽嫔的把柄,只是我还不打算告诉北宇良亦,我需要从丽嫔嘴里知道一些想要知道的有用消息。 李淑媛一直都是与世无争的模样没想到也是深藏不露,宫里这个吃人的地方真是不能只看表面。 时间飞快,一夜之间的几个时辰感觉只是几刻钟的功夫。 北宇良亦他们提前一天回来了。 声势浩大,所有的后宫嫔妃都跑去迎接,皇后自然也来了,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容貌她就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现行回去了。 太后在宫里设了接风洗尘的大宴,这正好合了众妃嫔的意愿,宫宴是没有得宠的妃子们最好的机会,打出风采者有,黯然伤神者也有。参加了围场狩猎的所有官员大臣都得参加完宫宴才能归家,其实他们都已经很疲乏了,只是为了迎合九五之尊而已。 北宇良亦是自己骑着马进来的,白色衣服红色披风看起来精神饱满意气风发,肩上还背着弓箭,后面是一大堆人,看不见北宇瑾辰跟如雪他们,因为拥簇的人太多,被挤来挤去感觉很不好,银月本来和我并肩,没过多久就被挤散了。 北宇良亦下马,宫人自发的迁走,太后笑逐颜开的迎上去,左边是李淑媛右边是风羽,李淑媛笑的羞涩,妆容细致衬得人比花娇。 北宇良亦迎面走过来,取下背上的弓箭朝我这边扔过来,沉甸甸的弩砸的手心生疼生疼的,李明全悄悄指着弩说放回龙承殿。 太后陪着北宇良亦进内殿,远远地看见如雪在人群里向我招手,凌然王宠溺的用微曲的手指敲了敲她的额头。凛冽也在他们一排,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扫视了一圈就是没看见北宇瑾辰,心下有些疑惑。 北宇良亦陪着太后去西殿话家常,我把实木弩挂在龙承殿的侧厢房,所有人都忙着去布置宫宴,自己又实在累得慌,于是偷偷溜出去准备偷个懒。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冷宫附近,想起海棠那天来冷宫的一举一动,好奇心越发浓重。 今晚这个小小的宫宴正好是个好时机,人多混乱,疏于值守,轻易混进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正想着,秋风乍起,吹得人打了个喷嚏。 眼睛微转,看到地面上的草皮有些异常,虽然已经入秋但草地还未完全枯黄,有一些草已经完全颓败,稀疏孤零,甚为咋眼,越往前走,越是颓败。也许是自己疑心太重,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顺着颓败的草皮一直走,到了一处假山突然又恢复正常,假山临水,爬山虎的藤蔓缠绕着,秋季变成红叶,有些飘落的也无人清扫。 手掌触摸假山,微微的湿润,但皇宫了并不是潮湿的天气...... “阁主好兴致。”身后揶揄的声音吓得我打了个激灵。 正文 第三十三章:寒玉冰窖 又是北宇瑾辰,负手而立,唇边染笑。 “这句话该是我问王爷吧?没事干跑到冷宫附近是来欣赏景色么?”我收回贴在假山上的手,在裙子上蹭了蹭才发现自己穿的是那件素兰芙蓉裙,不是平日里灰黑色的宫装,黑乎乎的手印在裙摆上分外显眼。 他走近假山,也把手掌贴在上面:“寒水宫离这里只有半个时辰的水路,如果走陆路,需得一个时辰。” 冷宫附近临水,是一条宽哥,寒水宫是先帝的行宫,据说后来赏赐给了皇子,今日他一说起我才知晓寒水宫是分给了六皇子北宇瑾辰。 怪不得宣亲王府寒颤到比不上左相府邸的后花园,原来重头戏在寒水宫。 他将掌心翻过来,印了一手的潮湿水珠,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又蹲到地上试了试泥土的湿润度,很显然是干燥的。 河水不是海水,不可能像海一样一浪拍一浪溅起巨大浪花让周围的事物都潮湿,泥土是干燥的而假山是潮湿的,其中必有猫腻。 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倚在假山边上调侃道:“王爷的疑心病又犯了?这会子不去宫里陪陪娜塔公主跑到这学起密探来了,好没意思。” 他又敲了敲假山壁,试探假山的空实。“这不正是阁主所希望的?” 他是暗指我阻拦娜塔,这件事本就不光明磊落,当事者又知晓了,只觉得脸上烧热,尴尬万分。 “假山是个机关。”他抬眼看了看假山顶部说道:“这块地底下是空的。” 假山周围有很多枯萎不知名的野花野草,有些地方生了绿油油的苔藓,有的地方居然锈迹斑斑。既然已经入秋,苔藓就该变黄或者枯萎,除非假山底下有什么支撑着它的运作。 草丛悉悉索索的响动,我们心照不宣的躲进假山中间的空隙。 在假山中部,这些石块很多都有不规则的裂纹,就像是冰裂纹瓷器一样,布满了内部,总感觉只要用手一戳,假山就会支离破碎。 “妈的,凭什么每次宫宴都是老子守门?” “别抱怨了,谁叫咱们没有靠山呢,有口饭吃就不错啦。” 守门侍卫骂骂咧咧的路过,不久之后,假山附近就归于平静。 裂纹之间有很多细碎的小石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排列之间似有规律,指腹轻抚,刺骨的凉意就像久融不化的冰块。 轻轻按压,石块居然全部凹陷进入,地下有细微的颤动。 “快走!”北宇瑾辰意识到不对,拉起我就往外跑。 眼前一黑,夹缝被一道酷似石块的巨型石门遮挡,北宇瑾辰也没能及时出去。 拍了两声,门丝毫不动,这时心里才真正有些慌张了。 地面颤动的越来越厉害,突然感觉自己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的下跌。 疼痛,全身都在疼痛。 从高处落下,摔在结实的地面原来就是这种感受,手心和膝盖都被蹭破了皮,地面冰冷,伤口触碰着就更加难受。 北宇瑾辰也摔得不轻,不过似乎很快就适应了,站在地上打量四周。 这是个房间,四周几乎密封,除了中间地上凹陷进去的一块,其余的都是清一色的半透明墙面,地面也是同样的材质。抬头看之前掉进来的地方也是同样半透明的样子,丝毫没有别的端倪。 手触摸在墙壁,如玉一般,泛着乳白色的光泽,没有花纹,浑然天成,又像是寒玉,阵阵寒气逼人,不一会就浑身寒冷。 “这里……没有出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牙齿已经在打颤了,内心没由来的慌。 “是冰玉寒窖。”他倒是比我淡定很多。 “你知道这个地方?”只要他知道,我们就有出去的机会,“那我们怎么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发现他的手腕处也全是擦伤。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知道这个地方吗?”心里瞬间冷下来了。 他不慌不忙的坐在地上,回道:“以前有个道人,号青圣,有长生秘籍之术。父皇为了追求长生不老之术,请青圣入宫,但那道人有个要求就是建造地下冰窖,他需要在冰窖打坐,只是冰窖建好以后他就驾鹤西去了。”他顿了顿,又道:“冰玉寒窖一旦进来就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出口自动出现。这些我也是听说,是否为真,还不一定。” 一个时辰?开什么玩笑,一刻钟都能把人冻成冰块。 不信邪的使劲拍拍墙壁,虽然是半透明的质感,但却是什么也看不见,除了倒影在上面的影子。 空气越来越冷,就像是提前进入冬天,手指关节更加疼痛,手背由通红变成青紫。 “喂,快起来动一下。”我在冰窖里跑来跑去,想着能够热起来。北宇瑾辰只是静坐着,看样子是在运气打坐,这是功力深厚从小练武的人所做的,像我这种半吊子,只会投机取巧,根本不会运气。 时间过得很慢,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动,动一下就会有冷气钻进衣袖。 只有蜷在地上还稍微好受一些,呼出来的气息变成白色消失在房间里,手背上的青紫越来越明显,摩擦一下不仅不会感觉到热,似乎所有知觉都没了,麻麻的,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复国大业还没完成就要死在这里了?经历过火烧非要再经历一次冷冻才算对得起我的命运吗?想到这里,不禁为自己这个想法感觉到可笑。 对于所有人来说,我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复国的德欣帝姬死了,还会有别人来替代,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小时候,没有冬衣穿,就是这种感觉了,手上脚上都是冻疮,春天又破裂开,年复一年,直到疼痛变得无关紧要。”我把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只有说话才能保持自己的意识,只是他依旧静静坐着,不言不语,眼睛也不睁,本来是我错动机关,他不责怪我已经算仁至义尽了吧。“其实不是没有冬衣,只是他们不愿意给我,我的可怜是他们引以为笑的趣事,我怕冷,怕极了,一到秋天就最想要的就是一个温暖的火炉,没想到,最后,毁在一个火炉上,真可笑。” 北宇瑾辰睁开眼睛,我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困意来袭,眼皮不住地打架,我甚至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 “过来。”他冷声道。 “嗯?”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 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开始解开外衫,衣服一层一层褪去,我终于有些清醒,拢了拢自己的衣服。“你,你干嘛?” “如果不想死,就把外衣脱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就像是再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看清了面前的他,墨发轻绾,瞳色深谙,上身不着片缕,视线停留在他结实的胸膛上…… “你,你把衣服穿上!”我不自觉的转过身子。 “有时候觉得你很聪明,有时候却这么蠢笨。”他音色又变的寒冷,手腕被他扣住,一下子被拉到他身边。 撞进他的怀里,脑袋晕乎乎的,一时间回不过神。他把衣服披在自己背上,又拉过来紧紧的裹住我们,暖意渐深。 他在运气,所以靠近他就会觉得很暖,我僵直的身子也软下来,他的手臂环住我的腰身,眼眸微闭未闭,发丝窝进我的劲窝,微痒。 “你不是会武功么,怎么连运气都不会?” “我是个半吊子,只会些简单的暗器。” 回答完他的问题,觉得很困,不知道困倦是哪里来的。“你困不困?” 他蹙着眉头,“别睡。” “可是很困……”头靠在他的肩上,眼皮又变得沉重。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大火,你会怎么样?”他试图用谈话帮我维持意识。 “不知道,也许就入宫了吧,也许会成为后宫勾心斗角的一份子,也许会在柳府永远逆来顺受下去。” “如果不是皇子,我想种植一块地,在山林里盖一座房子,就那样生活下去。”他慢慢的说着,唇边也染上笑意。 我抬起头,笑道:“锦衣玉食的王爷居然有这样一个梦想,那,山林里就你一个人生活吗?为什么没有妻子?没有孩子?” 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眼眸里是我读不懂的情绪。 “因为,我不配拥有。” 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就像是给平静的湖水里投进一颗小小的石子,涟漪很小,但是却能够感觉的到。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说我命煞孤星,克父母克朋友,那时只觉得他是胡说,到了今日,也确实应证了大半,其实,不配拥有的人,是我才对。 “今晚看不到宫宴了,听说今晚有烟火表演。”这个话题转移的生硬,他微微一笑,回道:“你喜欢烟花?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东西。” “因为是转瞬即逝,所以才会珍惜啊,用尽力气只为一瞬,这样才不枉此生吧。” 北宇瑾辰怔了怔,半晌才说:“只是一个时辰,能赶上。你睡吧,出去了,我告诉你。” “好。” 正文 第三十四章:频繁相遇 黑暗中有一团白雾,渐渐弥漫,然后消散,柔黄的光圈出现,光圈中走出一个温婉妇人,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 “锦儿,过来,到娘亲这来。”她招手,眼睛里都是宠溺的目光。 幻像,又是幻像。 我待在原地,只要不动,幻象就不会破灭。 “锦儿?”她慢慢走近,“为什么,为什么要变成这个样子?你说过的心存善念都去哪了?”她眼中的宠溺变成无尽的哀伤,盈盈泪花闪烁,滴落在衣襟上,变成暗深的水渍。 “呵……”即使知道是幻象,却还是鼻尖酸楚,眼泪从眼眶里滴落,许久不曾落泪,如今这样的场景有多陌生?“善念?如果不是因为这软弱的善良,你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你所谓的善良,我就不会毁容,不会被赶出柳府!”叫喊声撕心裂肺,用尽了所有力气。 她的面容渐渐变化,凝聚成一张尖酸刻薄的面孔。“你娘的死是你一手造成的,小贱人!” 大口大口的吸气,等到心跳平稳,才彻底从梦境中清醒。周围黑暗一片,猛的起身头顶不知道碰到什么,砰的一声,疼的人想落泪。 适应了黑暗才发觉自己处在一台软轿里。周身熟悉的淡淡茶香来源于身上盖的一件北宇瑾辰的外衣。 掀开帘子,门口侯着一个小侍卫,正是上次围场见过的林白。 “姑娘醒了?”他帮我拉住帘子。 “这是哪?” “皇宫的梅园,很安全,没人过来,姑娘放心,宫宴也还没开始。” 看周围荒凉的枯树枝桠和长久无人打扫的地面,确实是梅园无疑,恰好梅园离宫宴地方不远,只需要步行一刻钟就好。 “我们爷让我转告姑娘,看烟火还来得及。” 突然地就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我知道了。” 提脚要走,又被他堪堪叫住,林白从轿子里寻出一个琉璃小瓶,里面是褐色的膏状物体。“这是治冻疮的药,爷说一天一次十天就可痊愈。” 我微微一愣,才回道。“有劳了,替我谢谢他。” 冰窖的温度实在太过可怕,原本觉得入秋天凉,此时却又觉得外边还是十分暖和的。 从梅园出来,小路幽静,长青松柏独特的气味在冷冽的空气中流转。 伸手触碰低矮的小松,松针尖锐,却刺不破皮肉。 远远的就听到喧闹的人流,宫宴设在秋香苑,因是秋季,秋香苑的各种菊花开的正艳,各色品种堆在一起也有几分姹紫嫣红的错觉,菊本是高洁的隐士,寒秋暗自开,不如梅花高傲不如牡丹瑰丽,却有着自己独特的美。 宫里的菊,已经不是那般高洁的事物了,就像满怀壮志的新人步入便堂仕途,最终被打磨如乌合之众没什么两样。 暗自笑话自己伤春悲秋,整好衣着步入秋香苑。 人群熙攘,虽然名字是宫宴,实则只是家宴。几个围场的大臣王爷,一两位嫔妃,就连皇后都不在。 有人谈论李淑媛晋升为嫔,赐号梦。凤羽也在,安安静静的为太后倒酒。 北宇瑾辰坐在一侧与如雪交谈,淡然而笑。看他穿的有些单薄,才想起他的外衫是让我当被子了。 脑袋里突然涌现他在冰窖拥我取暖的场景,耳廓一烧,别过头不敢看他。 有宫女端着菜肴上菜,我接过盘子,示意她离开。 将一盘一盘佳肴呈上桌面,北宇良亦正与太后说笑,见我上菜,便随口问道:“怎么才来?” “奴婢……在后院丢盹,忘了时间了,请皇上恕罪。”一时想不到好的理由,只好搪塞过去。 “你倒是清闲。”他笑了笑,也没有生气。 刚放下菜肴准备上酒,天空传来一声巨响,烟花照亮一方世界。 流星般耀眼璀璨,彩光飘落。一声接着一声,美到极致。 大家纷纷站起来,看着烟花绽放消逝,我也停下手里的活,此番良辰美景不能辜负。 余光感觉到一道视线,侧头看去,是北宇瑾辰。 人群嬉闹,他就那样安静站着,烟火忽明忽暗的光打在侧颜上。 “我们爷让我转告姑娘,看烟火还来得及。”林白的话又在耳边回响。 四目相对,穿过人群穿隔道。 垂下眼眸,手心按压到胸口,心跳有些不同,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好像就如这盛开的烟花,来不及触及就转瞬而逝。 “人生呐,转瞬即逝,韶华易老,莫要辜负啊。”一旁的知秋姑姑看着烟花突然感慨了一句。 韶华易老,红颜白发,那有什么才是正真能够久留于世的? 我一直觉得只有权利只有金钱才不会背叛自己,可是如果只活在权势里,又是有多孤寂?北宇良亦处在人生最高的位子,万人膜拜,后宫佳丽三千,却又没有一个人能留住他的心。北宇瑾辰自小衣食无忧,人人尊之的亲王,最大的愿望居然是隐居山林。 人生有太多身不由己,谁又说的清呢。 烟花放完,硝烟味道弥漫,天空恢复死水一般的平静。 有乐师弹奏乐器,舞姬在中间跳舞,大家都坐下交谈,言笑晏晏。 太后突然叫如雪为大家写副字画助助兴,如雪略有诧异。 下人在台间布置好一切,如雪提起笔蘸了蘸墨汁,刚要下笔,又像是想起什么似得,用左手再提一笔。两只手灵活的在纸上翻飞,字写的好的人有很多,到能够做到两只手同是书写,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太后用手肘碰了碰北宇良亦,“皇儿,你觉得礼部尚书家的姑娘,如何?” 北宇良亦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淡淡回道:“灵秀聪慧。”说罢他又看了一眼李淑媛,如今的梦嫔。“朕只盼望这个孩子能顺利出生。” 这句话算是对太后的推脱,太后无奈的笑笑,也不多语。 如雪写好手笔,宫人掌着字幅让众人欣赏。只见那字体行如流水,娟秀有力,实属上乘。 大臣纷纷喝彩,如雪调皮的吐舌,回到自己的位子。 百无聊赖的一一扫视过下面的人群,发现了传说中的跋渗将军,面容刚毅,五官精致,也许是因为久经沙场,周身带着沧桑的气息。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小侍卫,身材娇弱,仔细一看竟然是弄影,是许久不见的弄影。 悄悄退下,她似乎也看见了我,俯身对跋渗将军说句什么就向外走。 加快脚步跟上她,一直走到梅园附近她才停下。我站在她身后,她并不转身,蓝芷说她背叛了暗夜阁,我只想知道真相。 许久不见,弄影有些消瘦,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清丽。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我问她,希望她能说出一个让我好受些的理由。 她这才转过身子,神色平静。“没有。” 短短两个字,噎住了我接下来想要说的话语。 “我不会再回去了,我会嫁给他。”她走近一步,道:“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爱他。” “姑姑不会让你轻易离开的,你的命是暗夜阁的,也是……凉西的。” 她哈哈一笑,指着我说:“凉西?凉西与我何干?我骨子里是北燕的血,只是你们一厢情愿的带我入阁,我为你们卖命将近十年,已经够了。我不会透露你们的一分一毫,无论最后北燕是否覆灭,我都会带他远走高飞。” 她提步欲走,在擦肩那一瞬间我抓住她的手腕。“别走,等我得到天下……” “你?帝姬,求你别异想天开了,你最后的结局不被他们处死就已经是八辈积德了。” 话又堵在嗓子眼,她的话我几乎无力反驳。 “你信不信,我在这里就可以了结你的命。” 她退回来,笑的灿烂,伸手托住我的脸颊。“你知道为什么你也没有好结果吗,因为你的妇人之仁,你可笑的残存的善良!如果我是你,我什么都不会说就上手了,而你只是想用话语吓吓我。”她靠近,轻轻说。“你放不下你所谓的仁慈,你就永远是柳素锦,永远成不了德欣帝姬。” 直到她离开了很久,我还在原地站着。她说的对,我一心说要夺取天下,却下不了手杀了姑姑和弟弟,妇人之仁,能成就什么大事? 全身的血液凝结,什么样才是正真的狠心,我已经能做到对他人生死看淡,能做到铲除自己路上阻碍自己的人,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就是我结交的生死同盟,轻易的放弃我背叛我,用九个人的生命换她一个人都不值得她感激,原来她对我只有仇恨。 眼泪从眼角溢出,滑落在嘴角,淡淡的咸涩。 “为什么站在这?” 身后有人出声,心中一惊,胡乱用衣袖擦拭眼角才敢转过去。 北宇瑾辰就在对面,我一愣,心里冒出怎么又遇见的想法。 “你哭了?”他挑眉,但语气平淡,没有戏谑的意思。 我清了清嗓子,以免他再察觉出什么端倪。“只是风沙迷了眼睛。” 他弯了弯唇,递来一方绢帕。“不要用手揉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默然倾诉 接过绢帕,心想北宇瑾辰真是个奇怪的人,表面温文尔雅内心深深城府,笑里藏刀绵里藏针,阴晴不定。有时却又让人觉得温暖体贴,看不出是假象还是真意,越是这样就越让我觉得危险。 “好好的宫宴,王爷跑到这来做什么?”接过绢帕攥在手里,有些局促。 “太喧闹。”他淡淡回应道。 “原来王爷是喜静之人啊。”随口一说,他也不接话茬,又无端陷入沉默。 溪流潺潺,落叶漂浮在上面。一盏莲花灯幽幽浮在水面上,明黄色的光晕笼罩,似琉璃皎皎。 莲花灯随着水流,碰撞到溪边,停留下来,浮浮沉沉。 我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水浇到灯的边缘,想把它扶到水中央,但它好像被石子卡住了,动弹不得。 粉色的细纱花瓣沾染水渍,由浅及深。花蕊中央放置一张纸条,好奇之下,取出莲花灯,剥开里面的小纸条,上面灵秀的字体写到:一愿觅得良人,二愿此生不弃。 折好纸条,重新把灯放在水里,看它慢慢飘远。 “世人皆痴啊。”不由得感慨一声,娘亲因情而死,弄影为情所困,情之一字,何解。 北宇瑾辰走到溪边,毫不顾忌的坐下。“唯你独醒?” 无奈一笑,也坐了下来,“不知道,能醒到何时。” 凉风习习,月色如华,朦朦胧胧的撒在他周身,暗紫的衣服渡上浅白的光晕,恍若谪仙。 侧颜的轮廓在夜色里变得柔和,眼睫纤长,如蝶翼颤动。 好像就这样静静坐着,心也平静下来了。 北宇瑾辰拾起小小石子,扔进水中,模模糊糊间看到水中央泛起的一圈一圈浅浅涟漪。 “北宇瑾辰?”看他想事出神,轻轻唤了一声。 他许是没想到我会叫他的名字,半晌才嗯了一声。 “在你记忆里,什么是最美好的?”没想到我居然会跟自己一心要算计的人并肩聊天,也许是太累了,累于步步算计满心城府,这样放下戒备的时光让我眷恋。 他慢慢的摇了摇头,不语。 “在我的记忆里,最美好的是娘亲在开春时给我的新衣上锈好一朵又一朵的白芙蓉花。”余光看见自己肩上的绢纱芙蓉,唇边漾起笑意。“芙蓉圣洁,她说希望自己的女儿如芙蓉一样美丽,内心如芙蓉一样洁净。可惜,我一条都没做到。” 他垂下眼帘,看不清神色。“芙蓉虽美,却也太脆弱。倒不如松柏长青来的自在,尽管外表普通,却能四季长生。” “没发现王爷也会安慰人?”忍俊不禁,原本悲伤的情绪慢慢消散。 他的眸中也染上清浅的笑意,俊颜美好。 他腰间带着一只玉箫,通体润白,尾端系着青色碎结。想起上次宫宴他吹的曲子,婉转好听。 伸手拉住玉箫,轻轻一扯就落在我手中。 玉箫轻巧,还带着微温的温度。搭在唇边,吹不出声音。调整了手势,终于吹出音色,曲不成调,哑涩难听。 将玉箫递回去,他自然的吹出曲调,曲调由轻至重,如溪流潺潺,又似玉珠相撞,突然让我想到翩迁彩蝶。 风吹而来,落叶如落花,纷纷落在肩上发上。 站起身旋转,裙摆随风飘飞,每呼吸一口空气都是清新自然。头上的发钗落地,发髻松散开来,长发倾泻。 记忆回到五岁,城楼上那个红衣女子,绝美的舞姿永世难忘。如果我知道那是见她的最后一面,我一定要看清她的容颜,看我们是不是长的相似,看她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跟我流着相同血液的人。 心口绞痛,猛然摔倒在地。手背上出现若隐若现的红斑,等到看清时又消失不见。 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箫声骤停。 “怎么回事?”他扶起我,双腿却无力站直。又是十香素蕊,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这个选择是否正确。 宫宴的喧闹声也变小,看来宴席已经结束。“宫宴结束了,走吧。”话说完站起,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 他用手背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皱眉,“这么烫?” “没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赶忙扯下面纱,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呕出来,用手背擦拭嘴角,却擦了一手背的暗血。心里凉了半截,说不怕是假的,就这样的身子能撑到几时…… 他用绢帕帮我擦干净,说道:“我带你去找御医。” “不行。”我拉住他的袖子,“不能让宫里的御医知道。”嗓音沙哑,犹如鬼魅。 他沉吟半晌,揽过我直接横抱起来。朝着与秋香苑相反的地方走。 我根本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能用手紧紧抓着他领口的衣服,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襟,“皇上今晚会去梦嫔宫里,我带你去寒水宫,那里有很多医师,一个时辰的水路,明天你就能完好的回宫。” 紧抓衣襟的手渐渐送来,无力的将头抵靠在他的肩头,清淡的茶香让人心安。 步速平稳,耳侧贴着他的胸口,稳定有力的心跳。 到了湖边,林白诧异的看着我们。 “准备船。” “是。” 小舟飘飘摇摇,在广阔的水域上。我们坐在船头,冷风一吹感觉好些了,只是依旧乏力不堪。头枕在他的腿上,他定定的坐着,眼睛看向远处,外衣盖在我身上,时不时的会伸手在我额头试试温度。 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实在太累了。任由小船慢慢移动。 “别睡。”他拍了拍我。 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别睡……这两个字,他以前也说过,不对,就在今天,在寒玉冰窖。 “困。”嗓子里艰难的发出声音。 他想了想,干脆扶起我,靠在他身边,果然还是躺着舒服些,但坐着确实不容易睡着。 “你不是想知道我记忆里最美好的是什么吗?”他缓缓说道,我抬眼等待下文。“小时候宫里沉闷,虽然深受父皇重视,却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每道菜不得超过两口,没有重复的菜肴,哪怕你再喜欢一道菜,也不会再见到,因为他们怕有人掌握我吃东西的习惯从中做些手脚。那时候有个小姑娘,每个月进宫都会带给我一串冰糖葫芦,我一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罗玉?”我哑着嗓子问他。 他的瞳色变得深暗,没有说话。 “爷,我们到了。”林白走过来说道。 ___________________题外话———————————— 大家都是上班上课了吗.....感觉人好少....明天会更一章番外,至于是谁就不剧透了,不过我好想知道你们想看谁的番外 正文 番外:温其如玉 陌其心神(一) 番外 温其如玉 陌其心神 夜凉如水,绿衣小丫鬟正在为床上熟睡的女子擦拭额头。 女子皱着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小丫鬟用冷水淋湿绢布敷在女子光洁白皙的额头,随后又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汗珠,女子左颊上的伤疤交错恐怖,小丫鬟暗自惋惜,这么美的一张脸偏偏被毁成这个样子了。绢布小心翼翼的带过伤疤,温湿的水珠落在上面,伤痕的颜色居然逐渐变浅。 小丫鬟揉了揉眼睛,愣了半晌。惊讶地再用绢布擦拭伤痕,褐色的伤疤似乎遇水即溶,消失不见,露出细瓷一般的肌肤。 “爷……王爷……”小丫鬟惊慌的跑出去,手里还拿着已经沾染了褐色的绢布。 琼花树下的男子只着一身单衣,手持长剑,挥洒自如,一招一式毫不拖泥带水。他听见小丫鬟的叫喊,利落的收剑,淡淡问道:“何事?” 小丫鬟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来,面有难色,他便直径走进屋中。 床上的女子蜷着身子,以极度不安全的姿势抱着自己,细碎的发丝贴在额头上,长长的睫毛颤动,肤色白皙,清丽难掩,脸颊上光洁细腻,没有一丝伤痕,皓腕侧搭在床沿,上面系着细细的蓝色丝带。 他若有所思,并不言语。 “好些了吗?”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问道。 小丫鬟为她盖好被子,回道:“烧还没退,估计还需些时间。宫里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不会走露风声。” “叫宋成微过来看看。” 小丫鬟一脸诧异,宋太医才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又要唤来?但她不好反驳,唯唯诺诺的下去。 他垂下目光,手指不自觉的握紧。 那一年罗玉也躺在这里,他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让她醒来,只能眼睁睁的看她日渐憔悴,他以为一度的冷漠和拒绝才能保护她,最终不仅没能护她周全反而让她误解他的心思,至死都不曾开心过一天。 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不会好过,所以他不配拥有谁,也不能拥有。 “水……”床上的女子翻了身,闭着眼睛呢喃着。 他定定坐了半晌,倒了一杯水,半扶起她,一点一点将水喂进去,多余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至衣襟。 宋成微提着药箱进来,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随机掩饰住自己的神色。北宇瑾辰淡然的抬眼,慢慢扶她睡稳。 宋成微先是把脉,随后取出银针,一根一根扎在她的穴位。 房间里的熏香慢慢燃着,渗入无边的夜色。 宋成微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沉声道:“爷,臣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北宇瑾辰如下白玉扳指,在手中细细把玩。“说。” “她身体里的毒素极大,一般人承受不住,奇怪的是却能在她体内蛰伏并和血液结合,只是看她这样子绝对活不过三十。我知道爷跟暗夜阁达成结盟,但那边的态度摇摆不定,随时可以倒戈相向投靠左相。爷对她的上心程度是否太过了?” 他手中的动作一顿,唇边笑意冷然。“本王自有分寸。” 宋成微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臣调查过,此女子绝不止暗夜阁阁主一个身份这么简单,其实倒不如杀之后快,将暗夜阁一网打尽,暗夜阁一直是朝廷的心病,这样一来也是王爷立功的大好机会。” 北宇瑾辰捏紧扳指,顷刻间白玉扳指上出现一条裂纹,他的瞳色渐渐深谙,良久才回道:“本王,会考虑的。” 宋成微回到床边取回银针,收拾药箱时仔细打量了正在熟睡的女子,眉目精致,即便是病态带倦也让人过目难忘,只是越看越熟悉,心里一惊,这长相虽然跟已逝的王妃没有一处相同,但远远看去居然让人莫名想到王妃,实在是怪哉。 脚步跨出门槛,又折回来。“王爷……已逝之人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忆了。” 他还是坐在原地,不言不语。 宋成微轻叹一口气,合上门出去。 时间漫长,他也起身,步调缓慢,离开时吩咐下人照看她。 秋季凉风渗骨,却也让人清醒。宋成微说的不无道理,与暗夜阁结盟还不如将他们一网打尽。想到这里,手里的长剑握紧几分。 寒水宫临水,最初这里是先帝的行宫,只带他的母妃来过,因为景色奇美,被赞于世外桃源之存在,最初来到这里,他以为可以像这个地方一样平静安稳的过一生,只可惜天往不随人愿。 琼花树下,青石桌椅,一壶清酒,独饮对酌。 他鲜少喝酒,酒随香醇,却能乱人心智,但是罗玉却会酿出各种不同的美酒,桃花杏花,在她手中都能变成清香四溢的琼浆。 一片落叶飘下,落在酒杯里,浮在上面,如一叶小舟。 他举起酒杯,唇边的笑意扩散,目光追随着浮浮沉沉的落叶。 “酒随香醇,乱人心智,莫要贪杯。”甜美婉转的音色,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她盈盈一笑的容颜。 “好。”他低低回应一声,哪怕之前的声音之前的场景都是幻象。 放下酒杯,思绪偏远,他站起身走到河边,河水平静,一轮弯月映照在上面,模模糊糊不真切。 她和她完全是两种人,一个纯真善良,一个满心谋略,可他有时候居然会恍惚的觉得她身上有她的影子。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在离他两三布的地方停下来。 “好些了?”他没有转身,目光还是落在水中央的明月倒影上。 “多谢,王爷相救。”说完后又抑制不住的咳嗽几声。 他转身,她站在面前,已经换好了衣服,身上披着来时他那件外衫,感受到他的目光,她才像意识到什么似得,把外衫取下来递给他。 “不必了,水上风大,你先留着吧。” 月光之下,青丝未绾,几缕发丝在微风中拂动,瞳光如水。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看她的容颜。 他从石桌上取来面纱,她默默接过,慢慢系上面纱。 下人已经备好船,他站在水边,看她小心翼翼上船。 “王爷保重。”她侧身说了一句,才俯身进入船内,小舟悠悠驶离岸边。 他皱了皱眉头,从袖口中取出一只银簪,这是她在宫里遗落的,但小船已经驶向水中间,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 他只好收起银簪,静静地站在水边。 ——————————————————————题外话—————— 第一次写番外,可能因为锦香赋最开始设定是第一人称所以对于其他人的细节无法把控,番外是为了弥补这一点缺憾。也许是所有男性角色里最喜欢北宇瑾晨所以先写了他的番外,后续会不定期的写一些番外,包括慕含如雪也会有~ 正文 第三十六章:步步为营 天还未亮,在屋子里收拾了一会东西,北宇瑾辰的外衫还在我这里,叠好之后放在衣柜里。虽然身子依旧有些乏力,但比起昨天来说已经好了很多。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正要铺开被子的手停了停。 “怎么起的这么早?”知秋姑姑捂着嘴哈了一口白气,可见这是深秋入冬的征兆。 原本打算在床上歇一会,只好顺着她的意思把被子叠起来。 “把衣服行李收拾一下,你也不能住在慕美人这了,龙承殿旁边那里收拾出一间房子,以后就住那。”她利索的挽起衣袖帮我收拾桌子上的零碎东西。 “不劳烦姑姑了,我自己来。”打开衣柜把北宇瑾辰的外衣掩藏在我的一堆旧衣中胡乱打包起来。 她站在我面前嫌弃的说:“这么好看的衣服被你弄得脏兮兮的,赶紧换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裙摆上都是灰尘泥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浅蓝色,腰间还有一个灰手印,刚想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余光瞥见米色的绣花鞋上已经沾染了星星点点的血渍,干涸后变成锈红色。 努力把脚给裙摆后面藏,生怕被她看见。 跟着知秋一路走过去,宫街长长走不到头,身体乏力,难受至极。 等到走到了龙承殿跟前,只觉得脚上已经磨起血泡了。 房间就在龙承殿旁边,跟知秋的房间相隔。房子里很整洁,占地估计有两个慕含那边的寝室,因为是皇上的贴身侍婢所以安置在这个地方,感觉倒是清净很多。 知秋姑姑给我带来换洗的衣服,是粉色的夹袄,袖口处绣着缠绕的鸳鸯藤,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暖色在这种天看起来喜庆。 “今天也没有什么事,看你脸色不太好,就休息一下,下午了去司事房领些龙井,晚上皇上要跟作者他们议事,你去沏茶。”说罢,知秋姑姑就耸着肩离开了。 铺好被子躺在床上,头一次用软榻还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脑子里全都是弄影决绝的话语,我以为我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换来的却是她残忍的离开。 如果她执意离开,重紫不会放过她的,我最怕的是重紫让我去了结这场后患…… 把被子蒙在头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醒来之后已经是正午了,天气阴沉沉的,闷闷的不舒服。 舀了一盆水,刚把水扑在脸上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左颊上完全没有伤痕的沟壑感,拿来镜子,心里冷了半截,什么时候伤痕已经被溶了我却还毫无察觉。 翻找衣袖口袋,什么也没找到,那瓶药水不知道被遗落在了哪里。 呆坐在床上,意思是从昨天的寒水宫就已经是这样了?为什么北宇瑾辰看到了却不说!私心想来要是他问我了就不是他北宇瑾辰了,他总是要表现出无所不知运筹帷幄的感觉。 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一块很久以前用过的紫色面纱,北宇瑾辰给我的浅白面纱怕是已经用不成了。 粉色衣服紫色面纱,在镜子里怎么看怎么奇怪。 出了门,手指不一会就冻的发疼,身上倒是很暖和,果然换上夹袄就会好很多。 司事房门口有些工匠在刷门柱,朱红色的漆甚是显眼,走进去看到一个小姑娘徘徊在哪里不肯离开。 司事房的主管正在房子里拨算盘,看到我掀帘子进来,立马换上一副乐开了花的表情。 “哎呦,这不是锦姑娘吗?不知有什么事呀?” “我来领一些龙井,晚上皇上要与大臣议事。” 他了然的点点头,给我一个精致的锦盒,打开盒子,茶色碧绿,浓郁的茶香散发出来。“早就给锦姑娘备好了,都是新茶,最最上等,精挑细选的。” 我抬眼看他,如果没记错的话,以前侍奉柳舒心时来这里领银碳,他只甩给我一句不够格领,现在换脸倒是换的够快的。 “劳烦公公了。”随口敷衍一句,转身要走。 “锦姑娘客气了,咱家还指望姑娘多提点提点呢。”他弓着腰,脸上的褶子笑成一团。 “公公,我们家娘娘的新茶什么时候才能下来?”门口徘徊的小姑娘迎了上来,橘色的宫装,看起来像是伊菊宫的人。 他嫌弃的退开一步,“小小丫头怎么这么不懂事,没看到咱家忙着呢吗!” “公公,司事房里有没有仙居碧绿?”我转头问了他一句。 他一愣,赶忙回道:“有的有的。”说罢用牛皮纸包了一些递给我。 拿着纸包出门,那个小宫女还在门口眼泪汪汪的在门口守着。 我大声的咳嗽,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小宫女拘谨的跑过来,用手绞着衣角。 “这个给你们娘娘。”我把纸包扔到她手里。 小宫女怔住,回道:“谢,谢姑娘。” “不过,我有个条件,我能不能跟你去你们伊菊宫见见你们娘娘。”话语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已经不容她拒绝。 她点点头,走在前面引路。 伊菊宫已经被德妃监视了,丽嫔也被软禁,所以小宫女特意带我进了后院的侧门。 她去主殿汇报,我在门外等候,这个场景莫名熟悉,记得上次是为了替慕含沏茶,短短几个月,我们就从姐妹变成了仇人,当真有趣的紧。 “滚!让她滚。”丽嫔撕声力竭的吼道,不一会那个茶包就被丢了出来。她走到到门口冷笑,“你算什么东西,本宫不稀罕你同情,是不是上一次大贵人没尝到胭脂烙的滋味所以很失落啊?” 我不缓不满的拾起茶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娘娘这是何必呢?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啊。” 她气的发抖,指着门口道:“本宫再说一遍——滚!” “自从海棠姑娘走了以后,娘娘连个说体己话的都没有,有些事只能憋在心里,多难受。”我故作忧愁,慢慢腾腾的往出走。 “等等!”她的脸色煞白,没有血色。“你什么意思?” “外头天这么冷,娘娘不打算让我进去坐坐?” 丽嫔咬了咬下唇,侧开身,让出一条道。我悠悠的走进正殿,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扩散,丽嫔充其量只是个纸老虎,鱼线一掉落就会自己上钩。 正殿还没放置火炉,连熏香都没有点,日子比起以前的柳舒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来人……看茶。”她舒缓了心情才整理好坐在上座。“海棠的事人人皆知,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抬手拨了拨茶盖,道:“海棠既然已经入土,娘娘该放过她的家人了吧?” 丽嫔握紧双手,不言不语。 我拿出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娘娘的字迹清秀如人,不过娘娘难道不知道其实李淑媛,哦不对,是梦嫔的原名是李梦,后面这个园字是太后赐给她的。” 丽嫔整个人都僵在那里,然后整个人都泄了气。“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只需要,娘娘你能够言无不尽而已。”挑眉看她像是垂死挣扎的秋蝉,内心的愉悦越来越强烈。 从伊菊宫出来已经傍晚,彩霞染天,天气在临近夜晚的时候放晴了。 龙井茶的色泽最为鲜亮,泡在水中赏心悦目,仿佛自己也能在西湖走一遭,品味那里的人情冷暖。 丽嫔已经是颗无用的棋子了,留下来,对我对北宇瑾辰都是极大的威胁,等到弄影和娜塔的事解决了,我就去着手这件事情。 端着三杯龙井一一放在桌子上,知秋姑姑说左相有个奇怪的嗜好,喝茶喜欢用水晶杯子,杯子外面就能看清浅青的茶叶浮浮沉沉。蓝芷说泡茶最好用紫砂壶,韵味最深,人群不同,有喜色,有喜味,各有好处。 知秋让我侯在门口,好去换茶添水。 左相跟两位官员都穿着朝服,走过我身边时,左相停下脚步,饶有兴趣的看我一眼,说了一句小姑娘,然后才走进龙承殿内。 北宇良亦一身威严的黄袍,坐在上座上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这种漫不经心不知道是演出来的还是真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从左手丢到右手,如此反复循环。 左相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说道:“蔺国最近不太安分,据说前朝遗军正蛰伏在蔺国,皇上有何看法?” 过了好一会都不见北宇良亦反应,左相又问了一声:“皇上?” 北宇良亦懵懵的抬头,“左相刚说什么来着?” “前朝遗军……”一位大臣说道,表情尽是无奈。 “对对……前朝遗军……” 前朝遗军……是重紫组建的,原本想和蔺国结盟,但蔺国态度不明确,只能一拖再拖。 “军队的事情,就交给跋渗将军全权处理吧。”北宇良亦打了个哈欠,喊道:“添水的人呢!” 我赶紧拿着热水瓷壶一一为大臣们添水,左相很明显脸色已经铁青了。 北宇良亦招手让我过去,咧着嘴一笑,白瓷一般的牙齿都露出来,我差点也当场笑出来。“来来,给朕把这个苹果的皮削了。” “皇上!微臣……微臣告退!”他们气呼呼的走出龙承殿。 北宇良亦的笑容渐渐收敛,固在嘴边,变成冷冷的嘲弄。 正文 第三十七章:各有谋算 大殿的门重新合上,围帐后面走出一个人,感觉面生,但从穿着来看应该也是朝廷要员。 “听到了?”北宇良亦问道,眼睛里有些许不屑。 我慢慢的收拾桌上的茶具,他们谈话也丝毫不避及我。 “皇上打算怎么做?” 北宇良亦用食指有规律的敲击桌面,回道:“跋渗将军已经向朕表明忠心,就算左相发兵,只要朕不点头,跋渗就不发兵,给他一个下马威。” 大臣心有余悸,犹疑道:“前朝遗军若是与蔺国勾结怎么办?” “蔺国旁边是梁国,只要他蔺国敢,朕就让梁国断了蔺国交易粮食的必经之路,让他没有经济来源。”北宇良亦说的成竹在胸。 大臣俯身,“皇上圣明!” 茶具已经收拾好了,那位大臣也离开了,我须得尽快通知重紫姑姑,结盟蔺国这件事基本上行不通了,必须快速转移阵地。 刚要端着茶具出门就被生生的喊住,“朕让你削的苹果呢?” 我简直觉得自己头大了,明明那句话只是玩笑而已。 “奴婢愚笨,马上去削。”放下茶具,用毛巾擦了擦手,拿起小刀开始削皮。 我一直不明白吃苹果为什么非要削皮,简简单单直直白白不好吗? 手上的动作加快,红艳的苹果皮如绸带一样连绵不断。心里有些焦虑,只想快点回去把消息尽快传达回暗夜阁,也许迟一步我们的计划都会功亏一篑。 正想着,手指一痛,细小的口子在食指上划开,血珠染到了黄白的果肉上,血色向正常人一样鲜艳,不同于上次在王府陈卫延见到的那种浅淡的玫红色。 “怎么了。”北宇良亦察觉到我动作的迟疑,开口询问。 “无碍,奴婢给皇上重新削一个。”我随便用袖子擦掉血珠,在果篮里重新取了一个苹果。 “过来。”他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手里还拿着小刀跟苹果,他把刀子取过去,随手拿出绢布,划开窄窄的一条,然后小心翼翼的包在我的食指上。“回去上点药,不要碰水了。” “谢皇上。”福身告退,走的时候觉得自己很不自然。 回到寝房,拿出桌角放置的陶陨,轻轻吹响,沉稳的声音悠悠响起。 一只灰白的鸽子出现在窗口,把写好的纸条绑在它的腿上,再喂一些小米,它才拍拍翅膀飞向深空。 开开窗子,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外头的月亮睡不着。 蔺国就是墙头草,即便与我们合作,也是狼子野心有了自己的打算,如果不与他们合作,区区几万零散的遗军怎么能抢回我凉西江山? 快到深夜,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不知道哪里的冷风吹过来,直接被冻醒。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忘了关窗,披上衣服,走到窗子跟前准备关窗时,发现那只灰白信鸽正在窗口缩进一只脚睡觉。 领一只脚上绑着纸条,取出纸条,墨色大字,弄影。 重紫在问我的决定,拿出笔,在那张纸上轻轻写上一个字——杀。 放走信鸽以后自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索性拿起一本书,点上灯。 看了半天还在前一页停留,自己根本没办法静下心。 穿好衣服,出门走一遭,龙承殿的灯光亮的晃眼,这会子了,怎么没人熄灯呢? 悄悄的把门推开一条缝隙,闪身进入,北宇良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了,桌子上好多奏折堆积如山,奏折旁边还放着一盏半凉的茶。 随手翻开奏折,大多都是说民间疾苦,修水坝,发灾粮,也有朝廷之间官员相互弹劾,北宇良亦批的很细致,朱红色的小楷密密麻麻。 一边的凳子上是叠的整整齐齐的小毯子,取过毯子盖在他身上,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我以为弄醒他了,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不敢动,好一会他也没睁眼。 松了一口气,安心给他盖上。他的一只胳膊圈着那杯茶,我想把茶挪到边上去,轻手轻脚的把手伸过去。 在碰到茶盏的一瞬间,手腕被他牢牢的抓住,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北宇良亦迷茫的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尴尬的放开我。 “奴婢看殿里的灯没熄……深秋天冷,马上就天亮了,皇上到榻上歇息一会吧。”不知道怎么缓和气氛,说了一大串不知所云的话。 他站起身,也许是起的太猛了,抚着额头差点栽倒在地上,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抬头时,他也正看着我。突然就想起了那天在树上跌下来的情景,他接住我的一刹那,也是这样的四目相对。 扶他上了塌,放下层层围帐,烛火忽明忽暗,朦胧模糊。 “素锦。” 他唤了一声我的名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楞楞的嗯了一声。 “如果,我早一点找到你……” “皇上。”我打断他的话,“天马上就亮了,待会还要早朝,早点歇息吧。” 他侧了侧身,阖上眼睛。 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如果呢,如果凉西没有被灭国,我还是养尊处优没心没肺的德欣帝姬,如果娘亲临死前没有告诉我真相,我就会那样苟延残喘一辈子,然而命运早就做出了自己的决断,由不得我们改变。 如果那一年我没有那么自私的跑出家门,娘亲也不会被大夫人抓住把柄陷害至死。 想多了,就会难受,所以就尽量不想。 把手塞进袖子里,慢慢悠悠的晃回房间时已经天亮了,光线透过稀薄的云彩折射下来,刺的眼睛酸疼酸疼的,不防备就会落下泪。 房间门口有个小太监拢着手走来走去,我上前一步港湾开口问,他就抬起头,唇红齿白,面容娇俏,原来是如雪。 “你怎么穿着这一身?” 她嘿嘿一笑,拉着我进屋,仔细关好门才放松的取下帽子坐在凳子上。“这一身行头找的我好辛苦,我也给你拿了一套。” 接过她递来的包裹,是一套浅橘色的普通罗裙,边边角角已经被磨破了,不像宫里的衣服那么精致。 “今晚上临淄镇有个花灯节,我们就溜出去,这套衣服不显眼,是农家女子穿的。”她大大咧咧的抓了一把桌子上的糕点,塞进嘴里。 “小祖宗,你是大小姐,出宫轻而易举,我是侍奉人的丫头,哪那么容易出去。”我把衣服放回她怀里,说道:“你出宫多带几个侍卫,不安全。” 她急得站起来,奈何嘴里头塞的东西太多来不及吞下去,含含糊糊的说了半天,见我没反应,喝了几口水才缓过来。“我才不带呢!又不是巡游,摆那些个官架子!这次出去,就你,我,还有娜塔姐姐,她从那么远的蒙国出来还没见到过北燕的风土民情就被关在宫里头。再说了,我们悄悄出去,谁也不认识,哪有那么多危险?”她坐在我身边,噘着嘴。“我会向皇上给你请半天假,说让你教我射箭,他肯定会同意,你就别操心了。你呀,就把衣服换好,黄昏的时候我来接你。” 说完也不等我答应就蹦蹦跳跳的跑出去,我追过去时,人已经没影了。 如雪居然搬出了凌然王去跟北宇良亦说情,北宇良亦也同意了。 这阵子其实正想找个机会出宫回一趟暗夜阁,拿一些药,脸上没有伤疤掩饰,即使带上面纱也觉得很不安全,总怕有人会拆穿,一旦被拆穿,就不是欺君之罪那么简单了。 如雪找来了一辆马车,灰褐色,有些陈旧,也确实能够掩人耳目。 马车上娜塔也在,穿着农家妇人的粗布衣裳,头上也用布块包起来,但丝毫不影响她容颜的美好。 马车摇摇晃晃,有了凌然王的令牌,出宫果然很顺利。 娜塔第一次去民间小镇玩,有些兴奋,一路上都把头探出去,不停地问车夫什么时候才到。 虽然临淄镇离皇宫不远,但到了那里还是花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到。 虽然还没到晚上,但那里已经很热闹了,人来人往,人潮拥挤,各色花灯高高而挂,底下垂着灯谜,等待人们争相猜测。 如雪买了两袋桂花糕,一路吃一路走,我也很久没有来过这样热闹的地方了,心情也愉悦起来。 “此花自古无人栽,没到隆冬他会开. 无根无叶真奇怪,春风一吹回天外。”娜塔在一个粉色灯笼下驻足,轻轻念出谜面。 如雪嚼了嚼桂花糕,说道:“这太简单了,不就是雪花嘛。”她的声音太大,出灯谜的老板脸已经黑了一半,我赶紧把她拉走。 真不知道礼部尚书是怎么养出这么一个单纯讨喜的姑娘,跟她一起不惹人笑都难。 “诶诶,你看你看,有卖面具的!”如雪把桂花糕给我怀里一塞,就跑到面具摊子边上了,娜塔忍俊不禁,笑道:“要是人人都跟她那样每天都这么开心就好了。” 我笑了笑,只有从小被无微不至的保护起来才会有那么天真的心性吧,也不知道这对于如雪来说,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正文 第三十八章:灯节奇遇 “你看这个好看吗?”如雪带上狐面薄瓷面具,只露出两个眼睛。 “好看。”我点了点头,娜塔也饶有兴致的挑选面具。 如雪带上面具,又选了一个银色的半边面具,眼尾处有一只妖异的蝴蝶。“送你的,我觉得很好看。” “谢谢。”我拿在手里, 她已经蹦蹦跳跳的走远了。 娜塔选了一个和如雪差不多的面具,戴上前会心一笑,之前的种种不愉快仿佛都没有发生过。 她们走向一个拥挤的圆台边上,上面有舞姬在跳舞,台上的女子腰肢柔软,长裙曳地,轻转铺展。 我的视线看向圆台之后被薄纱围帐隔开的雅座,那里只坐了一个人,暗黑色的锦衣,面上覆着同色面具,长发贵冠,动也不动。 “跳的真好。”有人高呼。 如雪嘁了一声,默默道:“怜婉仪的一半都达不到。” “这位大哥,那帘子后头坐的什么人?”我拍了拍前头兴致勃勃的大汉,问道。 他转头犹疑道:“你们不是本地的吧,连这都不知道。” 我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那上头坐的是贵主,每年贵主都不一样,谁在这个花灯节押的钱最多,谁就是贵主。对于他们来说钱就不是钱,一会还有撒银子的,我们在这里主要是为了抢银子。”说罢他转过身子,继续喝彩。 “那台上这些人也是贵主请来的?”娜塔问道。 “不是,这些姑娘是我们这里兰青园的姑娘,都是技压群芳的人才,其实说好听点,就是没开苞的雏儿,她们这么卖力表现就是为了得到贵主的赏识,贵主会不惜重金买下,这个重金有可能够兰青园一年的开销。”大汉耐心的解释着,如雪她们听的津津有味。 我又抬头看向所谓的贵主,因为薄纱和面具,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能够感觉到他的目光,锐利阴森。 跳舞的姑娘下台了,上来一位带着面纱的女子,小厮抬来一架箜篌,箜篌上端系着素色纱带,随风飞舞。 箜篌在北燕极少见到,能弹好的更是寥寥无几,凝香楼就有一个姑娘会弹箜篌,深受大家追捧。 “小女子,墨音献丑了。”声音甜腻,分外好听。 素手拨弦,空灵之音响起,渺渺如空谷鸟鸣,忽的凌厉之音盖过空谷幽声,又如策马奔腾,马蹄声踏踏而过。 最后终了,一个轻音收尾,众人久久回不过神。 说实话,这个姑娘弹得真的很好,即便是我们凝香楼的那个也不一定能比得过。 “墨音!墨音!墨音!”底下的人开始高呼,一声盖过一声。 “这个女的来头不小啊。”如雪故作深沉的感慨。 大汉笑了笑,“这墨音姑娘是兰青园的招牌。虽然只是雏儿,名声可大呢。” “雏儿是什么意思?”娜塔出声道。 我和如雪对视一眼,默不作声,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能沉默。 “撒银钱啦!”有人大喊一声,人们纷纷拥挤而上,把我和如雪她们冲散,连转身都没有机会。 我被挤到台边上,本来想爬上台子上去,谁知又是一波猛浪,差点被挤死在边缘。 他们伸手接银子,有些碎银子砸到我头上,生疼生疼的,有人把手伸我头上去接,一把打掉了我的面纱,来不及反应又被挤到另一边。 我心里焦急,想低头找面纱,却看见许多脚。 “安静!”台上有人厉喝,底下的人都安静了。 台上的老鸨毕恭毕敬的跪向贵主的方位,道:“贵主的选择是?” 两个薄纱少女掀开围帐,他一步一步走出来,气势庞大,暗黑长袍用金线绣着华丽的图腾。 “她。”他伸出食指,众人转头来看,我也转头,却发现自己身后除了几个农夫,什么都没有。顺着他的食指的方位,再看看众人的目光,居然都投射到我身上。 “这……这姑娘不是我们兰青……”老鸨的话没说完,贵主拍拍手,我们周围多出几个黑衣大汉,脖子上都纹着青龙图腾。 “把她带走。”贵主一声令下,黑衣人包围过来。 我心下诧异,但也知道情况不妙,把手中如雪给我的面具带上,正好遮住左半边脸。“娜塔!如雪!快跑!” 我大喊一声,“快去马车那里!” 如雪还没搞清状况,但也知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拽上娜塔就跑。 我们一路狂奔,但后面那些人狂追不舍,快到马车旁边时,我们被团团包围。 “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何必为难我?”我一边想办法拖延时间,一边想着对策。 但他们显然训练有素,一句话都不说,步步逼近。 我背靠着如雪,轻声道:“你们上马车离开,他们要抓的人是我,我去引开他们。” 如雪急道:“不行,他们有四个人,太危险了。” “娜塔是公主,关系着蒙国跟北燕的关系,你有义务保护她。我能保护自己,你放心,如果明天下午我还没有回来,你就把这件事告诉皇上。”说完以后,想起自己腰间有一把匕首,是上次凛冽送的,现在也能派上用场了。 “素锦……”娜塔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我想,你们贵主也是讲信用的人。”我把如雪向后推,自己迎上去。“你们放了我这两个朋友,我就跟你们走。” 他们站定,其中一个点点头。 如雪满脸忧愁,犹豫半天,但还是带上娜塔上了马车,看着马车渐渐远行。 转回身,他们中的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手中的匕首在指尖翻飞,没有一点功力怎么配做暗夜阁少阁主。 匕首被扔出天际,划过一道寒光。矮身后踢,脚尖将掉落的匕首踢出去。 匕首在空中刺来,他们侧身躲闪,其中两人被匕首划伤了胳膊。 乘他们分神之时,向上一跃,越过他们的包围圈,努力跑着逃离这个地方。 “追!” 罗裙太长,根本不便行动,只好扯下下段一截。我尽量向热闹的地方跑,人越多,我逃生的机会越大。 突然他们速度加快,有一人拽住我的衣袖,力道极大,几次反复,都挣脱不了,眼看着后面的那些人也要追上来,急中生智,大喊道:“逼良为娼了啊!救命呐!” 原本这里就是热闹的市区,百姓的目光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抓我的那人有些尴尬,乘他不备时一记手刀砍在他的腰间,那人痛苦的抱着肚子,我越过人群向外走。 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诸事不宜,真是不应该心软跟着如雪出门。 眼前出现一栋楼,灯笼明亮,门口有几个穿着暴露的女子在招揽客人,无奈之下,爬上青楼,从二楼的窗口进入。 我猜的没错,确实是青楼,男男女女莺莺燕燕,花红柳绿,入眼的都是那些女子裸 [露 ] 的地方。 不过一会那群黑衣大汉就踏入青楼,气势汹汹。 “诶,你们干什么!”老鸨根本拦不住他们,那些来青楼的公子哥们吓的四处逃窜。 自己旁边的一间房子正好是开着门,我悄悄溜进去。 不知道是不是临淄镇盛产薄纱,这里也是纱幔层层,桃红叠暗紫,奢华谜胧。 有个女子正在纱幔的一头抚琴,闭着眼睛,并没有发现我进来。 悄悄走到她身后,点了她的睡穴,她就软软的倒下,我轻轻把她放倒在地上,正想起身关门,突然有人说了一句:“怎么不弹了?” 音色泠泠,夹杂低沉迷离。 这才看到纱幔另一头有个人正坐在那品茶。 纱幔遮挡,我看不清那人的容颜,只觉得声音很熟悉。 坐在凳子上,双手抚上琴弦,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 正弹着,那人突然起身向这边走来,我伸手取过一边的剪刀,如果他敢叫出来暴露我,我就结果了他的小命。 一道寒光闪过,一只厉箭穿过,那人一把扯下纱幔,纱幔仿佛有了灵气,将箭缠绕进去,而他一手拽过我,堪堪避过。 清茶的气味弥漫,这个怀抱也无比熟悉,抬头对上他沉静如水的深眸,是北宇瑾辰。 “怎么是你?”心中有千万种疑惑。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他看向门口,四个黑衣大汉正在那里站着。“你到底又招惹了什么人?”北宇瑾辰皱眉道。 “什么叫又?”我气结,转念一想现在不是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 “步云宫的人?看起来,有些难缠。”北宇瑾辰拉着我退后几步,表面上还是没有一丝情绪显露。 步云宫?我有听闻过,但并不了解。 “怎么办?”我问他。 他低头看我,唇角上扬。“逃。” 北宇瑾辰推开窗子,揽过我跳下去,耳边的风呼啸而过,我们也稳稳的落地。“我以为,你能以一敌十。” 他回道,“那你高估我了。” 他一手拉着我跑,速度很快,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回头看那些人气喘吁吁的在追,突然觉得很有趣,虽然自己也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真奇怪,到哪里都能遇见你。”我喃喃道,却被他听到,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正文 第三十九章:一同患难 走到七弯八拐的小巷子,我们躲藏在百姓家的门槛前,这里到处挂满了姓字灯,寓意人丁兴旺。 黑衣大汉就在附近徘徊,我大气不敢出,心如擂鼓。 因为紧张,手上用的力气不少,习惯性的紧紧捏着,但是这次没有感觉到指甲嵌进手心的痒痛,低头一看,北宇瑾辰的手已经被我捏红了。 他淡淡的扫视我一眼,吓得我赶紧把手松开。 腰间突然被轻轻戳了几下,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扎着一个冲天炮,脸蛋粉嫩。“你们为什么站我家门口,你们是小偷吗?” 我立刻蹲下捂住小孩的嘴巴,“嘘——姐姐不是小偷,姐姐……在玩躲猫猫,你不要讲话啊,会被发现的。” 小孩天真的点点头,并排跟我们站的直直的,时不时还探出头去。 身边跟着这么一个小鬼头,我已经欲哭无泪了,北宇瑾辰别过头,我知道他肯定在心里笑话我千百次了。 “姐姐,他们什么时候来?不如你到我家去藏。”小孩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摇头晃脑的。 我心中一喜,刚要点头,北宇瑾辰退后一步,扣住我的手腕。“他们来了。” 我们一直后退,回首发现后面的道路也被堵死了,夹困在中间。 北宇瑾辰身上也没带任何武器,我唯一擅长的弓箭也不可能随时携带。 他取出腰间的玉箫,侧转而过,打在一人的太阳穴上,那人晕晕栽载的倒地。北宇瑾辰一手拽着我向前,他侧身的同时我被巨大的力量牵扯住,转了几圈,裙摆翻飞。右脚使力向上,踢在黑衣大汉的下巴上,他不得不退后几步,包围圈打开了一个出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似乎根本不敢用武,只是一昧的想抓住我。 又是一路跑,嗓子被风灌满,疼痛难忍。 “跑不动了。”我把手甩开,蹲在地上。街上还是人潮拥挤,各色花灯灿若烟火。 北宇瑾辰走到街上,正好有个紫衣女子牵着马匹过来,他上去交谈了几声就自己骑上马匹。马蹄嗒嗒,停在我面前。 “快。”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面前,我想起围场他吓跑了我的马时也是这样。 他熟练的驾马前行,绕开了拥挤的街道,朝着崎岖小路,小路边都是未经修剪的树木,很容易迷失方向。 我整个人都松懈下来,自然而然向后一倚,正好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体温隔着衣服传来,脸颊一烧,忙挺直了身子。 “我们去哪……”刚问完这句话,他就加快马速,枝条划过我的胳膊,划破了衣裳。 “他们在后面。”北宇瑾辰声音不紧不慢,也没有被追杀的慌乱。 仔细听来,他们确实在后面,而且不止有四个,转头看去,至少十来个黑影,被夜色笼罩更显恐怖。 山石突兀,马儿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上坡路本就不易,加上又驮着两个人的重量就更加困难了。 终于在快到半山的时候,马儿前蹄不稳侧翻在地上,嘶啸声划破天际。 我们滚落在地上,他用右手将我揽在怀里,虽然掉下马背,我却丝毫没有受伤,倒是他下颌都被石子划伤。 顾不及身上的尘土,爬起来寻找出路,除了一边被垂柳围住的清潭湖水,只有崎岖难走的山路。 唯今而言,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如果我们能在湖里蛰伏,他们一定会朝着山上的方向去,马儿受惊已经无影无踪了,靠脚力是不可能敌得过那帮人的速度。 秋天水凉,我才将将把脚伸下去就已经被冻得麻木,一脚一脚踩进去,水很快就漫到了腰际。 北宇瑾辰站在岸边动也不动,目光直视这潭湖水。 “喂,快点啊,难道你想以一敌十吗?”我心里焦虑,偏偏他还跟没事人一样沉思冥想。 他蹙着眉,右手微微握成拳。 脑子里突然回想起那天我逼问丽嫔的场景。 “要说北宇瑾辰的致命弱点,也不是没有,他水性极差,似乎也比较怕水,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丽嫔的回答还回响在耳边,清晰可闻。 我费力的转回身,走到岸边,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冷风一吹,连骨头都僵住了。 用沾满冷水的手握住他的手,暖意渐深。“如果你信得过我。” 马蹄声越来越近,他还是定定的站着,没有动摇的痕迹。 “算了,跟他们拼了。”我抬脚准备上岸,心里有些无奈。 他突然毫无预兆的走进水里,留下呆愣的我。 潭水清澈,当水漫过头顶时,冰冷的液体灌进耳朵,心肺也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月色迷人,尝试着睁开眼睛,朦胧的光线射进瞳孔,没想到在水中,外面的景色会这么美,仿佛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手腕被紧紧捏住,我转移视线,北宇瑾辰紧紧闭着眼,薄唇轻抿,墨发在水中浮沉,就像清水中的一缕墨色,他的气息已经紊乱,撑不住多久。 我拉住他,捧过他的脸,闭上眼,唇瓣相触,将气息渡过给他,清茶气息混合着湖水的清甜,弥漫在唇齿之间。 他缓缓睁开眼睛,眸若星辰,又像这湖水一样平静,不曾泛起涟漪。 我觉得窘迫,用手遮住他的眼睛,却又能感觉到他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岸上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回归一片沉静。 用力游到岸边,我们几乎没有一丝力气可以爬上去了。 他就半坐在一半浸水的石头上,水滴顺着发丝滴落在已经湿透的衣衫上。 “走吧,他们一会就会回来的。”他站起身,拉我上岸。 下水的时候只感觉到刺骨的寒冷,而到了岸上就犹如掉进寒玉冰窖。双手环在胸前抵御冷风,脚上跟灌了铅一样迈不动步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一个浅浅的避风山洞,找了一些树枝作为遮掩,感觉舒服了一些。 等到找了柴火生起火,衣服也已经被体温暖的半干了,脱下鞋袜放在火堆边上,北宇瑾辰盘腿静坐,微闭双眼,似乎在打坐,我也觉得困倦来袭。 拾起一个小石子扔过去,打在他肩头,他这才睁开眼睛。 “王爷今日怎么有兴趣去那种烟花之地?凝香楼离王府不远,何必跑这么远呢。”看他面无表情,我来了兴致调侃调侃。 “阁主苦心经营,我等等闲之辈岂敢叨扰。”他拿着棍子翻了翻火堆,溅起火星。 我觉得无趣,挪到墙根,取下面具用衣服擦了一把脸。抬眼看见他下颌上的伤口,心中一动。 走到他跟前,用晾干的绢帕擦拭他下颌上的伤口,他也配合着静静坐着。 “你为什么帮我?”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娘亲对我好是因为先皇后的嘱托,姑姑重紫对我好是因为我还有可利用的价值,蓝芷她们的效忠是因我还是暗夜阁少主,所有人都不会做不利于自己的事情,即便是我,私心也是有的,对如雪好是因为她可以被我轻而易举的利用,人与人之间可不就是这样的道理么。 “不知道。”他淡淡回应。 这算什么答案?我理解不了,也无法猜想。 夜色沉沉,将头枕在自己膝盖上,慢慢进入梦乡。 翌日,天蒙蒙发亮,睁开眼睛,火堆已经熄灭,不过还存有余温。 起身发现自己一个晚上都是枕在他的腿上睡得,一下子就清醒了。 “醒了?”他问道。 “嗯。”我默默的穿着鞋袜,没有多说。 “走吧,赶在正午回宫。”他起身。 早晨的山林空气清新,落叶铺满地,金灿灿的一片。 走了一会感觉自己实在有些饿,恰巧前方有几棵山楂树,秋季山楂红,红艳艳的挂在枝头,树并不高,我跑上去把裙子系在腰间,手脚并用爬上去,摘下几簇捧在手心。“接着。”我把山楂扔下去,他无奈的接住山楂。 摘够了才依依不舍的跳下,从他手中取过几个,来不及擦就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觉让人心情愉悦。“你是不食人间烟火么?”我把山楂举到他眼前,他看了我一眼,默默的接过去咬了一口。 “你不是说小时候喜欢吃糖葫芦吗?其实不加那层糖衣,这样最本真的味道才最讨喜。就像人生一样,有时候甜 有时候涩。” 他嗯了一声,走在前面。 “昨晚你是怎么借到那匹马的?”我觉得好奇,凑上去问他。 “用王府的令牌,她今天会来换马。”他的步速加快,边说边走。 不一会就走到山下,他用碎银子雇了马车,快马加鞭的赶回皇宫。 我在马车上思虑回宫该怎么解释给北宇良亦,除了实话实说,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合理。 被水泡过的头发粘在一起又散在肩上,我知道现在自己看起来一定像是个逃荒的难民。 北宇瑾辰递过来一支银簪,看起来样式甚是熟悉。“在寒水宫,你落下的。”他解释道。 我用银簪绾好头发,顿时感觉清爽了很多。 正文 第四十章:娜塔失踪 一个时辰过去了,马车路过宣亲王府,稳稳的停在门口。 他跳下马车,看我坐在车里不动,说道:“进来换身衣服。” 浅橘色的罗裙已经不成样子,想自己还得回宫,就同意了。 管家在门口迎接,看到我们狼狈的样子,怔在原地。 “爷,这身上怎么这么多伤?还有衣服怎么也破成这样了?”管家弓着腰,满脸心疼。 我道:“青楼的姑娘们太生猛了,你们王爷招架不住。” 一旁的小丫鬟没忍住笑了出来,瞥见管家铁青的脸,赶紧收住了笑容。 “带锦姑娘去桃夭阁换衣服。”北宇瑾辰避重就轻,毫不谈及我们遇到的经历。 “桃夭阁?”小丫鬟有点吃惊,但还是顺从的带我进入王府。 桃花,宜室宜家,温婉娇弱。 桃夭阁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桃之夭夭。但即将入冬的时节,只剩下一院子的枯树枝桠。 青石小路幽幽静静,没有落叶,打扫的十分干净。 小丫鬟端来一盆温水,泡了些皂角让我洗头发。她又给里头加了些玫瑰凝露,混合皂角独特的味道,清雅好闻。 取下挽发的银簪,让长发浸入水中,温暖惬意。洗完头发后,小丫鬟拎着一桶又一桶的热水进屋。 “看姑娘舟车劳顿的,一乘泡个热水澡吧。” 正感觉身上到处不舒服,这个小丫鬟还真是机灵。 褪去衣衫,伏在浴桶中,小丫鬟不知道哪里摘了些不知名的花瓣,撒在木桶里。 “我去给姑娘找能穿的衣服,那套橘色的姑娘还要吗?”她问到。 “不要了。”我迷迷糊糊的回了一声,有些困倦。 小丫鬟嗯了一声,出门时把门阖上。 视线落在自己肩上,十香素蕊对肩上的伤似乎没什么作用,还是烙铁留下的难看印子。 当年娘亲怀了身孕,大夫人处处为难她,这个印子就是我替她挡下家法后留下的,大夫人想要毁了娘亲的脸,而她的女儿柳舒心居然也如法炮制,不同的是一个失败了,一个成功了。 用手心里掬起的热水浇在肩头,水流顺着肩又滑进桶里。 我说过,我恨柳家,就算他们妻离子散,我也不会轻易放过,除非能亲眼看着他们生不如死。 渐渐地水也凉了,但小丫鬟还没回来,我喊了几声,珠帘隔离开内屋与外屋,看不真切。 听见门被推开,吱呀一声,轻轻的脚步声回响。 “衣服找来了?送进来吧。”我打了个哈欠,慵懒的说道。 珠帘前头的身影凝在原地,“衣服就放在门口。” 听见北宇瑾辰的声音,心里一惊,背靠在木桶一侧,木桶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桶里的水都流了出去,肌肤裸 [露 ] 在空气中。 珠帘外他挪动脚步,我爬到木桶后面,“别过来!” 我听见他轻笑一声,“我只是想提醒阁主,深秋天凉。”说罢,他离开,关上了屋门,我这才松了口气,只觉得这北宇瑾辰越来越欺人太甚了。 擦干身体,抖开他带来的衣服,是一件水墨渐变色的对襟长裙,领口处是精致的盘扣,严严实实的护住脖颈。袖口上缝了一圈细细的绒圈,正适合这个季节。 不华丽,却又出尘绝俗。我委实不喜欢这样的衣裳,总给人一种故作清高的错觉。 刚换好衣服,小丫鬟端着梳妆盒进来,她先是一愣,然后浅浅的笑道:“真好看,没想到王妃的衣裳穿在姑娘身上就像裁剪好的一样,正合适。” “衣服是罗玉的?”我问她,脑海里映射出罗玉的画像,那个素洁如雪的女子。 小丫鬟点点头。 我把盘扣重新解开,道:“你有多余的衣服么?” 她点头,面有不解。 一刻钟后,换好衣服,果然感觉神清气爽多了,藕合色的窄袖衣裙方便活动又不起眼,正是我喜欢的。 将头发分为两侧编好固定,再系上丝带,镜中俨然一个小丫鬟的模样。 既然北宇瑾辰已经知道我左颊完好,再掩饰就没有意义了。 出了桃夭阁,正厅内,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裙的女子坐在侧面,与北宇瑾辰交谈。 我进去行了礼,道:“谢王爷救命之恩,素锦先行回宫了。” 他抿了一口茶,挑眉道:“那件衣服呢?” “那件衣服,太过脱俗出尘,不适合素锦,素锦就喜欢……”我转了转眼珠,朗声道:“就喜欢大红大绿的颜色。” “这位是?”月白衣服的女子疑惑问道,这时候我才看清她的容貌,柳叶弯眉,明眸善昧,有一种大户人家闺阁千金知书达理的气质。 细看起来又有些熟悉,脑海中回想起昨日北宇瑾辰以令牌换马的事情,那个紫衣女子的容颜与眼前这位重合,心下了然。 北宇瑾辰弯了弯唇,“忘了介绍,这位是王府的贵客,锦姑娘。” “不敢当。” 那女子站起身道:“锦姑娘好,我叫素蓉,素白的素,莲蓉的蓉。” 素蓉……真是有缘啊,连名字都跟我有一字相通。我点头微笑,示意回礼。“素锦就不叨扰王爷了改日再来拜访。” 北宇瑾辰起身,对素蓉道:“蓉姑娘先坐,本王送锦姑娘一程。” 出了门,马车也备好了,他递来一方丝帕,打开来看却是面纱。 “七日之后,望阁主能来王府一叙,阁主要找的人,已经有下落了。” “真的?”我心里激动,抓着他的袖子,半晌才觉得略有不妥,堪堪的松手。 拜别王府,旭日东升,阳光已经洒满大地,街道上的小贩也开始出摊。 快到皇宫门口,突然迎面冲来一群禁卫军。车夫大骇,驱马赶到一边。 我掀开帘子,有几个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 “你听说了吗,蒙国的娜塔公主失踪了,不知道这次咱们皇上会怎么决断。” “这会不会引起战争啊?” “说不准。” 心里波澜翻涌,昨天我明明是看着她们安全离开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失踪? —————题外话 最近状态不太好,但不会断更的,虽然每天只有一更,但会保证质量,请亲们谅解,亲们可以在书评区告诉我喜欢甜一点还是虐一点(?′?`?)*??* 正文 第四十一章:漠然反击 马车缓缓驶过宫门口,如雪一身鹅黄衣裙在一堆铁甲肃穆的一堆禁卫军中间甚是乍眼,她不停地走来走去,很着急的样子。 “如雪?”我从车上下来,轻声喊道。 如雪猛地回头,然后一下子冲上来。“真的是你?太好了,你没事。”她抱着我,笑出了眼泪。 “我没事的,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我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可是,可是你让我保护好娜塔姐姐,都是我不好,娜塔姐姐被人劫走了。皇上大发雷霆,差点连我父亲都处置了,城里到处都是找娜塔姐姐的告示。”她泪眼汪汪,可怜兮兮的样子不忍心让人责怪,更何况娜塔失踪其实正合我意,现在只需要稍稍扇风点火,蒙国跟北燕所谓的友好结盟关系就会破碎。 “没事的,我回去看看情况,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好地,你也回去吧。” 如雪摇摇头道:“我在这里守着,心里难安,你快回去吧,皇上也急坏了。” 告别如雪进入皇宫,宫门大开,朱红石柱琉璃玉瓦,迎面而来的压抑之感,深秋寂寥,在宫里这个感觉就更甚。 顺着羊肠小道,穿过武门,选择御花园那条路直接去龙承殿。 园子里的百花凋零,宫人做了些薄纱绢花在枯枝丫上点缀远远看去又是一片万紫千红。 墙角处窃窃私语,想来也只是一些无事可做的宫女在嚼舌根,刚要置之不理走开,忽然瞥见粉荷罗裙裙角,敢在宫里穿粉色的女子也只有慕含了,思索片刻,靠近墙角。 “娘娘放心,她肯定回不来了,那种贱婢,犯不着娘娘伤神。” 慕含叹了一口气,启唇欲说,抬眼间看到我,愣在原地。她身边的丫鬟还没察觉到我来,滔滔不绝的说着。 “娘娘看到我,很惊讶?”我笑问。 她哼了一声,恹恹的转过身。 “你!你!你怎么可能回来?”她身边的丫鬟退后一步,食指指着我的胸口。 我拂袖打开她的手,捏住她的下巴,收起表情。“怎么?我不该回来?还有,你一个小小宫女有什么资格说我贱婢?” “住手,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不过也只是个宫女,见到主子不知道请安还敢动手?”慕含起身护在她前面。 “我只是希望娘娘拴好自己的狗,不要乱咬人。”抬脚转身,不想多做纠缠。 “柳素锦!别以为有皇上我就会怕了你,说到底你也只是被柳家赶出门的丧家犬。” 脚步停驻,唇边的笑意渐深。“慕含,我记得让人带话给你,多行不义自毙自,难道你那条狗,没有带话给你?” 她脸色瞬间变的苍白,诺诺不知该说什么。 “我柳素锦经历过大火吞噬亲人离判,还能好好活到现在,这点,你该好好想想。我能让你顺利爬上龙床,也能把你狠狠地摔下去。”满意的看她失神落魄的模样,放心的离开御花园。 龙承殿,清冷庄重。 还没进入就听见李明全叨叨扰扰的声音,似乎在劝说。 推开大殿的门,沉闷的熏香味道融进门外泠然的空气。李明全跪在地上,头抵手背,巍巍颤颤。北宇良亦站在台上,以拳撑桌,愤怒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回。 察觉气氛不对,学着李明全的模样,跪拜在地上。 “柳素锦......”北宇良亦声音很小,还带着些许不确定。 “奴婢在。”把头低下,我听见李明全松了一口气。 “你,过来。” 我依言上前,站在桌子前,与他相隔一桌。 北宇良亦蹙着眉,浅灰色的眸子柔光似水,握成拳的手也舒展开来,“回来了?” 他的声音黯哑,似乎努力在隐忍什么。 “是。”我点头回答。 他抬起手,指尖微曲,在触及我脸颊前,又慢慢收回去。“回来就好。” “皇上.......”李明全一脸委屈道。“锦姑娘已经回来了,老奴能起来了不?” 北宇良亦挥手示意他起来,李明全这才扶着老腰站起来。 “可有受伤?”北宇良亦坐回到椅子上问道。 我摇摇头,不敢多说。 “皇上......”李明全咳了两声。 他不耐烦的翻开奏折:“说。” “娜塔公主还没回来。” “已经派去了几百御林军。” 李明全无奈的耸肩,也不敢再多说一句。 我不知道慕含哪里来的那么大本事去截路抢人,按照她身边的丫鬟所说,这一切应该是慕含策划的,只是为何会劫走娜塔,这样子又不符合常理逻辑。北宇瑾辰说过追我们的人是步云宫的人,上次离开围场遇到的蒙面黑衣人只是一般的普通杀手,想来,慕含是投靠了某个人了,背后的主谋恐怕不是个小人物。 从架台上的油彩罐子里取了一些茶,看色泽应该是六安瓜片,这种唯一以单片嫩叶炒制而成的茶,价格不菲。用温冷的水去掉浮灰,以热水冲泡,在瓷质细腻的茶盏中,茶色翠绿,香味清高,味道甘鲜又经久耐泡。雾气蒸腾,清香四溢,怪不得又有齐云山云雾瓜片之称。 把茶盏放在北宇良亦的手边,雾气缭绕在他指尖,凝聚成细密的水珠。 沏完茶,挽袖磨墨,墨香混着茶香,舒心恬静。 “朕问你,你是怎么逃开那些人的围追?”他把茶盏挪到一边,神情严肃。 以如雪的性子,她肯定是全盘托出了,此番我要是再遮掩什么,一定会引起北宇良亦的怀疑。“回皇上,奴婢幸得宣亲王出手相救才得以平安回来。” 他冷笑道:“又是宣亲王?” 本不欲多说,但这无疑是一个挑拨离间的好机会,想要让北燕四分五裂,除了外围进攻,也要让它内里不堪一击才好,只有他们之间相互斗起来,我才有机会谋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王爷是奴婢救命恩人,此番若不是王爷,奴婢怕是回不了皇宫了。” 北宇良亦凝在原地,眸子里的情绪消散,只余下冷冷眸光。“你与他,几时认识的?” 正文 第四十二章:忧思渐深 气氛冷凝,我脑海中闪过千万种说辞都被一一否定。 “奴婢曾为长公主殿下沏茶,王爷是好茶之人,便邀奴婢在王府中为沏茶下人指点几日。”避重就轻,真假半参,这样的话语才能使人信服。 北宇良亦转过头收拾桌子上的文案,沉声道:“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许去宣亲王府。” 我诺诺的答了声是。伸手帮他整理一桌上的杂物。 最近淮南水患,朝廷拨下去的银子大多都被当地官员贪污,本来拿去救济灾民的款项都没了去向,若是从头查起,怕是要牵扯太多的人。朝堂上的官员有几个是真的两袖清风,北宇良亦心里很清楚。这些堆积如山奏折大多都是在说这个事情。 姑姑重紫派了一些人打着义军的旗号施舍灾量,这是笼络人心的好机会,总有一天,北燕会尽失人心。 “皇上,凛大人求见。”李明全说道。 “宣。”北宇良亦调整了情绪。 凛冽一身暗青朝服,进殿之时看到我,眼中流露一丝讶然。“怎么样?有消息了?”北宇良亦放下手中的奏折,抬头问道。 凛冽点头。“公主已经回宫了,现在就在龙承殿门口候着。” “快宣进来。”北宇良亦的面容上终于露出喜悦之色。 娜塔平安归来,我却是感觉不到一丝欣喜之情,难道破坏蒙族与北燕的关系只有除掉娜塔这一条路了? 娜塔逆着光,慢步进来,与她并肩的还有一个人,麦色肤色,高大挺拔,穿着寻常百姓家的粗布衣裳,看他浓眉大眼的面庞,感觉有些熟悉,但一时间回想不起来。视线落在他右手上,是一根银链子,而这根银链子正好是暗夜阁杀手的信物。心中大惊的同时努力回想,才隐约记起曾经在重紫身边看到过他,以前应该是重紫身边的隐卫。 “草民拜见皇上。”他敛眉低头,双膝跪下。 “这位是?”北宇良亦拿起我泡好的那杯六安瓜片,浅浅的抿了一口。 娜塔微微一笑,回道:“娜塔路上遇劫,多亏这位公子相救才能毫发无损,也是这位公子将我安全送到皇宫。” 心中疑惑渐起,莫不是这一切都是姑姑安排的?可按道理,我作为暗夜阁少阁主并不是形同虚设的,无论如何都应该派人通知我才对。可是转念一来,如果真的是姑姑安排的,就不应该将娜塔平安送回,这和我们的目的相悖。 “勇气可嘉。”北宇良亦道:“保护公主,就是维护了蒙族和我国的和平,理应嘉奖,你想要什么赏赐?” 他抬头道:“草民谢过皇上,但草民并不为嘉奖而来,能够送公主回宫,足矣。” 心中思绪万千,转身向北宇良亦道:“皇上,能够保护公主安危一定不是简单人物,不如将他招进宫来守卫皇宫。” 话刚落音,两道视线齐刷刷的投射过来,李明全狐疑,凛冽漠然。我赶忙跪下,道:“奴婢不该妄议朝政,请皇上辞罪。” “何罪之有,朕也恰有此意,不知地下这位壮士意下如何?”北宇良亦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怀疑之色,我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草民......” 娜塔见状,忙插上一句:“莫大哥,你不是四处漂泊无家安所吗?就留下吧。” 他想了想,“草民莫银谢皇上。” 北宇良亦给李明全使了个眼色,李明全高声道:“皇上有旨,封莫银为从九品禁军侍卫。” 莫银抬眼与我对视,但他的眼睛没有其他的情绪透露,我也猜不出他的想法。 凛冽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表情,好像事事与他无关一样,想要在他脸上找出端倪真是难上加难,很难相信围场之时他曾笑颜展露对我倾诉过往事。 “凛冽。”北宇良亦道:“这件事情全权交与你,务必查清原委。” “是。”凛冽抱拳回答,随后便默然离去。 “素锦,你送娜塔公主回宫,再去太医院开些安神的药为公主调养。”北宇良亦又翻开奏折开始批阅,看起来心情大好。 从龙承殿出来,我与娜塔一路无话,她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想要问清楚我走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好是问如雪,入学比较好说话也不会有太多顾虑。 娜塔是草原上的女子,心胸开阔,要是一般的女子遭遇遇劫之事恐怕得在床上睡个三五天了,但她丝毫不在意,一路走着一路摘下一旁松柏的枝叶在手中把玩,青绿色的汁液碾压在指尖,染绿了指甲。 路程走到一半,娜塔忽然转身面对着我,我懵在后面,不知道她要做什么。“那个,昨天晚上谢谢你救了我和如雪。你真的是我最钦佩的女子。” 礼貌的回之一笑,回道:“公主言重了,这是奴婢的职责。” 娜塔把手中的树枝扔到一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决心一样问道:“你说,莫大哥会分到哪里守卫?” 我怔了怔,没想到她犹疑半天居然是问这个。“从九品禁军一般都会守卫宫门,也有的会分到各宫。” 听完之后,她嘟着嘴转回去,一步一步慢慢走着。 她身上还是如雪给她的那件农家女子的衣服,好几处都磨破了,脖子上也有些勒痕,看起来也是吃了些苦头才得以回来。 “素锦......”她低低的叫了一声“你和王爷,将来准备怎么办?” 我哭笑不得,“公主在说什么?奴婢与王爷充其量也只是朋友而已。” 她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是要试探什么,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勉强,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就尽管开口,我一定竭尽全力。”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若是回答了就越抹越黑了,索性不答,断了这个话题。 送娜塔回房,正要赶去太医院,突然就下起大雨来了,只能躲在一边的屋檐下。袖口都被雨水打湿了,挽起袖子才感觉好些,视线瞄到一抹红色,蹙眉抬起手腕,手臂内侧隐隐约约是玫红色的痕迹,诡异妖艳,用衣袖使劲擦,痕迹没有半点消失的迹象,将衣袖挽到肩上,果然整个手臂内侧都是这种痕迹,我第一想到的就是十香素蕊,明明我用别的药力去压制,可是效果甚微。我并不怕死,但我怕如日如夜的折磨,就像大夫人一样,如果她当年给我们娘俩一个痛快或许还好,她错在不该折磨我们,所以我才会满心仇恨。 雨渐渐小了,把衣袖放下,遮住诡异的伤痕,前往太医院。 正文 第四十三章:毒入心肺 太医院里,陈卫延正在桌台上配药,偌大的药房就只有他一个人。 我笑问:“怎么每次下雨,都是你在当值?” 他将最后一味药称量好,放在药包里。“锦姑娘今天来所为何事?” “皇上要我给娜塔公主送些安神的药。”随手拿起他药包里的一些药,放在鼻尖闻,甘草特殊的气味扑面而来,我赶紧放下,感觉有些反胃。 陈卫延转了转眼瞳,流溢出一分诧异,我顺着他的目光,不自觉的拂上自己的眼尾处。“怎么了?”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镜子,铜镜里,面纱之上,眼尾到眉梢处,是与手臂上一样的图腾,只是颜色更深,近似朱红。我转过身背对他,揭开面纱一角,整个左脸,都是朱红的痕迹,就像是用细笔勾勒出的,条条线线组合在一起如半绽的红莲,任我用手擦拭也擦不掉。 心跳加快,连呼吸都不顺畅了。本想能够重生肌骨,却适得其反。 “你体内的毒素没有压制住,已经爆发了,是不是身上还有这些痕迹?”陈卫延沉声道。 我把镜子放回原位,心里五味沉杂,不知如何回答。 他取出一个小碗,倒了些水,从一个瓷瓶撒上一些粉末,不说分由的拽过我的手,用针挑破指尖,一滴血滴落在碗里,慢慢扩散,血液的颜色慢慢变成暗沉的紫色。 我挣开他,在袖子里握成拳。 “锦姑娘,如果你还想要你的命,就让我告诉王爷,王爷认识一位得道高人,他应该有办法,现在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笑话,我就不相信,我暗夜阁都是庸碌之辈,连一个像样的大夫都没有? “不需要,把安神药给我,不给我找别人配去。”说罢欲甩袖离开,他把药塞进我怀里。 细雨微风,心乱如麻。 十香素蕊不是一般的东西,知道它的存在的人,柳家也不超过五个,这味药原本是用来处理犯了谋反之罪的皇亲国戚,能够在最短时间让人毙命。只是后来柳家的主人心有异想,在这味药的基础上进行新的改造,成就了现在的十香素蕊,柳老爷一死,十香素蕊也再没有人能够培育出来了,而他穷尽一生,也没能找出解它的解药。 我已经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漫无目的的走在皇宫里,陈卫延的话还在耳边。 姑姑知道十香素蕊是药,但她不知道是药也是毒,还是至毒,若是她知道了,绝不会让我以身试险,如今出了这种乱子,我该怎么向她解释。 伸手把面纱向高处拉了拉,把左侧的头发放下来,隐隐遮住。 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个人,莫银。 加快步伐一路穿过亭台楼阁,直冲向宫门。 宫门口,正是轮班交接,莫银恰好换人替班。 我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莫大哥。” 莫银望向我这边,告别同行的人,随我一路走来,直到一个幽静偏僻的后园。 “阁主……” “莫银,你是姑姑身边的人,你可知暗夜阁里除了姑姑,还有谁精通医道?” 他偏头思索了一会,道:“阁中最老阁主擅于医道,除此之外,就是三长老……剩下的都是略懂皮毛自便征战之用。” “三长老?阁里只有两位长老,怎么还有一位?”事情变得复杂,心绪万千无法理顺。 他犹疑半晌,答道:“三长老在少阁主你进阁里之前就隐退了,也就是现在的青竹圣人,只是踪游不定,没有人再见过他,哪怕是老阁主也跟他断了联系。对了,阁主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氛围冷凝,怕他想到什么。 我想打个哈哈掩饰过去,遂问到:“你怎么救了娜塔公主?” “是偶然看到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所以……没想到会遇见阁主,不知阁主让我留在宫里是?”他很轻易就被我转移到别的话题。 “我在宫里需要你的协助。” 他点头道:“万死不辞。” 余光瞧见他腰间挂着一个香囊,上面的刺绣歪歪扭扭,依稀能辨认出是格桑花。“这香囊是从哪里来的?” 莫银低着头,结结巴巴说道:“这个……这个是……” 心下了然,不欲多为难他。“行了,你去吃饭吧,我回龙承殿了。” 一般女子绣香囊只会绣牡丹鸳鸯之类的,格桑花是草原上的东西,我从来没见过有谁去绣,随便想想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晚上我以身体不适推脱了龙承殿的当值,知秋姑姑让我好好休息,自己亲自去龙承殿侍奉。 我尝试着用蜜粉遮盖,然而是徒劳,这样怪异的痕迹比以前的烧伤更加恐怖。 入夜以后,一灯如豆,暗哑的光晕都投射在墙壁上。 靠在床上,我想了很多事,想自己做的这一切有什么意义,为了自己不曾谋面的父皇和国家,还是只有一面之缘的母后。 归根结底,我只是放不下仇恨罢了,对柳家的仇恨,变成了对北燕的仇恨。 “咚咚咚。”门被轻轻叩响,翻身下床披上外衣,急急忙忙戴上面纱。 心中埋怨,究竟是谁这么晚来打扰人休息。 打开门,夹风带雨,清冷的空气冲进屋里,烛光摇摇晃晃,忽明忽暗。 面前的人只着一身单衣,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皇……”我刚要福身,他先我一步扶住我的肩。 他身后只是无尽的黑暗和悠悠的风声,没有平日里大队的侍卫,也没有随时侯着的李明全。 “听说你身体不适,所以过来看看。”他向屋里张望一眼,肃然道:“外面雨这么大,不能进去避避雨?” 他浅灰的瞳眸含着狡黠的笑意,如冷月下的细碎浮冰温蕴在眼底,慢慢绽开。 “奴婢惶恐。”我挡住门,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愿。 他半垂眼眸,眼底的光亮如数尽收。“朕明天要去淮南体察明情,大约三日。” “皇上圣明。” 他抬眼凝视,唇边逸出一丝苦笑。“你好好休息。” 屋檐上的雨滴打在他肩头,渗进衣服中,慢慢的转身,走进雨里。 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细细麻麻地痒痛。 他已不是记忆里那个倔强的少年,我也不复曾经的心绪单纯良善。 “皇上。”我开口叫到,取过门口立着的伞,撑开送到他面前。“路上,保重身体。” “好。”他握住伞柄,眸光中的碎冰化为温吞的水光。 我要这北燕的江山,我要让他完全对我放松警惕。我想要的东西,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 正文 第四十四章:寻求帮助 天凉细雨,北宇良亦穿着寻常百姓家的衣服上了马车,左相和一些朝廷重臣在后边送行。 北宇良亦走后,左相全权管理朝政诸事。 北宇良亦走的时候带上来知秋跟李明全,没有了需要伺候的主子跟教习姑姑,我反而乐的清闲自在。 因脸上的伤痕,基本都闭门不出,但脸颊上的朱红痕迹没有一丝消退的迹象。 今日窗外居然已经下起了小雪,如漫天飘洒的梨花花瓣,纷纷扬扬,凄清美丽。 小雪铺撒,在碰到地面的一瞬间化为点点水花,印湿了泥土。 宫人们高兴的在雪天嬉笑,其乐融融。 雨雪霏霏的时节,皇宫更显清冷。 细雪落在长青叶片上,素白碾转着青绿,浑然一色,一层积累一层,在叶尖化为点点泪珠。 看着嬉笑热闹,听着欢声笑语,透过他们我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沿街乞讨的女孩,蜷在墙角,抱着自己以为只有那样才能抵御寒风,可惜冷的是人心不是身体。 翻翻找找,在衣柜里寻出一件藕色斗篷,白色毛边绒绒蓬松就像窗外的细雪,领口的盘扣是一颗玉珠,翠色通透。 穿上斗篷,严严实实的包住身子,斗篷的帽子正好遮住脸颊,只余一片暗影。 弄影叛离,如今我只能相信蓝芷,也只能求助于她,今日恰好是三日之期,与蓝芷商议对策后该去宣亲王府,他说找到了那个人。 牵了一匹马慢慢走向宫门口,出了宫门,天色灰芒,雪花落在眼睫上,凝聚成水珠,每一眨眼就会掉落。 伸手接住雪花,掌心的温度瞬间融化,就好像从来没有抓住过它,雪花似烟火,都是转瞬即逝,都让人舍不得沾染。 凝香楼离皇宫有好一段距离,等到寒风吹得手背红紫失去知觉才赶到那里。 许是因为寒冷,一向热闹的凝香楼今日冷清,里头的伙计们围在一起吃羊肉锅子,浓白的汤色。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到处都充斥着羊肉的味道。 大厅里的茉莉换成了瓶中早绽的寒梅,蕊黄的花色,冷冽的香气,为大厅增添了一抹亮色。 有几个下人抬着一架箜篌向西殿走去,他们后面跟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这样寒冷的天还穿着轻便的丝质衣裙,浅灰的裙摆用亮蓝色点缀,丝毫不觉得单调,她怀里抱着一件红色的裘皮大衣,最让人注目的是她也带着面纱,眉眼倨傲,不沾染红尘气息。 看她身影只觉得熟悉,仔细想来才记起是在花灯节时台上素手芊芊细拨箜篌的女子,没想到蓝芷居然把她请来入驻凝香楼了,楼里本来就已经有了一位会弹箜篌的女子,一山不容两虎,这里势必是有一番争斗了。看来蓝芷是想让楼里也存在竞争,凝香楼确实是需要一些新的血液,新的活力。 提裙上了二楼,蓝芷正在翻阅账目,眉头紧锁,很明显楼里的状况不容乐观,如果没猜错的话几乎是入不敷出了。房子里没有像往常一样点燃熏香,但楼下的浓郁暖香丝丝缕缕的飘散,在这间屋子里若有若无,撩动心弦。 我伸手抽走她手中的账目,果然不出所料这个月一共亏损了一千两。 “怎么回事?” 她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热茶塞进我手里,茶水触及唇瓣,舌尖感觉微微凛涩。 “这个月不知道为什么,人少了很多,凝香楼一直是阁里的支柱,如今却......我用公主送来的一千两请了一些新人进来,看能不能有所好转。”她把账簿合起来,仔细盯着我的脸。“公主,你的脸上怎么......” 我毫不避忌的摘掉面纱,一向冷静淡然的蓝芷不禁吸了一口冷气,久久不得回神。“怎么会这样?” “十香素蕊,是剧毒。”我把衣袖挽起,手臂内侧的痕迹一展无余,不仅如此,就在昨天,这些痕迹已经扩散到了肩上,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全身。 “公主你明明当初说这是重生肌骨的奇药啊,难道是柳家的人使诈?” “是我骗了你们,我知道,十香素蕊是药也是毒。兵行险招,我也是无奈之举。”抓着她的手让她安定,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这件事决不能让姑姑知道,我现在唯一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 她无奈的点头,问道:“如今之计,该怎么办?” “你可知几年前阁里有个三长老,现号青竹圣人,我打听过了,他擅长制毒解读,我需要你动用凝香楼的力量,帮我找到这个人。” “可以是可以,只怕你身上的毒等不了。” 重新披上斗篷,把衣袖放下来笑道:“你放心,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是去过阎王殿的人了,命硬。给你三天时间,实在不行,我就找别的法子。” 她点了点头,道:“公主才来了一会怎么就要回去?连一杯热茶都没喝完。” “无碍,你好好打理凝香楼。” 匆匆下楼,外面的雪是越下越大了,地上已经积起了薄薄的一层。 凝香楼的门口蹲着一个小乞丐,不停的给手心里哈气,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清颜色,没有鞋袜,小脚上都是冻疮和脓血。路人皆是匆匆而过,没有人为他驻足。 我返回凝香楼,向煮汤的伙计要了一碗羊肉汤,葱花香菜莹莹翠翠的点缀在上面,羊肉肥瘦相间软烂糜香。我端着那碗汤,蹲在小乞丐的面前,把汤碗放在他面前的地上。 这个看起来有十多岁的孩子警惕的向后退了退,眼睛里只有厌恶和仇恨。 我不知道他身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不幸的人总是相似的吧。 如果那一年有人能给我一碗热粥,我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恨极了世人。 “我知道你饿了,你放心,汤不是白给你的,如果你愿意,喝完以后去这个楼里找一个叫蓝芷的姐姐。告诉她,你愿意在楼里洗碗擦地来换这碗汤。”我接下腰间的玉佩,说道:“把这个给她,她就会相信你说的。” 小乞丐还是向后退着,直到靠在墙上退无可退。但他眼睛里的仇恨已经消散,只剩下迷茫和恐惧。 我把玉佩放在他身侧,起身离开。 在踏出了几步之后,听见他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 唇边的暖笑微微扩散,消融寒冰细雪。 正文 第四十五章:公平交易 宣亲王府。 寒梅点点翘枝头,细雪纷纷撒屋檐。 原本清幽的王府更显寂寥了,偌大的庭院只有一个小厮默默的扫雪,地面上薄薄的雪被扫把一扫,粘惹上尘土,素白变成浅灰。 我拢了拢袖子,站在他面前。 小厮抬起头问道:“姑娘你找谁?” “宣亲王。”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跟着他走进里园。 我记得第一次来王府,这里的莲花池青荷摇曳,清雅袭人。入冬以后,枯寂萧索,薄冰覆盖,不复生机。 穿过走廊,北宇瑾辰就在不远处,小厮侧身让道,我停在走廊尽头,看他专注的练习箭术。 他里箭靶只有五步远,在第一个箭靶后两米处也放了一个箭靶,而第二个后面一米处也放置了一个。 心觉稀奇,不禁停驻脚步。阁里练习射箭,总是尽量将箭靶放远,只有这样才能既练习力道又练了眼力,委实不知北宇瑾辰这算个什么练法。弩的后坐力很大,离靶越近越有可能受伤,他这样是反其道而行之了。 拉弦放箭,一气呵成。箭头刺破空际,射穿了第一个箭靶,再射穿第二个箭靶后稳稳的扎进第三个里头。 我拍拍手走过去,有下人端来一盆温水,他把弩随手递给下人,骨节泛红的双手浸在水中半晌,用棉帕擦拭干净。 “王爷好箭法。”我提高声音,他这才侧头看了我一眼。 “阁主大驾光临,不如进去喝杯热茶?”他说的漫不经心,态度也是慵懒,偏偏要挂着温润的笑,看似纯良无害实则城府深深。 “今日是三日之约,王爷可不会是忘了吧。”他愿意绕圈子,我就耐心陪他绕,看他能撑到何时。 有丫鬟为他拿来披风,浅灰配黑纹,精致却不乍眼。“我以为,今日是为另一件事而来的。” 心里咯噔一下,隐隐察觉到了什么。“素锦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请王爷明示。” 他一步一步靠近,直到与我只有两拳相隔。在他伸手的一瞬间,我本能的退后,他却不为所动的摘掉我的面纱。 他身后的婢女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把头低下。 “你打算这样到何时?” “呵,王爷也太多管闲事了吧。”强压制下怒火,逼迫自己冷静。 他敛了笑意,手指拨弄那枚白玉扳指。“我帮你,因为我想做一笔交易。” 怒火渐消,但心中还是放不下戒备。“什么交易。” “你出入龙承殿最方便,也是北宇良亦心腹之人,我要你找到当年北宇良亦继位的圣旨。” 圣旨……北宇瑾辰,究竟要做什么……“圣旨应该在皇史宬才对,更何况,圣旨是翰林院代笔,王爷要找应该去这两个地方。” 他嗤笑一声,道:“如果那么容易到手,还需劳您大驾?” 默默盘算,就算我找不到圣旨但也得到了医治,无论如何也不是亏本的买卖。就算最后分道扬镳,他还能在找出十香素蕊来毒我不成? “阁主也是商道之人,是否有利可图,你比我更清楚。”他的语气似乎十有把握,料定一切尽在掌控。 “好。” 他的唇边沾染半分笑意,瞳中却是消散不开的寒冰。 跟着他走到王府门口,下人备好了马车,似乎一切都准备就绪,就等我跳到这个火坑里。 马车上软榻熏香,小桌上还放了几本书,翻翻看,都是《国道》《论语》之类的书。 半掀帘子,雪如飞絮扑到面上,冷空气钻进鼻子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摇摇晃晃半天都没到,我实在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 他正坐着闭目养神,一动不动。半晌才启唇道:“不久。” 自己又闷了一肚子火,强忍着咽下。我都怀疑那日烟花宫宴溪边柳下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无法相处难以捉摸的王爷。 “爷,到了。”马车停下,北宇瑾辰轻轻嗯了一声。 下车后,入眼的是一条极为险峻的山林小道,松树林立,悠悠长长望不到尽头。 北宇瑾辰自顾自的走上小道,轻车熟路。因着身上的斗篷很重,走起来很难,不一会就全身是汗。 距离渐渐拉开,北宇瑾辰慢慢转身看我停在后面喘气的模样,唇角微弯。 “还有多远?”跨过几个大石块,忍不住问道。 “不远。”平平淡淡的一句回复。 我呼出几口白气,牟足劲上去,脚下积雪不散,鞋底打滑,一个不稳,差点翻下去,还好他眼疾手快拉我一把。 平心静气后,两只腿已经微微发抖不听使唤。 手腕上灼热的温度让心里莫名有些悸动,我转了转手腕准备收回手。 “下次,我可不能保证能否拉住你。”他的力道很大,挣脱不开。 眼前的场景慢慢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合,初夏夜晚,芙蓉池边,也是这般,我们定下盟约互相为利,即便是到了今天,我们依旧是各图所利。 我顺从的停下手上的挣扎,他也松了力道,手腕下滑,手心与手心叠合,他的手握住我的,就这样一路前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觉不自在,整只手都发热微痒,连带着脸颊也烧灼起来。 走了很远的路,走到脚踝酸软才看到一间看似整洁的茅草房。 草房门口种着一棵梅花树,白色花瓣,大多都是没有绽开的花苞,暗暗幽香丝丝缕缕。 有一个小孩在门口的枝头上搜集积雪,脸颊被冻得通红通红。 “你们找谁?”小孩抬头问道。 “请问,青竹圣人在么?”北宇瑾辰回道。 青竹圣人,他带我来见的人居然是我一直要找的人! “师傅钓鱼去了,两位里面请。”小孩一副大人模样,说起话来也是稳稳当当。 我看了一眼天色,山上的雪下的更大了,这种天气怕是河面已经结冰了吧,这些个隐居世外的高人果然和寻常人不同。 进到屋里,碳火烧的正旺。一股幽香萦绕鼻尖,略甜的香气夹杂着雪的清冷,细细闻去又有柏木松香,冷冽不失香甜。我从未闻到过这么好闻的熏香,于是便开口问道:“这是什么香?” 正文 第四十六章:难喻微妙 小孩泡了两杯热茶,答道:“围炉听雪。” 第一次听到熏香这样诗意的名字,心里来了兴趣,询问他熏香的成分。小孩抬头看我回话,即便我的左脸可怖至极,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惊讶。 “分别是柏木木芯一钱,雪松两钱,冷杉一钱,初生的寒梅花蕊三钱,研磨后以初雪雪水混合,放置在陶罐蜡封三层,埋于梅树下,次年冬天取出。”他说的头头是道。 “真是昂贵的冷香啊。”不禁感叹一声,贵在时间之久而非材料难找。 在这个茅草屋中,真真切切感受到诗中所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茶水是用雪水泡的,别有一番滋味,茶味合着梅花沁甜。 “先生许久不来了,今日为何而来?”小孩这句话问的是北宇瑾辰。 “求医问药。”音色温和,没有以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 “王爷身体康健,我看不止是求医问药吧。”身后的门帘被掀起,一阵冷风吹来,茶杯上袅袅雾气一下子被吹散了。 回头看去,一个身材矮小的人披着蓑衣,投身在暗影里。 “师父。”小孩兴奋的跑过去拉住那人的手。 北宇瑾辰恭恭谨谨的弯腰一拜,神色也透露着恭敬。他鲜少这般,一直都是高高在上。想来这个青竹圣人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我也盈盈一拜,默默的站在北宇瑾辰身边。 那人取下蓑衣挂在一边的墙上,面容似乎是经历了百般沧桑,眉眼中尽是疲倦。岁月的纹路刻画在脸上,褐色眸子仿佛能够看穿世间一切。 “自从玉姑娘逝世,你再没来过这里。”他安然自若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握在手里暖着。 北宇瑾辰神色一凛,面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但只是一瞬,很快他就恢复了自然。 “两年前,您答应我一个要求,今日,我便来兑现。”北宇瑾辰说的平淡,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青竹圣人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微微侧头,挡住左颊。“不后悔?” “何来后悔一说。”北宇瑾辰坐在糙木所制的凳子上。 我不知道该坐该站,最后还是选择坐在他身边。 “你所谓的求医问药便是为了她吧?”青竹圣人伸手指着我。 北宇瑾辰轻轻点点头,算是默认。 “我没能救回玉姑娘,你还肯信我?” 此话一出,我看到北宇瑾辰握着茶杯的手突然用力,骨节泛白,眸色微微一闪。 罗玉似乎是他心里的禁区,就像一块大石头砸进平静的湖水中,惊起千层骇浪。 青竹圣人见他不说话,轻轻叹一口气:“你告诉我,你今天带来的是你的什么人?我从来不救与我无关紧要的人。” 北宇瑾辰抬眼,用放下茶杯的那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一字一顿的说道:“内人。” 心里一蹬,想挣来,奈何他的力道太大,捏的我的手泛起微微疼痛。将将握过茶杯的那只手还有些许灼热的温度,那眸光如水,澄澈幽深,有一种安定的力量,这种力量带着蛊惑,只要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进去。 我别过头,不再挣扎。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王爷还没有续弦吧?”青竹圣人皱眉道。 “还未过门。”北宇瑾辰说的自然,仿佛是真有其事,我这个说惯谎话的老手突然觉得耳根子一红,只能强装镇定。 “算了,你那些个风花雪月的事情我管不着。”青竹圣人咳了几声,“姑娘,手给我。” 北宇瑾辰这才放开我的手,因为他太用力的缘故,我的手也被捏红了。 手腕朝上,青竹圣人看到后,将我的衣袖向上挽了挽,交错的艳红色痕迹触目惊心。 他把手搭在腕上为我把脉,眉头越皱越紧。把脉后,他取出几只银针扎在我的手肘内侧,过了一会,拔出银针,针尖已经变黑。 他神情更加严肃,仔细检查了我的瞳孔,舌面。 “姑娘,你老实告诉我,十香素蕊,你是怎么得到的?” 一语惊人,北宇瑾辰身边果然高手如云。 “十香素蕊?”我故意露出疑惑迷茫的神情,微微不安的向北宇瑾辰身边靠了靠。 青竹圣人帮我把袖子拉下来,道:“如果你不知情,那一定是有人要害你。用十香素蕊,真是心思歹毒。” 我将迷茫慢慢转变为惶恐,倚在北宇瑾辰身边,两只手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袖。然而北宇瑾辰却没有青竹圣人好骗,只是用余光淡淡一扫,分明带着几分嘲弄。 “十香素蕊,无解。”他顿了顿,“哪怕是研制它的人都没有找到解药。” 这下,我心里确实是有些慌乱了,虽然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时候,还是有些残忍。 “十香素蕊……”北宇瑾辰低低的说了一句,似乎在思考什么。 “原谅我确实帮不了你,就像当年的金诛草,如今的十香素蕊比金诛草更严重,金诛草断肠,十香素蕊却是会日日夜夜的折磨,磨尽心智,丧失理智。” 我笑了笑,算是自嘲。 “不过……”他语锋一转,说道:“我可以尽量拖延时间,可以尽量压制,但这结果,最终还是要看她个人的造化了。也许三年五年,也许十年七年。但,不会超过十年……” 对于我而言,这些时间,其实已然足够。 他从身后的药盒子里配置了几味闻所未闻的药材,最乍眼的就是小盒子里蠕动的小虫,他把虫子碾碎后混在药材中一起细细磨碎,最后装进一个小瓷瓶中递给我。 “我用的都是最为温和的药来冲减你体内的毒素,一日两次,以荷叶水冲服。至于这脸上的瘢痕,最多三日就会消退。”说罢,他又道:“姑娘,我倒是很想知道,这日子以来,你究竟是怎么忍受的?” “习惯了吧。”因为习惯了,所以就变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就像当初受尽欺凌,我也不觉得有多难堪,只因为时间长久变成了习惯。 侧头对上北宇瑾辰的目光,尴尬的垂下目光。 “这药只能压制不能根除,以后若是再复发的话,就来寻我吧。”青竹圣人一顿,向北宇瑾辰说道:“老夫惭愧,只能帮你到这了。” 北宇瑾辰点头,不再多言。 半晌,他对我说要与青竹圣人商讨事宜,我识趣的在门外等候。 许是屋子里的碳火烧的太旺了,一出门,冷风就使劲的钻进脖子里。 门口那棵梅花树,孤孤单单的在雪里屹立着,隐在苍茫雾白中。 古人说,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当真是对此情此景最好的解释了。 算算日子,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看见几次梅花,看到几次落雪,也许,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吧。 我一直以盛唐武帝为榜,也在努力,不顾亲人,舍弃信任,在姑姑对我完全相信的情况下,另有心思自立门户去招揽人才,我只是觉的凭什么自己拼死拼活的谋划策略,最后这个天下却只能拱手让人。 我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根本活不过三十岁,就算登上最高的权利巅峰又有何意义呢,等我步入黄泉归去路,这一片大好江山该给予谁? “姐姐?” 衣角被那个小孩拉了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屋子里跑出来了。 “怎么啦?”我蹲下身,用手拍了拍他肩上的落雪。 他变戏法似得从身后拿出一枝红梅,摘下一朵,别在我的发间。然后把那枝梅花交与我手中,说道:“姐姐你一直在看那棵梅花树,是不是很喜欢梅花?” 梅花孤傲,临寒独自开。我不是喜欢,是敬畏,敬畏它的坚强。因为自己做不到,做不到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所以才羡慕它。 “嗯。”点点头回应他。 “姐姐,我们家后面有一块梅园,我带你去。”小孩拉住我向后走。 大约只有十几步的路程,视野一片开阔,遍地的红梅,落雪纷扰,红白相映,美如仙境。 这里的梅花不同于皇宫的梅园,皇宫里,连最孤傲的梅花都是娇生惯养的模样,而这里的梅花,是真正的纤尘不染。 半开的,怒绽的,含苞的,每一朵都像精雕细琢的血玉。每吸一口气,都是冷冽清香的味道。 “梅花香自苦寒来。”小孩摇头晃脑的念了一句诗。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星辰,就是天上那个星辰。” 我笑着给他耳边也别了一朵梅花,他的脸颊冻得红彤彤的,我把手心按在他脸颊上帮他暖暖。 星辰道:“姐姐,我没有娘亲,感觉很孤单,姐姐能常来陪我玩吗?” 脑子里回想起青竹圣人的话——以后若再复发的话就来寻我吧。 “姐姐要回去了,离这里很远,所以不能常来。” 他乖巧的点点头,学着我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 星辰突然转头望着我们来的方向,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北宇瑾辰。 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已经有多久了,眉上,肩上,都是来不及消融的雪花。 正文 第四十七章:默然独处 “走吧。”他道。 我默默地从梅园出来,恰巧青竹圣人也走过来。 北宇瑾辰轻咳几声,走到我面前,用手扫过我头发上的雪花,将斗篷的帽子为我带上,很自然的牵过我的手。 青竹圣人不动声色的看着我们。为了配合他,我特意咧嘴笑着,显示一下气氛的和谐。谁知北宇瑾辰完全不领情,微微抬眼,我居然看出了一丝嫌弃的感觉…… 拜别青竹圣人,踏上了曲折崎岖的山路。之前来的脚印已经被雪掩盖。在踏出几步后,他松开手,又恢复了来时的疏离。 一前一后的走着,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心里思索着青竹圣人的话,脑袋一时放空,脚下踩到一块石头,石头顺着积雪一滑,带着我整个人都摔下去。 原本在北宇瑾辰后面走着,这下子直接摔到他前头,如果不是一个凸起的小山丘,我肯定得滚上四五圈。 “阁主这么着急回去么?”北宇瑾辰戏谑道。 我没心思理他,只觉得脚踝上疼痛难忍。 卷起裤腿,脚踝表面上什么也没有,但轻轻按压就会很疼,尝试着站起来却是徒劳。 北宇瑾辰伸手到我面前,我冷笑道:“起不来,王爷要不先回去算了。” 他淡漠的看我一眼,蹲了下来,在他指尖碰到我脚踝的一瞬间,本能的躲开。北燕的女子大多传统,我从小也接受着这种教化,难免有些尴尬。 他收回手指,略略思考了一会,背对着我单膝蹲下,外袍的边缘蘸到雪水,濡湿了一大片。“再不走,天就黑了。”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伏到他背上,体温隔着衣服传递过来,下着雪的天气太寒冷,让人忍不住去贪恋这种片刻的温热。他慢慢的起身,一步一步走得平稳。 他的墨发发梢窝进我的脖颈,扎得人又痒又难受,我把那些不安分的发丝取出来,用手理顺搭在他肩头。那些发丝如上好的水绸一样滑过指缝,留下细腻的触感。心头一动,取下自己发间的红梅,悄悄的别在他发冠上,红梅妖异,称的俊颜如雪。从侧颜看过去,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浅浅的暗影。 一路走过去,难得的心安。 突然头上的松针扎进头发里,混着细雪。还没反应过来,一大簇松针擦着脸颊而过,差点扎进眼睛,低头一看,北宇瑾辰一脸安然,好像完全没有发觉。我有心教训他一顿,提前把帽子整好,抬手使劲将树枝往下拉,在一下子松手。树枝顺势一弹,积雪纷纷而落,全部掉进他的颈窝。 他被雪一惊,突然松手,我怕掉下去,赶忙拉住他的衣襟,结果我们俩都摔倒在地上顺着下坡路滚了好几圈,我心里苦叫自食其果,身上已经染满了泥水。 最后停在半山腰,眼瞳对上一双澄如湖水的眸子,距离极近,好像眼睫和眼睫可以相挨,茶香弥漫,气息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闹够了?”他清冷的音色让人猛的惊醒,我这才手脚并用的从他身上爬起来。 “我一个将死之人,连这点乐趣都没有的话,太可悲了。”转移话题,缓解尴尬的处境。 他沉吟,起身拍拍雪,复而又半蹲,示意我上去。在他背起我的一瞬间,我听到他说:“会有办法的。” 唇边染上暖笑,但愿吧,但愿会有解决的办法。 半个时辰后,山下微风微凉。 驾车的林白看到我们,有一瞬的讶然,复而恢复神色。 “锦姑娘这是?”他问道。 “她伤了脚踝。”北宇瑾辰放下我,我扶着马车边缘站定。“你送她回宫,我找匹马回去。” “这怎么行?王爷你的......”林白欲言又止,在看到北宇瑾辰冰冷的神色后闭上嘴巴。 马车车轱辘声格外清晰,一辆淡紫色的马车停在我们面前。 帘子掀开,未见其人先闻声。“六王爷?” 温婉动人端庄秀丽,正是上次王府谋面的素蓉。 素蓉从车上下来,见到我们礼节性的福身,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连嘴角的弧度都想设定好的,分毫不差。 看她这般家教良好的模样,家中一定十分殷实。 “真是太巧了,锦姑娘也在?”她的话语没有丝毫起伏,但听起来很舒服。“家父在府中设宴,王爷可赏脸一聚?” “素蓉姑娘的家父是?”我出声询问。 “右相章滨梁。”回答的人是北宇瑾辰。 素蓉点头道,“今日家父设宴,主要是想分析一下淮南水患之事,看看大家的意见,好替皇上分忧。家父已经送去请帖至六王爷府上,不巧的是王爷不在,还好在这里碰到王爷。” 北宇瑾辰微微勾唇,回道:“本王对朝政之事一窍不通。” “吏部尚书,平凉将军都去了,王爷不会不赏脸吧?”素蓉是个极聪慧的女子,一番话滴水不漏,既不会伤及颜面又不会贬低自己。 “吏部尚书……”他微微沉吟。 我咳了几声打断他们,“素锦有事缠身得先行告退了。”转头给林白使了一个眼色。“林白,你可愿意送我回去?” 林白哦哦两声,调整好姿势准备驾车,我毫不客气的坐到车上,马车缓缓移动,探身回看,他们的身影已经化为模糊的影子。 林白满脸疑惑,停下马车转头问我道:“锦姑娘怎么突然要走?” “你肯定还没娶妻吧?”我反问道。 他一下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还,还没……” “所以你看不出啊,以后要学会察言观色,小心搅了你们王爷的好事。”我不忍心逗他,自己忍着笑。 他一愣,“你是说……素蓉姑娘……这太武断了吧。” 我转了转眼瞳,玩心一起,便道:“咱俩打个赌,如果我说对了,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如果我输了,就给你介绍个好姑娘。” 林白笑嘻嘻的驾着车前行,细雪吹进马车。“我一直以为锦姑娘是个不苟言笑的,真是出乎意料啊。” 如果我能生在一个家世清白幸福美满的家庭,又怎么会总是疑心重重不苟言笑,即便笑也是绵里藏针呢?我也想像如雪或者素蓉一样,或天真或端庄,无论是哪一种,都比现在要好很多吧。 正文 第四十九章:路遇故人 正在车上小憩,闭上眼睛都是青竹圣人那句超不过十年。 忽地马车急急一停,因为没来的及防备,差点摔出去,本来脚上的伤还未缓好,如果摔下去,我这几天都不用下床了,还好反应灵敏,抓住了马车的边框。 “没长眼睛啊你!”林白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气,听起来就差没跳下去打那人一顿了。 我微微掀帘,余光瞥见道路中央躺着一个乞丐,看样子是个妇女。我扶了扶林白,向他摇头,示意不要再追究了。 林白扬鞭绕道,在她身侧路过的一刹,我脑子里轰然炸了一下,久久不得回神。“停!” 我的声音急促,林白吓了一跳,急忙勒住缰绳。 “林白,你先回去,我还有些事要办。”尽量平复了心情,以至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焦虑。 林白啊了一声,回道:“你的伤……” “不碍事,缓了一会好些了。” 林白见不能劝阻,变嘱咐了几句,驾车离开了。 脚踝处隐隐的疼痛,不过好在还能支撑。我一步一步走到那个乞丐跟前,她抬头不解的看着我。 那双眼睛,已经沧桑的浑浊不堪,黄红的血丝布满眼白之上,唇角干裂,一张嘴就是一股子恶臭,真真想不到,柳大人最喜爱的第二妾,我的二姨娘,居然这种鬼样子,只可惜,还不够惨。 她一把抱住我的腿,哀求道:“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此时我戴着面纱,她也看不到我的容貌,只是不住地摇尾乞怜。 在车夫告诉我柳家家破人亡的消息后,我曾让暗夜阁打听过他们的下落,据说大姨娘分了大半家产,加之唯一的女儿柳舒心惨死宫中于是带着钱财改嫁给一个农人,不过柳家早就被抄家了,所谓的财产只是些柳老爷的私房钱。三姨娘一无所出,前不久病死于怡春楼。二姨娘和她的庶子远去东黎,怎么会在帝都见到如此落魄的她。 “你没有孩子吗?你的孩子不管你?”我压低声音问道。 她哀哀哭道:“那个杀千刀的把钱都拿去赌,欠了钱被抓进狱中,我哪里还有钱赎他出来呢。” 我哦了一声,转身要走,一条腿却被她死死拖住。“好心人给点吃的吧,求你了。”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四年前,她们嫁祸娘亲通奸,我就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她,为娘亲辩解,她却说我们是一样的狐媚贱婢,把我们关起来三天滴水未进。还好那时正值雨季,我和娘亲为了活命每天都喝着地上流进来的污水,天不让我死,就是让我等到这一天看她落魄至此。 “好啊。”我笑了笑,“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她有些茫然。 “给我唱首歌,越大声越好,让这周围的人都听见。” 她呆呆的定住,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放弃。 二姨娘是柳老爷在窑子里买来的姑娘,只会唱些艳曲,不堪入耳,不过那些年,她全凭着这些小曲儿博得宠爱。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有没有长进。 “我……我……”她支支吾吾不肯说话。 我到旁边的包子铺买了几个包子,但并不给她。 她中午戚戚哀哀的唱起来,嗓子嘶哑。“星眸合处差即盼,枕上桃花歌两瓣。多方欲闭口脂香……” 歌声引来路旁众人的调笑,他们眼中都是轻蔑。 唇边的笑意更甚,我从纸袋子里取出一个包子,举在她眼前,她刚要伸手接过,我松开手,包子落在地上,沾满灰尘。“哎呀……真对不住,没拿稳,不过拍拍灰应该还能吃。” 她捡起地上的包子,一口一口咬着,眼泪从她浑浊的眼中流淌下来。 “觉得很委屈?”我蹲下直视她。“可惜,这比起我所承受的,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瞪大眼睛,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大骇爬着退后几步,食指颤颤巍巍的指着我。“你,你是,柳素锦?” “我没死,是不是很失望啊。”街头人烟稀少,大雪飘扬,除了寒冷就是寒冷。 “你,你想干什么?”她防备的捡起一块石头,举在胸前。 我轻笑几声,回道:“你以为,如今的你还能伤到我么?”看她衣衫褴褛草木皆兵的模样,心里有几分痛快,几分不满,不满的是老天无眼,没让他们一起死个干净利落。不过如今遇到了我,自然不会让他们痛痛快快的死掉。我柳素锦本就不是心地良善之人,做不到一笑泯恩仇。他们所欠我的,我一定会加倍讨回来。“二姨娘,多年不见,你还认得我啊,看来真是想我了?” “柳素锦!你少小人得志,我茗香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你能把我怎么样!就算你要杀了我,你也是柳家的丧家犬,害死你娘的凶手。”她放肆的一笑,声音凄凛。 如今我已经不是她随意就能激怒的小孩子,她越是张牙舞爪,我就越开心。“我自然不会把你怎么样,最近天气越来越冷,我只希望二姨娘你能挨过这个冬天,我还要让你看看白发人怎么送黑发人呢。” 刚要抬脚,脚踝就被她死死抓住。“你有什么本事冲我来,凭什么动我儿子!” 我蹲下,一手捏住她的喉咙,她一时呼吸不来,面色潮红。“我没本事,所以……这场戏,你必须得看。” 拢了拢斗篷,转身离开。 走进一个小巷子,四周寂静,唯有北风呼呼在耳边刮过。 “出来吧。”随意的喊了一声。屋檐上跳下一个人,黑色劲装,眉眼肃穆。他恭敬的抱拳,说了声少阁主。“从什么时候就跟踪我了?” “属下奉蓝芷姑娘之命,特来保护少阁主。” “保护?是监视吧。以我的身手,还需要你保护?”微微蹙眉,只觉得蓝芷越来越有要架空我权利的势头了。“算了,我不追究你,看到刚才那个乞丐了吗?给我监视着,别让她逃出我的视线。” 他点头,随后消失在视线中。 街头小贩们把摊子拾掇起来,一会就空无人烟了。 正文 第五十章:以血为誓 暗夜阁坐落于独悠茶庄的地下,隐蔽难寻。 因着冬季,茶馆的生意并不好,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在靠窗的位置喝茶。阁里入不敷出,加之养兵千日,每一日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钱数。 怪不得李晟会说姑姑想跟左相联盟,以他之财力支撑暗夜阁。 从茶庄地下室进入阁中,穿过九曲长廊,昏暗的灯光摇摇晃晃,冰冷的砖石散发腐朽的气息。 暗夜阁大厅,层层紫色重纱帷帘将阁主之位包围,只能隐隐看到里面半卧着一个人。 四周站着暗夜阁最严谨厉害的杀手,一动不动,犹如雕像。 “姑姑。”我轻轻唤了一声。 紫色帷幕微微动了动,纱幔犹如泛起的涟漪,不一会又归于平静。“锦儿,来了?” 重紫的声音嘶哑,和我第一次见她时的音色一模一样,就像在嗓子里塞了一把沙土,恰恰卡在那里,不上不下。 “嗯……锦儿今天来,是想知道,姑姑对于联盟的事是怎么看的,还有,还有弄影……” “弄影必须死。”我的话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我知道她的性子,下定了主意绝对没有人可以拦得住。 “锦儿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又不想让姑姑多生疑心,实在是难上加难。“姑姑,锦儿觉得左相并不可靠,不可与之结盟。” 重紫慢慢从软榻上坐起,从里头走出来。帽檐上垂下来的黑纱压抑沉闷,我在这里待了四年,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容貌,传说她的容颜早已被毁,可怖之极。 “从何说起?”她一步一步靠近,我不由得把面纱往上拉了拉,用头发稍稍遮着。 “左相是开国功臣,跟着北燕先帝打过血战,一旦他起了疑心,怀疑我们是前朝之人,绝对不会手软。如今与他结盟,他就会知道阁里很多事情,左相不做亏本的生意,在结盟之前他会做足了功夫了解我们的软肋好控制我们。这等于是养虎为患啊。” 重紫在熏香炉里加了些水沉香,悠悠木质之香弥漫开来。我突然想起青竹圣人那里的围炉听雪,只有那般不入世俗的人,才会调配出那样独一无二的香吧。 “锦儿,你很聪明,但有时候会被世俗的东西蒙蔽双眼。”她说的不疾不徐,有一种看穿世事之感。 我一愣,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姑姑,锦儿不懂,还请明示。” 她放下手中的香,细长白皙的双手分外显眼。“锦儿,你年纪尚小,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美好。” “比如?”我不敢探查她的心思,也探查不到。细细思索,自从被大火焚噬后,我就不觉得世上有什么是美好的。 “比如情爱。” 我哑口无言,想要辩解,又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从何辩解。 “北宇瑾辰为什么一次一次救你于危难中,你们充其量也只是半个盟友,互相掌握着对方的软肋。甚至,连盟友都谈不上。”她走到我面前,一句一句说的有力。“据我所知的,他带你去寒水宫,在临淄镇救你,今日又带你上山去见什么高人,这只是我知道的,还有我不知道的。” “不是的,我们只是交易……” “交易?”她的声音陡然提高,“锦儿,他要的不是这笔交易,他要的是你的心,有了你的心就有了暗夜阁,兔死狗烹,到时候杀你就太容易了。甚至,你可以甘心情愿死在他手里。” “在姑姑心里,我就这么不理智吗?”怒极反笑,我极少顶撞她,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在心里,重紫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重紫凝在原地,半晌才道:“你敢保证,你对他没有一丝不一样的感情?你敢保证,你不动心?” “笑话!”话语一凝,脑子里突然冒出北宇瑾辰唤我阁主时疏离淡然的微笑。呼了一口气,静下心来。“我保证,绝对没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与我暗夜阁为敌,我绝不手软!” 手腕被匕首划出一道血痕,血誓是凉西最崇高的象征,就像与神的契约一样,绝对不能违背。 重紫招手让人为我包扎,纱布一圈一圈的缠绕,我却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 “好,我们暗夜阁跟任何人都不会结盟,无论是左相还是北宇瑾辰。我要你,取得皇上的信任,铲除左相和北宇瑾辰的势力。”重紫此语一出,连为我包扎的下人都怔了怔。 “此话何解?”我用袖子遮住自己腕上的伤口,星星点点的血迹渗透出来。 想要击败左相和北宇瑾辰其中任意一个都是难上加难。且不说左相门下的跋渗将军手中一半兵权,就是北宇瑾辰那一万寒阳死士两个暗夜阁都不够。 重紫繁复华丽的紫色大衣有着长长拖尾,随着她的步伐,慢慢的移动。金线刺绣在昏黄烛光下闪烁,散发不寒而栗的光泽。 “左相是如你所言,确实不可结盟。而北宇瑾辰,我们跟他本就是宿敌。” 这番话说的我更加茫然迷惑,重紫看出我不解的神色,复而说道:“几个月前你派弄影调查宣亲王妃珉察氏罗玉的死因。那时候我故意误导了你们的方向,珉察氏罗玉不是宣亲王所杀。” 心里一蹬,仿佛已经预想到了什么,但迟迟不敢说出口。 “金诛草是我们暗夜阁的东西,你明白了么?” “为什么?我们无冤无仇……” “你很关心这个事情?”她反问道,最后一个词的声音上滑。 重紫的疑心真是不小,堪比曹操了。“我只是觉得原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老阁主您的眼里就是一个笑话,一个游戏而已。” 她沉默了,半晌都没有说话。大厅里寂静的可怕。 “当年有人下重金让暗夜阁去办这个事情,目的只是下少量金诛草,那一年阁里起步不久,需要钱的地方太多了。少量金诛草会使人痴傻但不会伤及生命,但因为办事人的失误,剂量太重,无力回天。”她坐回原来的软榻,靠着软垫,看起来疲乏不堪。“北宇瑾辰查了多年才查到暗夜阁头上,他查到的那些日子就是接你去王府结盟的那几天,我之所以不说是想让你自己判断事情的真伪,但你让我太失望了!” “失望?姑姑寄予希望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昕黎吧。他是皇子,这天下迟早是他的。” “锦儿……”她的声音低下去,态度也软了下来。“凉西需要你。” 从暗夜阁里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了。雪没有停过,所以更显昏暗。 对于重紫的话,我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 她不肯放权给我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她防备着我,我也防备着她。 她不肯信我,我只能做出些什么来博得她的信任,要么扳倒左相,要么给予北宇瑾辰重击。 北宇瑾辰想利用我,那便将计就计,我总有一天会让他跟着北燕一起灭亡。 这次回宫,我从东南角的勤立门进去,正缝上墨银当值。 不知道他靠着长矛在想什么,直到我都快进去了,才想起要查看令牌。 他弯腰的时候叮铃铃响了一声,我狐疑的看他一眼,他窘迫的侧过身,一串古铜色的铃铛从兜兜里滑落。 我捡起来,发觉铃铛是用五色彩绳编成的,仔细看看有些眼熟,这才想起来是在围场狩猎时娜塔的琳琅阁中见过。 “墨银,冬天在这里守卫是不是很冷啊?” 他啊了一声,没有反应过来。 “娜塔公主那里缺些守卫的人,我准备打通关系让你过去。”把铃铛郑重其事的交与他手中。“墨银,你身为暗夜阁的人,为的就是阁中的一切利益。你的任务就是阻碍娜塔,不要让她成功联姻。你懂吗?”在他眉头紧锁沉思之时,又道:“切记,不可动心。一旦计划有变,杀无赦。” 良久,他才回道:“属下遵命。” 北宇良亦不在的这些天,左相确实做到了尽职尽忠,朝堂之上若不是有他,怕是风波层层了。 朝堂跟后宫一样,风云变化难以预测,甚至要比后宫更加惊心。后宫做错一步,会赔上自己的命,而朝堂上,就是整个族人的兴衰了。 银月还在慕含那里当值,我曾经很多次想把银月调到身边,慕含却频频阻拦,据说银月原本在殿前当值,却因为我调去了后厨,每天做的都是最粗重的活。 收拾了几件冬衣,浅青色的棉袄很适合银月,选了几支玉簪子,想给她贴补家用。她不会接受我给的银子,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了。 打包好东西,包裹里沉甸甸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宫里头格外寂静,仿佛有些事情蓄势待发。 在慕含宫里,我选择走后门进入,这样可以避免跟她的正面冲突,另外,后厨离这里也很近。 有个小太监正在后院烧水,炉子里浓烟滚滚,好生呛人。 “银月在吗?”我敲了敲窗口,小太监才茫然的抬头。 “银月?不是被德妃娘娘抓走了吗?” 正文 第五十一章:银月之死 烧水的小太监跟我说明了事情的由来,大致是丽嫔无缘无故被开水烫伤,全身大面积被毁,惨不忍睹。后来有证据指明是银月,德妃作为辅佐皇后的妃嫔,自然将她带走对证。 这件事情颇有蹊跷,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慕含指使,慕含与丽嫔不合本来就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我寻了些新茶,以探望丽嫔的名义进了宫里,里面有很多人把守现场。侍卫们齐齐战列。 银月跪在大殿中央,狼狈不堪,看起来已经被严刑逼供了。 慕含不慌不忙的站在一边,我居然看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神色。 德妃高坐于上位,浅紫宫装,妆华淡淡铅成,不怒自威。 “你来做什么,我听闻,你与丽嫔的关系可没有好到相互探望吧。”德妃目光犀利,面上毫无情绪。 “娘娘说笑了,丽嫔爱茶,皇上走前吩咐奴婢将这些新进的茶叶分些过去,谁料这么不巧,遇上这样的事情,真真是惋惜……”表面的功夫还需做足,互相给对方一个台阶,她也不会太为难我。 “行了,把东西放下就走吧。”德妃不耐烦的摆摆手。 “等等!” 说话的人是慕含。“锦姑娘来的真是巧的让人怀疑啊。” 我把茶叶放在桌子上,回头直视她,心里大概明白她面上的志在必得是怎么回事,今天这一场,是专门为我准备的鸿门宴啊。 她走上前来,围着我慢慢的走,一边走一边细细审视,我索性不动,看她如何。 慕含将手搭在我肩上,顺着肩膀慢慢滑下去,停在袖口处,抓着我的胳膊问道:“锦姑娘这衣服上的白色粉末是什么?” 低头看去,自己袖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染上白色的粉末,粉末浮在藕荷色的袖口处墨竹绣花上面,墨竹上星星点点的白色痕迹就如外面的细雪飘扬。是面粉,细看又不是。但很明显,这些东西是她刚刚涂到我衣服上的。 她用手指抹了些,放在鼻尖下闻了闻,惊讶道:“是磷粉!” 德妃脸色一变,眼中风云涌起。她用绢布擦拭着鎏金护甲,护甲上的红蓝宝石反射刺眼的光芒。 “太医,你说之前丽嫔是被什么烫伤的?”德妃问一边开方子的太医,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护甲上,未曾有半分挪动。 太医停下笔,:“宫人说娘娘在沐浴时,桶中的水突然翻滚,温度与刚开的热水无异。臣发现,是有人在桶里撒了磷粉,磷粉遇水自燃,伤到了娘娘。” “上一次丽嫔要对你使胭脂烙没有用成,你就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慕含眉眼上挑,朱唇轻启,气势凌人。 我笑了笑,弹走衣服上的磷粉。“更想伺机报复的人恐怕不是我吧?娘娘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到了这份上,还嘴硬?这次皇上肯定没办法为你做主了。”她冷声道。“银月,你说!到底是谁指使你去丽嫔宫里放磷粉?你说实话,我就求德妃娘娘从轻发落,毕竟你也是我涵水阁的人。” 银月匍匐在地上,灰黑色的宫装沾满血迹,听到慕含叫她,她迷惘的抬头,牙齿都在打颤。油腻的头发沾着些许灰尘,眼睛里只有惧怕。 “是……” 她说不出来,德妃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你可要常来看我呀,银月就你这一个亲人了……耳边又响起银月天真稚嫩的声音,心中确是冷然一片。人终究是自私的,已经有了一个慕含,就不怕多一个银月。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再也不会心慈手软。 “是……是素锦姐姐……是她不愿意与我同流合污,是我逼迫她帮我,但她不愿意!一起的都是我策划的,因为我恨丽嫔!她不喜欢我们家娘娘,几次三番找我们的麻烦,娘娘不在,她就把气出在我身上,我气不过才……我拿着磷粉找过素锦姐姐,但她拒绝了,那些磷粉是我抓她胳膊的时候留下的。”银月说着,眼泪从眼眶中流出。 “你!你胡说!快说实话!不然我也保不了你!”慕含急得脸红,双手紧紧绞着帕子。 德妃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对于我们就好象看着一场闹剧。 “慕美人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了?”我调笑道。 她气得一时间无话可说,只能愤怒的坐下。 德妃这才慢悠悠的坐起身来,说道:“这小丫头不肯说实话,只能再受 些皮肉之苦了。” 银月颤抖地伏在地上,嗓子里发出哽咽的声音。 我知道我不能做出些什么,此时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一旦我多说一句话,就会跳入他们为我设计的火坑。 “来人,拉下去二十大板。” 宫里用的木板都是带有钉子的,一旦上刑就会使下体血流成河。残忍之极,不忍直视。 小太监唯唯诺诺的上来,说道:“主子,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德妃一句话驳回了小太监。 银月就这么被拉下去,惨叫声不绝于耳。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右手不自觉的收紧。 德妃品茶,慕含静坐,在她们身上,看不到一丝怜悯之心。 过了一会,小太监跑来复命:“主子,她还是那句话……说她一人做事一人承担……” “继续打!”德妃回道。 “娘娘!”我打断她的话,“皇上赐娘娘德字必然是因娘娘贤德淑良,悲天悯人。奴婢也深以为此,更是以您为榜样……” 德妃冷冷一笑,说道:“柳素锦,别以为你是皇上身边的人,本宫就不敢拿你怎样,若是以那小丫头的供词,本宫照样可以治你个包庇之罪!” “娘娘……人,人已经快断气了……” 我没听完,就跑出门外,满地白雪上的鲜红触目惊心,她趴在地上,血液在她身下慢慢扩散。 一步一步走近,扶住她毫无生气的身子,银月努力的睁开眼睛,咧嘴一笑,就像我第一次见她一样没心没肺。 干裂的唇流下血迹,蜿蜒而下。 手还未触及她的衣服,就染了一手滑腻的血。 “素锦……别难受,我不疼。”她伸手为我拂去眉心的细雪。“我每天都等你来看我,今天终于等到了。” “你坚持一下,我带你去看大夫。” 银月咳出几口污血,抓住我的胳膊。“你犯不着……犯不着为我得罪她们,我也就是一个将死之人了……” 心里的一角渐渐瓦解,眼睛有些酸涩,吸一口冷气就会好了很多。 她颤颤巍巍的在怀里掏出一对耳坠,是很普通的碎玉石。“这是上次你给我的,本来,我把它当了给我娘治病,好不容易,才赎回来了……你看……”笑容慢慢凝固,我还没来的及接住,她的手就瞬间滑落,耳坠掉在地上,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银月……你睁眼看看我……我今天就带你离开涵水阁好不好?”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余温还在。 一双绣花弓鞋出现在眼前,慕含半蹲下,用极小的声音说:“真是姐妹情深啊,没想到,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跟我一起拉你下水。你凭什么就有这么多人帮助呢?” “为什么?我不欠你的,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我就是要让你无所依靠,让所有你在乎的人都消失!” “柳素锦,包庇之罪,罚月银三月。”德妃留下这一句就款款离开,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怀里的人,渐渐变冷,雪花落在睫毛上,化为水汽。 素锦姐,我是银月呐…… 素锦姐,你快同我讲讲,围场有什么好玩的…… 我在这里只有素锦姐一个亲人,姐姐一定要常来看我啊…… 心口被压了一块石头,我没有想过拿真心待她,她只是我在宫里名义上的朋友,一个寂寞的慰籍罢了。可偏偏是我不想在乎的人,拿着真心待我,而我一心想要对她好的人都背叛了我。 头顶的雪突然停驻,不再有流进颈窝的雪水。 抬头看,是撑伞的凛冽。 “帮我叫叫御医好吗?” “若是想哭就哭吧。” 唇角扩散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不会哭,也不能哭,我不想让她们看到我懦弱的一面。 银月不会白死,我要让这阖宫上下与我们为敌的人为她陪葬。 捡起地上的碎玉耳坠,当初给她耳坠只是觉得这个小丫头在厨房哭的人心烦,想早早把她打发走而已,这一件事她却记了那么久。 玉色石块沾染上浅浅血色,在手心里闪烁微弱的光芒。 黯然暮色,飞雪初停。 我把她安葬在宫后面的荒地里,用木牌当做墓碑。 她在宫里奉献了自己宝贵的青春,自己珍贵的生命,最后却连一具棺材都没换到。 慕含和德妃是为了针对我,以我为挡箭牌除掉丽嫔,没想到牺牲的是银月。 对于她们而言,她只是个小小宫女,姓甚名谁都不知道,生命是比草才卑贱。 我总想着即便身负复国大业,即便要害死无辜的人,也要留些余地,今日,我再也不会给这些可悲的女人留有一丝余地,一切都是她们咎由自取! 正文 第五十二章:君心皎皎 北宇良亦回来的一天,正好天空放晴。 太后和众妃嫔设了接风洗尘的宴席,但他脸色却有些苍白,原本就白皙的肤色上没有一丝血色,让人错觉为一碰即碎的细瓷。 他最后推掉了宴席,妃嫔们精心的装扮也失了颜色,不欢而散。 原本每月的初一十五都是要与皇后同寝,但他今天破例,执意要留在龙承殿。 司事房送来新的熏香——夏风亭,以芍药,牡丹,玫瑰的花蕊为主料,用嫩荷叶煮水和之,最后将这些原料都放进未开的荷花花苞,等花开时取出。这是一味暖香,闻起来太过绮丽缠绵,倒不如那日在山上的围炉听雪好闻。 我记得银月曾无意间说过,她喜欢夏日里的芍药玫瑰,那样的张扬浓烈是她不敢的。如果她知道司事房研制出这样一种暖香,一定会很喜欢吧。 李明全在房间里踱步,显得有些急躁不安。我问他,他却支支吾吾不肯说,直到北宇良亦进门的一刻,他才像如释重负一样迎上去。 “皇上……老奴去给你叫陆太医。” 北宇良亦疲倦的点点头,缓缓坐在软榻上,直挺的鼻梁上是细密的汗珠。 “愣着干嘛?赶紧去打些热水啊!”李明全责备道,我虽心里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安分的打了盆热水回来。 我进来的时候,北宇良亦正把上衣褪下,腹部是草草包扎的纱布,已经有血迹渗出。陆太医眉头紧锁,盯着他那一道一指长的伤口。 看伤口的形状应该是匕首之类的利器所伤,皮肉外翻,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 太医缝伤口时,他就像毫无感知一样侧头看窗外,但紧握扶手的拳头出卖了他淡然的表情。 真想不到他是怎样带着这样的伤口去应和太后和妃嫔。 太医清洗用具,瞥了我一眼,喝道:“呆站着干嘛,过来搭把手,用纱布包扎好!” 雪白的纱布,一圈一圈缠绕在他腰间,打结时不敢用力,抬头看他的表情,却看到他来不及收回去的暖笑。 “每日换一次药。”陆太医将东西交到我手中,在李明全的指引下离开。 “皇上,不就是一个破玉佩吗?抢了就抢了,你还用命抢回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奴怎么跟先帝交代?!”李明全嘟囔道,语气里尽是不满。 我收拾手里的东西,没太在意他们的对话。 等李明全退下,我也差不多该到歇息的时候了,但他受伤,我理应留下照看。 大殿里尽是夏风亭的味道,有一种绮罗香暖的感觉。 为了不让自己闲下来,一阵擦地,一阵添香,忙到大汗淋漓。 北宇良亦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要我一抬眼就发现他在看我,浅灰的眸子淡淡水汽温蕴着,似有说不清道不尽的情绪。 “你过来。”他说。 我指了指自己,环视周围没有他人,才一步一步挪到他跟前。 他将一枚环佩交于我手中,玉色温柔,柔白合着浅绿,烛光下一如婉约的闺秀女子。 这枚环佩,正是我在围场用箭射穿的那枚,是他出题让我博得了满堂彩,也正因为此而成为了众矢之的。 “我怕再丢掉,怕自己没有能力再抢回来,所以物归原主吧。”他说的平静,神色自然。 环佩在我掌心安静放着,上面的同心结已经有些褪色。 “你走了以后,我想尽办法把它赎回来,就等着亲自交给你的一天,没想到,一晃就是多年。”他自顾自的说着。 “这就是,你拿命去护的东西?” “我曾经想了很多办法去找你,却再也没有你的音讯。”他答非所问,只是轻柔的为我捋顺了耳侧的碎发。“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了。也许人的容颜会变,心境会变,但我还是庆幸能够再遇见你。我欠你一条命,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只能尽我的所能,让你不受伤害,不受委屈。” 慢慢握紧环佩,心底有冰破裂。 “第一次见到慕含,就跟初遇你时的情景很像,我不喜欢让妃嫔穿粉色的衣服,因为第一见你你就是粉色的衣裳。可是慕含却反其道而行之,她的娇憨也像极了那时的你……” 带着他身边这么久,第一次听他说了这么多话。每一句都能勾起一段往事。 “锦儿,真的很怕,你又会消失不见。”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握住我的手,指尖冰凉。 “吱呀——”门被推开,我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回头看到李明全端着一碗热粥过来。 我悄悄的退到偏殿,环佩挂在食指上,底端的细穗轻轻摇曳。 桌子上堆满了杂乱的画卷,唯有一副整整齐齐的卷好放在一侧。 打开画卷,粉色衣衫,肩头的芙蓉花开,这就是几个月前为慕含送东西时看到的画卷,那时因为慌乱还碰倒了莲子粥。 一点一点展开画卷,画上的少女灵秀俏丽,眉目间夹杂着些不谙世事的稚嫩,唇角弯弯,一笑倾城。 脑海中涌入无数碎片,慢慢拼合。 眼前的场景突变,我好像又回到那一年,那一天青石小巷。 少女撑伞而过,雨水打湿它肩头栩栩如生的芙蓉花。 河水涨位,排击着岸边。 马蹄凌厉的声音想起,她心里一惊,躲到树后。 大队的人马追着一个羸弱的少年,少年拼命的跑,后面的人嬉笑追赶。 长箭刺穿他的胸膛,少年体力不支,侧身倒在湍急的河水中。 马蹄声远去,她才胆战心惊的从树后出来,岸边存留血迹斑斑,她谨记娘亲的教诲,与人为善尽己所能。 她义无反顾的跳到水里,拼了命救出少年。 少年还有气息,睁开眼睛后冷漠的推开她。“滚开。” “你以为我愿意救你吗!”她气呼呼的反方向而行,回头却看到他直直的躺在地上。她慌了神,不顾身上湿透的衣服,不顾自己已经耗尽的力气,背他去了医馆。 但她没有钱,大夫人从来不给她零花钱,她用娘亲留给她的环佩替代银钱救了他一命。 画面模糊,思绪转回。 我以为,我忘记了,他也忘记了。但事实是,我们都记得这段记忆。 那天,就是娘亲生产的一天,大夫人以我不守孝道不懂规矩为由,实行家法,其实她是不想找产婆给娘亲,她不想娘亲生下儿子动摇了她的地位。 我抱着她的腿求她,乞求她。 可是等产婆来的时候,娘亲已经血崩而逝,带走了未出生的弟弟。 我救了当朝天子却救不了娘亲,救不了自己。 正文 第五十三章:静然相互 “娘娘,您真的不能进去……” 早上在大殿里打盹,门口吵吵嚷嚷的将人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北宇良亦在软榻上也睡的不安稳,时不时地翻身蹙眉。 我帮他掖好被子,起身出去准备查探一番,许是卧的时间太久了,一起来头晕目眩,一个不稳载下去。正好倒向北宇良亦的床榻,幸亏及时反应过来,用手撑在他身旁两侧,与他只有一拳相隔。 北宇良亦的睫毛微颤,呼吸平稳,还在熟睡当中。 小心翼翼的抬起胳膊,放轻脚步出了殿门。 外面的空气冷冽,迷糊的头脑瞬间清醒。 慕含带着侍女站在门口,一身草绿水雾百褶裙,纯色狐毛披肩,发髻轻挽,簪有一支暖玉芙蓉步摇,眉心处缀以额妆,这一番打扮确实犹如出水芙蓉之感,眉心的额妆添有几分妩媚。 这样美的人,却是心如毒蝎。 一想到银月,我就恨不得让她立刻去地下为她陪葬。 “娘娘,皇上还在休息,您真的不能进去。”李明全一脸无奈,躬身侯着。 “我只是去送粥,不打扰皇上休息。”她的语气带着些许不耐烦。 “皇上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入,不过,娘娘要是觉得自己不在这个范围,自然可以进去。”我侧身让开道路。 她身边的侍女一跺脚,怒道:“你居然敢说我们主子不是人!” 李明全噗嗤一声,没忍住,偷偷笑了。我也忍俊不禁,看她低低的骂自己的侍女蠢货。 “锦姑娘,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慕含眼波流转,顾盼生情,唇角漾出嘲讽的笑容。“那就是,狗仗人势。” “这句话不止听过,还见过呢,这不就在眼前头。” “你!”她气结,一时语塞。“你让开!” 慕含上前一步,扯住我的袖子,手上的劲很大,恰恰抓住我的手腕,腕上是刚换好药的纱布,那次为了表明忠心以血为誓下了狠劲,此时她一抓,还未结痂的伤口又渗出血,疼的我吸了口凉气。 “你在做什么?”一声冷音让她松了手。 “皇上……臣妾是给皇上送粥来的,臣妾看皇上舟车劳顿……”慕含立刻换上了一副楚楚可人的模样,欲语泪先含。 北宇良亦显然不想给她这个面子,脸上的表情分毫不变。“你是不是又想被罚闭门思过?” 慕含咬咬唇,盈盈一拜,说了句臣妾告退,带着那碗血燕粥回了寝宫。 李明全叹了口气,幽幽地看着慕含的背影。 北宇良亦问道:“她伤到你了?” 我一愣,回道:“没有。” 他将我的衣袖挽起来,纱布上点点血痕分外显眼。 回到房里,他将纱布解下,可能是因为纱布绑的太紧,伤口在愈合时皮肉连着纱布,解开时疼的眼泪汪汪。 “怎么弄伤的?” 脑海里回忆起我在暗夜阁说的那句话——‘我保证,绝对没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与我暗夜阁为敌,我绝不手软!’心中涟漪微起,在凉西,传说如果立下血誓而没有做到,就会劫难伴随一生,永生永世都不会好过。 “削水果不小心弄伤的。” 他微微一笑,道:“这个谎太牵强了。不过,我姑且假装相信了。” 他动作轻柔,上药,包扎,就像一个大夫一样熟练。“这几天不要碰水,沏茶之类的事交给知秋吧,你就没事的时候添添熏香,陪朕说说话。” 我点点头,他将旧纱布处理好,帮我把衣袖放下来。 他凝视着,我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不由得用袖子去擦,手触及到面纱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戴着这个东西。 “司事房没给你发放簪子之类的发饰吗?” 今日只是随便绾了头发,没有用发饰点缀,自己本来就是这副鬼样子,总觉得戴上那这个繁复精致的发饰反而有些东施效颦了。“有的,只是觉得太重了。” “今天看到慕含戴的那支芙蓉玉簪还不错,朕……”他说话时,眼眸里就像浸过柔水一般,看一眼,都会让人陷进去。 “素锦是奴,戴着那些东西,头都不敢低,怎么干活呢?” “芙蓉花,只有你戴才好。”他道。 李明全从门口的侍卫跟前接了一封信递上来,北宇良亦打开看,我站在他身边,信上的内容一览而尽。 大致内容也就是说这次水灾后贪污成风,但大官护小官,官官相护,惩戒小官虽然可以杀鸡儆猴但免不了打草惊蛇,另外义军之举实在收买人心,绝不可放任不管。他们希望皇上能够想出万全之策。 北宇良亦的右手指尖在膝盖上有节奏的敲击着,似乎正在沉思。 “皇上准备出兵除掉义军吗?”李明全问道。 他摇了摇头,“战事一起,受苦的还是百姓,他们已经在水灾中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我们此时发动战争,虽然除了后患,却加重了百姓的灾难,失民心失天下,北燕也就不长久了。” “那,整顿吏治……” 北宇良亦转了转眼眸,冲我问道:“锦儿,你怎么看?” 我怔住,“后宫不得……” 他笑了笑,“后宫不得干政,你算是后宫的人么?如果你愿意,朕也无妨。” “素锦以为,整顿吏治可以分为两步。”他点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放下心,开口道:“以南边水患的地方官来说,不一定要撤职,当初任命为地方官定是有才能之人,只是被金钱诱惑罢了。我们可以施以小惩让他们知道朝廷不是不知道,也不会放任不管。二来,可以派去一部人作为地方副职,主要是监督他们的作风。”顿了顿,仔细探看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别的反应才敢继续道:“第二步,对于包庇下官的朝廷要员,明升暗降,以整吏治。上下一致,虽然不能根除,但应该也会有些效果。” “有道理。”他将信折起来,让李明全准备下午召集官员龙承殿议事。“不过这件事,说起容易做起来难。明升暗降不知道又要得罪多少人。” 姑姑让我取得他的信任,在朝政方面不能表现出太过关心,但也要找到机会接触朝政言论,这样才能让他放松警惕,多从他这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来。 下午大臣来来往往,龙承殿大门紧闭,我在门外侯着,很想进去,但规矩上来说,于理不合。 看北宇良亦的意思,是暂时不管义军,这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既好既坏的消息,这样一来我们可以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但却没有挑起战争的理由,难以服众。 龙承殿门口一片肃杀,入目之处只有松柏的挺拔和门柱的威严。远处闪过一个玫红色的小小身影,不一会就来到我跟前。 “父皇呢?”月九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的瞳仁清澈澄透。 我蹲下,这才能够平视她。“皇上在里头议事,公主可稍等一会。” 月九揪了揪胸前的毛线花朵,玫红色的上衣正好衬的她白皙可爱,水灵灵的脸蛋只想让人捏一把。“你也戴着面纱?几个月前,婉仪娘娘在台上跳舞也戴着面纱,那衣裳可好看啦。” 我笑了笑,回道:“公主的衣裳也好看。” “姐姐叫什么名字?” “奴婢素锦。” 月九点点头,又专注的揪着毛线花朵。 等了一会,大殿的门开了,一股暖气冲出,陆陆续续走出很多朝廷重臣,皆是神色凝重。 月九蹦蹦跳跳的跑进大殿,一边跑一边喊着父皇。北宇良亦正在给出走,蹲下来时被月九撞个满怀,他抱起月九,之前满面阴霾一扫而空。 月九作为北燕唯一的公主,享尽了宠爱,对于梦嫔腹里的孩子,皇室的许多人都给予了很大的希望,但至于能不能安全的生下来,就要另当别论了。 “父皇,我想去玩。”月九在他怀里扭啊扭的,安静不下来。 北宇良亦问道:“想去哪里?不许出宫哦。” 月九撇撇嘴,嘟囔道:“梅园的花都开了,小九想去那里。” 距离上次去梅园已经很久了,那时候慕含还只是丽嫔的侍女,我们之间也没有这样针锋相对。 不过梅园是先帝为一个舞姬所造,这个舞姬身段天生妖娆,只因一曲舞而被封妃,这是历史上很为震动的事,哪怕是官员女子都不可以一步登妃,而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就这样成为皇帝妃子。 但好景不长,先帝病重时,先帝的皇后效仿西汉吕后对待戚夫人的刑法,将梅妃做为人彘。 这种酷刑。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铜注入耳朵,使其失聪,用喑药灌进喉咙割去舌头,使其不能言语,然后扔到茅房里,有的还要割去鼻子,剃光头发,剃尽眉发,然后抹一种药,永不再长毛发,如果有皮掉下来,或者在行刑中就死了,刽子手就会被人嗤之以鼻,甚至丢掉饭碗。 梅妃势倒,众人都觉得晦气,加之梅园里总有闹鬼一说,就荒废了下来,几乎没有人愿意进入,月九这一提议对于北宇良亦来说应当是会让他感到无奈。 正文 第五十四章:梅园欢闹 北宇良亦叹了口气,说:“父皇也好久没去看你了,今天就陪你一会。” 月九咯咯一笑,腻在他怀里。 李明全从后房拿了件斗篷,浅浅灰色搭配藏蓝色的边,薄厚得当,正适合今天的温度。 他把斗篷搭在我胳膊上,努努嘴让我跟着北宇良亦他们一起。 北宇良亦带着月九步行而去,说说笑笑,画面温馨。 梅园离这里比较远,但他们也感觉不到累,月九一会跑前,一会又绕道我身后,笑容扬在脸上,明媚美好。 九皇子昕黎就是这样,他被姑姑保护的很好。总说着自己有远大抱负以复国为重,其实跟同龄的少年一样,玩心很大,虽然天资聪颖,但善心太过,难当重任。 姑姑总说昕黎会是一代仁君,在我看来仁君只适合太平盛世,若是在战国年代还有仁君的存在,早就被灭国了。 到了梅园门口,满目繁华,梅花应该是孤傲绝美的,此时我却只能用繁华来形容。朱砂,宫粉,撒金,玉蝶,最难的是还有几株绿萼,想来当年先帝是极爱梅妃的,只是最终却落得一个人走茶凉的下场。 梅园的温度要比外面低一些,北宇良亦穿好斗篷为月九讲解梅花的种类,月九这样的小女孩,自然是喜欢宫粉,站在树下不肯挪步。 最喜欢陆游那首梅花绝句: 闻道梅花圻晓风,雪堆遍满四山中。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他作过很多关于梅的诗句,大多清冷孤傲,唯有这一首,让我感觉到对于梅花真正的喜爱。 北宇良亦折下一小枝绿萼,走到我面前,我以为他会吟一句诗文来应和此情此景,谁知他却抬手将它别在我的鬓角,我用手指碰了碰,触及到柔嫩的花瓣,冷冽的清香环绕周身。 “绿萼珍贵,所以应当送给珍贵的人。”他笑了笑,暖意在唇边晕染,似能融化满园的积雪。 “为卿簪花。”月九摇头晃脑的说了一句,“我在民间的戏折子里看到过,这种情景啊,真是,嗯……举案齐眉?不对不对……风花雪月?” 北宇良亦无奈的用微曲的食指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一天不知道好好读书,就一个劲看戏折子,连个成语都用不对。” “父皇!人家才九岁诶,能说出成语已经很不错了!”她抬头,越过北宇良亦的肩头看向我。“这位姐姐戴花真好看!父皇我也要戴花。” 北宇良亦折下一支玉蝶,簪在月九头上,玉蝶淡紫色的花朵,衬着玫红色的衣裳,惹人怜爱。 月九在院子里转圈,做了几个动作,喊到:“父皇!小九跳的像不像婉仪娘娘?” 婉仪,只有一个人,怜婉仪,她那几个动作正是我在宫宴上跳的,看起来,这孩子在跳舞的方面还很有天赋。 北宇良亦点头,宠溺的看着她,月九在地上捧起一捧没有融化的积雪,冲着北宇良亦抛过来,他闪身一躲,那捧雪直接扑到了我脸上,全身打了个激灵,还好早上没有心思像各位娘娘那样施以粉黛,不然肯定花脸了。 北宇良亦也抓了一把雪,扔向月九,月九左闪右躲,躲到我身后,而后我就又受了一次雪的洗礼。 “姐姐跟我们一起玩!”月九拽住低矮的梅花树枝桠,雪落纷纷,夹杂着朱砂色的花瓣。 我拽起一个更高的树枝,松手后高高弹起,落下一地雪花。 月九银铃一般的笑声撒在梅园,他们俩都一致对外的像我扔雪球,我也放开了心思,冲他们扔雪。 距离上一次这样玩已经有些年头了,那时候我还是柳家名不副实的小小姐,高高在上的姨娘姐姐都不喜欢我,我只能跟后厨大娘的儿子玩,下雪的时候我们就会像现在这样打雪仗。 雪花漫天,唇的弧度不自觉的放大,在这个深宫里,我第一次感觉到这样放松。 我往前走了几步,脚底有个石块,一个重心不稳,直直的向后倒去,我急忙伸手想着撑在地上不至于摔伤。北宇良亦侧身转过,正好揽在我肩上,双手不自觉的抓住他的肩。 画面倒回,那日为了取纸鸢而摔下树,也是他接住了我,目光相触。 他额前的发丝有几缕垂下来,软软的搭在我颈间。 “太后驾到!”一声历喝清醒了我的神智,赶忙起身,冲着身后的人跪拜而下。 太后手里还拿着小暖炉,带着护甲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炉盖,雍容华贵的马面裙上花纹繁复精致。 “母后。”北宇良亦敛了神色。 太后冷哼一声,道:“成何体统!一个帝王,跑到这种地方跟一个宫女追逐嬉闹,有这些闲时间怎么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 “母后,是朕带着她和月九来的,朕想来看看梅园。” 太后的视线落在我发间,怒道:“把花取下来,晦气!” “跟哀家回宫!”她顿了顿,指着我又说:“跪着,不到日落西斜不许起来。” “母后,这与她无关,要罚就罚朕吧。” 太后笑了笑,无尽嘲讽。“怎么?就这么一个小小宫女,你就心疼了?她的本事可真大啊。” 我见气氛不对,清了清嗓子,回道:“回太后,皇上怜悯众生,心怀天下,以仁为重。今日若是换做李公公,皇上也会全力护之,这是北燕之福,后宫之福,自然也是奴婢的福气。” 太后良久都没有说话,我的心不断沉浮,生怕自己走错一步。 “你这丫头,嘴巴倒也伶俐。”她的语气缓和下来。 月九跑上去拽了拽她的衣角。“奶奶,是小九儿不好,是小九儿要父皇和姐姐陪我玩的,别怪她们好不好。” 太后叹了口气,捏了捏月九的脸蛋。“好,奶奶不怪他们,走,去奶奶宫里吃好吃的。”她领着月九走了几步,回头道:“得了,起来吧。跟皇上一起去哀家宫里。” “是。” 方才跪在雪地里,膝盖处的裙裤已经湿透了,此时只觉得痛痒难耐。到太后的宁安宫才得以缓解。 宁安宫燃着檀香,安神静心,一切浮躁都消失不见。 这是我第一次去宁安宫,太后似乎不喜张扬铺张,宫里头的摆设都是南阳黑木所致,浅褐珠帘加以点缀,仅此而已。 嬷嬷端上两杯热茶,北宇良亦手里捧着杯子,神色迷离,思绪也不在这里。 月九的目光已经被盘子里的糖雪球吸引过去,红艳艳的去籽山楂上裹着砂糖,呈现出浅粉色的诱人光泽。 月九吃的兀自欢畅,之前不愉快的事已经抛得一干二净了。 在复国的计划里,太后是很重要的一个因素,这枚棋子应该要好好利用,我须得找到机会接近她,博得她的好感,而不是与之为敌。 太后幽幽地开口,语气里有些埋怨:“昨天见了一次你就走了,哀家老了,也不兴你们待见,一个老婆子,孤孤单单的就等着百年归去了。” 北宇良亦合上茶盏,道:“母后,是做儿臣的错,还请母后勿要气坏身子。” “得了得了,你好不容易来一次,哀家也就不念叨了,省的你嫌烦。”太后靠在软榻的一侧,有宫女跪在下面为她捶腿,节奏平稳。“最近啊,除了梦嫔有孕,宫里好久都没有什么喜事了。” 他点点头,顺从道:“朕安排些戏班子,给母后添添乐趣。” 太后笑了笑,回道:“行了,年年都是那么些,好没意思。哀家记得,《礼记》有云,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你说瑾辰和逸轩这两个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一个逝妻多年,一个推脱不娶,真是急坏了哀家。” 听到北宇瑾辰的名字心里一怔,余光触及到北宇良亦的目光,意味而深长,我知他多心,无奈侧头。 太后取下护甲,用手指揉了揉眉心。“逸轩还好,至少家里有几个侍妾,瑾辰却毫无心思,好像为皇家开枝散叶不关他的事。这样下去跟和尚有什么两样,你说……”她突然蹙眉,压低了声音。“这孩子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想到北宇瑾辰那张清心寡欲的脸,再听着太后这番评判,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宣亲王逛窑子都能逛到临淄镇的兰青园,肯定是身经百战了,怎么会有隐疾呢。 “母后。”北宇良亦无奈的看着她。 太后似乎察觉到自己这番言论有些尴尬,咳了几声掩饰情绪。“前几天,章滨梁同哀家聊天,说到瑾辰似乎是极为满意的,正好他家的大女儿是婚配年龄,哀家也有意促成这桩婚事。哀家也问过瑾辰对于娶妻一事的看法,他是不上心,但也不排斥。” “右相?”北宇良亦沉吟思虑。 右相章滨梁……总觉得有些熟悉,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太后摆手让人拿了一副画像过来,嬷嬷手中捧着画像,毕恭毕敬。 画卷慢慢展开,画像中的女子坐于中椅之上,双手叠加放在膝上。端庄秀丽,娴静优雅。浅紫纱裙如梦如幻,莞尔一笑倾人城。 心中一惊,是素蓉…… 正文 第五十五章:节外生枝 怪不得会觉得章滨梁这个名字很熟悉,上次见过青竹圣人后碰到素蓉,北宇瑾辰跟我介绍过她是右相章滨梁的女儿。 不过要是这桩婚事能够成真,北宇瑾辰算是如虎添翼了吧,右相虽无兵权,却是能够唯一与左相相廷抗衡的人了。 “素锦,你觉得,章姑娘如何?”北宇良亦把话锋指向我,让我太后转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 心中有些无奈,每次提到北宇瑾辰,他就要看看我的态度,委实让人头疼。 “看这画像上的人,温婉灵秀,蕙质兰心。再者听闻右相教女有方,府中的千金都是帝都有名的才女,配之王爷是上上人选。更何况,太后娘娘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一番话说的慢条斯理,不急不缓,足以博得太后的好感,又不至于殷勤的太过明显。 太后朗声一笑,道:“你这丫头说话,哀家真是喜欢。” 嬷嬷收起画像,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案几上。 “皇上,你有多久没去后宫了?天天在龙承殿怎么行。现在正值青春年少,得为皇室开枝散叶啊。” 北宇良亦喝了一口热茶,放下杯子,回道:“是。” “羽儿在哀家耳根子念叨了好几日了。” 北宇良亦的神色分毫不变。“朕要去看看梦嫔和丽嫔。”语速放缓,他又道:“朕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盼得梦嫔能够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太后叹息着摇摇头,说了句罢了。 北宇良亦走时太后把我留下来了,我倒是不怕她为难我,但他有些忧虑,还把李明全叫来跟我一起。 太后有意指婚给北宇瑾辰,其实我觉得这桩婚事,最可怜的应该是素蓉吧,她只是政治利益的交易品。而北宇瑾辰,对与罗玉的执念也可谓不浅,否则不会费尽心思靠近暗夜阁,他无非是想要查明真相为妻报仇罢了。只是,素蓉愿意被利用,就像如雪想要靠近凌然王一样。 姑姑把这种情感叫做动心,什么才是动心,这个词对于我而言只余一片迷惘,十岁看到邻家表哥对我意外的好所以感动?十四岁见到北宇良亦对他刚毅的性子而钦佩?还是…… 把手心按在胸口,感受自己的心跳。如果痛苦,开心,嫉妒,愤怒,只是为了一个人,那这种情感实在太可怕,也太奢侈了。 太后穿好外衣,我跟在她身后,她的步伐停留在了长生殿。 她拿起火折子,一盏一盏的点亮里面的灯,我端着一坛灯油,方便她为灯添油。 烛火忽明忽暗,我们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被拉的细长的剪影透露几分怪异。 长生殿里没有炉火,冷幽清净,端着坛子的手不一会就冻僵了。太后的手也微微泛红,抓住火折子的手有些僵硬。但她丝毫没有感觉,眸光中存有如水柔情。 她小巧挺拔的鼻尖在侧颜中更加明晰,虽然风韵犹存,两鬓斑白却是不争的事实。她的容颜算不上出众,只能勉强算是小家碧玉,当年也只是普通妃嫔中的一个,不要说得宠,她几乎是被先帝遗忘的女人,可恰恰是这个最不起眼的人成为了北燕高贵的太后娘娘,世事无常,事事难料。 灯光一盏一盏亮起来,照明了半个长生殿。 “长夜漫漫啊,哀家只能来到这点燃这一盏一盏冰冷的灯,只有这样,日子才算过得快一些,才算不那么孤单。”她的声音悠长,回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哀家是太后,也是个女人,是个没有人疼的女人。” “太后娘娘……” 她摆了摆手,打断我的话。“良亦和先帝有很多不同,却有一点相同,就是执着。先帝是对梅妃执着,而他,是对你执着。”她说着话,手里的动作还在继续。“哀家知道,你救过他的命,你救了他,就等于救了哀家。可是哀家希望你知道,一个帝王,绝不能有真正的情感,这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哀家也不许良亦有这个弱点。” 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我不敢有半点拖移,迅速跪在地上,以头覆手。“奴婢来宫中只为混口饱饭,绝无他想,太后娘娘若不放心奴婢,奴婢可以留下来伺候太后娘娘。”一番话说下来,她却无半点动静,灯油刺鼻的味道萦绕周身,我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或者……奴婢可以就此出宫……绝不出现在皇上面前……” 她悠悠地点燃最后一盏灯,大殿被照的明亮。“起来吧。” 我不敢起身,继续跪在地上。 她放下火折子,伸手扶起我。“行了,你回去吧。” 我知道她已经妥协,这才乖顺的点头离开。 在复国的计划中,她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太后当年与左相关系很近,据说是青梅竹马的恋人。姑姑认为北宇良亦能够登上皇位关键因素就是左相的支持,如果在他们之间能够找到一个突破点,就能有光明正大推翻北燕的理由,也算是给天下一个交代。 龙承殿,大厅空寂。 不用给北宇良亦研磨沏茶,居然会觉得闲的无聊。 想起自己跟北宇瑾辰的交易,反上大殿的门,开始翻翻找找。 无论是书架还是床底,该找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要的继位圣旨,如果龙承殿没有,那我也别无他法了,皇史宬我是绝对进不去的,翰林院也没有熟识的人,要得到这个东西简直是难于登天。 转念一想,难不成他是故意为难我? 坐在地上歇息一阵后,穿好衣服,拿了宫灯就出门。 刚打开门就看见一张俊颜,冷若冰霜,硬朗的轮廓隐在黑暗当中。 “凛大人……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他的目光游离到别处,伸手拿出一个小药瓶。“你腕上有伤。” 我失笑,推脱道:“上次围场您给我的还没用完……” 他伸展的手心慢慢合拢,某种一闪而过的情绪来不及辨别。天冷夜寒,但他还是穿的单薄,浅青的外衫在夜色中如水墨丹青,看不清颜色。“好些了吗?” 我一愣,明白他问的是银月那件事。心里顿时凝结了一块,每次提起她就是揭一次伤疤。唇边噙的笑意一点一点冷下去。“人固有一死,有什么好不好的呢。”迈出门槛,合上大殿的门,沉木闷稳的声音响起。“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提着宫灯,幽暗的光微弱照亮几步之外的地方。 他走在我身边,一路无言。 时间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明明几个月前他还在梅园以刀威胁,而我也是绞尽脑汁的与这个素昧谋面的人斗智斗勇,但现在却可以平静的并肩散步,好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一样。 “去哪里?”他问。 我略略在心里思量了一番,本打算去翰林院碰碰运气,但遇到他就得改变策略。“心里闷的慌,随便走走。凛大人要去哪里?” “寻你,给药。”他冷冷回上一句,半晌,又道:“现在也想随意逛逛。” 一路穿过潇北门,到达绿景苑,再往前走就是月九的寝宫了。 据说凛冽不仅是北宇良亦身边的谋士,也是宫里数一数二的琴师,平时会给月九教授琴技,所以在后宫来去也比较方便。 不过即使再方便也应该避避嫌,所以我也不常见到他,自从围场之后,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绿景苑到处是石子铺成的小路,不仔细看就会被绊倒,我小心翼翼地提起裙子踩着小路,手里的灯一滑,来不及抓住。他先前一步,稳稳的接住宫灯。 “我来拿。”他的语气毋庸置疑。 我的一句谢谢还没说出口,余光瞥见一双人影,仔细看清后,不由得凝在原地。 素蓉站在北宇瑾辰身边,聘聘婷婷,身姿卓越,雪白的兔毛围领衬的伊人如雪,而他依旧云淡风轻,唇边浅笑,眸中却是冰冷。两人宛如一对璧人,静静而立,怪不得,太后要撮合他们…… 凛冽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在他们目光交汇瞬间,我很明显感觉到凛冽瞬间收敛所有情绪,冷的像块冰。 直觉告诉我他跟北宇瑾辰之间一定有过一段过节,否则,凛冽的情绪不会表现的这么明显。 我象征性的福了福身,准备就这样擦肩而过,以免节外生枝。 “锦姑娘这么晚还出来散心?”说话的是素蓉,明明感觉很平常的一句话,我却听出挑衅的意味。 “蓉姑娘不也是吗?”我反问,可以加深唇边的笑容。突然反应已经带着面纱,其实完全没有必须这样。 她掩唇而笑,道:“锦姑娘这么晚了,双伴而行……” 北宇瑾辰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好像置身事外事不关己一样,这是他一贯的作风,我也早已习以为常,倒是素蓉,见他没有反应,有些焦急。 “走吧。”凛冽突然拽起我的手,不说分由的就要离开,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任由他拉着我。 在擦肩的一瞬,另一只手被拉住,硬生生的让我停驻脚步。 正文 第五十六章:柔情相对 本想着不要节外生枝,这种事情还是发生了,下意识地转转手腕,却被北宇瑾辰扣的更紧,他虽略带嘲讽的笑着,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我欠他人情自然是有些心虚,凝在原地不敢动。 凛冽眯着眼睛,竟有杀气冲现,他们之间的恩怨我并不太清楚,但很显然已经积怨很深了。 他们似乎都在用力,手腕隐隐泛痛,我埋怨道:“疼。” 凛冽松了手,北宇瑾辰却趁此时间一下把我拽过去,手上的力道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增加了。他一向不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尤其是对我,这种态度还不如他对兰青园的歌姬。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凛冽出声问道,右手紧握成拳。 我看到自己的宫灯还在凛冽手里,不禁向上前一步,奈何北宇瑾辰的力气太大,我居然不能移动半分。 “本王记得,皇上让锦姑娘拿一盒新茶,锦姑娘是不是忘了?”他这话明明是问我,但眼睛没有离开凛冽半分,渐渐地,连唇边的笑意也消失不见。 我有半分怔忪,什么时候皇上让我给他一盒新茶?渐渐才反应过来,这只是他的借口,他要的不是茶,是那道圣旨,偏偏我还不能反驳。 “是......”我默默地应了一声。“凛大人先回去吧,素锦回去给王爷取茶。” 凛冽将视线转回来,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早些休息,而后提灯离开,身影隐入夜色之中。 “王爷现在可以松手了吗?”我问道,他这才慢慢松开。 卷起衣袖,果然被他捏过的手腕就是还未结痂的伤痕,这阵子已经渗出好些血迹。他抓哪里不好,偏偏在伤口上,旧伤未好又复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痂了。 “怎么回事?”他盯着我的手腕,微微蹙眉。 我抬眼对上素蓉复杂的眼神,回道:“这话该我问王爷吧。带着佳人散步,何必非要招惹我们这种低微的宫女。” 他眉眼稍挑,幽深的瞳色溢出流光一般。 素蓉拢拢衣领,音色温柔。“王爷还去蓉儿府上一叙么?” 蓉儿......才几天就叫的这么亲密了啊,怪不得是宣亲王府的准王妃。 “你先回去吧,待会本王还需去太后那里。”他的音色也不似平时那般清冷。 素蓉扫视了我一眼,福身离开。 不久前还一口一个锦姑娘地叫我,如今这么快就把我当做空气了,果然是有大家闺秀的气势啊。 等她走远,我才放下戒备,转身走在前面。手腕上的伤口越来越疼,冷风一吹就更觉得难受。 他加快了步子,走在我身边,拽起我的袖子,他可以避开了我手腕上的伤,动作也轻缓了许多。 “你做什么?”他走得不快不慢,我却需要迈大步子才能跟上。 他道:“你不打算重新包扎么?” 晚风微凉,他周身的温度却带起几分暖意,我有片刻失神。 我已经分不清,他对我的好是为了接近暗夜阁报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我知道我不能多想,也不敢多想。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此次两清之后,最好再也不要有什么交集...... 安阳宫,长公主居所。 锦绣大殿,暖香阵阵,宫娥匆匆而过,带起一缕香风。 汉玉白阶,翡翠壁杆。虽然奢华却不俗气,反而别有诗意。 北宇瑾辰似乎跟长公主关系很好,即使公主不在殿里,下人们都对他的到来习以为常,各司其职,没有因为他的到来打断什么。 他要了一些纱布和药,用剪刀剪开我腕上的纱布,许是很久忘记换药了,皮肉粘在纱布上,轻轻一扯就疼的满额的冷汗。 他用小镊子夹着棉球沾了温水擦拭手腕周围被血迹弄脏的皮肤。然后一点一点弄开纱布。疼痛感不禁让我扣紧手指,指甲嵌进他那镊子的那只手上。 他只是微微动了动睫毛,继续扯开纱布。 清理伤口,为伤口上药,换上新的纱布。动作流畅,俨然像是宫里的御医。 自从来到宫里,我也再没有受过什么苦难,身子反而比以前懒怠娇贵了,这一点点小伤都会觉得疼痛难忍。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把视线落在安阳宫殿的大厅。 安阳长公主似乎喜欢丹青,大厅里都放着各式各样裱好的画,大多是山水写意,墨色风景,细勾慢勒,气势磅礴,不像出自女儿家的手。 在我的印象里,安阳公主是个极为冷淡的人,平平几句话就能从骨子里透出高洁不凡。 她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在北燕来说着实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但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她却一个一个都拒绝了。甚至有传言说她不爱男子爱女子,不过传闻终究是传闻,安阳公主应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然那双眼睛怎么会那么沧桑,叫我这样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人都看得出来。 北宇瑾辰帮我系好纱布,慢慢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 他心无旁骛,目光也落在手上的东西,侧颜冷毅。 “长公主……为何不嫁?”我轻轻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停了停手上的动作,也许是没料到我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迟迟没有回答。 我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他的回应,自讨无趣,起身去欣赏侧墙上挂着的锦绣山河图。 坐起身的同时,他收起最后一样东西,慢慢回道:“因为,心中有人。” 此时我的视线正停驻在那幅图案上,锦绣山河图不是笔墨绘成而是一针一线绣成的,远远看去竟然让人误以为是哪位大师的画作。 脑海中印出一副图案,那个繁花树下,素衣灵秀宛有仙姿的女子,连她耳际那枚玉蝶上的纹路都清晰可忆。 太后说他多年不娶,府里连一个侍妾都没有,那这个原因,也是因为心中之人吗? 我差点就问出来了,唇瓣轻启,最终还是将话咽回去。 他与我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何必问这么多,反而显得矫情了。 正思索着,他突然出现在眼前,距离很近,我吓了一跳。 他伸手,指尖略过我的发鬓,解开我的面纱。 心中大惊,宫女们还在正殿,他这是故意的么?心中无奈,手忙脚乱的在面纱掉落之前按在脸上。 他轻笑,眸若星辰。“安阳宫里的人,你放心。” “已经好多了!”我含糊地回上一句。 “那些药……”他轻声道:“记得按时吃。”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出异样的涟漪,转瞬即逝,来不及抓住。垂下眼帘,手腕上的纱布白如细雪。 ‘我保证,绝对没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与我暗夜阁为敌,我绝不手软!’这一句话应和着手腕上的伤痛,又一遍在耳中提醒着我,这是我对重紫的承诺,也是我对凉西和自己的承诺。 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 “你要的东西我没有能力取到,请你开一个别的条件,我会尽我所能办到。办到之后就此两清,再无瓜葛。” 他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好。” “稀客。”门外响起一个声音,似珠玉落碟。 长公主漫步进来,浅浅而笑,但却让人觉得莫名冷然,这种感觉像极了第一次见到北宇瑾辰时的感觉。 有一句古话,岁月催人老。她今年已经二十有六,加之并不注意装扮,穿着朴素,确实有些显老。 无论是北宇良亦还是北宇瑾辰亦或者凌然王北宇逸轩,容貌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好,但长公主却没有继承这种容姿,相貌普通。好在皇室的娇养让她多了些与众不同的气质。 “早些回去吧,免得招人话柄。”她拍拍北宇瑾辰的肩,复而看了我一眼,道:“瑾辰,有些事情你该拿捏住分寸,这已经不像你的行事风格了。” 北宇瑾辰微微点了点头,廖语告辞。 安阳宫外,寒风刺骨。 荣华池离这里不远,远远的就能看到。自从上次宫宴献艺之后,宫人用木头雕刻了百合染上颜色放在水里,效仿我跳凌波蝶舞之前那段步步生莲的画面。 冬天他们在池子里换上温热的水,每天续以加热,于是池子上方就聚满了雾气,半隐百合,犹如仙境。 那天我问北宇瑾辰最后鹿死谁手,他说无情无心之人,到现在对于这句话我也只是参透了一半。 “我们之间,已经扯平了,圣旨,你也不用找了。”他悠悠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很平静的说出这句话,但对我而言,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 久久不能从中恢复,如果这个人死了,那推翻北燕就缺乏了一个最强有力的把柄。原本可以一举击败左相和太后的证据就这样打了水漂? “不可能!”心中咚若擂鼓,脑袋里空白了一大片。 他淡然的回视一眼。“你若不信,七日之后,寒水宫,会有船接应你,我带你去。” 说罢,他就一个人离开,隐入茫茫夜色之中。 正文 第五十七章:又起事端 如雪急匆匆跑来的时候我正在司事房领取香料,太后近来心烦气躁,想着调制些安神的香薰去讨好她。 那时香料正挑选了一半,灵香草较为难寻,好半天都没有找到。 如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水黏住了。 她断断续续的只说了一句话,说娜塔出事了。 赶到广武殿的时候,娜塔就跪在殿外。 听李明全说,她是请求皇上贬她为庶民,让她平凡生活,这番言论不禁让北宇良亦大为震动,最重要的是蒙国的大汗知道后,气的派去人马接娜塔回去,但娜塔表明心迹绝不回去。 让人询问了很久,威逼利诱都用了,但娜塔却不肯说明原因。 当时墨银就在一边站着,面无表情,但我知道,他成功了。成功骗取公主的心,破坏了蒙汉联姻的目的。 我是以看戏的心态去的,倒是如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眼泪兮兮地去求情。 娜塔已经换下了异域的服装,穿着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就是她失踪后回来穿的那一套。乌黑的头发编成两股辫子垂在胸前,没有多余配饰。 她的手里攥着一块水晶,只有拇指大小,晶莹剔透。 那块水晶是暗夜阁的东西,阁里的荣耀不是分发的钱财,而是稀有的罗华石,就是她手里的水晶。 办成一件事,就会有一块罗华石,到时候选调分舵主时,罗华石会起到很重要的作用。 她的眼睛发亮,满满地坚毅,好像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心。 我想从墨银眼睛里看出些情绪,但他毕竟是暗夜阁的人,自控自如,丝毫察觉不到一丝不对。 娜塔不愿意连累墨银,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她就一直在那里跪着,如雪也陪着她,时不时安慰几句。 李明全透露过,大汗的人明早就会带走娜塔,不想让她丢了蒙国的脸面。 但娜塔还不知道她的父亲已经派来了抓她回去的人,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肯多说,唯恐这个异族公主再捅出什么篓子来。 凤羽奉太后之命来侍茶,我站在一边显得有些多余。 她手里摇着团扇,飞灵髻上的晶石熠熠生辉,垂在脸颊边,印照着素洁容颜更加夺目。 北宇良亦在案几上批阅奏折,凤羽为他研磨,远远看着,正是一副举案齐眉的图样。 凤羽手里的那把团扇以丝绢制成,浅淡的紫色混合着点点墨绿,但上面却并没有绣上任何图案看起来有些单调。 知秋姑姑悄悄跟我说那把团扇还有名字,叫做灵香扇,用以数斤灵香草熬制的汤水浸以生绢,晾干后重复这道工序十次,在用清水细细清洗后才能得到灵香扇的扇面。这把扇子在扇风时能带起灵香草特有的香味,最能安神。 我听完后心道怪不得司事房找不出灵香草给我,原是被她用了。 凤羽来到宫里却又没有其他动作,我心觉奇怪,当时她费尽心思偷梁换柱,现在又没有下一步,她到底图什么呢…… 已经一个时辰了,娜塔还在外殿跪着。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 北宇良亦自然知道虽然娜塔的行为莫名其妙但她毕竟是蒙国公主,于是让我去御膳房取些吃食悄悄给娜塔,以免她体力不支。 出门时如雪期盼的看着我,我摇摇头,她知道没戏,沮丧地垂下头。 去御膳房的路上,身后的脚步声虽然极轻,却还是被我发觉。 特意找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停住,不出所料,是墨银。 胡子拉碴,有些憔悴。连眼睛里都没有了光泽。 “属下不辱使命。”他说这句话时,眼睛低垂着,没有邀功的感觉。 “我记着呢,等你回去,我就把你调去越州,掌管分舵。” 他微微颤了颤眼睛,声音极尽嘶哑。“属下……只有一求。” 我笑了笑,踱步到他身侧。把搭在他肩上,他欲语而言的唇又合上。 “怎么?舍不得她死?”我压低声音,感觉到他明显一震。“还是你要脱离暗夜阁……双宿双飞?” 他开始慌乱,说不出话。 “你应该知道的,活人走不出暗夜阁,只有……死人才可以。” 他刷地一下跪在地上,以头磕地。“属下并无它意,只希望阁主放娜塔公主一条生路……就算属下,将功抵过。” 墨银的反应出乎了我的意料,进暗夜阁的人都是心智极其坚毅地,任务就是任务,绝不能参杂私人情感,更何况他是姑姑的手下,更不应该出差错。 这情之一字……何解? 在心里权衡了一番,才道:“这件事本不归我管,但以姑姑的手段,娜塔绝不能活着。只有她死了,蒙国才能跟北燕结下梁子。” 墨银不说话,只是用头叩地,一声又一声,直到额头磕破血迹染石。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次是真的动心了。 “行了,你起来,我想想办法。”话刚落音,他那双万念俱灰的深眸才被重新点亮。“我给你一天时间,离开皇宫。最重要的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你已经死了。只有这样娜塔才能死心,才能跟着大汗派来的人离开。” 墨银点头道:“老阁主……” “老阁主那里我自有办法。而你,就把这些天当成一场梦吧,再也不要想起来。” 他嗯了一声,右手紧紧握着那枚绣着格桑花的香囊,手背上青筋凸显。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像是经受了沉重打击一般。 她为他顶住流言,背叛父亲,抛弃责任,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这便是他最大的悲哀吧。 我不曾想,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棒打鸳鸯的恶人。 但我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了。 穿过兰亭,就到了御膳房。 御膳房里忙里忙外火热朝天,各司其职又井然有序。比起外面的孤冷,这里的氛围明显让我心情好了许多。 他们准备了一些参鸡汤,入以枸杞山药当归等益气补血的药材。汤色明亮澄透,肉质鲜嫩酥软,冒出的白气都溢满清香。 食盒里装上一盅,步伐也开始懒散地变慢。 走到娜塔跟前,如雪的两只眼睛已经哭肿了,反观娜塔,倒是淡然。 把碗端在她面前,但她的眼睛却看向前方,丝毫不动摇。唇瓣上已经干的裂开小口子,看得人心里酸楚。 “娜塔姐姐,你就吃一口吧。”如雪哑着嗓子,说一句都带着哭腔。 娜塔丝毫反应都没有,眼睛不曾眨一下。 “你只有吃了东西,才有力气争取你想要的东西,至少你这样做,他也会心疼。” 她的眼睫颤动,视线终于落在我脸上。颤颤巍巍的端起碗,咕噜咕噜两下就喝进汤水。 我的心里突然被扎了一下,细细碎碎的酥痛。 她之所以不肯说明她要成为庶民的原因,是因为她要保护他,如果她说了就是害了他。可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切仅仅只是一个骗局,一个我一手策划的骗局。她初生好感的北宇瑾辰是这样,现在心心相慕的墨银也是这样。 把碗收回食盒,北宇良亦交与我的差事也就算是完成了,正要起身,瞥见凌然王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他生得妖娆,即使生气也有种魅惑人心之感,眉梢上挑时的神色与北宇瑾辰有几分神似。 他一把拉起如雪,低声道:“你添什么乱,快回去。” 如雪揉揉红肿的眼睛,一甩手,躲开他的触碰。“关你什么事!你还是好好关心你未过门的凌然王妃吧!” 看到这一出,我大约能估摸出个七七八八来,皇宫果然是藏不住东西,太后前脚说的话后脚就被传遍了后宫。 凌然王无奈地稳住她的肩膀。“别闹……” 如雪哭的更凶了,他尴尬地看了我和娜塔一眼,硬生生地把如雪拽走。 我进大殿的时候凤羽已经走了,北宇良亦一个人在看书。 我走到他身边,给茶杯里添了些热水,他的视线在书上,但显然心不在焉的。“皇上……” “你是来求情的?”他翻了一页书页,问道。 “不是……皇上,书,拿倒了……” 他这才窘迫的合上书,默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我知道他国事烦忧却又不得不先着手处理娜塔这件事情,颇为棘手。 “你不为她求情么?你们不是关系很亲吗。”他貌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皇上是明君,心中自有定夺,素锦不便多言。” 他笑了笑,眼瞳温柔,“这个马屁拍得可不精明,太假。” 我也微微扬了扬唇,气氛融洽。 “朕乏得很,帮朕揉揉。”他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松懈下来。 我站在他身后,手指触及他的额头,轻轻用力。 他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问道:“手怎么这么凉?” 我不知道如何回应,索性一笑而过。 他忽的坐起来,我的手停在半空中,而后被他的手拽过去,他的手掌合在一起,把我的双手包围起来,暖暖的温度传递到手背。 他一边哈着气,一边嘟囔说让我取些暖身的药材。 “皇上!”一个侍卫急匆匆跑进来跪下,我吓得把手收回,却被他紧紧抓住,挣脱不开。 “皇上……娜塔公主,公主晕倒了。” 正文 第五十八章:天涯相隔 陈卫延和王太医从屋子里出来时神色都不太好。 大汗派来的人也神色紧张,说了一通蒙语询问太医,好半天才让人译成汉语。 王太医说她是心病,治不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救她的,只有墨银了。 如雪坐在娜塔屋子前睡着了,头发凌乱,疲惫不堪,歪着头靠在栏杆上,我取了毛毯准备给她盖上,凌然王已经先我一步为她披上自己的外衣,为她轻轻整理着长发,他似乎怕栏杆太冰,将自己的手掌小心翼翼穿过栏杆那头,让她枕在他手背上。 他第一次露出温柔的神色,凤眼轻眯,原本那分妩媚暗藏的戾气消失不见,连他身上那件藏青外袍的颜色都分外柔和。 这样的场景温馨美好,我站在他们身后看了好久,自己唇边什么时候扬起笑容都不知道,直到手里的毛毯落地才回过神。 正要转身回屋,凌然王突然轻声喊了一声锦姑娘,我不仅讶然。因为无论是在围场初遇还是后来宫中相遇他对我的话语都是极尽嘲讽不屑,尤其是在北宇瑾辰面前他更喜欢把我们贬的一文不值,更别提会用敬语来唤我了。 我停住转身的动作,想了想还是轻步挪到他面前行礼。 “你是如雪在宫里唯一的朋友。”他道,低头看了她一眼。“希望,锦姑娘可以不要计较以前。” 如雪动了动头,似乎睡得不安稳。 “王爷言重了。”我觉得莫名其妙,不懂他今日为何对我说这些。 他唇边溢出一抹转瞬而逝的苦笑,“如雪心性天真,娇身惯养,今后有得罪锦姑娘的地方本王先替她道歉。锦姑娘心思缜密处事周全,以后希望能多照顾照顾她,本王一定记锦姑娘这个人情……” 我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默默点头。 后来,当我知道他这番用意时,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风雪又起,天色雾茫。 陈卫延站在楼下,没有一丝离开的意思。 我犹疑了一下,还是下楼询问,他看到我下来,侧身走到小花园那边。 “你猜的没错……”他顿了顿,道:“慕美人确实有孕了,恰好一月。” 我一愣,上次有眼线来报说慕含嗜睡且月事未来我就让陈卫延以平安脉的借口探查了一下,真是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啊。 “不过,慕美人不知道自己有孕,以为是月事不调,没跟你商量,我也就没有告诉她……” “不能说!”我声音陡然放大,他被震住。“我也要让她尝试一下什么是失去。” 银月离世的那天还历历在目,每天晚上我都梦见她跟我说她只有我一个亲人,我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死掉,我一定要让慕含从高位上彻底暴露。 “这几个月,她的平安脉绝不能假于他人之手,你一定要亲力亲为……她不是月事不调么?你就让她调和好了,你的医术这么高明,一定不会让别的人诊断出来吧。” 陈卫延垂眸思考半晌,才道:“意思是?” “她是丽嫔的侍婢,仆随主性,下场也应该一样才对。等这件事办妥了,我和你们王爷也就算真正两清了。” 他点点头,提着药箱离开,他走时细雪飘零已经变成了鹅毛撒地,绕是我穿着厚重的棉袄还是觉得冷。 我是有抱过一丝幻想,慕含和我即使不能亲如姐妹也能友好相处,但这一切在银月死的一天都覆灭了,我终于明白了弄影那天对我说的话,明白了她口中的可笑地仁善之心。 心一寸一寸冷下去,手指冻的发麻。 北宇良亦说我的手冷,那是因为心冷,心冷了手又怎么能暖的起来呢。 挪动脚步,抱臂在园中行走。 悠悠返回的路上有宫女说娜塔醒了,我急忙赶回去。 娜塔虽然眼睛睁着,却没有一点情绪,我进来时她翻了身背对着我,我手里端着的热水就这样尴尬的停在半空中,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干脆只有自己喝了。 她枕边放着那块罗华石,在冷暗的天气里还能晕染出淡淡光泽。 “那天他救我的时候受伤了。”娜塔闷声道,语气里有些委屈。“我在他身边就是拖油瓶什么也不会,我对于他来说也就是一个陌生人。可是他还是倾尽全力救我。” 我放缓喝水的速度,拉出凳子,坐在床边。 屋里有半扇窗子没关紧,大雪飘落进来,融进靠窗的火炉。 火苗舔舐冰雪,红白相撞,奇异之美。 “他不放心我一个人所以送我来宫里,他本来要走的,是我把他留下来了。”娜塔慢慢坐起来,半倚在床边,脸色苍白。“他和宣亲王不同,我或许是喜欢王爷,但我却想用尽办法跟墨银在一起,如果我不争取,我会后悔一辈子。他是平民,那我也就做一个平民好了。以后生活在寻常百姓家,就算清苦我也愿意。” 杯子里的水已经喝完了,心口些许震荡,她比我想象的陷入地更深。 是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的做法或许会激化。 收手吧,你的良心能安吗? 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地问我这个问题。 不……不能收手,我要以凉西为重。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如雪跌跌撞撞的跑进来,我和娜塔都被惊了一下。如雪身上都是来不及消融的雪花,在进入室内的一瞬间渐渐变成水滴。 “荣华池……发现了一具男尸,溺水而亡的,已经辩不清容貌了,不过好像是娜塔姐姐宫里的侍卫。” 娜塔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宫里的呢?这可有二十多个侍卫呢。” 手里的杯子落地,碎瓷发出清晰的响声,好似一地残花。娜塔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默默拾起碎片,倒进杂物筐。 如雪拿出一个香囊,已经被水泡湿,但上面的格桑花图案还清晰可见,只是因为水湿之后颜色变得更加浓重。“我记得半个月前这个香囊好像就是姐姐在绣吧?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侍卫身上?我觉得有些蹊跷,所以问问娜塔姐姐。” 娜塔瞬时间脸色苍白,挣扎着踉跄扑地,如雪急忙去扶,却被她推开,力道大得吓人,如雪一下子撞到床边上。 “不可能,不可能……”她念念叨叨,爬起来就冲向门外,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印记。 我攥紧拳头,手心传来痛楚,一个小小的碎瓷片扎在那里,浅淡血色印照着青藤碎瓷。 如雪跟着她跑出去,可琳琅阁离荣华池很远,平日里也得乘坐步撵,她们这样赶过去,人都被处理了吧,怎么还能见得到呢。 在我身边的人,似乎命运都不太好,有些是因为我,有些是自身原因,终究没有一个是可以体会到幸福这种东西,即使体会到了,也瞬间消逝。 等我到了荣华池,才明白自己的猜测是错的,她早就在他们处理前赶到那里,抱着那个辩不清面容的人。 只有我知道她怀里的只不过是个替死鬼而已…… 我见过娜塔璀璨的笑容,潇洒的舞姿,却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撕心裂肺地哭,好像只剩下无助的绝望。 娘亲死时,我就像她这样,感觉天下都覆灭了。 她跪在雪地里,双脚已经被冻的青紫,单薄衣服抵挡不住寒风凛冽。 只要有人靠近她,她就如受伤的小兽,流泪,挣扎。 心跳加速,气血涌上心头。没想到十香素蕊的毒性会在这时候发作。 喉咙口冲出一股腥甜,被我硬生生压制下去。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再添什么乱子。强装镇静,迈步离开? 手脚开始发抖,耳边娜塔的哭声忽远忽近。 扶着荣华池边的栏杆,寸步艰难,回头看了一下,他们已经被人群包围,只有墨银不再跟她有瓜葛,重紫才会相信他,才会留住娜塔的性命。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也绝不承认自己做错了。 鼻翼处流下温热的液体,用手摸过,是血。 我压制住嗓中血却让它在别处流出了,真是好笑。 视线模糊,半睁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北宇瑾辰…… 摇摇头,为什么自己总会想到他呢。那人快步来到身边,冷峻容颜却不是他,也还好不是他,现在这幅狼狈样子,他看到了指不定会觉得我又在演戏呢。 “凛大人……”话还未说完,腥甜涌出,充斥了整个嘴巴。 他拿出绢帕,我急忙捂住面纱,道:“凛大人此刻不声张就是对素锦,最大的帮助。” 苏沐有话要说:近些天想写一些番外,先写娜塔的,然后可能会写北宇良亦的,大家喜欢哪个人物可以在下方的书评区提名。亲们记得看书时点击加入书架哦,最近突然开始掉收藏,苏沐好伤心啊......虽然现在字数不多但大家可以先收藏养肥了看哦。 提前剧透一点点,素锦马上要接触感情戏了,而且女主在未来会揭掉面纱以真容示众,至于是什么时候,慢慢就会揭晓咯 正文 第五十九章:表明心意 打上一盆清水,洗掉脸上的污血,不一会,盆子里的水也渐渐变红。 换上一盆水,清洗面纱上的斑斑血迹,放些皂角使劲搓洗,直到骨节泛红也洗不干净。 拧干面纱上的水,直接把它扔进杂物筐。 满身疲惫的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是娜塔绝望苍白地呐喊翻来覆去,心绪难安。 身体的不适感已经消失,挽起衣袖,胳膊上的红色痕迹果然已经消褪。 一下子从床上跃起,面对铜镜。 肤色白皙清透,之前左颊上的痕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乌发半垂,几缕发丝遮掩眉梢,黑褐瞳色透露几抹冷清,唇启微张,浅淡色泽映衬眼眸的幽然。 手指从鼻梁滑下,一点一点描绘脸部的轮廓,似乎是哪里不太一样,不知是药物影响了容貌还是心性影响了容颜,这张脸,比从前明耀,以至于我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神智微晃,记忆停留在多年以前。 那个可怜的女子被柳府赶出来以后除了乞讨似乎就没有别的出路了。 曾经想过用残缺之躯谋一份生路,哪怕没有手,还可以用仅有的力气拉磨,可以用仅学的诗书育人。 可惜,他们说,人拉磨不如驴拉磨,残缺之貌教书不如不学诗书以免噩梦连生。 所以,那个时候的柳素锦就是一个连一头驴都不如的废人,一个让别人看之生厌的傻子。 冬日里为了取暖,睡在青楼门口都会被一脚踹远,夏日讨饭都会被搡出门的可怜人。 容颜,真的就这么重要吗?为什么当初会被避之不及,惹人生嫌,为什么娘亲教导我的仁善之心其实毫无用处? 我不想再追究了,不想继续那样行尸走肉般活着。 我要让曾经负了我的人都付出代价,我要让北燕这个国家付出代价! 思绪转回,收敛自己的神色,重新扬起恭敬谦卑地笑意。 拉开抽屉,取出面纱,素纱覆面,轻绾青丝。 惊世之日,为期不远。 龙承殿,空索寂寥。 李明全靠在大殿外打盹,好像娜塔的事出现之后,整个皇宫都死寂悲戚。 北宇良亦在案几上练字,一笔一划,墨色痕迹倾泻于生宣之上。 笔迹苍劲有力,堪称书法典范,只是好好的一句诗只写了半句,剩下半句只是一个墨点,弄脏了白宣。 明月出天山…… 心里默默念出诗的下一句,把手里的灰豆薏米汤放在桌边。 他把笔举在我面前,转了转视线,示意我接下一句。 顺从地拿过笔,在砚台里蘸满墨汁,侧身在宣纸上写下第一颗字。 力道虽然下的不轻,但在他的字体面前却显得小气不少,连如雪能展示出的秀娟之气在我这里都消失殆尽了。 正要写下第二颗字,他捉住笔端,我本能的停滞半晌,直到他倾身而过,握住我的手,慢慢地在纸上书写。 浅浅的草木气息若有若无,混合着龙延香环绕周身。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一整句诗,终于完整的跃落于纸上。 “书写,可以静人心智。”他将笔挂回架子上,道:“最近烦忧的事太多,以至于连书写都不能让人心静了。” 我本想说娜塔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会醒过来的。刚发出一个音节,又觉得这种安慰的话语简直是多余,还不如不说。他端起灰豆汤,喝了两口,脸上皱成一团,然后又喝了一口。 我心里一凉,这碗汤是自己煮的,难道不合口味?早知道就去御膳房说一声了...... “皇上......是不是不合口?奴婢......” 他把最后一口喝尽,眨着眼睛:“骗你的,好喝。” 我被他着孩子气的做法弄得一愣,随即浅浅笑开。 “朕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不说分由就拽我走,先是穿过内殿,再到寝室,寝室后面有一扇小门,用古董花瓶虚掩着。 在龙承殿待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这里居然有一扇门。 他挪过架子,把门推开,一阵冷风吹过。 入眼的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就像寻常百姓家那样,东屋门口还挂着红色灯笼。 小小庭院栽种了些花草,不过这时节已经枯萎了,仔细看时发现还有朝天椒之类的调味菜。 菜园旁边有一个粗木所制的秋千,随着大风来来回回摇摆不停。 这些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了,朱红色的漆经历风吹雨打变的浅淡,屋顶的砖瓦结满了冰霜。 置身于这里,眼前好像能看到一对夫妇静谧安然地生活着,他挑水她浇园,闲暇之时会一起坐在秋千上共话桑麻。 虽然感觉陈旧,但地上却很干净,好像经常打扫的样子,院子里的石桌没有灰尘,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 他站在东屋的门口,招了招手让我过去。 我走过去,脚尖还没挨到台阶,他突然喊了一声,我又把脚收回去。 “把眼睛闭上。”他用手捂住我的眼睛。 我点点头,乖乖把眼睛闭上。 他牵着我的手上台阶,许是闭上眼睛的缘故,脚步放缓,上台阶时总觉得会绊倒,紧紧抓住他的手,总忍不住想要把眼睛睁开。 “别怕,有我在。”他突然揽住我的肩膀,一步一步带我上了台阶。 心里流过一道暖流,松懈手上的力道。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老旧木门吱呀吱呀的声响带着久远年代的昭示。 “别睁眼!” 我刚要眯眯眼睛就被他发现,只能背过手再度把眼睛闭上。 刷——一声,好像是折扇打开的声音,又比那个声音更轻些,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 忍不住睁眼,真个人都被眼前的一幕震到,呆呆凝在原地。 整个空荡荡的房子挂满了画幅,多多少少加起来也要三四十卷。 所有画幅上的人都是同一张脸,清丽娇俏,笑容纯真。 或站或卧,或巧笑嫣然或凝视远方,每一幅都是用心细绘,栩栩如生。 前几幅似乎是放置了很久,已经泛黄卷皱。 手指轻轻触及画卷,描绘着他描绘过的笔迹。 “自从找不到你之后,每年都会画上好几幅画像,我怕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会忘记你的样子,怕当你站在我面前我确认不出你,可是我忘了,你的容貌也会变化,而我却一直固执的画着初见时你的模样,想着,只要每天画着看着就不会忘记,不会忘记发生过什么。” 他的神色平静,讲故事一样叙述着,唇边还噙着淡淡笑意,似乎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我的视线停驻在一幅画上,画上的女子手持宫弩,以纱覆面,双眼被绸缎蒙起,身后是落叶长岭。 这是围场时他给我出的难题——箭射环佩,完璧归圣。 没想到他会画下来。 越过前排的画幅,后面零散的画卷白净,颜色鲜明,是近些日子绘的。 几幅画大多是我进入龙承殿当值以后沏茶或者丢盹时的模样。 突然鼻翼一酸,心里被不知名的情绪充斥着。 “围场的时候,我以为,我认错了,也许是胆怯吧。怕你不是,怕我空欢喜一场,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找了多年的人就在眼前。” 他转过身面对着我伸手为我捋顺额前碎发。“后宫每年都有那么多女子陪着我,姿容明丽身家显赫,可我却觉得她们不是你,所以心里很难受。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明明跟你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明明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你的样子偏偏就烙在心里了。” 眼眶酸涩,那种不知明的情绪开始肆意扩散。 “我把你留在身边,只是想保护你。没办法给你平常百姓家的承诺,没办法一世一双人。可我只是想多看看你,不让你受到欺负,不要让你再过着柳府的生活。只要你一日不为妃,母后就不会把你视为威胁,后宫里的污浊也不会靠近你,如果有一天,你倦了,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一定会放你离开,离开皇宫,哪怕是北燕。只要你觉得自己幸福......” 他一点一点靠近,微凉的唇印在我的眉心。 据说,眉心吻是不夹杂任何yuwang,是最纯净的情感。 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下,打湿了面纱。 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为什么要让我经受那么多,让我不得不带着目的带着伤害靠近你。 “如果,有一天,我伤害你了......”嗓音哑瑟,压抑着情绪。 “我愿意承受。” 他笑着,无所畏惧。 “走吧,我们去看看娜塔。” 一路上,他都牵着我,宫人纷纷卑微行礼,眼中压抑着惊讶的神色。 再去琳琅阁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事,想起自己曾经受过的苦痛,想过凉西被屠城时的场景,压抑住心里的情绪,北燕真的必须要亡么? 不知不觉就到了,琳琅阁门口聚集很多人,如雪,莲妃,凌然王,永逸王。还有,北宇瑾辰,素蓉。 他们在见到北宇良亦时行礼,北宇瑾辰也不例外。 北宇良亦没有理会他们,带我直径上楼,我连一一请安的机会都没有。 在与北宇瑾辰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突然回忆起前些日子他拦住我和凛冽的场景。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反应,神色分毫不动,就像我们根本不曾相识。 正文 第六十章:再去临淄 琳琅阁内萧寂索,无边哀怨遍地生。 那个琳琅女子也如这间房子一样,毫无生气。 以前在柳舒心宫里闻到药涩充斥了琳琅阁,许多御医坐在一起商议事宜,还有一位在为娜塔施针。 细小的银针一根根扎进穴位,她却没有苏醒的迹象。 我在暗夜阁也学过一些药理知识,但针灸这个技能却是始终无法掌握,因为学艺不精,姑姑让我以活人实验时还差点害了人命,最后那个人虽然活着,但却瘫痪在床,永远不能移动,自此之后,我就放弃了医术,专攻暗器。 御医说娜塔是心结,她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不愿面对事实,所以无法醒来。 她已经放弃了自己生的希望,如果外界的刺激也不能逼迫她醒来,她就永远这样睡下去了。 风吹雪飘,琳琅阁里的风铃叮叮当当响着,脚下滚落一个铃铛,铜色深暗,锈迹斑斑。 捡起铃铛,看一眼风铃,不知道该把铃铛放在哪里,只好先握在手心里。沁凉感传达到了指尖。 娜塔的行程被迫停下,她这样自然是不能长途跋涉,但她的故事却传遍了阖宫上下——异域公主情痴平凡侍卫。 如果这个段子放在折子戏里,感人肺腑。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是成为皇亲贵族之间的笑柄。 从蒙国来到中原,不远万里,得到的是满心伤痕和阴阳相隔的恋人。 说同情她,我没有资格,安慰她,又不知道从何慰起。 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安静躺在床上,墨发平铺,衬出容颜苍白。唇色没有血色,脆弱如细瓷,好像轻轻地触碰都会弄散她。 她说她是草原的女儿,原来也是这样不堪一击。 “快醒来吧,活着,才是对他最深的怀念。”如雪伏在她床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没说完,自己忍不住流泪,用手背随便一擦,她努力笑着。“快醒来,我和素锦姐姐带你去宫外玩,就像上次一样……” 一滴泪珠从娜塔眼角滑落,滴进枕头里。 在我手心里的手指微微颤动。 “御医!她有感知了。”我叫了一声,自己都没发现语气里的欣慰。 御医纷纷上涌,为她把脉,剩下几个在屋子里熬药。 我被挤到一边,退后几步靠窗站着。 侧眼而去,视线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瞳眸。 如玉容颜,绝世无双。 这次,他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勾勒双唇,染那不达眼底的笑意。 视线下移,素蓉像是炫耀什么一样,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侧身相依。 他没有拒绝,只是微微阖了阖双眼,掩住眸中神色。 素蓉笑的越发肆意,目光直直对着我。 如雪拽了拽我的衣袖,“素锦……” “没事。”我随意回答了一声,说完这两颗字后整个人凝住了,我为什么要说没事呢?反而显得自己真有什么情绪一样。 宫女端来药汤,一勺一勺喂给娜塔,但药汁都从唇角流下,白白浪费。 御医不得不捏住她下颌,使劲灌下。大多药水都流出来,但还是比之前那样喂药好多了。 不一会,娜塔突然咳嗽两声,翻身趴在床边,吐出所有药汁,褐色污迹染了床单被褥。 “醒了醒了!” 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娜塔迷茫的依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喘气。 御医开了些方子,拿着药箱离开。 房子顿时空了许多,永逸王拍着胸脯道:“吓死老子了,还好醒了。走,哥几个喝酒去。” 凌然王点点头,朝门口走去。 “六弟?”永逸王喊了一声,又看了看素蓉,嘿嘿一笑。“算了算了,这马上有家室的人,咱粗人也就不叨扰了。” 素蓉羞涩地低下头,软软靠在他身边。 “皇上,臣先……” “怎么?不打算叫上朕?”北宇良亦故意板着脸。 永逸王尴尬挠头,道:“皇上能来,自然最好不过了。” 北宇良亦跟着他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得,返回来。 他把披风塞进我手里,道:“给朕拿着。” 我知道他是怕我畏冷。 北宇良亦走出去时,北宇瑾辰也转身跟着出去。 在踏出门的一刻,他停了停脚步。 “怎么了?”素蓉问道。 他没有理会,复而起步,离开时将门合上。 屋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如雪,娜塔,还有我。 如雪找了块绢布为她擦拭嘴角干涸的药汁,她定定地撑着,安静的像个孩子。 恍惚间,我们好像又回到灯节。 嬉笑打闹,开心自在。 我记得她还问我们,雏儿是什么意思,搞得我和如雪想说又说不出口。 时间流转,就成了今天这般模样。 娜塔伸手,两只眼睛盯着我,我赶紧走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用另一只手握住如雪,慢慢展露笑颜,眼睛如月牙儿一般,灵动秀美。 “我想去临淄镇。”她道。 “好。”我和如雪同时回答,相视一笑。 心里隐隐不安,涌起莫名难受。 如雪去找衣服,我为她梳洗。 木梳一下一下疏通三千青丝,手指翻飞,编好发结。 选取一串碎珠额饰,固定在额前。 一对细绒耳坠配上橘色晶石,将娜塔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衬地红润起来。 收拾妥当,我和如雪随便换了一套衣服,找辆马车,准备再去一次临淄镇。 永逸王,凌然王也跟我们一起去,北宇良亦因为要早朝便回了龙承殿。 素蓉,北宇瑾辰和其他两位王爷共乘一辆马车。 他们或许是宫里待倦了,但我和如雪心里却有些沉重。 娜塔是想去寻找回忆,还是要与回忆做个了断都未可知。 今日,临淄镇没有灯节,有些冷清。 尤其是刚下过大雪,连出摊小贩都没有出来。 街上人烟稀少,娜塔把手伸出去,接住悠悠飘扬的细雪,嘴里哼唱着蒙族歌曲,歌曲却有些忧伤。 从马车上下来,那个卖面具的大叔还在,如雪跑过去跟大叔调侃,顺便讲讲价。 “素锦,今后,你要怎么办呢?”娜塔问道。 我被问的一头雾水,“怎么办?” 她把视线落在前面的素蓉身上。 “公主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我压低声音,平静回道:“素锦只是一个在宫里谋口饭吃的宫女而已,王爷与素锦也只是泛泛之交,之前公主所见到的,都是恰巧罢了。” 娜塔莞尔,道:“人生有很多遗憾,也许是相恋不能相守,也许是爱而不得相思,但如果是不直面自己内心的,就不是遗憾了,而是悲哀。” 我不想多加理论,清者自清,多说无益。 暗夜阁里,以血起誓。 在我柳素锦的心里,除了仇恨,决容不下其他东西。 他……对于我,只能,只能算是陌人吧。 前方的素蓉走在他身边,从后面看,除了相配,我想不出别的词语来形容,太后的眼光很好,好到他也不会拒绝。 “小妮子,这一路上咋一句话不说?”永逸王突然冲到面前,吓了我一跳。“你说你整天带这劳什子纱巾闷不闷啊。” 他说完以后,凌然王如雪他们都笑了,连素蓉都转头看着,只有北宇瑾辰默默在前面走,充耳不闻。 “四爷每天穿这么多,闷不闷?”我反问。 他哈哈一笑,朗声道:“这不饶人的嘴啊,怪不得皇上拿你当宝。” 娜塔没有附和他们,静静地看着远方,让我有一种与凡尘诀别的错觉。 “你那射箭的技术啥时候教教咱呗?” “四爷看好脚下的路。”我善意提醒道。 果然还是迟了一步,他被路边的土丘给结结实实绊倒了,庞大身躯扑在地上,吃了一嘴积雪。 我也忍不住偷偷笑开了,这个永逸王当真有趣。 正玩笑着,娜塔已经加快步子,我赶紧跟了上去。 虽然大街上人烟稀少,但还有几个卖发簪的小铺。 有一支芙蓉琉璃簪甚是乍眼,乳白半透花瓣层层包裹,浅绿簪体刻着精致花纹。也许是受了娘亲的影响,我对芙蓉花有一种别样情愫。 刚走到摊边,手指还未触碰到簪子,突然就被另一只芊芊素手取走了。 “老板,这簪子多少钱?”素蓉举着簪子问道。 “一两银子。” 我无所谓地收回手,刚要走,素蓉突然道:“锦姑娘,你说这簪子配我怎么样?” “很好看。”我心知她要挑衅,淡然回之,平息硝烟。 她把簪子又放回摊位,道:“可惜,素蓉从来不戴这么廉价的东西,不过这个样式很好,等过一阵子让人打制一支,婚期将近,该准备准备。对么,瑾辰?” 北宇瑾辰淡淡扫视一眼芙蓉簪子,道:“走吧。” 如雪气不过,想去理论一番,被凌然王拽住。“你又瞎参和什么。” 我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心想,廉价的东西就陪廉价的人么?这世界上真有高低贵贱之分吗。 在他心里,罗玉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素蓉又占据了什么样的地位,还是,他自始至终,从来没有把别人放在心里。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永逸王拍拍我的肩膀,故作高深。 “那,四爷是落花还是流水?” 他一愣,嘟囔道:“再不跟你斗嘴皮子了,每次都吃亏。” 正文 第六十一章:葬身火海 晚上,他们生了一堆篝火,有意讨好娜塔。 娜塔始终不带表情,神色恍惚。 火焰明亮,映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各有心事,气氛也不活跃。永逸王买了几斤牛肉,分给大家吃。 如雪一时兴起,学着娜塔以前跳过的异域舞蹈,围着篝火转圈。 裙摆翻飞,凌然王看着她的目光柔和安然。 “没有酒吗?”娜塔终于发声。 永逸王一口牛肉噎在嗓子里,慌忙喝了几口水。 娜塔说了句她去买就起身走掉,我放心不下,也起身跟上去。 临淄镇不大,只有两家卖酒的地方。 我们随便挑了一家。 店里有很多酒缸,上面的封条分别是:梨花醉,桃之夭,青梅香。 最显眼的是柜台上一瓶小酒壶,上面写着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守…… 这些字总能让人遐想万分。 娜塔的手指触碰到酒壶,店家跑过来跟我们介绍起来。 他说临淄镇隔壁是落染乡,那里有一种花叫做相思花,颜色生得极美,堪比朱砂,就像鲜血一般。 可惜相思花偏偏味道极为苦涩,很多人都不知道它的用处。 后来有人以相思花入酒,酒入相思味悠长,花的苦涩和清香混入陈年老窖,便成就了这种名叫长相思的酒。 但娜塔最后并没有买长相思,而是随意灌了一壶青梅香。 “长相思太苦了,我不敢,也不想尝试。素锦,你有一颗玲珑心,为什么在这方面就这么迟钝呢?” “公主......” “不过这样也好,你不用为它伤神为它忧愁。”她打开酒盖,向嘴里灌了几口。 我们从酒家出来,天色已经暗到辨不清方向。 长街小巷,空寂萧索。 “孩子......救救我的孩子!”远方传来断断续续得哭喊。 我们朝着求救声走过去,一个妇人在自家门口哭喊,身边围了好多人,而她的家已经被大火包围。 “孩子......我的孩子还在里面啊!” 我本能的退后一步,眼前场景突转。 火,到处都是吞噬的火,热浪阵阵,还有无论我怎么敲都敲不开的门。 浓烟,哭喊,绝望,还有悲凉。 这是我一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噩梦,缠绕着,包围着,喘不过气。 娜塔坚定地要冲进去,被我紧紧拉住。 有些事,多管一次就是多惹一次麻烦。 但她还是不听劝阻,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独自一人跑进熊熊大火之中。 如果那一年,能有人这样为了我而不顾性命,而不是冷眼旁观,我心里的仇恨一定会少上几分吧。 脱掉外衣,夺来一个人手中的水桶,将所有冷水自头顶浇下去。 彻骨的冷让神智从未有过的清醒。 一步一步踏入火海,周身被烈焰包围,目光也被刺眼的颜色充斥。 时不时会有烧断的横梁落下,稍有不慎就会被砸到。 客房,大厅,我找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厨房是最先着火的地方,现在已经烧地不成样子,站在门口,扑面而来的浓烟呛地人咳嗽,腐朽刺鼻的气味,还有杂物烧焦后特殊味道,令人作呕。 我停在门口不敢进去,脚步跨不过那道门槛。 因为在心里的恐惧,恐惧自己进去了就像多年以前一样,在也出不来。 兹兹作响的房檐随时都有倾塌的危险,慢慢转身,慢慢离开这地方。 耳边微不可闻的孩子哭闹之声,我猛然回头,她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身后的火焰肆无忌惮扩张着它的爪牙,形成一道瑰丽而奇特的图案。 她逆着光,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烧地褴褛难堪,但我却看见她唇边绽放的微笑。 我走上前,接过她怀里的孩子。 护着孩子,一路低头跑出烈焰之地。 孩子的母亲看到我们出来,终于放下心,紧紧抱着她的孩子,轻声安慰着。 “娜塔,我们......”话语哽在嗓子里,自己身后除了放肆燃烧的大火,空无一人。 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奋不顾身进去,为什么会笑颜灿烂。 一瞬间心里有东西被击中,久久回不过神。 飞快转身,一路狂奔。 可是火焰越来越大,我甚至什么都看不清,热浪来袭,无处可躲。 突然房梁上掉下一块木梁,砸中右手,身上的衣服瞬间燃烧起来。 忍着剧痛把衣服脱掉,虽然手上没有烧伤,但已经被砸的青肿,轻轻触碰就会感觉疼痛。 艰难地走到房屋跟前,无论我怎么推也推不开的那扇门,灼热的温度在门面上传递至手掌。以前是推不开逃生之门,现在是打不开救赎之路。 “娜塔,我求你了,开门好吗?” 屋子里除了杂物燃烧的声音和门缝中不断涌出的黑烟,没有人回应我。 “长相思太苦,我不敢尝试。”那句话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曾消散。 我答应墨银会护她周全,而现在却不能兑现了。 “娜塔......”我尝试着贴近门缝,“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只要你出来,我就想办法让你们走,好不好?” 屋子里没有声响,眼泪突然从眼眶里涌出。 我以为我可以做到无心无情,却原来都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头脑昏昏沉沉,烧灼的疼痛从胸腔开始一路蔓延直到喉咙处,身体无力的滑下,所有力气都消失殆尽。 热浪越来越强烈,我已经没有力气可以躲开了。 胳膊突然被抓住,微凉的温度传递过来。 “跟我走。”北宇瑾辰声音带有安定的力量。 “娜塔......娜塔,还在里面。” 他把水湿透的外衣搭在我背上,独自起身走到门栏跟前,门推不开,他在花园里找到一个木制的板凳,用板凳去砸门。 视线上移,他头顶的木梁摇摇欲坠。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起身子扑到他身上,木梁下落,结结实实砸在小腿上。 闷哼一声,疼痛已经麻痹了其他感觉。 “柳素锦,你是疯了吗?”他第一次摒弃淡然的情绪,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想调侃调侃,无奈身上没有一处是舒服的,话也说不出来。 他把木梁移开,刚刚抱起我时,厨房的房檐塌落下来,带起一阵尘土。 娜塔,带着她的回忆和伤痛,留在了临淄镇,留在了这个他们初遇的地方。 他带着我,每一步都踏的坚实安稳。 每一次,都是在最危难的时候,他出现了,如果不是巧合就是姑姑说的别有用心。 可是为什么,他在身边,我就会安心,就会忘记姑姑的嘱咐。 越过他的肩头,身后火海一片,照亮了半边天色。 侧头靠在他胸膛,心跳沉稳。 闭上眼睛,突然也很想像娜塔那样,留在火海之中,不用面对纷扰的凡世。 正元十二年,蒙族公主乞颜娜塔逝世。 葬,衣冠冢于临淄。 同年,蒙国与北燕结盟关系破裂。 正文 该章节已被锁定 时光流逝,随俗岁月穿梭。 只是一个月,宫里关于娜塔的一切消息都销声匿迹了。 没有人为她惋惜,没有人再当做饭后闲谈,好像所有人都遗忘了一样。 我总是时常梦见她,梦见她在草原上神色飞扬,舞姿潇洒。 娜塔留在大火里那张笑颜永远映在我心里,纵然时光流逝,也无法忘记。 专门为太后诊脉的御医被北宇良亦逼来给我诊治,每次他给我换药时都会黑着一张脸,明摆着告诉我,欠了他八斗米…… 除夕将至,宫里的宫人们在皇宫的各个角落都挂上了红艳艳的灯笼。 只要我给窗口看一眼就能看到,用绯色微透细绢裹制而成的灯笼,一到晚上,烛光点燃,还真有几分过年的错觉。 这次拆了纱布以后,小腿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伤痕交错延展,在细洁的肌肤纹理之上甚是触目惊心。 这一个月几乎都没怎么走动,偶尔如雪会过来同我说说话。 娜塔走了以后,如雪没有以前那么开朗活泼,在她心里总觉得自己才是罪人,她总是想如果不是自己要带我们去看花灯,娜塔就不会遇见莫银,就不会视死如归地在大火中挫骨扬灰。 若说罪人,背负罪孽最深的人该是我才对吧…… 听闻跋渗将军的大婚之日离现在不远了,为此,太后还专门推迟了北宇瑾辰和素蓉的婚期。 姑姑一直不放心我,如今北宇瑾辰即将大婚,她该是放心了吧。 细细想来居然觉得可笑至极。 素蓉是对我厌恶极了,临淄大火那天,北宇瑾辰抱我出来时,她的眼神都足以杀人了。 不知不觉,我居然又树立一个敌人,这与自己最初立下计划可不太相同。 在衣柜里随意找了件茄紫大衣,扣上盘扣,抖开素白半裙,裙摆处的白色山茶花泛黄了,远看着旧旧的感觉。 顾不得太多,随便套上就往门外走。把门打开,就被冷风灌了一身。 纵使宫里头的花灯再喜庆,也抵不住这北风的萧瑟。 门口院子里的枯树枝桠都用精致的绢花加以点缀。 绢花是手工而制,层层相套,再以半珠钉扣在一起。 素白配雅粉,月黄衬新绿,海蓝加浅紫,每一朵都是用尽心思。而拼凑在一起以后,就构成了华美画卷。 最瞩目的还是龙承殿门口的玉珊瑚,绯红通透,质感绝佳,珊瑚石本就难得,这一人高的珊瑚玉树就更加难得了。 玉珊瑚在民间有“瑞宝”一称,为了映衬年气,司事房也是煞费苦心。 我特意去御膳房带了一碗莲子羹,走到龙承殿门口正好温而不烫。 李明全穿着暗红色的衣服站在门口,为龙承殿增添了一抹喜庆之色。 “伤好些了?”李明全眯着眼笑,细纹在眼角聚集,甚是慈目和蔼。 我点点头,嘴里的气一呼出来就成了一道白气。天气越来越冷,连大衣都抵御不住寒风了。 他低着头闻了闻莲子羹,道:“真香啊,不过怜婉仪在里头呢,估计一时半会咱还是不要进去的好,你呀,早点回屋子休息吧。” 我探头望了一眼,但大门紧闭,什么也瞧不见。“那这碗莲子羹,公公喝了吧,这么冷的天,难为你守了这么久。” 他受宠若惊道:“你这丫头越来越会疼人了啊,得了,赶快回去吧,莲子羹我就收下了啊。” 我被他赶出去,无所事事地走在宫里。 在寝室待了太久,实在不想回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伊菊宫,清冷至极。 我在柳舒心那里当值的时候,丽嫔正是盛宠,每天来这里的人几乎要踏破了门槛,而今真真是印证了那句红颜未老恩先断。 其实北宇良亦还是去看过几次,但丽嫔把他拒之门外了,也许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落魄的模样吧。 思来想去,还是去藏书阁比较好,清净又不远。 藏书阁位于皇宫中南方,共有两层,藏书上万。 后宫佳丽虽然也有饱读诗书的,但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化下,愿意去看书读书的还是少数。 所以藏书阁变空置下来,基本是给北宇良亦和王爷们建造的,但王爷自家都有书房,也不常来。 前堂有文渊阁,藏书是藏书阁十倍,大臣们均在文渊阁查阅。 八角大楼威仪而立,石台宽广,雕花窗一人之高,黄木金漆耀眼夺目。 藏书阁三字牌匾高挂在顶,让人望而生畏。 推门进去,有股灰尘的味道,看样子是许久没人打扫了。 书架之间有几张低桌,还备着生宣笔研,不过也积满灰尘,用手轻轻一刮就能划出一道明显的痕迹。 随便翻阅几本书,索然无味。 转了一圈,发现一本苗疆异闻录,来了兴趣,靠在书架边细细读起来。 里面讲了些苗疆风土人情,捎带提了些蛊事,翻了大半也没找到有用的东西,倒是最后一句提及了几本书,名字诗意,什么琉璃梦,碎涼言,说是涉及到苗疆蛊事。 突然记起丽嫔让人在冷宫里取的几本书,其中有一本就是琉璃梦。 于是放下这本书,去找异闻录里提到的书籍,抬眼就看见一本九州秘闻。 踮起脚尖去取,无奈高度有限,指尖将将够到它所在的书架。 折腾了半晌,还是没能取下来,正寻思着要找把梯子时,一只手越过我的头顶取下那本书。 褐色书皮反衬出那只手略略白皙的肤色,根根修长,弯曲有力。 他把书递到我眼前,顺着那只手看见递书的那人,无意识福了福身,道:“谢王爷。” 他微微一笑,道:“月余不见,倒学会生疏客气了。” 我把书接过,大概翻阅着。 “喜欢此类书籍?”他问道。 我摇头,回道:“只是在找几本书,琉璃梦,碎涼言,是苗疆异闻录里提到的。” 北宇瑾辰眉梢轻挑,食指微曲抵在下唇,略显无奈。“你提到的那几本,大多是讲宫中媚术。”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慌乱地把九州秘闻放在书架边。 藏书阁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还有几声窃笑。 觉得好奇,探出头去看。 在积满灰尘的矮桌上出现了一幅极为香艳的画面。一对宫女侍卫半褪衣衫痴缠在一起,宫女的贴身衣物散了一地,酥胸半掩,发丝凌乱,低低的在那个侍卫身下喘息。 场景暧昧旖旎,藏书阁里的温度慢慢上升。 我整个人都僵在原地,血色从脸皮一路烧灼至耳根。 我赶紧转身,默念非礼勿视。谁知正好撞进北宇瑾辰的怀中,对上他戏谑的神色。 “别……万一……嗯,万一有人……”宫女娇喘连连。 “放心,这里,最安全。” 两人的对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我只想夺门而出,无奈他们正好就在门口。 没想着自己真是三生有幸,看了这么一场活.春宫。 北宇瑾辰倒是显得自然多了,简直就像是充耳不闻,视线流连在书架上。 我也装作平静,在过道里轻轻踱步,还没走出几步就碰到了自己放在一边的九州秘闻,啪的一声响亮回应在藏书阁里。 “谁!” 我和北宇瑾辰默默对视一眼,他最先反应过来,拉住我向楼上跑。 我回头看了一眼他们,果然正在慌张地穿衣服。 二楼有一扇小门,推开门后有扶梯直下通向后花园。 我自从上了二楼开始就笑个不停,自从娜塔逝世之后,今天算是心情最为舒畅的一天了。 下了扶梯,方才收敛了些,一回想起他们那副表情,就又忍不住想笑。 笑了一会实在没力气了,才直起身子,头发散下来一络,软软搭在额前。 拔掉头上的红木簪子,随便抓起一把头发准备挽起。 眼前冒出一支芙蓉琉璃簪,花瓣层层包裹,做工精细,正是一月之前在临淄镇时我和素蓉同时看上的那支。 “伤好些了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推脱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那种情况,无论换做是谁,素锦都会那样做。” “并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他手里举着簪子没有放下的意思。“而是因为,你说过喜欢芙蓉。” 默默接过簪子,簪柄余温未散。 用琉璃簪子挽起长发,心中暖意渐深。 “还有。”他微微上扬的唇角弧度恰到好处,“因为它很配你。” 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的伤痕,收敛情绪道:“王爷婚期将近,难道没有什么要准备的么?” 他的笑意未增减半分,瞳色却是泠然。“只是王府多了一个人,与从前,并无不同。” 他的心是冷的,无论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目的,我不应该多想,也不应该多问。 “这里离寒水宫不远,你不是想亲眼看到你要寻找的人么?” 默默在心里盘算一番,计算着来回的路程。 我与他之间,只剩下这一件事的联系了,就当是把这些都理净吧,从此就再无瓜葛了,他自有他的道路,我也有所要谋划的东西,本就不是一路人,风道扬镳是最好的结果吧。 “好。” 正文 第六十三章:两不相欠 没想到他会带我来领近的僻静小村庄,我一直认为我要找的人应该生活在山林之中,与世隔绝。 他带我去的是一块墓地,坟前写着无名氏。 “就是这个?你怎么知道埋的人是他。” 北宇瑾辰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扳指,漫不经心道:“两个月前,家中猝死,现在尸骨未寒,你大可以挖开一探究竟。” 我虽然没有全信,想着要安排暗夜阁的人查探一番,但也没有完全不信。 “他从皇宫出来之后就生活在这个村庄,七年有余,也算是寿终正寝。” 我没有多说,转身返回。 小村庄里人家不多,烟囱烟雾袅袅,饭菜的香味飘来,是皇宫里御膳房也做不出的味道。 土黄色砖瓦,糙木门栏,相较于皇宫琉璃玉瓦,石柱朱台,显得落魄寒酸。但正是这种质朴,让我感受到了皇宫里感受不到的乡土人情。 村子门口有个算命先生,穿的破破烂烂,摆着个小摊,嘴里喊着算命分文不收。 路过那里的一瞬,算命先生喊到:“姑娘留步。” 他留着两撇小胡子,桃木簪发,蓝灰道袍。阳光斜斜打在他脸上,整个人都笼罩了一层光晕,的确有些仙风道骨之感。 这种江湖术士见多了,对他们那些个把戏见怪不怪,也懒得搭理。 “姑娘,来抽一签吧,是不收钱。”他咧开嘴一笑,两颗大门牙都只剩下半颗,怪异得紧。 我懒得回应,转身就走,他又冲到面前,拦住了去路。 他突然用手拽住我的胳膊,还好穿着深色茄紫色上衣,不然那道灰黑手印肯定分外乍眼。 北宇瑾辰蹙着眉,不着痕迹的拉着我后退一步。 “如果老夫没算错的话,姑娘十三岁那年有一大劫,姑娘命中缺火,这劫数也与火有关。”他说的头头是道,神色严肃。 我凝在原地,他所说的劫数就是那场大火,毁我半面容颜改写命运石格的大火。 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我的脚步已经跟着他到了摊位跟前。 摊位旁边立着一个小幡,写着半仙算命。破旧的桌子上摆满了杂物,解签书,道符,笔墨纸砚。 桌子上到处都是墨点,我不敢靠太近。 他递给我一个签筒,道:“女子求姻缘。” “我不求姻缘。”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姻缘有何用处,不动心不劳神,才能在这条血道上行远。 “姑娘,老夫今日,只算姻缘。”他摸摸小胡子,表情倨傲。 我觉得好笑,说是算命,居然只算姻缘,那我就陪他玩一玩。 在签筒里摇上三次,一根都没摇出来,索性直接从里头抽出一根,只见上面写到: 重迭泪痕缄锦字, 一寸相思一寸灰。 直觉这不是什么好签,他该不会索要什么消灾费吧。 他拿过签,在书上翻翻找找,而后抬头,神色复杂:“下下签。” 北宇瑾辰突然给桌子上扔了一锭银子,拉起我,道:“走吧。” 将将转身之后,他在身后喊道:“姑娘,如若今后遇劫,痴念不必执着,顺其自然。” 北宇瑾辰不屑地轻笑一声。 我一直不知道他所说的劫究竟是什么,后来才懂得,劫,既情劫。 村子里的居民见到我们都要停下打量,我这才发现我们穿的都太招摇,尤其是北宇瑾辰,虽然是月白色锦袍,但缎面花纹细致,领口处的狐毛围领蓬松柔软,价值不菲。尽管这身着装在宫里内敛儒雅,但走在这种乡村小道就十分瞩目了。 有些村民在自家门口蹲着吃饭,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开始叫唤,饿的忍不住吞口水。 “饿了?”他挑眉。 我咳咳几声掩饰尴尬,“有那么一点点吧……” “走吧,带你去吃饭。” 我以为我们又要走很远的山路才能到下面找一家客栈去吃饭,没想到他直接去敲一户村民家的门。 门打开,是一个老妇人,满头银发用头巾包裹,眉目和善,甚是慈祥。 “诶?小辰啊。”笑盈盈地为我们打开门,北宇瑾辰也难得露出乖顺的笑容,乍看之下居然还有几分腼腆。 老妇人迎我们进门,满是褶皱的手紧紧握着北宇瑾辰,俩人看起来就如母子一般和谐。 小小农家小院,土砖堆砌。柴门前挂着晒干的红辣椒和玉米,还有腌制好的萝卜,浓浓风俗气息。 进了屋子,老妇人才注意到我:“这位姑娘是?” 我刚要回答,老妇人一拍脑门,道:“记起来了,上次小辰不是说婚期将近嘛,这就是那个素……素什么来着……” “不……”我连连摆手,忙于解释。 “素锦。”北宇瑾辰先我一步答道,丝毫不作解释。 我哑口无言,任由老太太拉着我坐到椅子上。 看他们这彼此熟悉的样子,这老太太以前应该是王府的人。 屋子虽然简陋清寒,但东西却一应俱全,温馨如家。 “锦丫头怎么戴着面纱啊,是因为天气太冷吗?”她给我们倒了一碗红枣姜茶,热气腾腾。 我心知待会吃饭还得解下面纱,北宇瑾辰早知我容颜恢复,此刻还遮遮掩掩就显做作了。 于是淡定的解开面纱,放在一边。 北宇瑾辰微微抬了抬眼眸,神色不变。 “真是生了副好模样啊,怪不得我们小辰要娶回家呢。”她给炉子里添了些碳,火焰烧的更加旺盛。“我做了些菜,小辰过来帮我端菜。” “嗯。”他浅浅应了一声,就去了小厨房。 红枣姜汤浓郁绵绸,姜的微辣被红枣甜蜜遮盖,恰到好处。 喝完一整碗才觉得半饱,身子也暖和起来。 老妇人端了几盘菜,拉张小板凳坐在我身边,粗糙的双手盖在我手上,语重心长道:“锦丫头,你了解他吗?” 我讷讷地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娘娘逝世的早,这孩子心性也比同龄人通透几分。” 我心道,何止是几分,就是个人精…… “后来王妃又离开人世,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需要一个人去照顾他理解他,陪他说说话看看风景,就足够了。”她的声音平缓,叙事时目光总是落在很远的地方……“所有人都觉得他心思重,其实他只是想保护自己能保护的。他身子骨也不好,小时候被人推到池子里,大冬天的泡了好久才救上来,自此以后啊,每年冬天他的膝盖骨都会疼痛,这个你可要记下啊。” 我不忍心老人家失望,装模作样点点头。如果她知道素锦不是素蓉,一定会很失望吧。 “我知道,任何一个姑娘做了续弦,心里都不会好受。但只要两个人相爱的话,一切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我只希望在百年归去之前,能看见你们的孩子……” 这下我是真的被噎住了。 她唉声叹气,起身在矮柜里头翻翻找找,拿出一个细绢包裹的东西,走到我面前,将绢布打开,是一个翡翠手镯,澄澈微透,质感极佳。 她把镯子套在我手腕上,玉石冰透,凉意晕染。 “这个算是老身的见面礼吧。” 我心中一惊,忙道:“不是……不……” “这镯子是老身在宫里时,娘娘给老身的,虽然不值几个钱,但心意也在,这些年都没舍得戴过。据说这是先帝送给娘娘的,意义深重呢。” 现在的我在椅子上如坐针毡,摇晃不安。这些话本来就应该是说给素蓉听的,现在却被我李代桃僵了。 北宇瑾辰端着几个菜出来,放在桌子上,乘了几碗米饭。 家常豆腐,素炒青菜,韭黄鸡蛋,唯一的荤菜就是一晚牛肉羹。 我大口大口吃饭,居然吃的比北宇瑾辰还多,简直像是饿死鬼投胎。 倒是老妇人一脸慈爱,好像我吃的越多她就越开心。 牛肉羹咸淡适宜,闻之清香。她说是北宇瑾辰亲手做的,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养尊处优的皇子还会下厨做饭,真真是无奇不有。 酒足饭饱之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从小村庄里出来,我们一路无言。 低头看自己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恰好掩住了以血为誓时留下的伤疤。 山路难走,步履维艰。 直到我们到达寒水宫,我还在思索白日里遇见的一切。 林白备好了船,直通皇宫,半个时辰水路,倒是平缓稳进。 他坐在船头,迎着风,发丝清扬。 我站在一边,想要使劲取下镯子,无奈这镯子跟生了根似得,手腕都弄红了还是取不下来,明明戴上的时候很容易…… “不必取了,你留着吧,这些东西,想必她也一无所谓。”北宇瑾辰淡淡开口,他口中的她,指得就是素蓉。 我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素蓉说她从来不戴廉价之物。 “你觉得你这样对素蓉公平吗,这场婚事,也就是场交易。” 他唇角上弯,看向远处。“阁主怎知,我对她并无情感?” 这句话确确实实问住了我,本不关自己的事何必多言。 停船靠岸,他留在船上,我拢紧衣服下船。 回头看一眼,碧波苍茫。 “今日,就此与王爷两清,两不相欠。他日,希望王爷勿要与暗夜阁为敌,否则,兵戎相见。”转身,迈步。 走着走着,心里突然不安稳起来,脑海里闪现着临淄镇那天他在大火中的身影,若论两清,恐怕,我欠他的更多吧。 停驻脚步,微微侧身。 他就站在岸边,四目相对。 正文 第六十四章:惊世之日 宫里最近忙的热火朝天,却不是因为过年。 与北燕一海之隔的远瑶国王子和使节来来到北燕,带了奇珍异宝,表达友好之情。 北宇良亦对此十分重视,特要摆宴设席,还准备节目让他们了解北燕风土人情。 最重要的戏码应该是“冰戏”,设在澜水台,冰有几尺之深。无论是射箭,还是舞蹈都是绝佳。像“双飞燕”,“紫燕穿波”“朝天蹬”等项目更是层出不穷。 大家各行其事,有条不紊。 我主要负责宴上茶盏茶叶的甄选,最后还是决定以上品龙井为好,色浅味香,不会过于苦涩,回味却能绕于唇齿之间。 比起冰戏,宴席等,宫人们更感兴趣的是远瑶国的王子,据说因为临近波斯国,所以是金发碧眼。 更有甚者,设下赌注,相以谋利。 这个时节并不是茶叶产出的季节,但远瑶国以高价购进大批茶叶,对于北燕来说也是好事。 没想到走了一个蒙国,来了一个远瑶国。 北燕,真是有贵人相助。 面前摆着一排小瓷坛,是江南常见的青花瓷。细绘而成的山水泼墨在瓷制细腻的坛体上融入进去,浑然天成。 一一打开坛盖,新炒制的的龙井色泽翠绿,香味宜人,轻轻拿捏,余温未散。 泡制茶水的水用以梅蕊上最洁净的细雪,沸腾后撇去杂质。 雪代表北燕的北方,龙井代表北燕的南方,茶道是北燕自古以来传授下来的。 一杯茶就要体现北燕文化的博大精深,不可谓不用心。 原本穿着藕色夹袄,知秋姑姑却说太灰暗,让远瑶国看了还以为北燕穷到连侍女衣服也供不起,于是硬是塞给我一套新衣,还贴心的准备了面纱,说什么御前侍奉的人要给北燕长脸。 这件衣服看起普通单薄,冷灰主调,薄薄的夹层。实则却是幻色暗藏,在光线下,任何一个角度都是不同的颜色。 裙摆处里层为重棉,其次轻麻,最后是菱形幻色纱,纱的边缘缀有素色软绒,恰如细雪纷纷。转起来恰似一层层展开的花朵。腰间系有三色宫绦,流苏下垂搭在腰侧,领口盘扣用以同类软绒加以印衬,显目而不张扬。 心里有些犹豫,这身衣服对我而言有些招摇,宴席之上说不准会留下把柄。衣服是知秋姑姑给我,其实应该是北宇良亦的意思。他是说一不二的九五至尊,我一个小小宫女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拒绝。 如鱼贯出的宫女们似乎都换了新装,桃红袄裙上罩有浅黄透纱,铅华挽纱,胸前是精心绣制地迎春花,惟妙惟肖。 她们手里端着上等蜜饯,说笑着出去。 这个季节时令瓜果太少,用蜜饯来替代再好不过,酸甜可口,更重要的是远瑶国并不知蜜饯为何物。 轻叹一声,安分换上衣服。 收拾行装时,桌角磕到手腕处,正好被镯子一挡,没有感觉到疼痛。 老妇人说北宇瑾辰年幼之时被人推入水中,这恐怕就是他怕水的原因吧。 脑海中映出在临淄镇时我们不管不顾逃亡时的场景,他不敢入水,却没有表现出胆怯。 我想我再也不会去临淄了,那个地方是埋葬娜塔的地方,是我不愿意回忆的地方。 在那里,娜塔遇见墨银,我们遇见素蓉,人的缘分好像就在临淄起始,也在临淄终结。 坐在菱花铜镜前,桃木梳的齿梳穿过发丝直顺而下。 梳妆台上只有三支簪子,一只刚入宫时柳舒心赏赐的银簪,一只随便在摊贩前买来的红木簪,还有一支…… 捏起芙蓉琉璃簪,彩溢之光缓缓流动。镜中容颜如玉无暇,衬以琉璃夺目。 谋划纠缠,那么久,最终的结局就是两不相欠。 还好,没有相对相杀。 不知道,自己是怕赢不了他,还是不知如何着手。 打开抽屉,把芙蓉琉璃簪放在里面,慢慢合上抽屉,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将头发揽在一侧,松松编就,鬓角出饰以小小绢花。 系上面纱,方才收拾妥当。 走去御膳房的路上,空气冷冽,手指被冻僵硬。 在半路,正好碰见怜婉仪凤羽。 羸音台上,乐师奏乐。 嬛嬛细腰,梅妆妖异。 她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泠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 回头一笑摄人心魄,妩媚入骨艳三分。 她身段极软,适合练舞,也有很深的造诣。 所以我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她非要李代桃僵,即便那天上场的是她结果也是相同。 据闻,远瑶国王子知道北燕有一舞倾城的佳人,故送了绝世舞衣给她。她此刻所练的就是为了明日晚上的接风洗尘宴。 “喂!你过来。”一个拿斗篷的宫女站在台子上喝到。 我哑然,指了指自己,面露疑惑。 “废话,不是你是谁?”她趾高气扬,眼白一翻。 我无奈走过去,她把斗篷往我怀里一扔,道:“拿好了,待会娘娘冷了就送过去。” 我还需去御膳房拿着准备的东西,不能在这逗留。 “这位妹妹,我可不是怜婉仪宫里的人,这样做不太妥当吧。” 她呸了一声,道:“奴才就是奴才,还分什么哪宫的,得罪了娘娘你担当得起吗?” 凤羽拿软巾擦拭额头的汗水,轻笑:“榕礼,休得无礼。你眼睛长在哪里去了,看不出这是御前侍奉的锦姑娘么。” 她虽然是在训斥宫女,语气轻柔,明显只是在奚落我而已。 “哦~原来是锦姑娘啊,榕礼失礼了。不过这一年四季的都带着面纱不怕悟出痱子啊。”那个叫榕礼的宫女掩嘴而笑。 我懒得搭理她们,对凤羽行了宫里,把斗篷塞回榕礼手中,转身便走。 虽然越走越远,但身后的窃窃私语还是不绝于耳。 “那种丑八怪怎么配在御前侍奉?” “真有传说中那么丑?” “可不是,我见过的,面纱去掉以后啊,都不能见人的,哪配的上给娘娘拿斗篷,提鞋都不配。就是不明白皇上怎么对她那么上心,肯定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脸上博不了欢心,就只能在床上……” 唇边不由自主溢出苦笑,这种话语早就听惯了,在柳府时比这些还不堪入耳的话语那时候也每天都在耳边萦绕。 直到御膳房门口,才将那些聒噪之声摈弃。 将一切准备妥当,已经是晌午时分。 所有宫女都向澜水台跑去,算算时间应该是“冰戏”开始了,最重要的是远瑶国王子也在,大家都要一睹王子真容。 我也不可免俗地跟着她们一起去了澜水台,即使小跑着也有好一段路程。 澜水台冰冻三尺,侍卫分为两队,红白二色铠甲,穿着特制冰鞋在冰上幻化出不同的队形。 远瑶国王子坐在高台之上,距离太远,看不清容貌,但他的服侍色泽光鲜,金饰上身,十分瞩目。 “冰戏”复杂多样,抬头一看,领头的人居然是凛冽。 他在冰上犹如展翅雄鹰,飞驰着。 这次陪伴在北宇良亦身边的人是德妃和梦嫔。 梦嫔身孕明显,小腹高隆。可能是怕伤及胎儿所以不施粉黛,看起来没有德妃的容光焕发,有些微微浮肿,但她由始至终都是笑着,带有母性慈爱。 以前服侍柳舒心时,宫宴左右必有丽嫔,荣宠之极。 时过境迁,丽嫔如冬日里的花朵,凋零枯败。 真可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果没有当年那场大火,我势必与她们一样,每日守着帝王微薄的宠爱,最终成为人老珠黄被抛弃于冷宫中的怨妇。 如今,我竟然不知道,是该恨放火的人,还是该感谢她。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凛冽指挥两队人交错滑行,赢的远瑶国王子的一阵赞赏。 我不禁也拍手称赞,两队竞争,北宇良亦和远瑶国王子各押注一队,赌注就是一些难寻得的奇珍异宝。 面前人头攒动,踮起脚尖也看不清楚,身体前倾才感觉好些。 突然身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摔进澜水台。 澜水台冰路滑腻,即使摔进去也停不下来,一路滚到最中央。 狼狈抬起头,场上鸦雀无声。 膝盖被冷冰刺痛,一时半会也站不起来。 “丑人多作怪,瞧她那样子。”台下哄闹之声渐渐响起。 手握成拳,努力让自己平静。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探究谁要陷害自己,而是如何收拾现在闯下来的烂摊子。 凛冽滑行过来,伸手将我拽起。 在起身一瞬,裙摆飞旋,幻色流溢,软绒落雪。 两队滑兵将我们围绕起来,原地转圈。 我心知他的用意,顺势后倾,绷起脚尖后踢,裙摆划出一道弧线,幻彩如阳。 深吸一口气,在冰上滑行,轻而易举地翻身,穿行。 台下热闹起来,喧闹躁动。 就在我为自己暗自庆幸的时候,一阵大风吹过,我顾着稳住身形,没发觉脸上一凉,面纱早就飘然落地。 世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心谷沉沉,跳声如雷。 “柳素锦!你欺上瞒下,还不跪下领罪!”德妃一声令喝,怒气冲天。 正文 第六十五章:思量对策 诚惶诚恐跪在冰地上,寒冷从膝盖一路传达到体内。 德妃像是得了势的鸟儿,紧追着不放松。“你蒙蔽九五至尊,其罪当诛!说,你到底什么居心!” “奴婢……奴婢惶恐。”咬文嚼字半天,也没有想出恰当的理由,此刻多说无益,在她眼中甚至会是强词夺理。 北宇良亦只是静静地坐着,默不作声,默然旁观,我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他没有。 指甲扣进寒冰,冷了指尖,凉了心底。 “啪啪——”远瑶国王子突然拍起手来,用不熟悉的汉语说道:“中原有句诗,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我今天算是体会到了这句诗。北燕宫中连一个小小宫女都如此让人见之难忘,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 我这才抬头看清他的长相,蓝灰色的眼瞳,皮肤白皙异常,眼窝微陷,轮廓分明,发色也与我们不太一样,是浅棕色。 最独特的应该是他的穿着,上身的衣服很紧,突显出身形,蓝色绸缎衣服镶嵌了许多各色宝石,用以细金链点缀,下身是灰白袍子,没有花纹。 这般奇装异服又缀满了俗气的宝石,本应该是违和,偏偏在他身上就如量身打造一般,好看到极致。 我只看了一眼就把头低下去,尽量显得无辜胆怯。 “这位姑娘,你,会跳舞吗?” 我楞楞地抬头,总觉得他的目光下夹杂着不怀好意的错觉。 我点了点头,收敛眉目间多余神色。 他爽朗一笑,德妃看着眼前变故黑了半张脸。 “我看你是不是犯了什么罪?德妃娘娘要惩罚你,我可以替你求个情,但你必须以同等代价来换取。”说罢,他转头看向德妃道:“尊敬的德妃娘娘,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呢?” 梦嫔静静坐着,怀抱手炉,作壁上观。 德妃显然已经无语凝噎,用探求的目光询问北宇良亦,但北宇良亦只是自己抿着茶水,不多说一句。 就像上次宫宴,所有人都情绪不安时,他才会如此镇定,仿若天地间再无烦忧之事。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若是不答应,就显得我们北燕蛮不讲理了。”德妃冷语冷面,但终究是妥协了。 一般这种情况下可以松一口气了,但我注意到了他那句同等代价的话语,恐怕不是那么轻易就逃过这一劫的。 “我听闻北燕的怜婉仪可以步步生莲,所以赠与彩织羽衣。我们远瑶国尚来崇爱舞乐,所以如果明晚你能赢过我的舞姬,一切就一笔勾销,如果不能,我也就爱莫能助了。”他耸耸肩,摊开手,一脸无辜。 明明是他玩心乍起,却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这修为跟我有的一拼了。 他招手让随行侍从过来,说了几句话后,侍从送来一个扁木盒,打开木盒,宝蓝丽纱映益金银镶边饰品,阳光微微一照就晃得人眼睛眩晕。 侍从走过来,把木盒放在我怀里,沉甸甸的质感。 “这套衣服价值连城,一座城池一年的花销。给你一个晚上,编出一段与这件衣服相配的舞和乐。如果编的好,这件衣服就赠与你。” 北宇良亦慢悠悠的抬眼看我,台下也是一片哗然之声。 “我尊敬的北燕天子,这样可以吗?”他站起来以右手环肩,微微躬身,礼节性的一拜。 北宇良亦点头,指间转动茶杯。 闹曲终散,他们去了荣华池,我还跪在冰面上不敢起身。 曾经想过千万种恢复容貌后面向世人的场景,没有一种是今天这样的情况,终究是失策了。 凛冽过来伸手扶我起来,捡起地上的面纱,仔细看了看,果然面纱上的系带断了,是被人做过手脚的。 按理说知秋姑姑没有道理这么做……心乱如麻。 心里正盘算着该怎么办,突然感觉到一束炙热的视线,抬起头时对上凛冽幽暗深邃的眸子,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即便我抬头他也没有分毫移开的意思。 我小心翼翼挪着脚步,慢慢走出了冰台。 “多谢凛大人出手相救,素锦感激不尽,就此别过。”福身下拜,轻移步伐。 “素锦。”他唤了一声,“今日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日后需得当心。” “是。” 一路上,探究的目光,不屑的目光,羡慕的目光纷纷投视过来,我就差忍不住把面纱盖在脸上了。 终于回到卧房,快速把门合上,这才放松下来。 还没转身,一双柔荑攀上肩头。“素锦姐……” 我吓了一跳,回过神才反应过来是如雪。 她这一身妃色的小袄,寻常的堕马髻,实在太过普通,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司事房的宫女。 如雪的手从肩头攀到我脸上,左捏捏右拍拍,眨巴着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 “这是真的啊,素锦姐,你怎么连我也瞒着啊!”她嘟起小嘴,一屁股坐在床上,别扭地别过头。 我自顾自倒了一杯热水,一口气喝尽才感觉身上有了些热气。 如雪发觉我没理她,不自觉的露出委屈的表情。 “娜塔姐姐走了,如雪只剩下素锦姐姐了,你不要不理我。” 娜塔两个字击中了心底最不敢回忆的地方,细微痛痒从心中蔓延,传到四肢。 好不容易平复心绪,才道:“我只是觉得太冷了,喝口水。” 坐到她旁边,戳了戳她嘟起的的脸颊。 她立马就阴转晴,嫣然一笑。 “今日你面纱掉了以后,全场那个惊艳啊,比怜婉仪在宫宴上跳舞的场景还让人吃惊!”她顿了顿,一张脸凑过来仔细打量着。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向旁挪了挪。 我每挪一寸她就靠近一寸,完全没有躲开的意思。 “我记着以前还跟姐姐开玩笑说起钟无艳,如今看来啊,姐姐才是夏迎春。” 史书记载,齐宣王总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照此来说我倒更愿意做钟无艳了。 她低下头轻叹一声,“如果娜塔姐姐也在,一定也会很开心吧。” 笑容凝固在嘴角,每次提起她,都会觉得很难受。难受自己逼她走上了绝路,难受自己束手无措救不了她。原来我所以为的为她好对她而言才是致命的打击。 如雪察觉到我神色不对,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疲软,眼眶里充盈着点点泪花。 良久,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咱们这是在干嘛呢,好端端的,该为你高兴才对。” 她跳下床,展开那件舞衣,室内顿时流光彩溢。 上衣和裙子分为两节,上衣极短,估计只能遮掩住肚脐上方,斜领裹胸,宝蓝色的软缎缀满了浅蓝色宝石,宝石以金银相掺包边,挂上许多金玲,抖开衣服就会发出清脆缠绵的声音。下裙及踝,用以翡翠孔雀的尾羽装饰裙边,每一片羽毛中央都用不知名的红色晶石加以点缀。裙边用同色金玲缝制,每枚铃铛都是镂空雕刻,极为细致。裙摆华丽而宽大,腰围处以翡翠玉石链相系。 别说是穿在身上,哪怕是拿在手里都觉得沉甸甸的,这要是跳起舞来可真是件吃力的事情了。 在衣服底下,还有一个手镯,手镯连缀着指戒,细细的链子上都是与衣服同样的金玲,这枚戒指也是用以同上衣一样的蓝宝石装点。 手镯上包裹着一块头巾,蓝色丽纱,泛着神秘色泽。 怪不得远瑶国王子说这件衣服的价值是一座城池一年的开销,果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恐怕我北宇瑾辰宫宴上给我的那件云霞舞衣在这件衣服面前就是云泥之分了。 如雪睁大眼睛,惊讶地嘴巴都合不拢。 她拽上裙子比划着,道:“看了这件衣服,我觉得我都想去学习舞乐了。不过说到底也有些太露了,胳膊和肚子都在外面放着……好奇怪。” 毕竟是异域服装,在我们看来确实有些奇怪。 “对了,你听说过了吗,那个远瑶国王子的舞姬有个绝活,就是反弹琵琶,会这个的人不仅不多,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她以外就没有人了,素锦姐,你有把握吗?” 反弹琵琶啊……我确实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呢。 我看她焦急的模样,忍俊不禁。然后很无奈的摇头否定。 她一下子把衣服扔在床上,整个人都凑过来。“没把握?!没把握你还答应?那怎么办啊?” 如雪背着手在地上走过来走过去,我倒了一杯热水暖暖手。 “不行的话,我带你直接逃出去算了,不在宫里待了,等他走了再回来。反正皇上也舍不得罚你。”她说的一本正经,还好我没有喝水,不然肯定全部喷出来了。 “你又不是我的情郎,还要跟我上演孔雀东南飞啊?” 她怔了怔,一跺脚,道:“我跟你说正事呢!不行的话就让瑾辰哥哥帮你,他肯定不会不管你,就凭咱们的交情。” “那是你跟他的交情,不是我和他的,更何况,他最近也在忙自己的婚事,别去打扰了。” 腕上的翡翠镯子印入眼瞳,我与他之间,就只剩下这些物件了吧…… (注:最近总是收到亲们的反应说没有更文,所以请亲们百度女生网后在里面搜索《锦香赋》才能看到最快更新的正版,许多其他网站都是盗版网站,更新会比这边慢一两天甚至好几天,所以请亲们支持正版) 正文 第六十六章:以鼓为乐 到了下午,三宫六院的妃嫔都派人送了礼到我这里。 这种待遇也只有入宫选秀的秀女有资格,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她们都见风使舵。 明眼人看在眼里是觉得这个小小宫女一夜之间从丑女变成美人而且得到了远瑶国王子的赏识,若是拉拢一番,日后说不准会如虎添翼。 其实相较而言,还不如让我去跟德妃斗智斗勇,远瑶国王子所谓的帮忙求情只是给我出了极大的难题而已,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反而还有可能让我出丑。 远瑶国毕竟是异族人,他们喜欢的乐舞类型会跟北燕有很大差别,从衣服就可以看出了。我会跳的舞也不一定入得了他的眼,重紫姑姑不在身边,想找人商议都找不到。 “素锦姐,快来看这份礼物。”如雪招手让我过去。 凑去细瞧,原来是一双绣花弓鞋,南海明珠镶嵌水蓝苏锦,朱砂彼岸花盛开于鞋面,缠缠绕绕似连理枝。 这双鞋配那套舞衣确实是绝佳,不过拿在手里有些厚实,明明没有鞋跟,里头的鞋垫却有一节手指那么厚。 “看礼单上,这鞋子是慕美人送来的,姐姐你不是与她一向不和么?她这是……痛改前非了?好奇怪啊,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谨慎些比较好。” 我摇摇头,一时间也想不出道理,但慕含知道自己杀了银月我决不可能原谅她,如果她是来示好那她就真是没长脑子了。 如雪觉得新奇,把鞋子套在脚上在地上转圈,柔白明珠晕染出淡淡光泽,笼罩在脚面上。 突然她身体倾斜了一下,脚踝被拐,但又很快恢复原状,看起来并无大碍。 她把鞋子脱下来又去看别的物件,翻翻找找,脸上露出孩子一样喜悦的神色。 我把鞋子拿在手里端详,手指探进鞋中轻轻按压,果然不出所料,鞋子里能感觉到轻微凸起的地方,如果刚刚穿上还好,不会感觉到异常,但若是用它来跳舞,里面深埋的碎瓷就会扎进脚心,到时候别说跳舞了,走一步都极其困难。 她是想让我在宴上出丑,追究起来再效仿丽嫔随便找个替死鬼,即便没有替死鬼,估计宫里也会有人为她兜着。 “怎么了?鞋子有问题吗?”如雪嘴里含着糖雪球,边嚼边说,悠闲自得。 “没有。”我笑了笑,回道:“这双鞋正好配那件衣服,跳舞的时候就穿这个吧。” 如雪性子单纯,我还是不要把她搅进这种污浊之事里吧。 慕含既然要自寻死路,我就给她一个机会,一举扳倒。 她点点头,一头栽倒在床上,很自觉的拉开被子就睡。 我掀开被子她就侧身打滚,把床上弄得一团糟。 “马上天黑了,快回去吧,冬天可不比夏天。” 她嘟囔了几句,从床上坐起来。“我不走,我今晚就睡这。” “什么?” 她揉了揉头发,可怜巴巴地道:“长姐带着她的夫君回来了,每天到晚都说我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如何相夫教子,这么大还没有夫家……好烦啊,本来打算去皇后娘娘那躲两天,但她身子不好,我不想打扰她。” 提起皇后,我就觉得这其中定有内情,作为北燕的一国之母,这大半年了一次都没露面过。远瑶国来访,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德妃主持正局,她身为皇后却完全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透明人,就连北宇良亦半年里也只去过一两次。 “皇后……病的严重么?怎么我从来没见过她?”我把被子叠好,装作无意间提起。 如雪托腮叹气,挪到床边小声:“这件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啊。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配合她郑重地点点头。 “皇后娘娘是我母家人,小时候其实是定了婚约的,有个青梅竹马。后来太后可能考虑到我母家的实力就把她嫁进宫了,你想啊,皇后可是先帝身边刘素女将军的侄女,性子也刚烈。大婚第二天就跟他那青梅竹马私奔了,最后当然是被抓回来了。这是皇家的丑闻,但他们不能废后,只能变相地把她软禁在宫里,这皇后的位子也形同虚设。只要她再皇宫里好好待着,家族之间互相谋利,他们就不会废了她。” 没想到皇后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如果加以利用,也能成为我们复国的一块垫脚石…… “那,她那个青梅竹马呢?” 如雪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诶了一声才答道:“死了,你觉得他们可能让他活着吗。” 这听起来倒有些像折子戏里头的桥段了,不过终究是个悲伤故事,听完以后心里也不太舒服。 “行,那就一天,明天就赶快回去,不然你父亲还觉得是我这个小小宫女把你拐跑了。” 她嘻嘻一笑,又是一顿瞎折腾。 我心里盘算着这个鸿门宴还如何应对,我所学的那些舞都不适合这件衣服,更入不了他远瑶国王子的眼睛。 现在不是比功底的时候了,最好是能够出奇制胜。 晚上吃了些清粥小菜,毫无胃口。 如雪吃的兀自欢畅,一个千金大小姐养成这般脾性实属不易。 庭院清冷,在门口散步,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出来。 随手折下一枝树枝,在空中比划两下,侧身后仰,一个重心不稳直接摔在地上。 冬天天气干冷,地面也被冻得结结实实,这下直接摔的晕头转向,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有缓过来。 想了想,剑舞就算了吧,和和气气的宫宴拿把剑上去,谁看了能喜欢。 房屋内一灯如豆,如雪估计早就倒头大睡了,说好了陪我练舞想办法,还没出门就说太冷,直接缩进被子里去。 无奈地叹口气,起身拍拍衣服上的灰土。 在院子里跑了几圈,热热身,才感觉不那么冷。 转头,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笼罩在黑暗中,身后是幽幽暗暗的晕黄色灯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暗影。 我福身请安,他慢慢地走过来。 “是不是受凉了?”他用温热的手掌捂在我的耳朵上,一阵暖意自耳廓扩散。 “请皇上恕素锦欺瞒……”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如果不宽恕你,这会子你早在牢狱里了。”他笑了笑,薄唇微弯,与白天的冷漠模样判若两人。“如果我再护着你,后宫里肯定又不安生了,有时候护着你会伤害你,不保护你自己又会难受,真是为难啊。” 他的语调上扬,透出无奈。 “谢皇上。” 他食指微曲刮了刮我的鼻尖,道:“叫的这么生疏?” 我呼出一口白气,随即也笑了。 “想好跳什么舞了?”他问。 我摇头,踢开咯在脚边的小石子。 “别勉强自己,到时候随便说个理由,我让别人替你。等送走远瑶国的人,也就马上到除夕了,我们放烟花看花鼓戏,怎么样?” 说的轻巧,我想那个所谓的王子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 突然自己一怔,问道:“皇上刚说什么?” 他被我问得愣住了,“我说,别勉强自己。” “不是,还有呢。” 他唇边的笑意越来越盛,伸手揉乱我的头发。“除夕……” “对!我知道自己要跳什么了。” 他没来的及反应过来就被我拉去司事房旁边的杂物仓,因为太过兴奋,没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 到了杂物仓才放开拽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略微有些尴尬。 轻而易举地要到了钥匙,杂物仓果然是放杂物的地方,一片灰尘,点燃一支蜡,烛光透过混沌的尘土晕染出浅浅光芒。 不消片刻,他明黄的袍子就染上了污渍。 仔细寻找,果然发现了我想要的东西。吹吹上面的积尘,扬起一股呛鼻气味。 “来帮我搬出去。”我已经很自觉的不把他当成锦衣玉食的小皇帝了。 “就这个?”他指了指面前半人高的大鼓,面露疑惑。 等我们把这个大家伙移出去的时候已经满身是汗了,也不管上面有多少灰尘就一屁股坐上去了。 “这么小的地方怎么跳舞?”他问道,用手拍了拍鼓面,扬起一阵尘埃。 我侧身把两只手放在鼓面上,换着方向敲敲打打,鼓面上不同的方向加上不同的力道应和出铿锵有力而略带沉闷的声音,鼓点的节奏恰好是一曲单独的乐响。 越打越欢畅,直到手掌麻木了才停下来。 “远瑶国王子所说的舞乐不只是舞蹈,还是乐曲和舞蹈的结合。脚上的舞步是不同的力道,击打出的声音所合成的节奏也恰好是二者自然的结合。相比于柔和华丽的中原古舞,他们应该更喜欢这种出其不意的感觉吧。”我也不管鼓面上脏不脏,直接躺在上面,睁开眼睛正好看见满天繁星,耀眼而夺目。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半躺在鼓面上。“西汉有个赵飞燕,北燕有个柳素锦,都是可以记入史册的人。” “奴婢可不敢与赵皇后相比。”我故意学着他扬高声调,觉得心情大好。 正文 第六十七章:路遥相知 早上起床洗漱一番,擦干脸上的水珠。手指指尖轻轻触碰左颊,光洁细腻,再也没有沟壑交错的粗糙。 没想到,我为了它所付出的代价就是生命。一个提前知道自己寿命的人该怎么样才能压抑住心中恐惧。 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天色大亮,如雪还在酣然入睡。 端着盆子出去倒水,刚一开门,围在门口的人群呼啦啦散了一大半。 无奈挑眉,人的好奇心还真是可怕。 刚刚把水泼出去,发现树底下还站着一个人。 桃橘色长袍勾勒出身姿窈窕,头上的纱巾模样跟远瑶国王子给我的那件舞衣所附带的差不多。轮廓深邃,正是传闻中的金发碧眼,想来这就是远瑶国王子带来的舞姬了吧,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 刚要闭门,她突然冲上来挡在我前面。 我不明故里只得停下来看她要做什么。 她脸上似乎表露出十分焦急的神色,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乌拉乌拉说了一大串我听不懂的语言。 她虽然手上力道很大,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恶意。 “喂,你干什么!”如雪不知道什么跑出屋子,一把推开她,挡在我前面。“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想使坏啊,告诉你我可是练过……” “如雪。”我拦住她,“她好像有话要说。” 如雪这才让开身,等待下文。 那个舞姬急得眼泪在眼眶里团团转,她的眼睛本来就是蓝色,噙着泪水时就像我衣服上的那些宝石,美到极致。 她见我们没有反应,猛的靠近,拉起自己的衣袖。 比白瓷还细腻的肌肤上遍布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不过都是些掐伤,青紫一片。她又解开自己脖颈上的扣子,光洁的肩膀上是深可见骨的鞭伤,有些痊愈了留下伤疤,有些还未结痂,相交在一起甚是可怖。 我不理解她到底要表达什么,只能默默站着。 她摆了摆手,在空中挥舞,最后用手掌侧面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砍下去的动作,渐渐地有些模糊的东西开始明晰,我似乎知道她要表达什么了。 耳边传来脚步声,她像受惊的兔子,匆匆忙忙给我手里塞了一张纸条,拉紧衣服就飞也似地狂奔而去了。 原本想打开纸条,但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我只能悄悄塞进衣袖当中。 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管事姑姑,她到我们面前先是很有规矩的行礼,相比之下我也需还礼才行,于是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 “太后娘娘唤姑娘过去一趟。”她道。 “是。” 好端端的太后突然要唤我做什么,只有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我容颜恢复的事情已经传到她宫里头了。她原本就视我为祸患,但碍于我脸上的伤减少了威胁才容忍下去。难不成,她现在是要出手了? 不过她既然是换我去宫里而不是暗地里除掉我,说明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她一定是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才会唤我过去,这其中的重要纽带人物就是远瑶国王子! 如雪打了个哈欠,道:“困死了,我还想睡会,就不陪你去了。” 一时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 回到房里,翻找出一件暗灰色的短袄,已经洗得泛白了,没有任何花色,配上一件黑色袄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这件衣服是为了向她示弱,太后如此强势的女子最吃这一套了。 带上素白的面纱,深吸一口气,才走向太后寝宫所在的位置。 冬里肃静,大殿安静。 仍然是那幽幽檀香,缭绕着寝宫,挥散不去。 层层实木珠帘,随着掀起帘子的动作碰撞摇晃。 太后喜静,所以宫里的人也不多,静悄悄地,除了炉火里银碳偶尔开裂的声响。 她半倚在软榻上,身上松松垮垮盖了件染花毛毯,鎏金护甲放在一边,窗口的光射进来正好打在护甲上面,反映出刺眼而夺目的光。 她见我进来,也不说话,只是慢慢悠悠拨了个橘子,橘子皮连着白色丝脉被扔进火炉里,不一会,清淡的橘香混合大殿里的檀香渐渐弥漫着。 我不敢吱声,垂手站着。 宫女端着温热的水过来,她懒懒起身浣手,一滴玫瑰汁子滴入浣手盆里,晕染出淡淡浅浅的粉色。 “都这会子了,还带着你那劳什子面纱做什么?当哀家老眼昏花吗?”她语气是冰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迅速跪下,垂首道:“奴婢求太后宽恕。” 她接过宫女递来的绢帕擦擦手上的水珠,揽过毯子包在身上。“你还需要哀家宽恕?有皇上宽恕你就够了。” “奴婢只想安心在宫里谋一份生路,绝无其他心思,太后娘娘仁慈,求娘娘宽恕。”手心里渐渐聚集起汗珠,滑滑腻腻地,我虽然心中并无惶恐,但暂时还想不到万全之策,不敢轻举妄动。 “行了,你起来吧。年轻人的事哀家也管不了多少,但你若是触犯了哀家的界限,这后果自己应该清楚。”她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我不禁松了口气。 “谢太后娘娘。”恭谨起身,呼出的气息透过面纱形成薄薄的水汽。 在宫里,如履薄冰,比在柳府还要步步惊心,好在自己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傻姑娘了,终于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保护自己。 “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训话的,而是需要你陪着宣亲王妃选婚嫁的布料。” 听到宣亲王妃几个字我楞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素蓉,她马上就是名正言顺的宣亲王妃了...... “为何婚嫁布料是奴婢陪着去?奴婢未婚也不太懂......” 太后掩唇轻轻咳嗽一声,回道:“据说你娘亲曾是帝都有名的绣娘,手艺极好,想来你对刺绣和布料方面也懂些东西,另外素蓉这丫头很想见见你与你结交,才到这里求的哀家。”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她想要为难与我。“奴婢听从太后安排。” 嘴上答应着,心想素蓉不过是想要提醒我有着卑微的出身而已,真真是让人无奈,我要是在乎自己的身份和家世,早就像慕含那样爬上高位了。 “素蓉丫头在司事房等你,你选完布料就去练舞吧,可别给咱们北燕丢脸。” 我诺诺地嗯了一声,走向司事房。 空气寒冷,一路上承受着注目,质疑声不屑声夹杂冲击。 伸手触碰自己脸上的面纱,才觉的安定一些,明明一直都希望自己恢复容颜,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却又退缩胆怯着。 司事房门口有小太监在分拨今年冬季的银碳,按照位分高低分银碳的数量,而那些不得宠的妃嫔根本没有银碳,只有一些用剩下来的灰炭,只要一放进炉子里就是漫天飞灰,呛人气味铺天盖地的,这种味道在柳舒心病了的那几天我可是日日与之作伴了。 掀开厚重的帘子,素蓉坐在藤椅上,貂皮大衣围裹着芊芊细腰,墨绿颜色让她看起来更加端庄大方。北宇瑾辰在一边翻阅着纪录簿,修长白皙手指绕过一页粗糙的纸页,留下好听的翻阅声。 我按照宫里规矩行礼,素蓉微微一笑,摆手示意我起来,北宇瑾辰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书页上,不曾挪动半分,好像外面的世界与他无关。 “司事房新进了一批软缎,不如锦姑娘陪我们去织锦坊看看?”她拢拢衣服,微抬下颌,俨然一副主子模样。 我点头,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她起身,抚平裙子上的褶皱,但北宇瑾辰没有起身的意思,她不禁有些尴尬。 “瑾辰?” 北宇瑾辰悠悠合上记录簿,声音泠然。“你去吧。” 他言下之意是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果然是王爷架子,半分薄面都不给她。 素蓉压抑住情绪,掀帘而出。这出好戏我还没看够,掩饰自己眼中的笑意,跟着她出去。 一路无言,很快就到了织锦坊。 织锦坊的绣娘都在专心致志对待自己手下的活,一针一线,快如飞燕。 素蓉的脚步停驻在一位绣娘面前,绣娘正在绣百蕊牡丹,针线按照勾勒好的纹路走,平整针脚在素纱之上煞是好看。 绣娘的手指上老茧遍布,就像结了一层雾一般。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织锦坊,织锦坊是皇宫专有的,年年推出新花样都让民间争相模仿,据说这里的绣娘绣一件衣服需要百来个人,做工极其细致。 素蓉绕过这一位绣娘,来到另外一位面前。 这个绣娘绣的图案是出水芙蓉,花瓣娇嫩,颜色渐变,花蕊上还绣着露珠,晶莹欲滴,栩栩如生。 我突然想起娘亲在我衣服上绣芙蓉是的情景,她说等我出嫁那天就穿上她亲自绣好的衣服,红色婚服配上朱砂芙蓉才是最好。 而眼前这个绣娘绣的是白色芙蓉,看起来略显清淡了。 “这个图样真好看,是给哪宫娘娘的?”素蓉问道。 “回王妃的话,这个图样是宣亲王定下的,绣好之后会送去成衣坊,据说是王爷送人用的。” 心里一惊,芙蓉簪芙蓉衣,这个图样配那簪子正好,难道......是我想多了? 正文 第六十八章:倾城一舞 回到自己房间已经是下午了,如雪在房间看书。 “你怎么看起来心情不好啊?太后训你了?” 我摇摇头,坐在梳妆镜前,拉开抽屉,芙蓉琉璃簪安然躺在里面,华光流过,未曾有半分被尘埃蒙蔽的感觉。 “并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他的声音又回响在耳边,“而是因为,你说过喜欢芙蓉。还有,因为它很配你。” 指尖拂过芙蓉簪子的花瓣,琉璃冰凉,一如人心。 视线触及腕上的伤痕,慢慢收回手,柳素锦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你们是陌路之人,早已互不相欠,为什么还要去一遍一遍回忆过去...... 慢慢褪下衣服,展开舞衣穿上。空气寒冷,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冷然的气息惊起一番战栗。 长裙及踝,金铃碰撞。 揭下面纱,轻施粉黛,细心描眉,唇染朱砂,微微阖眼,睁眼转瞬间芳华流转。 腕上套镯,恰好与翡翠镯子相映成辉。 光影斑驳,铃声清脆。 容颜如梦,记忆如幻,好像一切都是虚幻的。 长发倾泻,侧梳半别,带上装饰满宝石的纱巾,乌发衬着宝蓝色的纱巾,魅惑到极致。 我喜欢芙蓉,是因为它出淤泥而不染,纤尘不沾染的洁净,而我,恰恰相反,总是一步一步谋划,谋划怎么样推别人入了火海,让他们万劫不复。因为不能像芙蓉那样,所以才喜欢它吧。 “还缺一样东西!”如雪笑道。 “什么?” 她从桌上拿来画笔,倒出蓝色颜料,笔尖饱蘸,在我的小腹上绘出一朵一朵蓝色的芍药。 芍药娇艳,迎合华美衣衫的妩媚之感。 如雪拿来毛呢斗篷为我系上,“准备好了?” “嗯。” 等我们到达大殿之时,远瑶国舞姬已经跳完了反弹琵琶,她身上的红黄色衣服只能遮住一点点,万条金丝垂下半掩身姿,白皙均匀的双腿最为夺目,上面缠绕着金色细丝带,举手投足,丝带随微风而逝。 她见到我时,微微侧面,躲闪目光,那双蓝色眸子冷漠而淡然。 “我觉得柳素锦肯定赢不了那远瑶国舞姬,人家那可是反弹琵琶啊,再说,我看啊,怜婉仪都不一定能胜出,她?还是算了吧。” 我循声望去,是一位贵妇,在素蓉耳边窃窃私语,似乎是为了讨好她,素蓉只是矜持一笑,并不作答。 大殿上抬上来一个大鼓,鼓边已经被漆上了宝蓝色,又系上绯色纱带,焕然一新,十分夺目。 北宇良亦倒是安排的周全,这个鼓完全不像是从杂物间搬出的。 数十个穿戴整齐的侍卫拿着小鼓进来,围绕在大鼓周围半蹲而下。 取下斗篷,直径踏上大鼓,目光扫视而过,殿内鸦雀无声。 “鼓之舞,并不难,锦姑娘此番是失策了吧?”远瑶国王子微笑道。 “难于不难并不能分出胜负,王子一看便知分晓。” “好一个便知分晓,拭目以待咯。” 小鼓乐声微微敲击,声音越来越大,转身踩鼓,节奏追随小鼓而去。 皓腕轻转,金铃乍响,指骨弯曲,犹花绽开。 启步上跃,足尖点地,裙摆随即向上展开,摆上金铃碰撞,悦耳灵动。 承转启合,小鼓声音减弱,大鼓声音加重,随着动作越来越急促。 后仰弯腰,双手游走,左右变化,各是姿态。使下力道后跃翻起,双脚稳稳站立在小鼓之上。 侍卫起身站成一排,十鼓并列,恰容双脚。急速转身,跳于另一鼓上,声响沉闷,迎合其他各鼓的声音。 每鼓一转,高低上下幻化队形。 翻转回大鼓之上,裙摆平铺,盖住整个鼓面,收敛眉目,唇边染笑。 起身,右手环肩,行了远瑶国特有的礼节。 大殿内突然私语骤起,声音渐渐变大,混沌成一片。 远瑶国王子站起来,拍了拍手,道:“倾城乐,倾城舞,倾城人。能见到你,也算是我没有白白来北燕一趟。” 脚心的不适感越来越重,鞋袜被黏腻的液体浸透。指甲扣进手心,唯有这样才能感觉好些。 “尊敬的北燕皇帝,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他微弓着腰,脸上的笑容深不可测。 我从大鼓上一跃而下,脚踝右拐,尖锐的疼痛从脚底一直传达到小腿,终于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血……她脚上是血。”突然变得喧闹,当声音越来越大的时候我才装作委屈落泪,不过说实话,却是很疼,但不至于落泪。 御医来的时候,太监们才将我挪到了离大殿最近的宣武宫。 为我诊治的是陈卫延,脱下鞋子,一块锋利的碎瓷透过棉布袜子深深扎进脚心,血液染红了蓝色的绣花弓鞋,他不敢为我脱下袜子,因为血液将袜子和伤口粘在一起,只要轻轻扯下来,就会牵动伤口。 “皇上,臣……”陈卫延犹豫道。 “我来。” “朕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北宇瑾辰看了一眼北宇良亦,然后退后一步。 “我自己来。”忍着痛弄开袜子,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的轮廓流到下巴上。 正要脱下另一只袜子,双手被牢牢抓住。“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要一直穿着它跳舞。” 他灰色的眸子蕴着一层水汽,明明声音冷冷,眸光却是温柔。 “奴婢,发现鞋子有问题的时候,舞已经跳了一半,不能停了。太后说过,奴婢,身后是北燕。” 北宇良亦推开我的手,一点一点剪开袜子,他是皇上,为了一个宫女做到如此,明日,我就会成为后宫的眼中钉吧…… 上药的时候我忍不住把手背咬在嘴里,血腥味充斥在口中,甜咸交杂。腿上的上才刚刚好,现在又添新伤,这境遇堪比在柳府了。 陈卫延将满地狼藉收拾妥当,跪拜在地上。 “皇上……锦姑娘,怕是再也不能跳舞了。伤及经脉,难以痊愈。” 他伏在地上,语速缓慢。 北宇良亦犹疑了一下,然后点头,默不作声。 “不能跳舞的美人,就像是缺了边角的琉璃玉器,再美,终究是缺少些东西。”远瑶国王子叹息一声,摇着头走出宣武宫。 心里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床上,众人以为我经受不住打击,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如雪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用力的同时暖意渗进手背。 “皇上,如雪有事禀报。”她突然跪在地上。 北宇良亦也稍显诧异,问道:“何事。” “这双鞋是慕美人送于素锦的,且不说害得素锦再也无法跳舞,若不是素锦心志坚决,在中途倒下,毁的是北燕的颜面!”如雪在地上扣了三个响头,“请皇上明察秋毫。” 我突然想起了银月,我从来不敢用真心对待的人,最后都不曾负我。恰恰是我愿意用真心去换的,都负了我。 李明全带慕含上来的时候,她是精心梳妆过,那件绣着白色月季的粉罗裙在暗夜中泛起涟漪。 笑颜灿烂,一如我初见她时明媚美丽。 “鞋是你送的?”北宇良亦连头都不曾回过看她。 “是,鞋是我送的,碎瓷片是我放的,皇上可还有什么问的么? 我没想到她会承认,我以为她会留下后路找好替死鬼,可是她没有,这样反倒是我有些慌了。 “皇上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么?因为,仅仅因为我想见你,因为,我好久,好久见不到你了,可是你不来看我,也不让我见你。”她笑着,笑出眼泪,精致的桃花妆被泪痕冲毁。 北宇良亦垂着的眸子终于慢慢抬起来,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掩住眸中的情绪。 “你说过,我和后宫的女子不一样,你说你不喜欢后宫的女子穿粉色衣服,可是我偏偏不听,你说过见到我,就会回忆自己年少时候。”她终于不再笑,嘶声竭力的哭着,那样子看起来让人有些怜惜。“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个影子,一个别人的影子,我真想问问您,后宫三千人,您冰冷的心是不是从来不为任何人动摇?” “放肆!”李明全怒喝道,北宇良亦抬起手,制止了他。 “是朕对不住你,但这些事与素锦无关,你不应该牵扯到她。”他的声音透出无比疲惫的感觉,喑哑低沉。 慕含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眼泪还在流,但已经不再嘶声力竭。“与她无关?呵,我承您恩宠是因为她,遭您弃之如履也是因为她,我所扮演的人,还是她……” 她说到一半,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体力不支坐倒在地。裙子被下身的血液染红,嫩粉加上暗红,开出无比绚丽的花。 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幕镇住,连慕含都不禁呆住,伸手触及裙子,染了一手的血。 我看了陈卫延一眼,他匆匆过去为她诊脉。 “慕美人小产未愈……” “小产?” 陈卫延转过来在北宇良亦脚下叩拜,“求皇上恕罪,慕美人半月前向臣讨要藏红花,也不让臣为其诊脉,是臣的失责……臣罪该万死。” 唇边不由自主溢出笑容,陈卫延的戏演的比我还逼真,真是难为他了。 慕含一下子扑过来,“你骗人,不是这样的,皇上,不是这样的,臣妾不知道,不知道……” “奴婢罪该万死……慕美人怀孕两月,她怕连累家人才出此下策……奴婢也是不久前知晓,求皇上饶命!”她的贴身侍婢抱住北宇良亦的腿,又被众人拉开。 他三个月不曾见她,她怀孕两月,这种罪孽,株连九族。 孩子已经没了,到底是几个月没的,全凭陈卫延一张嘴了。 不洁之人,后宫最容不下。 她的发髻完全凌乱,披散着头发,狼狈不堪。 北宇良亦握紧右手,闭着眼睛,极力隐忍。“滚,在朕还同情你之前,滚。” 慕含疯了一样又跑过来掐住我,一时间呼吸不上。“是你!是你害我!” 在众人拉开她之前,我轻声在她耳边说:“一命,还一命。” 银月,我终于,为你报仇了,你看见了吗? 正文 第六十九章:作茧自缚(上) 半个月后,阳光静谧,透过窗子斜着打在桃木桌上,死板的雕刻花纹沾染了几分生气。 我在床上翻阅书籍,泛黄纸页绕过指尖发出细微响动。 腿上放着一个白瓷盘子,里面是蜜浸青梅,颗颗剔透,酸甜可口,浅褐色的果摆在盘中,白褐交加,甚是美好。 许久,不曾这般安逸了,时光流动的再慢一些就更好了。 书页上正好写着一句话:备周而意怠,常见则不疑,太阴,太阳。” 再翻一页,是那日远瑶国舞姬塞给我的纸条,现在就好好夹在书中。 极难辨认的字体——小心他。 他,指的就是远瑶国王子,我猜的没错,他病态的追求完美的人和事,她身上的伤痕都是他的杰作。如果我跳好了那支舞,他一定会想办法带走我,如果跳不好,就是北燕的耻辱。万全之策,就是告诉他,我再也不能跳舞。 果不其然,他离开了,也带走了那件衣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事多纷扰,难静其心。 疲倦合上兵书,我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看兵书,上面都是些心机计策,原本就每天跟这些东西打交道,这般美好的时光,实在不应该辜负了。 放一粒蜜浸青梅在嘴里,阖上眼享受片刻宁静。 这半年多,我身边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背叛的背叛,离别的离别。 互相残杀,相互算计,没有一刻是消停的。 窗口的阳光越来越盛,撒在眼皮上,让人不得不伸手去遮挡。 光线透过指缝,忽明忽暗,突然就有一瞬间想流泪。 银月,娜塔,慕含,弄影,她们都离我太远了,远不可及。 在我贿赂冷宫守卫让他们折磨慕含的时候,只有一个想法,让她生不如死。 陈卫延说,她的家人已经被流放荒蛮之地永远不得回帝都,而她失去孩子失去爱人早已经疯傻,何必如此苦苦相逼。 是啊,何必,苦苦相逼。 当初她为我挨下杖责,在我忍受孤独和不屑的时候靠近我安慰我。当她离开以后,我居然只能记得她的好。 我折磨她,也是不肯放过我自己吧。 明明是我没有保护好银月,却把所有的罪责加在她身上。 既然如此,我还是继续做这个恶人吧,就剩下几年的寿命,这些债,就等到死后下了十八层地狱后清算吧。 微风拂煦,书页轻轻卷边又合上。 桌边的小盆长青长的繁茂,仿似冬季的寒冷对它没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怠倦地披上外衣,走到窗前,慢慢推合住窗子。 室内变得暖和起来,但没有定点暖意流入心房。 “吱——”木门悠悠打开,我以为是风,拢紧衣襟准备关上。 门口站着一个人,鹅黄袄裙,眼如弯月,只是此刻,她看起来神色不太好。 “你打算在屋子里窝到什么时候?”她一反平日天真活泼的模样,没有神色,即便温阳暖云,她的模样也是冷的。 “什么意思?”我不明故里,她今天看起来是要兴师问罪。 如雪走进屋子,关上大门。她从衣兜里扔出一个东西给我,仔细一看,是请柬,宣亲王的大婚请柬。 日期是三日后,我这才想起,跋渗将军的准夫人病的严重,婚期搁置,所以他们的婚礼就可以如期举行了。 我躺了半个月,好多事都都像蒙了尘土,模模糊糊。 “三日后啊,我都没来得及准备贺礼,不知道现在还来得及吗。”我在脑中思索该送什么,手腕一紧,如雪的劲很大。 “柳素锦。”她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我,“你的心怎么那么冷,他救你护你帮你,最后换来的是这么一句准备贺礼?” 我甩开她的手,冷下语气。“是你们一开始要误会,我不闻不问你们就觉得是默认,我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过路人,他于我而言也是这样,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他。如雪,闲事管的太多,会引火烧身知道吗?” 直径走到桌边,铺开生宣,执笔练字。 “闲事?呵……”她笑了笑,“原来我一直都是在管闲事啊。素锦,你是不是和逸轩一样,心比石头还硬?无论是我对你的关心还是对他的喜欢,在你们看来,都是多余的是不是?好,我走。” “如雪……”话哽在嗓子口,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门被风吹得开开合合,冷气弥漫。 碳黑墨汁滴落在白宣上,晕染一片。 想提笔练字,北宇良亦说,练字,让人心静。 可我此刻却静不下来,笔道轻重不一粗细不同,难看得紧。 重新折好白宣,随手扔进废纸篓,纸太薄,黑墨印染在桌面上,手指轻轻一蹭就沾染上。 如雪啊……我也多想像你一样,关心想要关心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毫无顾忌。 可是我不能,我是德欣,不是你们眼中的素锦。 叹一口气,化作白气蕴于空气里,倾刻间,消失。 脚步声停留在窗口,我抬起头,本以为是如雪回来了,原来是知秋姑姑。 我赶忙起身迎接,她已经先我一步进屋坐下。 我将蜜浸青梅放在桌上,泡了一杯敬亭绿雪,茶雾撩绕。 在这半个月里,她来看过我几次,每次都得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每次都让人感觉很不自在,好在今天她只是安静的喝茶。 “收拾收拾吧,跟我去一趟将军府,皇上送了些血参给将军夫人。” 我应答一声,随便换了身家常衣服,跟着知秋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自从娜塔逝世以后,我再也没有出过宫,如今掀开帘子都觉得陌生。 马车的轱辘碾压在青石板路上,咕噜咕噜,不急不缓。 我对跋渗将军不熟,只知道他姓杨名路,只在宫宴上见过一次,其他的一无所知。 当初说让弄影想办法弄到兵权,历史上英雄难过美人关的太多了,周幽王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商纣王为妲己负尽天下。 很显然,是我高估了,兵权没弄到,我反而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幽王,商纣王的存在都是少数,像北宇瑾辰北宇良亦这样城府极深视他人为无物的人,才是多数。 知秋姑姑一路话不多说,整理手中的东西。 血参用锦盒裹饰,只有两支,价值不菲。 据说弄影现在是将军的心尖人,北宇良亦此番是为了拉拢他罢了,礼轻情意重,他想让他知道,他们不仅是君臣也是朋友。 阁里让我在婚宴上动手,但这日子一拖再拖,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事情了结了,也算我给重紫一个交代。 伸手摸了摸头发上的海贝发梳,如果取下海贝花片,里面就是阁里研制的十七殇。 十七殇,十七日丧命,大夫诊治也只能得出风寒致死的结论。 我不喜欢用毒,这种法子太卑鄙下流,只是有的时候,它就是你唯一的选择。 “到了。”车夫喊了一声,勒住缰绳。 都说跋渗将军杨路是常胜将军,十次打仗九场胜,每次皇宫里赏下来的的东西他都给军营用了,有时换做军饷有时给小兵添些衣裳,两袖清风极为难得。 将军府还不如柳府的建设,看起来居然有些寒酸,怪不得他们说他两袖清风,世风日下,不知这种正人君子能坚持到何时? 下人去通报的时候,我跟知秋在正厅等待。 一幅泼墨山水画,三张红木桌子,六把桃木交椅,两个上座,这些就是大厅仅摆置的东西。 “将军。”知秋见到他,福身行礼,我跟在后面也行了宫礼。 杨路穿着单衣,身体健朗。 “知秋姑姑不必如此客气。”他虚扶一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早就听闻锦姑娘大名,难得一见。内人还常常提起。” 心里一紧,扬起一个自若的笑容。“哦?夫人提起过?” 他笑了笑,道:“锦姑娘是宫里的风云人物,蒙眼射环,倾城一舞,更是与娜塔公主等为好友,她很想见见,只是身子每况愈下,难以实现。” 说到这,他叹口气。 “夫人谬赞,素锦实在不敢当。” 有个小丫鬟上来在杨路耳边耳语几句,神色有异。 “锦姑娘……”他道。 我合上茶盏盖子,嗯了一声。 “内人听闻锦姑娘今日要来,想见上一见,不知……” 我莞尔回道:“自是荣幸。” 下人引着我穿过小亭,一路走向后院。 小屋暖香,长青满园。 掀开门帘,层层纱幔。 她半卧在美人榻上,脸色苍白,锦被搭在身上。 屋子里有两个火炉,但她却像是很冷的样子,半蜷在被子里。 弄影比以前更消瘦了,下巴尖尖,唇色浅淡。 听见我进来,她也没睁开眼睛。 “来了?”声音软糯,气若游丝。 “将军夫人。”我按照宫礼福身,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她嘲讽地一笑,摆手让下人们出去。 待下人们合上屋门,她才道:“好久不见啊,德欣帝姬。短短几月,就在宫里风卷云起,阁主果然没有看错你。” “夫人谬赞,素锦不敢当。” 弄影拉了拉锦被,坐起身子。“帮我泡杯茶吧,好久都没喝过你沏的茶了。” 正文 第七十章:作茧自缚(中) 热水盈入茶杯,茶叶慢慢舒展开来。 十七殇,融入茶水。 白色粉末化为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的厉器。 有一瞬间的犹豫,但,也仅仅只有一瞬间。 这是我唯一让重紫放心的机会,也是唯一能让她放权的机会。 茶水端到她面前,她双手接过,唇瓣试了试温度。 我无意识地握紧双手,垂下眼眸。 “素锦,我想听你弹琴,可以吗?”她抬头问道,声音柔和好听。 我怔怔半晌,看到房间里有一架古琴,似乎是许久没人动过,已经有了尘土。 好像很久都没有弹过琴了,生疏到不敢去碰。 “就半首曲子。”她软软靠在榻上。 我的手只能弹半首曲子,她也知道。 坐在琴前,十指慢慢按压在弦上。 弄影咳嗽几声,面色潮红,脆弱如瓷,仿若瓷器,不小心就会弄碎。 “我记得,你说过,最喜欢听我弹琴,因为你再也不能弹了,所以羡慕。后来我总是让你试试,最终,你也能弹半首曲子了,我开心极了,比我刚刚学会一首还开心。”她吹了吹茶上的浮沫,浅浅尝了一口。“你用九个人的命,换了我一个,我不知道是该感谢你,还是庆幸自己幸运。那日宫宴,我对你说的话,半真半假,至于哪些真哪些假,你这么聪明,一定知道。” 轻挑琴弦,一曲《梨花颜》的曲调浅浅流淌而出。 她又喝了几口茶水,兀自笑开。 “十七殇,其实我等不到十七日了......都说,活人走不出暗夜阁,只有死人可以,我终究是这样的结局。” 琴弦划破手指,双手颤抖,曲不成调。 “陪伴你的那十个女孩都被阁里用了药,一旦没有这种药延续生命,活不过三月,我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茶水一饮而尽,笑容扩散。“我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多陪他一会,就一会也好。” “弄影……” “嘘——”她食指抵唇,发出一个音节,我的话语卡在嗓子里,没能说出口。“你不用自责,哪怕我此刻死了,也与你的十七殇没有关系,我想让你知道,因为这毒,是你给我的,所以我才会吃下去。” 回忆涌进脑海里,心中酸涩,眼眶里盈入泪水。 她是唯一一个肯陪我进宫的人,唯一一个我可以不用掩饰去面对的人。 “继续弹吧,我想听梨花颜。”她躺下来,合上眼睛。 曲调倾泻,指关节的痛楚抵不过心中痛楚。 梨花颜,伤离怅,此情抵过烟花碎。 “夫人?夫人?”进来添水的小丫鬟退后几步,“来人呐,夫人......夫人,仙去了!” 弦断音停,手指都被划伤,血珠渗出,滴落在断弦之上。 无情无心,我到底还是是做不到了...... 冷风呼啸,故人已远。 番外.梨花殇(弄影) 班师回朝的路途经过一片竹林,将士们长久以来的疲乏劳累都被这美景冲淡了。 他放下戒备,满目翠绿,风吹草动,波涛碧海。 竹叶特有的味道流动在周围,衣襟袖口都是这种清新怡人的气息。 士兵们说笑着,打闹着。将将打过胜仗,喜悦比任何时候还要强烈。 过去竹林,看到几棵槐树,槐花雪白落了一地。 他听见头上有响动,刚要抬起头,一个重物打在他肩头滚落下去。 他愣了愣,捡起地上的一只绣花鞋,米色温柔绣花精致。 树枝上坐着一个少女,长发垂下,耳际别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绯色襦裙及踝,映得一地落花都失色了。 她从枝头落下,裙摆扫乱地上的槐花。 他们是军队,自然谨慎,在她落地的瞬间,数百弓箭手都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他也戒备的退后一步,右手不自觉握住腰间的刀柄。 少女看着他们的反应,噗嗤一下笑出来。“我只是想要回我的鞋子而已,你们人多势重,我打不过,送你好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手里还握着她的鞋子。他也不禁窘迫了,把鞋子扔给她。 这场初遇,她策划了很久,就因为少阁主一句话。 一个女人要魅惑他掌控兵权几乎是不可能的,阁主给了她一个不可能的任务,但她必须要做,哪怕是死,也不能退缩。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他记住了她。 她想办法进了他的府邸做下人,最开始,她见不到他,只能在别院里做些打扫的差事。 那一天,她确实饿急了,府里的伙食不好,她虽然是乞丐出身,但也做过几天分舵主,这里的食物实在不合口味。 而后,她决定去厨房偷吃,时隔多年,居然又做回了老本行。 当她在那里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人问道:“好吃么?” 她点头,然后被馒头卡在嗓子里,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那天他给她做了一顿阳春面,她以为他记住她了,后来才知道他对所有人都这么好。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他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舞茗。” 她本就是无名之人,弄影这个名字是老阁主给她的,而她,也做了一辈子黑暗中的影。 自此,舞茗从后院调去了书房,她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杨路几乎是她见过的最正人君子的人,家中没有侍妾,除了每天跟兵器打交道就剩下看书练字了。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不过也仅仅是怀疑而已。 这么多年来,在将军府的这些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安逸幸福的时候。 她怕雷声,他会在雷雨天捂住她的耳朵,手掌温热,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她是他府里为数不多的丫鬟,但他从来都不当她是下人,她发现,这里不是将军府,而是将军的家,府里所有下人,对他而言,都是家人。 府里搬书柜,书柜倾斜砸在她腿上,剧痛传遍身体每一个角落。 她闷声不吭,咬着牙,即使疼,她也不能说,不能哭,从小就是这样,因为不会有人关心不会有人在乎,示弱只能让对手更加猖狂。 “谁教你这样?痛就不要忍,哭出来,我在这里。” 她第一次忍不住哭出声,咬在他肩膀上,眼泪打湿衣襟。 他身上的温热气息给了她这一生从来没体会到的温暖。 最终,沦陷的人,是她。 一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背叛的暗夜阁,一边是她深深爱着的人。 她不会做取舍,也不敢。 她唯一想到的就是逃离,她知道即使自己不能完成任务,素锦也一定会帮她。 她选择回到暗夜阁,可是她错了。 是暗夜阁负了她,是老阁主负了她,是素锦负了她。 她成了暗夜阁的仇敌,成为他们一心要杀掉的人。 她又不得不回到将军府,而他,原来一直在等她。 她突然回忆起自己曾经和素锦的对话,她问,如果爱上一个人,会选择那个人还是暗夜阁。 “我永远不会爱上谁,但也不会选择暗夜阁,这里只是一个培养势力的地方而已,我要的不是复国,复国,还远远不够。” 素锦的心里只有仇恨和权势,但她相反,她还期待着些什么,至于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她不会算计不会谋划,恰好那个人从未负她。 “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就成亲。”他喂她吃药,她乖乖喝下去,虽然自己明明知道,药石无医,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他为她准备了嫁衣,绣上了她最喜欢的彩蝶,嫁衣如血,灼伤心头。 她之所以喜欢蝶儿,只是因为它自由,哪怕短暂,也是值得的。 但她却更像飞蛾,明明知道会死无葬生之地,也要不顾一切。 这日,天清云淡,日丽风和。 房子里炉火正旺,她依旧感觉很冷。 “将军夫人。”这是素锦对她的称谓,疏离冷漠是她最拿手的。 素锦已经不再戴面纱了,这样的容貌即使随意穿着也永远都是别人的惊鸿一瞥。 她还记得她们一起进入暗夜阁的时候,素锦是所有人嘲笑的对象,这个女孩什么都不会,不仅容颜可怖还是断手残废,那个时候她也不明白老阁主为什么要带这样一个无用的人进入暗夜阁,但当所有人都疏远欺负这个沉默寡言的姑娘时,她选择保护她。 她义无反顾跟她一起进宫,做了柳美人的侍女。 素锦一心想要恢复容颜颠覆天下,并且已经实现了一半。 她没有那么远大的抱负,她只想好好陪在他身边,也实现了一半。 十七殇无色无味,遇水即溶。她再也不用担心等自己撒手人寰以后没人在陪伴素锦。 很明显,素锦已经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了。 想到这里,她笑了笑,将茶水一饮而尽。 她用九条人命换她一个,今日,她就算是还了这个人情罢。 “素锦,我想听你弹琴,可以吗?” 梨花颜,伤离怅,此情抵过烟花碎。 梨花殇,醉流年,此爱终愿故人心。 ...... 视线渐渐朦胧,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终于,得到真的解脱了。 她终于,真正留在了这里。 终究是,如愿以偿了。 愿来世,不要活的这么辛苦。 正文 第七十一章:作茧自缚(下) 雾眼迷蒙,心境空凉。 走在大街上,就像无根可依的孤鸿野鬼。 素锦,德欣。 我究竟是谁,究竟,该成为谁? 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到现在,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终其原因是因为我。 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因果报应,最终都会应在自己身上。 不知不觉,走到了凝香楼,抬头望一眼,被阳光刺到眼睛引起一阵眩晕。 推门而入,暖香阵阵。 偶尔有断断续续的箜篌声,空灵凄婉,绕梁三日。 黑木圆桌上摆着盛开的黄蕊寒梅,茶香幽然,炉火肆意燃烧。 一切景致都没有变化,熟悉得可怕。 扫地人面无表情犹如行尸走肉,薄薄的灰尘扬起一阵朦胧错觉。 今天才发现,阁里的人大多是这个样子,没有情绪生无可恋。 走上楼梯,实木板咯吱咯吱响动,在静谧的大厅里格外明显。 今天这里安静的可怕,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想来,我就是那来势汹汹的风雨。 蓝芷拨弄香炉,鎏金盖子咕噜滚落在地上,恰好停在我脚边。 “公主近来安好?”她不咸不淡的声音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这种语气让我感觉更加窝火。 “公主?这两个字我当不起。”一脚踢开鎏金盖子,盖顶的珐琅装饰分离开来。 她似乎是察觉到我神色不对,蹲在地上把盖子捡起来。“公主是来兴师问罪的?蓝芷最近好像没有做错的地方。” 我冲上去一把打掉她手里的香炉,沉香粉末撒了一地,沉重的木质香变为刺鼻呛人的气味。 情绪失控,我已经在努力克制,可她越淡然安静我就越生气。 “为什么,为什么唯独瞒着我一个人?为什么弄影非死不可?为什么让我去做这件事情?”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血液凝结,只要一点点火星就可以点燃积蓄已久的压抑。 她看了看在地上翻滚的香炉,唇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嘲笑,又像是无奈。“在她进暗夜阁的一瞬间,就注定,她要为你牺牲,注定是磨练你心智的劫数。蓝芷很开心公主最终将十七殇送到她嘴边,这件事情过后,公主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坐上阁主之位,所有的权利也会交到您手里,这不就是您一直期待的结果吗。” 她的问句变成肯定的语气,笑意分毫不减。 右手迅速伸出,紧紧扣住她的脖颈,我的指腹可以清晰感触到脉搏跳动地节奏,只要再下一些力道,她就要永远沉睡在这里了。 “如果公主觉得,杀了蓝芷,就可以消气,那蓝芷甘愿承受。但是,蓝芷死了以后希望公主可以带凉西子民完成复国大业。蓝芷,死而无憾。” 她没有露出一丝恐惧,大义凌然反而衬得我狂躁无礼。 渐渐松开手,她白皙的脖子上印上了几道明显痕迹。 “告诉重紫,我柳素锦为她做的够多了,该还的,也早就还清了。从今以后,我与暗夜阁不再有任何关系,如果非要用阁规来压制我,那就杀了我吧,我死了,就能离开暗夜阁。”转身,心如死灰。 手腕被紧紧抓住,脚步挪动不了半分。 “公主......”她的声音哑涩,“你是凉西的希望......” 一把甩开她,力道之大让她不得不后退几步。 “希望?”声音陡然变大,颤抖着。“如果我是你们的希望,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找到我,为什么要让我受尽折磨以后才用救世主的身份让我膜拜?希望是昕黎的,是你们伟大的九皇子,不是我柳家庶女,柳素锦。” 她诺诺了半天,眼神空洞。 “凉西被灭,我从来都没感受到,你们所谓的国恨都是你们非要强加给我的,我生在北燕,长在北燕,就因为重紫救了我,我才不得不说服自己帮你们复国,可是我。”声音突停,一字一顿告诉她:“从来、没、有、想、要、复、国!” 她被我逼着后退,直到靠在桌沿退无可退。 半晌,蓝芷突然哈哈一笑,声音凄泠。她抓着我的胳膊,直视着我。“皇后跳城楼那天你也在不是么?他们逼得你的亲生母亲委曲求全活在北燕宫里整整三年,她明知道你也在这里,可她甚至不敢去找你,她怕他们发现你,她只希望你能平平凡凡生活下去。她不想忍受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才从城楼上跳下去,公主,你是不是没有心?是不是感觉不到疼?” 没有心,呵,对啊,所有人都说我没有心呢。 思绪转回,城楼上那个红衣女子轻易的印在脑海中,身姿缥缈,眉眼如画,一举一动都美到极致。 我记得在她跳下来时,娘亲捂住嘴哭了,我问她,她却不回答。 那是我见到凉西皇后,我的生母的第一次,然而,也是最后一次。 “你之所以过得那么狼狈,都是拜北燕所赐,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别说了!”我捂住耳朵,大口大口地喘气,心头压着巨石,疼痛伴随压抑渗透身体的每一处。 慢慢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问她:“你不过长我两岁,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怎么会知道,知道凉西皇后心中所想?” 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阁里那么多老人,你随便问问,大家都知道。” 她越是镇定,就越是有可疑之处。 我刚要发问,她就喊到:“来人!送客。” 她转过身背对我,不愿意再多说一句。 下人上楼,打扫地上的沉香碎末。 虽然心中有惑,到也不愿意再多问,抬脚就走出房间。 楼下来了一两个喝茶的散客,坐在靠窗位置。 我戴上斗篷的帽子,遮掩着走出大门。 天色已经暗下来,自己无处可去。 以往总是要在日落前赶回皇宫,好像那里才是家之所在,现在想来也是可笑可悲。 街上的人匆匆回家,小摊小贩走的也差不多了。 口中呼出白气,在眼前缭绕半圈方才散去。 复国?呵,与我何干? 晃神一瞬被撞倒,刚要发怒,看清只是一个醉汉罢了。 不远处正是一家客栈,外边简陋普通,里面确实人潮熙攘。 这会子,想是知秋寻我寻不到该气坏了吧,让她寻去吧,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这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啊?”店小二笑吟吟地迎上来。 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正中央的喧哗吵闹。 “来两坛好酒。” 店小二愣了愣,迟疑地问道:“两杯?还是......” 我冷冷看他一眼,掏出一锭银子砸在桌上,反问:“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他赶忙点头答是,从后面拿来两坛未拆封的酒和一个大碗。 店小二殷勤地给碗里填满酒才小心翼翼离开。 酒味浓重,闻之而醉。 世人皆说,一醉解千愁。今日,就不醉不归吧。 一饮而尽,辛辣充斥喉咙,腹腔犹如烈火灼烧一般,连眼泪都盈满眼眶。 越痛越辣,就越觉得痛快。 一碗,接一碗。 我甚至感觉不到酒味的醇香,只觉得疼,从嗓子里一路通达心底。 眼泪越聚越多,争先恐后从眼眶里涌出来,滴落在碗中,泛起点点涟漪。 我也想跟正常人一样生活啊,不去算计别人陷害别人,我多想像娘亲说的一样做一朵素白如雪的芙蓉,纯良无害,心性天真,喜欢自己想喜欢的人,讨厌自己想讨厌的人...... 呵,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我终究只能生活在黑暗里,终究是别人所谓无心之人。 既然无心,那便无心吧。 客栈前边来了一个拉二胡的小姑娘,唱着温婉江南调子,咿呀咿呀声音酥软。 她稚嫩的面容让我联想到了银月,那个才不过十六岁就终结一生的女子。 招了招手,店小二乐颠颠跑过来。 “客官有什么吩咐啊?” 我把银子塞进他手里道:“给那个姑娘打赏。” 他瞪大眼睛,“姑娘真是心比人还美啊。” 自嘲一笑,撑桌起身,一个不稳差点后仰摔倒。 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走出客栈,外面已经完全黑了。 脑袋沉沉,天旋地转。 一路走一路转,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停不下来。 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下来,打湿衣襟。 兜兜转转,来到护城河边,河水滔滔,翻涌不停。 眼前出现一个身影,模模糊糊,我眯了眯眼睛,指着他:“北、宇、瑾、辰?” 等他慢慢走近,我才清醒过来。 是墨银。 他面无表情,我感觉到冷意逼近。 “你来做什么......”我说话的语气底气不足,心里知道是亏欠他的,才会感觉恐惧。 “我?”他癫狂一笑,冲上来死死捏住我的脖子。“我要让你为她偿命。” “咳咳咳……”一时间呼吸不上来,眼前更是昏黑一片,喝过酒后身子瘫软,一点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了。“听,听我,解释。” “她信你,我信你,可你却送她上了黄泉路!我没有别的要求,我只需要她活着,可你,连这一点余地都不留给我,你心如蛇蝎,不应该活着!”他力道越来越大,推我靠在桥上,轻轻一推,倒头就载下去。 水,冰冷刺骨。 我看不见,也听不见,只剩下昏黑一片。 意识渐渐模糊…… 这样也好,就此沉寂罢…… (沐沐:没错,这是新的一卷了,我们女主马上进入感情戏了,该谈恋爱咯,双十一临近会献上甜文~求不弃文~) 正文 第七十二章:回到原地 大漠蛮荒,一望无垠。 天地一线,骄阳似火,沙土被烤的烫热,所有的水分都消失不见。 没有植物,没有人烟,只剩下金灿沙砾在光线下闪耀。 走在这样的地方,只有一种想法——水,我需要水。 灼热,从身体外部到内部都是烧灼之感,嗓子像是粘黏在一起,发不出声音,好像马上冒出烟。 这是一个怪圈,我走不出去却只能无休止地走下去,身体没有力气,下一刻随时都会倒下。 烈日当头,汗流浃背,强烈的光芒晃着人的眼睛,金橘色太阳挂在半空中,我只能半闭着眼眸,微微一抬就会被刺伤。 嘴唇干裂,舌尖轻轻舔舐后反而变得更干。 救救我,救救我。 多希望有人能来救我,哪怕给我一口水都行。 一个忻长的身影出现在面前,蓝色锦袍一尘不染,未达眼眸的笑意浅浅盈于唇角。 唯有喜出望外这个词能形容此刻的心情,我就知道他会来救我。 “北宇瑾辰......” 狂奔过去,脚踝一软摔倒在地,地上的沙砾被溅起漂浮在空气中,呛人地尘土涌进嘴里,原本干涩的嗓子也燃灼着。 等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却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一样。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 跪在沙土里,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身体里的水分已经用完了,希望也变成了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抛弃我......爹爹,娘亲,姐妹,朋友。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你们这样对我! 手指扣进沙土中,疼痛伴随着热浪传达进来。 “锦儿。” 轻柔的呼唤声让我怔仲半晌,抬起头,眼瞳里印入一个窈窕身姿,红衣如血容颜如花。 这么多年,她还是那张面孔,城楼上那倾城一舞美到了极致,时光荏苒,岁月如歌,我的记忆却一如既往的清晰。 她是早就死掉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黄泉路吗? 我向后挪了挪,惧怕她的靠近。 她只是把手中的陶瓷碗放在我身边,碗里是清澈洁净的水。 我已经顾及不到任何事物,疯了一样拼命地喝水。甘甜的液体流进嗓中,平息身体中的热火。 周围的事物渐渐模糊,光线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醒了!她醒了!” 睁开眼睛,脑中一片迷茫。 眼前的房间布局十分熟悉,想了半天才明白正是自己的寝室,没想到兜兜转转居然又回来了。 这个牢笼,这个我最不愿意待的地方。 “终于醒了,谢天谢地。锦姑娘可有想吃的东西么?或者喝些粥?”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丫鬟坐在床边,手里还端着一碗清水。她看起来有些面生,我想不起是谁,只要一回忆东西就觉得头疼。 我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她连忙拿来一个垫子靠在我身后。 “皇上上朝去了,知秋姑姑也有事出去了所以让我来照顾姑娘,对了,我叫花媚。”她说话伶俐,干脆利索。 我想问她一些事情,还没发出声音嗓子里就烧灼烧灼地疼痛,连带着胸腔都缓不过气,好似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 “姑娘你别说话了,刚落水死里逃生地,就好好休息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她掖了掖被角,转身收拾桌上的杂物。 “我睡了多久?”艰难开口,止不住连连咳嗽。 她端来一碗白粥,热气腾腾,看起来已经熬到入口即化了。 “姑娘已经睡了两天了,还好醒过来了,大夫说再不醒过来就可能永远睡下去了。”她舀起一勺,送到我嘴边,我乖顺地吞下热粥,虽然没有食欲到也知道需要补充些东西。 我的记忆停止在墨银推我入河的一刻,我根本不知道是谁救了我。 屋子里的摆设和走时一模一样,但也没有积灰,靠在软垫上,思绪停滞,又想再沉沉睡一觉。 “姑娘在梦里一直喊着梦话呢,叫也叫不醒。”她把最后一口粥喂进我嘴里,拿出纯棉帕子擦拭。 “喊了什么?”我怕自己说些不该说的话,小心翼翼地问她。 她把碗筷收拾进食盒里,利索地倒好药,浓稠黑褐色药汁散发酸涩的味道,在白瓷碗中轻晃。 我忍不住蹙眉,下意识地离那碗药汁远一些。 “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什么什么晨?我也听不清楚,梦呓嘛,含含糊糊地,况且我那会子忙着熬药呢。”她把药汤凑到我嘴边,闻到那个味道我差点泛起恶心来,赶忙把头别过去。“良药苦口利于病啊,姑娘不喝,身体又怎么能好起来?明日就是宣亲王大婚了,再后边又是凌然王,然后呢又是除夕过年,都是些好日子,拖着病泱泱地身子,玩都玩不尽兴。” 我把药接过来,这个姑娘名字怪异,话又聒噪,却又句句在理,倒是挺有意思的。 舌尖浅浅尝试丁点药汁,苦涩还是击退了我的勇气。 她在小碗里放了几颗蜜饯,我一口气喝尽屏住呼吸不好喘气,直到把所有蜜饯都塞进嘴里才敢放松。 苦涩混着甜蜜,碰撞出奇异的味道。 好半天,嘴里的苦涩味才褪去一些。 宫里宫外,丧事连着喜事,像是有意安排的一样。 古人有语,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而在这里,变成了只闻喜事欢,不忆往事伤。 花媚的容貌并不像她的名字一样,最多只能算作清秀,在众多宫女之中不起眼,但说起话来却又能让人对她有几分不同的看法,使人心生好感。 她把药碗端走清洗,把门微微阖上。 看窗外,没有光线,阴阴沉沉地,大地也是雾蒙一片。 桌子上那盆冬青曲卷着叶片,干黄掉落,失去生机。 桌面上的枯叶垒落在一起,微风一拂,洋洋洒洒落在地上。 视线落在手边的小铜镜上。小巧精致,只有手掌大小,花纹雕刻简洁,这里只有花媚一个人,想来也大约是花媚的东西。 拿起铜镜放在眼前,脖子上的掐痕已经变成淤青,轻轻用指尖触碰就能感受到细微疼痛。 脸色也苍白地可怕,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而事实是,我确实在那里走了一圈差点出不来。 如果没有走出还好,可是,我却依旧要面对自己无力承担的事情。 阖上眼睛,梦境,现实,交叉着不停息。 我在梦里,也喊着那个人的名字么......为什么只要遇到危险,就会希冀他来救我。 也许是因为他救了我太多次,所以潜意识中形成了这个习惯吧。 风声变大,微阖的门轻轻打开。 我疲倦地睁开眼睛,门口是一脸局促的如雪。 我招手示意她进来,怕她多想,牵强地笑了笑。 她手里拿着些红枣山药之类补身体的东西,放在桌上,顺手关上窗子。 “素锦姐,我,我是来道歉的,那天是我不好,冲着你发脾气,对不起。”她声音很小,坐在床沿边上也不敢看我,只是在手里绞着帕子。 我用食指戳了戳她的脸蛋,“傻丫头,我能生什么气?你还愿意来看我,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但笑意略带苦涩,看似心事重重。 “素锦姐,感觉好些了吗?冬天水冷,容易落下病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点点头,私心想着自己也不过是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可在乎的。 这时候花媚进来,给桌上放了些糕点,模样精巧可爱。 拿起一块红豆薏仁酥,滋味浓醇,入口即化。我再拿起一块凑到如雪嘴边,她平日里最喜欢这些甜点。 但是这一次她却蹙着眉摇头,我还没来得及问她,她就泛起干呕,脸色蜡黄,精神萎靡不振。 “怎么了?不舒服吗?”我问道。 她紧张地摇摇头,有意绕过这个话题。 我自小谨慎,这时候也察觉到不对,抓起她的手腕。 以前学过一些简单的诊脉法,偶尔也能派上用场。 她的反应很大,像触到火炉一样迅速收回手。 “如雪!你说实话,是不是......”我说不下去了,胡乱猜测不能盖棺定论,毕竟她还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 如雪突然抓住我的手,眼泪自眼眶流下。“姐姐,我真的没办法了......” “孩子是谁的?什么时候的事!”事情发生地太突然,即使在她说出口的前一刻已经做好准备。 “不,不能说。”她摇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 我披衣坐起,“是凌然王是不是?我去找他。” 如雪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抬头望着我。“求求你,不要说。你不说,才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我竟然无话可说,她这句话正是我对凛冽说过的,她的处境进退两难,若非不到绝地,不可能来求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凌然王即将成婚,就在北宇瑾辰的婚期之后。若果再这样下去,孩子出生,她就会成为全城的笑柄。 “我会问问他,但我不打算告诉他这个孩子的存在,我不想用孩子来禁锢他。如果,如果他决意离开,我就成全他。”她抹去眼泪,坚强一笑。“我要自己养大这个孩子。” “你真的是疯了。”没想到一向柔弱娇憨的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会帮你,希望,你不要后悔这个决定。” 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 多年以后,这件事情,却成为我最后悔的决定。 正文 第七十三章:瑾辰大婚(上) 马车行驶在道路中间,车沿边上的青铜铃铛一摇一晃,清脆之声隐隐约约于风中。 长公主怀里卧着一只异瞳白毛,两只眼睛如上好的水晶,透亮发光。听说这只猫在宫里脾气很不好,经常抓伤下人,但只要长公主抱着,就能相安无事。 我伸出食指在它眼前晃悠,随时准备收回手以免被抓伤。但它只是懒洋洋打个哈欠,低下头不理会我。 长公主用手轻拂它毛绒绒地脑袋,不一会,这只白猫就沉沉睡着。 “人世间啊,都是一物降一物。”她声音冗长,视线盯着半掀的帘子。“皇上不让你出宫,你来找我,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我拉了拉裙摆上的褶皱,回道:“长公主是王爷在宫里最信任的人。” “但我与你并无瓜葛。”她软软一句截住这个话茬。 我转过头,长长叹息一声。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 马蹄声嗒嗒,在寂静山路中格外清晰。 我曾经走过这条路,夏天繁花似锦,缠绵美好,秋季落叶满地,相交迭起,唯有冬季,干枯萧索,看之生忧,。 “我只是,想问问他罢了,问清楚自己心里的疑惑,才能放下不知道从何生起的执念。”娜塔,弄影,如雪,无论她们中的哪一个,都要比我勇敢。娜塔曾说,我有一颗玲珑心却看不清自己,她说的没错。 我和他本是陌人,又从盟友变为仇敌,他和暗夜阁之间的仇怨不应该成为我逃避的理由。 “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她把帘子放下来,阻隔了与外界的视线联系。“不知道瑾辰有没有提起过。我韶华年少之时,爱慕宫里的一位画师。但我是公主,他只是一个宫里的下人,我没有勇气陪他私奔去天涯海角,于是就此断了。” 我突然想起自己问过北宇瑾辰,长公主为何不嫁,他说,心中有人。原来这句话的渊源就在这里。 “母后说我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我也守着这份颜面到了现在。他呢,也有了妻室,相敬如宾恩爱白头。”她说话是带有浅浅笑意,仿佛在叙述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那你,后悔吗?” 她摇摇头,不再言语。 手腕上冰凉的触感闪回思绪,翡翠镯子通透美丽,恰恰掩住手腕内侧伤痕。 那道疤痕永远都消退不去了,我明明以血起誓,明明自己背叛了这个誓言,却还是不想承认。 柳素锦,现在回头,还来的及。 心里不断回响这句话,如雷击鼓。 来的及吗? 我不知道。 只是需要一个答案,一句他的回答,执念以深,总要有个了结。 半个时辰后,宣亲王府。 红艳喜字贴花贴满了大门,薄纱灯笼点燃暖幽之光,每一步踏进大门的台阶都洒满了玫瑰花瓣。 人声喧闹嘈杂,贺礼摆满后院。所有人都在祝福着百年好合,真心或虚伪的笑容挂在唇边。 我从来没见过成亲的排场,娘亲是柳府最后一个小妾,进门的时候也只是简约地为公婆献茶,连嫁衣都没有穿过。 我自小留在后园长大,很少出门,即便家中亲友有什么喜事也与我无关,今日倒算是第一次见了。 大红绸布挽成花朵挂在大堂,烛光漫天。一向寂静的宣亲王府,今天是最热闹的了。 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手里拿着风车在人群中穿梭,不停的奔跑着,口中还不时传来如银铃般的笑声。母亲在后面追赶着,还不断嘱咐着“慢一些,别摔着” 话音刚落,那孩子便被路人的脚给绊了一跤,趴在了地上,风车摔了出去,吓得母亲噔噔噔几步,上前扶了起来。那孩子不记得哭反而伸手要去捡地上的风车。 正要拾起的时候却见人群涌动,开始聒噪不安。只听远处,不知何人传来一声“来了来了。” 一位老者穿着喜庆的长袄在人群中走来,历经风霜的面容上依稀透露几分年轻时的俊美,灰白胡须,眼中带着长者睿智的目光,这位便是右相章滨梁,素蓉的父亲。 他看向长公主这边,直径走过来。“老臣多谢公主赏光。” 长公主微笑道:“章大人别来无恙啊,如今喜事临门真是让人羡煞。” 他捋了捋胡须,笑纹在眼角渐深。“公主过奖。” 我站在一边,明早感觉到他略微诧异的目光。“这位是?” 我自觉地行了宫礼,盈盈微拜。 “龙承殿掌事,柳素锦。”长公主的语气上扬,有几分坐看好戏的意味。 果然不出所料,右相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微微有些僵硬。 我与宣亲王的流言在宫里可谓是盛传一时,恐怕他也早有耳闻。 右相旁边站着一位男子,锦衣玉带,容颜与素蓉有几分相似。 “锦姑娘果然如传闻中一般。”他拱手做礼。 正文 第七十三章:瑾辰大婚(下) “哦?如传闻中哪般?”我调高声调,唇然笑意。“传闻有言,柳家素锦,丑若无盐,宫中素锦,欺下媚主。不知道,公子听的是哪一种?” 他愣在原地,没料到我会这样反击。 “非也,锦姑娘姿容倾城,聪慧过人。在下听到的也是这些。”他手中折扇轻合,不卑不亢。 右相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就差拂袖离去,最终还是忍住了,道了声告辞。 长公主用余光在我所站的地方瞥了一眼,没有多说。 院子里的藤蔓变得深红,与绸花红烛相映成辉。浓烈而美艳。 众人穿过铺满藤蔓的小路,进入大厅入座。我跟着长公主却不知道该坐于何处。 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有一瞬间的恍惚,入眼的红色如一抹残血。 居然会感觉自己羡慕素蓉,从小众星捧月地长大,婚事由父亲兄长操办,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将来也只是相夫教子。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是永远相及不到的沟壑。 “吉时到!” 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大厅外侧,一对璧人缓缓走来。 踏着花瓣,披着锦衣,是所有人中最瞩目的地方。 我从未见他穿如此鲜艳颜色的衣裳,如今看来,他的光芒已经遮盖了所有人,以及他身边本该成为最让人好奇的宣亲王妃。 那一身绯红,没有任何杂色。暗红染金线于袖口处绣了几朵合欢花,墨发金冠镶嵌水滴状绯红石。黑曜石一般的双眸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浅笑,薄唇轻抿,比一笑倾城的美人更摄人心魄。 他的余光掠过我的位置,散漫而慵懒。 心里蓦然疼了一下,没有预兆,不知原因。 他手握一端红绸,另一端,是紧握红绸的小手纤弱无骨,轻染丹蔻,珠帘掩面的她。 “一醉解千愁。”长公主将酒樽推到我面前。 借酒消愁愁更愁,酒不醉人人自醉......这些,都是世人自欺欺人罢了。 “我出去透透风。”留下一句话,转身从侧门走出。 身后一拜天地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消失不见。 我保证,绝对没有其他想法,以血起誓。如果他日,北宇瑾辰与我暗夜阁为敌,我绝不手软! 思绪回荡,悄然不安。 当日以血起誓历历在目,今日想起却是可笑。 绝不手软?我还能做到吗? 漫无目的在院里行走,路过满池苍凉的芙蓉池。 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明明一开始就清晰的目的,现在反而模糊起来了。 兜兜转转,不自觉走了许久,抬起头看见桂树林立,青竹相依。大树上系满了同心结,红色流苏随风摇摆,好看至极。 树下的青石台上放着一壶酒,一个白玉酒樽。 也不顾石台上的尘土,一下子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 酒味浓重,澄透液体在杯中轻泛起涟漪,恰似人心,涟漪不停。 杯沿碰到唇边,忽然记起自己大伤未愈不能饮酒。转念一想,也不过就是个将死之人,喝不喝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一饮而尽,烈酒入喉。 人与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离。穷尽一生,执念一生,究竟为的是什么的,是情,还是要而不得的恨。 指尖触及到酒的寒凉,犹如人心。 眯眼远视,一个身影踏着落叶而来。清脆缠绵的响动,带起石台上醇醇酒香萦绕于周围。穿梭于发丝之间,沉迷气息让深冬清冷变得迷离。 我想我应该是醉了,无论看谁都像他。 再倒一杯,脸颊灼热。酒未触及舌尖就被人空手夺去。 我迷茫地抬头,面前的容颜忽明忽暗。 “酒虽香醇,乱人心智。”他音色暗哑,低沉好听。 我将头枕在膝盖上,酒意微醺。“洞房花烛夜,人生第二大幸事。王爷你可高兴?” “你醉了。”他淡淡说了一句,抬手将酒杯里的酒倒在地上。 “我于王爷而言算什么?”我倾身靠近,双手覆于他的脸侧。 他还是那般云淡风轻,丝毫不受我的影响。“你希望,是什么?” 他这一句话,问住了我,我一时间也想不到答案。 “你大伤未愈,早些回去吧。”他把酒壶取过,起身欲走。 “北宇瑾辰!”我的声音里有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和小心翼翼。 他停驻脚步,却没有转回身子。静静立在系满同心结的树下,美艳如画。 我走到他身后,一尺的距离。 “北宇瑾辰,你告诉我,你靠近我,帮助我,保护我,是不是只因为你要接近暗夜阁,是不是因为,因为,珉察氏罗玉。”声音略带喝过酒的沙哑,冷风吹来,我清醒了很多,每一句话,我都很清醒。 “是。” 短短一个字,让我止住了脚步。 凉意从心底渗透,渗透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不知道哪里来的疼痛,细碎碾转。 “谢谢,谢谢你的坦诚。” 正文 第七十四章:变故重重(上) 执念终于碎了,我也算为心中疑惑解脱了,可是我不觉得开心,不觉得解脱,只有浅浅的说不出来的疼痛和酸楚。 失落碾转研磨,像藤蔓蔓延,蔓延着,钻入心口,到达心底。 罗玉才是真正的白芙蓉,温婉纯净。而我只是在暗夜里苟延残喘的曼陀罗,只能在黄泉路上招人厌恶,只能让人避而远之的污泥。 他见识过我不择手段杀人如麻,他知道我内心污浊难清生性多疑,我怎么还能期待着什么? 着实,太可笑了。 转过去,背对着,大口大口呼吸冷气。 人皆有痴念,固执才是最为可怕。 止步吧......柳素锦,就此停住吧,不能再陷下去了。 绝对不能了...... 一点一点挪动脚步,冷风灌进脖颈,身体的每一处,无不叫嚣着寒冷。 迈出第二步,第三步...... 突然手腕一紧,猛然抬头,一股巨大的力量牵扯着我转回去。 直到撞进他的怀中才停下来,我没来得及问出原因,只感觉唇上片刻温热的柔软。 茶香清浅,越来越浓重,是他特有的味道。 暗香浮动,月影朦胧。 鼻尖与鼻尖轻轻相触,我甚至可以看见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投下的一道暗影在白皙的肤色上。 怦然间心跳加快,一下又一下如小鹿乱撞。 脑海中嗡的一声炸开了,一时间无法反应,只能呆呆地凝在原地,四肢麻木心若擂鼓。 半晌,他才微抬下颌,“但,现在不是。” 脸颊顿时像被火灼伤,一路蔓延到耳根。我使劲从他怀里挣脱,说不出话来,唇畔还残留余温,提醒自己刚刚发生的事。 即便是寒风也不能让自己降下温度。 “你......你无赖!”又羞又气,最终只能从嘴里蹦出这几个字,说完以后就后悔的想要找地洞钻进去。这哪里像是生气,简直就是撒娇...... 他眉梢轻挑,笑意渐深,整园美景刹那失色。“是我,会错意了?” “你......”话说不出口,除了烧灼感,什么也感觉不到。 就这样静静站着,树上的同心结如盛开在夜里的花朵,妖娆妩媚。 四目相对,欲言而又止。 “有刺客!” 前厅方向突然传来兵器相戎之音,浓浓黑烟在天际划开一道霓虹之色。 失火了,火光冲天。哭闹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我们很快就赶到前厅,果然是一片混乱。 那些持刀的刺客穿着府中下人的衣着,混在人群中很难分辨。 很显然他们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制造混乱。他们在人群中伤人,却不取其性命。 北宇瑾辰与他们交手,保护在厅堂里的皇亲贵族之客。 正准备捡起地上一把短剑上去,脚下感受到一块异物。低头将它捡起,仔细看看居然是罗华石。 重紫没有理由毁坏今天的婚礼,但这罗华石却分明告诉我杀手是暗夜阁的人。 所有人都被疏散去了后院,数十个杀手团团围住北宇瑾辰。 他手里没有抵御的武器,发冠跌落,墨发轻扬。 即便是这么危急的时刻,还是略带浅笑,瞳色幽暗,衬得一身红衣绝美傲然。 几人冲上去与他打斗,剑光闪烁,寒气逼人。他们的招数突变,每一次出击都带着凛然杀气。 他们的目标,是他! 但他们绝不是他的对手,他的一招一式都淡然稳泰,他唇边的笑意让我安心下来。 余光一闪,忽然瞥见一道身影。 一个黑衣人正站在暗处,弓弦紧绷,利箭蓄势待发。 他们的目的不是与他真正交手,他们只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这支箭才是最后的武器! 倾身而过,短剑飞出,恰恰挡住那支刺破空气的利箭。 刚要松一口气,突然听见身后一声闷哼。 转头看去,他右手握拳撑地,腹侧是另外一支箭...... 原来他们要分散注意力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瑾辰!”一身红衣的素蓉喊了一声,她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眼睛祈求地看着北宇瑾辰,她知道他一定会来救她。 我趁他们都分神的一刻,带他冲出他们的包围圈。 但他们没有在战斗上多做逗留,都退到胁迫素蓉的人身后。 “王爷,你可愿意看着你的新娘子今天,死在我的刀下?”黑衣人幽幽开口,势在必得。 “你们想要什么。”他把箭拔下,捂着伤口。泊泊鲜血从指缝流出,他却像是毫无感知。 我束手无策,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杀了她。”黑衣人的视线转移到我身上,“亲手杀了她,我就放了你的王妃。” 正文 第七十四章:变故重重(下) “杀了她。”黑衣人的声音透露几分蛊惑。 我看了看北宇瑾辰,他纹丝不动,紧盯黑衣人,似乎在寻找破绽。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真的是暗夜阁的人,他们不该这样做,我是少阁主,将来要掌权的人,是他们的主子。 只有两种可能了,一种就是有人假扮暗夜阁,既想挑起阁内争斗又想把今天的事嫁祸给我们。 还有有一种......不,不可能。 我努力说服自已不要多想,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 “怎么,舍不得?”黑衣人笑了笑,紧贴素蓉脖颈的刀子微微用力,一道血痕清晰可见。“你不杀她,就证明传闻是真的,你宣亲王与皇上身边的宫女有染。” “瑾辰......不要管我了,你带着锦姑娘走吧!”梨花带雨,欲语还休。素蓉楚楚可怜的样子,看者怜惜。 耳际的血玉蝴蝶摇摇欲坠,越发衬得斯人憔悴。 我由不得扯了扯嘴角,她这一句话让后院的满堂宾客该怎么办,都得陪葬么?都大难临头了还要做戏,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黑衣人扔过来一把短剑,咣镗——一声,落在北宇瑾辰的脚边。 他依旧没有动,只是视线由前方转在了短剑上。 黑衣人又下了几分力道,血液缓缓流出。 北宇瑾辰低低的说了一句:“别伤害她。” 他们笑着,回道:“既然知道心疼自己的妻子,那就杀了她!” 北宇瑾辰终于看向我,手里握着短剑,一步一步走来。 我原本可以躲开,但就凝在了原地,也许是想赌一把,他究竟会不会伤害我....... 冰冷的刀尖贴近我的腹部,一点一点刺破衣裳抵到肌肤。 我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也许会错意的人是我,素蓉是丞相之女,能尽全力帮助他。而我,是他的敌人,是跟杀死他爱人的仇敌生活在一起的人,他又怎么可能在乎呢。 刀尖划破小腹,伤口很浅,但密密麻麻疼痛在腹部扩散。 他俯下身,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快跑!” 话刚落音,短剑调转方向,带着破竹之势直直刺向那边。 只是一瞬间,那把短剑就插进了黑衣人的右眼,血液喷涌。那人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直直倒在地上。 北宇瑾辰迅速侧身而过,揽过素蓉,这些动作快到让人看不清楚。 素蓉搂住他的脖颈哭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我不能表露出什么情绪,尽管我知道自己感觉不太好。 那帮杀手惊骇之余似乎又调整了策略,等他们朝我的方向走来是我才明白过来北宇瑾辰那句快跑是什么意思——他很早就知道他们的意图了。 我绝不会束手就擒坐以待毙,被柳府赶出来时为了偷吃的找活路,我就已经练就了炉火纯青的逃跑速度。 天随人愿,王府的大门口居然还有一匹马。 我虽然骑术不好,但遇到这种情况也不敢马虎。利落地上马扬鞭,专门挑取了陡峭难走的上山小路,想来他们的速度也不会太快。 一路乱石飞扬,风沙迷眼。 天色暗沉,很难看清前面的路,只能摸索着前进。 冬天的夜里十分寒冷,不一会握着缰绳的手就被冻麻了,手指不听使唤,唯一的办法就是呵着热气让它暖和起来。 渐渐的身后已经没有动静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如墨夜色,什么也看不到。 终于放下戒备,袖口的暗兜里还装着地上捡来的罗华石。如果真的再往深处想,那么暗夜阁想要杀我的人只有一个——我的亲弟弟,九皇子昕黎。 “嘶——”马蹄仰天,长啸于山林之间。 一支箭插在马尾处,扎的极深。 马儿受惊,将我甩在地上,不管不顾地逃走了。 一口腥甜之血涌上喉咙,被我强忍着压制下去。之前落水的旧伤加上今日新伤,我几乎已经如同废墟不堪一击了。 他们慢慢地走近,我用手撑地向后挪了挪,直到靠在一棵树下再也无路可退。 他们的眼睛分明是在嘲笑,看我狼狈不堪才更加得意。 胸腔处像是被石块堵塞,每呼吸一口气都会牵扯身上细小的伤口。就算我此刻完好无损从未受伤也绝对不可能以一敌十。 “我才是你们的主子!”用食指抹掉唇角溢出来的血液,沉着声说话,希望能让他们有所顾忌。 他们果真停下脚步,就在我以为自己成功了的时候,他们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放肆狂傲,回荡在山中。 “你不过是一介女流,成不了气候,我们的主子只能是......” “别跟她废话!夜长梦多,在未生变故之前快点处理了!” 他们步步紧逼,即便平时有多么平静淡然,此刻生死危急,恐惧不由得产生。 我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转机...... 正文 第七十五章:生死不弃(上) 指甲扣进泥土,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濒死抵抗。 尽管我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行为,除非发生奇迹或者他们良心发现,不然,在劫难逃。 匕首被高高的举起,冲着我心口部位狠狠扎下来。 在刀尖落下的瞬间,抬手一砍,但那人像是早就看透一般,飞起一脚就踢开我的手。 手腕承受剧痛,顺势整个人都倒在地上。 “咣——”匕首落地,扎在身侧的土地中。而拿匕首的人,脖颈处是一支穿透的利箭。 凄清月光朦朦胧胧,有人驾马而来,暗影模糊,如风疾驰。 马上的人直直冲过来,他们措手不及,乱了阵脚。 我挣扎着起身,捡起地上的匕首趁着有人慌神的空差利落一划,血液飞溅,他捂着喉咙跪倒在地。 驾马之人伸手将我带上马背,趁他们来不及反应之时向山上策马扬鞭。 在风中嗅到恬淡茶香,丝丝缕缕,令人心安。 上一次在临淄镇,他也是这样带着我逃离追杀。那一种与世隔绝的错觉拼凑成回忆里美好一瞬。 我将头靠在他背上,即使路途颠婆生死攸关,却又能感觉到片刻宁静。 “喂。”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他只是专心驾马,不予回应。 “你说你救我是为了接近暗夜阁,那现在呢?”我不死心,非要贴在他耳边问出个答案。 回应我的,除了呼啸风声,只剩下树枝摇摆的响动。 柳素锦啊柳素锦,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理智,居然问出这么傻的问题。 轻叹一声,回头张望后面追杀的人马。 “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他的音色平静低沉,融入寂静之夜。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但于他而言,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极大让步。 忽然马儿猛地停住,不再前进。 “怎么了?” 良久,他回道:“是死路。” 面前是断裂的悬崖,左右两侧也没有支路可走。 前有悬崖,后有追兵,我们面临的是一条绝路。 北宇瑾辰从马背上下来。额头全是细密汗珠,唇色发白。腰侧伤口上的血液已经濡湿了锦袍。 我想扶住他,他却自己强撑着站起来。“你现在上马,我引开他们,你朝着相反的方向走。” “不行,你身上有伤,根本不不能和他们交手。”我极力辩解,但他几乎是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把身上的弩背在我背上。 “援兵就在后面,不消片刻就到。”他说得轻巧,可我知道他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 他一向是个说一不二自有谋略的人,我再多说只会造成困扰。 翻身上马,缰绳残留余温。扬鞭飞驰,与前来的人马相遇,在他们形成包围之时,北宇瑾辰的长剑划伤他们的马腹,在包围圈内打开一个缺口。 马速加快,终于远远将他们甩在后面。 有一瞬间我突然想到,如果他就这样死掉了,对于暗夜阁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但......我能做到吗?能够带着这样肮脏的目的,欠一个我永远还不清的人情吗? 不,我做不到。 “吁——”调转马头,朝着山上奔去。 在所有人的围攻中,他单膝着地,已经没有力气起身。发丝沾染污血,在夜风中飞扬。 拉弓取箭,三支箭头刺破空际,稳稳刺入其中三人的膝盖骨,让他们不得不跟他一样单膝跪在地上。 在他身边停下,我的手中一只箭都不剩,这一次是真的把自己推上绝路了。 “你们要杀的人是我。” 他们面面相觑,反而犹豫了。 北宇瑾辰用手背拭去嘴边污血,笑意浮现。“你总是要做出计划之外的事。” “因为你,才是计划之外的差错。” 步步后退,步步紧逼。 脚下一空,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后仰跌落,还好北宇瑾辰及时拉住我。 向下看一眼,只有万丈深渊和不断滚落的石块。 “真是感人啊,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非要上演一场孔雀东南飞?那我们就成全。”他们挥舞着刀剑,迅速冲过来。 “素锦。” “阿?”我一边想办法如何回击,一边暗自焦心为什么援兵还没到。忽的听他叫了一声我名字,有些诧异。 他几乎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每次不是阁主就是锦姑娘,要么就直接不带称呼。 “你信不信我?” 我更觉得糊里糊涂,只能含糊应了一声。 话未落音,他突然揽住我从悬崖一跃而下,风声灌进耳朵,我闭紧眼睛不敢看。 “别怕。” 短短两个字平静了所有不安定的情绪。 哪怕万丈深渊,此时也不觉得恐惧。 正文 第七十五章:生死不弃(下) 皇宫,飞檐朱墙,玉石长路。 宫人行色匆匆,执灯穿梭。 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 琉璃玉瓦在朦胧素白的月光下静静溢出彩光。 我行走在这里,又好像不属于这里。 “长公主,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宫女福身行礼,恭敬有度。 长公主?我心中疑惑,不解其意。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服侍,深紫宫装雍容华贵,衣襟上是精致的苏绣昙花,头上繁重复杂的饰物垂下珍珠流苏摇曳在耳际。 跟着宫女走进皇宫大殿,回头看了一眼正中央的迎风大旗,上面是苍劲有力的两个大字,凉西。 凉西......这里是凉西的皇宫? 大殿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牡丹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原来是蓝田暖玉凿成,奢靡至极令人咂舌。 满汉全席,应有尽有,每一道菜肴都像工匠仔细雕琢而成,美轮美奂。 高座上的黄袍男子看似稚嫩,年少面容却又带着王者该有风范。黄金之冠,白玉腰带,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昕黎,他应该只是一个十四岁年华的少年,但那面上的神色是超出年纪的谋算。 “皇姐,你看。”他面前是一幅锦绣山河图,长达数十米,以皇宫为轴,护城河为界,沿路西下,所有的江河湖海惟妙惟肖,细致到每个集市的人物表情各有不同。 “这是凉西啊,凉西的江山,我们的天下!”他几近癫狂,让我无所适从。“皇姐,你是凉西的大功臣!来,我敬你一杯!” 银器酒樽内是上等美酒,辛辣醇香。 杯沿触碰到唇瓣,酒液还没有粘到唇上,下腹的冰冷和剧痛不得不让我停住。 那是一把小刀,已经深深刺破衣服插了进去。 我看着他,他的手还握着刀柄的一头。 “姐姐,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安心守护这凉西的江山。你放心,我一定让你葬入皇陵,留名千古......” 视线渐渐昏暗,直到他的影子也缩成一个小点。 我就像是在海里沉浮,飘摇,居无定所。 “咳咳......咳咳……”剧烈咳嗽声清醒了理智,身体每一处都叫嚣着寒冷和疼痛。 眯眯眼睛,好半天才适应了外界的光线。原来刚才都是一场梦,又是一场梦,梦魇好像永远都挥之不去了。 枯树,流水,寒冰。几片完全干透的落叶飘落在鼻尖。 我揉了揉昏昏沉沉地脑袋,发现自己躺在河水岸边,两只腿还泡在冷水中,已经被冻得发麻了。 好不容易挪了出来,身子就像是要散架了一样,冬天厚重衣裳吸足了水分,穿在身上犹如带着一个冰盔甲。 等等,北宇瑾辰,对了,他明明跟我在一起的! 不顾身上的伤痛从地上爬起来,一阵天旋地转,等恢复了神智才站稳脚跟。不远处岸边的红色身影让我没由来心中一紧。 疯了一样跑过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就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红衣如血灼伤心头。 我握住他的手,却是比河中之水还要冰冷的温度,我感受不到他的脉搏,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他终于不再淡然浅笑未达眼底,终于不再漠然无畏与世相隔,好像是沉睡着。 心中有一方坍塌,没了支撑,没了方向。我终于明白他的存在对于我而言意义何在,哪怕他利用我伤害我来接近暗夜阁,只要他活着就好。只要他活着,我愿意被他利用,愿意与他结盟,也只是想多靠近他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我不愿意流眼泪,强忍却不起任何作用,反而让我更加难受。 我抱住他,伏在他胸口,想用自己的温度温暖他,想听他似笑非笑地说一句调侃戏谑之语。但是什么都没有,他不会再用一万寒阳死士威胁我,不会在再救我于危难水火之中。这个我一心想要防备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渗入心底挥之不去了。 “瑾辰,我求求你,醒过来。我求求你......”眼泪聚集,哽咽变为放肆哭泣。 我终于明白了娜塔面对阴阳相隔的墨银是怎样撕心裂肺。 而我此刻,承受的,就是这样的剜心之痛。 正文 第七十六章:幸而得救(上) 心跳声,尽管微弱但依旧平稳。 如梦初醒,我又看到了希望之光。匆忙抹掉眼泪,俯下身检查他腹侧伤口。 繁复沉重的喜服吸足了河水,我颤抖着双手半天都解不开红玉镶金腰带。在河岸边看了几眼,果然有一把我扔掉的匕首。 用刀尖划开伤口附近的衣裳,刀口因为浸泡冷水已经开始肿胀发脓。伤口外翻,原本要愈合的迹象都被冷水阻碍了。 虽然曾经在暗夜阁学过一些简单处理伤口的办法,但在这种荒无人烟之地根本无从下手。 天空之际泛起鱼肚白,光线幽暗中夹杂明亮。 我必须要想办法走出这里求救,我一定要带他走出这里。 将他扶起,重量压在我背上,用尽力气起身。第一次尝试以失败告终,我承受不住重量,反而压制我跪在满是石子的河岸边,半分都挪动不了。 深吸一口气,牟足劲头起身,还没走出两步就倒在地上,下巴重重磕在石头上,食指轻抹,指尖染红。 北宇瑾辰身负重伤禁不起这样折腾,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再次开裂渗出血水,如果我再强行背他出去,只能是有利无害。 从来没感觉这么慌乱,绝望,恐惧,失落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张剪不断理还乱地大网。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说服自己天无绝人之路。 尽管曾经被柳府赶出来到处乞讨时我也这样说服自己。 河面上漂浮着一块木板,渐渐被水流和碎冰推挤着靠近河岸。 看见这块木板就像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喜出望外,扑腾进河水里,抓住木板将它一步一步拖上岸。 腿脚似乎完全失去了知觉,除了寒冷和刺骨再也感知不到其他。 好不容易让他睡在木板上,忍着寒风脱掉了自己的外衣,将布料撕成一条一条再接成并不牢固的绳子绑在木板一头,我在肩上扛着另一头艰难前行。 手指完全僵硬,几乎握不住绳子。 走了一节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终于感觉身子热了一些。 干草丛里悉悉索索,动静很大。 心中一凛,把匕首举在胸前随时防备着。 过了一会,草丛里跳出一只灰兔,狂奔着钻入林子里去。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我几乎瘫软在地上,但又不敢多做停留,手脚并用爬起来继续前进。 只要有河流的地方就一定有居住人家,顺着河流应该就可以找到有人烟的地方。 走着走着,天色已经大亮,稀疏的阳光投射在地面,瞬间消融了草丛里的碎冰。 我蹲在一边试了试北宇瑾辰的脉搏,跳速很慢,但只要他还活着,我就多一分希望。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我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才看到一座小屋。 只见门口有两块木匾贴如对联,上面的字体已经有些模糊了。 妙手回春,绝世神医...... 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这里居然可以碰到大夫。 “咚咚咚——,咚咚咚。” 手掌拍到发麻,门也不见有一丝开启的迹象。 这是我唯一的希望,以北宇瑾辰的伤势来说根本撑不到多久。 “咚咚咚——”我加大力气,原本就不结实的木门在不停地颤动,木屑洋洋洒洒落在睫毛上,带起一片尘土。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个披衣老头,胡子拉碴,正皱着眉头看我。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们。” 他瞪着眼睛,“不救!赶紧走开。” 说罢作势要关门,我抢先一步将手夹在门缝里,门一合,痛得人眼泪汪汪。 “大夫,求您了,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救救他!”顾不上手背疼痛,语不成调。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北宇瑾辰,不耐烦道:“他马上就死了,我可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他再欲关门,我跪在门槛上。“求求您了,只要你肯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突然想起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赶忙把衣袖挽起来,指着翡翠镯子道:“这个镯子值很多钱,我可以当了钱全部给你。”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救他,所有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 除了眼泪,我什么都不剩下,可是又不能流泪,我必须要坚强,必须要找到办法救他。 我欠他的太多,多到已经还不起理不清了。 “你会不会做饭?”他语气颇为不耐烦,但准备要紧合大门的手已经松懈。 我愣了一时,忙点头应答。 “你的镯子我就不要了,以后一日三餐你来做,还要砍柴烧水,知道吗?”他把门打开,无奈叹了一声气。 “是,谢谢大夫!”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感觉自己又找到了前进的路和希望。 “愣着干嘛!快把人扶进来。”他嗔怒道。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哦~ 正文 第七十六章:幸而得救(下) 屋子里摆有火炉,火焰旺盛,热气充斥整个屋中。 把北宇瑾辰挪到偏房,小心翼翼让他枕在枕头上。 “把他的衣服脱了。”大夫翻箱倒柜在找干净地替换衣裳。 我诺诺应答一声,解开他衣襟上的盘扣将外层沉重繁复的外衣脱下来搭在凳子上。解开他白色里衣系带时犹豫了一下,又想了想反正他也察觉不到我在做什么,于是三两下就脱掉了他的上衣。 烛光闪烁,视线触及到他的胸膛时赶紧移开了,脸颊已经像火炉一样滚烫。 我又记起在寒玉冰窖的时候,他以体温帮我取暖,肌肤相触引起地一阵战栗和躲闪。也许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慢慢走进我的心底了吧,一步一步,一寸一寸瓦解了我设下的重重防备。 手心覆上他微烫的额头,将一缕发丝拂过。“快点好起来吧......” 大夫走过来,将一套暗青色布袍放在一边。“怎么回事啊还没脱完,快点把裤子也脱了,这衣服都是湿的,已经发烧了,再严重些我真救不活了。” “啊?”我怔住,半晌才尴尬地把手放在他腰间。犹豫半晌,想了想还是别过头比较好。 大夫一把拍掉我的手,道:“磨磨唧唧地,算了,我来。你到前厅把脸洗了去,看着就不舒服。” 哭笑不得,这个老头刀子嘴豆腐心,一说话就觉得别扭。 走到前厅,也只是一个七步宽的小屋,屋子里收拾十分整洁,有一个隔柜专门摆放各种药材。 缺了角的脸盆里盛满温水,把双手浸里面,细小地伤口在手背上泛起麻麻地痛痒。 此刻放松了所有戒备,剩下的是无尽的疲惫。 绢布沾了些温水擦拭下巴上的血迹,不慎碰到伤口,疼到眼泪溢出。 以前,我总是想要算计他,胜他一局就会有极大的满足感。现在,我要拼了命护他救他,这就是娜塔所说的情之一字吗? 我说过绝不会让自己有这样的致命弱点,可是最终还是逃不开。 柳素锦,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复国,仇恨,恩怨,我该怎么抛开这些,我跟他之间是重重阻碍,困难到无法解决。 “醒醒吧,快醒醒吧!”掬起一捧清水扑到脸上,索性把脸埋在水中。 记忆像流水穿梭着不停息,每一张画面都和他有关。 “你可知这是什么茶?” “也许你与左相联手能够得到更多,但我会让你失去更多。” “不是因为你救过我,而是,因为你说过喜欢芙蓉。” “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你。” 我拼命要把这些声音和画面赶出脑海,越心急越是欲求不得。 头发被水浸湿,软软贴在耳际。水珠顺着鼻梁滴落在下巴,睫毛被水雾弄得迷蒙不清。 食指轻轻划过手腕上粗糙伤痕,凹凸不平。以血起誓又如何,我还是陷进去了。 是不是违背了誓言就会真的永世不得所爱。呵,哪里有永世一说呢,我连十年都活不过,就算是不得所爱,也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随意拿起桌子上一支断了笔头的笔杆,重新将头发挽起。 蹲在火炉边,火光映照在脸上,橘色的光闪烁跳跃在眼瞳,犹如人飘摇不定的心思。 大夫从里屋出来,我拍拍裙子上灰尘,问道:“他怎么样了?” 他给炉子里添了些煤炭,炭块垒落在烧红地煤炭上,溅起一阵火星。 “他是你的什么人?”他反问。 他是......我的什么人...... 敌人?盟友?还是,心中之人...... “他是我的夫君。” 老头诧异抬头,“当真?我看他穿的可是喜服,但你却不是。” “当真。他,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请您一定要救救他。”曾经青竹圣人问他同样的问题,他说我是他的内人。如今,我也算是跟他扯平了。 老头打开窗子透气,就着桌上的咸菜吃了一口馒头。“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伤的确实重,不过也算命大,这会子已经安稳下来了。等到醒过来就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谢谢大夫。” 他瞪了我一眼,“要不是看在你会做饭的份上,我才不救他呢。屋子里有一套干净衣裳,是我女儿的,虽然不太合身也比你这身湿衣裳强。” 我回到屋子里,桌子上果然放着一套浅灰色夹棉罗裙,上衣有些发旧,裙子边绣上一圈忍冬花,针脚粗糙,看起来十分不平整。 换好衣裳,松松垮垮地,虽然确实不太合身,但整个人都清爽了很多。 正文 第七十七章:暂时平静(上) 床上的北宇瑾辰安然入睡,就像个孩子一样。 在我的意识里,他应该是强大到无所畏惧的。但他此时就是如此脆弱,每一次呼吸都能牵动人心。 我将手指放在他的脸颊上,顺着轮廓滑下,停在紧抿的双唇。 如果他此刻是醒着的,我一定不敢这样做。 “如果早些遇见你该多好。”如果在那场大火之前遇见你,没有暗夜阁,没有德欣帝姬,没有珉察氏罗玉,也许现在我们的相处方式就会完全不一样了。 那个时候我也像你的罗玉一样天真单纯,不是现在这般满手鲜血满心算计。 叹息一声,转头看向窗外,低矮的院墙在阳光下泛起点点金色,晃着人的眼睛。 老头敲了敲门,“外头桌子上有一碗药,还有一些纱布给膏药,都是给你的。自己伤还没好怎么照顾你夫君,我要到前头的村子给人看病。午饭你来做,不好吃的话我就把你俩赶出去。” 他背起药箱,步履蹒跚地离开。 北宇瑾辰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我弄了一条冷毛巾搭在他额头上为他降温。 走到外屋,一口喝尽碗里苦涩药汁。其实自己心里清楚,这具身子就是一团废墟,石药无医,喝药也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心里多一点慰藉。 对着镜子给下巴处上药,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这老头是不是故意的,什么药居然这么疼,火烧火燎,贴上纱布后才感觉好些。 镜子里浅褐瞳仁平静无澜,其实心里并没有表面这样淡然。 脸庞很多处都是擦破的地方,眉梢,脸颊,下巴,都是伤,还好不是很严重,应该可以恢复。 记不起那段被大火焚毁容颜的日子,从来都不敢照镜子,貌丑若无盐都不足以形容面容的可怖。 舀了一碗温水,坐在床沿边上,用木勺喂水给他。 有一半都流了出来,喂了半天,只进去了半碗。 换了一条毛巾,准备起身去厨房做饭。手腕被轻轻抓住,我怔在原地,回头看他,他还是闭着眼睛,只是眉头微蹙,睡得不安稳。 “玉儿,玉儿......” 心里被重重一击,原来,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你心里,还是她。 牵动着唇角,苦涩一笑。 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在这。” 他终于安稳下来,眉头轻舒。 等他睡熟了,我才转动手腕,将被子掖好。 厨房里只有几把青菜和一些土豆,翻翻找找也只有两颗鸡蛋。 就着这些东西做了两个菜一碗鸡蛋羹,一天没吃的我闻到饭菜香味却怎么也提不起食欲。 我记得如雪说过,北宇瑾辰对罗玉没有男女之情,但现在看来也并不是这样。他接近我接近暗夜阁,无非是为了查出罗玉的死因。就在刚才,他梦中呼唤的名字,也是她。 北宇瑾辰是一个很能掩饰自己情感的人,看来如雪也被他蒙蔽了。 想了想,不禁哑然失笑,我跟一个已逝去的人较什么劲呢? 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怎么回皇宫,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端着菜摆上桌,放好碗筷后那个老头披着大衣回来了。 他进屋喝了口炉子上温好的热茶,道:“这些都是你做的?” “嗯。”我点点头,帮他盛了一碗鸡蛋羹。 他吃了一口鸡蛋羹,又夹了一筷子素炒油菜,咂巴着嘴。“味道一般般,有改进的地方啊。” 我应答着,嚼了一口米饭,味同嚼蜡。倒是老头三两下就吃完了一碗,随后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他嘴上明明说是一般般,却是不一会就把桌子上的菜一扫而空。 老头盯住了桌子边一碗清粥,装腔作势地咳了咳:“给你相公的?” 听到这两个字,我愣了愣,然后点点头。 “下次煮粥放些当归吧,熬地清一些,太稠了他也咽不下去。” 我笑了笑,答了声是。 他吃完了饭就去午睡,生活悠闲舒适。偶尔去下面的村子里给村民看病,没事就在家里研究医术。 虽然自己心里焦急北宇瑾辰的病情和宫内动静,但这里恬静氛围也不得不让人安心。 我记得北宇瑾辰说过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生活在无人打扰的山林里,日出而动,日落而息。 我问他为什么这个愿望里没有妻儿,他却告诉我,他不配。 不配拥有,不配失去。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后来被仇恨填满了心智,总觉得要全天下为我陪葬才划得来,现在想想也是被逼无奈吧。 抬眸看一眼外边远处炊烟袅袅,门口卧着一只黄狗,在太阳里眯着眼睛丢盹。 如果就此生活在这里,再也没有人找到我们,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正文 第七十七章:暂时平静(下) 入夜,黑云遮月,院子里点燃一只灯笼,微弱光芒透过薄绢笼罩一片黄白之地。 老头佝偻身子站在灯笼下,目光投向远山暗影。 “大夫,你不去休息?”我掀开厚重门帘,冷风争先恐后钻进屋中。 他摇头,叹惜一声:“我要等我女儿回来,每天晚上点一只灯笼,她就能看见回家的路。” “她今天会回来?”我觉得疑惑,这个家里似乎只有一个人生活的痕迹,他腾给北宇瑾辰养伤的屋子虽然干净,但看起来也很久都没人住了。 “已经五年了,等了五年。”他坐在门槛边的台阶上,顿了顿话音。“丫头,你去睡吧,如果明天你相公能醒过来,就应该没事了。” 我站了一会,看他也没有回来的意思,于是转身回屋。 北宇瑾辰还是躺在床上,除了偶尔细微神色不同,我甚至会觉得他永远都这样睡下去了。 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温度,有些发热但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烛花噼里啪啦地绽开,在寂静夜中让声音格外清晰。 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床棉被,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睡在哪里。 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靠在床尾打盹。 我实在是累极了,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样。 歪头打量北宇瑾辰,视线投射在他精致绝尘的容颜上。 突然想到闲人雅士所说的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世无双三个字确实足以形容他了,但他并不是如玉温润,反而像是苗人的蛊毒,复杂而危险,不知不觉就会摄走人的心神。 可是他越危险,我就越控制不住要接近他。姑姑果然预料到了,我的任何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他的左手手指微微动了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泛起温吞光泽。 我伏在床边,指尖触碰白玉扳指,微凉沁心。第一次在宫里见他就注意到他拇指上的这块玉,表面看来与一般羊脂玉没有区别,但触及之后就能感受到不同之处。 我轻轻转动扳指,慢慢将它取下来。 一道极为乍眼的伤痕在拇指指节,浅褐色疤痕恰好可以被扳指挡住,取下扳指以后,痕迹凸显在略微白皙的肤色中,凸起的伤疤看得出应该是伤及指节骨头。 他的拇指指节是重新被接上的,就像我的十指一样,不同的是我的指节是用一种特殊蛊虫所生得钩刺连接所以没有就下疤痕。但他的拇指是硬生生接上的,痕迹深及指骨。 轻轻抚上那道伤痕,伤痕上褶皱遍布,粗糙明显。 他不安稳地缩回手指,但拇指没有丝毫反应。 这只手的拇指没有感知,接上手骨也只是看似与常人无异,实则已经废了。 北宇瑾辰,你到底究竟经历过什么? 为什么就像一个谜一样让人永远看不清,猜不透。 不知道你的弱点,不了解你的伤痛,我们之间隔着比江河还要遥远的距离,我该怎么跨越。 耳侧伏在他的胸口,心跳声平稳传来。手握住他的手,暖意交织。 时间停留在这片刻宁静吧,不要面对那些勾心斗角,就我们两个人,待在这里。 “就我们两个人,待在这里,好不好......好不好?”梦呓一般说出这句话,得不到他的回应。 闭上眼睛,耳际一切声音渐渐变弱,陷入黑甜。 一夜无梦。 早上被惊醒,眼睛还不能适应强烈的光线。 揉了揉发麻的脖颈,发现自己一晚上都枕在他胸口入睡。 耳廓顿时红了半截,还好他没有醒来,不然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洗漱完毕以后,老头给我一把斧子和麻绳让我上山砍柴。 带了些水和一小块馒头,独自上山砍柴。 山上的空气冷冽清新,在冬季又糅合了百草凋零后的腐朽气息,钻进人的鼻子,带来一阵难以适应的困惑。 手指僵硬,拿着不锋利地斧子砍柴是一件艰难的事。 砍了一会手掌就被扎满木刺,我颓废地坐在地上,哈一口白气温暖手背。 袖子兜里还装着那块罗华石,我将它高高举起,光线透过罗华石琉璃彩溢,光斑投射在脸上,不由得人眯起眼睛。 蓝芷,重紫,昕黎,三大长老......究竟是谁? 重紫如果要杀我就不可能当初费劲救我,蓝芷视复国为生命之重,虽然一度是我在阁里信任之人,但也不排除她起杀心的可能。 至于昕黎,才不过十四岁的少年。如果真的是他,那此般野心即使做了国君也无法以仁治国。 这件事情还需回去查探,不能打草惊蛇。 背起柴火下山,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时光飞逝。 屋子里很安静,老头似乎去村子里看病了。 我用清水洗了手,端着熬好的药走进里屋。 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就好像从来都没有人居住过。 手中的药碗落地,黑褐药汁溅上裙摆。 凝在原地,半分也动不了。 他走了?他就这样丢下我走了? 我以为自己对他足够重要,至少会跟我说一声再离开,原来我又高估自己了。 “素锦。”低沉喑哑之声从身后响起。 我转身,看到他就站在面前,一弯浅笑仿若幻觉。 眼泪不争气地从眼眶里滴落,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身跑上去紧紧抱住他。 “我以为,我以为你走了。” 他僵住身子,半晌,手掌拂上我的发丝,似在安慰。 “我在这里。” 正文 番外:温其如玉,漠其心神(二) 黑暗,绝望,迷惘。 他走在荒无人烟之地,什么也看不见。 身后传来响动,他警惕地想要握住腰间佩剑却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 “辰哥哥......是我啊。”一双柔夷环住在他腰间,声音甜美动听,让他为之一颤。 “玉儿?玉儿!”一瞬间的惊喜,他转身想要包住身后的女子,却发现那人已经化为一阵青烟,余留下的,是淡淡馨香。 不,他的玉儿早就死了,死在他的怀里,没有半点挽回的余地,现在,这是梦境,他知道是梦境。 画面转回,青竹林中,鸟语虫鸣。 林中女子素白长裙,耳际暖玉蝶花增添几分灵动。 她半蹲在落叶中,木勺舀起坛中清酒,深吸一口气,唇边荡漾甜蜜笑意。 清新绿色半掩那朦胧身影,素洁如雪的裙摆平铺在地上,恰似谭中一朵出尘脱俗的白莲。 “辰哥哥?”她看见他,甜糯的声音故意拉长语调。“你看,这里有——桃花香,梨花醉,还有你最喜欢的觅竹影。” 她如数家珍地指着地上几坛好酒,微挽云袖,皓腕凝霜雪。 他本欲上前一步,又止住步伐。 梦境是一触即碎的荒芜,他不敢碰,也不想碰。 罗玉用青瓷碗盛了一碗“觅竹影”,凉冽酒香混合青竹之味,参杂的一点烈酒辛辣为它增添亮色。 她把酒碗放在石桌上,跟很多年以前的傍晚一样,坐在那里为他讲解制酒之道。 “酒虽香醇,却乱人心智,莫言贪杯哦。”她的眼睛纯澈美好,没有一丝尘世之间的污秽。 他闭上眼睛,醒过来吧,再也不能沉溺下去了。 她临死之前躺在他怀里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勉强的笑意,他苍凉的悲痛。 “好好活下去,成亲生子,让别人代替我来照顾你。别哭,只要幸福,我就知足......”话还没说完,她就永远离开他。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能隐忍的血气少年,时间已经磨砺到让他可以承受任何事物,无论是痛苦还是欣慰,他的心不会再泛起一丝涟漪。 睁开眼睛,画面迷蒙。 红烛喜房,帏帐重重,缠眷朦胧。 他无意识地唇角上扬,勾勒出凉薄的笑意。 这些梦境,当真有趣。 床边坐着一个珠帘掩面的美人,一动不动。 他负手看向窗外,明月当空。 该清醒过来了吧,还有太多事没有完成,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毫无意义地梦境。 “瑾辰?”床沿边的美人取下掩面珠帘,红妆轻施,美如幻境。 “素锦......”他蹙着眉退后一步,居然会是她...... 红衣美人轻移莲步,一娉一笑蛊惑人心。 芊芊食指覆在他脸颊上,微凉沁心,柔唇轻抿,睫毛轻颤。 他僵住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踮起脚尖,袅袅清香萦绕在周身。 她一点一点靠近,在唇瓣相触之时他突然清醒过来,推开了她。 “怎么?你,不喜欢我?还是......”她微微一笑,“不想承认?”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不做理会,转身欲走。 转身迎面,是一张熟悉的容颜。 “辰哥哥,她是谁?”罗玉眼眶中强忍着泪水,指着他身后的素锦。 他回头看了一眼,素锦手执酒杯,音色迷离。“过来,喝了这杯酒吧。” 他握紧双拳,额头上渗出汗珠。 眼前一黑一亮,猛然惊醒。 陌生的房间,土垒之墙,半截未燃尽的蜡烛。 他刚要动身起来,牵动了腰侧伤口,疼痛渐深,他又不得不躺下。 胸膛处伏着一个人,青丝倾泻,容颜似雪。 她睡得正香,脸上手上都是擦伤。 他不知不觉浮现一丝笑意,伸手去抚她的长发。 在触及一刻停在那里,又慢慢收回手。 他将身边的外衣扯过来搭在她背上。 又重新阖上眼,疲惫困倦。 就此停住吧,他们两个人,终究不是同路...... 正文 第七十八章:安乐生活(上) 老头看着一桌子的菜沉默半晌,然后猛地用筷子给我头上一敲,怒道:“臭丫头,合着你相公醒来了你就这么浪费我的菜?这么一大桌子几个人吃的完!你前几天是不是在糊弄我啊,故意清粥小菜的要饿死我啊。” 我揉了揉头顶,他这一下敲地人委实很疼啊...... 北宇瑾辰忍俊不禁,咳了几声来掩饰。 “是你前几天没有买菜嘛。”我夹了一口米饭塞进嘴里,含糊道。 老头又用筷子敲了我一下,“还敢狡辩!” 这次直接敲得我眼泪汪汪,一口米饭噎在嗓子口,上不来下不去。 老头将各样菜都夹了一筷子,把碗里垒地高高的,生怕有人跟他抢似得。 桌上的菜虽然样式齐全,但都以清淡为主,我在王府那段日子,婉娘曾经提到过北宇瑾辰喜素淡,再者他大伤未愈,确实需要清淡些。 不过我向来都是无辣不欢,这点,我们之间却是不太相同了。 “大夫,这里是哪里啊?”我岔开话题,转头问正在狼吞虎咽的老头。 “清谷县。”他含糊不清地应答一声。 我并未听说过这个县,于是问道:“这里离临淄镇有多远?” “如果走直线的话一两个时辰,但是没有直线可以走,所以得翻过一座山,骑马的话也有一两天吧。” “这么远......”心里盘算该怎么回去,伸手夹一筷子菜,夹了半天,发现什么也没有夹到,视线投射过去,居然只剩下一些汤水。 老头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站起来伸懒腰。“臭丫头记着把碗洗了,老头子我要睡觉去。” 他简直是把我当丫鬟使了...... 随便扒拉两口饭,起身收拾碗筷。 端着碗去了厨房,盆子里盛满清水,碗里的米粒油花飘在上面,半蹲着挽起衣袖,手指还没伸进水里就被人拽起来。 北宇瑾辰将我的手背翻过来看,指着上面的细小伤口。“最近不要碰水了。” 他手心的温度过渡过来,我急忙抽回双手。“哪有这么娇气,以前在柳府,干的活比这些重多了。” “现在不一样。”他声音清晰,一字一顿。 “哪里不一样?” 他有勾勒一抹淡笑,回道:“因为我在。” 虽然我极力想要表现的淡然一点,但还是忍不住觉得温暖甜蜜。 他拽着我回到屋里,自己在药柜上翻翻找找,但那些小瓶子都没标注成分。 他将那些药放在鼻尖嗅了嗅,笃定地拿起一瓶,拔开塞子用棉球蘸了一些药粉给我手背上的伤口擦拭。 我胆战心惊地想收回手,又觉得不太好,进退两难。 他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无奈道:“我学过一些药理,你放心。” 粉末撒在伤口上猛然激起刺痛,我吸了一口凉气。 他擦药的力道变地更轻,擦完之后轻轻吹了吹,温热气息缓解了疼痛。 “我去洗,你待着。” “但是......”我担心他的伤,今天才刚刚好些,可以清醒走动,万一又扯到伤口就不好了。 他一边挽衣袖,一边给厨房走。“只是洗碗而已,不会牵动伤口的。” 我也不好再劝阻,站在门槛边看他。 阳光斜着撒进房间,投射在他分明的侧颜上,静谧美好。 他未冠起的墨发顺着肩滑落,我走过去把那缕发丝揽回去,他微微侧头,瞳色幽深。 “等你伤好些,我们再走,好吗?”我问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他的伤还是因为不想离开。 “好。” 我小心翼翼将头靠在他肩上,抿着唇偷笑。 阳光跳跃在睫毛,点点金光在天边晕染。 这是我自从那年被大火焚烧之后,第一次这般闲适,放下所有戒备。 下午,屋中炉火温热。 院子里的大黄狗跑进屋里,围着炉火睡觉,尾巴一摇一摇地,煞是可爱。 我扔了一个肉丸子给它,它流着口水可怜巴巴望我,完全没有之前的一点睡意。 侧头看他,他正拿着一本医书坐在椅子上翻阅,修长白皙的手指翻卷起书页,泛黄的书页发出清脆响声。 长长睫毛偶尔随着眼睛颤动一下,好看至极。 我打量着他,他突然抬眸,吓得我赶紧转头,结果恰巧碰到窗沿,撞了个眼冒金花。 他食指微曲抵在下唇,轻笑。 我觉得尴尬,说了一句出去走走,然后头也不回地掀起帘子就出门。 刚踏出门槛,耳边嗡嗡响着,心跳加快,心口处涌出腥甜,顺着嘴角流下。 体力不支,扶着墙角跪在地上。 挽起衣袖,暗红色的痕迹似曼陀罗一般缠绕,若隐若现。 十香素蕊,在我差点忘记的时候,毒性又开始发作了。 正文 第七十八章:安乐生活(下) 北宇瑾辰扶起我,但我完全没有任何力气,软软倒在地上。 他索性抱起我,回到里屋,用绢布擦拭我脸上的污血。 “十香素蕊?”他微皱眉头。 我不敢说话,只怕一开口就会涌出污血,只能别过头吸气。 他转身要去找药,我拉住他,咽下一口上泛的血气。“十香素蕊不比其他,寻常药物不但无用,还会增加我的负担,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沉默半晌,倒了一杯温水给我。 温水压制了不断上涌的血腥气息,耳边嘈杂声渐渐归于平静。 他静静看着我,握着我的手,我笑了笑让他不要担心。 “等回去以后,再想办法,终归会治好的。” 我点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十香素蕊,无解。任何说辞都只是安慰自己,安慰别人罢了。 正厅里的黄狗跑进里屋,像是察觉到了氛围不对,安静地蹲在地上。 我看了一眼手臂内侧的痕迹,它又开始慢慢散去,颜色越来越淡。 北宇瑾辰注意到我手腕上的镯子,用食指抚了抚,说道:“小山村里的那个老妇人,是我的乳娘。她跟了我母妃几十年,于我而言,与生母无异。” 我又试着转动镯子,想把它取下来,但它就卡在手腕上,真不知道当初怎么戴进去的。 “这个镯子叫做碧血扣,冬暖夏凉,可以调理身体。是父皇用一座城池换来的。”他笑了笑,道:“所以他们都说母妃是红颜祸水。” “先帝对你母亲一定很好吧。”我问道。 他摇了摇头,凉薄的笑意在唇边扩散。“他喜欢的人太多了,母妃只是其中一个。”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只能缄默。 “既然已经戴上了,就不要取掉了。”他将我的衣袖放下来,遮住手腕。 我靠在床边,一只手握着他,才觉得安心。 老头午睡起床,下午不用去村子里看病。他悠闲地在炉面上放上一个铁罐,里头是冰糖和茶水,不断冒泡翻滚着。 这种煮茶方式我第一次见到,他把这种茶水叫做罐罐茶,说是很暖身体。 我在床上待久了也觉得无聊,十香素蕊的毒性总是一阵一阵,我都快适应它的存在了。 北宇瑾辰倒是和他交谈甚欢,两人都对医术颇为感兴趣,我在一边听地直打瞌睡。 北宇瑾辰在炉子上煨了一些暖身补血的药材让我喝,味道苦涩难闻,我硬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到了晚上,老头准备了一些腌菜和饼,也是中午吃的太多,所以简洁许多。 独我是一碗白粥,北宇瑾辰在厨房熬煮的,不过我也确实吃不下别的东西。 没想着他这般娇身惯养的皇亲国戚,照顾人也是细心之至。 “大夫。”我喝了一口白粥,犹豫半晌才开口。 他头也不抬,道:“又怎么了?” “有没有,还有没有被褥?” 老头瞪了我一眼,不耐烦道:“咋的,还嫌冷啊,你知道我一天费多少煤炭吗?” 我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是因为,因为......”我说不出口,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我要睡地上吧,再怎么说我都明确说过我和北宇瑾辰是夫妻,但现在又要分开睡,肯定会让人怀疑。 “就你事多。”老头拍了拍手上的渣滓,“人家辰公子都没说话,你就嫌这嫌那。没有,一点多余的都没有。你要是嫌冷,让你相公抱着你睡不就得了。” 他这话说的露骨,让人哭笑不得。 北宇瑾辰只是静静待着,一点要帮我说话的意思都没有,这老头脾气古怪,我也只能作罢。 晚饭过后,老头在柜台上整理药材,北宇瑾辰已经洗漱之后半躺在床上看书,我在卧房里端着茶水走来走去,思考待会还怎么分配这个“床位”。 不知不觉就已经夜深,凉气深重。 北宇瑾辰把书一合,吓得我顿了一下脚步。 “还不睡?”他问。 我咧开嘴让自己表现地自然一些,“还早,还早,躺了一下午,活动活动。” 他戏谑道:“你在怕什么?” “怕?我能怕什么!”嘴上逞强,还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但还是感觉没有什么底气。 “过来。”他敛了笑意,让我过去。 我磨磨唧唧走到床边,他挪出半边,道:“一向无所畏惧的柳素锦也有怕的时候。” 他伸出手,拉住我,掌中粗砺薄茧略带暖意。“就算我想做什么,伤的这么重,也是有心无力。” 他的话透出几分无奈的意味,让我不禁扬起唇角。 躺在床上,棉被盖在身上。 我背对着他,感受到他特有的气息和温暖。 十指相扣,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通知两件事,第一件就是沐沐决定全文免费的事,大家都知道vip章节一章是九分钱,但沐沐决定不上架了,让大家都可以看到结局。再者就是以后基本保持日更,有事会跟大家请假,以后红包每次积攒到五的倍数时加更一章,增加十条长评加更一章~求红包求长评~第二件事就是现在所在的这几章和前两卷都是全文的最甜部分……然后呢,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在书评区提,或者加入扣扣群哦~群号在简介中~ 正文 第七十九章:意外之吻(上) 一晚无梦,彻夜酣甜。 好久都没有睡过这样一场安稳觉,睁眼伸伸懒腰,揉了揉眼睛才算清醒。 身边空无一人,只剩下还未散去的体温。 我随便洗漱后用丝带绑住头发,走出里屋。 老头今天起的格外早,已经在外边配制病人所需的药材。 他见我出来,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臭丫头,你看看人家辰公子,多勤快,哪像你这样睡到日上三竿!老头子我要是靠你做饭,早就饿死了。” 桌子上是留给我的药膳粥,清香四溢。 窗外,他半蹲在院子里,身边是一些弄好的竹条木条。 “他要给药田围一圈竹篱,不得不说啊,你这丫头真是上辈子烧香拜佛了,才嫁给这么难得的人。又会医术,又会做饭,为人儒雅。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百姓人家啊。”老头站在我身边,窗子半开,微风拂煦。 唇边不由自主晕开笑意,渐渐扩散。 “丫头,你老实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严肃道,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我默然,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我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生在富甲大商之地,门不当户不对......”我将声音压低,不敢看他。 老头叹息一声,捋着灰白胡子。“怪不得辰公子那天穿着喜服,想来你们俩是私奔了吧?那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心中思索着,不动声色。 “不过你们有没有想过跟他成亲的那个女子?她比你们更可怜。”他摇着头走回柜台处查阅账目,留我在窗边哑然。 素蓉,虽然不是善良贤惠的女子,但如今已经成为北宇瑾辰之妻,我日后又该如何面对她,终究是欠她一分。 “丫头,我去村子看病去,桌上的药是留给辰公子的,待会给他把纱布换了,做好晚饭等老头子我回来,对了,今晚吃汤饺。” 他背着药箱出门,留下一个沧桑背影。 我走到院子里,蹲在北宇瑾辰旁边看他打木桩。 他也只是随意把头发绑着,一身洗旧的袍子,却还是难掩俊雅之容。 他打完最后一根木桩,收拾起工具,转头看我。 “冷不冷?”我看他穿的单薄,怕他旧伤复发。 他笑了笑,摇头。 我拽过他的手,放在嘴边哈气,想帮他暖暖手。 哈了半天,发现他一直在看我,便觉得不好意思了,松开手帮他整理工具。 进了屋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顿时舒爽,外面实在是太冷了。 北宇瑾辰用热水洗手,我看他无论在做任何事都不会取下那枚白玉扳指,刻意掩饰着。 “过来换药吧,大夫留了药。” 他微微一愣,道:“我自己来吧。” 我学着他昨晚的语气,回道:“就算我想做什么,现在也是有心无力啊......”说罢,为了表示自己的无奈,还特意摊开手摇头叹息。 他忍俊不禁,唇角上扬,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解开布袍系带,白色中衣下面沾染了些血迹,已经变为褐色。 我怕他伤口开裂,赶紧解开他的中衣,手指触及他腹部的肌理时听到他戏谑的声音:“这么迫不及待?” 他的尾音微微上调,缠绵悱恻。 我顿时感觉脸颊火烧火燎起来,解开他的纱布时故意用了劲,他没料到我会这样做,疼得吸了一口冷气。 纱布一圈一圈掉落,伤口已经有了结痂迹象,但还是看得出深可见骨。 心里蓦得疼了一下,上药时不敢用力,轻轻沾取药膏,在碰到伤口时又收回。 他用手轻抚我的发丝,淡淡道:“我不疼。” 药敷在伤口之上,他脖颈上的汗水已经流至腹部,但面上还是没有情绪波澜,他已经习惯隐忍,习惯掩藏。 换好药,帮他穿上衣服,我才发现自己也是一身虚汗,后背已经被汗濡湿。 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惊觉马上到午时。“遭了......他让我做汤饺,我还没得及准备!” 匆匆忙忙跑到厨房,切肉剥葱拌料,急得满头大汗。 取面和面,手腕已经酸软不堪,用手背擦了擦额头,转身要取烧水壶,撞进一个人怀里。 他用手指擦拭我的额头,沾染了满手面粉,我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盆里水中人影,简直就是一只花猫。 玩心忽起,手掌在面粉里沾染一回,迅速按在他脸上,他被我这一套动作弄懵了,反应过来时已经和我一样满脸白粉。 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在手掌上沾满面粉扑过来要揉我的脸,我一边躲,一边笑他,上气不接下气。 他突然在后面抱住我,手臂紧紧箍着让我动不了,我使劲挣扎,一个转身,正好鼻翼相碰,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温热的气息带有淡淡茶香,缭绕着,撩拨人心。 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若擂鼓。 慢慢闭上眼睛,双手不自觉地揽上他的脖颈。 “张大夫!张大夫在家吗?”一声叫喊打破静谧,我吓得赶紧退后一步,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发烫,绯红蔓延至耳根。 正文 第七十九章:意外之吻(下) 院子里站着一个妇人,红花棉袄鲜艳喜庆。 她抱着着个食盒,满面笑容。 我用袖子擦擦脸上的粉面,这才敢出去迎她。 “张大夫去村子里看病了,正午就会回来。” 她把食盒给我手里一塞,扭捏道:“不在也好,这是我文火熬了好几个时辰的鸡汤,给他补补身子。” 我点头应答,想来这老头人缘也不错,村子里时常有人给他送东西,不是糕点就是补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虽然接过食盒,但她还是没有走的意思,手里绞着棉袄边角处。 欲语未语,欲说还休,这幅样子看得我也心里着急。 “大娘还有别的事吗?”我看她不好意思说,随即问道。 她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了一句,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告诉别人,然后像个羞涩地小姑娘一样跑了出去。 我憋着笑回到厨房,打开食盒,鸡汤色清味浓,肉质糜烂,枸杞当归一样不少。 “她跟你说什么了,这么好笑?”北宇瑾辰帮我取来瓷碗,将鸡汤分为几碗。 我尽量敛起笑意,正色道:“这刘大娘说了,可不能随便告诉别人。” 他食指微曲在我额头处轻轻一敲,“伶牙俐齿。” 这四个字可谓是相当熟悉了,记得初入王府时,婉娘因为嫉恨而刺伤我后,我与他讨价还价,他也这样说了一句,时过境迁,不禁让人感慨。 他脸上到处都是面粉,这个样子实在很难让人将他和以前那个言笑中都带有城府的王爷联系在一起。 我用袖子帮他擦拭脸颊,一点一点。 突然他俯身前倾,唇瓣相触,温热渐暖。 我怔在原地,右手的袖口还在他脸颊处,半分都不敢移动。 气息碾转于唇齿之间,萌动怦然于心口之处。 他的缠惓游离,他的蛊惑迷蒙,像是一种致命的毒药,如瘾缭绕。 闭上眼睛,生涩地回应着。 我也想让他知道,曾经那个无情无心誓不动情的柳素锦,此刻对他,是毫无保留的。 现世安稳,时光静然。 此生何求? ...... 正午时分。 老头夹了一个汤饺,咬下一口,复而抬起头问道:“丫头,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这么红?要不我给你把把脉。” 我心里一惊,用手捂住脸颊。“不用不用,屋里太热了,待会把窗子开大些就好了。” 他默默看了一眼两个全开的窗子,咽下嘴里的半颗汤饺。 桌子上还有两碗土鸡汤,点点香菜葱花沫撒在上面,清香满屋。 “我怎么不记得家里有土鸡?”老头用筷子敲敲碗沿,擦了下嘴边口水。 我和北宇瑾辰对视一眼,开口道:“是村子里的刘大娘说给大夫你补身子的......还顺便,顺便,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他端起碗咕噜咕噜喝着。 “她说,喝了她的汤,你就是她的人了......” “噗——”老头一口汤喷出来,差点喷到我脸上,还好躲得及时。 他一副倒胃口的模样,喝茶漱嘴。 北宇瑾辰忍着笑,默默吃饭。 看着这一幕,我终于体会到家的感觉,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好像之前活的那十几年也抵不过这几日。 无论今后要面对什么,我只愿好好享受此刻时光,愿几年之后归去,也不留下什么憾恨。 “丫头,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虽然看你们的伤势也好了很多,但天冷路遥,不宜出行。老头子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不如多留几天,过完年再走吧。”他第一次用这般恳求语气来与我说话,一时心里柔软,点头答应。 其实我也很愿意留下来,哪怕一辈子住在这里都好,只可惜我不能,就算自己赌气不再回暗夜阁,但这背后背着地上万条凉西子民的生命我该如何面对? 重紫救我于水火危难之中,教我武艺,接我手骨,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她,这个世上早就没有柳素锦了。我现在所做到的,也不足以报答她。 更何况,如果北宇瑾辰知道我的身份,他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 我要夺得的是他父皇的江山,是他北燕江山,如果他知道了,也一定不会原谅我了。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敢想象也不愿去想象。 有的人,命运,一出生就定下了。 再也,不能更改了。 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明明一再安抚自己不要多想,但还是不由自主。 叹息一声,放下碗筷。 正文 番外:帝王之爱,浮生九劫(一)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 李明全小心翼翼弓着身子,走到他身侧。 “皇上,下面人来报......还未有消息。” 他的手指将将翻过一页奏折,停在中途,半晌未动。 “继续找,找不到,就让他们陪葬。”他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冷到结冰。 手指一点一点弯下来,紧紧扣住纸页,用力之过,指节泛白。 李明全叹了一声,默默退出去。 除夕将至,宫里开始装点,红绢透光,斑驳撒在地面,落下一地残红。宫人匆匆,每个人都被除夕将至的氛围感染,笑颜妍妍。 桌面上放着一幅画,彼岸花开,绯红惊艳,花瓣细长半卷,仿佛能在暗夜中吐露芬芳。 这幅画出自她的手,花蕊处有些很明显地红色墨汁,她用这滴墨绘出这般栩栩如生的画面。 他知道她被赶出柳府时,双手尽断,容颜被毁。那时他还是宫里最不得宠的皇子,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再听闻民间流言。 流言说柳家丑女偷盗药方泄露出去,犯了家规逐出家门。 他曾求母妃动用人力去寻她,却总是无果,现在才懂得,不是找不到,是母妃不让他去寻。 后来,传闻说她死在山上的庙里,是被冻死的。 他疯了一样从宫里跑出去,那座庙里什么都没有。而他却被抓住话柄——不务正业不识大体。 所有人都以为,皇位会是六皇子北宇瑾辰囊中之物,因为他是所有皇子中最聪慧也最得父皇赏识的一位。 但是到最后,博得这个位子的人,是他北宇良亦。 他从来没赢过他什么,唯独这一次。 “皇上,梦嫔求见。”宫女踏着轻步轻声道。 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她,但只是一瞬而已。 “不见。”两个冰冷字语挡回。 大殿之门缓缓打开,梦嫔一脸焦虑地走进来。 “谁让你们放她进来?”他合住奏折,宫人们跪了一地,低垂着头,不敢言语。 梦嫔挺着肚子手里还端着热粥,“皇上别怪他们,是臣妾自己闯进来的。您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下东西了,这样身体会垮掉。” “你回宫吧,这个时候不宜出行。”他头也不抬,又打开一份奏折。 “皇上!”她突然跪在地上,言辞恳切。“您是北燕的天,是北燕的......” “罢了。”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把东西放这吧,你回去。” 梦嫔喜出望外,连连答是。 大殿复而安静,炉火里煤炭开裂之声分外明晰。 莲子银耳粥,热气腾腾。 放在桌角,静静溢出清香。 她在他身边当值的时候,最喜欢煮粥,每天都换着花样。莲子银耳,金菊南瓜,玫瑰百合,重来都不重样。 他问她为什么每天晚上都是粥,他以为粥更为养胃。 没想到她却说,粥做起来简单容易又省时。 也只有她,敢这么跟他说话。 偏偏他又舍不得罚她,只能每天日复一日喝着自己不喜欢的粥。 想到这里,不禁笑意扩散,最终在嘴角凝固成一抹苦涩。 只可惜,她可以将他的命令视为无物,即使大病未愈也要去北宇瑾辰府上。 他宁愿和她掉下悬崖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北宇瑾辰。 他愿意和她共生死,但北燕之王这个身份将他禁锢。 他以为,登上皇位就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原来只是因为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 除了荣华富贵,他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承诺,维护,幸福,他都给不了,甚至连他这个人也被后宫分为一份一份,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要保护她。 他还是,又一次,把她弄丢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可别吓我,我带你去找大夫。” “都说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怎么对我是这个态度......” 多年前容颜娇俏的粉裳少女,她的声音还清晰可闻。就是因为他自己的无能,不能保护她,才让她变成现在这样隐藏情绪酝酿城府。 从始至终,一切都怪他。 “锦儿,早日归来吧......” 正文 第八十章:别离将近(上) 清晨,雾色蔼蔼。 整个山峰如黛勾勒,恰似一副山水泼墨画。 又是一个光线明媚之天,每一束光穿透迷雾浅浅铺撒在地上。 我伸懒腰打着哈欠出门,老头正在柜台上清算账目。 自从北宇瑾辰伤好些之后,我已经完全不用早起不用准备早饭,他已经把这些小小细节打理好了。 掀帘出门,凉风袭人,不禁让人打了个喷嚏。 北宇瑾辰在院子里练习剑术,以木枝为剑,一招一式铿锵有力。 我觉得他的剑法稀奇又潇洒好看,遂学着他的模样,模仿招数。 他的动作太快,我跟不上,只好作罢。 最后一个剑花轻挽,利落收剑。 “过来。”他笑意轻染,浅淡如云,阳光撒在眼睫上,带有几分温柔。 我背着手走到他面前,咧嘴一笑。“早。” 他的笑意略带无奈,声音又沾惹几分宠溺。“早。” 他将手里的木枝递给我,握住我的手,自己站在身后慢慢疏导我做这一套招式。 落叶纷纷,撒在他肩上,迷雾散开,光线映照在整个侧脸。 我抬眼看他,睫羽如翼,在下方投落下暗影。掌心的温度传递过来,后背依在他怀里,所有心底的碎冰都渐渐消散。 如果时间再走地慢一些,再慢一些,就这样一直到老,该有多好。 侧身出剑,剑法凌厉。 “手腕放松。”他道,俨然就像一个教剑师。 我心里默默记着这套剑法,比任何时候都认真。我擅长暗器,但功底又不扎实,以后遇到什么危险,不要拖他后腿让他分心就好。 “啧啧啧......”老头从屋里出来,两只手蜷进袖筒里。“大清早的就看见这卿卿我我,真是当屋里没活人了?” 我笑道:“不是还有刘大娘嘛。” “你个臭丫头!”他作势脱鞋要打我,我配合地躲在北宇瑾辰身后,他欲打不到,愤愤穿好鞋子。 “马上除夕了,今天你们俩陪我去村子里置办点年货,买几串炮仗。”老头把大棉袄给身上一裹,腰间系了条带子,远远看去还真像最北边来地异客。 村落里这里不远,走了一会就到。 也许是快要过年的原因,这里热闹非凡,商贩到处都是。 几个扎着冲天炮的小孩从人群里跑来跑去追逐嬉闹,手中各拿着一个五彩风车,脸蛋被冻得通红。 我躲闪不及,被一个孩子撞到,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憋着嘴要哭。 我最见不得孩子哭闹,赶紧蹲下来帮他拍衣服上的灰尘,然后轻声安慰。 小孩很好哄,一会就不哭了,捡起风车继续撒丫子跑,隐入人群中。 不宽的街道上有很多小摊,糖人,糕点,什么都有。 连纸鸢也都摆出来卖,过完年就是春天了,正是放纸鸢的好时节,杨柳依依微风拂煦,良辰美景共长天。 我一路走一路瞧,摸一摸做新衣服的花料子,碰一碰胭脂水粉的散摊,好不热闹。 远远地看见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正在街上叫卖。 每一串都红艳欲滴,像是晶石手链一般惹人垂涎。 我记得以前北宇瑾辰说过小时候在宫里头,最开心的事就是能吃到它。 老头和北宇瑾辰走在前面,我瞧瞧退后几步,溜达到糖葫芦摊贩跟前。 我问他多少钱一串,他竖起一根食指。 我在衣兜里翻翻找找半天都没找到一文钱,遂直接取下耳坠。 这幅耳坠是从宫里头带出来的,虽然是普通的银和玉,但买这些也是绰绰有余。 我把耳坠给他,小贩果然眼睛里都大放光彩,问道:“姑娘你要几串?” 我也伸出一根手指,他思索一会,直接把插着糖葫芦的杆给我一塞,哼着小曲走掉了。 没想到这东西还挺重的,抱着它跑到大汗淋漓才赶上他们。 老头调侃道:“呦~丫头,改行卖糖葫芦了?” 我回敬道:“我给我相公买的,你管我!” 北宇瑾辰无奈摇头,已经习惯了我和老头之间的吵吵闹闹。 突然感觉衣角被拽了拽,低头看,是个穿花棉袄的小女孩,睁着水汪汪地大眼睛看我。 “姐姐,糖葫芦多少钱一个?” 我尴尬万分,只好塞给她一串,说不要钱。 还没走一阵子,一群小孩呼啦啦跑过来冲我要糖葫芦,这时候老头已经笑到直不起腰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群小佛爷,自己手上只剩下一串了。 正苦恼犹豫之时,北宇瑾辰突然低头咬了一口糖葫芦,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好吃。 心中如蜜晕染,这般小家日子,就是我一直向往的吧。 正文 第八十章:离别将近(下) 月华如水,更深露重。 寒风呼啸着吹打窗子,屋子内却是温暖如春。 老头买了很多红纸,准备用来剪窗花,明天就是除夕了。 烛花摇曳,偶尔绽开。 我坐在窗子边,透过一点缝隙看到外面夜色。 偶尔也有炮仗炸开的声音,划破寂寥夜空。 身上突然多了一件衣服,回头看去,是北宇瑾辰。 “关上吧,小心着凉。”他顺手将窗关上,木窗上的花纹上震落了些尘土。 我们在这里久得太久了,久到我真的以为我们只是一对平常普通夫妻,可以平平淡淡这样生活下去。 可是过完除夕,我们就要离开了,我又要回到冰冷宫阙,步步谋划步步惊心。 而他,还有素蓉在等待着。 我依旧是小小宫女,他也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怎么了?”他见我神色不对,以为是十香素蕊复发,挽起我的衣袖正要检查一番。 我搂住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颈间。 “我们,留下来好不好......”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心中压抑着苦涩,一点一点涌出。 “嗯?”他没有听见,只当是我在玩闹。 调整情绪,抬头笑道:“没什么,我们去帮大夫剪纸吧。” 一片红纸在老头灵巧的手上幻化成各种动物模样,好看得紧。 我依偎在北宇瑾辰怀里,烛光打在手上,剪着剪着就觉得困得慌。 侧头靠在他胸膛,听见沉稳心跳。 慢慢阖上眼睛,周围一切声音都变弱,直到消失。 “重迭泪痕缄锦字,人生只有情难死。” 一句诗文似念经一般,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听清这句话以后才回想起来,这是签文,是我所抽取的那支下下签。 周围都是混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自从近几个月,一直都在做梦,各种各样的梦,或喜或悲。 但混沌之后,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黑暗和安静。 一夜安然...... 早上睁眼,天还没亮,门口的红灯笼燃了一个晚上,现在还幽幽散发光芒。 麻麻天色,什么也看不清。 耳侧均匀地呼吸声让我不得不侧身看去,他还在熟睡,但一只手按在身侧,原来是他昨日去村子时买来的一把铁剑。 他本身多疑,谨慎心也重,没想着连睡觉也不松懈。 他的墨发披散着,扎到我颈窝,细微痒痛。 我取了自己一缕发丝,将这一缕与他的发丝编成一股。 小心翼翼靠在他肩头,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小女儿家的一面,我以为自己已经锁死心扉,积尘已久。 而他,却又恰恰是那一把开打心锁的钥匙,消融了我心底所有浮冰。 所说是劫,我也愿意承受吧。 手指触及他拇指上白玉扳指,轻抚时感觉到好像有暗纹。 轻手轻脚起身,仔细看了一眼那枚扳指,上面似乎刻着一个小字,因为极为细致,所以以前也从来没有发觉。 按着那上面的笔画,在自己手心画了一遍。 是玉字,罗玉的玉。 是他梦里喊着的人,是他心心所念之人。 自嘲一声,我什么时候也这么较真了呢,她是个已逝之人,我却要在自己心里打一个结。 我应该要相信他,相信自己才对。 下床穿鞋,发现正屋放着一朵绢花,橘红渐变晕染于层层花瓣,虽然做工不太精致,却胜在色泽。 我放在手心里把玩,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物件。 “丫头这么早啊。”老头睡眼惺忪,拿着对联出来。“哦对了,你手里那朵绢花,是你相公买给你的,过年了也算是个礼物。” 我笑了笑,松松垮垮把头发编在一侧,将绢花别在上面。 穿好衣服,去大门口贴对联,冷意侵袭,不禁让人喷嚏连连。 搬来一个小板凳站在上面,想努力把对联贴好,一个不稳从凳子上栽下来。 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我,这才避免摔倒。 “我来吧。”北宇瑾辰拿去对联,只要踮脚就可以贴好它。 除夕来临,周围也热闹起来。 老头把鞭炮挂在门口,点燃以后,火星四溅。 炮声噼里啪啦,声音回荡在整个山间。 北宇瑾辰用手捂住我的耳朵,声音锐减,迷蒙中,是他温柔如水的深瞳,只要多看一眼就会陷进去。 他终于成为了我的软肋,让我欢喜让我忧愁的始作俑者。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神奇,不久之前我和他还只是陌路,而后变为互相牵制的盟友,再变成各不相干之人。 现在,我们的命运又被紧紧联系在一起。 我也不想要什么承诺了,只要现在,他还在我身边,这些,足矣。 正文 第八十一章:态度犹豫(上) 除夕守岁,我们坐在一起听老头讲他的往事。 他说他有一个女儿,十六岁那年出门上山采药就再也没有回来。很多人说摔下悬崖了,他就苦苦寻找了十多年,整个山的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 所以现在,他给门前点了一盏灯,希望有一天她回来的时候能看到回家的路。 除夕之夜本该是热闹快乐的日子,但我们都知道过了今天,我们就该启程了,离开这个地方。 我为他的事感到难过,也为自己感到难过。 老头放下了一些碎银子,叹气道:“两天路程,这些应该够,也难为你给我做了这么多天饭菜,你走了以后啊,可别把老头子我忘了。” 我沉默不语,然后起身跪在地上。北宇瑾辰也跟着我一起跪在地上,老头哑然,看着我们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响头。 “您的救命之恩,我们无以为报。” 老头笑着,然后笑出了眼泪,眼角的泪花涌出,他赶紧抹掉。“大过年的,你们这样我也没有多少压岁钱啊。”话语顿了顿,他道:“早点休息吧,明天你们还要赶路呢。老头子我先睡了,最不喜欢这种伤春悲秋地离别情绪了,你们走的时候也别叫我了.......” 他颤颤巍巍走回里屋,关上门。 黯然伤神情绪在心底蔓延,我扶着桌子起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外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北宇瑾辰在收拾东西,屋子里也是静悄悄地,没人说话,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我看着外面,在心里一点一点计算时间,计算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 过了一会,他走到我旁边,视线落在窗外明月。 月光皎皎,如霜满地。 我小心翼翼侧头靠在他肩上,右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用了最大的力气。 他默不作声,任由我折腾。 “瑾辰,你说,这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我都不敢相信这些日子是真实存在过的。”呼出一口气,缥缈白气温蕴在窗口,渐渐扩散消失。 他反手握住我,手心灼热。 但他始终都没有说话,一句也没有。 长夜寒冷,辗转而逝。 ........... 天色刚亮,我把头发高高束起,今日需要赶路,得收拾利索些。 我们也没有什么带的东西,除了他过年前买的一把破铁剑。 老头的门还是紧闭着,也许他已经醒来了,只是不愿意出来罢了。 出门的时候,我朝着他住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我们的命是他救的,恩情大于天,无以为报了。 走路时,我将步子放诶很慢,慢到北宇瑾辰不得不停下来等我跟上。 我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天还是来临了,又要回到那个冰冷宫闱,又要用冰将心口封住。 “北宇瑾辰。”我叫他的名字,他的脚步顿了顿,迟疑着没有转身。 “遇见我,你后悔吗?”我问他,像每一个天真少女一样,用这样稚嫩口气问最傻的问题。 他只是拽住我的衣袖,淡淡回了一句:“走吧,快到晌午了。” 我凝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是我后悔。” 他终于转过身子,瞳色冷清,没有涟漪。 “我后悔遇见你。如果不是你,我还是那个冷血无心的暗夜阁阁主,如果不是你,我还在步步谋划自己该做的事情。可是你打乱我所有计划了,我越来越不像我自己,我变得连自己也不认识了......”我说的语无伦次,说着说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打转转。 “傻。”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指腹磨娑过眼角,温柔缠惓。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像一个要不到糖的孩子,哽咽抽泣。 抱住他,也感觉不到心安好似下一刻就会永别。 我只是,不愿意失去,不愿意在你生命中做一个路人...... 弄影问过我,如果以后爱上一个人怎么办。 我嘲笑她胸无大志,最后却变成了自己嘲笑的对象。 他变成了我的弱点,变成了痛楚,变成了心跳地来源,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山路崎岖,我以为每一段路都会花费很长时间,却也是转瞬即逝,扳着指头就可以数清我们还能在一起的时光。 “锦儿。”他突然叫了这么一句,我愣住。 这么多天,他从来都没这样叫过我,他只有在梦里呼唤罗玉,唤她玉儿,而我只是简单两字——素锦。 “嗯。”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无措应答一声。 “以后,好好照顾自己,后宫凶险。” 我用明快语气回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呢,我柳素锦天生命硬,死不了。” 他驻足,静静站下,身后是枯黄落叶铺就而成的山路,每一片落叶都是生命殆尽之蝶,打着璇蹁跹。 “离开吧,离开皇宫,再也不要回来了。” “那你呢,会跟我走吗?” 他又缄默了,原本握着我的手也松开了。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多傻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悦央的红包,刚好凑够五~所以今天两更~沐沐完全没有存稿了,但是还是会兑现承诺今天两更,第二更预计十点后~ 正文 第八十一章:态度犹豫(下) 山间苍凉,触目生悲。 每一股冷气都无孔不入,钻进心底。 “北宇瑾辰。”极力压制着颤抖音色,每个字都艰难无比。“我与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 他微启双唇,良久,依然没有回应。 “暗夜阁害死了罗玉,你的这份仇恨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 他的眼瞳瞬间闪过一抹痛苦之色,就在我说出罗玉二字的时候。 “你放不下仇恨,而我,呵,罢了。”而我,却幻想着能相守到老。抛弃复国使命,放弃阁主之位,我只是需要一个答案罢了,仅此而已。 可是他是北宇瑾辰,那个可以隐藏所有情绪,可以漠然无畏毫不动心地北宇瑾辰。 我偏偏做了第二个婉娘,偏偏爱上的人是他。 迈开脚步,直径走向前面,不敢回头,我怕自己看到他又要说出什么不冷静的话语。 山上的树枝结了冰霜,一片片包围住褐色枝干。白霜如花,暗绽于枝头。远处明明是千树万树梨花开,实则却是清冷一世,刺人双眸。 慢慢走着,山中空无一人,除了萧索便是荒凉。 手指被冻得僵硬,不得不将它拢进袖子里。右手指节触碰到左手手腕伤疤,惊起一阵凉意。 这一路,我们再也没有说话,耳边只有踩过落叶的声响。 许是冬季的原因,天黑得很快,但山上没有客栈或者说可以歇脚的驿站,这般寒冷天气,又得找一个野兽不靠近之地实在太难。 最后我们只能选择在山洞口等待黑夜度过,火堆旺盛燃烧,火苗滋啦滋啦舔舐空气。 我坐在火堆边,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 我天生体质冷寒,十香素蕊服用之后更是加重,荒郊野外又毫无遮蔽之地,实在是让人忧心。 难得在这种天气下,还有满天繁星可见,零零散散布落于暗色天幕。 小时候娘亲告诉我,亲人离世以后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并且会以另一种形式地存在陪伴着他想要保护的人。 我望着天上的星星,想着哪一颗是娘亲,哪一颗是银月,亦或者,弄影,娜塔...... 曾经算命先生说我命煞孤星,靠近我的人都不会好过。 我只当他是胡说,他走的时候还扔石头砸他,可是现在,我却是相信了。 娘亲虽说不是因我而死,但我的懦弱也是害她的间接凶手。银月为护我而死,娜塔因我所言之谎葬生火海,我没能保护弄影让她与世长辞,北宇瑾辰也总是因我一次又一次受到伤害。 难道,这就是所谓命运么? 把头埋进膝盖,疲倦笼罩着整个身体。 背上感触到动静,茫然抬头,是他将外衣盖在我身上。 “冷不冷?”他问道。 我没有回答,别过头。 他总是这样,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事情,下一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将我的双手拉到在他面前,哈着热气为我取暖。 气息温温,白气触及手背消失殆尽。 回一下子拉我到那个农家小院,他在园子里打木桩,我哈气为他暖手,那个时候是我最美好的回忆了。 眼泪突然涌盈眼眶,心里蓦然一疼。 我默默抽回手,他的动作凝在半空中。 “别对我这么好,你越是这样,我就越难受。” 他也收回了手,坐在我旁边,静然无话。 “我只是怕,怕我以后离不开你。” “不只是你一个人怕。”他叹一口气,轻轻将我揽在怀里,体温隔着衣服传至身上。“我怕的是,你会变成第二个罗玉,因我而伤,因我而死,只有远离我,才会安全,你懂吗?” “我不怕生死,我......”话未说完就被他打断。 “有人。”他声音压低,右手按住铁剑,神色中的冷毅似变了一个人一般。 干草丛里果然传来响动,凌乱却又有致地脚步声,铁甲衣料摩擦之声。如此听来,绝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我自旁边包裹中抽出匕首,半蹲在地上,时刻准备正面交锋。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冷汗生了一背,凉风一吹更加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哦~ 正文 第八十二章:终是陌人(上) 一群黑影在树林中慢慢走出,星光余晖撒在地上。 紫色便衣,黑褐软甲,十来个人步调一致,不带表情。 他们就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不,他们一定是军队之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预告,他们面上也没有威胁之意,我握着匕首的力道松了松。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离我们三步远之地半跪于地上。 “属下来迟,请主责罚。” 他这句话是冲北宇瑾辰说的,不卑不亢,铿锵有力。 宫中侍卫绝不该是这个样子,这句话也颇有疑点,他说请主责罚,而非请王爷恕罪,这个“主”便应该是主子之意了。 自己在脑海中思索一番,答案渐渐明晰。 他们是......寒阳死士! “宫中可有异动?”北宇瑾辰没有让他起来,转而言其他,音色凛然。 寒阳死士抱拳回道:“皇上派了大批人马寻找主上,还有。”他抬头犹疑地打量我半晌,继续道:“还有,一位姑娘。” 我心中沉了沉,忽地想起北宇良亦那双蕴着水汽的灰色眸子。 “你们此番出来有多少人。”北宇瑾辰无意识地转动摩挲那枚白玉扳指,每次他做这个动作就是心中谋算的时候。 “仅一十五人,决未惊动暴露行踪。” 良久,北宇瑾辰的视线驻留在那人身后。 “起来吧,以前的事就既往不咎。” 他们纷纷起身,跟我们一样坐在火堆周围。 人多起来,果然会感觉暖和些。 我用木棍翻了翻火堆,金橘色火星似流萤飞舞,融进无边夜色。 他们都静静坐着,腰背挺直,刀刻一般一动不动。 原本地一点点疲倦也消失不见,除了落寂之感,再无其他。 我将包袱枕在头下,和衣而眠。 虽然闭着眼睛,周围一点点动静也清晰可闻。 等到天明,他就是宣亲王,我依旧是柳素锦。 “主上。”有一人刻意压低声音,好似怕惊动我。“朝堂有变。” 我保持着睡觉的姿势,静静听着。 “皇上要动军队,合并左相和跋渗将军的兵权,另外裁军两万。属下实在不明,据说前朝遗军埋伏在百姓中蠢蠢欲动,他却要反其道而行。” 北宇瑾辰轻笑,顿了顿,声音也压地极低。“明智之举,裁军是为了精简部队,裁掉的人是那些拿着军饷不做事的人,这招杀鸡儆猴确实可以奏效。” 自己的心顿时沉了半截,北宇良亦想要开战了,他是要借着这次机会收回实权立下皇威。但我们的军队根本还没有应战能力,纪律松散军威未立,这无疑是最坏的消息了。 而我暂时又不能回阁,如果这次回到皇宫,北宇良亦一定不会让我再出来了。 右手抓住衣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躁动不安。 我果然做不到放下一切,听到这些消息还是忍不住去盘算,谋划有利计策保护凉西。 轻轻呼出一口气,怕让他们生疑,故意懒懒翻身。 “主上,王妃她,一直都很担心您,几乎是每日以泪洗面了。要不,派两个人先行下山先告知王妃您的情况?”他在说话时带有小心翼翼地试探之意。 我等了很久也没听到北宇瑾辰回应,除了冷风吹拂之声夹杂柴火烧裂之音。 在我快要怠倦入睡之时才听到他说:“不必了,既然明日要回去,也不差这几个时辰。” 夜凉如水,转瞬即逝。 翌日清晨,天色茫茫,有大雪之兆。 我们再也没有交谈过,一路默默走着。 下山后,已经是傍晚,水墨色厚云晕染天际。 他们雇了一辆马车,我和北宇瑾辰共乘一辆。 心乱如麻,反复用指腹搓揉着腕上的翡翠镯子。 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着什么,好比茫然大雾之天,灰蒙蒙一片。 “想好了吗?你真的要回宫?”他语气平淡,目光投注在帘外远方。 我自嘲地笑笑,反问:“如果不回去,我又能去哪里?” “你是少阁主。” “阁主又如何,每天活在被别人算计又算计别人的日子,真可悲。” 如果,如果你愿意放下一切,我也愿意....... 张了张嘴,还没将这句话说出口,马车突然急急一停。 “主上,到皇宫了。” 正文 第八十二章:终是陌人(下) 朱红宫门,上面金色铆钉已经锈迹斑斑,历史沉淀下来的气息绵长浓重,压在人胸口,沉如巨石。 琉璃玉瓦片片生辉,冰凌挂在屋檐下晶莹剔透,水滴声滴答滴答,在死寂的宫闱上下显得格外明晰。 四年前,我被困在柳府,四年后,我被困在皇宫。 就算是想做一只翱翔天际的鸟儿,奈何,双翅已断,再怎么飞也飞不出去了,日日夜夜都要在渴望和绝望中苟延残喘。 我迈不动脚步,疼痛自心底蔓延。 如果老天不给我希望,我又怎么会渴望。可他给了我希望又要让我绝望,反复折磨着。 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柳素锦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一个封闭了心口太多年的普通人。 大风吹打,吹散长发。 橘色绢花被吹落在地上,自地上静然悄绽着。 蹲下捡起绢花,把它按在胸口位置,心跳起伏,波澜不定。 一步,两步,三步...... 我在等他一句话,只要他叫住我,只要他肯出声,无论有多么困难我都要尽力尝试留在他身边。 只是一句话而已,哪怕只有一个字。 紧绷着心里那根弦,好像随时都会断掉。可是却迟迟等不来他的声音,我甚至不敢呼吸,屏住所有气息,生怕错过他的话语。 脚步停驻在宫门口,像是灌注了铁水,挪动不了。 “这是,这是锦姑娘!快,快去禀报皇上!”宫门口的守卫将手里的画像放在我旁边对比着。“锦姑娘快进来吧,马上入夜了,要关宫门了。” 我凝在原地,任周围嘈杂之声充斥。 侍卫困惑地看着我,又唤了一声锦姑娘。 我跟着他走近宫门,在跨过那一道坎的时候,我就知道过往一切都将变成是一场黄粱美梦。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北宇瑾辰,原来我们终究还是陌路。 …… 耳边是大门合住地声音,吱呀吱呀,悠长而压抑。 心中猛然一醒,飞快转身。 在触及宫门的瞬间,最后一点缝隙也合住了。 心里空白一片,眼前好像什么也看不到了。 茫然,除了茫然,什么也不剩。 他高我一筹,无论是谋略还是情感。 眼眶中涌起温热,顺着脸颊流下。 终于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指甲扣进门沿,却再也接触不到外面的气息。再也,看不见他。 身体所有力气都被抽干,顺着门一点一点下滑,直到瘫软在地上。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纵然倾其所有,也是徒劳吗? “锦姑娘?”侍卫折回来看我,他似乎是被这一幕吓得手足无措,只好立在一边。 眼泪滴在衣襟,晕染一片水渍。咬住下唇想要将哭泣声压低,可却越来越不受控制,低声幽咽,嘶声力竭。 “终究是,梦一场。” 冷冽如雪的音色,自宫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似幻听又似现实。 如雷击中,茫然消失,心里最后一丝希望被点燃。 我敲着宫门,拍得手心发麻。“北宇瑾辰,是你吗?” 良久沉寂,再无其他,除了幻听,我再也找不出解释这个声音的理由。 “把宫门打开!”我揪住小侍卫的衣领,声音微颤。 他摆手道:“宫门不归我管,无能为力啊。” 我将匕首拔出,架在他脖子上。“你开不开?” 我知道自己有多鲁莽,就像一个疯子一样。 面脸泪痕蓬头垢面,每一句话都撕心裂肺,犹如女鬼。 抓住最后一根浮水稻草,总以为会是一次转机。 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他,那句话到底是不是他说的。 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硬生生打掉了匕首。铁器落地,响声清凛。 我下意识出手,一记手刀砍过去,还未挨上那人脖颈,他突然侧身,这一招落了空,反倒是两只手都被紧紧抓住。 “柳素锦!”这三个字几乎是低吼而出,他下了力道,手腕疼痛缠绕。“他早就走了!你醒醒吧!” 我茫然抬头,面前模糊的影子渐渐汇聚清晰。 “凛冽,帮我打开宫门好不好?”几乎是乞求地语气。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真的不知道。 他定定站着,不说话。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峻,饶是我再多说他也不为所动。 垂下手臂,每吸一口冷气都是疼痛。 “醒醒吧,你和他根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再这样下去受伤的人只能是你自己。”他抓着我的胳膊,视线投射在我的眼瞳中。“我比你了解他,我和皇宫里的人一起长大,罗玉死了以后,不会再有人能入他的眼。你要争,怎么争的过一个已经逝世的人!” 是啊,我要怎么争才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点影子。 可这些天的朝夕相处算什么,梦么? 现在回想起来,他从来也没有说过我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他一直都避而不谈。没有承诺,没有誓言,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亦或者,他所做的一切其实也是计划好的?而我,就是下一个为他卖命的婉娘? 不,不是这样的,他就算要算计我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地以自己的性命为赌注...... 呵,我居然也变成自欺欺人的模样。 哭泣声变为低低地幽咽,断断续续。 “你是了解他,但你不了解我。”任由眼泪肆意流下,唇角刻意扬起嘲笑的弧度。 甩开他禁锢我的双手,转身离开。 “素锦,你看得见北宇瑾辰,却看不见皇上。”他的声音自身后传至耳边。 我冷笑回应:“凛冽,我与你不过也是萍水相逢,你凭什么管这么多。” “凭我知道你入宫心思不纯,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目的,但皇上愿意护你,那我的使命也是如此。” 手掌慢慢握成拳,回道:“心思不纯?你又能做到几分干净。初遇之时你满身伤痕血迹,这些秘密你忘了吗?” 他叹笑一声,“素锦,他不只是这半个月来在等你,五年前他就一直在等你。” 我想要反驳什么,话语凝结在喉咙处,蔓延成唇边苦笑。 现在的素锦,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素锦,他等错人了。 而我,和他一样,爱错了人。 正文 第八十三章:命运纠缠 我绕到龙承殿后门,几番提脚又收了回来。 只要踏进这里,就真的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长发垂至胸前,被风吹得凌乱。 随便用袖子抹一把脸上泪痕,用丝带将头发绑在脑后。唇角弯起一抹僵化的浅笑,方才踏进殿内。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除了自己紊乱的呼吸声,一切都是静止的。 熟悉的摆设分毫未动,珐琅花瓶中插有黄蕊腊梅。暖香浮动,卷起腊梅冷冽之味,弥漫在大殿每个角落。 正殿,灯影重重交叠于白玉墙壁,纱幔朦胧,美轮美奂。 若说我最喜欢那一处房子,便是那黄粱美梦中的山间小屋,明明还没离开多久,却真的像梦醒一样,那个房子中的布局摆设都在脑海中模糊不清了。 视线渐渐不再明晰,我深吸一口气,没有让眼泪再落下来。只要进了皇宫。我就要重新拾起面具,做好伪装。 北宇良亦背对着我坐在偏殿,桌子上是一些家常小菜和一壶清酒。 我自觉走过去为他添上一杯酒,桌上的菜肴没有往日那般丰盛,甚至看起来有些寒酸。 他清瘦了很多,许是彻夜慢熬让眼圈有些发青,原本肤色就比别人白皙,此时眼圈下的阴影就更加明显了。 “坐下吧,算是给你的接风洗尘宴了。”他说得平淡,神色也分毫不变。 我看到桌子上恰好摆着两副碗筷,竟有一种家的错觉。 我默默挪开凳子坐下,手里握住筷子迟迟不敢动。 “你说你喜辛辣,这些都是川渝人家的家常菜,你尝尝吧。” 我夹了一筷子,放在碗中,米饭送至嘴边,又放回去。 起身下跪,言语恭敬:“奴婢知错,请皇上责罚。” 他莞尔,苦涩轻抒。“你与他,也是这样生疏?” 我微微一愣,“他”所指的是谁? 不过转瞬就明白过来,这个“他”不是别人,正是北宇瑾辰。 “皇上是天子。”我只能用这句话回答他,再想不到其他。 “天子?即便是天子,也只能爱而不得,夺而不忍,这可比寻常百姓更可怜了。” 他将话说得明白清楚,我却接不下去,只好静默。 “起来吧,我只是想好好吃一顿饭,已经许久都没有感觉到饿了。”他自顾自夹起饭菜吞咽,我从地上起来,坐回自己的位子。 每一道菜看似简单,却是地地道道的川渝味道。 在山中的日子,因着北宇瑾辰喜素淡,做菜从来都是清雅为主,半分辣也不沾。没想到,自己吃到第一口自己喜欢的味道,是因为北宇良亦。 真是奇怪啊,人总是在迁就着自己愿意迁就的人,丝毫也不顾及自己感受。 他举起酒杯,递到我面前:“敬你第一杯,平安归来便好。” 他见我不动,又接了一句。“你不必拘谨,此刻我非朝堂之上的皇帝,你便当我是朋友。” 烈酒入喉,烧灼直下。我被呛地眼泪流出,不住咳嗽。 他倒了一杯水给我,我端住水杯猛灌,眼泪却停不下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被烈酒呛到还是因为本身就要流泪。 “锦儿,为什么非得是他?”他用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让我不得不直视他。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非得是他,除了他以外,无论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这么小心翼翼这么辛苦。 “你说你入宫是为了荣华富贵,只要你愿意,这北燕皇后之位我都可以给你。”他身上酒气浓重,语音近乎癫狂。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无论初遇时稳态如山还是隐藏锋芒时的沉默寡言。他这模样,我居然会生出几分恐惧。 北燕皇后之位,只要真的能登上这个位子,复国就可谓是囊中之物。我再也不用如履薄冰担惊受怕。 我一直都想要他这句话,可当他说出口以后,我却退缩了。 我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的更贪心,我想要的不再是复国,而是执一人之手共此白头。 曾经北宇瑾辰对我说过,贪欲,人皆有之。太过贪心,就会自食其果。 他真的一语成谶,没有一点悬念。 “你说啊,回答我!”他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差点捏碎我的肩膀。 “你冷静一点,弄疼我了。”挣扎不开,我只能用言语暂时让他平静。 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吻落下来,似狂风席卷,酒气燃燃,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我心中攸然一沉,伸手抵在他胸口,想推开他。 他却以手掌按在我的头后,加深这个吻。 唇舌交缠,知觉麻木。 我推不开他,只能咬破他的下唇,腥甜涌入,浓烈而决绝。 他终于吃痛后退一步,血迹顺着唇沿滴落于衣襟。 我大口大口呼吸着气息,防备地向后挪走。 “锦儿,我......” 他欲解释,殿门却被人推开,冷风吹卷起层层纱幔。 正文 第八十四章:以命相赌 进来的人是慈安宫的公公,深朱褐色精绣宫服,手握白色拂尘。 “太后娘娘请锦姑娘过去一趟。”他说话时眉目间没有变化,好似一个木偶一般。 北宇良亦蹙眉,还未开口就让那公公截住话头。“太后娘娘吩咐了,如果皇上非要跟着去。那锦姑娘就不用再去慈安宫了,而是直接送去审监寺。” “笑话!”北宇良亦怒道,“柳素锦是朕的人,该如何处置还得先问问朕愿不愿意!” 公公将手里的拂尘搭在腕上,躬下身子,道:“皇上听老奴一句劝,太后娘娘的法子多的是,您也不是没见过。她现在肯光明正大地召见锦姑娘自是留有余地。若是有一天她不再知会皇上,锦姑娘何时何故消失于皇宫,也就永远都没人知道了。” 此番话语利害之处我们心知肚明,横竖都是一劫,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擦掉唇边血迹,福身上前一步。 “锦儿。”北宇良亦轻唤一声,“不论怎样,我定会护你周全。” 我没有回答,跟着公公走出龙承殿。 夜深人静,华灯初上。 整个宫殿都笼罩在缥缈的光晕之中。 冷寂与惆怅兀自在这所华丽牢笼中悄然绽放,萦绕不觉,三日有余。 年味未散,灯笼喜庆,即便如此依旧是遮盖不住这里的腐朽和落魄。 这是我第三次进慈安宫,静人心神的檀香幽幽释放。黑木珠帘随着抬腕动作而微微摇曳,暖光倾注至羽睫,涟漪跳跃。 太后捧着茶盏坐在木塌之上,面上冷然,锐利的目光好像随时都可以将人撕碎。 我跪在她面前,将头低下,除了地面上的波斯贡毯的精致图样,什么也看不到。 她将手里的茶盏扔过来,瓷盏滚落,还未泡开的茶叶纷纷撒地,热水浇注在我的手背,烫出一片红迹。 我不敢躲,也不能躲,乖乖受着。 “柳素锦!你好大的胆子!”她是真的怒了,额前坠饰摇摇晃晃,迎合着起伏不定的胸腔。 “奴婢知罪。” 她直径走过来,左手钳住我的下颚,力道惊人。“哀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怜悯你,放你一条生路,你就是这样报答哀家?” 我无法做出解释,疼痛汇聚在下颚。 “十年前有个梅妃,现在又出来一个柳素锦!你用你这张狐媚面孔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心中轻轻一颤,却依旧强装镇定。 “哀家可以应允你后妃之位报答你救了良亦的性命,但哀家决不允许你一面勾引着当朝天子一面又与宣亲王有染,皇室,不能因为你而蒙羞!”她松了手,转身背对着我。“红颜祸水,一个女人就能引起宫变。哀家可以阻止梅妃,也照样可以阻止你!” 梅妃,人彘…… “素锦只想在宫中谋生,绝无他想,求太后娘娘开恩!”我用力跪下磕头,像每一个宫中可怜女子一样,摇尾乞怜毫无尊严。 “事到如今,你以为,哀家还会相信吗!” 我必须要拖延时间,目前还没有跟阁里取得联系,孤立无援,纵使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太后娘娘此举就不怕会让皇上记恨一世么?” 她身形微颤,但也只是一瞬。 她与北宇良亦之间的母子隔阂是她的心病,打蛇打七寸。 这一场新的赌局,便要我以命相抵! “是为他好的事,以后便会明白。”她虽然说着硬话,但语气已经有了松懈的漏洞。 我暗自呼出一口气,“奴婢想要跟太后娘娘做一笔交易。” “呵。”她冷笑,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我。“交易?你有资格说出交易二字?” “奴婢自知犯了大罪,不奢求太后娘娘原谅。若是太后娘娘仁善,恳请太后娘娘发配奴婢于敛狱库,为期一月,若是奴婢能活着出来,就请娘娘放奴婢归乡。” 敛狱库,是发配所有犯了大事的人,十个人进去,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而活着出来的那个人也会因为失去了生存信念而自杀。 敛狱库是真正的地狱,所有粗活重活都归敛狱库的奴隶,没有饱饭没有炉火,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出来的机会,一辈子,累死在那里,活着受尽折磨,死后没有草席裹身。 可除了这一条路,我别无他选。 “凭什么放你生路?”她反问,坐回位置。 “奴婢说过这是交易,奴婢自然也有筹码。”我顿了顿,说道:“奴婢自小生长在医药世家,精通驻容之术,奴婢深受伤疤之害,但后来却能够复原。这是其一。其二这也是皇上和娘娘您之间最两全其美的办法,您为皇家尊严发配我,却留有余地,仁善之心昭然若揭。想来皇上也不会有所异议,更重要的是,奴婢也会劝解皇上……” 她沉吟半晌,目光游离,似在思虑。 我的手心被汗水浸透,多一秒犹豫就多一秒危险。 “太后娘娘只需给奴婢一个晚上的时间,奴婢将驻颜方子留下,若是一月以后无效,再杀奴婢也不迟。”女为悦己者容,她已经是年过四十的老妇,加之插手国事风采大不如从前。 几个月前我就听说她到处寻找驻颜奇术,总想着可以以此为笔,大做文章。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更何况,她和左相之间的私情未了,心上人日日见面,她自然需要一副好皮囊。 护甲敲击着扶手,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她的目光如炬,落在我身上,似要看穿什么。 我垂下羽睫,掩饰所有情绪。 正文 第八十四章:以命相赌 进来的人是慈安宫的公公,深朱褐色精绣宫服,手握白色拂尘。 “太后娘娘请锦姑娘过去一趟。”他说话时眉目间没有变化,好似一个木偶一般。 北宇良亦蹙眉,还未开口就让那公公截住话头。“太后娘娘吩咐了,如果皇上非要跟着去。那锦姑娘就不用再去慈安宫了,而是直接送去审监寺。” “笑话!”北宇良亦怒道,“柳素锦是朕的人,该如何处置还得先问问朕愿不愿意!” 公公将手里的拂尘搭在腕上,躬下身子,道:“皇上听老奴一句劝,太后娘娘的法子多的是,您也不是没见过。她现在肯光明正大地召见锦姑娘自是留有余地。若是有一天她不再知会皇上,锦姑娘何时何故消失于皇宫,也就永远都没人知道了。” 此番话语利害之处我们心知肚明,横竖都是一劫,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 擦掉唇边血迹,福身上前一步。 “锦儿。”北宇良亦轻唤一声,“不论怎样,我定会护你周全。” 我没有回答,跟着公公走出龙承殿。 夜深人静,华灯初上。 整个宫殿都笼罩在缥缈的光晕之中。 冷寂与惆怅兀自在这所华丽牢笼中悄然绽放,萦绕不觉,三日有余。 年味未散,灯笼喜庆,即便如此依旧是遮盖不住这里的腐朽和落魄。 这是我第三次进慈安宫,静人心神的檀香幽幽释放。黑木珠帘随着抬腕动作而微微摇曳,暖光倾注至羽睫,涟漪跳跃。 太后捧着茶盏坐在木塌之上,面上冷然,锐利的目光好像随时都可以将人撕碎。 我跪在她面前,将头低下,除了地面上的波斯贡毯的精致图样,什么也看不到。 她将手里的茶盏扔过来,瓷盏滚落,还未泡开的茶叶纷纷撒地,热水浇注在我的手背,烫出一片红迹。 我不敢躲,也不能躲,乖乖受着。 “柳素锦!你好大的胆子!”她是真的怒了,额前坠饰摇摇晃晃,迎合着起伏不定的胸腔。 “奴婢知罪。” 她直径走过来,左手钳住我的下颚,力道惊人。“哀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怜悯你,放你一条生路,你就是这样报答哀家?” 我无法做出解释,疼痛汇聚在下颚。 “十年前有个梅妃,现在又出来一个柳素锦!你用你这张狐媚面孔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心中轻轻一颤,却依旧强装镇定。 “哀家可以应允你后妃之位报答你救了良亦的性命,但哀家决不允许你一面勾引着当朝天子一面又与宣亲王有染,皇室,不能因为你而蒙羞!”她松了手,转身背对着我。“红颜祸水,一个女人就能引起宫变。哀家可以阻止梅妃,也照样可以阻止你!” 梅妃,人彘…… “素锦只想在宫中谋生,绝无他想,求太后娘娘开恩!”我用力跪下磕头,像每一个宫中可怜女子一样,摇尾乞怜毫无尊严。 “事到如今,你以为,哀家还会相信吗!” 我必须要拖延时间,目前还没有跟阁里取得联系,孤立无援,纵使有九条命也难逃一死。 “太后娘娘此举就不怕会让皇上记恨一世么?” 她身形微颤,但也只是一瞬。 她与北宇良亦之间的母子隔阂是她的心病,打蛇打七寸。 这一场新的赌局,便要我以命相抵! “是为他好的事,以后便会明白。”她虽然说着硬话,但语气已经有了松懈的漏洞。 我暗自呼出一口气,“奴婢想要跟太后娘娘做一笔交易。” “呵。”她冷笑,居高临下地蔑视着我。“交易?你有资格说出交易二字?” “奴婢自知犯了大罪,不奢求太后娘娘原谅。若是太后娘娘仁善,恳请太后娘娘发配奴婢于敛狱库,为期一月,若是奴婢能活着出来,就请娘娘放奴婢归乡。” 敛狱库,是发配所有犯了大事的人,十个人进去,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来,而活着出来的那个人也会因为失去了生存信念而自杀。 敛狱库是真正的地狱,所有粗活重活都归敛狱库的奴隶,没有饱饭没有炉火,更重要的是他们没有出来的机会,一辈子,累死在那里,活着受尽折磨,死后没有草席裹身。 可除了这一条路,我别无他选。 “凭什么放你生路?”她反问,坐回位置。 “奴婢说过这是交易,奴婢自然也有筹码。”我顿了顿,说道:“奴婢自小生长在医药世家,精通驻容之术,奴婢深受伤疤之害,但后来却能够复原。这是其一。其二这也是皇上和娘娘您之间最两全其美的办法,您为皇家尊严发配我,却留有余地,仁善之心昭然若揭。想来皇上也不会有所异议,更重要的是,奴婢也会劝解皇上……” 她沉吟半晌,目光游离,似在思虑。 我的手心被汗水浸透,多一秒犹豫就多一秒危险。 “太后娘娘只需给奴婢一个晚上的时间,奴婢将驻颜方子留下,若是一月以后无效,再杀奴婢也不迟。”女为悦己者容,她已经是年过四十的老妇,加之插手国事风采大不如从前。 几个月前我就听说她到处寻找驻颜奇术,总想着可以以此为笔,大做文章。没想到今日就派上了用场。 更何况,她和左相之间的私情未了,心上人日日见面,她自然需要一副好皮囊。 护甲敲击着扶手,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她的目光如炬,落在我身上,似要看穿什么。 我垂下羽睫,掩饰所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