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手术的开始，几个医生渐渐沉默了下来。
消化内科的三个医生一边注意张天阳的操作，一边同时观察着屏幕上胃镜的进度。
邱明和小徐护士是已经合作过两次的老人，有了前两次经验打底，目前还算淡定。
但胖胖的龙主治和高冷的唐主治就是第一次亲眼见证张天阳的操作了。
“张老师的操作很熟练啊！”
胖胖的龙主治心里暗暗惊讶，眼神不由自主的在张天阳脸上逡巡。
真的真的好年轻啊......
而且人家真的是实习生啊！
来之前消化科大主任给他透露的信息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
“明明就是刚刚下临床没多久，也没轮转过咱们消化科啊......”
他的任务就是做好记录，也没抱着自己能学到多少的希望，思维持续发散。
猛然间，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
“难道......是夺舍！”
......
高冷的唐主治一开始眼神还频频在屏幕上停留，等到后来，就只顾着盯着张天阳的双手了。
盯了一会，他眼神微眯。
好稳。
基本上是手腕在动。
小臂偶尔也会动。
但上臂以上，一直维持在同一个位置。
这样的姿势，不仅需要强大的控制能力，还需要出色的体力。
高冷的唐主治盯了一会，忍不住出神。
张天阳这样的天赋，真的很适合外科啊。
也不知道最后是哪个外科，哪个教授，可以把他收入门下。
……
“好了，小徐准备放气，邱师兄做好准备。”
张天阳冷清的声音把出神的两人唤了回来。
他们这才发现，就在刚刚走神的功夫，三腔二囊管食管部分的气早就不知不觉的被放掉，镜子已经走到了食管的底端。
再往前，就是被撑大了一号的贲门。
一根橡皮管在镜头前面拉长，连接着一个气球一样的东西，死死地卡住了洞口。
一丝丝鲜血缓慢的从口子周围一点点慢慢往外渗。
胖胖的龙主治和高冷的唐主治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
三腔二囊管原本并不长，但用在病人身上的时候，总是会从他们的鼻子里拉扯出来，紧绷着扯到脚边，再用重物吊在输液架上。
拉长的程度，代表了整个三腔二囊管的压力。
然而，就算在这样的压力之下，视野里仍然会有鲜血渗出来。
那么，胃里面的血压……
等会三腔二囊管一松，堵住口子的障碍物一去除，里面的血是不是瞬间就喷的满头满脸都是？
胖胖的龙主治脸上没有了一丝笑容，嘴边的肥肉抖了两抖。
一丝丝虚汗从他额头渗了出来。
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这才猛然想起，他不是操作者。
左右看看，胖胖的龙主治找回了表情管理，悄悄的又往前走了一步。
高冷的唐主治看上去似乎比较镇定。
他只是稍微转动了一下微斜的身子，悄悄藏起了自己微微颤动的指尖。
“小徐护士，等会麻烦你快速放气。”
“邱师兄，管子就交给你了，记得稍微遮一下，别让血喷的到处都是。”
“龙师兄，这里有面罩吗？麻烦给大家安排上。”
任务都布置了下去，张天阳还不忘自己教学的任务，在屏幕上指出了一个点。
“唐师兄，咱们刚才分析的血流情况都还记得吗？
等会我会从这个位置送入胃镜，从这个点开始，进入的深度我会控制在这个点。”
张天阳在胃镜的刻度上轻点示意。
“这样，镜子刚好可以到达咱们刚刚讨论过的E点。如果咱们预料的不错的话，血流情况可能会有三种，师兄还记得吗？”
“记得。”
高冷的唐主治言简意赅，脑海里却在飞速旋转。
很快，勾勒出了刚才张天阳给他构建出的几种建模。
“等会可以尝试辨认一下。”
张天阳顿了顿，深吸一口气。
“好了，咱们准备。”
小徐护士和邱明师兄浑身瞬间绷紧。
张天阳的眼神也锐利了起来。
“开始！”
随着张天阳一声令下，两个人瞬间动了起来。
小徐护士动作熟练，用力粗犷，视线里，堵住口子的球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憋了下来。
但邱明师兄一手挡在患者鼻子前方，另一只手拽紧了管子的另一端。
依旧蓬隆的球囊还兢兢业业的堵在口子对面，但随着气体抽出，压力越来越小，周围渗血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也许下一刻，球囊就会支撑不住，被暴力拉扯出来，然后鲜血喷涌。
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着，紧握着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张天阳眯着眼，某一时刻，突然开口。
“就是现在！”
“啵！”
话音刚落，屏幕里带血的气囊就在镜头前一扫而过。
张天阳脸不红心不跳，手腕翻动，飞速把胃镜送了进去。
镜头摇晃着，冲向了预订好的方位。
然后，下一秒，鲜血淹没了整个视野。
除了红色，屏幕上再无其它。
“送，送进去了？”
胖胖的龙师兄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嘴有些干，声音有些嘶哑。
他把手肘靠在旁边的架子上，发抖的镜头才稍稍好转。
胖胖的龙师兄知道自己收集的第一个病例资料目前可能毁了一半。
因为在刚刚最关键的时候，他抖了。
但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张天阳成功了吗？
“送到了指定位置。”
高冷的唐主治眼神在张天阳的手腕上停留了很久，眼里的惊骇差点掩饰不住。
胃镜管是黑色的，上面的长度标是白色的，现在停留在患者嘴边的刻度，不多一毫米，也不少一毫米，就是张天阳之前说的，要送进去的深度。
说从哪个方向入，就从哪个方向入，说进多深，就进多深。
他真的，说到做到！
“注意观察血流情况。”
张天阳眯着眼，盯着屏幕，瞬间判断出了情况，然后右手一摊。
很幸运，正好是之前他跟唐主治一起建模的其中一种。
小徐护士很快就把准备好的操作柄一头送到了张天阳手上。
还没忘握了握拳头。
“张医生加油！”
目前来看，情况尽在掌握。
所以张天阳冲小徐护士礼貌的点头，然后一边装操作柄，一边关注了一下邱明师兄和唐主治。
“看出什么来了吗？”
“我……”
邱明师兄瞪大了双眼，手里还拎着滴血的瘪掉的三腔二囊管，前半个身子却几乎要探到了屏幕跟前。
他仿佛看到了什么。
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邱明师兄试图挣扎，他的另一只手在屏幕前虚划。
“是……从这里，到这？再……到这？”
张天阳撇了他一眼，继续送操作柄。
“猜错了。”
“唔……”
邱明师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但很快又变成了“我就知道”。
“是E3？”
高冷的唐主治突然开口，表情显得有些不太自信。
但张天阳却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对，就是E点咱们分析的第三种情况。”
张天阳的眼睛稍微亮了起来，唐主治可以的！
这也证明了，他的计划说不定可行！
邱明师兄一如既往的看不出来流向，是因为他心里没有建模。
就像是面对一道填空题，备选答案可能有几千上万条，想蒙对，太难了！
可如果每次下胃镜前都可以做出精准建模，确定几种最可能的血流情况，那么。
那么即使人眼的捕捉能力不够强，也可以通过能看见的蛛丝马迹，确定血流方向！
就像是把填空题变成了选择题，只有那么三四个选项，那么，利用各种方法，得到正确答案的机会将大大提高。
哪怕是蒙，也会有四分之一的正确率啊！
建模可行！
这个思路可行！
张天阳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下一刻，又全都沉寂了下来。
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操作柄装好了。
他捏着操作柄的手持部分，眯着眼，一点点调整角度，然后往里送。
“真的是E3！”
高冷的唐主治眼睛里猛地燃起一团火焰，但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
“但是，E3这种情况，套扎难度是最大的！”
他回忆起了手术开始前进行的建模。
E点的三种血流情况中，第三种情况代表的出血点位置刁钻。
就算在正常视野的胃镜下，想要在那个位置做操作尚且需要一定的技巧。
更何况现在是无视野胃镜呢？
唐主治担心的看向屏幕。
上面的血红色浓郁得吓人，操作柄伸出去，只能看到紧挨着镜头的一小段。
再远一点的地方，被厚重的血色遮挡的严严实实。
根本看不到操作端！
这样盲操，真的可以吗？
“张老师。”
高冷的唐主治斟酌这开口，“这样看不到操作端。”
“昂。”
张天阳应了一声。
“咱们要不要往里面送？贴到胃壁然后再操作？这样就可以看到操作端了。”
唐主治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来。
但他确实是急了。
“昂。”
张天阳继续应了一声，手下没停。
“可是如果往前送，咱们没有建模，说不定到时候连E点的定位也失去了。”
唐主治下意识的开始极小范围的左右摇摆。
“但是如果我们不动……张老师，您在听吗？”
“咔！”
一声轻响。
张天阳脸上的表情猛然一松。
然后右手快速的将操作柄回抽。
“啊，唐师兄。”
张天阳眨眨眼，歪头。
“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太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