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周过去。

    周五的天空有些阴沉,像是有雨。

    果不其然,在云知坐上私家轿车时,细细春雨如期将至。

    车里很沉默,只有韩厉噼里啪啦敲打手机的声音,云知没像先前那样缠着他,纤细双臂撑在窗前,双眸里倒映着窗外朦胧的雨雾。

    前面是红灯,司机停了车。

    他扫了眼后视镜,犹豫两秒,开口:“老夫人回来了。”

    韩厉手上动作僵住。

    他皱眉,哦了声后问:“我爸妈呢?”

    司机:“一起回来了。”

    韩厉没在说话,余光小小的瞥了眼云知,眼神中带着不易觉察的担忧。

    韩奶奶不喜欢云知,更不会尝试接纳她。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试问哪个女人会容忍丈夫和另外一个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云知的到来就是狠狠在她脸上挖一刀,时刻提醒她所遭受到的屈辱。

    云知也清楚她的身份地位,所以到家时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去别人眼前转悠,省的惹人嫌,招人烦。

    韩厉深吸一口气,见这把游戏要输了,索性直接挂了机。

    “喂。”韩厉唤她。

    云知依旧看着窗外,蔫蔫的。

    韩厉撇嘴,略显别扭的提醒说:“要是我奶奶和你说什么重话,你别理她,她老了脾气又不好,有时候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

    半天没听到动静,韩厉不耐烦的拉了她一把:“听见没?”

    云知看了过来,眼睛里带着雾气,像是没睡醒。

    韩厉无奈了,“我和你说话呢。”

    “我听见了……”云知有气无力应完,又把头扭在了一边,给了韩厉一个蔫了吧唧的小后脑勺。

    韩厉有些纳闷:“你不舒服?”

    云知摇头,揉了揉脸腮。

    她就是牙疼,一阵一阵的,白天还好,到了三更半夜就难受的厉害,搅得她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就连路星鸣偷偷塞到桌子上的糖都不怎么敢吃了。如今比起怎么应付韩奶奶,她更想早点回去好好睡一觉。

    说话间,车子驶入小区。

    韩厉支着伞,拢着云知进了屋。

    屋内温暖,瞬间驱散周身冰冷雨气。

    云知放下书包,在玄关处低头换鞋。

    “小厉回来啦!”

    韩奶奶过来迎接,眉眼间都是欣喜。

    老太太保养的很好,六十多岁也不见老态,穿着条复古红色的旗袍,珠光宝翠,面色红润。

    她接过韩厉肩上的书包,爱怜打量了好几眼,才道:“几天不见怎么瘦了?”

    韩厉努努嘴:“哪儿瘦了,还和以前一样。”说着向里头走。

    云知已经换好了鞋,抱着书包准备上去。

    沙发上的韩夫人发现了她,起身叫住:“云知。”

    云知看了过去。

    “来。”韩夫人对她招手。

    云知抱紧书包,步伐局促的过去。

    客厅上还坐着韩厉的父亲,他正翻阅着财经周报,看云知过来,便放下了报纸。韩祝祝没什么表示,依旧把她当成透明人,边吃苹果边在网上和朋友们聊天。

    “看看,这是嫂嫂在法国给你买的。”韩夫人把大包小包放到云知面前,满当当堆了小半个沙发。

    那些堆积成小山的包装袋各个精美,上面印着品牌的logo,全都是英文,云知一个都看不懂,也不认识。

    韩夫人从袋子里拿出条裙子展开,笑说:“明天有个宴会,对方邀请了我们全家人,你就穿这个和我们一起去吧。”

    韩夫人眼光极好。

    那条白裙长到膝盖,收腰露肩,裙身上手绣了浅黄色的雏菊花,清纯不失可爱。

    云知到底是女孩子,又鲜少穿长裙,这条漂亮的裙子当下让她心里喜欢。

    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抚摸那柔软的面料,结果手指头还没碰到呢,老人尖锐的声线就从不远处传来:

    “我不同意她去。”

    云知指尖一颤,刷的下把手缩了回来。

    韩夫人顿感意外:“妈?”

    韩奶奶脸上已经没了笑,微扬起下巴,双手平放在膝上,姿态高高在上的:“夏董是邀请了我们全家人,但不包括她。她用什么身份和我们过去?凭什么和我们过去?到时候去了,只是白白丢我韩家的脸,我一把年纪,丢不起那个人!”

    一直缄默不语的韩父听不下去,推了推眼镜说:“妈,云知既然来我们家,就是我们家里人,你那话说的,多让人孩子受委屈。”他对云知说,“没事,裙子收着,明天我们一起去,大哥说了算。”

    没成想韩父的这句话直接触了韩奶奶霉头,她拍桌而起,因为愤怒的腮颊轻轻抖动。

    “你怕她受委屈?你就不怕你妈受委屈?我允许你接她回来就是天大的退让了,你出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像我这样宽宏大量,愿意把老公的私生女放在眼皮子下养的。

    好啊,你可以带她去参加夏董的宴会,到时候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就听听你怎么和他们介绍!”

    韩奶奶一口气说了一堆,停下喘了几下,又道:“她要是去,我就不去,你自己看着办。晚饭不用叫我了,不吃了!”说罢气冲冲上了楼。

    偌大的客厅猛然静寂下去。

    韩祝祝白了云知眼,低骂句“扫把星”,随后连声叫着奶奶,追了上去。

    云知胳膊垂下,又紧紧抱住了书包。

    光洁的地板上模糊倒映着她的脸,神情很浅,眼神中光彩黯淡,一点也看不出以往的明媚动人。

    韩奶奶的话让云知不堪。

    “私生女”三个字更是扎在心头上的一根烈刺,让她酸涩,生疼。

    但她也明白自己没资格抱怨,更没什么资格让韩奶奶接纳。

    她所说都是事实,她的身份不光彩,就连出现在这里都是不应该的。

    “嫂嫂,我不去。”

    好半天,云知才轻轻地说。

    她固执的绷紧着双唇,吞咽下喉咙里上涌的苦意,“我最近学习很累,想在家休息。”

    韩夫人回过了神,不由看向云知。

    其实她当初不认同丈夫的做法,一开始也对女孩有几分偏见。可是在见到云知的那一刻起,所有的偏见只剩下了疼惜。

    云知很乖,听话懂事,善解人意,笑容间带着山里小孩特有的淳朴天真。

    父母的过错是父母的,又凭什么怪罪到孩子身上?

    “奶奶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韩夫人拉紧云知冰冷的小手,“你要是想去,明天可以和我们一起去,要是不愿意,就在家里休息。千万不要因为奶奶的话而胡思乱想,好吗?”

    云知颔首。

    “来,这些东西都拿上去。”

    看着那大包小包,云知摇摇头,低低说:“谢谢嫂嫂,但是我不需要,我有很多衣服。”

    她抽出手,“那我先上去做作业了。”最后再也没看他们,抱着书包小跑上了楼。

    回了房间,云知就把门反锁了。

    雨下大了,滴噼里啪啦往窗上砸,她小心把窗户掩开一条缝,冰冷的雨线飘了进来。

    云知托着腮,遥望着天边的乌沉。

    ――她在想家。

    想那个庙,想那座山。

    当初云知是不愿离开的。

    可是师父劝慰,说只有出去才有活路,她还年轻,应该趁机去见见世面,而不是死守在那一方天地。

    他说庙宇总有一天会倒塌,师父总有一天会死去。

    到那时她孤苦无依,又栖身何处?

    所以她跟着韩大哥出来了。

    来到城里后才从他人口中知道自己的详细身世。

    要是早些知道,就算师父千劝万劝,她都不会跟着来的。

    也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

    云知伸出手触着雨水,心里挂念。

    “喂,开门。”

    韩厉的叫声隔着房门传到了云知耳边。

    她揉揉眼,匆忙就是把窗户合上,深吸口气掩藏下眼底的落寞后,走过去将门打开。

    韩厉左右手各拎着四五个袋子,表情中带着三分不耐。

    门开后,韩厉直接挤了进来。

    “给。”他把东西粗暴丢在了床上,紧接着也把自己甩到了上面,摸索出手机玩,慢吞吞说,“我妈让我给你的。”

    云知看了眼那些东西,皱皱眉:“……可是我和嫂嫂说不要了。”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她现在住在这儿就给人添了□□烦,要是再收些别的,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韩厉并不知道云知的心中想法,只是说:“我们家不缺这点,你不要就丢垃圾桶,反正这东西除了你我们也用不着。”

    云知没再说拒绝。

    她抬起眼皮看着床上闲散的少年,斟酌几许,上前坐到他身前,拉了拉他袖子,“韩厉……”

    “嗯?”

    云知柔软着嗓音:“怎么才能赚钱呀?”

    啪嗒。

    韩厉手一松,手机直接砸了脸。

    他被砸的鼻梁发酸,等缓过劲儿后,韩厉坐起来,直勾勾盯着云知。

    云知被盯得心里发慌:“怎、怎么了吗?”

    “你今年多大?”他问。

    云知掐着手指头算了算:“应该是十七岁。”

    师父捡到她的时候正好是深秋,按日子来算,她刚好比韩厉小三个多月。

    韩厉皱着脸:“你他妈……”想到云知先前的警告,咕噜声又把脏话咽了下去,改口,“妈……妈妈咪呀你还是未成年呢。”

    云知眼神纠结:“未成年就不能赚钱了吗?”

    “这倒也不是。”像是他几个哥们,都会从各种渠道赚取零花钱,有的开直播,有的当代练,甚至有的当代跑,一个个的为了多赚点钞票无所不用其极。

    韩厉就没有他们那种烦恼。

    他零花钱很多,比一般人家的存款都多,就算惹恼父母把他账户冻结,他也能从其他地方拿到钱,比如卖球鞋卖手办卖限量游戏机,再不济还能拔兄弟身上的毛。

    “你是不没钱了啊?”韩厉这才想起云知的账户上只有四百块钱,现在小半个月过去,估计一毛不剩了。

    “你没钱不会找我啊?”韩厉有些暴躁的说,“我之前不是告诉你了吗,没钱就来找我。”

    他有些烦。

    这小孩要什么面子。

    云知敛着眉眼。

    她账户上还有二百多,自从上了学几乎没怎么花过钱,一日三餐有两餐都在学校解决,早餐也花费不了多少。

    但是……

    她不能一直拿韩大哥的钱。

    拿的越多,还的也要越多,以她的本事,到最后根本还不起。

    想到这儿,云知整个人都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中。

    “我想赚钱……”云知低着脑袋,“我赚了钱,就不用大哥给了,上大学就能搬出去住。”

    “喂……”韩厉看不懂她表情里的失落,只是觉得心烦意乱,“你现在想这个干嘛,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

    说着,韩厉从自己账户转了一万块钱过去。

    “总之你先拿着花,以后零花钱我给你,至于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赚钱什么的你就别想了,就算我同意,我妈他们也不会同意。”

    何况她未经世事,单纯好骗,最关键的是长得可爱。

    韩厉偷瞥着云知。

    这么可爱,一不留神再被人骗了去。

    他都这样说了,云知只能暂且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念头。

    “那我走了。”韩厉摘了云知脑袋上的假发,对着那一头短短的头发狠狠胡噜了一把。

    刺刺的,稍微有些扎手。舒坦。

    直到小姑娘的表情有些不乐意,韩厉才意犹未尽把手收回,“你可千万别背着我去赚钱,要是被我发现了看我收拾你。”

    最后恶狠狠警告:“要听话,知道不?”

    云知点头敷衍:“我知道,我听话的。”

    目送韩厉离开,云知软绵绵倒在了床上。

    她作业早就在学校的时候就做完了,现在无所事事,又没有睡意,拿起手机玩了会儿消消乐又觉得无聊,于是退回去点开了微信。

    寥寥几个联系人,不用翻就见了底。

    她视线抬起,突然对准了置顶的名字。

    ――路施主。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要是现在找他,会不会打扰到他?

    思考好久,云知才打字发过去一条信息。

    [云知:房卡我还回去了。那天谢谢你。]

    发完,抱着手机紧张等待回复。

    叮。

    有消息了。

    云知眼睛亮了下,迫不及待去看。

    [路星鸣:嗯]

    嗯。

    只有一个嗯,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云知莫名低落。

    也许路施主不是很想聊天。

    正想着,他又发来聊天,这次是语音,只有一秒。

    看着那绿色的对话框,云知慢悠悠点下听取。

    “不用谢。”

    少年的声音被手机处理的有几分失真,听起来更加沙哑,也有丝丝性感,她的话筒正对着耳朵,就好像路星鸣贴在她耳边呢喃一般。

    云知莫名红了脸。

    她睫毛眨眨,小心翼翼按下说话键:“外面下雨了,路施主要多穿衣服,不要着凉。”

    发送。

    然后听自己的声音。

    她总觉得……声音有点奇怪?

    好久,路星鸣才回了一个知道了..

    聊天记录停留在此。

    云知趴在床上,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路灯在雨幕中散发着微弱的光彩。

    那盏光在她心头闪烁。

    她突然觉得……心情没有刚才那么郁闷了。

    云知收整好心情,拿着假发去了浴室。

    她决定奢侈一下,今天给小假发打两遍护发素!

    在云知洗假发的时候,

    路星鸣正懒坐在公寓的沙发内,长腿翘起,面无表情把云知的语音翻来覆去听了五六遍。

    最后耳根子慢慢羞红。

    操!

    见鬼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声音也这么可爱。

    再听下去非魔怔不可。

    路星鸣切到小群,喊了一嗓子。

    [路星鸣:明晚上出去吗?@全体成员]

    [刘彪虎:路哥你总算重振雄风了?]

    [路星鸣:滚,我雄风一直很振。]

    [武晓松:我死了,我妈给我找了个补习班,我不去了,等我应付一下。]

    [李明明:??你们家不是有皇位继承,你还上什么补习班。]

    [武晓松:哎,继承皇位也是要有文化要求的,不说了,我溜了。]

    [刘彪虎:那我再找几个其他兄弟,明天联络。]

    路星鸣丢下手机,转身开了音乐去跑步机上锻炼身体。

    雨下了一夜总算停了。

    韩父他们要去参加宴会,自然要早早起来准备,结果等他们收拾好也没见韩厉下来。

    韩夫人看了眼时间,正好九点。

    “祝祝,去叫你哥,看他干嘛呢,怎么这么半天不出来。”

    韩祝祝正要上去叫人,韩厉就出现了。

    他穿着V字领的衬衫,上身斜倚着楼梯扶手,头发凌乱,眼神惺忪,懒洋洋站着活像是没骨头。

    看他这幅软绵绵没朝气的德行,韩父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快点去收拾!”

    韩厉打了个哈欠,“我不去了。”

    几人都怔了下。

    “人家夏董的太太特意问了你,你要是不去多不好,听话,快去把妈妈给你准备的那套西装换上。”韩夫人了解儿子的性格,知道他可能又在闹什么脾气,于是软着声儿连番哄诱。

    韩厉不为所动。

    “我不舒服。”说着,他拧着脖子干咳两声,“估计是昨天下雨着了凉,我看你们去吧,我在家休息。”

    说完也没等他们反应,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回了房间,那个背影活像是在逃难。

    韩父气得牙痒痒:这臭小子摆明了不想去,找借口糊弄他们罢了。

    韩夫人叹息声又无可奈何,没了法子,只能拎着包等韩奶奶下来。

    很快,换了身新行头的韩奶奶容光焕发的出现在了几人眼前,她最先寻找的是孙儿的身影,眼瞧着不见人,表情立马变了。

    “韩厉病了,回头传染给别人不好,我看我们先去吧。”韩夫人搀扶上韩奶奶臂膀,“您不用担心,我嘱咐给厨房了,让他熬点姜汤给韩厉,等你晚上回来,他估计就好了。”

    韩奶奶多少不放心,但比较起来,还是夏董那边比较重要。

    扶着她上了车,韩夫人刚要上去,就被韩父拉住,低低道:“那小子分明是故意的,你还真由着他。”

    韩夫人看了眼车内和韩祝祝交谈的老太太,笑了笑:“我们要是都走了,就云知一个人在家里多可怜,留韩厉陪着也挺好。”

    韩父一琢磨觉得也是,便没再多说什么的钻入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