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小祖宗 > 第 12 章
    “你跟叔叔来一趟。”段述民把他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这是曹烽第二次进书房,他平时不会进来,打扫也不进来,因为里面有重要的文件,就连钟点工来打扫,里面的监控也是时实开着的。

    “小烽,你是大孩子了。”

    曹烽还是没有说话,在心里想,这对段语澈不公平,但这种话,不能由他说。

    “叔叔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坐下,别站着。”段述民眉头有些紧,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烟出来,点了一支,“我和小澈他妈妈的关系很复杂,你来的时候肯定就注意到了吧,他妈妈去世好几年了。”

    “我知道的……弟弟,说过。”曹烽当然注意到了,他还注意到,段述民这里没有一张有关去世的女主人的照片,只有段语澈的房间,有幼时的他和他妈妈的照片,保存在相框里。

    书房灯开的很暗,烟味开始在这个密闭昏暗的空间内飘散。

    段述民颇为诧异,段语澈竟然会告诉他这些,手指拿下嘴里衔着的香烟,他继续道:“那你应该也知道,Vivian是搞艺术的,就是装置艺术,十多年前,她来乌镇开过一个灯光艺术展,我也就是那时候见过的她。”

    “叔叔跟你一样,草根出身,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不过我读书读了出来,上山支教了两年,不想当老师了,我一同学在乌镇开了个酒吧,我白天学习,考证,晚上就去驻唱。”

    “过了三个月,展开完了,她就走了,Vivian还问我,要不要和她一起离开,她很喜欢我,我当然不行了,我的家庭、根基,都在这里。”他说着苦笑一声,“十年前,她来上海开展,我在路边看见了她要来的海报,就特意去了,每天都去,终于见到了她。”

    曹烽听着,并不打断他,安静的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一样。

    “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了一个五岁大的孩子,她给我看了照片,我以为她回心转意,或许愿意和我在一起,就问她能不能把孩子带回国,我和她一起抚养,那也是我的小孩。”

    “答案想必你也清楚,她并不愿意,她也看不起我,我那时候在银行基层工作,她反问我能不能给孩子最好的教育、生活,我做不到,她能。”段述民不愿意讲太多细枝末节的事,有些事他愿意说出来,是因为释怀了,可在当时,却是莫大的耻辱,他拼命地工作,干出业绩,他也遇见了贵人,最后在这个年纪,做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事。

    “后来你也知道了,小澈他妈妈生病了,带着小澈回国来,我才第一次见到他。”他当时有了一个交往两年的女友,结果他忽然把儿子接回家,女友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跟我谈恋爱,耍人呢?”

    女友提出分手,段述民也毫无对策,单是这个忽然出现的儿子,长得冰雪可爱的小孩,就分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他妈妈跟我说,小澈有点心理上的问题,因为她这些年到处办展,追求她崇高的艺术,没工夫陪孩子,他情感需求很强烈,他需要一个父亲,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父爱,所以才带他回国来,让我在她死后继续抚养,弥补他童年缺少的爱。”他当时是恨死她了,很快,他就知道这个小孩有多大的问题,他试图讨好每一个人,尤其是他,他当时工作也忙,儿子经常就可怜兮兮地打电话给他,说自己骑自行车摔倒了、从楼梯上摔下来了、肚子疼、头疼……

    总是扯莫名其妙的病因,骗他回家,自己要带他去医院,他也不肯。

    装病这件事,很快被他识破了,他刚开始很生气,教育他不能这样,小语澈也不哭不闹,很诚实地说以后不这样了,结果下次还是这样,做同样的事,严重干扰了他的正常工作,丢了不少客户。

    他只好打电话给段语澈的小姨,让她来看看他。

    “他小姨说,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经常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自己又学了新曲,要她来指导,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总是这样。”他抖了抖烟灰,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面前的烟灰缸里,丢了四五根烟屁股,浓郁的烟味充斥着书房。

    “我打算带他去见心理咨询师,他小姨就告诉我,说Tommy并不是生病,他没有生病,他就是……需要一点陪伴,只要我肯陪着他,他就不会闹,什么时候我要是忙了,他准会闹脾气。”

    “所以,小烽。”段述民看着一直保持沉默、仿佛心情很沉重的高大少年,“这事你不能告诉他,他还太小了,等他长大了,成年了,有了喜欢的女孩子……等他谈了恋爱,可能再也不需要我的时候,我才能告诉他。”段述民自己心里也清楚,没有女孩子愿意这么跟自己耗、搞地下恋情,等儿子成年了,长大了,又是几年。

    再深的爱也不会持续这么长久的,谁会愿意等一个人好几年?

    听他讲完,曹烽又是良久的沉默,好半天才低声应了句:“叔叔,这件事我会保密的,下次你不要、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如果小澈今天也跟我一样没出门,这……太危险了。”

    段述民也有点尴尬,解释了句:“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只是在……算了,我送她回家,你吃晚饭没有?我去外面给你带回来。”

    曹烽说没吃:“我买了菜,准备回来自己下面吃的。”

    “吃面有什么营养,等会儿叔叔给你打包点吃的回来……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不会的。”曹烽保证。

    如果段述民不跟他讲这些,或许……他会觉得弟弟很可怜,或许会忍不住跟他说出真相,段述民也就是知道曹烽什么性格,才会专门把他叫到书房,交代他这些。

    -

    “小澈,外面有点凉,你穿个外套再出来吧。”

    段语澈对门外说:“好。”

    乘船夜游是周泽亮他堂嫂安排的活动,说是前两年来过一次,晚上坐船的时候遇见灯火阑珊,恍若隔世,久久难忘。

    下午的时候买了几张船票,就等着晚上出去坐游船。

    段语澈没有带外套,唯一一件外套,还是在车上的时候,曹烽给他的。

    这件校服他穿有些太大了,穿着出去时,周泽亮还问他:“曹烽的校服?他可真想得出来,出来玩居然穿校服。”

    段语澈没吱声,因为早上的事,他到现在还有点不太舒服。

    周泽亮看他无精打采的,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怎么了?”

    “没什么。”坐船的地方就在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夜色如水,风也是凉的,他们住的这家客栈在西栅,白天已经游玩了一圈,但是入夜时分,华灯初上,坐在船上时,这个古镇才显出她最真实、又最朦胧的面貌。

    高耸的徽派建筑,马头墙、观音兜,屋脊的飞檐翘角,都被各式的灯光勾勒出本色。

    段语澈拿出段述民的数码相机,找构图,拍照。

    把相机揣在兜里的时候,不小心摸到了衣兜里的话梅糖。就他所知,曹烽不怎么吃糖,包里会揣糖,也是因为自己喜欢吃才随身带。

    他的校服是刚洗的,是薰衣草柔顺剂的味道,段语澈的床单、枕头,也全是这个味道,所以这件衣服他穿着,就好像穿自己的衣服一样,气味是熟悉的。

    游船开了一圈,一个小时后,回到了终点,夜深了,他们在古镇吃过夜宵,这才回到客栈。

    回了房间,段语澈脱下校服外套,准备洗澡,这才发现外套里面缝着的小包。

    那个布包就在腋下的位置,有个拉链,是一层棉布做的。

    段语澈摸了摸,发现里面还有东西,钱?

    他知道曹烽以前都不用钱包,都是把钱塞这个地方的。

    段语澈拉开拉链,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叠人民币,是百元大钞——

    看全新的质感,不用猜都知道这是他爸爸给曹烽的钱,约莫有一千块的样子。段语澈把钱放回去,这时,发现小包里还有张小纸条。

    拿出来,打开一看,原来是曹烽手写的日程表。

    10月1日,上午,和弟弟看花鼓戏,下午去邮局寄明信片,晚上坐游船玩。

    10月2日,上午,染坊,下午看皮影戏,晚上看一场露天电影。

    10月3日,上午……

    字迹有些凌乱,但是不难看出,曹烽提前查了一些资料的。

    今天早上他背着包,原本要跟自己一起去的,可是却发生了那样的事,他一定很想去吧?

    段语澈心里越发觉得歉疚了,他今天一天心里都堵着的,只要一想到曹烽一个人在家里,就有些难过,好像自己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段语澈盯着看了一会儿,把那张纸条又放回了原位,犹豫了一会儿,他打了家里的座机电话。

    “喂?”

    “喂……小澈。”曹烽刚和段述民谈完,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接受这件事,忽然听见了弟弟声音,心里就倏地一堵。

    “那个,我……”段语澈顿了顿,一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他说不出来。

    “你想问裤子吗?”曹烽说,“裤子我下午给你找到了,在你房间里。”

    “我不是问裤子……”他抓了抓头发,小声咕哝道,“算了。”

    “小澈。”曹烽以为他有什么事情想说,“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唉,我三号下午回家,你想去哪里玩吗?西湖?千岛湖?我可以……陪你去。”

    曹烽眼睛亮了亮:“……我都没有去过,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喜欢,我等你回家。”

    “那好,对了,我今天去了乌镇邮局,好多漂亮的明信片,我写了好多,还给你寄了一张,你注意查收。”其实他还没寄,下午是去了,但是不知道寄给谁,据说寄不到国外,他就什么都没买。

    但明天还可以去一趟。

    “真的啊?”曹烽高兴地说,“那我等下去看看邮筒。”

    “没那么快的!邮政慢的很,你后天再看。”

    尽管他这么说,曹烽还是在挂了电话后,就跑出去打开门外的邮筒看了看里面有没有明信片。

    段语澈洗完澡,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今天奔波一天,按理说这么累,很快就能入睡的。

    可当他躺在床上,面对灯火通明的窗外,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还是辗转反侧,他开始意识到是自己认床的问题。

    段语澈坐起来,拉上窗帘,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棉质长袖,当做枕巾铺在枕头上。

    这样睡觉的时候,就能闻到家里的味道,或许能更容易睡着。

    这么躺了几分钟,他再次感到不妥,第二次坐起身来,从床尾一把抓过曹烽的校服外套,搭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