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科幻小说 > 永不下车 > 正文 第六九四章 南进
    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而言,“意识迁移”,几乎等同于摆脱死亡。

    即便在gpl,迄今为止这还只是一项处于验证期的技术,成功率肯定不到100,对斯蒂芬霍肯这样的人而言,当生来具有的躯体,无法维持,除接受命运跳下列车外,便只有尝试借助新技术放手一搏。

    既然有失败的可能,换句话说,霍肯教授可能在这一过程中,意外离去,提前再与教授见面交谈,就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闲聊。

    不过,真的在nep_744机构里,见到斯蒂芬霍肯,阿达民发现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从情绪到状态还都相当不错。

    不论是托gpl大区相关技术的福,还是已看开了一切,这总归是好事。

    至于说,真的接受“意识迁移”,从注定朽坏的身体转移到原则上能一直维持的“意识模拟器”中,这方面的实验,正在nep_791等若干机构里进行,

    自己并不期待从教授的迁移中,得到些什么启示。

    “阿达民阁下,您今天有空来这里,该不会是来听取一些感谢,甚或‘感激涕零’之类的奉承话,对吧。

    不过,说真的我很意外,假使将进行的一切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就有意思了,在我自己,并不认为自己这样一个研究者,会对你、和你的盖亚净土大区,有什么特别的意义,特别是在掌控‘强人工智能’后,科学研究,探寻未知这种事,拜托给计算机就好。

    又何必待见我们这些同类,并,承受不必要的风险,消耗更多宝贵的资源呢。”

    听起来是建议,其实,斯蒂芬霍肯的话,更像是在挪揄,满不在乎的阿达民只嘱咐教授“放平心态,好好休息”,就起身告辞。

    从744研发机构,到西伯利亚腹地,替身机器里的男人转瞬可达,“回”到赤塔地下世界的阿达民,驱使“替身”走进会议室,像往常那样坐到长桌一头,身旁站着专程来汇报工作的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

    从下定某一决心时起,到现在,对盖亚净土大区的管制,已接近一年,广袤大地上的若干定居点内,连续多日没有新生命的降临。

    未来也不会再有,基于这一现象所必须的准备时长,方然能确信这一点。

    高盖亚净土民众书》中的措施,导致这种结果,起初在定居点内引发轩然大波,据asa的报告,相当一部分民众在这问题上并没有清晰的认识,甚至认为管理员这样做,是要将“不合时宜的人口尽数灭绝”。

    这猜想只对了一半,而且,所谓“不合时宜”,也只是对今天的生产体系。

    但凡管理员认为人口是累赘,要清理干净,又何须搞这种见效缓慢的手段,只要一声令下,当天就能完成。

    不得不说,gpl大区定居点内的两千多万民众,虽然身在这时代,却往往并不清楚世界的运行方式,甚至连高墙电网外发生的一切,都基本无所知,会产生种种近乎被迫害妄想症的念头也实属寻常。

    这一点,没有让方然反感,他反而会更清醒的意识到,同样身为人类,

    这些定居点内的人,与自己,在视角、立场等方面的差别,远远超过旧时代的任何不同群体,与不同个体之间的差异。

    盖亚表面的天翻地覆,在一般人眼里,会是什么样呢。

    方然并无从想象,尽管直到今天,“自己”,仍然是栖居于一具五十五岁之血肉之躯的思维活动,单从本身出发,并不会和任何同类有什么不同。

    然而面相对来,今后将会经历的一切,却可能去向迥异,天差地别。

    以“替身”的模样出现在民众面前,坐在会议室里,或者在赤塔要塞的街道上行走,用不着特别留意身边的一个个人,方然也能感受到,自己,与这些随波逐流、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同类,到底会有多大的不同。

    人与人之间,基因方面的差异,可以决定一切外在的区别。

    但终归还是同一个物种,站在生命科学的立场上,这当然很正确,然而从很久以前,人类,便逐渐习惯了用思维,而非单纯的外在特征,去区分不同的族群。

    如果考虑到这一点,这些游荡在自己周围,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人类”,

    就仿佛不再是同类,不再是同一个物种。

    人类,时至今日,仍然是人类,那么自己又算是什么,离经叛道的新物种,还是说可以忝居人类之位,而将曾经的同类定义为“垃圾”。

    这念头,想一想都觉得恐怖。

    世界,不应该是这样,人类,也不应该是这样。

    一边思绪蜿蜒,一边浏览眼前的报告,以人类的形态,翻动手中的打印纸,善解人意的叶夫根尼娅卡纳耶娃,手指落在数据上的三言两语,效率何其低下,却让方然生出某种熟悉的感觉。

    钢筋铁骨的“替身”旁边,是血肉之躯,一具在当今时代,从内到外都不再有“用处”的不合时宜,

    但倘若这样判断,自己,哪怕钻进“意识模拟器”,岂非也正是这强ai横行的时代里,

    最不合时宜的东西。

    世间万事万物,价值,有,还是没有,当然可以有一个公允的结论。

    但是对人自身呢,这种判断,还可以做得出吗。

    即便做出,不论对被评价者,还是对评价者,这种看法又终究有什么意义,方然难免会十分怀疑。

    归根结底,撇开一切表象,自己与这世间的所有人,也无非只区别在“未来”。

    有些人有未来,有些人则没有,除此之外,方然并无法从叶夫根尼娅,霍肯教授,乃至于丁仲义身上,找到与自己之间的任何一丝本质区别。

    只因为这种区别,并不存在,不论一个人的外在与自己差异有多么大,

    归根结底,这仍然是自己的同类。

    这一点,没有让方然反感,他反而会更清醒的意识到,同样身为人类,

    这些定居点内的人,与自己,在视角、立场等方面的差别,远远超过旧时代的任何不同群体,与不同个体之间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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