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云枫回到东离宫时天色已经大亮,距问仙大会还有半年,对于仙人而言半年实在不长,可对于狄云枫来说半年就足以看好几次花谢花开,飞寻宗的造访只是个开始,往后一定还有成群结队地各仙门修士依次造访,他身为首席长老,不去应酬应酬似乎也说不过去。
“唉,最讨厌和这些伪君子打交道了,表面笑嘻嘻以道友相称,实则心里却不知谩骂得多难听……”
狄云枫骑在宫殿的飞檐上,若说寂寞无事,唯有美酒作陪。他起码喝过仙界七八十种酒,到头来还是得亲自酿造,仙界的酒实在太淡,提不起劲儿。
“白长老,白长老……”老远便听见了苏沐芸的呼喊,她急匆匆赶来,脸儿上好生兴奋。
狄云枫笑道:“什么事你这么高兴?”
苏沐芸从储物待中取出三尺长宽的箱子,当着狄云枫的面儿打开,瞧里头正躺着一卷卷精美细化的绸子,不是凡品。
“哪儿来的?”狄云枫瞥了一眼箱子里头的货色便不再多看,显然他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绸子有多闪,苏沐芸的眼睛就有多亮,她兴奋道:“是飞寻宗的长老送的,我储物袋里还有一箱呢。这是玉衡洲特产的‘雪银丝绸’,成色奢华又不亮眼,而且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在贺兰洲我只见一位世家千金穿过,其价值都快赶上一把仙阶法器了!”
狄云枫忍着笑,边饮酒边道:“飞寻宗的两位长老送我这个,难道就没有其他的托付?”
苏沐芸道:“有啊,他们还让我给您传话,畅饮择日再续,而且让您以后在问仙大会中多替飞寻宗弟子担待担待。”
“哦……也就是贿赂了?”狄云枫刻意将“哦”字拉得好长,他又字正腔圆道:“我白莫离一世英名,岂能行贿?不行不行,你将这两箱丝绸送回去,并告知他们,维持问仙大会的秩序乃我白溪宗的职责,无论何门何派我都会细心担待!”
苏沐芸一阵肉疼,她抚着箱子怎都不愿撒手,并嘀咕道:“有人送上门的东西都不要,长老可真笨……”
“哈哈哈……”狄云枫忍不住大笑,“这么好的一批货色,的确只有傻子才会将之送回去,昨夜早早就出了仙市,承诺过给你买东西却未能实现,恰好这里有一批料子,你不妨拿回去做一身衣裳。”
苏沐芸心中定有此意,她赶忙扣上箱子并一屁股坐在上头,生怕狄云枫反悔了:“谢谢白长老。不过两箱子丝绸可以做好几套衣服了,不如我也为您做一套?”
狄云枫眼前一亮:“哦?还能做几套?”
苏沐芸道:“这么多料子的话,加上我的一套,还可以再做两套不成问题。”
“那就替我再做两套,一套比着我身材的尺寸做,另一套比着……”狄云枫上下打量了一番苏沐芸,脑海中那她与慕雪依比较了一番,“另一套就比着你自己再来一套,她与你高差不多,但要比你瘦些。”
苏沐芸站直身子,原地转了个圈儿,长大眸子瞪着狄云枫道:“白长老,我已颇显清瘦了,你却定她比我还要瘦?”
狄云枫抚着下巴打量着苏沐芸,缓缓道:“你们都是杨柳细腰,但她的屁股比你翘一些,所以下摆要开大一些,但胸脯比你小一圈儿,”他用手比对着大小并演示给苏沐芸道:“大致有这么大,所以你得将她胸口的缝位开小一些……”
苏沐芸被狄云枫裸的评价羞出了一抹娇红:“好了好了,我心中都记下了,保证将你们的道侣服装做得体贴合身。”
“呵呵,仙界的女修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便没有太多的德艺,苏姑娘倒是意外,还会女红这类的针线活儿。”狄云枫赞赏着,不禁想起了南星宫里的青鸢师姐,论做衣服,她可是天下一绝,也不晓得她和白小川是否双宿双飞了……
苏沐芸又坐上箱子,笑道:“我仙门入得晚,早年在家帮过针线活儿,都是粗活儿,莫说现在的女修士,就是普通凡间的姑娘也不愿意干。”
“哦?那你可会做饭?”狄云枫忽而问道。
苏沐芸点头道:“我爹就是名满楼里的厨子。”
狄云枫惊喜:“嗯……那我今后可有口服了。”
苏沐芸惊讶:“白长老不辟谷了?”
狄云枫笑道:“白长老从未辟过谷。”
苏沐芸依旧摇了摇头:“可东离宫里根本就没有厨房灶屋。”
狄云枫一个空翻从飞檐上站起,他指着东离宫下一块空地道:“我现在就造一个,今后半年就拿它生火做饭。”
“可是……”
“袅袅青烟,人间烟火,东离宫如此落寞,不多添些家的味道怎行?”
说完,狄云枫就要转下飞檐,说干就干!可就在这会儿一道极强的灵息从主峰那头传来!
狄云枫顿住脚步,神态自若,仿佛早有预感麻烦回来。
“长老……”苏沐芸吓得浑身直哆嗦,这种威压她承受不了。
“你下山去买些食材,回来我就能将灶屋建好。”狄云枫吩咐道。
苏沐芸自知留不住这种场合,她咬了咬唇,转身从绕道离去,那箱雪银丝绸却忘记带走。
狄云枫想着将丝绸收起来“咻!”一道灵光毫不客气地打向木箱!
狄云枫自然不敢避让,否则他的道侣服装可就没得着落了,他硬抗下这一击灵光,灵光则似一根锥子,硬生生将他手掌心开了个血窟窿!
狄云枫虽无心防备,但一击灵光却能将真武体刺穿,修为一定不俗。
“你就是白莫离?”人与声一同落入东离宫顶。
来者一身黑色道袍,严目怒眉,好似一副别人欠他很多钱的样子。
狄云枫心想,白溪宗的弟子们都穿白色道袍,此人却非要逆反着穿,从心而论,定不是个善茬儿。
狄云枫很自然地点了点头,却又问:“敢问你是?”
“你不认识我?”黑衣道人先有惊讶,再者便是不屑。
狄云枫笑道:“我才上任不过两日,对白溪宗还不太了解,不过瞧这位前辈的威严气势,一定是白溪宗的副掌门吧?”
其实狄云枫见过此人,那日他将欧阳子的头颅挂在响水城门,这道人便来过。再经昨日八宫殿打手那一句“贺掌门与我们家主子交好”,想来此人就是贺掌门无疑了。
贺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坏蛋……世间没有对错,仙界也是如此,你若有合体的修为,你也可以为所欲为。
贺贤轻哼一声,指着狄云枫身旁的木箱子:“白长老,你才上任两天就学人行贿,该当何罪?”
狄云枫却坦然道:“哦,我正打算还回去呢,可谁知贺掌门到来,现在话说明了,贺掌门可别误会。”
“我替你还如何!”贺贤隔空就要抓走,狄云枫哪儿肯让,他稳抓着箱子不撒手,并道:“这种小事何必劳烦贺掌门?我自己收的礼我自己去还。”
“你敢和我抢东西?”贺贤定是个争强好胜之人,他又加大手中的抓取能力,将狄云枫连人带箱子拉向空中。
狄云枫心中有怒不敢发,可再这么僵持下去非得将绸缎儿让出去不可,这会儿他脑中灵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箱子打开,拂袖卷走里头的绸缎,手那么一松,箱子爱拿去拿去!
贺贤张手隔空一捏,木箱子瞬时裂得粉碎,他怒指狄云枫,大喝道:“你敢在我眼前做这种偷取之事!”
狄云枫退出十里外,冷声道:“在你眼前拿就不叫偷取了,这叫光明正大。”
贺贤涨得脸色通红,一双暮眼杀意腾腾,可他并未急着出手,只沉声警告道:“莫以为掌门赋予你首席长老一职务你就能在贺兰洲横行霸道,小子,你始终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荒野散修,野鸡再美也成不了凤凰。”
“长老教训得是,晚辈有自知之明。”狄云枫可不愿和这种狂妄之徒有任何关联,与他人生气岂不是为难自己?
贺贤见狄云枫服软,也不客气道:“昨夜你闹了我好兄弟的仙市,今早他便亲自找到我,本说要喊人将你做了,可我念你好歹也是同门长老,便劝说留情。这会儿他要你交五百万灵石平息此事,”他愈加得寸进尺,伸出手直言索要道:“拿来吧?”
狄云枫深吸一口气,贺贤这一番话让他又开始回味起在江湖中漂泊的日子,他已有好久都没有听见“做了”这一系列的行话。
他老实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掌门,我身上已经没有灵石了。”
贺贤紧眉,真像是江湖中讨债的恶仆,他质疑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昨夜你打赌赢了好几万灵晶,何愁没有灵石?”
狄云枫摊开手,耸了耸肩:“没有就是没有,你打死我,我也没有,”说到这儿他猛地沉下脸色,寒声威胁道:“当然你绝对不敢打死我,也根本打不死我,反而你惹怒了我,我还会将你打死。”
杀气!
贺贤不知怎的竟下有意识地倒退了几步,可突如其来的懦弱,怒等着狄云枫放下狠话:“我虽不能仙门中拿你如何,但出了白溪山,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可试试。”狄云枫语出淡然,但里头的杀机只有两种人能懂,一是他自己,二是那些被他杀过的人。
“哼!在仙门中我虽无法杀你,但让你疼痛些却是可以的!”贺贤轰然散出合体威压,战意已不言而喻。
天上云淡风轻,狄云枫安然自若,他伸出手从贺贤做了个招摇的挑衅手势,示意来战。
贺贤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动手出击,可这时天外却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贺贤听闻此呵,脸色骤变,他赶忙收回一切战意与杀气,恭恭敬敬地朝着发声的方向,迎着谁?
白溪宗内,能一声呵斥就让合体修士变脸之人,除了掌门之外还能有谁?
言掌门头一次显露真容,他苍颜白发却并不老成,具体年龄有个三十四五,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白皙的脸庞上尽显随和。
“掌门……”贺贤行了个礼,他对言掌门并无尊敬,多有的是
恐惧。
“退下吧。”言掌门看也未看贺贤一眼,吩咐道。
贺贤用眼神再次警告了狄云枫一番,转身遁出几人的视线。
一派之尊果真有一派风范,非贺贤此等小人能比拟的,狄云枫十分敬重这些老成的前辈,就好比紫云峰的清秋子,人活千年万年本就不容易,能不忘初衷这么久,怎能叫人不佩服?所以他还是尊敬地冲言掌门,抱拳行了个礼:“多谢掌门出手制止。”
言掌门浅浅一笑,其神色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道:“是一位小修士来华清殿禀告,现在她已经下山买菜去了。”
狄云枫从空中落下,敞开东离宫的大门,言语相邀道:“既然掌门都已经来了,进来小酌两杯如何?”
“酒么?”言掌门走进东离宫。
“酒也可,茶也有。”狄云枫说着手头已多了一张托盘,头盘上放着两只茶杯,一壶茶,一壶酒。
“我喝茶。”言掌门随处坐下道。
狄云枫将茶壶放在手中,暗劲儿一使,茶壶口已有袅袅青烟升起,内力煮茶,言掌门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之又露出了一丝理所当然之淡然。
狄云枫亲自为言掌门沏了一壶香茶奉上:“安溪铁观音,仙界应该没有。”
言掌门不客气地接过茶,小抿了两口,还指着偌大空旷的东离宫,问道:“白长老可住的习惯?”
狄云枫自斟一杯酒,却喝出了茶水的淡然,他点头回答道:“清净之所自然有清净的活法,习惯不了的东西就试着去习惯。”
“你来白溪宗究竟有什么目的?”
言掌门问得好直接,手中的茶杯未有一丝颤,可狄云枫饮酒的杯子却停在了嘴唇边儿上,沉默,保持,良久他才一口饮酒杯中美酒,淡淡道:“掌门一定是信任我的,否则也不可能给我某个首席长老的职务,”既然人以待己真诚,己又何须隐瞒?他取下腰间的“青月令”牌搁在桌上,问道:“我是来寻这块令牌的主人的。”
言掌门仅仅瞥了令牌一眼,道:“这块令牌虽不起眼,但这块令牌的主人却很引人注目,我见过她,还知道她的名字。”
狄云枫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那个魂牵梦绕的女人,哪怕仅是一个消息。
言掌门又瞥了一眼痴心绝对的狄云枫,摇头道:“如果我告诉你,让你寻到了她,你没准儿就不会再帮我管理问仙大会了。”
狄云枫疯狂道:“你只要告诉我她在何处,我必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不需要你赴汤蹈火,但你一定要谨记我交给你的任务”言掌门放下茶杯,起身负手踱步在大堂中,又缓缓开口道:“不论任何集会,长留仙域都不允许合体以上的修士参与,这次问仙大会也一样但其它仙州必有居心叵测之人隐匿修为,混迹于修士群中,他们可能是合体,也可能是大乘,如此一来便存在着杀人夺宝的勾当,你作为首席长老理应有义务保护弟子们的安危,不论是本门或是外门。”
“我拿了你们的灵晶,就要履行好自己的职责,这不算是任务,是一个保镖的素养,”狄云枫顿了顿,又如实问道:“你一定还有其他任务,但说无妨,我能做到必帮你忙。”
“不错,我还有私心,”言掌门悠悠一叹,也许是少有的神色伤感,让他这个看似三十五六的中年人瞬间老了十来岁,他道:“我止步于大乘圆满已有三千多年,明知位列仙班的阶梯就在眼前,我却怎么也跨不上去……我几千年来一直都未曾停下得道飞升的脚步,终在三百年前发现一处仙魔大战留下的仙址,那里俨然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狄云枫沉默良久才出声劝道:“你修为大乘,已是众修之首,早已不受生老病死的限制。如此证明你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寻找,又谈何最后的希望?”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你要知道,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言掌门伤感道:“我明白。”
“你知道响水城的欧阳子么?”狄云枫突然问。
“他死了。”
“我杀的。”
“你一定有杀他的理由。”
“他也有不让我杀他的理由,他死前求饶说,自己被困合体期数千年,无奈之下才想着用童男童女的血肉献祭。显然他是罪大恶极的,我一刀就将他脑袋给砍了。”
言掌门沉默了。
“我相信在几千年前欧阳子绝不是这样一个生吃小孩子的坏人,可后来他被修为困惑千年,一次次的失败让他已经失去了耐心,他的道心开始衍化,变形,扭曲,最后完全黑化……你可知这叫做什么?”
言掌门犹豫了许久才轻吐出一个字:“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