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寒山黛 > 正文 第二十三章
    他径直往前走,贺鸣也一直跟在他后面。只听见成匈重重咳嗽声,原本什么也没有的地面突然多了几滴血,他紧接捂着自己的胸口,身体不受控制的要倒下去。贺鸣从后面一把拖住了他沉重的身体,耳边传来成匈断断续续的话“那些人必将会为这一桩桩罪偿命!”

    小虎走了后,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纪汀芜和一具尸体。她虽在英国照看伤者,少了条胳膊和腿的她也见了不少,但若说是在水中泡成这样的尸体她还从未见到过。

    尸体下面铺了一张草席,是隔壁的大娘送来的。

    她蹲在一旁,看着尸体浮肿的面庞和满是淤青的头颅与后颈,心里不由得怜悯起来。她不知这是哪家孩子的父亲,也不知是哪家父亲的儿子,她只知这是一个早已没有生机的人。孤零零的飘在冰冷的河水,等着被命定之人打捞。

    “哗啦”一声,外面那扇沉重的木门被拉开,只见成匈大步往尸体走来,宛如一个被榨干精气神的人却仍旧拼了力气般奔来,他重重的跪在地上。

    纪汀芜顿时不知所措,转头瞥见贺鸣对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她点点头,退到一旁。

    “你走罢。”成匈抬起头认真的看着她“刚才的事我在这多谢你了,这本是件不好的事,你却愿意来帮我们。眼下这里不干净,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在外面那么长时间,家中的人难免会担心。不如我让大哥先送你回辽弗,你看可行?”

    “这本就是我该做的事,你救了我,我做这些事不过便是偿还你昨日的恩情——”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贺鸣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她叹了口气只好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见她和贺鸣终于走远,外面隐隐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松了一口气,头无力的垂下,喉间开始呜咽,连带着声音也开始发颤,成匈低声喊道“舅舅。”

    可面前的人再也不会答应了。

    “我该保护你,是我不孝。”

    他的眼泪不争气的一段段的往下掉,掉在张光复的衣襟上,和那湿漉漉的衣服融在一起。他交叉双手,伏在地上,狠狠扣了三个头。等抬起头时,成匈的额头已经变得红紫。

    时隔多年,至亲之人在此离开这人世间,他心中的滋味难以诉说。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满腹的苦楚无人懂得。

    他的手缓缓划过张光复的脸,这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如出一辙的眼睛,如出一辙的眉毛。

    如今自己二十八岁,面前的人他却只叫了二十八年的舅舅。没来得及叫够一辈子,叫够一生。他想过要好好的给张光复送终,好好完成他与自己的事,好好地做好每一件事,甚至,叫他一声——父亲。

    父者,养也,育也。

    这世间,只有至亲之人才会对自己这般用心,才会几十年都不娶妻生子,只等自己归来;才会甘愿屈居人下几十年,却仍旧可以一丝不苟的教导自己。

    他想起了自己十八岁生日的那个雨夜,满屋子都是洋人在为自己庆生。半夜宅子里的阿姨送走了那批好友,自己刚要睡下,外头响起哄哄的敲门声。

    他打开门,最先映入眼中的是那张饱经风霜的陌生的脸,紧接着是他身后从未谋过面的贺鸣和‘二哥’。

    十八岁的那天夜里,他与那两个人一见如故做起了结拜兄弟。他排行最小,所以是三弟。他们有着相同的人生,有着相差无几的故事,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你呢,你是谁?”

    当他问起张光复时,得到的回答却是那句敲击心弦的“没想到我与你的相遇,竟是十八年后。”

    张光复苦笑着看着屋子里的人,这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

    那场精心策划的大火烧死了所有人,烧死了他娇小的小妹,烧死了他们年迈的父母。他本以为自己的妹夫能够幸运的躲过一劫,可就在他得到消息回来的路上,被霍英丰以一个虚假的理由当场击毙。

    他在第一时间冲到火场,看到了被小妹高高托起的成匈,看到了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小妹,也看到了年幼无知哇哇啼哭的侄子。

    他哭着接过成匈,嘶声喊着家人的名字,可再也没有人能答应了。他只能躲着那群地下联络员,躲在郊外阴冷破败的地方紧紧搂着成匈。

    上天怜悯他张光复,能让他与成匈这般活下来,还活的好好地。

    大火过后的第三日,北地无人不对这事起疑。街上全是对霍英丰抗议之人。可上天却对他霍家格外的好,一周以后,窦丽音就诞下一对双生子。

    他日夜恳求,上天兴许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在霍英丰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到霍家一个长辈手中,准备带往英国。霍英丰本就不重亲情,也本就没把心思放到这个将来不会待在自己身边的孩子身上。

    然而那个孩子偏偏死在了路上。他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力,在那个长辈还没见到船上的孩子时,他杀死了护送孩子的一个警长。将船上的死婴和侄子掉了包。

    自此以后顾景壬成了霍成匈,而真正的霍成匈早已死在那艘开往英国的船上。

    “景壬,我是你舅舅。”

    十八年来,自打他开始上学识字以后,几乎每隔半年便有一封信从国内寄到英国。信一直都放得很隐蔽,每到特定的日子就会在宅子外面的一处地砖下找到。他只知这个人在霍英丰身边做参谋长,只知这个人上了年纪,然而自己从未见过,更别提知不知晓这个人的名字。

    十八年间,只靠书信联系。张光复怕被联络员发现,为保四人的安全,他只能谨慎的联系,谨慎的带着两人不远万里来英国见自己。

    成匈为了这次的见面等了整整十八年,十八年来却只能小心翼翼的看着那数十封信。封封宛若剜骨刺心,他就这样筹谋着、等待着。如今这个人终于来到自己面前,他还是没忍住,轻轻唤了一声“舅舅。”

    一声舅舅,掀起了那件埋在尘埃中的旧事,掀起了四个人心中最深处的恐惧。那一日他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烽火狼烟,战事连连。可如今家仇未报,一波风云又起。

    成匈突然将深埋在张光复身上的头抬起,他的眼里变得一片深沉。当下就执起张光复的手仔细的看。

    十指的指甲像是新长出来的样子,每根手指的关节处隐约可见被钳子钳过的痕迹。他起初不敢相信,赶忙将张光复的尸体翻过来,把衣服推到上面,后背上果然都是大大小小的烙铁印记,深红的伤疤,模糊的血肉。

    他顿时心口一阵愤怒,从腰间抽出枪放在地上“所有的一切终是要他霍家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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