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历史穿越 > 战国之平手物语 >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相见不相识
    自从取得了“守护使不入”的自治权后,界町之事,便由豪商组成的“会合众”一应决断。如今会合众当中,今井宗久已经投靠了织田家,甚至名义上还领取了一块知行,成为列入卷册的正式家臣。津田宗及和千宗易也在积极运作类似的程序。

    但立场截然相反的人也是有的。据说,“能登屋”的池永平久与“胭脂屋”的红屋宗阳,这两位大人物,便对信长的强势态度极为不满。

    会合众内虽也有“笔头”或“首席”之类的说法,但各人理论平等,无高下之分,而论及资历,池永与红屋二位是界町的数朝元老。所以反织田的行动只要没有公开出来,今井等人就只能坐视,无法施加压力。

    但反过来,这也让目标变得十分明确了。顺着松浦孙五郎的资金来源这条线,相关人士迅速赶往界町。

    可惜的是,无论神通广大如石川五右卫门,还是界町本地人松山重治,抑或多年跟随松浦的寺田安大夫,一众人等搜寻分析了半天,竟都找不到这家伙与豪商勾结的痕迹。

    如果能有一千人在场,立即封锁出入路线,隔绝各嫌疑人,彻查账目,挖地三尺,那倒是肯定能查出东西,但这不现实。且不说对经济的打击,调动军队过来引发的动静,也足够对方把相关证据销毁殆尽一百遍了。

    这么下去,只解决掉国人众,而不能敲打到背后金主,那平手汎秀的一番谋划,显然就是未尽全功。而在场各位都急着“拨乱反正”,在“平手监物大人”派来的人那里是夸下了海口的。现在眼看功劳大打折扣,怎么能不着急。

    就在这临时据点里,松山重治一言不发地盘腿坐着,作闭目沉思状,石川五右卫门眉关紧锁,一只脚已经翘到桌子上,反应最大的香西长信则是握着刀鞘走来走去,口中骂骂咧咧,脸上更是狰狞,一副择人而噬的样子。寺田安大夫倒是比较淡定,只是紧紧抱着松浦孙五郎的人头,也放松不下来。

    天刚蒙蒙亮,大家都是一宿没睡,但最关键的一步没完成,人人焦虑难安,哪有半点困意。

    这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紧皱着眉头的岩成友通行动了。没有通知众人,只由服部秀安带着乔装的忍兵数十人,默默跟在后面。

    岩成没有追查那些金币的来源,也对那一帮子被抓获的国人众没什么兴趣,更不曾做什么沿街询问对画像之类事情。他只是像回到了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显得对方位十分了解,毫不犹豫地按确定的路线迈过去,步伐缓慢而又坚决。

    首先他走到了一条贩卖海产物的偏鄙小街,看了看两边尚未开门营业的店铺,静待片刻,说“不是这里”,就立即离去。

    接着是几间相邻的小庙。岩成友通寻找了一会儿,移开一块石板,沿着院墙间不易注意的缝隙往里面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

    再下来他又走了两处,也依然是没什么结果。但背后跟着的服部秀安却已然有些惊讶。这三好家不愧掌握近畿多年,居然在界町修建了这么多备用的隐蔽据点。

    直到第五处位置,岩成友通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狭小的死胡同,两侧都是明显已废弃多时的建筑,门板紧锁而且都铺上了厚厚一层灰尘,还有几间已经彻底倒塌了,大量的断木、石块和瓦片堆在本就有限的空间当中,把道路挤压得更窄,只能容纳一人通行。

    满地都是垃圾,路面也坑坑洼洼,与界町的正街形成鲜明的对比。从断壁残垣的缝隙里间或能看到杂草,似乎还可以听见猫鼠之类的活物行动。脚下几乎没有能立足的地方,还能见到不少脏污和尖锐的弃物。岩成友通正是从不显眼处中捡出一柄锈迹累累的小刀,方才定住步伐。

    服部秀安能感受到身前这个中年武士沉沉吐了一口气,于是立即用眼神示意忍兵们警戒起来,自己也集中精神。

    作为一个外乡人,他不太明白为何繁华的界町也有如此破旧的地方;但作为一个专业的忍者,他仔细观察良久之后,也发现了几处近期有人来过的痕迹,并估出了最有可能成为隐蔽入口的两个位置。

    服部秀安很渴望立下功绩。中村一氏的存在,让他产生了很强的危机意识。但平手汎秀明确表示,同意了岩成友通“饶恕某人性命”的请求。故而他再怎么搅基,也只能先行等待,不能妄自先动。

    这个时候岩成友通背对着众人,不愿展示他脸上的复杂神色。

    身为参与者之一,他当然知道三好家在界町留下的全部后续措施。

    甚至在参与实施的时候,他就已经对相关的逆袭行动表示悲观,以至于生出了一点改换门庭,保全家人的想法。

    这一点他相当清楚,但一直不愿意承认。

    不过到现在也没什么不能承认的了。改换门庭不仅是想法了,而已经变成实际行动。

    三好家中,岩成友通感情最深的唯有经天纬地的长庆公,其次则是长逸和政康这两个上司兼老友。

    现在长庆公已经仙逝了,继承人既非他亲子,又愚钝不堪辅佐,可以忽略掉。至于二位老朋友,眼看话语权也已被筱原长房夺去。

    这样的三好氏何必还要留恋呢?

    所以他心中,把妻儿放在重头,忠义之念一时散淡而去。直到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三好政康的痕迹,才又大惊失色,羞愧之情猛生,心中的感情和节操重新占到上风,甚至极度不理智地要求平手汎秀饶恕政康一命。

    事后他自己马上就后悔了。已经在思索如何请罪才能不连累家眷。

    但没有想到这个无礼且无理的请求居然被同意了!

    而且平手监物大人的原话是“若能换取岩成友通的忠诚,饶恕三好政康一命也无妨。”

    话语中既有对人才的重视之意,又有视敌如等闲的豪气。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如此胸怀,如此气魄,自长庆公薨后,再未见到余者。

    岩成友通想到这些前后之事,终于下定决心。

    他向身后的服部秀安解释了一下据点的情况,告诉对方如何才能堵死所有出口,却偏偏只留下最后一处。

    而后他自己,就来到了刻意留下来的最后一处出口。接着按照记忆打开了暗门,低沉却又冷冽地向室内吼道:

    “奉和泉守护代,平手监物之命,捉拿逃贼三好政康!尔等若是无关人士还请速速离去,不要干扰我等的公务!”

    暗门一开,便有几个亲卫下意识抽刀杀出,想要尽最后的忠义,为主君争取到切腹自尽的时间。

    但看到面前的人,亲卫们不禁大为失色,甚至惊得刀都掉了,不敢妄动,只能回首望向三好政康。

    岩成友通没有管这些小人物,他只是机械地向前迈了几步,重复了一遍:

    “奉和泉守护代,平手监物之命,捉拿逃贼三好政康!尔等若是无关人士还请速速离去,不要干扰我等的公务!”

    三好政康脸色连接数变。

    先是绝望而茫然:岩成这老家伙都投降了,我们三好家可能真的是无力回天了。

    继而又觉得愤怒和不齿:墙头草满地都是,只是没想到你岩成友通也是其中一个!

    然后是诧异和迷惑:我本人不就在这里站着吗?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耍我们吗?

    眼看着三好政康不太理解,岩成友通也没有心急,只是第三次说到:

    “奉和泉守护代,平手监物之命,捉拿逃贼三好政康!尔等若是无关人士还请速速离去,不要干扰我等的公务!”

    这时候,三好政康脑内的激流已经平淡下去,智商重新上线。他渐渐理解了岩成友通话里的意思。

    再一看,刚才明显听到大批人马在附近出没的声音,而现在挡住出口的却只有岩成友通一人。

    靠着多年默契,三好政康总算是明白了岩成友通的意思。他不禁瞪大了眼睛。这时候本来是应该有一股劫后余生之感,但同时又产生比庆幸之情更多出一千倍,一万倍的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怎么做到的?

    实在是……实在是……

    都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只能说是滑稽!

    这种剧情也太神奇了,简直是只有物语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桥段!

    三好政康不由得对上了岩成友通的眼睛。

    在这一瞬间,他虽然仍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但却理解了对方复杂的心情。

    老朋友心中的百味陈杂,仿佛也能感同身受了。

    他相信老友一定也有不甘之处,但背叛依旧是不可原谅的。

    不过……千古艰难唯一死。

    虽然已经准备好自尽,虽然自认为不怕死,虽然有时候名誉比生命更重……但如果有得选,谁又愿意真的死呢?

    存续生命的欲望是写在生物基因当中的,毋庸置疑的最高优先度的欲望。

    能活着,总比什么都强。

    即使有可能是个全套,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面对此种情形,也唯有一试。

    于是政康伸出颤抖的手,示意亲卫们随自己一同出去。

    而岩成友通说完三遍台词之后,便站在原地不动,也不阻拦。

    二人擦肩而过。

    都没有侧过脑袋去看,但也都感受到对方的目光还在自己身上。

    留下的只有三好政康的最后一句话:

    “我等这就离去,不敢打扰您的要事。祝大人您武运昌盛。”

    岩成友通突然有种冲动,他想对老朋友说一句:“平手监物大人的风度才具,实不下于长庆公当年,没必要非得与之对抗。”

    但这次他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因为三好政康向来是绝不服输的人,即使是面对经天纬地的长庆公,也是对抗了十四年后才臣服的。

    所以岩成友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老朋友离去。

    他转过身,缓缓跟出去,还能看到一行数人在晨曦微光中,火速向港口奔去。片刻就消失在视线当中。

    只要随便混上一艘船,就安全了。但也离开了根基,从此只能在异国筚路蓝缕,白手起家。

    片刻之后,服部秀安悄悄出现在身后。只有一个人,没有带忍兵。他手里捏着三好政康带不走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修筑秘密据点的记录,与商人联络的书信,取黄金的汇票和信物等等。

    根据平手汎秀的指示,在取得了这些之后,就可以放走三好政康本人。

    “吾主的承诺,已经做到了。”

    听了这句话,岩成友通再也克制不住。他仿佛脱力一般,跌倒在地,当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人的面,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