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怎么说,李渊明都是正二品尚书令,职权很大,要在户部做这么大的动作,不告知一声,绝对是不合规矩的。不光是楚弦这么认为,就是去找萧禹太师和大司徒时,这两位也提点楚弦,要提前与李渊明知会一声的。
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楚弦当然是懂这个道理,所以他专程去拜访尚书令李渊明。
这位尚书令成仙也有六十年了,至于考取榜生时,更是在一百多年前,算算岁数,刚刚两百岁,在圣朝官员当中,算得上是‘年轻有为’了。
而且李渊明这个人出身不错,本身就是世家子弟,李家在幽州那也是豪门望族,出过很多大官,更是书香门第,自持甚高。除此之外,这李渊明的夫人更是了不得,乃是京州诸葛家的小姐。
等于说,这李渊明是诸葛家的姑爷。
诸葛家百年之前那可是和杨家并驾齐驱的京州豪门,虽然这些年没落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官场当中的能量,也是相当巨大的。
所以,李渊明早年也曾经借助诸葛家的力量,在仕途上也绝对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只是后来,李渊明和诸葛家似乎出了一些‘嫌隙’,但具体是因为什么,无从得知,后来听说是少有来往,而且在首辅阁内,李渊明是和户部右侍郎刘季温关系匪浅。
这些楚弦在来时就已经探明。
楚弦没想到,这位圣朝尚书令李渊明,居然和诸葛家,还有刘季温有这么深的关系,当然若是以前倒也没什么,但现在的情况,这位尚书令大人,极有可能会阻扰自己这一份土地改革的政令。
这可不是楚弦危言耸听,毕竟就算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户部尚书,他的顶头上司便是这位尚书令,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是官大两级。就算是有萧禹太师和大司徒支持,这件事也未必能顺利推行下去。
当然楚弦更愿意相信,自己是多虑了,楚弦愿意相信,作为首辅阁高层之一的李渊明,身居尚书令这般高位,应该也明白旧有制度的弊端,为了大局,应该会支持自己。
作为尚书令,李渊明应该有这种胸怀。
所以楚弦专门去府上拜访李渊明,这位尚书令倒也是客气,盛情的接待了楚弦,毕竟楚弦也是首辅阁级仙官,户部左侍郎,在圣朝,也是位高权重的存在。
李渊明显然很注重外表,即便是在家中,穿着也是一丝不苟,甚至他的衣衫,都没有一丝褶皱,家中摆设也是简单规整。楚弦曾经听说过这位尚书令大人的一些怪癖,这位大人说话做事都太过讲规则,而且对于一些事情,已经是到了执念的程度。就像是屋中的摆设,哪怕是桌椅板凳花盆错位一点,他都会大发雷霆,又或者像是书桌上笔墨纸砚的摆放位置和顺序,又或者是他写字所用的笔和纸,必须是京州某某传承作坊制作的上品。
诸如此类的传言很多,但归根结底,都可以说明李渊明是一个守旧的,严谨的,甚至到苛刻地步的一个人。
“楚侍郎这还是头一次登门,早就想和楚侍郎你这位文人表率好好畅谈一番,想不到今日才会这个机会。”李渊明即便是招待客人,坐姿也是挑不出一丁点毛病,而且楚弦注意到,他喝茶之后,将茶杯放回的地方,必然是原位,丝毫都没有偏差。
就从这一点细节便可以看出来,这位尚书令大人,果然如传言中说的那样,是一个秩序感极强的人。
人家客套,楚弦也得赔笑脸,客套几句,楚弦也没有浪费时间,直接取出自己的土地改革计划双手交给李渊明,同时将自己的打算详细道出。
包括这一次在各州地巡查三个月的成果,可以说,楚弦讲解的是清清楚楚,目前的土地制度所带类的弊端和将来的隐患,也是分析的头头是道,极为透彻。
相信以李渊明这种人物,要明白这件事的轻重缓急和弊端,应该不是难事。
只是接下来李渊明的反应,却是让楚弦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这位尚书令大人倒是认认真真的听着,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木质的桌面,每一次的声音间隔、大小都一样,等到楚弦说完,李渊明拿起文册看了看,然后放下。
“万事有利有弊,楚侍郎啊,这件事我就要批评你了,你看事物,太过片面了。”
一句话,就让楚弦心中一沉。
果然,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顺利,开始朝着之前担忧的方向发展了,这李渊明头一句训斥一般的说教,楚弦就知道今天自己想要在这位尚书令手里拿到认可,怕是千难万难了。
楚弦知道李渊明接下来说的话,将会是风暴一般的打击。
“楚侍郎,你是从最底层升上来的,而且也做过县丞和府令,应该很清楚地方上的情况,倘若你是那些出身京州世家的子弟,说出这番幼稚之语,本官不怪你,可你明明知道,却还是提出了这一份可笑的提议政令,实在让人失望。”
说话的同时,李渊明将手里的一卷书狠狠的砸在桌子上,他的力量颇大,这一下将细线绷断,书页散落一地。
“楚侍郎,你不要怪本官发脾气,实在是你的这想法太过幼稚,你要知道,存在即合理,现有的土地制度延行千年,圣朝有衰落吗?百姓有暴动吗?没有,圣朝是蒸蒸日上,百姓富足,这已经证明,好的,的确是好,倘若是不好的东西,早就淘汰了,这一点你难道看不出来?”
这是李渊明头一次反问。
而他显然压根儿没打算给楚弦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就是第二问。
“还有,你在这上面写着,说现行制度弊端太大?但就如本官之前说的,这万事都有利有弊,事物一分为二,便如道法分阴阳两级,这就是道理,这世上哪里有万全之策?你这般做,不过是在彰显自己的不同,炫耀和邀功而已,我知道你是新官上任,想要烧几把火来彰显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当官嘛,都是这个想法,大家都理解,我也理解,可你不能什么事都拿来烧,土地改革是那么容易的吗?楚侍郎,你知不知道一旦按照你说的来弄,会出什么乱子?你所谓平衡一些无地百姓的代价,就是要让那些祖祖辈辈都拥有田地的人来让出利益?那你可知道,这些人又有多少?他们会不会同意,又会不会暴乱?真按照你说的来弄,反倒是必然会天下大乱,说的好听一些,你这是一个失败的改革,说的不好听一些,你这就是胡闹乱搞。”
最后一句,等于是给楚弦的提议盖棺定性。
而且李渊明是将楚弦批的体无完肤,换做是旁人被尚书令大人这么说,怕早就吓的浑身乱颤,恐惧无比,直接就灭了心中那改革的心思,要么就是心存不满和愤恨,最终被仇恨支配,湮灭众生,要么继续受苦受欺负,要么自寻死路,走一条自我毁灭之路。
这个也是李渊明这么炮轰楚弦的高明所在,表面是在说这个政令,实际上是在打击楚弦,这份手段的确是高明。
楚弦是这么认为的。
好在楚弦不是普通的官员,见识也比其他同级官员要多得多,而且楚弦早就有过最坏的打算,所以李渊明这一炮打的,实际上没有起到多少效果。
虽然楚弦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再说也只是废话,而且还会继续被这位尚书令抨击和否定。
但这个时候,必须要说,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要推行的政令。
这份政令楚弦知道会遇到艰难和阻碍,现在就是头一个,哪怕是撞的头破血流,楚弦也要做。
这是他执念,当官的执念,就像是做铁匠,要立誓打造出一柄神器,就像是炼丹师,发誓要炼制出一枚无上仙丹,对于别人来说什么都不是,但对于楚弦,这就是他的‘目标’。
李渊明不懂的是,他以为这几句话就可以吓住楚弦,打击楚弦,甚至让对方知难而退,殊不知,楚弦现在兴奋的很。
为了仕途的理想而撞的头破血流,惨烈无比,这是一个逐梦者最大的幸福。
所以楚弦开始‘反击’了。
“尚书令大人所言,楚弦受教,天下之物,包括策略,的确无万全之术,可失芝麻还是失西瓜这件事,却是很容易选。不错,当年太宗圣祖创立圣朝,一切从零开始,从无到有,都没有可借鉴之处,太宗圣祖睿智,所思土地制度延行数千年,的确是为圣朝辉煌奠定基础,可万事求变,这也是道法使然,遇火变水,遇水生木,坚木惧金,金遇火溶,变化之道,道之妙也。”
楚弦的‘反击’显然也是极为犀利,那边李渊明眉头一皱,楚弦接下来的组合拳也是接踵而至。
“尚书令大人,站得高望的远,所思之事,必然要超过楚弦,然政令之道,在于思谋,在于论述,且两人为辩,三人方可成论,论事则事成,便是楚弦考虑不周,政令难行,也可集思广益,修复完善,如此若侥幸成事,其功劳也不在楚弦,何谈邀功彰显?就以尚书令大人之才,必然可想出修补之法,楚弦暂且抛砖引玉,文册中所写之法有三,尚书令大人可指正完善,如何中和影响,平息各方,尚书令大人高瞻远瞩,必有良策,待明日可在朝会引论,倘若事不可行,楚弦也不会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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