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玄幻魔法 > 将夜 > 正文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杀破道
    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一百五十五章杀破道

    刚刚走进山腰的云雾中,宁缺便听到身后传来片骤急如雨的马蹄声!

    这些年来一直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回忆,随着这些熟悉的马蹄声骤然复苏,然后不可抑止的泛滥开来,瞬间占据了他的全部身躯,令他的身体变得无比僵硬。

    他狠狠一咬舌尖,用极为强大的意志力挣脱恐惧,强行扭转身躯回头望去。

    本应处于浓浓暮色中的山道消失不见,那些云雾也不知去了何处,回首时只见一座煌煌雄城屹立在天地之间,巨大的阴影截断了向北的官道。

    官道上数十骑浑身着黑甲的玄骑正疾驰而来,蹄声如雷,官道表面微微震动,行人纷纷躲避。

    宁缺躲在茶铺桌椅后方,瞪着惘然的眼睛,看着这些骑兵向远方驶去。忽然间他注意到,自己比那些战马,比路上的行人都要矮小很多。

    他低头望去,只见自己脚上只套着一只小鞋,左脚不知何时被道上的石子扎破,正在流血。

    ……

    ……

    离开长安城,一路向北,他茫然随着旅人行走,在被那些好奇的大唐百姓询问过两次之后,他发现了这种危险,于一个深夜悄悄离开人群。

    在野外他没有遇到野兽,他可以拾起果子,他可以果腹,虽然饥饿永远陪伴着他,而当他面黄饥瘦从山林里穿出来时,已经快要抵达河北道境内,那时他再也不用担心被人识破自己的身份,因为道路两旁漫山遍野都是像他一样面黄饥瘦的孩子。

    荒原大旱,河北道大旱,大唐帝国在天启元年迎来了罕见的天灾,那位新君王刚刚登基,便迎来了自己执政的第一次大考验。由大泽赶回长安城的皇帝陛下,紧急着手安排赈灾事宜,而荒原上的流民已经进入了河北道,河北道的灾民正在向南,幸运的先行一步的灾民,得到了朝廷的救济,那些还停留在河北道境内,茫茫岷山四周的灾民,则面临着更严峻的考验。

    官道四野,帝国官员和衙役们正在清点流民数量,分发粥食,越来越多的灾民从北方向南方迁移,对当时的人们来说,北方就是人间的冥界,是最恐怖的世界。

    当所有人都在向南方行走的时候,宁缺却继续向北,进入了河北道境内,顺着岷山脚下的道路艰难前行,在道路上他遇到过不怀好意的盗贼,藏身于草丛里避过,而在那些草丛里,他看到了很多具已经冰冷的尸体。

    在一处树皮快要被剥干净的林子里,他被一群骨瘦如柴的饥民包围了,看服饰,这些饥民应该是来自燕北,燕国皇室无力救济,这些饥民很自然地来到了唐帝国境内。

    “可惜是个小孩子,身上没有几斤肉。”

    饥民看着浑身泥垢的小男孩儿,首领眼睛里泛着绿光,很像宁缺日后非常熟悉的狼,只是这匹狼自己也很瘦,而且皮毛溃烂的相当厉害。

    “我们没有力气了,你自己乖乖把衣服脱了,然后跳进那个锅里吧。”

    饥民首领用手指伸进嘴里,似乎想要扒拉出几根肉丝国。他看着小男孩儿有气无力说道:“跳进去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把水溅出来太多,这年头,谁也没有多余的力气砍柴烧水。”

    围着小男孩儿的七八名饥民缓慢地点头,像是一具具能够勉强行动的尸体。

    宁缺看着他们,问道:“你们没有力气,但我还有力气。”

    饥民首领像哭一般笑了起来,伸出枯枝般的手指,颤巍巍点着小男孩儿的脸,说道:“如果你还有力气,那你为什么不赶紧逃走?”

    宁缺没有再说什么,从腰后取出那把带了整整一路的柴刀,用尽一路上用果子野草还有好心人省出的那几小捧米积累出的全部力气,跳了起来,挥动柴刀狠狠砍向饥民首领的鼻子。

    他年纪太小,身材太小,力气太小,就算跳也跳不了多高,但林子里的这些饥民,被饿了太多天,早已经没有了什么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挥出了柴刀。

    噗的一声,小男孩儿砍偏了,本想砍断饥民首领鼻子的柴刀,狠狠戳进了对方的眼窝,因为饿至皮薄现骨的关系,饥民首领的眼窝很清晰,柴刀砍进去的画面很清晰,发出来的声音也很清晰,锈蚀的柴刀尖锋,直接贯穿了他的眼珠,然后深入大脑。

    饥民首领哼都没有哼一声,像一截木头般直挺挺倒了下去。

    宁缺喘息着走上前去,用小脚踩住饥民首领的脖子,用力把柴刀拔出来,随着他的动作,一道青黄色的液体飙到空中,并不是血。

    他瞪着柴刀上挂着的瘪眼球瞪了很长时间,然后仰起脸看着四周像鬼一样的饥民,说道:“你们想吃人就吃自己吧,我是不会让你们吃的。”

    ……

    ……

    书院后山腰缭绕的雾气越来越重,外界最后的那抹暮色也已经被吞没,不知从树林里何处响起一丝夜鸟的怪异鸣叫,可能是乌鸦也有可能是别的鸟。

    宁缺在斜斜向上的山道上行走着,每踏上一级石阶,他的身体便会僵硬很长一段时间,入雾的时间已经很长,他已经走过了一千多级石阶,却不知离山道:“算你懂事,如果碗摔碎了,该我怎么收拾她。”

    宁缺看了一眼老猎户身前的肉碗,站起身来走了过去,极为诚恳说道:“爷爷,桑桑昨天晚上又犯病了,您看是不是让她也吃块肉?”

    老猎户一巴掌扇到宁缺脑袋上,瞪着眼睛骂道:“猎物是用来给你们吃的吗?那是用来换钱换盐巴的!嫌我对你们不好,那就给老子滚!什么时候你给我抓回头老虎来,用虎骨偿了这些年的饭钱,我就让你们滚!老子花大价钱打了个精钢夹,你却一点用都没有!”

    宁缺沉默退了回去。

    老猎户喝完酒,出屋去查看宁缺今天带回来的猎物。

    片刻后,他拿着鞭子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劈头盖脸抽向宁缺,骂道:“你这个败家玩意儿!老子教过你多少次!大家伙都给我拖回来再宰!谁让你在外面就宰了的!”

    宁缺的脸上满是血痕,但他不避不躲,因为知道躲避没有任何意义,低着头解释道:“那头岩羊太重,不先杀了我拖不回来,再说我下手很注意,剥整皮应该没问题。”

    “拖不回来你还有什么用!”

    老猎户愤怒抽打着他,咆哮道:“你只知道皮子,忘了血也是能卖钱的!混帐玩意儿!”

    “混帐玩意儿!”

    老猎户气鼓鼓地走出猎屋。

    宁缺看了低着头抱着粥碗的桑桑,抹掉脸上的血水,看着她笑着说道:“这才乖,以后都不要试着替我挡鞭子,不然那个老东西会抽的更起劲儿。”

    桑桑抱着大大的粥碗,用力地点了点头。

    “死妮子!还不快把洗澡水烧好!”

    屋外传来老猎户充满戾气怨恨的叫骂声,谁也不知道他的戾气怨恨来自于何处。

    桑桑抬起头来,紧张看着宁缺。

    宁缺正在偷吃老猎户忘了藏起来的肉,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

    ……

    茫茫岷山内外是两个世界。

    山外的世界已经来到大唐帝国天启五年,而对于生活在山里的人们来说,日子不过是一天又一天的单调重复,对于收留了宁缺和桑桑的老猎户来说,这种单调重复里终于有了一些别的消遣,比如鞭打辱骂或者别的什么。

    这一年宁缺将满十岁,已是少年。

    这一年桑桑五岁了。

    ……

    ……

    桑桑向水桶里倒热水,水雾蒸腾。

    木桶里浑身**的老猎户看着她骂道:“你这个死妮子又黑又脏,自己也赶紧洗洗。”

    桑桑点了点头,然后走出门外,从宁缺的手里接过一盆热水艰难地走了回去。

    盆里的热水刚刚烧沸,很烫。

    桑桑站上板凳,从头至脚倾泻到老猎户的身上。

    屋内响起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呼。

    老猎户浑身**奔了出来,身上全是被烫起的水泡,他眯着眼睛,看不清楚外面是什么,手里拿着一把从不离身的猎刀,像疯子一般挥舞着,嘴里骂着他懂得的最恶毒的脏话。

    砰的一声清脆巨响,金属片撞击在一起,老猎户一头倒下,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

    他的右腿踩在用来猎虎的精钢捕兽夹里,已经断了一半。

    宁缺和桑桑走了过来,看着倒在血泊中老猎户。

    老猎户纵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保有着山民的狠戾,盯着宁缺奄奄一息骂道:“你这个混帐玩意儿!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不得好死!”

    “恩,这几年我们已经报了,现在是报仇的时候。”

    宁缺从身后取出猎刀,看着老猎户身上耷拉着的皮肉,看着他满是鲜血的大腿根部那个可怜的家伙,说道:“我本来还想再忍两天,但你不肯给我们机会再忍下去。”

    “如果你不是要把桑桑卖到妓寨去,我们不会想着杀你。”

    “如果你不是要洗澡,我们不会想着杀你。”

    宁缺看着他沉默很长时间后继续说道:“其实刚才……如果你肯让桑桑吃块肉,也许我们都不会杀你,我们可能会自己偷偷溜走就算了。”

    老猎户气喘吁吁,惘然看着他。

    宁缺握紧手中的猎刀,猛地一刀砍了下去。

    老猎户的脑袋落了下来。

    片刻后,宁缺背着黄杨硬木弓和箭筒走出了猎屋,腰间猎刀微摆。

    小桑桑抱着破旧的大黑伞跟在了他的身后。

    “累了就到我背上来。”

    然后两个人消失在茫茫岷山之中。

    ……

    ……

    夜色已至,书院后山的浓雾之中像牛奶一般融滑稠细。

    宁缺低着头站在石阶上,沉默了很长时间之后,双手缓缓举起。

    他的手掌握拳中空,仿佛握着一把无形的刀。

    山道夜风呼啸而起。

    他身体微斜,一刀猛地砍了下去,砍破了夜色与山道。

    一刀落下,石阶又上一级。

    山顶浓雾间一片沉默。

    一道充满怜悯的声音响起:“不知道宁缺这辈子究竟遇到过怎样的苦难,在旧书楼也未曾听他说过,这山道对他来说怎么……竟是如此的艰难。”

    “山道漫漫,过往心劫尽数转为现实拦在登山者身前,若能看破或是看轻,或许便能轻松些,可若不能看破,而生出退意悔意,那便永无登山之望。”

    二师兄的声音缓缓响起,直至此时,他的声音里才终于有了凝重敬意。

    “今天登山的这两个人都很有意思,尤其是宁缺。”

    “那些心底深处的记忆与伤痛,虽不知具体何事,但他竟是根本不愿意忘记,更没有丝毫悔意,甚至连看破都认为很没有必要。面对着心底深处那些最阴暗的角落,那些最惨痛的经验,今时今日的他,与当年的他所做的选择,依然完全相同。”

    “如果不能看破,他如何能谨守本心,经年不变?”

    “既然不想看破,那就只有杀破。”

    “他想杀破这条山道。”

    ……

    ……

    (对我个人而言,这章是写的很爽的,关于一块肉引发的血案,终于写出来了。因为写爽了,所以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决定吃完饭之后再写点,晚上十二点钟之前还有一章,至于多少字我就不能保证了,夜里见。)。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