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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二章 拒绝

    血鹰两字出口,屋中的空气都凝固了一般,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丝血腥的味道。供桌上两根蜡烛突的一下光焰暴涨,焰光殷红。

    毕罗天却不为所动,双手捧着茶杯,微微的垂下眼睛,过了好久,脸上才现出一丝怀念的神情,喃喃叹道:“血鹰,真是好久远的名字。”

    “呵呵,堂堂六大妖之一甘心放下昔日的荣耀,屈身在一个偏僻的小村镇当中做一个籍籍无名的穷和尚,血鹰大人,我很想知道你从中得到了什么?”

    毕罗天微微抬头,昏黄的眼眸中毫无光泽的样子:“得到什么?安宁算不算?”

    眉头挑了挑,冷观山没有说话,耸了耸肩示意对方接着说下去。

    毕罗天的身子再次向椅子里缩了缩,仿佛怕冷一样缩成小小的一团,悠然叹息道:“‘涤荡乾坤,为妖族争得一片栖身净土’,为了这个理由,我们杀了多少人?十万,百万,甚至更多?杀到手上每一个指甲缝里都沾满血丝,脚下的血液汇聚成河流淹没了大地,杀到心底彻底的麻木,可最终如何?我们输了那一战。”

    冷观山也同时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屏障,看到了千百年前那一幕幕血雨腥风,良久后才点头叹道:“我们输了。”

    “那时候我身负重伤,逃到这个偏僻的小村庄中,伤势发作之时,痛不欲生,几次恨不得兵解重入轮回得以解脱。直到有一天,我走到这座庙里,遇上了那个老和尚。”

    “喔,那一定是一位法力高深的高僧吧?”

    “只是一个很老的和尚而已。不懂得修行,却有一手好医术。”毕罗天淡淡的说道:“在为我疗伤的时候,他发现了我不是人身。我以为他会拒绝接着帮我治伤,甚至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在治伤的时候动手脚,没想到,他虽然一直皱着眉头,却依然尽心竭力的治伤。等到我的伤好一些后,我用手掐住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给一个满身血污的妖族疗伤?”

    “他怎么说?”

    “‘佛子眼中,众生并无差别。妖或者人,都只是在苦海沉沦的众生之一。’”毕罗天道,语气平淡,眼中却隐隐有光芒闪动。

    冷观山脸色不见丝毫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杀人无数的血鹰大人受了佛法感化,放下屠刀皈依佛门,青灯古佛过了几百年时间,甚至真得将自己当做了佛门弟子?”

    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话语仿佛锐利的箭矢一般射出来:“哈哈,血鹰大人,你真得不明白吗?妖族就是妖族,从皮肉到血液,从骨头到灵魂,每一丝每一毫都带着妖族的刻印,永远无法改变。吃了斋,念了佛,诵经打坐,便以为自己能够脱了这一层皮囊?没用的,哪怕是经历了千万次轮回转世,妖也终究是妖,血鹰大人,你真得以为自己可以立地成佛了吗?”

    毕罗天双目下垂,一动不动。良久才道:“成佛?浑身沾满血腥的杀戮者可没有那般奢念。我不过是想着安安稳稳的活下去,看着日出日落,花谢花开。平日里念一念经,逗一逗村子里的小孩子们,求得几年心安而已。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般平静的日子起码还能再过上百年吧。”

    眼看着对方反应冷淡,冷观山却只是笑笑,呷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嗯,确实如此,按理来说,你确实还有百十年的闲暇时光。”声音顿了一顿:“如果不是妖皇陛下快要苏醒了的话。”

    冷观山笑呵呵的随口道,连语气都没有加重一分,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如“今天天气很好”或者“茶水不错”一般的无意义话语。毕罗天却身子轻轻一颤,手中茶杯洒出一些茶水。

    他的瞳孔骤然缩紧,慢慢将杯子放下,眼神中带着几分庄重之意。

    “千年之约未尽,妖皇陛下怎么会醒来?”毕罗天道。

    “千年之约?”冷观山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一战定人间界千年归属,败方千年内不得再兴起仙妖大战’,呵呵,血鹰大人,对于你我而言,这个约定是牢不可破的铁律,但是到了陛下这般境界,一个约定是否有效只决定于他自己是否愿意遵守而已。”

    冷观山笑道:“实际上,又有谁会真的遵守这个约定?我们不会,仙界也不会,哪怕表面上没有动作,可我敢保证,这平静的水面下早已暗流涌动。以妖皇陛下的脾性,你觉得当仙界打破这条约定的时候,陛下还会遵守这个游戏规则?

    也许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久一段时间里,妖皇大人就会醒来。血鹰大人,战争已经迫在眉睫,你还想着置身世外?这一次是我作为老朋友来找你,可下一次来得却未必是我了。也许是孽龙,也许是暴猿,他们两位可是脾气暴躁嗜杀成性之人,不像我这么好说话,你觉着这两位大人会容你缩在这小小村落里不再参与战事?”

    他缓缓起身,伸了伸腰,漫不经心道:“说起来,此地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如此安宁平和的地方,若是被两位大人顺手夷为平地,未免太过可惜了。”

    “这是威胁我,阴蛇?”

    “谈不到威胁,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冷观山脸上笑容十分诚恳:“帮我个忙,你我联手取得一件东西,然后我可以向你保证,有这个功劳在,至少这个小小村落不会遭受灭顶之灾,甚至如果孽龙大人心情好的话,真的会允许你置身于这场战事之外。你还可以每天看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享受你的安宁岁月。”

    毕罗天冷哼了一声:“能够让孽龙大人如此重视的东西,世间可不多见,那是什么?”

    冷观山淡然一笑:“是一尊石人。”

    毕罗天瞳孔一缩,握住茶杯的手却不自觉的紧了一下,沉默片刻才慢慢道:“是‘那尊’石人?”

    “便是那尊石人。”冷观山随意地道:“高一尺三分,重二十五斤六两,仅有一目,当年大将军封雪寒亲手雕刻,镇压天下戾气的奇物。这是封大将军唯一留在世上的遗留之物,哪怕是妖皇大人也会很感兴趣。”

    毕罗天眉头微微皱起,飞快的盘算了一番,显然有些意动:“石人在哪里?”

    “鬼哭岭。由天罪军团看押。”

    毕罗天脸上愣了一下,忽然大笑出声,却连头上皱纹都舒展开来,仿佛好多年都没有这般愉快的笑过了。

    “这真是我这几百年来听过的最好笑的事情。”他脸上带笑,眼中却浮现出一丝讥讽意味:“天罪军团?阴蛇,你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天罪军团的头上,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何等的敌人?”他向前探了探身子:“‘白色死神’傅天寒,‘血修罗’萧重,‘瘟疫’董肃,哪一个都未必弱于你我,而且还有数千名凶悍到了极点的阴兵鬼将,你要如何对付?”

    他的眼睛骤然变得明亮无比,逼视着冷观山,森然道:“而且最重要的是,哪怕你侥幸能够成功,能够取得石人,你将要如何面对站在天罪军团身后那个人?”

    “血鹰大人,你所说的那个人八百年前就死了,而死人总是没有威胁的。”冷观山道。

    毕罗天嘿然一笑:“这世界上可怕的人有两种:”他一字一顿的慢慢道:“第一种:除非他死了你才能从畏惧中解脱出来;第二种,哪怕他已经死了,也还是世间最可怕的存在。阴蛇,死人没有威胁,是因为那个死人不叫封雪寒。”

    冷观山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所以,血鹰大人,你这是拒绝?”

    “我不想现在的生活被打破,”毕罗天喃喃道:“可我也不想送死。”

    冷观山只是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忽然淡淡一笑,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对了,”他语气轻松得说道:“下一次记得换一些好茶叶,孽龙大人是个挑剔的人。”

    房门关上,屋里重新陷入黑暗中。

    冷观山迈着步子走出庙门,脚步轻快,脸上没有一分沮丧失落之意。几个孩子沿着小路跑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有心情笑着拍拍一个孩子的头,将几块糖果递过去。

    身后包裹在黑色衣服中的厉劫余亦步亦趋,仿佛跟班一样。

    “阴蛇大人,为何不再多劝劝血鹰大人?”

    “你真得以为血鹰会是个能够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冷观山斜了他一眼,笑道。

    “或许,可以试试别的劝告的方法。”厉劫余压低声音道,阴冷的目光注视着向远处飞跑的孩子们。

    冷观山忽然笑出声来,伸手拍了拍厉劫余的肩头,后者立刻将身躯微微弯下去,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意,配上干瘪黯淡的面容,说不出的恶心。

    “血鹰的耳朵一向很好。”冷观山笑道:“我打赌你的话他听到了。”

    一丝冷汗顺着厉劫余的额头流下来,他急忙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小庙,周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放心,如果你没有受伤的话,说不定血鹰真的会要你的命。不过现在,你不过是一个废物而已,他不会出手的。”冷观山道。哪怕是在嘲笑对方是个废物,他脸上笑容也没有一丝变化,真诚无比,仿佛这并非嘲笑,而是夸赞。

    “不过少一个帮手还真是难办啊。嘿,看来只有找那条疯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