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孟孟第三次听这个少年天子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师傅，阿柠和阿雪，朕究竟该选谁？”他眉眼间全是正色，常年的帝王之威让他的面容越发棱角分明，“阿雪陪了朕数年，可是阿柠却着实让朕心动。师傅，朕谁都割舍不下。”
孟孟端着茶的手抖了抖，尽力憋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轻声道，“子楚，为师今天有几分累了。你的问题，明日为师再为你解惑。今日，你便先回去吧。”
“师傅可是有哪里不适？朕这就传国医前来为师傅查探。”刘子楚凝眉，分外担心的模样。
“你有心了。”孟孟放下手里的茶杯，轻拢衣袖，“为师近来窥探天机，伤了道本，只怕非国医可治。”
刘子楚闻言起身施了一礼，“子楚无能，劳师傅费心了。还请师傅千万顾及自己的身子，莫要太过操劳。”
“你放心，为师自有分寸。”孟孟仰头，摆出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为师所做一切，不过都是分内之事。陈国若是国运昌隆，便是我之幸事。否则，忝居帝师高位，我也会于心不安。”
刘子楚听了她的话似乎颇为动容，眉宇间的抑郁之色也褪去了几分，“师傅高义，朕今日却耽于儿女私情，实属不该！朕这就回宫自省，不扰师傅清修了。”
“去吧。”孟孟摆了摆手，笑得极是端庄温和。
那笑意在刘子楚出门之后渐渐变得有些扭曲…她哪里需要清修？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清修了啊！修什么道啊！好好的当一只兔子不好吗？安静啃胡萝卜不好吗？大爷的！天道果然是在玩她没错吧！
那一日天外天蹦出的金光凝结了四个字，天地轮回。那四个字在九重天上整整挂了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那四个字消失的速度就如同它出现的一般叫人抓不住踪迹。
可偏偏除了那四个字的出现与消失，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四人相聚，讨论了许久也未曾得出什么结论，比较天地轮回大劫究竟会如何降临，谁也不知道。
就在孟孟嘀嘀咕咕地疑惑，这所谓的天地大劫莫不是唬人玩的时候，第二日清晨，她才意识到天道有多么的不靠谱！这杀千刀的天地大劫是多么的不唬人！因为她居然见着了早已该入了轮回的刘子楚，而她，居然变成了陈国那个少年天子的，帝师…！
“喵——”一只黑色的猫慢条斯理地从凳子上蹦上桌子，扑进孟孟的怀中不动了。
“呜呜呜…冥越…”孟孟捧起手中的猫，有些欲哭无泪。没错，她手里这只傲娇的猫，就是冥越…除了自己变做了这个少年天子的帝师之外，冥越、耀光和朱雀三人的灵魂皆是沉睡在了这个世界的灵魂之中。
她初次醒来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存在。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真的被天道送到了几千年前的陈国，还是这一切都不过是天道所凝的幻境。直到刘子楚第一次问了她那个问题…
陈雪？还是丁柠？
她还记得那个林间回头间便让山河失了颜色的精灵，也记得在那一片冰雪之中宛然而立的绝色国师。她记得地王大婚那一日的万里红妆，也记得万民朝拜国师那一日的高处不胜寒。
可她最忘不了的，是金銮殿内，那个女子瞧着消沉的帝王抱着心爱的人坐在那里时，眸中的决绝与狠厉。是那个女子推开了此生最后一个温暖的怀抱，提剑闯殿只为发动禁咒，让他们二人死生不复相见的孤注一掷。
那个女子，不论是孤绝很辣，还是痴情执拗，都没得让人心疼。
是的，她选了陈雪。甚至在选了陈雪之后，她还有了那么一丝欣慰。不论这里是否是幻景，至少，那个如冰雪般晶莹剔透的女子，她亲眼看着的这一世，可以过得如意顺遂。
可是…在刘子楚听了她的话选了陈雪之后，刚开始一切都还好好的！慢慢的，丁柠在宫里越发阴沉了起来，再也不复当初的轻灵活泼。当孟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丁柠反了…
勾结敌国，妖孽乱世。
“刘子楚！你好自私！你不爱我却还是带我入了这番尘世，你不爱我为何说要给我一个家！我不甘心！”
刘子楚的那一把剑，最终还是亲手刺入了她的心口。而陈雪，早在丁柠叛出的那一刻便被她绑在了两军交锋处。陈国将士的血肉之躯到底敌不过丁柠和雀妖的通天之力，陈雪便在万军之前，燃尽心血精魂，发动禁咒，以逆天之力灌入刘子楚体内，助他解了陈国之患。
届时，陈雪受遍天地之刑后消散于天地之间，丁柠留下此生唯一的一滴泪后含恨而死。而刘子楚，凭着体内的禁咒之力跳脱了六道轮回，从此在茫茫三界，如行尸走肉一般地追寻那个冰雪女子的踪迹。
这般的结果，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正当孟孟神似大恸，愕然不已的时候，她日日捧着的那只猫，开口说话了…它说，它是冥越。
冥越告诉她，他的神识一直被锁在这只猫的身上，与猫的灵魂共生，却无法左右猫的行动。而耀光与朱雀，一个在陈雪的体内，一个在丁柠的体内…
孟孟混乱了一段时间之后，只要一想到耀光变成了一个女子，而朱雀在丁柠的体内整日里活泼天真的模样…呵呵呵呵，看来做帝师不是天道在玩她，是在照顾她…
就在她与冥越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她睁开眼睛才发现，她居然又成了帝师！而那个少年天子还是从前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愁眉苦脸地又来问她，丁柠和陈雪究竟该选谁！
谁都不选，让她们相亲相爱，让你选这只猫可以吗…
孟孟愁眉苦脸地纠结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丁柠。她想着，顺着刘子楚原本的心意，选了丁柠之后只要好好安置陈雪，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巫术书籍全都都给藏起来的话，应该就没事了吧…？
结果…孟孟第一次明白，为何凡人总说，世事无常。
她从未想过，原来除了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人世间竟还有这么多令人匪夷所思而又猝不及防的，绝望…
丁柠与刘子楚大婚的那一日，没有修巫术却仍有国师之尊的陈雪携万民跪拜，以国师之身求为帝王之妾。百官相求，万民相跪，那一条血染一般的十里红妆之路，终是站上了第三个人。
刘子楚面对天下万民，终究还是妥协了。
三个人的生活夹杂了朝局天下，刘子楚心性虽坚，可也不得不顾及家国安稳。帝王夜夜的宠爱，正后却常年无所出。多方压力之下，刘子楚终究还是迈过了那一步。
陈雪怀孕了。
孩子让刘子楚心中的天平一日日的开始倾斜，而丁柠的妖孽之身也终于在一个决绝的母亲的推动下，公知天下。滔天的烈火没能烧死山间的精灵，帝王的无情却让那个被绑在火台之上的女子流下了血泪。
“事到如今，我竟是不知道，我们三人究竟谁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你们父慈子孝，你们其乐融融…可分明当年的那一场盛典，是属于你我的！为什么要有别人！为什么！只因为…一个孩子吗？”
她卷携着烈火，用自己千年的法力将这一整片京都付诸一炬，只为祭奠这一段让人绝望如斯的、不为这京都众人所容的感情。生灵涂炭的罪孽不是一只山精所能承受，在她的法力耗尽的那一刻，整个人也油尽灯枯地被烈火卷席，没能留下丝毫痕迹。
陈雪在成片的灰烬中疯狂地找着自己的孩子，可最终寻到的，不过一副白骨…她悲痛欲绝，生生哭瞎了一双明目，抱着那一副枯骨，心血沥尽而亡。
刘子楚眼睁睁看着家国天下化作余灰，看着妻儿命丧火海，看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女子死不瞑目…他似乎还看见了敌国的铁骑趁着这一场大乱，踏平了京都结了飞灰的城墙。
帝王悲怆大笑，不能自抑，疯癫一世。
孟孟抱着那只猫站在高台之上，心中的悲悯之情不可抑制。冥越蹭了蹭她的脸，耀光告诉他，她的机会只有一次了。若是最后一次还是未能避免这般的下场，这一场不过将将开始天地的劫数，只怕就要草草结束了…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孟孟抱着怀里的猫，静静闭上了眼睛。每一次醒来的时候，刘子楚都会过来问她这个问题。每一次，她的答案，必定是他的选择…一直到了这第三次，她才隐约有些明白这第一劫究竟是什么。看不透…她看不透啊！似乎刘子楚不论选择哪一个女子，最终这三人都免不得悲戚的下场。
若不是选择谁的问题，为何却偏偏每一次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来做个选择呢？
她忽地起身，提起怀中的黑猫与它对视，“走，我们去瞧瞧耀光。看看能不能把他刺激醒了，自己退出！天底下的好男儿那般多，她喜欢哪种，我必为她寻来！”
“喵——”黑猫懒懒的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似乎在嘲笑她的异想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