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浦庆说,首先,在“倒幕”一事上,大久保利通和岛津久光的立场,不是完全一致的。
大久保利通自许“以天下为己任”,孜孜于“勤王改革”,幕府既然已经成为他的“勤王改革”的绊脚石以及“天下的祸害”,就不能不“倒幕”,并且愿意为“倒幕”承担相当的风险;可是,作为藩主的岛津久光,并不如大久保利通那般“放眼天下”,他更关心的,是萨摩藩自个儿的一亩三分田。
大浦庆说,对于“倒幕”,岛津久光其实没有太大的兴趣,如果幕府大势已去,打打太平拳、捡捡现成便宜,岛津久光并不反对,可是,目下,幕府明显还谈不上什么“大势已去”,现在“倒幕”,萨摩藩是要独任其重的这也罢了,关键是,还要独力对抗大清的干涉和报复啊!
前头说过,对于大清,大久保利通还是忌惮的不然也不能专挑大清忙于对法开战、无暇东顾的时候发难,还将明如上人推到前头替自己挡箭大久保利通犹如此,岛津久光就更加不必说了。
虽然,据“特别管道”的说法,大久保利通一再向岛津久光保证:一,幕府必一战而败;二,清国既不可能两线作战,就不可能干涉萨摩“倒幕”;三,清法之战,必然清败法胜,清国新败之余,没有力量东顾,因此,不必担心清国的报复。
到时候,日本的新政府再对清国说几句好话,包括保证继续执行幕府同相关国家鉴定的协议、条约,清国还能有什么脾气?
到时候,清国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幕府下台的事实了。
听起来好有道理,可是,岛津久光还是禁不住心里打鼓。
“幕府一战而败”,“清国不能两线作战”,这两点,岛津久光都是认同的,问题是第三点万一清法之战的赢家是清国呢?
又或者,清国虽然输了,但是,输的不是太惨,战后,还有力量“东顾”呢?
就像
嗯,就像清国虽然输给了英、法,可是,掉过头来,就把洪杨给敉平了那也是“新败之余”啊!
这几年,萨摩藩整军经武,固然颇有成绩,可是,并不敢百分百保证,一定打得过那个轩军啊!
万一打不过
那就不是“处分”的事情了!而是灭藩、灭族的事情了!
请参考“一次长州征伐”和“二次长州征伐”之异同。
“一次长州征伐”,长州藩认怂,得了个“长州处分”,几个家老把责任担了下来,切腹谢罪,也就算了,藩主基本没啥事儿。
“二次长州征伐”呢?
哼哼!
两次“长州征伐”,长州藩的下场,何以天差地别?
不就是“一次长州征伐”没有外来干涉,“二次长州征伐”清国插手了嘛!
因此,不管大久保利通说的如何天花乱坠,在岛津久光眼中,目下“倒幕”,依旧有着巨大的风险。
如果巨大的风险可以带来巨大的回报,也罢了,问题是,如此行险,对于萨摩藩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或者,说的再直白些对于岛津氏来说,到底有什么好处?
“倒幕”成功,岛津氏可以取德川氏而代之、建立“岛津幕府”吗?
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长州藩“倒幕”,是为了“勤王”,萨摩藩“倒幕”,还是为了“勤王”,“倒幕”成功,“大政奉还”,天皇直接掌握政权,还有“幕府”这回事儿吗?
如果没有“幕府”了,在新政府中,萨摩藩岛津氏,到底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这个疑问,岛津久光只对两个人隐隐约约的透露过一个是小松带刀,一个是大隈重信。
小松氏、大隈氏,世代皆为岛津氏心腹家臣。
小松带刀无言以对,大隈重信则说,“主公的这个问题,整个萨摩藩,大约只有大久保君可以回答了。”
当然,岛津久光不会拿这个问题去问大久保利通。
岛津久光还有一层更深刻的忧虑,是对小松带刀和大隈重信都不会明说的,但大隈重信曾对大浦庆说过,主公担忧些什么,他可以猜的出来:
长州藩的毛利氏,对于“倒幕”,兴趣其实也不是很大这一层,长州毛利、萨摩岛津,大致仿佛,事实上,论及“倒幕”的兴趣,毛利氏较之岛津氏,更小些也说不定。
可是,毛利敬亲受了一班臣下的裹挟,身不由己,走上了“倒幕”的不归路,终于身死藩灭,毛利氏数百年基业,一朝尽没。
目下,萨摩藩也出现了这种趋势,“倒幕”还是不“倒幕”,真正说了算的,已经不是藩主了,而是大久保利通、西乡从道等一班出身下级武士的重臣了。
萨摩藩会重蹈长州藩的覆辙吗?
此为主公之所忧者。
看到这儿,关卓凡忍不住击节:
吾得之矣!吾得之矣!
岛津久光已经隐约感觉到:
一,萨摩藩和岛津氏并不能从“倒幕”中获得什么实质性的收益,或者说,风险和收益的比例是严重失衡的。
二,在“倒幕”的过程中,大权可能旁落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这已经成为事实了;甚至,可能发生“下克上”的事情。
不过,岛津久光不晓得的是,在一个叫做“原时空”的地方,“倒幕”成功之后,紧接着“大政奉还”的,是“奉还版籍”:
即,各藩藩主将治下的土地、人口“奉还”天皇,也即交出政权,然后,领个“华族”的空头衔,去做寓公。
岛津久光先生,您操心的“某某氏数百年基业,一朝尽没”,统统变成现实啦!
“倒幕维新”的大戏,是悲喜交加的大戏,其中,真正的悲剧角色,不是被赶下台的德川氏,而是作为“倒幕”主力的长州、萨摩、土佐、肥前等藩的藩主。
德川氏是“革命的对象”,打败了仗,倒点儿霉,理所应当;而长、萨、土、肥等藩的藩主,却是“革命的领导者”,可是,“革命”胜利了,他们的命运,却和“革命的对象”一模一样交出政权,去做寓公。
岛津久光先生,您万万想不到,您领导的“革命”,到头来,革了自个儿的命吧?
既然“悲喜交加”,那么,这出大戏的喜剧角色又是哪个呢?
不消说了,自然是大久保利通为代表的一班以“勤王”为己任的“藩臣”、“藩士”啦!他们将幕府和自己的主公一齐踢开,由“藩臣”直晋为“国家重臣”,将整个日本捏在手里,意气风发,笑逐颜开,喜乐何如之!
不然的话,他们干嘛拼了命的“倒幕”呢?
从根本利益上来说,岛津久光、大久保利通两个,简直该不共戴天才对!
岛津久光先生,您同德川庆喜先生两位,才真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
这个道理,俺估计,岛津久光先生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没关系,俺会详详细细的说给你听的,不但说给你听,还要说给土佐、肥前以及全日本所有的藩主们听,不是偷偷的说,而是公开的说,广而告之!
俺倒要看看,藩主和藩臣们,如何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
想到这里,关卓凡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站起身来,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哼,这出戏,我看你们还怎么唱的下去!”
踱了两个来回,站住了,在心中长长一声感叹:这个女人,真正不愧“幕末第一奇女子”之谓啊!
这个女人大浦庆。
大浦庆的电报,不过迟了徐四霖、赵慕云小半天,而徐、赵的电报,只有对“江户法乱”的“直击”,基本没有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的分析,更没有提出有效的对策,电报的语气、措辞,还隐约有慌乱之感
大浦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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